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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口士 -【魔彈之王與戰姬.九】
【封面圖】:【內容簡介】:
艾連率領自己的軍隊出發鎮壓因吉斯塔特王國下任王位而起的動亂,結果在目的地與「雷渦的閃姬」伊莉莎維塔會合時,發現失蹤的堤格爾待在她身旁。
但是堤格爾失去了記憶,並自稱伊莉莎維塔的侍從「烏魯斯」,也想不起艾連是什麼人。
雖然艾連聽到這句話後難掩驚愕,但也不可能因此就老實地放棄。
不過,伊莉莎維塔也沒有要將自己的第一個部下「烏魯斯」拱手讓人的意思。
兩位戰姬終究無法避免激戰的命運嗎?
再加上吉斯塔特國內的各種陰謀和企圖,使堤格爾的命運即將被捲入比暴風雨更大的動亂之中。
超人氣美少女奇幻小說第九集!
【原日文書名】:魔弾の王と戦姫9
【原所屬文庫】:MF文庫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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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1 過去與因緣
吉斯塔特王國內有七個公國。
其中一個公國——奧爾米茲位於吉斯塔特南部。
即使是擁有「白雪與森林之國」的別名,在這個冬季比其他國家還長的吉斯塔特,南部的領土也有許多氣候溫暖的地區。不過,境內有許多丘陵和山脈的奧爾米茲則不在此列。從白雪靄靄的山上吹拂而下的刺骨冷風,讓野獸也忍不住寒毛直豎,伏倒在地。
統治奧爾米茲的領主名為琉德米拉·露利葉,是吉斯塔特引以為傲的戰姬之一,今年十七歲。她擁有「凍漣的雪姬」、「槍之舞姬」等別名,與她熟識的人都以米拉來呼喚她。
在嚴寒冬季的某一天,她接待了來自萊德梅裡茲的使者。
「在這個時期來到這裡,旅途應該不太好受吧?」
米拉開口慰勞年紀比自己上大超過一倍的使者,請他在椅子上坐下。
使者所在的接待室有個紅磚砌成的大暖爐,裡面熊熊燃燒的火焰溫暖了室內的空氣,地上則鋪著羊毛織成的毛毯。裝飾在牆上的是以鮮豔的色彩來呈現秋收情景的壁毯。
米拉留著一頭長度齊肩的藍發,嬌小的身體穿著以同樣染成藍色的絹布製成的衣服。雖然擁有一張可愛的臉孔,但她的行為舉止確實具備了統治者應有的威嚴。而她的龍具——凍漣拉斐亞斯就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使者向她行了一禮之後,便小心翼翼地把抱在懷裡的袋子放在地上,然後才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室內的光線算不上明亮,因為房內的照明只有放在桌上的燭台火光和暖爐的火焰而已,窗戶旁的厚重窗簾也為了保暖而拉上,不過,因為已經是日落時分了,所以就算拉開窗簾也沒什麼意義吧。
米拉伸手拿起桌上裝滿熱水的鐵茶壺,開始沖泡兩人份的紅茶。其中一杯是給使者的。
這種事情原本是由侍從或侍女負責的。不過,要是對方讓她覺得應該這麼做,她就會親自替對方沖泡紅茶。
她把冒著熱氣的白瓷茶杯輕輕地放在使者面前。茶杯旁的小盤子裡則裝著草莓果醬。
「謝謝您的款待。」
使者一邊擦拭著臉上因為室內溫暖的空氣和緊張情緒而流下的汗水,一邊誠惶誠恐地拿起茶杯,先喝了一口之後,再加入少許果醬攪拌均勻。
「感謝您在百忙之中特地抽空接見在下。對了,聽說在在下前來這裡的路上,南方國境附近的墨吉涅軍已經撤退了……」
「這是真的,我的部下也已經確認過了。」
米拉一邊以自己的紅茶冒出的熱氣輕拂下巴,一邊語帶不悅地回答。
「他們這一個多月來就只是駐紮在國境上而已,連一點小衝突都沒發生過。不只是我這邊的領地,連其他貴族也是看到一樣的情況。你就這麼告訴你的主人吧。」
她口中的「你的主人」,指的是萊德梅裡茲的戰姬艾蕾歐諾拉·維爾塔利亞。使者把白瓷茶杯放在桌上,向米拉道謝。
米拉一邊優雅地品嚐著紅茶,一邊等待使者接下來要說的話。他應該不可能只是為了打聽墨吉涅軍的消息就特地頂著寒風來到這裡,而且米拉也很好奇他放在腳邊的袋子裡裝了什麼。侍從應該已經檢查過內容物,所以不太可能是危險物品。
使者一臉嚴肅地看著米拉,然後開口說道:
「今日在下前來拜訪戰姬大人,是為了通知您有關暫居於我們萊德梅裡茲的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伯爵的消息。」
「堤格爾……維爾穆德卿?」
米拉的藍眼浮現驚訝的神色。她差點就脫口而出「堤格爾」這個暱稱,幸好最後即時改口瞞混了過去。無論是身為一名戰姬還是一名少女,她對堤格爾都抱持著好感。
要是那名年輕人陷入困境的話,米拉應該會儘可能地幫助他吧,雖然因為顧及戰姬的立場,她從沒在公開場合表態過。
「他怎麼了嗎?」
米拉故作鎮定地問道。不過,她冷靜的態度卻隨著使者的敘述而逐漸瓦解。使者雖然察覺到她的表情變化,卻還是繼續往下說。
在夏季即將結束的時候,堤格爾接受吉斯塔特國王維克特的要求,前往了位於西方、與吉斯塔特隔海相望的亞斯瓦爾王國。
當時亞斯瓦爾有兩名王子和一名公主在爭奪王位,吉斯塔特決定協助其中一位名叫傑梅因的王子。堤格爾的任務正是以使者的身份前去拜見那位傑梅因王子。
後來,傑梅因在一連串的混亂之中死亡,堤格爾便改為協助一位名叫塔拉多·格拉墨的年輕將軍,最後輔佐了桂妮薇亞公主,在內戰中獲得了勝利。桂妮薇亞很樂意和吉斯塔特維持友好關係,就結果來說,堤格爾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務。
但是後來卻發生了問題。
堤格爾搭乘的船,在返回吉斯塔特的途中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襲擊。
「根據搭乘同一艘船的戰姬蘇菲亞·歐貝達斯大人所說,襲擊他們的好像是一頭與船一樣巨大的海龍。」
海龍破壞了他們搭乘的船,船上有許多人都掉進了夜晚的海中。
而其中也包括了堤格爾。
「蘇菲亞大人雖然拚命地搜索馮倫伯爵的下落,但最後還是沒有找到他。」
「——這樣啊。」
米拉只輕聲說了一句話,便把白瓷茶杯放在桌上。因為她的手有些顫抖,所以發出的聲響比想像中還大。
使者將視線自藍發戰姬身上移開,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在腳邊的袋子。然後從裡面拿出了某個以絲絹包起來的東西,放在桌上。
把外面絲絹拆開後,露出了四個小巧的陶瓶。瓶身是圓筒形,瓶蓋的形狀和顏色各不相同。使者看著瓶子,以不帶私人情感的口氣說道:
「這似乎是馮倫從亞斯瓦爾買回來的東西,說是要送給戰姬大人的禮物。」
「送給我……?」
米拉拿起其中一個瓶子,打開瓶蓋。一股讓人心情平靜的獨特香氣便鑽進了她的鼻腔。她立刻明白裡面裝的是紅茶茶葉。
「那我就心懷感謝地收下了。」
米拉笑著說道,但使者卻仍舊盯著桌子,沒有抬起頭來。藍發戰姬並未責怪他,而是改變了話題。
「對了,你知道國王陛下在堤格爾維爾穆德卿遇到意外後是否有說些什麼嗎?」
「不,在下不知道。」
——國王究竟想怎麼做呢?
米拉在心裡感到有些疑惑。發生了這麼嚴重的意外,是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的。雖然布琉努的國力因為之前發生的內亂而減弱,但他們應該不會對這件事默不吭聲。
——一定會有人必須承擔這項責任。雖然我不認為國王會怪到艾蕾歐諾拉身上,不過……
後來米拉又針對吉斯塔特的情勢打聽了幾件事,也回答了使者的問題,然後就喚來侍從,吩咐對方帶使者前往客房。使者起身恭敬地道謝後,便離開了接待室。
米拉在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房間裡看著擺在桌上的瓶子。然後拿起了其中一個,像是要把它抱在懷裡般緊緊握住。
「雖然我不認為你已經死了——但是……」
她顫抖的雙唇吐出混雜著憤慨和悲傷的低語。只要離開這間接待室,她就必須表現出奧爾米茲之主——琉德米拉·露利葉的風範,所以她在這僅有的短暫獨處時間裡讓所有的情感宣洩而出。
「要送禮物的話就親自拿來啊,笨蛋……」
接著,米拉想到了某位遠在萊德梅裡茲的戰姬。
艾蕾歐諾拉·維爾塔利亞。她現在是否也和自己一樣,或者是比自己更覺得痛苦和難過呢?
在安靜的接待室裡,只聽得見暖爐中焚燒柴薪的劈啪聲。
◎
片片雪花無聲無息地自灰白混濁的天空飄落。
這些雪一碰到地面就會立刻融化消失,但士兵們還是意志消沉地嘆著氣。因為雪讓吹到臉上的風變得更寒冷,甚至能凍結吐出的氣息,而且這些士兵還必須在這裡就地紮營。
他們只能一邊搓著手一邊和戰友們互相發牢騷,並向眾神祈禱這場雪不會愈下愈大。
這裡是位於吉斯塔特王國中央稍微偏南的拉多姆平原。在這片面積不算太遼闊的平原上,目前聚集了大約兩千名士兵。
他們分別是萊德梅裡茲的戰姬艾蕾歐諾拉·維爾塔利亞所率領的約一千名士兵,以及同樣是大約一千人的路伯修的戰姬伊莉莎維塔·法米那所率領的士兵。士兵們一邊豎起黑龍旗及自己公國的軍旗,一邊忙著設置營帳。
數天前,吉斯塔特國內的上流貴族——比多格修公爵伊爾達因為某個理由而出兵,意圖攻打帕耳圖伯爵尤金。
兩位戰姬收到阻止伊爾達的王旨後,便各自率領士兵從自己的領地出發。然後為了交換情報而在拉多姆平原這個地方會合。
不過,這兩位戰姬現在卻狠狠地瞪著對方,眼裡充滿了明顯的戰意。兩個人都已經拿出自己的龍具,現場的氣氛正是一觸即發。就連緩緩飄下的雪花也完全沒被雙方放在眼裡。
和艾蕾歐諾拉熟識的人都會以艾蓮這個暱稱來稱呼她。雖然她年僅十七歲,是個及腰銀發讓人為之一亮的美麗少女,但同時也是擁有「銀閃的風姬」、「劍之舞姬」等別名的優秀戰士和指揮官。
艾蓮身穿藍色軍裝,手上握著長劍,紅色的雙眼因為足以將和她對視的人轟飛的怒氣而充滿鬥志。
而和艾蓮對峙的伊莉莎維塔也同樣擁有令人屏息的美貌。
不過,讓看到她的人覺得印象最強烈的,並不是她鮮豔的紅發或穿在其豐滿身體上的紫色禮服,而是那對顏色相異的雙眼——「異彩虹瞳」吧。
蘊含著銳氣的金色右眼和帶著鬥志的藍色左眼,都讓人聯想到只要加熱就會激起細小雷光的電氣石(碧璽)。
伊莉莎維塔的手裡握著黑色的長鞭。和艾蓮的長劍一樣,這根黑鞭正是她的龍具,名為雷渦。
雖然這兩個人之間有過不少恩怨,可以說是交惡的狀態,但也不會隨便掀起爭端。所以她們之所以像這樣充滿敵意地對峙是有原因的——而原因就是坐在伊莉莎維塔身旁的馬匹背上的年輕人。
這名年輕人身材中等,充滿英氣的臉上還留有幾分純樸氣息。他穿著毛皮上衣,背著弓,腰間則掛著箭筒。
年輕人名叫烏魯斯。但這應該不是他的本名。因為他失去了記憶。
大約在一個月前,烏魯斯被人發現他倒在吉斯塔特西部的海岸上。雖然被路過的村民救起,但他醒來後卻完全想不起和自己有關的事。
烏魯斯這個名字是村民們在不斷詢問他是否能想起什麼之後,才終於說出口的單字。
後來經過幾番波折,烏魯斯被伊莉莎維塔看中,成為了她的部下。既然讓烏魯斯以隨從的身份跟在身旁,代表伊莉莎維塔相當欣賞他。
而烏魯斯也不討厭伊莉莎維塔。
——雖然有時候會做出令人頭痛的事,但似乎並不是個壞人。
伊莉莎維塔讓他有這種印象,而且也收留了無處可去的自己,是他的恩人。所以他原本想在自己恢復記憶之前都一直為她效命。
但是艾蓮卻以不一樣的名字稱呼烏魯斯。
她說,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她身旁的光頭騎士也漲著秀氣的臉,以不遜於其主人的激動語氣喊著「堤格爾維爾穆德卿」。
當烏魯斯正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而愣住時,伊莉莎維塔像是終於忍受不了似地擋在雙方之間,並大喊烏魯斯是自己的部下,她根本不認識什麼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
然後就演變成目前的情況了。
艾蓮和伊莉莎維塔都沒有要退讓的意思,筆直地注視著對方。艾蓮手上的長劍吹起陣陣微風,伊莉莎維塔握著的黑鞭也閃爍著些許雷光。
看來兩人之間的激戰已經是無法避免的了。兩位戰姬調整呼吸,計算距離,尋找能搶先攻擊眼前的敵人的機會。
然而,有人卻比她們還要早採取行動。是烏魯斯。他以極其自然的態度擋在兩人之間。
「堤格爾……」
銀發戰姬稍稍放鬆了因為緊張而繃起的臉部線條。相較之下,紅發戰姬則是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來,雙手緊緊地握著黑鞭。
烏魯斯向艾蓮行了一禮之後,便以平靜到甚至讓人覺得冷漠的聲音告訴她:
「很抱歉,我想不起任何和你們有關的事情。」
漫天飛舞的白雪彷彿讓時間也為之凍結了。
艾蓮驚訝地瞪大雙眼,啞口無言,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光頭騎士也震驚到說不出話來。年輕人對這兩個人深深地低下頭。
「不過,我想拜託你們一件事。請你們不要欺負我的主人。」
烏魯斯說完後便抬起頭,掉轉馬頭回到伊莉莎維塔身旁。
現場頓時陷入沉默。除了烏魯斯以外的三個人都因為過於震驚而臉色鐵青。就連身為烏魯斯主人的伊莉莎維塔也不例外。
最後是銀發戰姬以冷靜的嗓音打破了持續長達十秒的死寂。
「——抱歉,伊莉莎維塔。」
艾蓮將長劍收進劍鞘,翻身下馬。然後對著紅發戰姬深深地低下頭,行動之謙卑和方才的烏魯斯相比毫不遜色。
「看來是我太武斷輕率了。針對自己剛才失禮的態度,我在此向你道歉。」
艾蓮的雙拳握得死緊,聲音也有些顫抖。她正在壓抑心中隨時都會潰堤的龐大情感。
伊莉莎維塔沉默地低頭看著她被銀發覆蓋的頭。這並沒有什麼用意,只是一時說不出話來罷了。烏魯斯的行為和艾蓮的話都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能夠明白真是太好了,艾蕾歐諾拉。」
她放鬆握著黑鞭的力道,一邊嘆著氣一邊緩緩地說道。明明天氣寒冷到正下著雪,她的額頭上卻浮現一粒粒汗珠。
她也把黑鞭捲起來掛回腰上,以表示自己沒有要繼續交手的意思。
「我也不打算在這裡進行不必要的戰鬥。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謝謝你,伊莉莎維塔。」
艾蓮抬起頭來。雖然她的臉上並未浮現憤怒或感慨的表情,已經冷靜了下來,但她的聲音卻顯得缺乏活力。
「話說回來,軍事會議可以在半刻後正式開始嗎?」
「也好,我沒有意見。」
伊莉莎維塔點點頭。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是有些尷尬。她們需要一點時間讓彼此冷靜下來。
「那我會在這裡設置營帳。畢竟半刻後太陽可能已經下山了。」
「需要我們提供燭台或桌子嗎?」
「如果因為分攤準備而少了什麼東西的話會很麻煩,還是由我們來準備吧——那就半刻後見了。」
艾蓮跨上馬背,向兩人行了一禮。光頭騎士雖然以感覺有話想說的視線看著烏魯斯,但銀發戰姬掉轉馬頭後,他也跟著離去了。
等到這對萊德梅裡茲的主僕漸行漸遠之後,伊莉莎維塔才終於鬆了一口氣。接著她轉頭看向烏魯斯,露出了像是小孩子在賭氣的表情。
「我才沒有被欺負呢。」
她一開口就以有些強硬的語氣對眼前的侍從這麼說。烏魯斯眨了幾次眼睛後,才遲鈍地「喔」了一聲。雖然這種反應原本是非常不敬的,但伊莉莎維塔也沒有特別糾正他,就掉轉馬頭離去了。烏魯斯急忙跟了上去。
伊莉莎維塔在騎馬前往自己軍隊的營地時,呼喚了烏魯斯的名字。
「我必須感謝你剛才的擔心——謝謝你。」
因為她背對著烏魯斯,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戰姬乘著冬天的寒風傳來的聲音裡混合了喜悅和害羞的情緒。
當兩人回到營地時,雪已經停了。
一回到萊德梅裡茲軍的陣營,踏進總帥用的營帳,光頭騎士便忍不住對艾蓮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戰姬大人,您為何那麼做呢?那名年輕人毫無疑問就是堤格爾維爾穆德卿啊。」
「冷靜一點,盧裡克。」
艾蓮語氣平穩地制止了他。名為盧裡克的騎士雖然一臉無法接受的樣子,還是先搬來椅子讓主人坐下。那是一張不用的時候可以摺疊收納的簡便椅子,會先墊上軟墊再坐下。
「有勞了。」
艾蓮開口感謝他,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她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上面隱約滲出血絲。那是指甲刺進肉裡的傷痕。要是她不那麼用力地握緊拳頭,就無法抑制自己激昂的情感。
「『請不要欺負她』嗎……真是令人難以忍受的一句話啊。在他眼裡看來,我的行為像是在欺負伊莉莎維塔嗎?」
「那句話應該只是為了避免紛爭而採取的權宜之計吧。」
盧裡克把點了火的燭台放在艾蓮旁邊,並開口安慰她。他並不是一個能言善道的男人,必須絞盡腦汁才說得出這句話。艾蓮雖然點了點頭,但這並不代表她認同他的說法,而是體諒到部下的擔心才會如此。
營帳內籠罩著沉重的氣氛。
就在這個時候,封閉的營帳裡吹起了一陣風。
微風輕撫過艾蓮的臉頰,燭台的火焰也跟著搖曳晃動。吹起微風的是她腰上的長劍。名為銀閃的龍具擁有操控風的力量。
「艾利菲爾……」
艾蓮雙眼圓睜地驚呼長劍的名字,並輕笑了起來。紅眼裡充滿神采,恢復了活力。她輕敲了一下長劍的劍鞘,感謝它鼓勵了自己。
——沒錯,現在不是沮喪的時候。
打起精神的艾蓮抱著胳臂抬頭看向盧裡克。
「盧裡克,我也和你抱持相同意見。我認為那傢伙就是堤格爾。」
「既然如此,為什麼……」
「很簡單,我們沒有證據。」
艾蓮不假思索地答道。
「就算那個說自己叫烏魯斯的傢伙真的是堤格爾,我們也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點。更何況,他現在還失去了記憶。」
「但是,堤格爾維爾穆德卿確實對我們說的話有反應。如果能和他說更多事情的話,一定……!」
「就算我們要求和他說話,伊莉莎維塔也不會答應吧。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似乎很袒護堤格爾。如果我強硬地逼迫她的話,這次她真的會和我互相廝殺。」
「要不要向王宮報告這件事呢?」
盧裡克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什麼妙計似地明亮了起來。連他那沒有毛髮的頭也因為反射燭台的火光而泛著光澤。
「堤格爾維爾穆德卿是布琉努王國借給我們的貴客,這起事件應該會讓王宮陷入大騷動才對。如果我們向王宮報告這件事,就可以讓局勢變得對我們有利了不是嗎?」
「我也有想過這個方法,但是——」
艾蓮一臉嚴肅地說出她最不樂見的預測。
「萬一……萬一他恢復記憶之後,證實是我們搞錯了,他真的不是堤格爾的話,該怎麼辦?」
盧裡克本想一笑置之地說這是不可能的,但他辦不到。就算他試圖說些什麼,不安的情緒也讓他覺得胃彷彿被緊緊勒住,說不出話來。
艾蓮同情地看了目光游移的光頭騎士一眼,繼續說道:
「有人曾說過這樣的話:世界上可能存在著兩、三個長相完全一樣的人。說不定只是他的臉和身材剛好和堤格爾一樣罷了。之所以對我們說的話有反應,也可能只是對某個無關緊要的單字有些在意而已。或許我們是因為聽到他失去記憶,才會下意識地對他產生了某種期待。」
這樣的猜測並非完全不可能。畢竟堤格爾是在冬天的深夜時掉進海中,無論怎麼拚命搜索都找不到他。會覺得他還活著反而才是不合常理。
「如果那傢伙真的不是堤格爾的話,伊莉莎維塔這次絕對不會原諒我吧。萊德梅裡茲和路伯修的關係會惡化到極點,甚至有開戰的可能。要是沒有處理好,還會波及到萊格尼察。」
萊格尼察的地理位置,正好是在吉斯塔特東南方的德梅裡茲和東北方的路伯修之間。也是戰姬亞莉莎德拉·阿爾夏芬之前所治理的領土。
別名「煌炎的朧姬」的她因病過世後,目前還沒有出現接替她的新戰姬。要是在這種情況下掀起紛爭的話,萊格尼察在戰爭中受到的損失應該難以估計吧。
「王宮那裡大概也正為了如何給布琉努一個交待而苦惱不已吧。因為我們向鄰國借來的客人,竟然在執行國王要求的任務時死了啊。」
艾蓮的聲音在一瞬間流露出憤怒的情緒。她以短暫的沉默抑制自己激昂的情感之後,臉上又浮現了嘲諷的笑容。
「如果我們把他帶到那種地方,結果發現他不是堤格爾的話,可沒辦法只說一句『我們搞錯人了』就了事。布琉努大概會以為我們是找人冒名頂替堤格爾來欺騙他們吧。」
盧裡克忍不住發出低吟。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很可能和布琉努爆發戰爭。
艾蓮斂住了怒意,轉而露出溫柔的笑容,並以冷靜的語調說道:
「待會兒就要召開軍事會議了,還是先忘了堤格爾的事,專心處理比多格修公爵的問題吧。雖然我當時比你還激動,說這種話沒什麼說服力就是了。」
「沒……」
盧裡克原本想說「沒這回事」,但他重新思考了一下,一臉正經地改口說道:
「我明白了,那我先去外面吹吹風,讓頭腦冷靜一下。」
「我允許你可以喝一杯葡萄酒驅寒。外面那麼冷,伊莉莎維塔應該不會有意見吧。」
艾蓮如此回答他之後,盧裡克便向她行禮,然後離開了營帳。
現在營帳裡只剩下艾蓮一個人。
「銀閃的風姬」一直抱著胳臂,一臉嚴肅地注視著眼前什麼也沒有的空間。
◎
而在路伯修軍的營地,則是擔任戰姬親信的騎士那姆在總帥的營帳裡迎接伊莉莎維塔和烏魯斯的歸來。
他的年紀大約三十五歲,但頭上的黑髮裡卻夾雜了許多白髮,鬍子剃得很乾淨的臉上刻著感覺歷經風霜的深邃皺紋。
那姆願意以友善的態度對待來歷不明的烏魯斯,這在伊莉莎維塔的陣營裡算是少數派。
伊莉莎維塔在進入營帳之前一直維持高傲的態度,但是等到只有烏魯斯和那姆看著自己的時候,她臉上就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愉快笑容。
「烏魯斯,在軍事會議開始之前,你先休息一下吧。」
「……讓我同行不會有問題嗎?」
烏魯斯有些遲疑地問道。因為自己顯然就是差點造成兩位戰姬起衝突的原因。伊莉莎維塔一臉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要是帶其他人去的話反而很奇怪,你只要以我的侍從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跟在我身邊就行了。」
「謝謝您。」
烏魯斯一邊為她準備椅子,一邊有些困惑地表示謝意。替燭台點火的那姆則對紅發戰姬問道:
「需要為您送些果汁(克瓦斯)過來嗎?」
「不必了,反正我待會兒休息一下之後又要再出去。」
「明白了。那麼,我就在外面待命,若有任何要求請您儘管吩咐。」
那姆朝烏魯斯使了個眼色後便離開了營帳。
「那我也稍微離開一下子吧。」
烏魯斯原本也想跟著那姆離開營帳,但是當他轉身背對主人時,伊莉莎維塔卻突然叫住了他。他轉過頭,發現異彩虹瞳的戰姬正一臉難為情地看著自己。現在她的身上已經感覺不到那種接連對士兵下令的指揮官威嚴了。
「不許告訴別人我們和艾蕾歐諾拉說了什麼喔。」
烏魯斯露出了有些為難的笑容。因為那姆大概就是想詢問自己這件事吧。但他看到主人那近似懇求的眼神時,覺得對方雖然是在命令他,卻顯得有點可憐,所以實在是無法拒絕。
「我只說明大致內容,但是關於我們交談的內容等細節絕對不會透漏,這樣子可以嗎?」
「就這樣吧。」
雖然伊莉莎維塔露出了有些不滿的表情,但她的聲音聽起來並沒有那麼不悅。她好像總算想到要維持自己的威嚴了。烏魯斯忍著苦笑行了一禮,總算是離開了營帳。
他一踏出營帳,就有一陣寒風猛然吹過他的身體。他一邊發抖一邊抬頭看向天空,只見天色已經變得有些昏暗,月亮和星星的光芒也變得愈來愈明顯。
營地各處都點著營火,士兵們正開始準備晚餐。他們把鍋子放在用土堆起的爐灶上,鍋子裡冒出的白色熱氣和夜色融為一體。
有些士兵圍在鍋子四周,把雙手靠近爐灶的火來取暖,有些士兵則以分配給眾人的伏特加酒擦拭手腳,讓身體暖和起來。還有士兵看到之後感嘆這麼做太浪費了。
——我記得今晚的晚餐是魚湯吧。
這是在鍋子裡裝滿水,再把切成塊的魚肉和蔬菜放進去燉煮的料理,是吉斯塔特的家常菜之一。今天的魚湯使用的材料是鹽漬的鱈魚、洋蔥、馬鈴薯和胡蘿蔔。雖然只靠用來醃鱈魚的鹽調味,但是因為鹽漬鱈魚本來就很鹹,所以也不需要再另外調味了吧。
烏魯斯出神地眺望著他們,直到聽見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才回過頭。只見那姆用雙手抱著裝果汁的瓶子和兩個大黑麥麵包,就站在他眼前。
「軍事會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雖然都不是熱食,還是先吃一些吧。」
「謝謝你。」
烏魯斯收下了面包。因為他確實餓了,所以很感謝對方替他準備食物。
「話說回來,真的挺冷的,我們邊走邊說吧。」
「不守在主人身旁沒問題嗎?」
「反正有士兵負責看守,只離開一下子沒關係的。而且距離軍事會議開始也沒多少時間了。」
兩人一邊啃著面包一邊並肩往前走。
「雖然我已經猜到發生什麼事了,但還是請你告訴我吧。為什麼軍事會議會延到半刻鐘之後才開始呢?」
烏魯斯簡單扼要地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包括艾蓮和盧裡克稱呼自己為堤格爾、伊莉莎維塔否認他們說的話,並和他們爭吵起來,以及烏魯斯出面勸和,說自己是伊莉莎維塔的侍從等事情。
「——所以萊德梅裡茲的戰姬大人就向主人謝罪,並要求軍事會議重新開始。」
烏魯斯一臉愧疚地抬頭看向可能比自己年長超過十歲的騎士。因為他在敘述的時候,那姆一直維持嚴肅的表情,臉上的皺紋也變得愈來愈深。原本就不少的白髮說不定又要變多了。
那姆聽完事情經過之後,一邊用手指撫摸著臉上的皺紋,一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原來是這樣啊。不,你做得很好。至少你避免了最糟糕的情況發生。」
當伊莉莎維塔說要帶烏魯斯一起參加軍事會議的時候,那姆費盡唇舌地表示反對。因為他最恐懼的就是兩名戰姬有可能正面衝突這件事。
「那姆先生,我想問你一件事。」
烏魯斯吞下面包,接過裝果汁的瓶子潤潤喉之後,便以嚴肅的表情看向那姆。那姆因為嘴裡正塞滿了面包,所以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真的長得很像那個叫堤格爾維爾穆德的人嗎?」
「……我不知道。」
終於吞下面包的那姆擦著嘴回答。
「我和戰姬大人都沒有見過那個叫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的人。但我們曾聽說過他的事蹟。既然萊德梅裡茲的戰姬大人都那麼說了,至少可以確定你和他非常相像吧。」
那姆對烏魯斯說了一些與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有關的事蹟。他不僅成功地平定了去年發生在布琉努王國的內亂,還以僅僅兩千人的軍隊,擊退了侵略布琉努的墨吉涅兩萬大軍。
「最特別的是,我聽說他擁有超乎常人的弓箭技巧,只要是被他盯上的獵物,不管距離多遠都能夠一箭擊殺。還有人謠傳他射死了龍。」
「這好像不是我能辦到的事呢。」
烏魯斯苦笑著聳了聳肩。連他也知道龍鱗是極為堅硬之物,就是以鋼鐵製造的利劍劈砍,也無法傷其一分一毫。那姆也笑了一下,但馬上就恢復嚴肅的表情。
「說不定你只是忘記了而已。」
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那姆以平穩的口氣說道: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的話,等這次的事情結束後,要不要和萊德梅裡茲交涉一下呢?你可以去他們那裡,調查一下你的身份來歷。萊德梅裡茲就在吉斯塔特和布琉努王國的國境線旁,應該會比路伯修知道更多那個國家的消息才對。」
烏魯斯並未立刻回答,而是低頭陷入沉思。
「雖然我還有其他事情想問你,不過,我可以請你先告訴我一件事嗎?」
那姆一邊接過果汁的瓶子一邊點點頭。烏魯斯的黑眼裡浮現純粹的好奇,開口問道:
「主人為什麼會這麼欣賞我呢?」
之前他詢問那姆的時候,那姆告訴他是因為伊莉莎維塔很欣賞他出色的弓箭技巧,還有他是伊莉莎維塔自己挑選的第一位部下。
不過,伊莉莎維塔在和艾蓮爭論的時候,卻如此叫道:
「我的烏魯斯。」
就算她當時情緒相當激動,也不太可能說出那種話吧?這讓烏魯斯覺得很不可思議。更別說他在路伯修的公宮工作的時間說不定還不滿一個月。
聽到這個問題之後,那姆驚訝地瞪大雙眼,啞口無言地看著烏魯斯。他的問題有那麼奇怪嗎?烏魯斯不禁在心裡感到疑惑。
那姆一臉為難地搖搖頭,先是摸著臉上的皺紋,嘴裡唸唸有詞,然後又嘆了一口氣。
「有人曾經跟你說你很遲鈍嗎?」
「遲鈍……?」
「你很遲鈍,遲鈍透了。不過,就當作是因為你失去了記憶才會這樣吧。」
烏魯斯愣了一下,呆站在原地,那姆不斷地強調他很遲鈍,然後無奈地笑了笑。
「因為很欣賞你的弓箭技巧,還有你是戰姬大人自己挑選的第一位部下。這兩個原因我以前跟你說過吧?」
烏魯斯點點頭。這時他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了一位少女的身影。
是不久前才見過面的銀發戰姬。她露出即使是第一次見面也會覺得她很親切的開朗笑容,開口說道。
——你是我的俘虜。這麼說來,你是我第一次抓到的俘虜呢。
——我對你的弓箭技巧一見鍾情。
「……烏魯斯?」
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年輕人回過神來。那姆正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怎麼了?我看你一直在發呆。」
「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主人時的事。」
不知道為什麼,烏魯斯覺得自己不該在此時說出艾蓮的名字,所以在情急之下隨便找了個理由。那姆聽到之後苦笑了一下。
「哦,那次還真慘啊。」
烏魯斯第一次見到伊莉莎維塔的時候,正好在海邊和村民們受到海盜的襲擊。海盜人數很多,若非出來散心的伊莉莎維塔碰巧經過,他們恐怕就沒命了吧。
話雖如此,但遇到伊莉莎維塔也很難說是件幸運的事。伊莉莎維塔揮舞著龍具擊垮海盜之後,為了追趕逃走的海盜而命令烏魯斯等人提供小船,還要求他們負責划槳。對當時跟在伊莉莎維塔身邊的那姆而言,這是一段讓他想起來就感到胃痛的回憶。
「烏魯斯,你第一次見到戰姬大人的時候,她曾經問你對她的眼睛有什麼看法對吧?你還記得自己回答了什麼嗎?」
愛操心的騎士收起笑意,指著自己的眼睛問道。烏魯斯眨了幾次眼睛,回想一下後點點頭。
「我應該是回答『像貓一樣』。」
當時他還因為這個回答而被搭乘同一艘小船的村民推下海。再加上之前和之後所發生的事,讓烏魯斯難以遺忘這段經歷。
那姆露出有些苦澀的笑容,視線離開烏魯斯身上,轉而看向遠處圍在鍋邊的士兵。他們愉快的說話聲連這裡也聽得到。
「就算去問在這裡的士兵們……不,就算是問遍在公宮裡工作的所有人,也不會有人說出和你一樣的回答吧。」
那姆看向遠方,喝了一口果汁。
「戰姬大人的那種眼睛叫異彩虹瞳,在路伯修是一種吉兆,備受尊敬——但是在戰姬大人出生長大的地方卻是完全相反。」
騎士的話說到一半,語氣裡便出現了痛苦和憤怒的情緒。
「是不吉利且會招來災禍的象徵。那個地區似乎到現在仍擁有這個觀念……聽說那位大人原本是某個貴族的私生女,卻因為那對與生俱來的眼睛,而被當成是不知道雙親是誰的棄嬰,在某個貧寒的小村子被撫養長大。」
這代表伊莉莎維塔被自己的父母拋棄了嗎?烏魯斯不禁倒抽一口氣,五官因憤怒而扭曲。頭髮斑白的騎士繼續說道:
「只不過是因為雙眼的顏色不同,就遭到旁人輕蔑、辱罵和毆打。無論是老人、成年人還是小孩,都沒有人願意替她說話。那位大人在十歲之前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雖然那位大人沒有對我們說過當時發生的事,但那肯定是一段讓她不願對別人提起的艱苦日子吧。」
「既然主人沒有告訴過你們,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那是我調查到的。」
那姆不假思索地答道。他看到年輕人帶著責備之意的眼神後無力地笑了笑。
「別露出那種表情。我剛才也說了,那位大人是某個貴族的私生女。身為一個在路伯修的公宮任職,並為她效命的人,我不可能不去調查這些事。」
「……你說得對,抱歉。」
烏魯斯立刻改變想法,向神情疲倦的騎士道歉。雖然他只在路伯修工作了將近一個月,還是能明白這麼做的必要性。那姆並沒有表現出很介意的樣子,拿起裝果汁的瓶子喝了一口。
「當然了,我們不可能對戰姬大人說『我們已經調查過了』。而是表面上裝成不知道詳情的樣子。你也在那位大人面前維持這種態度吧。」
「我明白了。對了,那個村子的人知道主人的身份來歷嗎?」
烏魯斯一開口詢問,那姆便像是要藏起表情似地伸手遮住自己的臉。
「你的直覺還真準……村長和村裡的重要人士都知道那位大人是貴族的女兒。所以還是有多加留意,避免讓她喪命的樣子。雖然這會讓人想問『那揍她就沒關係嗎?』,但如何判斷這方面的輕重程度只有當事人才會知道。」
烏魯斯感覺自己的後背一陣發涼。這應該不是天色昏暗和寒風所造成的。
「我們回歸正題吧——那位大人在十歲的時候被自己的父親接了回去。」
——應該不是基於什麼令人愉快的理由吧。
看到那姆的側臉,烏魯斯這麼想,但他並未說出口,而是選擇默默地聆聽。
「聽說是因為原本預定要繼承爵位的兒子因病去世,與戰姬大人的父親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就只剩下她了。而且也有一些地區像路伯修那樣視異彩虹瞳為吉兆。戰姬大人的父親大概是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這件事吧。」
——不想要就拋棄,需要的時候又撿回來嗎?
聽見這段自私到了極點的敘述,烏魯斯忍不住感到憤怒,甚至覺得頭腦一陣發熱,連晚風也沒有那麼寒冷了。那姆似乎看出他的心情,便沉默了一陣子。過了整整十秒之後才繼續往下說。
「她被父親接回去之後,好像並未受到很好的待遇。這也難怪,她父親本身還是無法接受異彩虹瞳嘛。然後在三年前,也就是那位大人十五歲的時候,她成為了戰姬。」
「三年前……?」
烏魯斯驚訝地轉頭看向那姆,他臉色凝重地點點頭。
「那位大人第一次出現在路伯修的時候,無論是誰都看得出來她非常徬徨無措。尤其是在知道大家都很高興她擁有異彩虹瞳的時候,更是驚訝得不得了。」
這對顏色相異的眼睛是不吉利的,是導致自己的遭遇如此悲慘的可恨東西。她一直是抱持著這種想法生活,現在卻突然改變了。對伊莉莎維塔而言,這肯定是足以顛覆世界的巨大衝擊。
「等到她已經習慣在公宮的生活後,便經常詢問我們一個問題。」
你對我的眼睛有什麼想法?把你心裡想的直接說出來就好。
「——當時我的回答是『像寶石般美麗』。」
那姆一邊搖晃裝果汁的瓶子,確認是否喝完了,一邊扯著嘴角說道。
「雖然我想不出太多詞彙來形容,但我認為自己回答得還算誠實,不過,我的確是考慮到身為臣子的立場才會那麼回答的。不只是我,凡是被問到的人都是如此。戰姬大人應該也明白這一點吧,她每次聽到答案的時候都會露出覺得很無趣的表情。不過——」
那姆突然一改先前的表情,露出了彷彿很高興的笑容看著烏魯斯。但他的眼神仍舊相當正經。
「你出現了。老實說,你的回答讓人嚇了一大跳,但我從沒看過戰姬大人露出那種笑容。我想那應該就是她真正想聽到的答案吧。」
即使看到那對異彩虹瞳,也不會聯想到吉凶。
不會特別在意一看就知道身份高貴的伊莉莎維塔的感受,以坦然自若的態度毫不忌憚地說出自己的感想。
正因為烏魯斯失去記憶,所以不知道伊莉莎維塔的來歷,不會被多餘的知識和偏見影響,也不需要顧慮她的立場,才能說出如此直接的回答。
那姆伸手抓住烏魯斯的肩膀,筆直地盯著嚇了一跳的烏魯斯。
「剛才我問你要不要去萊德梅裡茲對吧?我不打算收回這個提議。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話,我會用盡辦法幫助你,也會設法說服戰姬大人。不過,如果你問我的真正想法,我會希望你繼續留在路伯修替戰姬大人效命。雖然我很清楚這是個自私的要求……」
那姆像是要把儲存在肺裡的空氣全部吐出來似地,一口氣講了許多話。烏魯斯不僅是肩膀被抓,那姆用盡全力請託的眼神也讓他倍感壓迫,無法閃避這位騎士的注視。
「——但是,那位大人很需要你。」
那姆抓著年輕人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烏魯斯忍不住皺眉呻吟。那姆聽到他的聲音才猛然回過神來,慌張地鬆開手,並低聲說了句抱歉。
烏魯斯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之後,便低頭看向地面,然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會聽到這麼驚人的內幕……
他沒有要責怪那姆的意思,這原本就是烏魯斯自己想打聽的事情。多虧了那姆的說明,他總算明白為什麼伊莉莎維塔會對自己這樣的人如此執著了。
不過,他怎麼樣也沒料到這竟然牽涉到如此嚴重的問題。
——現在該怎麼辦呢?
他並不討厭伊莉莎維塔,而且伊莉莎維塔也是收留了自己的恩人。如果她沒有在一個月前要求他追隨自己的話,烏魯斯現在應該還待在那個漁村裡,靠著替村民做些雜務,一點一滴地賺取旅行的費用吧。
——可是……
他腦中浮現了銀發少女與她身旁的光頭騎士的身影。他們呼喚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拚命而殷切,可以感受到他們內心的真摯情感。
——我記得主人是以「艾蕾歐諾拉」這個名字來稱呼她。
烏魯斯試著低聲呼喚了這個名字好幾次。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的發音聽起來很舒服,而且直達他的內心。如果有人說他們曾經和自己關係匪淺,他可能會毫不猶豫地相信吧。
烏魯斯正在煩惱猶豫的時候,那姆一動也不動地默默站在一旁。他在昏暗的夜色中靜靜地等待年輕人的答覆。
片刻之後,烏魯斯抬起頭,以愧疚的表情向他道歉。
「對不起。」
那姆沒有立刻反應過來,而是過了大約五秒之後才垂下雙肩,嘆了一口氣。
「不,沒關係,反而是我要跟你道歉,說了讓你覺得困擾的話。」
「沒這回事,我很高興你願意告訴我這麼重要的事。另外,我還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那姆聽到烏魯斯的話後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他以眼神示意年輕人往下說。
「你能夠幫我調查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這個人嗎?我想知道他的為人和他所處的身份立場。主人說他墜海身亡了,那是事實嗎?那個人……真的是我嗎?」
烏魯斯像是在細細琢磨每個字似地說出自己的要求,最後以這番話作為結論:
「在弄清楚這些事之前,或者是我恢復記憶之前,我會繼續追隨主人。我不想因為主人而隨便許下承諾。」
那姆瞪大雙眼,一臉呆滯地低頭看著年輕人。過了大約一秒鐘之後,他回過神來,帶著有些不懷好意的笑容問道:
「這樣好嗎?我剛才已經告訴你我的想法了。就算查到了什麼,我說不定也不會告訴你。不對,或許我根本就不會幫你調查。」
「沒關係。」
烏魯斯輕笑著回答。那姆剛才也因為相信自己而跟他說了伊莉莎維塔的過去。所以他決定也相信那姆。
那姆看了他好一會兒,露出了放棄般的笑容。
「那今後就請你多多指教了,我會儘可能地幫助你的。」
「我才要請你多多指教。」
這兩位男人在閃爍著星光的夜空下緊緊地握住彼此的手。烏魯斯一邊用另一隻手不好意思地抓著臉頰,一邊說道:
「對了,我可以再請你告訴我另一件事嗎?」
「什麼事?」
那姆一邊鬆手一邊反問。烏魯斯皺起眉頭,以彷彿在煩惱該怎麼出下一步棋的表情問道:
「我們的主人和萊德梅裡茲的艾蕾歐諾拉大人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嗎?」
「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
「我看到主人和艾蕾歐諾拉大人交談的時候,忍不住有這種感覺……」
烏魯斯抓著深紅色的頭髮,支支吾吾地說道,但他看到那姆立即回問的反應,就知道自己的推測應該沒錯。
這個推測並不是偶然想到的。在出發前往參加軍事會議的時候,他覺得伊莉莎維塔的側臉看起來沒有平常那麼從容。艾蓮的態度也很古怪。只因為看到了烏魯斯,就讓她情緒變得那麼激動嗎?
「……也好,在軍事會議開始之前,有必要讓你先知道一些和對方有關的事情。」
那姆仰起頭,將瓶子倒過來,飲盡最後一滴果汁之後,便再次看向年輕人。他的眼裡充滿了幽暗的神色,讓人覺得彷彿看見了一片沼澤。
「正如你所推測的,這兩人之間確實有些恩怨。在大約兩年前的秋天,王室直轄的領地內的某個村子爆發了瘟疫。那個村子就在路伯修的邊境附近。戰姬大人下令將那個村子連同病死的人一起燒燬,並將沒有染病的村民暫時隔離起來。」
烏魯斯一臉嚴肅地點點頭。乍看之下,伊莉莎維塔的做法似乎相當殘忍,但他認為這麼做是正確的。如果換成是自己,為了防止疾病蔓延,他應該也會採取同樣的行動吧。
「那個村子對萊德梅裡茲的戰姬而言似乎是塊充滿回憶的土地。所以她便提出要求,表示想幫忙照顧那些被隔離的村民。」
「那不是一件美談嗎?」
「但是,我們的戰姬大人卻拒絕了。她的理由是『王室直轄的領地內的村落不適合複數戰姬同時介入干預』。實際上,王室似乎也對我們戰姬改採取的各種政策感到不滿,認為戰姬大人並不信任國王陛下。」
那姆語帶諷刺地笑著說道,烏魯斯則是啞口無言。
處理瘟疫其實就是在跟時間賽跑。速度愈慢,損害就會愈大。當時只是由能夠最快展開行動的人負責處理這件事罷了,和是否信任國王毫無關係。
「戰姬大人並未對那些被隔離的村民見死不救。她準備了各種物資和糧食,並安排醫師診治,讓那些村民能撐過嚴冬,也承諾會幫助重建村落。別忘了,那可不是她自己的領地,而是王室直轄領地內的村子。但是,那些村民幾乎都沒有撐過那年的冬天。」
烏魯斯聽到這裡也忍不住緊咬雙唇。光是想像當時伊莉莎維塔和艾蓮的心情,就覺得苦悶的聲音快要從齒縫間鑽出。
「萊德梅裡茲的戰姬大人對我們的戰姬大人很不諒解。這也難怪,雖然已經盡了全力,但我們先前拒絕對方的協助,後來卻落得這樣的下場……這就是她們之間的第一個恩怨。」
聽到那姆的最後一句話,烏魯斯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
「……還發生過其他事情嗎?」
「沒錯,而且還是幾乎在同時期發生的。」
那姆露出疲憊的笑容,開始往前走。他們差不多該回去營帳了。烏魯斯也跟在他身旁。
「我剛才說過,戰姬大人的父親是一位貴族。這位名叫羅吉翁·阿伯特的貴族惹了一些麻煩。他侵吞了人民繳交的稅金,並向王都提出造假的報告,謊稱那一年作物歉收,或是為了修橋耗費了不少經費等等。不僅如此,還夥同領地內的盜賊,對鄰近諸侯的村落城鎮發動襲擊。」
那姆說到這裡就暫時停了下來。兩人看著彼此,臉上寫滿了不快。沒想到伊莉莎維塔的父親竟然是這種人。那姆一臉不悅地繼續說道:
「而這位羅吉翁卿的領地正好就在萊德梅裡茲附近。國王陛下想也不想就命令萊德梅裡茲的戰姬大人前往討伐,但我們的戰姬大人卻表示希望讓自己負責這件事,說會想辦法說服羅吉翁卿,讓他贖罪。萊德梅裡茲的戰姬大人也接受了這項要求——」
「那後來怎麼樣了呢?」
「羅吉翁卿根本沒有前往事先約好要談判的地方,而是直接逃跑。所以萊德梅裡茲的戰姬大人就出兵討伐他了。」
因為事情的發展實在是太過荒唐,烏魯斯頓時啞口無言。
「後來,我們的戰姬大人便向對方提出決鬥的要求,結果她輸了,而且是慘敗。」
那姆之所以語氣平淡,是因為他正壓抑著內心的情感吧。而烏魯斯則是痛苦得想抱住自己的頭。這已經不是能用恩怨兩個字來形容的關係了。
烏魯斯為了平復心情,便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所以阿伯特家最後是由主人繼承嗎?」
他記得好像有一位戰姬名叫凡倫蒂娜,因為她出生於貴族家庭,所以擁有兩個姓氏。伊莉莎維塔應該也是那樣吧?
「阿伯特家因為違反國王命令等原因而被取消了爵位。戰姬大人也沒有要替阿伯特家求情的意思。我可以明白她的心情。接下來是去年秋天發生的事——」
更恐怖的是,那姆的話還沒有說完。烏魯斯露出像是在說「怎麼還有啊?」的表情看著他,但頭髮斑白的騎士卻不以為意地繼續說下去。
「你應該知道路伯修的南方有個叫萊格尼察的公國吧?治理那裡的戰姬亞莉莎德拉大人好像和萊德梅裡茲的戰姬大人是好友……而我們的戰姬大人在去年秋天出兵攻打了萊格尼察。」
雖然烏魯斯在心裡哀嘆著「快放過我吧」,但是都已經說到這裡了,他也無法阻止對方,只能在有些發軟的腳上施力,讓自己能在冰冷的地面站穩一點。
「當時萊德梅裡茲的戰姬大人人在布琉努,但她後來以驚人的速度趕回國內,並代替臥病在床的亞莉莎德拉大人阻擋我們進軍。」
「主人為什麼要攻打萊格尼察呢?」
「是基於政治上的考量。想知道詳細原因的話可以找機會去問戰姬大人。」
那姆給了一個避重就輕的回答。他不是不知道原因,只是說出來後又需要進一步說明,怎麼想都覺得時間不夠用。
「我們的主人和萊德梅裡茲的戰姬大人的恩怨大概就是這些了吧。總算是在軍事會議之前說明完畢了呢。」
「那個,可以請你代替我出席軍事會議嗎?」
烏魯斯以無比認真的表情懇求道。就算伊莉莎維塔很賞識他,但是去參加這兩人一起出席的軍事會議,根本就和抽到下下籤沒兩樣。烏魯斯心想,真佩服這兩個人剛才沒有當場打起來。
騎士和年輕人停下了腳步。沉默籠罩在兩人之間。那姆一邊搖晃著已經喝光的果汁瓶子,一邊誇張地聳了聳肩。
「抱歉,烏魯斯,我也很想代替你出席,但是我完全想不到能說服戰姬大人的理由。」
「呃,剛才你不是說會儘可能幫助我嗎?」
「所以我才說是『儘可能』啊。這件事有點超出我能力範圍。」
「但是你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挺從容的啊。」
正如烏魯斯所言,那姆的語氣直到剛才都還有種令人覺得喘不過氣來的嚴肅感,現在卻像是如釋重負般地沉穩平靜。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必須累積經驗。祝你好運。」
「我總覺得已經預見會有起爭執的場面,這更需要經驗豐富的老手出面吧?」
「就算你逃過了這次,以後應該還是會被賦予重任喔。而且這次的情況怎麼想,我都覺得你是最適合的人選。你已經填飽肚子,養足精氣了吧?放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我要跟主人說我吃了那姆先生給的面包,結果肚子痛喔。」
兩人就這樣互相瞪著對方,但是過了不久就不約而同地苦笑起來。雖然覺得很傻眼,不過烏魯斯並不討厭那姆這種頑固的個性。
那姆把手放在烏魯斯的肩膀上,弓著背對他深深地低下頭。
「拜託你了,就接下這個任務吧。軍事會議可以說是讓戰姬大人一個人大顯身手的舞台,她不會向親信徵求意見,要讓你說些什麼話的時候,也會事先給你指示。你只要像戰姬大人說的安靜站在一旁就行了。」
「可是,如果主人和對方的戰姬大人起衝突的話該怎麼辦呢?」
「那你就想辦法安撫戰姬大人吧。真的沒辦法的話,要把她當成無理取鬧的小孩子,訓斥她幾句也沒關係。一切由我負責。」
「……請你替我向神明祈禱,讓事情不會演變成那樣。」
烏魯斯忍不住想像起伊莉莎維塔被訓斥之後跟小孩一樣垂頭喪氣的樣子,好不容易才一臉疲憊地擠出這句話。
◎
艾蓮在兩軍陣營的正中間設置了一頂營帳。
目前這頂營帳裡有四名男女正隔著一張老舊的桌子面對著彼此。燭台的火光照亮了四人的臉龐以及好幾張攤開在桌上的地圖。
路伯修陣營由伊莉莎維塔和烏魯斯、萊德梅裡茲陣營則由艾蓮和盧裡克出席軍事會議。
「——再重新自我介紹一次,我是路伯修的戰姬伊莉莎維塔·法米那。」
「我是萊德梅裡茲的戰姬艾蕾歐諾拉·維爾塔利亞。」
兩位戰姬都表情冷若冰霜地緊閉著嘴,挺直背脊,抱著胳臂,以充滿敵意的眼神眼神看著對方。豐滿的胸部也挑釁似地向前挺起。
——簡直就跟蜂窩一樣。
站在伊莉莎維塔身旁的烏魯斯緊張地繃緊身子,在心裡如此低語。待在旁邊很危險,可是伸手去碰的話更危險。
站在艾蓮身旁的盧裡克好像也有一樣的感覺,他的臉上寫滿了不安,表情也很僵硬。烏魯斯忍不住擔心起他來。
在主人自我介紹之後,烏魯斯和盧裡克也各自報上名字並互相打招呼。烏魯斯直到這時才知道盧裡克的名字。聽到這個名字時,烏魯斯覺得腦中的某個角落好像起了令人在意的反應,但是因為軍事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只能先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件事上面。
軍事會議進行得相當順利,烏魯斯的擔心簡直就是多餘的。
伊莉莎維塔和艾蓮把她們各自帶來的地圖攤開來放在桌上,用木製的小棋子說明自己至今為止的行軍路線和偵察的情況。兩人都不愧是身經百戰的指揮官,不需要詳細說明就能立刻明白對方的想法。
「如果騎馬從比多格修沿著主要街道前往帕耳圖的話,大概要花費十天左右的時間吧。」
「不過,比多格修公爵很明顯地是遠離主要街道前進的。所以實際上還要再多花幾天才會抵達帕耳圖吧。」
艾蓮從疊在桌上的好幾張地圖中抬起頭來,看向紅發戰姬。
「伊莉莎維塔,你認為比多格修公爵率領的士兵大約有多少人呢?先假設他募集了一兩天內所能募集到的士兵人數吧。」
「一千五百到三千人吧。而且全都是騎兵。不過我當然會以他募集了三千人的情況來做打算。」
「三千嗎……不愧是公爵呢。」
「就算我們雙方的軍隊加在一起也只有兩千人,很吃力呢。」
盧裡克一臉苦惱地低吟道。不過他的主人卻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
「雖然不該大意,但只差了一千兵力的話,我和伊莉莎維塔兩個人還能夠想辦法彌補。」
「帕耳圖伯爵有多少兵力呢?」
「應該只能湊出大約一千兵力吧。不過,我不太想讓尤金大人——帕耳圖伯爵的士兵參與戰鬥。」
「為什麼?這是比多格修公爵和帕耳圖伯爵之間的問題吧?」
伊莉莎維塔不太諒解地皺起眉頭,艾蓮便以有些冷淡的語氣回答:
「正如你所言,應該讓伯爵的士兵參戰才是合情合理。不過,老實說,伯爵的士兵戰力並不強,伯爵本人也不擅長戰鬥。要是他們輸了,會讓我方士氣下降,而比多格修公爵的軍隊則士氣大增,這樣子就麻煩了。」
雖然艾蓮說的是事實,但伊莉莎維塔並未因此改變自己的看法。
「就算是這樣,帕耳圖還是應該出兵。不過,如果伯爵不介意自己的名譽受損,就算被說是『不肯自己派兵保護領土,只會依賴他人軍隊的男人』也無所謂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伊莉莎維塔的話也有一番道理。雖然不知道這件事會如何收場,但是鄰近的貴族肯定會以此嘲笑、羞辱尤金。
艾蓮也明白這件事,但她打算在比多格修公爵進入帕耳圖之前讓事情結束,所以並未要求伯爵派兵協助。
如果在帕耳圖以外的地區開戰的話,尤金就沒有理由出兵了。因為這件事最後會以「艾蓮和伊莉莎維塔奉國王的命令,阻止了比多格修公爵引起的騷動」來劃下句點。
艾蓮以嚴肅的眼神看向桌上的地圖。她和伊莉莎維塔到現在都還沒掌握比多格修軍的行蹤。所以她也不得不先設想最糟糕的情況——也就是會在帕耳圖境內開戰的可能性了吧。
艾蓮嘆了一口氣之後,便以無奈的表情回答:
「我知道了,不過,我有個條件。我只會請伯爵提供三十名騎兵,而這些騎兵會加入我的部隊。伯爵則在自己的領地裡等待消息。就這樣。」
「你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我和你的軍隊都是騎兵組成的,加入只有步兵的部隊反而會礙手礙腳。話雖如此,要求伯爵立刻準備大規模的騎兵部隊也是強人所難,所以三十人應該是剛剛好吧。而且,我的軍隊很熟悉伯爵的士兵的習性,你的軍隊卻並非如此。」
「那為什麼不讓伯爵自己指揮這三十名騎兵呢?」
聽到伊莉莎維塔的詢問,艾蓮詫異地笑了起來。
「我剛才說過了,伯爵不擅長戰鬥。而且,要是戰場上同時存在著你、我和伯爵的軍隊的話,就必須找人負責指揮協調。我先聲明,我不想負責這件事。伊莉莎維塔,你願意當總帥嗎?」
「……我知道了,就讓伯爵在帕耳圖等待消息吧。」
伊莉莎維塔也不想連弱小的部隊都要自己來指揮,因為可能會讓自己的軍隊陷入不利的局勢。交給艾蓮負責才是比較聰明的做法。
「不過,如果公爵的軍隊多達三千人的話,我和你的偵察隊應該會發現他們的行蹤才對。但他們也不可能還在北方遊蕩吧。」
艾蓮看著地圖說道,伊莉莎維塔也歪了歪頭。
「他說不定把部隊分成好幾個小隊,分別沿著不同街道前進了。畢竟公爵是個很擅長打仗的人。」
「你和公爵很熟嗎?」
艾蓮的紅眼中流露出訝異的神情,看著伊莉莎維塔問道。異彩虹瞳的戰姬則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公爵在王國北部擁有很大的影響力,在北方擁有領地的貴族應該都和公爵有來往吧。」
「原來如此……那王都以南的地區呢?」
伊莉莎維塔搖搖頭。
「公爵擁有王位繼承權,應該不至於沒有熟識的貴族……」
聽到王位繼承權這個單字,艾蓮皺起眉頭。她記得尤金也擁有王位繼承權。
「當初知道他去了王都的時候,就應該聯想到這點了嗎……」
艾蓮忍不住喃喃自語了起來,伊莉莎維塔聽見之後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你在說什麼?希望你沒有什麼事情瞞著不告訴我。」
艾蓮以一副嫌麻煩的表情看了伊莉莎維塔一眼,然後才無奈地開口說道:
「比多格修公爵想攻打的帕耳圖伯爵也擁有王位繼承權。所以我只是在猜測這會不會就是起因罷了。」
艾蓮的意思是擁有王位繼承權的貴族互相爭鬥,但這番話似乎引起了伊莉莎維塔的反感,她不悅地眯起了眼睛。
「我沒記錯的話,這件事的起因應該是帕耳圖伯爵送給比多格修公爵的伏特加才對吧。」
帕耳圖伯爵贈送的伏特加有毒,害死了伊爾達的侍從。那是伊爾達出兵的理由。
「伏特加里放了毒,只是比多格修公爵的片面之詞而已。」
艾蓮立刻開口反駁。帕耳圖伯爵尤金是教導銀發戰姬禮儀規矩的老師。她很清楚其為人,所以不可能對伊莉莎維塔的指控默不吭聲。
「兩位,這些事情還是之後再討論吧。」
烏魯斯敏感地察覺到氣氛開始變得有些緊張,便急忙介入兩位戰姬之間。盧裡克也大聲地對烏魯斯表示贊同。
「一點也沒錯,現在找到比多格修軍的下落才是最優先的。對了,請問侍從先生是否有什麼好點子呢?」
盧裡克的問題只是為了拉回正題,並不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烏魯斯雖然明白這一點,但若是回答「我沒有任何想法」的話,又會害伊莉莎維塔顏面無光。為了爭取時間,他只好這麼說道:
「不好意思,能不能告訴我一些有關比多格修公爵的事情呢?」
「說得也是,我也不太瞭解公爵是個什麼樣的人,希望你能夠說明一下。」
艾蓮同意之後便不再與伊莉莎維塔互瞪,並朝烏魯斯瞥了一眼。烏魯斯和她四目相對時,不自覺嚇了一跳,心臟也用力地跳了一下。
自從進入這頂營帳之後,艾蓮就沒有正眼看過烏魯斯。甚至連烏魯斯報上名字的時候也是看都不看一眼。至於盧裡克則是擔心地看了他好幾次。
不過,艾蓮彷彿沒有察覺到烏魯斯的慌張,隨即將視線轉回伊莉莎維塔身上。紅發戰姬也冷靜下來,開始說明。
「公爵是一個作風相當正派耿直的人。雖然他曾經說過,與其坐在辦公桌前工作,率領士兵在原野上奔馳還比較符合他的個性,但他並不是凡事都會訴諸武力的人。」
艾蓮好像深感佩服地「哦」了一聲,似乎對這番話頗有同感。伊莉莎維塔繼續說明下去。
「公爵很擅長用兵,但他自己也是一位優秀的戰士。無論是劍術或馬術,在王國北部應該都沒有人能贏過公爵吧。」
「這樣的男人想必很受到士兵們愛戴吧。他最近有什麼實績嗎?」
「他在大約兩個月前奉陛下的命令討伐了一直在北方作亂的蠻族,應該有不少貴族對此相當感激吧。」
盜賊和蠻族永遠都是擁有領地的貴族的共同煩惱。
就算剷除了領地內的盜賊,還是會有其他盜賊從領地外潛入。犯了重罪而被村莊或城鎮放逐的人,以及無以為生的傭兵,都有可能淪落為盜賊。就算派遣士兵驅逐他們,還是會在風頭過了之後又回來襲擊村落或城鎮。
對那些兵力不足或戰力不夠強大的貴族而言,擁有許多精銳士兵,本身也是一名優秀指揮官的伊爾達是非常可靠的存在。
「所以公爵也有可能借由穿越和自己關係良好的貴族的領地來躲過我們的偵察,並朝著帕耳圖前進嗎?」
「雖然我無法否定,但這個方法不會太冒險了嗎?」
伊莉莎維塔歪了歪頭。艾蓮和伊莉莎維塔都曾經派出士兵向領土位於主要街道旁的貴族打招呼,順便探聽消息。如果有人稍微透漏了一些伊爾達的消息,他馬上就會被發現吧。
艾蓮似乎沒有要堅持己見的意思,在聽到伊莉莎維塔的質疑後就乾脆地點了點頭。
「你說得沒錯。既然如此,他究竟在哪裡呢……」
「是否能讓我說說自己的意見呢?」
烏魯斯看著伊莉莎維塔和艾蓮這麼說道。在兩位戰姬交談時,他一直看著地圖在思考,結果發現了一件事。
確認兩位戰姬都點頭之後,烏魯斯伸出手指指向了地圖上的某一點。
接著他的手指一步步地往地圖上的南方移動。
「我在想,比多格修公爵會不會是沿著這個路徑南下的呢?」
烏魯斯的手指指的是由北至南零星分佈的山脈和丘陵。他的手指沿著那些地方畫出了一條從比多格修通往帕耳圖的線。
這當然不是直線,而是一條蛇行的路徑,但是只要照著這條路走,就能夠避開艾蓮或伊莉莎維塔的軍隊,也不太可能被她們派出的偵察隊發現。因為她們兩人幾乎沒有派偵察隊去調查那些山脈或丘陵。
「這個想法真有趣。」
艾蓮的紅眼興奮地閃動著,愉快地笑了。
「不過,要在這個季節穿越山脈或丘陵可是很困難的喔?我和伊莉莎維塔之所以沒有派偵察隊前往那裡,也是因為這個理由。」
在平地會馬上融化的雪,在山上或丘陵卻會殘留下來。這些雪一點一滴地累積起來,覆蓋住地面,使人與馬難以行走。因為雪而變得冰冷的空氣也會奪走士兵的體溫,而且還會遮住重要的路標,並讓人產生錯覺,誤以為有路可走。
像吉斯塔特這樣的嚴寒國家,精銳部隊在冬季時入山後集體遇難的事情可說是不勝枚舉。擅長打仗的伊爾達不可能不明白這點,所以艾蓮和伊莉莎維塔都不認為他會冒這種險。
「就算儘量選擇較低矮的山,沿著積雪較少的地方前進,士兵還是會感到疲倦。行軍速度也會減慢吧。」
「烏魯斯,比多格修公爵應該是打算迅速行動,一氣呵成地分出勝負喔。否則他只要正大光明地沿著主要街道前進就行了。」
伊莉莎維塔以諄諄善誘的口氣對烏魯斯說道。她並沒有想要斥責他胡亂說話的意思,她那對顏色相異的雙眼正充滿了一心想安慰這位失去記憶的侍從的情感。但是烏魯斯卻搖了搖頭。
「只要使用雪橇就沒問題了吧?」
銀發戰姬驚訝地瞪大雙眼,紅發戰姬也忍不住低頭看向地圖。在一旁默默看著三人交談的盧裡克則發出了感嘆的低吟。
「如果是比多格修公爵的話,應該可以馬上準備一、兩千架雪橇吧。」
「是啊。如果把武器、糧食和柴薪放在雪橇上,刻意走雪路的話……」
兩位戰姬看著地圖交談起來。
即使使用雪橇,在山地或丘陵行軍還是辛苦又危險。不過,前進的速度會和一般的行軍差很多吧。烏魯斯說道:
「就算是在平地上,只要沒有遮蔽物,就能夠看見遠處的火堆或炊煙。在山丘上的話視野應該會更好吧。特別是在現在這個季節。」
現在是冬天,為了不讓士兵凍僵,無論如何都需要生火。生火不只能提供照明,還讓士兵取暖。在伙食方面,如果不能提供溫熱的湯或燉菜的話,士氣也會明顯下降。
「相反地,在平地上就很難看見山裡的情況。而且對方還可能為了不讓我們發現而藏在樹林裡,並選擇在山的背側生火,這樣子就更難發現他們了。」
艾蓮和伊莉莎維塔聽完烏魯斯的話後面面相覷。原以為是很荒唐的想法,現在卻覺得可行性很高。
「還確實是個盲點。不過,真虧你想得到可以使用雪橇。」
艾蓮臉上浮現像是在說他做得很好的笑容,坦率地稱讚了烏魯斯。他則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暗紅色的頭髮。
「因為我不久前還在當馬伕,所以除了馬鎧和馬鞍等馬具之外,還要負責保養雪橇——」
「馬伕!?」
打斷烏魯斯的話的兩道驚呼聲完美地重合了。那是艾蓮和盧裡克的聲音。銀發戰姬啞口無言地看著伊莉莎維塔。異彩虹瞳的戰姬雖然態度有些畏縮,但還是噘著嘴說道:
「你、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也沒有什麼意見啦……」
艾蓮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來回看著這對路伯修的主從的臉。
「但你這樣是不是拔擢過頭了?士兵們不會感到不安嗎?」
「……沒問題的。」
伊莉莎維塔挺起胸膛這麼回答,但她的聲音聽起來卻不怎麼有自信。
「算了,我沒有對別人的人事安排插嘴的興趣。」
艾蓮並未繼續追問,轉而討論起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我……我贊成剛才的意見。我想以比多格修軍利用雪橇穿越山地為前提來繼續思考策略。」
聽到艾蓮的語氣有些遲疑,伊莉莎維塔登時眯了眯眼睛。不過因為銀發戰姬若無其事地繼續往下說,所以她便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接下來會派出偵察隊前往山區,同時朝帕耳圖前進。這是為了向伯爵借兵。你呢?」
「我也會南下,不過我會選擇其他道路。為了找到比多格修公爵的軍隊,這麼做應該會比集體行動來得有效率吧。而且——」
伊莉莎維塔猶豫了一會兒,又說道:
「如果我先找到比多格修公爵的軍隊的話,我想說服公爵收兵。」
伊莉莎維塔和伊爾達有私交,而且王宮的命令是阻止公爵。所以她的要求很理所當然。
「……我明白了。如果真的找到他的話,就交給你處理。」
後來兩人又討論了聯絡方式等細節,順利地結束了這場軍事會議。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2 黎明之前
在帕耳圖北方有個稀疏地長了幾棵樹的小山丘。
伊爾達‧克魯堤斯所率領的三千名比多格修士兵就藏身於此。大約五十名騎兵在山丘上警戒著四周,其餘的士兵則在山腳下休息。
正如烏魯斯所推測的,他們並未選擇主要街道,而是利用雪橇穿越山脈或丘陵來到這裡的。
在他們的頭頂上,發出模糊白光的冬季的太陽正緩緩地向著西邊下沉。映襯著太陽的則是幾乎沒有雲朵的清冷藍天。
「距離日落還有大約一刻半嗎……」
位於軍隊最前方的伊爾達仰望天空,一臉不悅地喃喃自語。他高大的身體穿著鎧甲,腋下挾著頭盔,腰間則掛著長劍。曬得黝黑且五官深邃的臉上充滿了非比尋常的憤怒和決心,同時也顯得有些疲倦。
自從十天前自比多格修出發以來,伊爾達就讓士兵們在途中頻繁地停下來休息,但他自己則幾乎沒有闔眼。他原本是個膽量過人,即使身處戰場也能安心熟睡的漢子,這次卻怎麼樣都睡不著。
對死去的侍從的哀惜和自責、對帕耳圖伯爵的憤怒,以及對國王的不信任。這些情感融合在一起,讓伊爾達的情緒相當激昂。
伊爾達一邊看著以微弱的光線照亮地面的太陽,一邊思考了起來。
——如果就這樣繼續南下,就會進入帕耳圖了。
到目前為止,他們行軍的路上並未遭遇任何阻礙。但是,接下來大概就無法這麼順利了吧。尤金的士兵應該會為了保護主人而挺身阻擋他們。
不僅如此,鄰近的貴族也一定會奉國王的命令率兵現身阻止自己。實際上他派出去偵察的士兵已經目擊到沿著街道前進的軍隊了。
——根據士兵的報告,那個軍隊似乎是舉著黑龍旗和路伯修的軍旗。
只要是王國北部的士兵,都認得出這面以鮮豔的紫色為底,描繪著金色曲線的路伯修軍旗。所以偵察兵不可能會看錯。
——這代表奉命追趕我的是戰姬大人嗎……
這時伊爾達還沒有察覺到艾蓮率領的萊德梅裡茲軍的存在。
他們雖然在山丘上看到火堆和炊煙,大致掌握了敵人的數量和位置,但伊爾達以為那些全都是路伯修軍。萊德梅裡茲軍和路伯修軍的人數幾乎相同,讓他們誤判了。
如果偵察隊更靠近敵軍的話,或許就可以發現萊德梅裡茲那面畫著銀色長劍的黑色軍旗了。
但是,和收集敵人的情報相比,伊爾達更著重於趕路以及避免被敵人發現。而且現在的他還因為疲倦而有些失去冷靜。
他根本沒想到除了伊莉莎維塔之外,還有另一位戰姬也派出了軍隊。
伊爾達命令身旁的侍從喚來三位部下。這三人不僅都具備了出色的戰鬥技巧,也擁有足以指揮千人部隊的能力。伊爾達將麾下的士兵分成三支部隊,分別交給他們指揮。
等到部下們都到齊後,伊爾達便將接下來的計畫告訴了他們。
「我們今天先在這裡紮營露宿,等天一亮就前往距離最近的主要街道,從那裡朝帕耳圖伯爵所在的利托米什爾城前進。」
他們之前為了避免遭遇敵軍,所以刻意遠離街道,沿著山脈和丘陵前進。不過,在經過整修的街道上行軍,速度還是比較快,也不會讓士兵過於疲憊。
而且,尤金的宅邸所在的利托米什爾附近並沒有醒目的山脈或丘陵。所以一定要沿著街道才能抵達。
「閣下,我們今晚是不是該徹夜行軍呢?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士兵掉隊,大家的精神也還不錯。就讓那個下毒的卑鄙小人見識一下我們的意志吧。」
其中一名部下以強而有力的聲音提出了較積極的意見。即使刻意沿著山脈或丘陵前進,也沒有人脫隊,行軍速度還是一樣迅速,算是證明了伊爾達的能力之強大吧。
伊爾達的視線看向其餘兩人。感受到他的眼神後,其中一人開口說道:
「我也贊成。雖然都是在吉斯塔特境內,但是這附近的氣候沒有我們所居住的北部那麼寒冷,就算太陽下山了應該還是可以行軍。」
另一個人雖然沒有說話,卻明確地點了點頭。這代表他的想法和其餘兩人一樣。
但是總帥伊爾達卻搖頭否決了部下的建議。
「這裡已經算是在伯爵的領地內了。我們對這附近的地理環境不熟悉,不該勉強行動。」
「但是我聽說帕耳圖伯爵是個作戰經驗並不豐富的人。即使他設下了什麼圈套,我們也不可能居於下風。」
「敵人並非只有帕耳圖伯爵。」
伊爾達的尖銳聲音讓部下們全都嚇得倒抽一口氣。因為「雷渦的閃姬」伊莉莎維塔‧法米那率領的路伯修軍就在附近。
因為是以驍勇善戰頗富盛名的伊爾達擔任總帥,比多格修的士兵們對征戰已是習以為常。即使對手是路伯修軍,他們也已經作好奮戰到底,絕不退讓的覺悟了。
但是,對他們而言,戰姬仍舊是個不容忽視的強大存在。戰姬率領著隊伍,盡情地揮舞龍具,橫掃千軍的模樣,讓他們既畏懼又崇拜。
伊爾達也很清楚伊莉莎維塔的力量有多麼強大。因為他以前曾替她指導過劍術。
那位異彩虹瞳的戰姬一個人就足以應付一千名士兵。她所率領的士兵也能發揮出比平常更大的實力吧。雖然人數隻有自己軍隊的三分之一,但是絕對不能輕忽大意。
「我可以明白你們焦急的心情。因為帕耳圖已經近在眼前了。但是,正因如此,我們才更應該謹慎行動。」
伊爾達的這番話與其像是在開導部下,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讓士兵們現在立刻準備紮營。然後派偵察隊前往四周探查。在太陽完全下山之前要確定附近是否有敵人。」
三名部下一起向他敬禮之後,便為了執行總帥的任務而快步離去了。
過了半刻鐘之後,當比多格修軍架設好營帳時,偵察隊傳來了報告。伊爾達便在總帥的營帳裡聆聽報告。
「報告閣下!我們在距離這裡約五貝魯斯塔的北方發現了人數約一千人的軍隊。他們舉著黑龍旗和路伯修的軍旗!」
「戰姬大人已經距離這麼近了嗎……!」
伊爾達的後背感覺到一陣顫慄。他在腦中迅速地勾勒出週遭的地圖。
五貝魯斯塔(約五公里)。如果是騎兵的話,不到半刻就能抵達了。
伊爾達站了起來,踩著悠哉的步伐走出營帳。為了不讓士兵們感到不安,他必須讓自己的言行舉止維持從容不迫。
他抬頭一看,只見天空已逐漸被夕陽染紅。藍色和朱紅色將天空一分為二,愈靠近西邊就愈是紅得刺眼;愈靠近東邊則愈顯昏暗。
綿延相連至遙遠西方的山脈棱線正閃爍著金黃色的光芒,山體則有如剪影般漆黑。他轉而看向東方,只見被枯草覆蓋的平原沐浴在落日餘暉下,呈現出偏紅的色澤。
「這天空真是美得說不出話來啊。可惜能陪我欣賞這幅美景的只有男人。」
伊爾達隨口開了個不怎麼有趣的玩笑,身旁的部下立刻幽默地回答他:
「恕我多言,閣下,會想要欣賞夕陽的女性基本上是很少見的。大部分的女性看到夕陽時,只會想到晚餐和明天的天氣而已吧。」
「就是因為這樣子,你才會快三十歲了還是單身。」
伊爾達聳了聳肩,笑著說道。在附近聽著兩人交談的士兵們也不客氣地笑了出來。
在場的人之中沒有人對這次的出兵有所不滿。他們全都是相當敬愛伊爾達,會樂意地遵從其命令的人。所以即使在這種嚴寒季節裡,他們仍舊不畏艱辛地穿越群山來到此地。
伊爾達觀察著士兵的樣子,腦中所想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再過大約半刻鐘太陽就完全下山了。就算路伯修軍拉近距離,也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開戰。不過……
若路伯修軍駐紮在北邊的話,對比多格修軍來說是個麻煩。要是他們繼續按照預定計畫朝帕耳圖前進的話,就會讓自己背對著敵軍。
——要是帕耳圖伯爵也派兵攻擊我們的話,我們就等於是被前後包抄。必須想辦法避免這種情況。
伊爾達立刻就作出了結論。他將士兵們的笑聲拋在腦後,一邊走回營帳,一邊向侍從下令。
「派使者與路伯修軍接洽。同時讓士兵們作好隨時開戰的準備。」
◎
在與艾蓮召開軍事會議後過了四天,路伯修軍掌握到了比多格修軍的行蹤。順便一提,這是發生在比多格修軍發現他們數刻鐘前的事。
「竟然已經來到這麼近的地方了,該說真不愧是伊爾達大人嗎……」
聽到偵察隊的報告後,伊莉莎維塔語帶感嘆地低喃著。要是再晚一天,比多格修軍恐怕就已經進入帕耳圖境內了吧。情況可說是千鈞一髮。
「這是你的功勞喔,烏魯斯。」
伊莉莎維塔在馬上轉頭看向跟在自己身邊的烏魯斯。年輕人聽到她的稱讚後只低調地行了一禮。因為現場還有其他士兵,他不想做出太引人注目的反應。伊莉莎維塔也明白他的想法,所以她並未繼續理會烏魯斯,而是將身體轉回前方。
——話說回來。
雖然烏魯斯說他是從馬伕的工作內容聯想到的,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是個打敗泰納帝公爵,在布琉努王國的內亂中贏得最後勝利的男人。或許即使失去了記憶,他的能力仍舊健在。
伊莉莎維塔用力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
他不是堤格爾,是烏魯斯。
如果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又要怎麼讓別人相信呢?
「戰姬大人,要派使者和公爵閣下接洽嗎?」
「不急,我們還有其他事情要先處理。」
伊莉莎維塔如此回答那姆的詢問,並命令自己的軍隊重新整隊,派出偵察隊調查週遭的地形。
「我們會和對方開戰嗎?」
「我不知道。」
伊莉莎維塔一臉嚴肅地回答了那姆的疑問。
「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戰場不就是這樣嗎?」
無論她背負著怎樣的過去、即使她私底下與同年齡的少女無異,伊莉莎維塔仍舊是一名戰姬。那姆掉轉馬頭,去向士兵們傳遞伊莉莎維塔的指示。
伊莉莎維塔目送頭髮斑白的騎士離去後,嘴裡喃喃自語地說道:
「不過,如果是平常的伊爾達大人,就不需要煩惱這些問題了……」
根據前來要求自己出兵的王宮使者和艾蓮的敘述,伊爾達是在自己位於王都的宅邸收到加了毒藥的伏特加。而他在失去侍從之後,就急急忙忙地趕回自己的領地比多格修,集結士兵和準備武器、糧食和柴薪。
——從王都席雷吉亞到比多格修需要幾天時間呢?如果騎馬需要十天左右,那準備替換用的馬匹,加快速度的話,或許可以縮短到三、四天吧。
擁有公爵爵位的人,其領土和王都之間的街道一定都會定期整修。伊爾達擅長馬術,又擁有過人體力,財力也很充足,可以立刻準備複數馬匹。只要他有心趕路,就算騎馬奔馳一整天也沒問題吧。
讓伊莉莎維塔覺得奇怪的是,為什麼伊爾達明明就在王都,卻還要特地趕回自己的領地。照理來說,他應該直奔帕耳圖伯爵的宅邸興師問罪,或是向王宮裡的國王申訴才對吧。
但是伊爾達卻沒有選擇上述的任何一種方法。
他返回領地,集結士兵,即將攻打帕耳圖伯爵的領地。這麼做不僅曠日費時,而且無論結果如何,讓王國陷入混亂的伊爾達都會遭到譴責吧。
——他已經沒辦法冷靜判斷了嗎?還是另有其他理由呢?
伊莉莎維塔不知道伊爾達現在的想法。就算他把伊莉莎維塔視為敵人,突然出兵攻擊她也不奇怪。
正因為不知道會採取什麼行動,伊莉莎維塔才會和比多格修軍保持五貝魯斯塔的距離,觀察他們的情況,並讓士兵們作好準備,以便隨時開始戰鬥。
在距離太陽完全下山的時間已經不到半刻鐘的時候,比多格修軍的使者來到了路伯修軍的陣營。
路伯修軍這時正忙著設置營帳。因為會妨礙可能會到來的戰鬥,所以他們一直拖延設置營帳的時間,直到看見天色已經開始變暗,不得不紮營了,才無可奈何地開始作業。
使者交出武器之後,就被帶到了仍騎在馬背上的伊莉莎維塔面前。
「比多格修的使者,歡迎你的拜訪。」
在夜色逐漸變濃的天空下,伊莉莎維塔騎在馬背上,低頭看向使者,露出了豔麗的微笑。至於烏魯斯則在她身旁舉著點了火的火把。那姆之所以沒有負責這項工作,是因為他必須在情況危急時揮劍保護主人。
比多格修軍的使者恭敬地行了一禮,說了些老套的問候語之後,便轉述了伊爾達的要求。
「我的主人,也就是公爵閣下希望能和戰姬大人談談,懇請戰姬大人同意……」
伊莉莎維塔從容地點點頭,然後提出了兩個條件。其一是雙方都只能帶兩名隨從,其二是交談的地點必須位於兩軍的正中間。
使者暫時返回比多格修軍的陣營,然後在半刻鐘之後又來到了伊莉莎維塔面前。
「公爵閣下同意在您提議的地點進行交談。不過,關於隨從的人數問題,閣下希望至少能讓五十名騎兵陪同。」
這時伊莉莎維塔已經進入了營帳內,隨侍在側的烏魯斯聽到這項要求後頓時瞪大雙眼。公爵警戒的程度令人驚訝。不過,站在烏魯斯身旁的那姆卻好像已經料到了這項要求,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所侍奉的戰姬也帶著優雅的笑容回答:
「好啊,沒問題。」
伊莉莎維塔請比多格修軍的使者回去後,便轉頭看向兩位隨從。
「烏魯斯、那姆,你們和我一起去。」
「您要說服公爵閣下嗎?」
烏魯斯確認似地問道,異彩虹瞳的戰姬便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笑容,一頭紅發在帶著寒意的風中飄揚。
「如果能成功當然是最好,不過,既然他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到達此地,伊爾達大人應該是心意已決。還是不要抱持太大的希望比較好吧。」
對談在兩軍陣營的正中間舉行。但是並未像伊莉莎維塔和艾蓮召開軍事會議時那樣特地架設營帳。所以能照亮視野的就只有士兵們手上的火把,以及點綴夜空的月光和星芒了。
伊莉莎維塔前往赴約時只讓烏魯斯和那姆兩人隨行。當然有許多士兵對此表示反對,但是紅發戰姬親自出面說服了他們。
「伊爾達大人一定會帶著五十名騎兵前往赴約。如果我們也帶著同樣人數的士兵出現的話,應該會有人因為無法忍受緊張的氣氛而失去理智,讓場面失控吧。所以,為了不刺激對方的情緒,我們三個人前去赴約就好。明白的話就安靜地替我們送行吧。」
不過,還是有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表示至少讓自己同行,不肯就此退讓,直到伊莉莎維塔以她那對顏色相異的眼睛一瞪,那些人才終於乖乖放棄——不過這其實近似於威脅而不是說服。
當伊莉莎維塔等人抵達雙方約定的地點時,伊爾達已經率領著五十名騎兵在那裡等著他們了。他們手上舉著的火把火光,讓五十名騎兵的人影在黑暗中隱隱浮現。
烏魯斯忍不住繃緊身體,那姆若無其事地策馬靠近,對他低聲說道:
「你還記得戰姬大人在出發之前跟我們說的話吧?」
烏魯斯轉動眼珠看向那姆,點點頭。
如果情況危急,你們就先逃走,不要管我。這是伊莉莎維塔對烏魯斯他們說的話。因為無論是五十名還是一百名士兵,她都能獨自應付。
烏魯斯認為她這番話並不是在說謊。第一次見面時,伊莉莎維塔那幾乎在一瞬間擊倒數名海盜的身影,迄今仍清楚地殘留在他的記憶裡。
那姆把嘴巴湊到烏魯斯的耳邊,繼續說道:
「聽好了,要是真的發生了什麼事,你就直接往我們的陣營逃,不要管戰姬大人和我的安危。」
「可是我……」
「基於我的立場,如果你不先逃走的話,我也沒辦法逃跑。而且,戰姬大人在揮舞她的鞭子時,四周還是不要有自己人會比較好。」
那姆以半開玩笑的口氣說道。當烏魯斯還在思考他這番話有幾分真實性的時候,伊莉莎維塔和伊爾達正隔著一小段距離互相對峙。
「戰姬大人,感謝你在這麼晚的時間還願意和我對談。那我就不客氣地問了,為什麼戰姬大人會來到這裡呢?」
公爵的眼神帶著彷彿想砍殺對方的凌厲氣勢。不過,伊莉莎維塔毫不畏懼地承受伊爾達的注視,開口回答:
「伊爾達大人應該很清楚吧,我是來阻止你的。」
「……你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嗎?」
伊爾達停頓了一秒鐘後問道。伊莉莎維塔點點頭。
「我可以明白你的心情。」
伊莉莎維塔向伊爾達詢問了死去侍從的名字後,便立刻向眾神祈禱,希望死者的靈魂能安息。伊爾達則一臉沉痛地深深低下頭。
「感謝戰姬大人為我的侍從祈福。」
當伊爾達說完這句話並抬起頭時,他的雙眼已經充滿了激昂的戰意。
「戰姬大人。雖然你說你是來阻止我們的,不過我仍舊想拜託你一件事。能否請你當作沒有在這裡看到我們呢?」
正值壯年的公爵顫抖著聲音叫道:
「我們好不容易才來到了這裡!我們不會襲擊不相干的村落和城鎮,只會打倒擋在我們面前的人,而不會傷害無意抵抗的人。我以自己的名譽在此發誓,絕不食言。所以——」
「我拒絕。」
伊莉莎維塔像是在表示沒有商量餘地似地立刻回答。
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讓人喘不過氣。好幾道鎧甲碰撞的聲音在伊爾達背後重疊著響起。五十名比多格修的騎兵身上散發出彷彿隨時會往前衝鋒的氣息。
烏魯斯嚥了嚥口水,和身旁的那姆互看一眼。那姆雖然皺起眉頭,但立刻就放棄似地點了點頭。
雖然伊莉莎維塔曾說過他們可以逃跑,但是烏魯斯和那姆都沒有拋下主人自己逃走的意思。烏魯斯握緊火把,筆直地注視著五十名騎兵。
這時,伊爾達突然舉起了手。他轉頭看向自己率領的士兵,嚴厲地大喝一聲。
「你們之所以來到這裡,是為了以人數優勢脅迫手無寸鐵的年輕人嗎!戰姬大人是因為相信我們,才會只帶了兩名隨從前來赴約!你們已經遺忘了先人和戰友建立起來的比多格修的英勇精神嗎!」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充滿了威嚴且十分清晰。騎兵們彷彿遭到雷擊般僵立原地,原本籠罩著他們身體的危險戰意立刻煙消雲散。
伊爾達轉身面對烏魯斯,向他低下了頭。
「剛才是我的部下失禮了。他們因為長途跋涉來到這裡,情緒有些浮躁。雖然這並非道歉就能了事的問題,但能否請你原諒他們呢?」
烏魯斯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一臉驚訝地一直看著伊爾達。
如果是伊莉莎維塔也就算了,但自己只不過是伊莉莎維塔的一名隨從。但是這位公爵卻還是對自己低頭謝罪。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
烏魯斯調整自己的呼吸,謹慎地選擇用詞,緩緩地開口說道:
「那個,我能否請問公爵閣下一個問題呢?我是侍奉主人……戰姬大人的隨從,名叫烏魯斯。」
伊爾達沉默地點點頭,催促烏魯斯繼續往下說。年輕人又嚥了嚥口水。除了伊爾達和士兵們的目光,他也感覺到伊莉莎維塔和那姆正看著自己的臉。
「感謝公爵的首肯,那我就說了。公爵閣下的憤怒應該是要用在請王都的王宮還您一個公道才對吧?國王陛下也對您的行動相當困擾,甚至不惜命令戰姬大人前來阻止您。您應該先請伯爵到王宮和您當面對質,若是他不予理會的話,到時再發兵也還不遲——」
「這我辦不到。」
伊爾達只用短短一句話就駁回了烏魯斯的苦勸。
「……能否請您告訴我原因呢?」
「這也辦不到。」
所謂的無所適從,指的恐怕就是這種情況吧。伊爾達冷酷的表情和冷淡的聲音和他先前的態度判若兩人。
——為什麼?
烏魯斯既焦躁又著急。伊爾達看起來不像是個性好戰的人,但是他現在似乎無意選擇開戰以外的道路。
烏魯斯還想繼續說服伊爾達,但有一隻手伸到他面前,制止了他。
「夠了,烏魯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是伊莉莎維塔。異彩虹瞳的戰姬讓烏魯斯退下後,便露出傲慢的笑容瞪著伊爾達等人。
「如果伊爾達大人無論如何都不肯退兵的話,那我們也只能與你的軍隊一戰了。」
伊爾達從戰姬的高壓態度中,確實地感受到了她拜託自己退兵的意思。但他仍舊以如同冰塊般平靜又冷淡的語氣回答她。
「我說過了,戰姬大人。我們是為了戰鬥才手持劍與槍,身穿鎧甲策馬來到這裡的。我們會打倒阻擋我們的所有人,即使是戰姬大人也不例外。」
「……就算除了我的軍隊之外,還有五千名士兵正朝著這裡而來也一樣?」
聽到伊莉莎維塔的話,伊爾達頓時瞪大雙眼。五千確實是個無法忽視的龐大數字。不過他立刻就又恢復了冷靜的表情。
「無論是五千還是一萬,我要做的事情都不會改變。」
現場頓時陷入沉默。兩人都已經放棄再和對方進行交涉。現在的沉默便是在確認這一點。只有烏魯斯一個人仍舊焦急地看著兩人。
伊爾達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笑著說道:
「祝你好運,戰姬大人。」
「謝謝你的祝福。我會毫不留情地擊潰你,取得勝利的。」
伊莉莎維塔也笑著回答。接著,她掉轉了馬頭。
「烏魯斯、那姆,該走了。」
兩人一邊感受著背後射來的尖銳視線,一邊緊跟在主人身後。
這場對談就在一無所獲的情況下結束了。
◎
目送伊莉莎維塔等人離去後,伊爾達也率領著五十名騎兵返回了自己的陣營。
正值壯年的公爵在返回營帳的路上,始終帶著相當苦澀的表情。而讓他露出這種表情的正是烏魯斯所說的話。
——叫我說出理由?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呢?
伊爾達其實並不信任吉斯塔特國王維克特。
他早就考慮過烏魯斯所提議的方法了。但他所面對的是維克特親自指定的繼任者尤金。
即使他向國王申訴,國王也肯定會偏袒尤金。即使他前往尤金的宅邸興師問罪,結果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吧。
這樣的疑惑驅使伊爾達趕回了自己的領地比多格修。而他之所以打算攻打尤金的領地帕耳圖,也是想在維克特國王介入之前了斷這件事。
伊爾達返回營地之後,便在總帥的營帳內喚來三位部下,命令他們準備桌子和地圖之後,就告訴了他們即將與路伯修軍開戰的消息。
「要和那位『雷渦的閃姬』交戰嗎……!」
這三位部下絕不是膽小之人,卻像是受到寒冷夜風吹拂似地微微發抖。為了安撫他們的緊張,伊爾達笑著說道:
「要和戰姬大人交戰的是我,你們儘管放心。」
「閣下的意思是要親自率領士兵迎戰嗎?」
其中一名部下驚訝地瞪大雙眼,像是覺得很荒謬地搖搖頭。
「閣下,我們的目標應該只有帕耳圖伯爵而已。和戰姬大人交戰的任務還是由我們——」
「你們是贏不了戰姬大人的。」
伊爾達打斷部下激動的勸說,毫不猶豫地說道。但是他的表情相當正經。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贏過她。如果是比劍術的話我還有自信能贏,不過……」
伊莉莎維塔的武器是長鞭,是只有戰姬才能使用的龍具。只要她一揮動纖細的手臂,就能發揮出足以輕易擊碎盾牌、劈開頭盔,或是將鎧甲連同裡面的血肉之軀一起打飛的威力。
伊爾達的劍則是請在薩克斯坦王國享譽盛名的鐵匠打造的鋼鐵之劍,是一把即使將鎧甲砍成兩半也不會傷到刀刃的剛劍。不過,如果對上伊莉莎維塔的話,他實在沒有絕對能獲勝的自信。
「總而言之,戰姬大人由我來對付。相對地,希望你們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指揮士兵上。」
伊爾達命其中一名部下拿來地圖,開始說明策略。
「等到夜深之後,我們就先放著營地不管,直接往南朝帕耳圖進軍。」
伊爾達環視部下們的臉,繼續說道:
「這是佯攻。路伯修軍是為了不讓我們進入帕耳圖才來的。如果我們向南前進的話,他們就不得不採取行動。」
之所以把營地放著不管,是為了讓敵人以為比多格修軍假裝露宿野外,然後趁著夜色昏暗時進軍。
伊爾達的手指在地圖上畫出一條弧線。
「只要路伯修一行動,我們就往後繞一大圈,在不讓他們察覺的情況下繞到他們背後。」
「是要發動夜襲嗎?」
其中一名部下帶著緊張的表情看著自己的主人。為了訓練士兵,比多格修軍曾徹夜行軍過好幾次。他們早已習慣在黑暗中行動。
但是,伊爾達卻搖了搖頭。
「不,很可惜地,我們要等到黎明時才發動攻擊。」
伊爾達其實也很想發動夜襲。但是比多格修軍並不熟悉這附近的地理環境。
如果只是行軍的話也就算了,若是要發動攻擊,情勢就很容易陷入混亂。如果是在不確定週遭地形的情況下發動夜襲的話,那失敗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別說是被敵人發現、遭到擊退了,迷失方向而遇難,或因為視線不清誤殺同伴,最後自取滅亡的情況也是時有所聞。
「讓第一部隊、第二部隊和第三部隊分開行動,引誘路伯修軍攻擊其中兩支部隊。剩餘的一支部隊就當作預備兵力,暫時待命。」
「預備兵力嗎?」
部下們紛紛皺起眉頭。伊爾達則一臉為難地點點頭。
「帕耳圖伯爵的軍隊說不定會在我們交戰時突然出現。而且敵人也不一定只有路伯修軍和帕耳圖伯爵的軍隊。戰姬大人說有五千大軍正朝著這裡而來……」
「那會不會只是想嚇唬閣下才這麼說的呢?」
伊莉莎維塔的任務是阻止伊爾達進入帕耳圖境內。以我方擁有大軍來威脅對方是很常見的交涉手段。
「我也這麼認為,不過,我們無法確定他們沒有援軍或別的部隊。就算五千這個數字是他們虛構的,我們的目的只有帕耳圖伯爵,雖然戰姬大人和路伯修軍是強敵,但我還是想儘可能地保留兵力。」
為了激勵部下們的士氣,伊爾達以開朗的語氣說道:
「不過,和路伯修軍的大約一千人相比,我們則有兩千人。你們就趁戰姬大人忙著與我交戰時擊潰他們。一旦軍隊死傷過半,戰姬大人也只能乖乖撤退了。」
三名部下向主人鞠恭敬禮。既然身為總帥的伊爾達已經決定了作戰策略,那他們也只能服從了。而且他們也有著不想輸給戰姬軍隊的自尊。
為了準備戰鬥,他們快步離開了營帳。既然要在半夜行軍,那就必須趁現在讓士兵們輪流休息才行。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必須事先完成的工作。
獨自留在營帳裡的伊爾達則默默地凝視著桌上的地圖。
在月亮爬升至頭頂時,比多格修軍已經迅速完成了準備工作。
他們讓馬咬住木板,馬蹄也用布包起來,並故意以泥土弄髒鎧甲與長槍,讓它們不會反射月光。士兵們還在弄髒的鎧甲上又披了更髒的外衣。
除此之外,他們以十人為一組,一組以一條長繩連接在一起。因為沒有火照明,所以他們一邊抓著繩索一邊行軍,避免隊伍亂掉或有人掉隊。
在營地留下少數的偵察隊員之後,比多格修軍近三千名士兵便全部離開了。有幾個人在出發時還不捨地盯著熊熊燃燒的火堆。
在月光和星光的照明下,比多格修的士兵牽著自己的馬無聲地走在草原上。但是無論他們走了多遠,月亮和星星都沒有改變位置,位於遠處的山影也毫無變化。
他們能夠感受到的,就只有右手握著的韁繩、左手抓著的繩索的觸感,以及細微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每默數五百秒,比多格修軍就會暫時停下來。這並不是為了休息,只是重整隊伍,讓士兵們靜靜地深呼吸而已,然後再繼續行軍。
其實隊伍不會這麼容易就亂掉,伊爾達這麼做,是為了不讓士兵的感覺在夜晚的黑暗中逐漸麻痺。
他們重複著進軍和停止,並在途中休息了好幾次,就這樣持續走了半刻鐘左右。走在隊伍最前方的伊爾達在這時收到了偵察隊的報告。雖然偵察隊是徒步行走,但是因為比多格修軍的前進速度相當緩慢,所以他們很快就追上了。
「路伯修軍開始行動了。」
伊爾達的雙眼裡閃爍著戰意,但還不到高興的時候。
「他們拔營了嗎?」
「不,營帳還都在原地。」
——雖然這有可能是他們察覺我方開始行動後,就慌慌張張地追上來,連營地也不管了,不過……
也有可能是為了誤導我們而故意放著不管的。
「總而言之,路伯修軍開始行動了。那我們也按照計畫行動吧。」
伊爾達讓士兵們停止進軍,並改變隊形,順便讓士兵們休息。他們先前一直往南前進,但是接下來必須轉向西北方。如果是不習慣在一片漆黑下行動的軍隊,難免會出現混亂,不過這支軍隊並未出現類似的情況。
「我們要開始加快速度了。大家的身體都已經暖和起來,眼睛也已經適應黑暗了。」
比多格修軍在草原上畫出一道平緩的弧線,緩緩前進。在耗費了將近一刻鐘的時間後,他們抵達了目的地,也就是路伯修軍的陣營。
伊爾達先派出偵察隊前往路伯修軍的陣營。同時讓另一支偵察隊前往南方。
較早回來的是前往路伯修軍營的隊伍。根據偵察兵的報告,營帳裡沒有任何人。
「他們好像完全沒有整理就動身了,連圍在營地周圍的柵欄都沒有拆除,營帳也全都維持原狀,還有好幾個正在燃燒的火堆。」
過了不久,前往南方的偵察隊也回來了。
「我們發現了正在行軍的路伯修軍,就在距離這裡約二貝魯斯塔的南方。」
伊爾達抬頭看向天空。覆蓋著東方天空的黑暗已經開始變淡了。
他喚來三名部下,命令他們讓士兵休息四分之一刻。
「用不到的東西就全部扔掉。排好隊伍,已經快要天亮了。」
◎
伊莉莎維塔早就知道伊爾達想從自己的軍隊後方發動突襲了。
她會讓軍隊在半夜拋下營地直接往南前進,也是為了讓對手以為自己中計了。她也向各部隊的指揮官說明了這一點。
「比多格修軍不會在我們的正前方迎戰,一定會繞到我們後方。所以大家都先作好心理準備,只要一發現敵人的身影就立刻掉頭迎擊。」
所以,即使在東方的天空開始泛白時,伊莉莎維塔收到了比多格修軍出現在自己軍隊後方的報告,也沒有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態度。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應該說真不愧是伊爾達大人嗎……
她不寒而慄地在心裡喃喃自語。即使是在熟悉的城鎮裡,只要到了夜晚,方向感和距離感就很容易錯亂。如果是人數眾多的軍隊就更不用說了。
在應該是第一次前往的地區進行深夜行軍,而且在天亮前就順利抵達目的地。伊莉莎維塔忍不住佩服起能辦到這些事的伊爾達。
不過,她也不能只顧著佩服。伊莉莎維塔按照計畫命令全軍掉轉方向。因為她之前一直騎著馬在最前方領軍,所以掉轉方向之後,就變成是在後方指揮軍隊了。
就在這個時候,路伯修軍出現了混亂。
黑暗讓士兵們的行動失去了秩序。到處都可以看見士兵和馬匹相撞,武器和鎧甲互相擦撞的情況。不是不小心推開前方的某個人,就是被後方的某個人撞開。訴說疼痛的哀號聲和有人倒在地上的聲音此起彼落,在草原上形成了吵雜的合奏。
「怎麼會這樣……」
伊莉莎維塔驚愕地看著眼前的慘況。烏魯斯和那姆也臉色慘白地倒抽一口氣。雖然不如比多格修軍,但路伯修軍應該也很習慣在夜晚的黑暗中行軍才對。
但是他們的隊伍現在卻完全陷入混亂,根本沒辦法準備戰鬥。
伊莉莎維塔在馬上忙著發出各種指示。那姆也讓身旁的士兵前往各處傳令,努力地想收拾這場混亂。
雖然對無法幫忙這兩人的自己感到懊悔,但烏魯斯還是默默地跟在伊莉莎維塔身旁。他在內心安慰自己,他也有任務要執行,不能自作聰明,扯她的後腿。
路伯修軍好不容易才在黑暗中重整隊形並反轉方向。雖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重組陣形,也代表伊莉莎維塔擁有相當出眾的指揮能力,但是比多格修軍這時也已經近在眼前了。
在一片漆黑的草原上,一團黑色騎影伴隨著馬蹄的轟鳴聲逐漸浮現。士兵們勇猛的吶喊聲頓時吹散了黎明前的寒冷空氣。
伊莉莎維塔轉頭看向烏魯斯。
「烏魯斯,快射出信號!」
年輕人點點頭,在那姆的幫助下將事先準備好的三支箭矢點火。以沾滿油的布纏起的箭鏃發出爆裂聲,燃燒了起來。
這就是伊莉莎維塔讓他負責的任務。
烏魯斯拿起背上的弓,緊緊握住,把點了火的箭矢搭在弓上,朝天空一一射出。箭矢飛到高度令人驚訝的空中後,便呈拋物線墜落,並漸漸燃燒殆盡。
當烏魯斯向天空射出第三支火箭時,比多格修軍展開了攻擊。
幾百顆石頭如冰雹般劃過昏暗的天空,朝路伯修軍落下。這是比多格修軍的投石攻擊。
這些石頭雖然比拳頭還要小一點,但砸到盾牌和頭盔之後彈起的聲音卻能讓士兵們失去冷靜。有幾十個人不是被砸中臉和手,痛得倒在地上,就是失去平衡從馬上摔下來。這些石頭當然也攻擊馬匹,所以不斷有馬匹嚇得把騎兵甩落在地,或者是因為疼痛而失去控制。
就在這個時候,比多格修士兵將手中的武器換成長槍,猛然衝向路伯修軍。
激情和瘋狂取代了緊張和恐懼。長槍與長槍互相交錯、馬匹互相撞擊、怒吼聲和咒罵聲在戰場上交錯飛舞。路伯修士兵擋下了比多格修士兵的猛烈突擊。他們舉起盾牌、刺出長槍、發出咆哮聲,一邊鼓舞自己,一邊在原地抵抗攻擊。
在一開始的激烈衝突之後,血戰開始了。士兵們以極近的距離刺出長槍、用盾牌毆打敵人、拔劍砍殺目標,或是連人帶馬直接撞上去,讓敵人落馬。覆蓋著地面的雜草在被朝露濡濕之前就已經被鮮血染成紅色。冰冷的大地毫不留情地將堆疊在地上的人與馬的體溫一舉奪去。
驅使他們戰鬥的情感並不是憎恨或敵意。而是敵人眼裡的凶光、劍戟碰撞的聲響,震耳欲聾的吶喊,手上拿著的長槍或長劍的重量、馬匹的嘶鳴聲,以及鮮血和泥土的氣味。這些東西全部融為一體,讓士兵們殺紅了眼。
兩軍的隊伍最前方已經分不出敵我,呈現混戰的情況。先發制人的比多格修軍並未將對手沖散,而擋下突擊的路伯修軍也無法將對方擊退。
這時,陷入膠著的戰況出現了變化。東方疑似出現了比多格修軍的其他部隊,發出宏亮的吶喊攻向路伯修軍的右側。
這是比多格修軍的第二部隊。他們等待第一部隊和路伯修軍開啟戰端後才開始行動,雖然現在已接近黎明,但天空仍然相當昏暗,幾乎看不到身側同袍的臉,不過,只要仔細聆聽聲音,就可以大致掌握敵人的位置和情況。
同時遭受兩個方向的夾擊,路伯修軍頓時陷入劣勢。伊莉莎維塔在收到傳令兵的報告前就已經預料到戰況會如此變化了。
——他果然使用了那一招。
比多格修軍的人數佔了優勢。異彩虹瞳的戰姬事先就猜到對方一定會將士兵分散來,進行分頭夾擊。
——要開始了,沃利茲夫。
騎在馬上的伊莉莎維塔握緊捲成一圈後掛在腰間的黑鞭,開口說道:
「那姆,部隊就交給你指揮了。」
「主人,我也——」
『雷渦的閃姬』搖頭制止了想策馬跟上來的烏魯斯。
「你待在那姆身旁。」
伊莉莎維塔拋下這句話之後,就騎著馬鑽進了自己的軍隊中。烏魯斯只能無奈地目送她離去,並看向遠處的戰場。雖然天色感覺比開戰前明亮了一些,但還是無法洗去黑影在暗夜中蠕動的印象。
「那姆先生,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烏魯斯思索片刻後,便下定決心,呼喚了頭髮斑白的騎士。
當伊莉莎維塔突破敵我雙方互相推擠的戰場時,她的手上已經握緊了雷渦。感受到主人的戰意後,黑鞭也浮現了讓人聯想到閃電的白光。
「——是戰姬!」
這是某位比多格修士兵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掃向他的雷鞭將他的頭連同頭盔一起擊飛,混雜著腦漿的紅黑色血液直接噴向空中。伊莉莎維塔看都不看墜落在地面上的屍體,以手中的雷渦擊向敵兵們。
在空中亂舞的光芒灼傷了士兵們的雙眼。伊莉莎維塔每次揮動長鞭,一道閃電就會劃過微暗的天空,將比多格修士兵們變成一具具沉默的屍體,倒向地面。
雖然比多格修士兵成群結隊地對伊莉莎維塔發動攻擊,但是戰姬的長鞭卻比他們的長劍或長槍更快。而且就算僅是輕輕擦過下巴,也會轟掉士兵的半張臉。
把頭部連同頭盔一起劈開、將手臂連同盾牌一起擊飛,打碎鎧甲,將敵人擊落馬背。長鞭的軌道如雷光般自由變化,沒有人能夠躲開。別說是以武器攻擊了,連要擋住她的去路都相當艱難。
比多格修軍頓時被顫慄和恐懼的情緒籠罩,路伯修軍則是發出了歡呼聲。伊莉莎維塔精采的表現不負戰姬之名,在轉眼間恢復了我方即將潰堤的士氣。
當她打算順勢攻入敵陣時,比多格修士兵之中突然有個騎馬的人影率先衝了出來。伊莉莎維塔驚訝地瞪大雙眼。
「比多格修公爵!?」
那名舉著劍的騎士毫無疑問地就是比多格修軍的總帥伊爾達。對於把伊莉莎維塔視為目標的伊爾達來說,雷渦將黑暗打散的耀眼白光是非常明顯的標示。
伊爾達毫不畏懼異彩虹瞳的戰姬和雷渦,騎著馬拉近距離,然後一邊發出充滿氣勢的大吼,一邊使出銳利的斬擊。
「鋼鞭!」
伊莉莎維塔手中的長鞭回應主人的意志,變成了棒狀的武器。
龍具和剛劍劇烈碰撞,火花和閃光四處飛散。伊莉莎維塔和伊爾達都瞬間領悟到自己正面對著一個大意不得的強敵。
伊莉莎維塔側身躲過了刺向自己臉部的長劍。而伊爾達也用劍擋開伊莉莎維塔的鋼鞭。
兩人都無法對對方造成任何傷害,就這樣交手了數十回合。若是以一擊的力量來說,是伊莉莎維塔勝出,但如果論劍技的話,還是伊爾達佔上風。於是伊莉莎維塔將戰鬥方式轉換成以防禦為主。
察覺到這一點之後,伊爾達臉上閃過一絲懷疑。
他的目的是要阻止伊莉莎維塔前進。因為只要能屏除戰姬這個要素,讓雙方單純地以兵力較勁的話,那人數較多的比多格修軍就會比較有利了。對伊爾達而言,他和伊莉莎維塔的單挑能夠持續愈久愈好。
伊莉莎維塔也很清楚這一點。不過,她也知道要是自己表現出想要快點分出勝負的樣子,那就正中對方下懷了。
就在這個時候,西方突然傳來了吶喊聲。
「是敵人!」
比多格修的士兵發出了近乎悲鳴的大喊。從西方出現的騎兵團凌厲地突破了比多格修軍的右側。伊爾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低聲說道:
「戰姬大人等的就是這個嗎?」
伊莉莎維塔並未作聲。她沒有回答的必要。
突襲比多格修軍右側的騎兵團正是由艾蓮率領的萊德梅裡茲軍。正確來說,應該是萊德梅裡茲和帕耳圖的聯合軍才對。這是一支由大約一千名萊德梅裡茲騎兵和三十名帕耳圖騎兵所組成的隊伍。
站在隊伍最前方的,是兼具美貌和威嚴的銀發戰姬。
在四天前的軍事會議結束後,艾蓮就派使者與尤金接洽,向他說明了情況,並借了三十名騎兵。然後就定期和路伯修軍互相派出傳令兵交換情報,確認彼此的位置。
艾蓮認為比多格修軍應該已經離帕耳圖很近了,所以一直小心不讓軍隊遠離帕耳圖,結果確實被她猜中了。
她在半夜時經由路伯修的傳令兵得知,伊莉莎維塔並未成功說服伊爾達。艾蓮答應了伊莉莎維塔提出的要求,願意在中途加入戰局,並告訴對方聯絡方式後,就命令士兵立刻拔營,率領軍隊在黑暗中謹慎地前進。
烏魯斯在戰爭開始時向空中射出三支點火的箭矢,就是為了通知藏身於戰場西方的艾蓮等人。順便一提,這是艾蓮所想的方法。
現在,萊德梅裡茲軍正緊緊地咬住了比多格修軍的側面。
每當艾蓮手中的銀閃在微暗中畫出一道白色軌跡時,就會有比多格修士兵沾滿自己的鮮血墜落馬背,然後再也站不起來。
艾蓮揮灑白銀之劍,掀起一陣陣血雨,傲然地策馬前進。雖然比多格修的士兵們勇敢地上前挑戰,但是沒有人能夠和她過招超過兩個回合,全都接二連三地被她砍倒,從馬上摔下。
緊跟在她身後衝進戰場的萊德梅裡茲和帕耳圖的士兵,也揮舞著長槍或長劍,打倒比多格修的士兵。
萊德梅裡茲軍以如同風暴般的氣勢一路突進,最後在比多格修第一部隊的側面挖穿了一個大缺口。
「——盧裡克!」
艾蓮繼續揮舞著銀閃,呼喚身後的光頭騎士。盧裡克方才也在以不遜於主人的氣勢奮戰著。他手裡的長槍槍尖沾滿鮮血,身上的鎧甲也被敵人濺起的血浸濕。
「這裡就暫時交給你了。記得要注意敵人的預備兵力。」
「遵命!」
聽到身後盧裡克的回答,艾蓮便一邊砍殺敵兵,一邊在戰場上奔馳。片刻之後,她就發現了伊莉莎維塔的身影。是艾蓮手中的龍具默默地將對方龍具的大致位置告訴她的。
「做得好,艾利菲爾!」
只見紅發戰姬正和一位騎士展開激戰。艾蓮一揮銀閃,甩去沾在劍身上的鮮血後,就騎著馬跑向他們。
伊莉莎維塔和伊爾達察覺到艾蓮靠過來時,不約而同地向她瞥了一眼。銀發戰姬露出了和戰場不太相稱的開朗笑容,對伊爾達問道:
「你就是比多格修公爵嗎?」
「沒錯。你是誰?——戰姬嗎?」
他的反應真快。艾蓮在感到佩服的同時,紅眼裡也浮現戰意,點了點頭。
「我是萊德梅裡茲的領主,艾蕾歐諾拉‧維爾塔利亞。希望你能和我交手。」
「你就是那位『銀閃的風姬』嗎?我聽說過你的傳聞。」
這句話的語尾被武器碰撞的聲音蓋過了。兩把互相衝突的劍在半空中爆出火花,劍身也因為反射其光芒而閃閃發亮。刺耳的金屬聲音蹂躪著在場所有人的耳朵。
發現眼前的對手是個強敵後,艾蓮和伊爾達都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天色已經明亮到可以讓他們看清彼此表情了。
銀發戰姬和公爵自馬上跳起,白刃與白刃互相砍擊。艾蓮的劍勢如疾風般銳利,伊爾達的斬擊也十分猛烈。
伊莉莎維塔原本想助艾蓮一臂之力,但她發現位於遠處的我方部隊已經開始潰敗了。是比多格修軍的預備兵力——也就是第三部隊開始行動了。
艾蓮也注意到敵方動向的變化,紅眼和異彩虹瞳的視線在一瞬間交會。
「快去!」
「這裡就交給你了!」
兩人幾乎同時向對方喊道。伊莉莎維塔拋下身後的艾蓮和伊爾達,揮舞著龍具策馬離去。在這段時間內,艾蓮和伊爾達的攻防戰也仍舊持續進行著。艾蓮的數根銀發散落在地,伊爾達的鎧甲也被刻上了幾道新的裂痕。
這場戰鬥看似會陷入持久戰,卻很快地就分出了勝負。
伊爾達的劍突然間從中間折斷了。刀身一邊旋轉一邊飛向空中,消失在戰場上。
「那是把好劍。」
艾蓮一邊喘著氣,一邊說出毫無諷刺之意的真誠感想。先是和伊莉莎維塔的雷渦互相擊打,又和艾蓮的銀閃互相碰撞,如果是普通的劍,早就已經粉碎了吧。
艾蓮正想將銀閃的劍尖指向伊爾達,卻在此時受到了預料之外的阻撓。比多格修的士兵從旁舉起長槍,對她發動了攻擊。
「閣下,請您快逃!」
阻擋艾蓮的不是只有一個人。附近的比多格修士兵全都擋在戰姬與公爵之間,以自己的身軀築起一道肉身和鐵片的厚牆。還有人騎著馬直接撞向艾蓮。
艾蓮只得揮舞銀閃,將這些比多格修士兵一一砍倒,但他們就算已經渾身是血,還是伸手想抓住銀發戰姬;就算已經倒在地上,還是緊抓著她的馬匹的腳不放,想阻止她前進。
「真是偉大的忠誠心。」
艾蓮焦躁地低喃之後,就毫不留情地擊倒了那些前來迎戰或是擋住自己去路的敵兵。不過,當她能夠自由行動之時,伊爾達卻早就已經逃遠了。
她環視了戰場,發現比多格修軍的陣形已出現多處破綻。雖然他們拚命地抵抗,但距離全軍潰敗應該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看來交給盧裡克是對的。」
艾蓮朝馬腹一踢,決定親自去追伊爾達。
雖然伊爾達在士兵的保護下回到了比多格修軍的第二部隊,但部下還是要他快點逃走。
「閣下,我會安排十名騎兵跟著您,在我們擋住敵人的期間,請您快點逃走吧。」
「別說傻話了!」
伊爾達忍不住臉色大變地叫道:
「帶你們來到這裡的人是我。如果要撤退的話,也應該由我來指揮……」
「如果在此喪命的話,那閣下就不能證明自己的正義了。但是,若您回到比多格修,就能再集結新的軍隊。現在請您以自己的性命為重。」
部下也是堅持不肯退讓。他也是拼了命地在勸阻自己的主人。敵方有兩位戰姬的可怕事實,已經將比多格修軍的精神狀況逼進絕境了。
如果不讓伊爾達逃走的話,他或許就會死在敵方手上——這般疑慮正在比多格修士兵們之間蔓延開來。因為伊爾達已經拒絕了伊莉莎維塔的善意。
「閣下。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我軍目前正處於劣勢。」
第一部隊在萊德梅裡茲軍的奇襲下已遍體鱗傷,第二部隊也無法承受路伯修軍的攻擊,正節節敗退。至於身為預備兵力的第三部隊,則正在努力地支援第一部隊,防止其徹底瓦解。
讓仍舊不肯逃走的伊爾達終於死心的,是遠處傳來的士兵驚呼聲。
「後方有敵人出現!」
伊爾達和他的部下幾乎是同時倒抽一口氣。敵人不是只有路伯修軍和萊德梅裡茲軍。這下正值壯年的公爵終於妥協了。
因為失去了愛劍,伊爾達接過預備用的劍,對部下說道:
「聽好了。一旦看到我脫離戰場,你們就立刻投降。」
「知道了。我們也不打算在這種地方喪命。」
在藍紫色的天空下,伊爾達帶著十名騎兵離開了戰場。
雖然不久後就是黎明了,但地上仍舊十分昏暗,戰場上也依舊充斥著怒吼和慘叫聲。當伊爾達懷疑自己真能夠混入人群脫身時,他突然察覺到有人正在後面追趕著自己。
幾個疑似火把的火光在微暗之中搖曳著。
當伊爾達正想加快速度時,他們聽到了箭矢破風飛來的聲音。
那對他們來說是非常新奇的聲響。因為在這場戰鬥中,雙方都沒有使用過弓箭。比多格修軍為了減少行李的重量,原本就沒有準備弓箭,路伯修軍也無暇在戰鬥中使用它。萊德梅裡茲軍也擔心會誤射友軍而儘量不使用。
箭矢準確地掠過伊爾達身旁,射中了一名比多格修士兵的戰馬。那匹馬發出痛苦的嘶鳴,在背上的士兵甩向地面,自己也翻倒在地。緊接著又有三名騎兵被他們波及而墜落馬背。
回頭看著這一切的伊爾達感到背脊一陣發冷。剛才的箭矢究竟是碰巧射中,還是早已瞄準好目標了呢?
那支舉著火把追上來的部隊,現在離他們約有三百阿爾昔(約三百公尺)遠,而且雙方都正在騎馬奔馳,所以是不太可能瞄準目標的。肯定是運氣好碰巧射中。
然而,伊爾達仍舊無法抑制內心的恐懼和緊張。他有一種自己的後方正被那支部隊裡的弓箭手瞄準的感覺。
或許是和伊爾達有同樣的想法,其餘六名比多格修騎兵紛紛掉轉了馬頭。
「閣下,我們負責阻擋他們,請您趁這段時間……!」
這時,伊爾達察覺到某種異樣感而試圖阻止部下們。但在他說話之前,騎兵們已經朝著追兵前進了。
說時遲那時快,第二支箭矢飛了過來,刺中了伊爾達的座騎臀部。
馬匹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痛而直立起來,伊爾達的視野也因此空轉。在即將被馬匹拋下馬背的瞬間,正值壯年的公爵終於察覺到了剛才那股異樣感的真面目。
箭矢為什麼只有一支呢?不是因為對方部隊裡只有一人能把箭射過來嗎?那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應對方式不就是讓包含自己在內的七個人一起分散開來,讓敵人不知該瞄準誰嗎?
後背摔在地上的伊爾達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雖然他立刻起身,但還跑不到十步,就聽到逐漸靠近的馬蹄聲。他知道自己被包圍了。
「您是比多格修公爵對吧?」
站在伊爾達面前的年輕人以帶有布琉努口音的聲音對他說道。伊爾達見過這個人。他是伊爾達和伊莉莎維塔對談時陪在伊莉莎維塔身旁的年輕人。
「能請您和我的主人……戰姬大人見一面嗎?」
伊爾達記得這位持弓的年輕人名叫烏魯斯。
烏魯斯拜託那姆的事情,是向他借用三十名騎兵。他讓每名騎兵手持兩支火把,率領他們出現在敵人的後方,擾亂敵人。
「在這種情況下,三十名騎兵可是很寶貴的兵力呢。而且,要是你發生了什麼意外,我說不定會被戰姬大人勒死。」
那姆抓了抓頭髮斑白的頭,一邊嘆氣一邊替烏魯斯安排了三十名騎兵。
接著,烏魯斯等人就沿著戰場東側繞了一大圈,潛到了比多格修軍第二部隊的背後。在確認敵軍產生動搖之後,他原本打算折回原處,但是當他看到十名左右的騎手自比多格修軍中裡衝出時,他改變了想法。
比多格修軍還沒有完全瓦解。在這種情況下脫離戰場的敵人,身份一定非比尋常。
「……然後,他說他們追上去抓住對方,才發現竟然是公爵。」
伊莉莎維塔一邊聽著那姆的報告,一邊看向戰場。
接到她命令的路伯修士兵們一邊大叫著伊爾達被俘,一邊在戰場上奔馳。
混雜在刀劍聲中的這句話逐漸傳進了比多格修士兵的耳中。他們一個又一個地捨棄手中的長劍和槍,下馬投降。
看著這副情景,伊莉莎維塔向站在身旁的那姆說道:
「老實說,我還真不知道是該責備你們還是誇獎你們。」
「由我來接受責備,您去誇獎烏魯斯吧?」
「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呢?」
伊莉莎維塔板著臉轉過身背對那姆,停頓了一下之後,她問道:
「你覺得他只是運氣好嗎?」
「就算我採行了相同的策略,也頂多只能嚇嚇敵人而已吧。」
那姆淡漠地如此回答。他並不是在表示謙虛,而是陳述事實。
伊爾達的部下為了不讓主人落入敵人手中,在伊爾達逃走時也顧慮到很多細節。就連伊莉莎維塔和艾蓮也沒有察覺到伊爾達逃離了戰場。即便是發現這一點的烏魯斯等人,若只靠馬匹的話也是無法追上對方的。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聽,但他的弓箭技巧簡直就跟怪物沒兩樣。」
正是因為烏魯斯的手裡有弓箭,他們才能獲勝。
戰爭在太陽升起時宣告結束。
比多格修軍出現了近四百名死者,以及人數比這多一倍的傷者。至於路伯修軍和萊德梅裡茲軍的死亡人數則都沒有超過一百,但傷者較多。因為大多是在黑暗中的混戰時摔倒後被敵兵或同伴踩傷的。
三支軍隊各自紮營,忙著埋葬死者及治療傷兵。
然後,在路伯修軍的總帥營帳裡,艾蓮和伊爾達正式會面了。
「請容我再次向您自我介紹,比多格修公爵。我是萊德梅裡茲的戰姬艾蕾歐諾拉‧維爾塔利亞。」
銀發戰姬恭敬地向伊爾達行了一禮,伊莉莎維塔則表情凝重地站在一旁。因為艾蓮堅決要求,所以伊莉莎維塔才讓艾蓮在自己陪同下和伊爾達會面,但她還是忍不住擔心艾蓮會不會和伊爾達爆發口角。
伊爾達雖然已經不再被繩索捆綁,但所有的武器都被沒收,身上連一把短劍也沒有,鎧甲也脫下了。現在他的臉上正浮現著毫無敵意的微笑。似乎是覺得自己既然已經戰敗,那就乾脆地接受事實,堂堂正正地面對敵人。
「剛才在戰場上對您失禮了。我是受封比多格修領地的伊爾達‧克魯堤斯。艾蕾歐諾拉大人,您的劍術比傳聞中厲害多了。」
「您過獎了。對了,公爵,請問您為何出兵呢?像您這樣的高貴人物,只要向國王陛下提出申訴不就好了嗎?」
這正好是昨晚烏魯斯詢問公爵的問題。伊爾達露出了有些諷刺的笑容。
「對不起,恕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不過,您早晚會知道答案的吧。」
「……公爵。雖然這麼說可能會讓您不快,但是據我所知,帕耳圖伯爵並不是個行徑卑鄙之人。我不奢望您能理解,但是只有這件事,我希望您能放在心上。」
艾蓮的意思是,若伊爾達以後還想攻打帕耳圖,那她將會親自出面對付他。艾蓮原本打算依據他的回答來決定如何替尤金說話,但在判斷這麼做只會造成反效果後,就改變了方針。
憑戰姬的驍勇善戰,應該足以牽制對手吧。
「戰姬大人和帕耳圖伯爵是熟人嗎?」
「他是我的恩人。」
「明白了。我會記住的。」
即使艾蓮立刻回答,伊爾達也沒有露出驚訝神情,而是深深地點了點頭,像是在下次會多加留意似地。
◎
將死者埋葬在山丘的山腳下後,艾蓮便把伊爾達和比多格修軍交給伊莉莎維塔處置,然後就和他們分開了。
「你不見見帕耳圖伯爵嗎?」
艾蓮雖然試探性地提議道,但伊莉莎維塔卻搖了搖頭。
「我和你不同,並不信任伯爵。而且我來到這裡,只是為了阻止比多格修公爵而已。」
「我知道了。不過我會把你的事情轉告給伯爵。」
聽到艾蓮這麼說,伊莉莎維塔不悅地哼了一聲,然後就率領路伯修軍和比多格修軍離開了。艾蓮則默默地目送著他們離去。
隨後,艾蓮一邊命令士兵拔營,一邊從軍隊裡募集了約三十位自願者。在結束撤退準備時,銀發戰姬喚來了盧裡克。
「盧裡克。我要去向帕耳圖伯爵報告,也必須把借來的士兵還給他。你就和其他士兵先回萊德梅裡茲吧。」
如果帶太多士兵進入帕耳圖境內,只會讓看到的人心生不安吧。因為今天才剛發生了一場血戰。
而且,從這裡先繞到尤金所在的利托米什爾,再返回萊德梅裡茲公宮的期間內,也必須替士兵們準備糧食。既然如此,那還是只在身邊留下需要的人,然後讓其他人快點回去比較好。
「……明白了。」
盧裡克如此回答後,仍舊以一副想說些什麼的表情看著自己的主人。不過,他可能是覺得現在不該開口吧,所以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3 出發
位於帕耳圖中心的都市利托米什爾,是尤金的宅邸所在地。
和伊爾達交戰後過了兩天,艾蓮抵達了這個城鎮,並帶著分別屬於自己和尤金的六十名騎兵。帕耳圖的士兵中雖然有人負傷,卻無人死亡。
利托米什爾是個給人樸素農村印象的城鎮。
並排建造的房子以木造的居多,外牆再塗上灰泥以抵擋寒風。只有從最深處的尤金宅邸通往城鎮外的主要道路鋪設了石板,其他的道路都只有將地面的土壤壓實而已。
之所以用石板鋪設主要道路,用意並不是突顯領主的地位,而是為了騎馬或搭乘馬車前來的客人所準備的。
有一條寬敞的河流自北向東流過城鎮,在天氣好的日子,會有許多露天攤販在河岸旁販賣魚、果實和山菜之類的東西,但今天卻完全看不到這些攤販。
因為光顧那些攤販的居民全都擠在城鎮主要道路的兩側。
合計六十人的騎兵對他們來說是很難見到的情景。而且走在最前面的還是吉斯塔特僅有七人的戰姬之一。城鎮裡的人們幾乎全都聚集在這裡,想一睹戰姬的風采。
這也是艾蓮之所以只帶了三十名騎兵的理由。若是萊德梅裡茲士兵比帕耳圖士兵還多的話,會讓帕耳圖士兵很沒面子。所以必須讓兩軍人數相同,而且分別站在左右兩邊,讓民眾認為雙方是平等的。
「好久沒來這裡了呢……」
騎馬走在最前方的艾蓮一邊揮手回應民眾們的歡呼聲,一邊觀賞著利托米什爾的風景。
——總覺得這裡和榭雷斯塔有點像。
榭雷斯塔位於亞爾薩斯中心,也是堤格爾出生成長的城市,他的宅邸也位於那裡。那裡和利托米什爾的街景當然是截然不同,但城鎮裡的氣氛卻有些類似。
跟在艾蓮身後的萊德梅裡茲和帕耳圖的士兵們不時害羞地轉過頭去,不時又用力向民眾們揮手。他們的臉上全都寫滿了自己保護了此地的自信和驕傲。
尤金就站在自己的宅邸前方。他臉型細長,下巴留著長長的灰色鬍鬚,有些瘦削的身體穿著一件寬鬆的麻布衣。
艾蓮在尤金面前讓馬匹停下,迅速地翻身跳下馬背。尤金帶著穩重的微笑看著她。艾蓮注意到他的眼睛下方浮現了黑眼圈。
——他變得有點憔悴呢。
艾蓮知道這不能怪他。畢竟他被懷疑毒殺了伊爾達的隨從,又差點被伊爾達率領大軍攻進自己的領地。雖然艾蓮和伊莉莎維塔合作擊退了比多格修軍,但這並不代表事情已經全都解決了。
艾蓮刻意露出開朗的笑容,對眼前這位教導自己禮儀規矩的老師行了一禮。
「尤金大人,好久不見了。」
「艾蓮,啊,失禮了。應該是維爾塔利亞大人才對。這次真的是麻煩你了。」
尤金也走上前握住了艾蓮的手。年過四十的伯爵的手雖然有些干枯,卻很溫暖。
騎兵們在尤金的宅邸裡整齊地排好隊伍。尤金先慎重地向萊德梅裡茲的士兵們表達感謝,並宣佈會為他們安排住宿與食物。接著他開口慰勞自己的士兵,承諾會給予他們獎賞後,就命令所有人各自離去。
然後他就請艾蓮進入了自己的宅邸。
這棟兩層樓的建築,雖然外表十分樸素且沒有什麼裝飾,但只要走進大門,就會發現牆壁上掛了幾張顏色鮮豔的掛毯,走廊上也放著昂貴的壺和大理石雕像。
據說這些東西都是尤金擔任維克特國王的親信時收到的禮物。而且其中好像還有維克特國王親自賞賜給他的東西,不過尤金卻從來沒說過那是哪一樣。
以前艾蓮曾經問過他,既然是如此貴重的東西,應該要好好收藏起來才對。但尤金卻以老師在教導學生的表情搖了搖頭。
「別人送給我這些東西時,肯定是希望我能好好愛惜它們。不過,他們應該也不想看到我把這些東西都收藏起來吧。把它們裝飾在房子裡,反而更能讓贈送的人感到高興。」
尤金說完之後,還不忘在最後補上「這也是禮節之一」這句話。
「好久不見了,維爾塔利亞大人!」
迎接走進宅邸的艾蓮的是尤金的妻子和女兒。
尤金的妻子雖然不至於長得和丈夫相似,但身材同樣是纖細又苗條。她穿著一件下襬很長的衣服,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讓人聯想到春天透過樹葉縫隙灑下的陽光。這位女性同時也是維克特國王的侄女。
「好久不見,維爾塔利亞大人!」
尤金的女兒站在一旁,充滿活力地向艾蓮打招呼,並恭敬地低下頭。和尤金的妻子相比,她則是一位精神飽滿到令人困擾的少女。雖然身上穿著長袖上衣和長及腳踝的裙子,卻很不可思議地散發出活潑的氣質,眼裡則因為堅強的意志而充滿神采。
艾蓮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我聽你父親說了喔,說你好像一直學我在練習劍術呢。」
今年即將滿十三歲的少女抬起頭來,高興地點點頭,然後在胸前握緊雙手。
「是的!維爾塔利亞大人以後能陪我練習嗎?」
「這個嘛,如果三年後你還繼續練習劍術的話,那我就答應你的請求吧。」
「維爾塔利亞大人現在已經很疲倦了,你不要太勉強她。」
尤金訓斥了女兒之後,便轉身看向艾蓮。
「請你先到房間裡休息吧,我現在就派人準備食物和熱水給你。」
伯爵派人準備的食物有放入少量奶油和鮭魚的粥、和香料一起燜煮的雞肉、放了乳酪的煎蛋以及馬鈴薯胡蘿蔔湯。
這些食物放在橡木桌上,正不斷地冒著熱氣。雖然算不上豪華,但是每一道菜都散發著窩心的氛圍,艾蓮忍不住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如果尤金派人在桌上擺了極為奢華的菜餚的話,艾蓮反而會擔心他吧。
用餐完畢後,尤金派人送來葡萄酒和蜂蜜酒,再讓侍從退出了房間。現在餐廳裡只剩下艾蓮和尤金兩人。葡萄酒是為了艾蓮準備的。
艾蓮先和尤金談起了這一次的事件。她從王宮派遣使者來到萊德梅裡茲說起,敘述了自己和伊莉莎維塔率領的路伯修軍會合,再和伊爾達指揮的比多格修軍交戰,最後俘虜了壯年公爵的事情經過。
「我借用了那座山丘山腳下的土地來埋葬死者。」
「對不起,艾蓮,我一直沒有和你說明詳情。」
尤金私底下也會以艾蓮來稱呼銀發戰姬。明白教導自己禮儀規矩的老師並未改變,艾蓮暗自感到欣喜。
「看樣子是很重要的事呢,究竟是怎麼了?雖然伊爾達卿曾說過我遲早會知道是什麼事。」
聽到艾蓮的問題,尤金眯起眼睛,皺了皺眉頭。他伸手撫摸自己長長的灰色鬍鬚,低頭看向了桌子。
艾蓮很有耐心地等待陷入沉默的伯爵。在足足過了差不多一百秒之後,尤金開口了。
「本來……本來這件事是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的。連我的妻子和女兒都不知情。所以也沒有辦法寫信告訴你。不過——」
尤金將自己盯著桌子的視線移到了葡萄酒瓶上,然後筆直地看向艾蓮。
「這裡只有我和你兩個人。而且,不管怎麼說,你都拯救了帕耳圖。不只是我的領民,還有我的妻子和女兒……不過,我希望你能保證絕對不把我說的話告訴別人。」
——簡直就是千叮嚀萬囑咐呢。
艾蓮心想,點了點頭。
這裡現在只有艾蓮和尤金兩個人,侍從們也因為尤金的命令而全都遠離餐廳。但是尤金說話時仍舊壓低了聲音。
艾蓮忍不住皺起眉頭,但聽了這位瘦削伯爵所說的話之後,她頓時驚愕不已,差一點就大喊出聲。她慌慌張張地閉上嘴巴,又一口氣飲盡銀杯中的葡萄酒之後,才稍微冷靜了一點,並和尤金一樣壓低聲音確認道:
「尤金大人將成為下一任國王……?」
尤金一臉疲憊地點點頭。這下子就連艾蓮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了。因為和自己如此親近的人竟然將會成為國王。
足足過了十幾秒之後,她才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這該怎麼說呢……總之,恭喜你了。」
「謝謝。」
尤金落寞地笑了笑。他拿起葡萄酒瓶,替艾蓮的空杯倒酒,然後也替自己斟了一杯蜂蜜酒。艾蓮一邊道謝一邊接過銀杯,同時好奇地歪了歪頭。
「尤金大人表現得還真冷靜呢。」
「畢竟陛下和我說過這件事之後,已經足足過了一個月了。」
艾蓮頓時恍然大悟,然後她又想起了一件事。
「這就是比多格修公爵攻打尤金大人的理由嗎?」
剛才艾蓮並沒有立刻想起這個自己曾經思考過的問題,大概是因為尤金說的話讓她太震驚了吧。尤金一臉為難地答道:
「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因為這次發生的事,我最晚必須在後天啟程前往王都報告。伊爾達卿還有說其他事情嗎?」
艾蓮搖搖頭。關於她和伊爾達的談話內容,她已經全部告訴他了,就算翻遍了記憶也想不到有什麼地方遺漏。
「對不起,沒幫上你的忙。」
「不,我才是在這次的事件裡讓你幫了我很多忙。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當初我應該多花點時間練習劍術才對。」
「尤金大人,恕我直言,人可是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的喔?」
艾蓮說完這句話後便淘氣地笑了起來。尤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說的沒錯。當初要教會你宮廷的禮儀規矩,真的是讓我費盡苦心呢。」
「是啊。所以要用到劍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謝謝你。對了,艾蕾歐諾拉。」
尤金改變了話題。他以像是老師默默守護著學生的眼神平靜地問道:
「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呢?」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問題,艾蓮頓時瞪大了雙眼。看到她露出好像很訝異尤金會知道這件事的表情,尤金臉上浮現了溫柔的微笑。
「你和莉姆亞莉夏不同,心裡想的事情很容易表現在臉上。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和我談談呢?」
莉姆亞莉夏既是艾蓮所信賴的副官,也是自己的重要好友。現在她正代替艾蓮留在萊德梅裡茲的公宮裡。她也向尤金學習過禮儀規矩。
「——不,你的心意我心領了,謝謝。」
艾蓮恭敬有禮地拒絕了老師的提議。尤金也沒有繼續追問她。不過,他還是基於關心學生的立場對艾蓮說道:
「雖然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煩惱,但希望你絕對不要勉強自己。畢竟你還年輕。」
「謝謝你。」
艾蓮再次向他道謝。
隔天,艾蓮就率領著士兵離開利托米什爾了。他們打算沿著主要街道往西前進,直接返回萊德梅裡茲。
尤金親自送他們到城鎮門口。
「多多保重,艾蕾歐諾拉。」
「尤金大人也是,請你多保重。」
「我的事情你就別擔心了。艾蓮,雖然你或許會覺得我很囉唆,但你別太勉強自己啊。」
騎在馬上的艾蓮行禮向老師道謝後,就對士兵們發出了號令。隊列整齊的萊德梅裡茲軍就此離開了利托米什爾。
七天後,他們順利回到了萊德梅裡茲的公宮。
◎
率領路伯修軍的伊莉莎維塔在分別通往北方和西方的主要街道的岔路上,和率領著比多格修軍的伊爾達告別了。從這裡沿著街道往北前進三天左右,就能抵達王都席雷吉亞;往西的話就是路伯修和萊格尼察。
「我還以為你會親自帶我回王都呢。」
自戰鬥結束後已經過了好幾天,伊爾達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雖然戰敗了,但他並未埋怨伊莉莎維塔或艾蓮。
「如果伊爾達大人相信自己的行為是正確的,那到這裡就已經足夠了吧。陛下或許會因為您擅自出兵而給予處罰,但在接受處罰之後,只要您能夠堂堂正正地主張自己的立場,我想就沒問題了吧。」
雖然伊莉莎維塔的語氣毫不留情,但伊爾達好像反而很滿意地笑了笑。
「戰姬大人說得一點也沒錯。而且,我必須接受這場敗仗,就當作是為了比多格修的士兵們吧。」
他必須負起失敗者的義務,前往王宮接受處罰。對這位行事風格較強硬的公爵而言,這似乎是他最能接受的想法。
跟隨著他的比多格修軍大概也是同樣的想法吧,一路上幾乎沒有表現出反抗的意思。不過,他們仍舊努力地維持著堅毅不屈的態度。
雖然伊莉莎維塔嚴格禁止士兵們爭吵也是原因之一,不過到目前為止,路伯修軍和比多格修軍之間雖然多少有些小摩擦,卻沒有發生過激烈的爭吵。而那些小摩擦也很快地就平息了。
「感謝你陪我們同行至此——對了,有一句話我忘了告訴你。」
伊爾達露出爽朗的笑容,繼續說道:
「戰姬大人身邊有一位厲害的弓箭手呢。當時我一直以為自己能成功逃脫,結果是我太自負了。連我的部下中也沒有人能擁有那麼高超的技巧吧。」
雖然自己是因為那位弓箭手而墜馬,進而演變成現在的情況,但是伊爾達對此毫無怨言,只是單純地以身為戰士的立場稱讚烏魯斯。伊莉莎維塔與其說是感到高興,不如說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便輕輕地低下了頭。
「謝謝你的稱讚,我會轉告他,讓他知道這對他來說是相當光榮的事。」
接著伊爾達就率領著比多格修軍,朝著前往王都的街道離去了。
「這樣好嗎?」
待在伊莉莎維塔身後的那姆問道。
「我們沒有必要特地去王都一趟。」
伊莉莎維塔已經在幾天前派出使者,向王都報告關於與伊爾達交戰的始末了,所以她現在沒有其他事情必須向國王報告。
如果伊爾達並未前往王都,或是返回自己的領地比多格修,又或者是直接逃亡的話,那就會變成伊莉莎維塔的責任,但她還是選擇相信這位正值壯年的公爵。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若她陪同伊爾達前往王都的話,返回路伯修的日子就必須延後六天左右。自己已經離開公宮將近二十天,她不想再繞道去別的地方了。
伊莉莎維塔在馬上稍微轉動身體,偷偷看向後方。或許該說是理所當然吧,除了那姆之外,烏魯斯也待在她身後。
這名年輕人在戰爭結束後並沒有誇耀自己的功績,而是繼續努力執行隨從的工作。乍看之下好像沒什麼變,不過總覺得他和那姆開玩笑的次數變得比較多了。根據那姆所言,好像也有幾個士兵已經能和他親切地交談了。
「——烏魯斯。」
聽到伊莉莎維塔的呼喚,烏魯斯歪了歪頭,策馬靠了過來。
「請問有什麼事嗎?」
伊莉莎維塔並未馬上回答,而是一直盯著烏魯斯。
如果她真的替烏魯斯著想的話,是不是應該派幾個人陪他一起去王都呢?
或者是由伊莉莎維塔親自帶著他前往王宮?
她在自己的內心深處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是烏魯斯毫無疑問地就是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
——不,說不定是別人。最重要的就是沒有那個「明確的證據」啊。艾蕾歐諾拉不也拿不出明確的證據嗎?那一定是別人。烏魯斯就是烏魯斯。
伊莉莎維塔一邊拚命說服著自己,一邊開口說道:
「你再把馬靠過來一點。」
烏魯斯愣愣地「喔」了一聲,讓自己的馬靠了過去。
異彩虹瞳的戰姬環顧周圍。士兵們都沒有看向這裡,那姆也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而轉頭看向後方。
伊莉莎維塔帶著微笑說道:
「伊爾達大人對你的弓箭技巧可是讚賞不已喔。」
「這、這樣啊……」
烏魯斯露出了既像是困惑又像是害羞的笑容。因為害伊爾達墜馬的就是自己,所以他很難直接表現出高興的情緒。
「你可以表現得更開心一點。那位大人很難得稱讚別人的武藝,所以——我也要給你一點獎勵。把頭低下來。」
伊莉莎維塔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騎著的馬靠到烏魯斯的馬旁邊。然後對一臉訝異地低下頭的烏魯斯伸出了手。
她像是母親對待孩子般,溫柔地撫摸烏魯斯深紅色的頭髮。
過了約十秒左右吧,伊莉莎維塔才紅著臉拿開了手。
「好、好了。」
烏魯斯抬起頭時仍舊一臉訝異地看著自己的主人。他先是露出彷彿在思考什麼的表情,然後又恍然大悟地說道:
「謝謝您。」
摸他的頭就是所謂的獎勵,他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這件事。至於被烏魯斯道謝的伊莉莎維塔,則是連耳朵都紅了,害羞地撇過頭去,然後正好和一臉驚愕地看著他們的那姆四目相對。
不用說也知道,她在之後傳喚那姆,不斷地叮嚀他絕對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
數日後,路伯修軍平安地返回了領地。
◎
伊爾達和伊莉莎維塔互相道別的時候,戰姬凡倫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正好在王都席雷吉亞的王宮裡請求晉見吉斯塔特國王。
當天傍晚,國王維克特在謁見室接見了凡倫蒂娜。
謁見室裡除了維克特國王和凡倫蒂娜之外,只有侍從長隨侍在側。不過,還有十位禁衛兵在謁見室外待命。只要一聽見國王或侍從長的聲音,他們就會立刻衝進去吧。
國王穿著使用了大量金線和銀線裝飾的華麗綢衣,正坐在王位上。
凡倫蒂娜在國王面前屈膝跪下。她今年二十二歲,別名「虛影的幻姬」,與蘇菲亞‧歐貝達斯同為最年長的戰姬。
長度及腰的黑色長發、包裹著纖細身體的純白禮服、裝飾在頭髮及禮服上的玫瑰、優雅的舉止,還有柔弱的美貌,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位清純嬌弱的深閨大小姐。
唯一讓人感到突兀的是放在她身旁的長柄巨鐮。這把巨鐮由鮮紅和漆黑兩色構成,彎曲的巨大刀刃幾乎和她的身體一樣長。
一般來說,這麼大的巨鐮放在她身旁,只會給人一種像是沒有咬合的齒輪般的異樣感。不過,這把巨鐮卻成功地給予凡倫蒂娜一種虛幻飄渺的氣質。
或許是因為這把名為虛影的巨鐮是她的龍具,才會賦予主人這樣的印象吧。
國王冷酷嚴肅的視線並未看著凡倫蒂娜,而是停留在那把龍具上。
本來在晉見國王時是嚴禁攜帶武器的。若說得極端一點,別說是短劍了,就連一根針都不能擴帶。如果被發現的話,甚至可能被當場處以極刑。
不過在吉斯塔特卻有一項例外。那就是戰姬的龍具。
只有龍具能夠帶進謁見室。自從吉斯塔特王國誕生以來,這一點從來沒有改變,也無法改變。
「身為一名臣子,在此打從心底感謝陛下願意接見我。」
凡倫蒂娜以跪地低頭的姿勢靜靜地說道。
「我已經聽說比多格修公爵和帕耳圖伯爵之間發生的事了。」
「他們都是本王難能可貴的優秀臣子,發生了什麼事嗎?」
年過六十的老國王徹底裝起了糊塗,如果是知道實情的人聽見了,可能會忍不住啞口無言。站在一旁的侍從長也仍舊面不改色。凡倫蒂娜背著國王和侍從長偷偷地露出微笑。
「我聽說這次比多格修公爵之所以出兵攻打帕耳圖,是因為帕耳圖伯爵贈送給公爵的酒裡下了毒,結果害公爵喝了酒的侍從因此喪命。」
「本王已經命令其他人去阻止比多格修公爵的軍隊了。」
「我想說的並非此事。」
凡倫蒂娜抬起了頭。她楚楚可憐的臉上寫滿了真誠和嚴肅的情緒。不過,老國王並未表現出被她打動的樣子,連臉上的皺紋也紋風不動。
「我想替公爵和伯爵進行調停。」
「不准。」
維克特王以冷淡的口氣駁回了黑髮戰姬的要求。
「你或許是和比多格修公爵挺熟的,畢竟他的領地和你治理的奧斯特羅德很近。不過,你和帕耳圖伯爵應該沒什麼交情,這樣一來,你的判斷就會有偏頗。」
「我當然會慎重地裁決這件事。不過,陛下,這次的事情對調停者而言,最重要的應該是對這件事瞭解多少吧?」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一些內情嗎?」
「帕耳圖伯爵為什麼會贈送伏特加給比多格修公爵呢?」
謁見室瞬間變得鴉雀無聲。維克特王臉上有幾條皺紋微微抽動,眼裡也射出一抹凶光。
「對比多格修公爵而言,帕耳圖伯爵算是他的妹婿。送酒給自己的親戚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建議伯爵贈送伏特加的人就是我。」
凡倫蒂娜再次垂下頭。
「所以,事情居然會演變成這樣,讓我覺得十分遺憾。」
老國王以讓人聯想到冬天寒冷徹骨的沼澤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一頭黑髮。
「抬起你的頭。」
維克特王過了幾秒後才說出這句話。凡倫蒂娜抬起了頭。
「本王會親自進行調停。因為比多格修公爵和帕耳圖伯爵都是我國不可或缺的人才,而且調停並不是只要聽聽兩人的解釋就行了。身體孱弱的你沒辦法勝任這項任務。」
這些話的後半段很明顯地是在諷刺她。不過凡倫蒂娜仍舊面不改色,她並不是會因為這點程度的諷刺就失去冷靜的戰姬。
「既然如此,至少請陛下允許我在一旁見證吧。」
「隨便你吧。」
「非常感謝陛下的厚意。」
謁見就此結束了。
離開謁見室的凡倫蒂娜把巨鐮靠在肩膀上,一邊穿過走廊,一邊靜靜地思索著。
——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應該是沒辦法再讓場面變得更混亂了。不過,既然已經獲得了能夠旁觀調停的許可,那就先到此為止吧。
帕耳圖伯爵和比多格修公爵。吉斯塔特的下一任國王和負責輔佐他的男人。她已經成功地和這兩個人都搭上線了。
——接下來就是陛下究竟懷疑我到什麼地步了……這個目前還不太清楚。雖然被陛下懷疑這件事本身是肯定沒錯的。
下毒的人就是凡倫蒂娜。但她並不是直接把毒加進酒裡。
雖然凡倫蒂娜的龍具擁有在空間中自由移動的能力,但她從來沒有把力量用在這種陰謀上。
她使用的是更單純的方法。就是收買在伊爾達宅邸裡工作的傭人。
凡倫蒂娜掌握了王位繼承權順位較高的那些人在王都的生活習慣。例如他們的宅邸在王都的何處、在宅邸裡工作的傭人有幾人,甚至是他們經常光顧的店家。
所以她當然也很清楚在伊爾達的宅邸裡工作的是什麼樣的人。
她選擇買通其中一個不是很喜歡伊爾達,只是為了賺錢才在宅邸工作的人。當然了,凡倫蒂娜並未親自與那個人接洽,而是透過好幾人轉述自己的要求。
毒並不是直接下在酒裡,而是在酒杯上動手腳。雖然這種方法不一定會毒死伊爾達,但凡倫蒂娜對此並不在乎。
因為她的目的並不是殺害伊爾達,而是要引起混亂,讓自己獲得有利的立場。
順便一提,那個傭人已經不在王都了。他收下一袋滿滿的金幣後就消失了。
——話說回來,伊爾達大人的行動還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根據凡倫蒂娜的推測,伊爾達應該會非常憤怒,不過仍會選擇在王宮解決這件事。所以她原本打算在此時親自為兩人進行調停,讓雙方都欠自己人情。
——他們在太陽祭開始前應該就會起衝突,所以暫時維持現狀吧。
凡倫蒂娜穿過走廊,來到能欣賞庭園的柱廊。她停下腳步,看向庭園。雖然冬季能欣賞的花朵種類較少,但是報春花和待雪草還是開著白色及紫色等顏色鮮豔的花朵,讓人大飽眼福。
凡倫蒂娜在庭園裡的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當她嘴角浮現微笑,眺望著花朵時,看起來就像是一位正在賞花的純真千金。然而,她腦中所想的卻和花朵沒有任何關係。
——真希望這個國家能分裂成兩個或三個勢力呢。就像去年的布琉努或之前的亞斯瓦爾那樣。
(插圖127)
凡倫蒂娜的想法其實算不上獨特。在國內製造對立,讓國家分裂成兩派或三派,從中取得主導權。然後逐漸掌握權力,最後登上王位。
她已經製造出對立了。雖然目前暫時平息了下來,但是比多格修公爵和帕耳圖伯爵都各自擁有友人和支持者。當事者渴望和平,週遭的人卻擅自引發紛爭,造成混亂的例子並不少見。
——不過,要是盧斯蘭王子神智還很清楚,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吧。
凡倫蒂娜突然想起了過去的事。
維克特王有個兒子名叫盧斯蘭。據說這名王子精通政事及軍務,深受重臣信賴,極為聰明。維克特王也十分喜愛這名王子。
但是在幾年前,王子突然得了心病,在位於王宮外圍的離宮縱火。幾天後,國王便以養病為由將盧斯蘭幽禁在某間神殿裡。
凡倫蒂娜在成為戰姬之後曾見過盧斯蘭王子一次。那是她正好經過那個神殿時發生的事。
王子的年紀約三十五歲左右,任憑淡金色的頭髮胡亂生長,臉的下半部也滿是鬍渣。
他身上邋遢地穿著一件上等綢衣,右腳雖然穿著皮靴,左腳卻是打赤腳。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他的五官相當端正,但是目光無神,嘴巴半開地哼著走調的歌聲,口水還流到了下巴。
他就以這副模樣在神殿四周遊蕩,並踩著有如醉漢般的步伐。
凡倫蒂娜曾覺得好奇而調查過王子為何得了心病。因為如果王子是受到陰謀所害,那策劃這起陰謀的人也會成為自己的敵人。
但是凡倫蒂娜花費了近一年的時間調查後,卻沒有發現任何陰謀詭計。最後她只能以王子確實是生病的結論結束調查。
黑髮戰姬暫時拋開過去的回憶,再次思考起現狀。
——如果這個國家分裂了,最大的問題就是除了我之外的戰姬了……
在吉斯塔特有一群人具備能夠平息混亂的力量。那是一群權威勝過貴族,擁有強大武力的人。
——亞莉莎德拉過世後,除了我以外還有五名戰姬。就算沒辦法牽制住所有人,至少也要讓半數的戰姬無法自由行動。
其中比較好牽制行動的,應該是治理萊德梅裡茲的艾蓮、治理奧爾米茲的米拉,以及治理波利西亞的蘇菲吧。因為這三個人治理的公國都與其他國家接壤。
——布琉努陷入混亂的話,艾蕾歐諾拉就不得不戒備。而墨吉涅目前蠢蠢欲動,琉德米拉和蘇菲亞也無法離開自己的領地才對。
伊莉莎維塔暫時先放著不管。如果伊爾達和尤金對立的話,她應該會支持伊爾達吧。只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奧爾嘉則充滿了謎團,還無法下判斷。因為凡倫蒂娜只知道她曾有將近兩年的時間都過著流浪的生活。
根據她在王都收集到的情報,奧爾嘉似乎協助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參與了亞斯瓦爾的內亂,但詳細情況還不清楚,需要更多情報。
除此之外,繼亞莉莎德拉之後被煌炎巴爾格雷選上的戰姬也還沒有出現。或許巴爾格雷還沒有找到適合的人選。
失去戰姬的龍具不一定會立刻選出下一位戰姬。在吉斯塔特王國約三百年的歷史中,沒有戰姬的時期並不罕見。
當有半數戰姬無法行動的時候,就是自己該行動的時候了。
——現在必須先讓事情告一段落,然後快點返回奧斯特羅德才行。
凡倫蒂娜一邊輕撫花朵,一邊想起了自己的領地奧斯特羅德。
奧斯特羅德位於吉斯塔特的東北方。
她是在五年前,也就是十七歲時成為戰姬的。
當時奧斯特羅德是戰姬治理的七個公國中最弱小的。
北方是漂著浮冰的極寒海洋,東方則是高聳入雲的險峻山脈和遼闊的針葉樹森林。很難說這是一塊經過開發的土地。
附近既沒有可以互相貿易的鄰國,也沒有肥沃的土地。和萊格尼察及路伯修相比,在一年中可以使用港口的時間也不長。所以雅法等遙遠東方國家的船隻也幾乎不會來到這片海域。
而且奧斯特羅德的上一任戰姬是個對自己的公國毫不關心的人。
「奧斯特羅德是戰姬的領地,不是我的。如果我不再是戰姬,那奧斯特羅德就不再屬於我了。」
據說她曾經這麼說道,而且幾乎不關心政事。雖然在征戰的時候她總是發揮出鬼神般的強大力量,立下顯赫戰功,卻從未積極地想讓奧斯特羅德變得更豐饒。
但是對凡倫蒂娜而言,奧斯特羅德卻是她無可替代的寶物。
養育她長大的埃斯堤斯家是個除了歷史悠久之外毫無可取之處的弱小貴族。從埃斯堤斯這個姓可以看出這是王室的旁系家族,但他們沒有代代相傳的領地,只在王都擁有一棟小小的宅邸而已。
雖然每年王宮都會提供足夠讓整個家族衣食無憂的金錢,但也僅此而已。
身為一名女性,她想獲得權力的話,只能設法獲得擁有權力的王公貴族的喜愛。但是埃斯堤斯家沒有力量。
但是凡倫蒂娜並未放棄,她一直努力加強自己的教養,也勤於練習武藝。宅邸裡有許多書籍捲軸,她雖然喜歡閱讀那些東西,卻不打算一輩子都埋首其中。
就在這時,她突然獲得了領地和軍隊。雖然是公國中最貧瘠的。
「——艾薩帝斯。」
那時候,她握住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這把由鮮紅和漆黑組成的巨鐮,對它說道:
「如果你願意借給我力量,讓我實現自己的願望,就留在我身邊。如果你認為我的願望是痴心妄想,那你就去找其他人吧。」
虛影並未從凡倫蒂娜的手中消失。
在凡倫蒂娜成為戰姬後的這五年,她想盡辦法想讓奧斯特羅德變得更富庶。她發現岩鹽礦脈並進行開發還能歸咎成運氣好,但是除此之外,她也推動了擴大耕地並調降租稅等政策,在政務方面也費盡了心思。
而她之所以對外宣稱自己體弱多病,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維克特國王經常命令戰姬領兵出征。去年的迪南特會戰就派了萊德梅裡茲的軍隊出陣,這次的事件也要求萊德梅裡茲和路伯修出兵解決。
因為對王室而言,設法削弱身為臣子的戰姬與貴族的財力和兵力是理所當然的。
凡倫蒂娜則以各種理由默默地反抗國王的命令。
假借自己身體狀況欠佳,延遲出征、就算抵達戰場,也會宣稱自己受了傷,馬上就退兵。甚至把只受了輕微擦傷的士兵也當成傷者對待,誇大自己軍隊的損傷情況。她只有面對在自己領地內肆虐的盜賊時才會迅速且毫不留情地派兵鎮壓。
在她的努力之下,現在奧斯特羅德富饒的程度是五年前所不能比的。凡倫蒂娜甚至覺得奧斯特羅德不會比其他戰姬的公國遜色。
不過,現在高興還太早了。凡倫蒂娜很清楚,現在的自己別說是伸手撫摸王位了,連一根手指都夠不到它。無論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她都打算一步一步地朝著自己期望的道路前進。
「——你也不是一開始就能綻放這麼美麗的花朵呢。」
凡倫蒂娜露出微笑,用指尖輕輕地戳了戳待雪草的白色花瓣。開著向下垂的花朵的待雪草搖晃了一下。
——再來就是那些來自布琉努的客人了……
想到這裡,凡倫蒂娜帶紫的黑色雙眼蒙上了一層陰影。
大約在半年前,她偷偷地收留了來自布琉努王國的貴族。
分別是馬克西米利安‧班奴薩‧嘉奴隆公爵以及凱倫‧安格蒂爾‧葛雷亞斯特侯爵。
嘉奴隆原本是能夠代表布琉努王國的強大貴族,但在去年的內亂中敗給了泰納帝公爵,最後放火燒了自己的宅邸。在燒燬的宅邸中並沒有發現他的屍體。他這麼做是為了讓人以為他戰敗之後受不了打擊而發瘋,最後結束了自己性命。
葛雷亞斯特侯爵可以說是嘉奴隆的心腹,他也在敗給泰納帝公爵後就銷聲匿跡,大家都以為他戰死了。這個男人當然也活了下來。
當布琉努的內亂以擁護蕾琪公主的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的勝利劃下句點時,這兩人秘密地和凡倫蒂娜見面,逃到了奧斯特羅德。這件事應該連布琉努的蕾琪公主和吉斯塔特的維克特國王都不知道。
然後在幾天前,這兩人離開奧斯特羅德,前往布琉努了。
這是為了在布琉努引發新的混亂。
說不定他們的目的是要在布琉努再次奪取霸權,不過凡倫蒂娜並不在乎這些。只要能在布琉努引起混亂就好。反正布琉努的混亂也不會波及到遠在吉斯塔特東北方的奧斯特羅德。
他們會為了自己的野心而奮戰吧。那也會讓凡倫蒂娜離勝利更近一步。
◎
和伊爾達交戰後過了七天,艾蓮在下午時分和三十名騎兵一起抵達了公宮。
命令參加了這次戰鬥的士兵們先行在中庭集合,迎接艾蓮歸來的是她的副官莉姆亞莉夏。
她今年二十歲。艾蓮等親近她的人都用莉姆這個暱稱來稱呼她。她樸素的金發在左側綁成一束,是一位身材修長的美女,但臉上的表情卻非常冷淡。
但她絕不是個無情的人。她是為了自己的主人兼好友艾蓮才會總是努力保持冷靜,一直維持這種表情。
她今天也一臉冷淡地對艾蓮行了一禮。
「盧裡克已經告訴我您獲勝的消息了。恭喜您,艾蕾歐諾拉大人。您沒有受傷吧?」
「就你所見,我沒事,莉姆。尤金大人也沒事。」
聽到艾蓮的話後,莉姆碧藍的雙眼浮現了放心的神色。因為那位有著令人印象深刻的灰色長鬚的伯爵,也是莉姆的老師。
艾蓮面對著中庭,開口慰勞集合在這裡的士兵們。
「你們這次做得很好。雖然有人犧牲,但我們還是成功捉住比多格修公爵,也保護了萊德梅裡茲的盟友帕耳圖伯爵。希望你們能為此感到驕傲。」
艾蓮承諾會給予士兵們獎賞之後,便要求他們各自解散了。因為這次的戰鬥是王宮提出的請求,所以會由王宮提供賞金。雖然能俘虜公爵是路伯修軍的功勞,但因為他們成功地活捉了伊爾達,所以艾蓮打算向王宮多要求一些獎賞。
銀發戰姬直到此時仍維持著從容的態度,也對士兵們露出開朗的笑容。
但是,當士兵們離去,現場只剩下她和莉姆兩人時,她便收起笑容,露出了嚴肅的表情。莉姆看到自己的主人快步走向辦公室的樣子,驚訝地眯起眼睛。
「艾蕾歐諾拉大人,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錯,而且還是一件大事。」
急忙跟上來的莉姆開口問道,艾蓮立刻這麼回答。莉姆隨即察覺到這不是可以在走廊上談論的話題,就跟著戰姬一起走進了辦公室。粗暴地在椅子上坐下的艾蓮嘆了一口氣後,便抬頭看向同時也是自己好友的副官。
「我其實很想在換過衣服和沐浴之後,一邊和你用葡萄酒干杯一邊談這件事,不過我沒辦法忍這麼久。聽好了——堤格爾還活著。」
聽到艾蓮說的話,莉姆頓時目瞪口呆地佇立在原處。過了幾秒之後,她才回過神來,並一反常態地露出不悅的表情,向艾蓮抱怨:
「艾蕾歐諾拉大人。您又想嚇我一跳了吧,但有些玩笑話是開不得的——」
「我沒有在開玩笑。」
艾蓮站了起來,朝著辦公桌探出身子,開口說道。看到她認真的態度,莉姆把即將說出口的話嚥回去,閉上嘴巴,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位比自己年幼三歲的主人。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莉姆質問艾蓮的聲音有些顫抖。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也是她很重視的人,但是她一直認為堤格爾已經死了。她在自己的老師尤金面前痛哭失聲的記憶還歷歷在目。雖然是自己最信賴的艾蓮所說的話,但她會無法立刻相信也是很正常的。
艾蓮詳細地敘述了待在伊莉莎維塔‧法米那身邊的名叫烏魯斯的年輕人的事情。還提到那個人在黑夜中準確地射箭擊中伊爾達戰馬的事。
「連盧裡克也大吃一驚,真的長得一模一樣。聲音也是堤格爾的聲音。而且,他說自己叫烏魯斯,這也讓我很在意。」
「……那是堤格爾維爾穆德卿過世的父親之名對吧。」
艾蓮對著因沉思而眯起眼睛的莉姆用力地點點頭。不過,莉姆立刻就露出苦惱的表情,疑惑地歪了歪頭。
「可是,如果堤格爾維爾穆德卿是墜海後,漂到了路伯修的某個海岸的話,可能性不會太小了嗎?」
距離堤格爾落海的地點最近的海岸,就算搭船也要花上兩三天才能抵達。即便是運氣好,能順著海潮漂到岸邊,但在抵達海岸之前,也會先凍死或溺死吧。
「照理說的確是這樣。不過,說不定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艾蓮緊握拳頭,拚命想說服莉姆。
「話說回來,那傢伙落海時的情況實在是太特殊了。是騎著海龍的魔物襲擊他們,破壞了船隻耶。要不是蘇菲親口告訴我,我早就把這當成是無稽之談,揮拳揍向對方了。」
雖然莉姆認為這麼做太過火了,不過她也覺得自己說不定會做出相同的事情,所以便選擇保持沉默。
「而且,堤格爾還有那把神奇的黑弓。」
養育堤格爾長大的馮倫伯爵家有一把家傳的黑弓。雖然外表看起來只是非常平凡的長弓,卻能和龍具互相呼應,充滿了謎團。在去年布琉努的內亂中,艾蓮也被其力量幫助過好幾次。
「那個叫烏魯斯的人拿著那把黑弓嗎?」
「不。我稍微觀察了一下,那只是一把隨處可見的弓。」
艾蓮搖搖頭。但她那對紅眼裡仍舊閃耀著不屈的神采。
「但我無論如何都不認為那傢伙是別人。雖然我無法完全否定這種可能性……」
他其實是別人的可能性。盧裡克也說過的這句話,讓艾蓮好不容易才能壓抑住內心激動的情感。如果沒有這種可能性的話,銀發戰姬可能早就已經毫無顧慮地表現出心中的喜悅,甚至高興地流下眼淚了吧。
「那您現在打算怎麼做呢?」
烏魯斯現在侍奉的是伊莉莎維塔,這一點很棘手。即使艾蓮主動向對方提起此事,也會被隨便找個理由回絕掉吧。
艾蓮頓時陷入了猶豫,但她隨即像是要揮去迷惘似地搖了搖頭,以真摯的表情抬頭看向比自己年長的部下。
「你可以代替我去路伯修看看情況嗎?」
莉姆目瞪口呆地看著艾蓮。連在頭部左側綁成一束的金發也因為太過驚訝而輕微晃動。
「要我去嗎……?」
「說到和堤格爾的關係親近到能分辨他是不是本人的人,其實在這座公宮裡並不多。對方已經見過盧裡克了,所以我不能派他去。」
烏魯斯和伊莉莎維塔應該很難忘記這個在自己面前激動地長篇大論的男人。而且根據當時他的表現,盧裡克很可能因為感情用事而作出錯誤的判斷。
「但是只靠我一個人的話……」
「話雖如此,但又還有誰能勝任呢?如果真要找一個比你我還瞭解堤格爾的人,就只剩蒂塔——」
當艾蓮說到這裡時,突然有人敲了敲辦公室的門,並傳來了侍女的說話聲。
「布琉努王國的馬斯哈‧羅達特大人來訪。表示想與戰姬大人會面……」
艾蓮和莉姆看了看彼此。兩個人都面色凝重。艾蓮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恢復平靜後,便朝門外說道:
「先帶馬斯哈大人到暖爐已經生好火的接待室休息,我馬上過去。」
馬斯哈‧羅達特今年五十六歲。矮胖的身體穿著黑色的毛衣,腋下挾著一頂有羽毛裝飾的帽子。灰色的鬍鬚打理得很乾淨,即使面對艾蓮和莉姆,也是彬彬有禮地和她們寒暄。
就算被帶到接待室,房內只剩下他、艾蓮和莉姆,他也沒有改變這種態度。
「戰姬大人和莉姆亞莉夏大人看起來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你也沒有太大的改變呢。不好意思,讓你在這麼冷的季節特地從布琉努來到這裡。」
艾蓮深深地低頭致歉,接著便邀請馬斯哈入座。
房間的天花板吊著青銅製的吊燈,上面插著十幾根蠟燭,將房間裡照得十分明亮。牆壁上設置了以紅磚砌成的暖爐,熊熊燃燒的火焰不斷地替室內帶來暖意。
房間中央有一張小桌子,旁邊則放了三把有扶手的椅子。馬斯哈在其中一把椅子坐下後,艾蓮和莉姆也跟著坐了下來。
「雖然我想應該是發生了不少事情,但是能不能請你們告訴我堤格爾……抱歉,是馮倫伯爵所遇到的事情呢?」
馬斯哈抱著帽子,直接了當地問道。他的表情看起來相當溫和平靜,但是艾蓮和莉姆都捕捉到了他眼中那深不可測的憤怒。
對馬斯哈來說,堤格爾是他的好友的兒子,在這位好友過世後,他把堤格爾當成有如親生兒子般照顧有加。而堤格爾也十分尊敬馬斯哈。所以現在演變成這種情況後,他不可能默不作聲。
「不只是我而已,除了蕾琪公主殿下之外,在布琉努還有許多人都很擔心他。為了給這些人一個交代,我必須知道整件事的詳情。」
艾蓮輕輕地點點頭,從國王委託堤格爾前往亞斯瓦爾這件事開始說明。馬斯哈聽著聽著,表情愈變愈凝重,最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雖然不該向戰姬大人抱怨這件事,但是,馮倫伯爵何時變成吉斯塔特王國的臣子了呢?」
「他是我國的客將,這種立場從未改變。所以國王陛下也能夠對他提出要求。」
身為吉斯塔特的戰姬,無論艾蓮的內心是怎麼想的,她都必須先向對方說明自己國家的原則——即便對方是和自己來往密切的馬斯哈也不例外。
「我們目前還在尋找馮倫伯爵的下落,如果一直找不到的話,就只能判定他已經死亡,並支付賠償金給貴國了吧。」
艾蓮說到這裡又再次深深地低下頭。莉姆也立刻倣傚主人。
「真的很對不起。要是我當時拒絕國王陛下的要求……」
「戰姬大人、莉姆亞莉夏大人,請你們抬起頭來。」
馬斯哈不改沉穩的嗓音,對兩人靜靜說道。不過他手中的那頂有羽毛裝飾的帽子卻因他難以壓抑的憤怒而扭曲。
「看來我必須去見吉斯塔特國王陛下一面了。能請你安排我前往王都,並向陛下表達此事嗎?」
「這件事我當然會替你安排。」
艾蓮說到這裡暫時停頓了一下,以認真的表情看著馬斯哈。她正在猶豫是否要把得知他來訪時所想到的事情告訴他。
「——馬斯哈卿。我知道這麼說很厚顏無恥,但是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馬斯哈轉動眼睛,盯著艾蓮。他的手放開帽子,摸了摸嘴邊的灰色鬍鬚。
「說來聽聽吧。」
艾蓮在心裡默默鬆了一口氣,然後就先向馬斯哈說明了有關烏魯斯這位年輕人的事。
「我認為那個人就是堤格爾。」
馬斯哈聽見艾蓮不是用「馮倫伯爵」,而是用「堤格爾」這個暱稱後並沒有糾正她。他誇張地嘆了一口氣之後,便伸了伸懶腰,把身體靠在椅背上。
「雖然我不認為戰姬大人會說這種謊話,不過……」
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用半信半疑來形容。
如果那是一個毫無關聯的名字的話,就算艾蓮再怎麼強調那個人長得很像堤格爾,馬斯哈也會一笑置之吧。但是烏魯斯這個名字對他而言有著特別的涵義。因為那是他的好友,同時也是堤格爾父親的名字。
艾蓮以誠懇的態度繼續往下說。在暖爐的火焰映照下,她的側臉被染成了朱紅色。
「我打算讓莉姆去看看情況。因為這座公宮裡比較熟悉堤格爾的人,除了我之外就只有莉姆和盧裡克了。不過,如果你也能同行的話,我認為會更為慎重。」
馬斯哈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聲沉吟了一會兒。他轉頭凝視著暖爐,彷彿在思考些什麼,然後又像是作出了結論似地再次看向白髮戰姬。
「我想帶蒂塔同行,可以嗎?」
這個回答讓艾蓮和莉姆都大感意外。兩人以難掩困惑的表情看著馬斯哈。
「能請你告訴我理由嗎……?」
「與其讓我判斷那個年輕人是不是堤格爾,還不如拜託蒂塔,她應該可以正確地辨認出他來吧。」
馬斯哈回答時的口氣就像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而且也和艾蓮一樣使用「堤格爾」這個稱呼。
艾蓮和莉姆頓時面面相覷。
蒂塔是堤格爾的侍女,今年即將滿十六歲。她從小就一直待在堤格爾身邊,在十一歲時正式成為了他的侍女。在去年布琉努王國的內亂中,她也一直跟著堤格爾,直到內亂結束。就連堤格爾以客將的身份來到吉斯塔特時也不例外。
在聽說堤格爾墜海下落不明的時候,她難過消沉的樣子連旁人看了都覺得不忍心。雖然她還是很認真地從事侍女的工作,但原本很有精神的笑臉卻變得有些空洞,完全失去了開朗和積極的部分。
自從她來到萊德梅裡茲後,每天都會前往公宮外的神殿。不過,根據神殿裡的巫女所言,這兩個月來,她經常在祈禱時流下眼淚。她是在思念誰,又是在為誰祈禱,不用說也知道。
雖然有著一張還留有稚氣的可愛臉龐,內心卻隱藏著堅強的意志。不過,蒂塔其實還是和與她同齡的少女沒什麼兩樣。
艾蓮在與莉姆說明烏魯斯的事時之所以沒有讓蒂塔在場,就是擔心會讓她空歡喜一場。
馬斯哈看到艾蓮並未立刻回答,又繼續說道:
「是否能向蒂塔說明詳情,讓她自己作決定呢?我不會說如果她不去的話,那我也不去,但是,如果想讓事情萬無一失,就必須帶她去。」
艾蓮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向莉姆點了點頭。莉姆向馬斯哈行了一禮後,就離開了接待室。老伯爵一邊撫摸自己灰色的鬍鬚,一邊冷靜地說道:
「如果那個年輕人不是堤格爾,那我就直接前往王都席雷吉亞吧。不過,如果那個年輕人就是堤格爾的話,那該怎麼辦呢?」
「雖然我很想說『就算用蠻力也要把他帶回來』,但是那樣子就會演變成萊德梅裡茲和路伯修的戰爭了。雖然有點麻煩,但也只能透過國王陛下來要求伊莉莎維塔放人了。」
馬斯哈點了點頭。看樣子,無論那位名叫烏魯斯的年輕人是不是堤格爾,自己都必須跑一趟吉斯塔特王國的王都。
片刻之後,莉姆就帶著蒂塔進來了。她栗色的頭髮綁成雙馬尾,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袖和長及腳踝的裙子,上面還套著白色的圍裙。
她看到馬斯哈後,表情頓時亮了起來。艾蓮和莉姆也很久沒看到她像這樣子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而不是強顏歡笑了。
「馬斯哈大人,好久不見了!」
「嗯。蒂塔看起來也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馬斯哈也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如果說堤格爾就像是他的兒子一樣的話,那蒂塔就像是女兒了。
莉姆站了起來,請蒂塔在自己原本坐著的椅子上坐下。栗發侍女雖然愣了一下,但還是對莉姆道謝,坐了下來。
艾蓮十分嚴肅地看著她。
「蒂塔,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並不是無稽之談。而是我親自見到、聽到的事情。」
銀發戰姬說完這段話之後,就告訴了她有關烏魯斯的事。蒂塔的淡茶色雙眼逐漸染上驚訝的神色。她往前探出身子,喘著氣問道:
「真、真的嗎?堤格爾少爺真的還……」
「如果大家的反應都像你這麼直接的話,那我也輕鬆多了。」
看到蒂塔毫不掩飾的態度,艾蓮忍不住露出苦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艾蓮抽回手之後,便收起笑容,表情嚴肅地繼續說道:
「聽好了,我無法向你保證一定是對的,也有可能是我弄錯了。但我覺得那個男人就是堤格爾,希望你能夠代替我確認這件事。這不會是一趟輕鬆的旅程,你願意嗎?」
「我要去!請讓我去!」
蒂塔握緊小小的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聲說道,而且態度沒有一絲遲疑。其餘三人看了看彼此後,便互相點了點頭。
艾蓮再次低著頭向蒂塔和馬斯哈說道:
「那就拜託你們了。」
◎
當天晚上,蒂塔和莉姆兩人一起進行了旅行的準備工作。這是蒂塔自去年內亂結束後第一次長途旅行,所以莉姆替她準備了防寒衣物。
吉斯塔特的冬天比布琉努的冬天還要嚴寒。日照微弱、冷風刺骨。如果不穿上防寒衣物就外出的話,只要稍微走一段路,身體就會冷得不斷發抖。
「不過,像萊德梅裡茲等位於吉斯塔特南部的地區,還算是比較溫暖的吧。」
莉姆對蒂塔說明道。等穿越王都席雷吉亞北方的維塔大河,繼續往北走之後,就會立刻變得非常寒冷。
住在那裡的父母會教導孩子「儘量不要流汗」。因為汗水冷卻後會奪走人的體溫,甚至可能因此致命。
路伯修就位於維塔大河北邊。雖然西方海洋吹來的海風讓它在北部算是比較溫暖的地區,但還是無法大意。
因為她們要去的地方氣候條件如此嚴苛,所以莉姆在準備時也毫不妥協。
她準備的帽子不只能保護頭部,連耳朵和臉頰也能全部覆蓋住。也選擇了縫上毛皮內裡,下襬長達膝蓋,衣襟和袖口也裝飾了毛皮的大衣。而且還仔細地檢查手套和長靴有沒有破洞磨損的地方。
順便一提,她們並未在莉姆的房間進行準備,而是選擇了蒂塔的房間。
這是因為莉姆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房間的擺飾。她一直對別人隱瞞自己的房間裡有好幾個熊玩偶的事。不過還是有包括艾蓮在內的幾個人知道她的秘密。
蒂塔的房間雖然不是很寬敞,但她整理得很整齊,也經常打掃。椅背的套子和床上的枕頭似乎也是她親手製作,上面還有讓人看了會感到窩心的刺繡圖案。
她們準備的東西幾乎都是公宮裡現有的物資,只有手套是蒂塔自己的。那是一雙使用兔子毛皮製成的手套,內側也鋪有毛皮。雖然有幾處縫補的痕跡,但莉姆檢查過後認為不影響其防寒效果。
「這雙手套是堤格爾少爺送給我的。」
蒂塔緊抱著這雙有點髒的白色手套,露出了微笑。之所以有髒污,是因為她經常使用這雙手套。與其因為擔心弄髒而小心翼翼地使用,還不如別在意這些,盡情地隨意使用。這是堤格爾的想法。
「堤格爾少爺每年都會替我做一雙兔皮手套。」
「每年嗎?」
莉姆不禁覺得有些羨慕。
「之所以每年都做,是因為隨著年紀增長,手套會戴不上去,以及差不多使用一年之後,手套就會出現明顯破洞的關係。只要莉姆亞莉夏大人開口要求,堤格爾少爺一定也很樂意替您做一雙的。」
看到蒂塔笑著這麼說,莉姆也點點頭表示「你說得對」。
真是頭痛。這位栗色頭髮的少女一直相信堤格爾還活著,但是莉姆卻沒辦法像她那樣完全相信艾蓮的話。
片刻之後,換好衣服的蒂塔站到了鏡子前面。她戴上帽子、圍上圍巾、穿上大衣和長褲,並用厚布裹住腳,然後再套上長靴。手上則戴著手套。
終於,換好行頭的蒂塔站在了鏡子前面。她現在正頭戴帽子、脖子上纏著圍巾、身上穿著外套、腿上穿著長褲、腳在裹上厚布後穿上了長靴。手上則是戴著那副手套。這些衣物幾乎都是褐色的,只有那雙手套是白的。
「總覺得有點熱呢。」
「在屋裡覺得熱的話就代表剛剛好喔。」
莉姆也一邊換著衣服一邊回答。她的衣服使用了熊的毛皮,看起來幾乎都是黑色系的。確認自己的衣服沒有異狀後,她看向蒂塔。雖然表情依舊很冷淡,但藍色的眼裡卻浮現一抹擔憂。
「蒂塔,你真的要和我們一起去嗎?」
莉姆和馬斯哈很習慣長途旅行,但這位勇敢的侍女卻不是如此。
雖然艾蓮是那麼說的,但他們還不知道那個叫烏魯斯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堤格爾。他們可能一邊在寒風中顫抖,一邊大老遠地穿過街道,結果抵達目的地之後,卻發現其實不是同一個人。
蒂塔愣了一下,抬頭看向莉姆,又隨即露出溫和的笑容,低下了頭。
「謝謝您,莉姆亞莉夏大人。」
蒂塔把臉抬起來之後搖了搖頭。
「沒事的。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確是會害怕,不過這次還有馬斯哈大人和莉姆亞莉夏大人啊。」
她淡茶色的眼裡流露出信賴而非依賴的神色。莉姆的嘴角也隱約露出了微笑。她決定改變自己的想法。
「我明白了。我會為了馬斯哈卿和你克盡綿薄之力。」
隔天的早晨天氣晴朗到令人訝異。
雖然寒風依舊刺骨,但天空蔚藍到彷彿能把人吸進去,太陽也對著大地灑下微弱但耀眼的白光。
「是個適合啟程的日子呢。」
馬斯哈一邊在公宮的後門旁確認馬匹的狀況,一邊愉快地說道。他們要從這扇後門離開公宮。
他們準備了三匹馬,不過其中一匹是負責載運行李和預備用的馬。因為蒂塔不擅長騎馬,所以莉姆和馬斯哈決定讓她輪流共乘自己的馬。
至於蒂塔則正在讓莉姆替她身上穿的防寒衣物進行最後的檢查。
「之後就要一直穿著這些衣服嗎?」
「是的。請你趁現在快點適應,因為在旅途中是不能脫下來的。」
檢查完畢後,莉姆便再次馬斯哈確認他們事先想好的說詞。
「我們在前往路伯修的路上會偽裝成到處旅行的表演者。馬斯哈卿是父親,我是長女,蒂塔則是次女。我們的母親是吉斯塔特人,已經過世了。應該沒有問題吧?」
這樣子就能夠大致解釋為何蒂塔是布琉努人,但莉姆卻是吉斯塔特人的問題了。順便一提,之所以假扮成到處旅行的表演者,是因為馬斯哈能夠表演一些簡單的魔術和替人占卜。不過這位布琉努的老伯爵並未提及這件事。
「那我就想成自己過世的妻子是一位絕世美女好了。然後,我們這次就是為了見我過世妻子的家人才會去路伯修,對吧?」
「是的。為了以防萬一,也準備了萊德梅裡茲官方發行的通行證。」
這是由萊德梅裡茲的領主艾蓮親自核准的,並非偽造。
「離開萊德梅裡茲之後,我們就一路北上,然後先去萊格尼察。雖然現在萊格尼察沒有戰姬,但他們曾說過會協助艾蕾歐諾拉大人。我不會過度信任他們,但是他們至少可以保證我們在旅途中一路平安吧。」
之前萊格尼察的戰姬莎夏過世時,艾蓮曾在港口都市利普諾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雖然艾蓮知道當時自己不該輕舉妄動,但她還是拚命地策馬趕到了莎夏身邊。
後來,艾蓮收到了一封來自萊格尼察的信。信中用了很長的篇幅感謝艾蓮在莎夏臨終時趕來陪伴她,而且還不忘表示若將來有困難的話一定會盡力幫忙。
那並不是一封正式的官方信件。而且這世上沒有比貴族和戰姬之間的「會儘量幫忙」的承諾更不可靠的話了。不過,艾蓮和莉姆還是很重視這封信。她們決定相信隱含在這封信中的誠意。
自古以來就有很多警告人不可感情用事的警句。但是,這也反過來證明人類是一種情感豐富的生物。
「那麼,假設我們能平安通過萊格尼察好了,但那之後該怎麼辦呢?」
「我們會直接進入路伯修,然後暫時在公宮外圍的城鎮裡觀察一下情況。根據艾蕾歐諾拉大人所言,堤格爾維爾穆德卿現在好像是伊莉莎維塔大人的侍從。我會詳細地調查他現在的身份立場,看能不能找機會和他見面。」
「我們還不能確定他就是堤格爾喔。」
被馬斯哈這麼提醒,莉姆忍不住臉紅了。看到她的反應,馬斯哈露出了捉弄的笑容,灰色的鬍鬚也隨之晃動。
「不過,如果沒辦法見到堤格爾的話,又該怎麼辦呢?」
「馬斯哈卿,您剛才不是說他不一定是堤格爾維爾穆德卿嗎?」
莉姆如此反駁後,老伯爵便低吟一聲,晃了晃矮胖的身軀。莉姆臉上的冷淡表情頓時變得柔和幾分,不過隨即又露出嚴肅的表情。
「沒辦法見到的話……我還沒想到該怎麼辦。我會在到達公宮外圍的城鎮之前想點辦法的。」
「唔,如果真的不行的話,要不要讓我試試看呢?」
「您有什麼好辦法嗎?」
莉姆睜大眼睛看著馬斯哈。馬斯哈則若無其事地回答:
「我想只要說遊歷騎士馬斯哈希望能拜見戰姬大人就行了。」
「……遊歷騎士嗎?」
莉姆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所謂的遊歷騎士,基本上就是指得到主人許可,在周遊各地的同時累積經驗的騎士。不過也同時是在形容那些沒有主人的流浪騎士。
除非是很有名望的人,否則大家多半把遊歷騎士視為擁有騎士稱號卻無法謀生的傭兵,對他們沒什麼好印象。
但是馬斯哈一點也不在意莉姆充滿不安的反應,愉快地笑著說道:
「無論那個烏魯斯是不是堤格爾本人,他們應該都很需要來自布琉努的情報吧。如果像我這樣一看就知道見多識廣的布琉努貴族在此時出現,我認為他們一定會想和我談談的。」
莉姆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相當嚴肅地沉吟起來。她覺得他的話有些道理,但也覺得這個方法很荒謬。
「等我們抵達目的地之後再來考慮吧。」
最後他們決定先不去想這件事。
三人穿過了後門。四周連負責看守的士兵都沒有。因為艾蓮已下了命令,不准其他人在這段時間內出現在附近。至於其他地方則依舊布下了層層警戒。
前來替莉姆等人送行的是艾蓮和盧裡克,以及一隻生物。
「路尼耶!」
蒂塔露出笑容,高興地呼喚了一聲。拍著小小的翅膀撲向她的是一隻大小和肥胖的貓差不多的龍。那是一隻幼龍。
它的外型類似蜥蜴,背上有一對酷似蝙蝠羽翼的翅膀。覆滿小小身體的鱗片呈現青銅般的藍綠色。雖然是只幼龍,但頭上已經長出角來,嘴裡的牙齒也又粗又銳利,眼神也很凶惡。
不過,蒂塔卻一點也不害怕地呼喚幼龍的名字,並向它伸出手。而幼龍也彷彿覺得依依不捨似地撲進了她的懷裡。它甚至從未對身為飼主的艾蓮表現出這種態度過,卻相當親近蒂塔。
「蘇菲要是看到了,不知道會有多羨慕呢。」
艾蓮看著少女和幼龍之間令人感到溫馨的互動,忍不住露出了苦笑。蘇菲很喜歡龍,只要來到萊德梅裡茲,幾乎是一定會找路尼耶玩。但路尼耶卻總是躲著她。
艾蓮收起笑容,露出嚴肅表情看向莉姆,並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之後就拜託你了」。莉姆也以點頭回應艾蓮。這兩個人只需要幾個小動作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盧裡克則以帶著悲壯感的表情對馬斯哈低下頭。
「拜託您了,請一定要把堤格爾維爾穆德卿帶回來。」
「我知道、我知道了,好好的大男人不要隨便向人低頭。」
馬斯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老伯邊對抬起頭來的光頭騎士露出笑容,心裡卻覺得有些沉重。
如果那個叫烏魯斯的年輕人真的是堤格爾。
而且能平安地把他帶回來。
事情真的就能圓滿落幕嗎?
——現實可不像童話故事那麼美好啊……
布琉努王宮裡的蕾琪公主一定會馬上要求吉斯塔特讓堤格爾歸國吧。而吉斯塔特也會因為這次的疏漏而無法直接拒絕。到時候,現在在這裡的艾蓮、莉姆和盧裡克又會有什麼反應呢?
馬斯哈肯定會被派來交涉這件事。
——還是應該帶傑拉爾來才對嗎……
他的友人奧傑子爵的兒子傑拉爾是布琉努王國的書記官。
在數個月之前,傑拉爾的工作是不斷地往返萊德梅裡茲的公宮和布琉努王都尼斯。
他來到萊德梅裡茲之後,會向艾蓮報告孚日山脈的工程的施工進度,並聽她和堤格爾敘述吉斯塔特國內發生的大小事。
結束這些工作後,他就會返回布琉努,前往王都尼斯的王宮拜見蕾琪公主,將在吉斯塔特得到的各種消息和堤格爾的現況告訴她。然後接受新的指示,再次準備前往吉斯塔特。
這次的事件之所以命令馬斯哈前來而非傑拉爾,是因為馬斯哈的經驗和實績較豐富的關係。傑拉爾雖然很有才華,但他擔任書記官的時間還不滿一年。獨自負責交涉的實績遠不如馬斯哈。
所以才會改派累積了多年經驗,又和堤格爾很熟的馬斯哈。傑拉爾目前應該是待在布琉努南部執行別的工作吧。
——好吧,如果知道堤格爾平安無事的時候,傑拉爾的工作也正好告一段落的話,就讓他來幫忙好了。這對他來說應該會是個很好的經驗。
馬斯哈擅自決定了傑拉爾的命運後,心情也變得比較輕鬆了
「那麼,艾蕾歐諾拉大人,我們要出發了。」
莉姆騎上馬,向艾蓮行禮。讓蒂塔先上馬之後再騎上馬背的馬斯哈也默默地行禮告別,蒂塔也一邊坐穩身子一邊低頭。
艾蓮和盧裡克沉默地點頭回應他們。路尼耶也像是在鼓勵他們似地拍了一下翅膀。
莉姆和馬斯哈策馬前進。蒂塔則緊緊地攀附著馬背。
這時,一陣風吹過了三人的後背。
察覺到這件事的只有艾蓮和路尼耶。路尼耶沒什麼興趣地飛走之後,艾蓮便低頭看向系在腰間的銀閃,輕輕地撫摸羽翼形狀的劍鍔。
「你也在替莉姆他們加油打氣嗎?艾利菲爾。」
艾蓮心想,那三人的旅程一定會很順利的。
◎
布琉努王國南部有個名叫普拉爵的港口都市。不僅是薩克斯坦和墨吉涅,連遙遠的亞斯瓦爾及南方諸國的商船也會在這裡停泊,是個相當繁榮的城鎮。
碼頭上並排停靠著各種船隻,有船腹畫著黑鬃紅馬的布琉努船、打造得很厚重堅固的薩克斯坦船、船身細長的墨吉涅船,還有船頭特別高聳的南國船隻和用半球型來形容比較貼切的平底船。
城鎮街道上的行人也是形形色色。既可以看到皮膚被曬得發紅的布琉努商人,也可以看到一臉凶惡地走在路上的薩克斯坦傭兵。
特徵是褐色皮膚的墨吉涅舞孃跳著熱情的舞蹈,讓男人們痴迷不已;亞斯瓦爾的吟遊詩人則以豎琴的樂聲和美妙的歌聲迷倒年輕女性。
露天攤販上擺滿了只有遙遠的南方國度才摘得到的水果,旁邊則用繩子繫著羽毛顏色相當鮮豔的大鳥。從未見過的食物吸引了人們的目光,不管走到哪一條街上,在白天的時候都熱鬧得不得了。
在城鎮裡的某一個地區,有間豪華的酒館。這不是任何人都能隨意進入的店家,在踏進店裡的時候就會篩選客人。所以內部裝潢得相當完善,店員的服務水平也很高。
這間酒館共有兩層樓。一樓看起來就是一般的酒館,二樓則有好幾間大小不同的房間。房間的石牆很厚,如果不是以非常大的聲音說話,基本上是不會被外面的人聽到的。
其中一間房間裡現在聚集了七名男人。這是一間提供給多人使用的房間,所以就算房內有七個人,也完全沒有擁擠的感覺。
由薩克斯坦名匠製作的橡木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餚,卻幾乎沒有人動過。桌上還按照人數放了七個裝滿葡萄酒的銀杯,同樣是一口都沒有減少。
「——王都那邊的情況如何?」
其中一人以冷靜的嗓音問道。
「風平浪靜的,什麼事也沒有。那個公主雖然沒有什麼顯赫的功績,但也沒有犯下明顯的過錯。考量到她年僅十六歲,而且只接手政務近一年,可以說是表現得非常好。」
另一個男人以不得不佩服的口氣回答之後,也有別的男人點頭認同。
「畢竟她逃過了差點被殘暴貴族殺害的危機,又擊退了侵略我國的墨吉涅軍,並以正統的名義奪回了王位。再加上她有一張漂亮的臉蛋,會受到人民歡迎也是很正常的。」
又有一個男人搖頭表示否定。
「只是受到歡迎的話是無法主持政務的。在背後輔佐那個公主的是玻德瓦和羅達特伯爵。我們完全忽略了那個伯爵。」
「他有那麼棘手嗎?已故的泰納帝公爵當初也沒把他放在心上吧。」
「那個老人的人面出乎意料地廣。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也沒什麼好提防的,但他現在擁有了公主和宰相這兩個強大的後盾。現在他正一個個拉攏那些爵位是男爵或子爵的貴族,而且還不過問他們之前追隨的是泰納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
「男爵或子爵又沒有多大的影響力,你會不會太緊張了啊?」
其中一個人嘲諷似地說道,但他身旁的男人則冷靜地糾正他。
「不能只憑爵位來判斷。羅達特和之前那個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都是伯爵,羅達特伯爵大概是想等拉攏足夠勢力之後,再向國內的公爵和侯爵進行交涉吧。」
「那些承諾會協助我們的貴族中,難道就沒有能對抗羅達特,或者是想要反抗他的人嗎?」
其中一個人焦躁地拍了一下桌子,環視在場的所有人。
「如果只符合一項條件的話,其實倒還不少。不過,如果要同時符合這兩項條件的話……還有餘力的人都因為害怕不知何時會被責問『為何當初沒有幫助公主』而退縮了。至於那些桀傲不馴的人,則都只是嘴上說說,根本沒有力量煽動週遭的傢伙。」
其中一個人一邊嘆著氣一邊以諷刺的口吻說道。
「可能是泰納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之前的勢力都太龐大了吧。」
泰納帝和嘉奴隆都是以不容反抗的威嚴和恐怖來統領眾多貴族。
當他們都不在了,就沒有第三個人能站出來接替他們領導貴族。
曾被視為接班人的泰納帝心腹——斯堤德在內亂中喪命,擁有嘉奴隆左右手之稱的葛雷亞斯特侯爵聽說也已經死了。
目前除了追隨蕾琪的人以外,布琉努的貴族和有力人士可以說是全都頓失靠山,不知道該投奔何處。
「還是別想得那麼悲觀吧。換個角度想,這代表那群人很容易掌控。話說回來,騎士團呢?我不認為騎士團的所有人都對那個曾經偽裝成王子的公主相當忠誠。」
「確實是有人對此感到排斥,不過納瓦拉騎士團已經公開宣誓會效忠公主了,沒有多少人敢當面和他們作對。雖然目前已經有兩個騎士團表示會在我們開始行動時協助我們了。」
「你說的納瓦拉就是那位黑騎士羅蘭的騎士團嗎?不過,羅蘭已經死了。」
說是這麼說,男人的聲音卻顯得有些怯弱。看來羅蘭這個名字在他死後仍足以讓某些人害怕。
「那個叫奧利維的男人原本是副團長,目前代理團長率領納瓦拉騎士團。這個男人也很棘手。而且,除此之外,佩爾許和卡爾瓦多斯等騎士團也都是擁護公主的。」
「還是乾脆就以少數人採取行動吧?拖得愈久,公主的政權就愈穩固。吉斯塔特也遲早會在阿尼亞斯興建城鎮啊。」
其中一人身體稍微離開椅子,力勸其他人。在場有幾個人聽到阿尼亞斯這個名字後就低聲沉吟起來。
剛才發出低吟的人,都是布琉努南方的某個港口都市的有力人士。他們是透過和墨吉涅、薩克斯坦或大海另一側的南方諸國貿易而累積大筆財富的富商。
他們都支持泰納帝公爵,憎恨著除掉了公爵的蕾琪。
泰納帝公爵並非對他們特別寬容,但他明白貿易帶來的各種有形或無形的利益,所以一直以強硬的態度對待墨吉涅或薩克斯坦的商船。
而且泰納帝也會借由收受賄賂對他們做的一些壞事或違法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泰納帝這麼做應該也有想掌握商人的弱點的目的吧。如果國王怪罪下來,泰納帝自己也擁有足夠的權力和武力來對抗。
再加上去年墨吉涅分別自海陸兩方入侵的時候,擊退來自海上的墨吉涅軍船隊的正是泰納帝公爵。
對商人們而言,泰納帝是個既可怕又可靠的避風港。
相較之下,目前統治著布琉努的蕾琪公主又是如何呢?
王都派來的代理領主和泰納帝公爵不同,是個無法以之前的方式通融的人。而且因為這些商人曾經協助過泰納帝,所以領主一直嚴格監視著他們的行動。
布琉努將阿尼亞斯地區割讓給吉斯塔特王國這件事,更是激怒了他們。如果吉斯塔特將阿尼亞斯改建為港口都市的話,那他們的商業對手不就會增加了嗎?想和吉斯塔特的人作生意也會變得非常困難吧。
這些事情讓他們對蕾琪抱有明顯的敵意。
在這種情緒中也包含了對她的輕視。蕾琪公主偽裝成王子的時候不是沒有立下什麼顯赫的功績嗎?她能夠重返王位只是運氣好,並不是她真的有實力。這些商人是這麼想的。
所以他們開始策劃謀反。他們的目的是奪回被割讓給吉斯塔特的阿尼亞斯,逼退薩克斯坦和墨吉涅等鄰國,鞏固自己在海上貿易的權益。
「我認為現在可以採取行動了。」
一位始終默默聆聽其他人說話的男人說道。
「不過,我希望可以按部就班地進行。不應該一下子就大動作地發動謀反,而是先做一些準備工作。要讓那些正在觀望情勢的傢伙明白我們是有勝算的。我們現在應該做的,是為了飛向高空的助跑才對。」
「原來如此。不過,你有什麼辦法嗎?」
其中一人懷疑地看著他,男人露出從容的微笑,答道:
「——杜蘭達爾。」
這個單字讓房內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男人毫不在意其他人的反應,繼續說道:
「我們要將那把寶劍偷走。然後再假裝不知情地詢問公主,是否有好好保管杜蘭達爾。」
若是王國的寶劍被盜的消息曝光的話,將會讓蕾琪的政權出現第一道破綻吧。如果之後他們再「找到」寶劍的話,就能讓破綻的效果變得更明顯。
「如何?這件事情不需要太多人手,而且——」
男人環視在場的所有人,以像是在尋求同意的眼神和聲音繼續說道:
「杜蘭達爾這樣的寶劍不該留在那個公主身邊。你們不這麼認為嗎?那是只有待在真正擁有實力的人身邊才會綻放光芒的東西。」
這番話具有能減輕在場的人的罪惡感的效果。有幾個人面面相覷之後,就像是在說服自己似地點點頭。
他們並不知道這名男子的真正名字。
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凱倫‧安格蒂爾‧葛雷亞斯特。
他們雖然知道葛雷亞斯特的名字,卻幾乎沒有人看過其長相。因為葛雷亞斯特是泰納帝公爵的對手——嘉奴隆的心腹。
不過,就算自己的身份曝光,葛雷亞斯特也會毫不介意地說服他們,而且理所當然地掌握主導權吧。
他已經看出這些人有多麼膚淺了。這裡沒有一個人擁有足以與死去的泰納帝公爵或斯堤德匹敵的能力。
——一年前幫助嘉奴隆公爵攻打他們的我,現在卻一臉若無其事地幫著他們。嘉奴隆公爵還真是給了我一個有趣的指示啊。
葛雷亞斯特露出愉快的笑容,默默觀察著這群男人。
為了打探他們是否有意反抗蕾琪,而讓葛雷亞斯特混入他們的會議的人正是嘉奴隆公爵。
但嘉奴隆本人並不在這裡。他有其他事情要做,所以才讓葛雷亞斯特負責這件事。
——既然都已經準備得如此妥當了,就非得成功不可。
他指的並不是眼前這些人的願望,而是嘉奴隆與自己的願望。
——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到杜蘭達爾。雖然這些人不是很可靠,但還是試試看吧。
葛雷亞斯特的嘴角浮現了淺笑。他現在正因為自己將以布琉努這個國家為舞台來引起混亂而感到雀躍不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4 在路伯修的生活
伊莉莎維塔‧法米那現在正板著臉瞪著站在辦公桌對面的老人。這位老人身材偏瘦,但後背挺得很直,滿頭白髮也打理得很整齊。眼裡則充滿了絕不退讓的強烈決心。
「拉扎爾,真的不行嗎?」
「請您務必打消這個念頭。」
名叫拉扎爾的老文官深深低下頭,額頭幾乎都要貼在辦公桌上了,這讓伊莉莎維塔噘起了嘴。
她今天早晨才率領士兵回到路伯修的公宮。她慰勞士兵並承諾會給予獎賞之後,就先去沐浴並用餐了。
接著,她在辦公室傳喚幾名部下,打算就這次的戰鬥論功行賞,卻在討論烏魯斯的賞賜問題時與拉扎爾意見相左。
「烏魯斯確實立下了大功,但是這麼做還是有些問題。」
在這次的戰鬥中,烏魯斯立下了兩個功勞。分別是看穿伊爾達的行軍方向,以及讓逃走的伊爾達落馬。
「無論是哪一項,都是毋庸置疑的大功勞。」
那姆和率領各部隊的隊長們則對烏魯斯讚賞不已。因為他們很清楚掌握敵人位置的重要性。而且這次只要再晚個一天,帕耳圖就肯定會受到伊爾達的襲擊了。
雖然烏魯斯是從馬伕的工作聯想到敵人的行軍方式,但這仍然是值得讚賞的功勞。
至於讓伊爾達落馬這件事,也只有烏魯斯那精湛的弓箭技巧才能做得到。而且他並未殺了伊爾達。
王宮的要求是「儘可能生擒」。既然他完美地達成了這個目標,就應該獲得豐厚的獎賞才對。
但是這位老文官卻堅決不肯答應。
「烏魯斯是戰姬大人特例讓他與軍隊同行的,他在出征前幾天還只是一個馬伕。更別說他來到這個公宮根本還不滿兩個月。」
此時,拉扎爾停頓了一下,喘口氣後,便握緊拳頭再次強調:
「烏魯斯確實是立下了大功,不過,要是大大地犒賞他,會被其他人認為戰姬大人是在偏袒他吧。這對戰姬大人和烏魯斯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而且這件事與比多格修公爵也有關係。公爵在吉斯塔特北部是個以顯赫戰績聞名的人。若他是被曾是馬伕的侍從射下馬的消息傳開,那他身為戰士的名聲將會一落千丈。」
「可是公爵閣下也稱讚了烏魯斯的弓箭技巧喔。」
雖然伊莉莎維塔如此反駁,但是拉扎爾並未因此退縮,態度仍舊相當堅決,就像是一面在風雪中屹立不搖的岩壁。
「公爵閣下當然會那麼說吧。但是,跟隨公爵閣下的人會怎麼想呢?如果公爵閣下是在和戰姬大人一對一決鬥時落馬的話也就算了,但是實際上卻是一個身份不明的男人做到了這件事。」
伊爾達的部下們不僅不會稱讚烏魯斯,還會因為他讓自己的主人蒙羞而敵視他。這就是拉扎爾的看法。
「烏魯斯只是湊巧讓比多格修公爵落馬而已——還是用這樣的理由來解釋比較好。畢竟開戰的時候天才剛亮,視野不清,這樣的說法就不會對公爵的威嚴造成太大的傷害了。」
伊莉莎維塔和伊爾達的關係並不差,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友好。所以伊爾達當初前往王都前才會順道造訪公宮,伊莉莎維塔也熱情地款待了他。
目前還沒有人知道維克特國王會如何處置伊爾達。拉扎爾的看法也有幾分道理。
拉扎爾說完後,其他文官們也表示贊同地不斷點頭。雖然這裡除了文官之外還有幾名騎士,但他們似乎也抱持相同意見,一直沉默不語。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騎士發出了聲音。
「拉扎爾大人的話雖然很有道理……」
那姆含蓄地提出了不同意見。
「但是烏魯斯確實立下了功勞,參加這次戰鬥的士兵們都很明白這點。如果不給予他任何獎賞的話,才是有損戰姬大人尊嚴的決定吧。這個道理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我並沒有說不給他任何獎賞。」
「那你認為要給他多少獎賞才適合呢?」
「一百枚銀幣吧。」
拉扎爾隨即說出應該是早就已經想好的答案,那姆頓時愣住了。
「拉扎爾大人,你說的數字沒錯嗎?我覺得就算給他一千枚銀幣都還算少了。」
「這麼做的話會讓很多在公宮裡工作的人心生不滿。對他們而言,烏魯斯仍是個曾當過馬伕,而且來歷不明。等他再工作一段時間,許多人都認同他的時候再給他獎賞就行了。」
「雖然你說他來歷不明,但這並不是烏魯斯的錯吧?很多人都知道他相當認真地從事馬伕的工作,他在這次的戰鬥中也沒有引起任何麻煩。」
那姆激動地拚命解釋,但拉扎爾仍舊沒有改變態度的意思。頭髮斑白的騎士便改變了做法。他露出帶著諷刺的笑容,環視除了伊莉莎維塔以外的人。
「以出身和立場為藉口,不給予立下功勞的人肯定。要是這件事被鄰近的貴族和戰姬知道了,他們會怎麼想呢?路伯修的人好像都是一群嫉妒心很重的膽小鬼。他們應該會這麼嘲笑我們吧?」
聽到那姆的話,有幾個人忍不住臉色一變,怒瞪著他。不過頭髮斑白的騎士卻不改其從容的態度,也看向了他們。
「——那姆,你說得太過分了。」
伊莉莎維塔的冷靜聲音讓現場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那姆轉身面對她,深深地低下頭。她看到那姆的反應後,便轉而望向其他文官及騎士們。
「就給烏魯斯一百枚銀幣吧。」
伊莉莎維塔一臉正經地說道,但她的話還有下文。
「然後讓他以見習騎士的身份擔任那姆的部下。」
「您要讓他當見習騎士?」
老文官頓時露出為難的表情。伊莉莎維塔臉上浮現危險的笑容,問道:
「拉扎爾,我已經算是讓步了喔?考慮到他所立下的功勞,就算給他兩千枚銀幣和騎士的身份也還嫌太少呢。」
要是那時讓伊爾達順利逃脫的話,比多格修兵是不會輕易投降的吧。而且伊莉莎維塔和艾蓮為了追捕伊爾達,說不定到現在都還沒辦法返回自己的領地。
「……戰姬大人說得是。」
雖然一臉不情願,但對拉扎爾而言似乎還在能夠接受的範圍內。他恭敬地行了一禮。
接下來,他們就轉而討論其如何賞賜其他人了。
這時,烏魯斯正在自己的房間裡呼呼大睡著。對他來說,成為侍從的好處或許就是能擁有專屬的房間和床鋪、三條厚毛毯和替換的衣服吧。
雖然烏魯斯也拿到了長劍,但他把長劍靠在牆邊之後就沒有再理會它了。伊莉莎維塔送給他的弓也放在旁邊,但是可以從表面的光澤和纏在握柄處皮革的磨損程度,得知烏魯斯一直很仔細地保養它。
「能夠不用煩惱工作好好休息,真是太幸福了。」
因為他還是馬伕的時候,每天都要從天亮前一直工作到太陽下山為止。
而且隨著他愈來愈熟悉工作,工作量還會不斷增加。睡午覺根本是一項奢侈的要求。
烏魯斯裹著毛毯,抬頭看向有些骯髒的天花板,突然想起了艾蓮和盧裡克。就是稱呼自己為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的那兩個人。
「記憶嗎……」
烏魯斯搖搖頭閉上眼睛,靜靜地陷入熟睡。
直到當天的傍晚,他才被那姆叫醒,前往辦公室領取見習騎士的職位和一百枚銀幣的獎賞。
◎
在成為見習騎士七天後,伊莉莎維塔傳喚了烏魯斯。
「你總算來了,烏魯斯。」
伊莉莎維塔把雙手的手肘靠在旁邊放滿文件的辦公桌上,並將形狀姣好的下巴抵在交疊的手上,帶著愉快的微笑看向烏魯斯。
跟著那姆來到這裡的烏魯斯恭敬地行了一禮。這是站在身旁的頭髮斑白的騎士教導他的禮儀規矩。
「這幾天你都做了些什麼呢?」
「那姆卿教了我很多事情。」
「因為烏魯斯喪失記憶,所以我教了他我國的文字和生活習慣。」
烏魯斯回答後,那姆以恭敬有禮的態度補充道。
他們說的是實話。烏魯斯確實向那姆學習了吉斯塔特的文字和生活習慣。
不過,那姆和烏魯斯不同,工作量相當龐大。除非是伊莉莎維塔的命令,否則他基本上沒有時間一直照顧烏魯斯。所以他只能每天抽出一刻鐘的時間來教導烏魯斯各種知識。
「我不覺得你有辦法從早到晚都一直在教導他呢。」
看到伊莉莎維塔疑惑地歪了歪頭,那姆連忙回答:
「其他時間他好像都在練習弓箭和睡午覺。」
「睡午覺?每天嗎?」
被伊莉莎維塔浮現疑惑神色的雙眼一看,烏魯斯頓時有些慌張。他的確練習了弓箭和睡午覺,但實際上還做了其他事情。
烏魯斯每天都會去公宮外圍的城鎮逛逛。雖然是因為想自己調查有關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的事,但他對城鎮本身也很有興趣。
只要花費一枚銀幣,就能買下一大袋必須用雙手才抱得動的燕麥,或是一瓶品質優良的蜂蜜。也能在酒館享受美酒和佳餚。
烏魯斯穿著厚實的大衣逛遍了城鎮。不是隨便找間酒館進去喝酒用餐,就是在路邊聆聽彈著三絃琴的吟遊詩人唱歌,甚至還曾經在暗巷裡迷路,差點被其他人的鬥毆波及。
很可惜地,烏魯斯一直沒有打聽到什麼關於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的資訊。看來這位布琉努的英雄在吉斯塔特的地方上不怎麼有名,連四處旅行的吟遊詩人也只有聽過他的名字而已。
不過,雖然烏魯斯對此有些失望,但在想起伊莉莎維塔的臉時,又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正如他曾對那姆說過的,他不打算一直待在路伯修。不過,他知道伊莉莎維塔很關心他。如果現在自己恢復記憶,離開路伯修的話,她一定會很難過吧。他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
「睡午覺啊……算了,就這樣吧。」
伊莉莎維塔這麼說道,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烏魯斯同時露出了困惑和抱歉的表情,對主人微微低下頭。因為要是她繼續追問的話,自己可能就會直接說出答案了,所以他沒有多說什麼。
伊莉莎維塔的下巴離開雙手,抬頭看向烏魯斯,改變了話題。
「不好意思,你在之前的戰鬥中立下的功勞,我沒辦法給你太多獎賞。你是不是也覺得很不滿呢?」
「不,沒什麼好不滿的。」
「我要你覺得不滿。」
伊莉莎維塔像是在鬧彆扭似地噘起嘴,稍微瞪了他一眼。烏魯斯原本想告訴她自己已經得到摸頭這個獎賞了,但是他隨即料到伊莉莎維塔會生氣地漲紅臉,所以還是沒有說出口。
伊莉莎維塔似乎沒有察覺到烏魯斯的內心想法,從辦公時坐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要給你一項任務。」
紅發戰姬挺起胸膛,以炫耀似的態度說道。平常她命令部下時態度都相當嚴厲,不過她似乎覺得沒有必要對烏魯斯這麼做。
「有兩個村莊起了紛爭,你替我去調停一下。」
「……調停嗎?」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命令,烏魯斯難掩困惑地反問。至於站在年輕人旁邊的那姆則早就露出了相當疲憊的表情。
——我沒有處理過調停,也沒看過別人是怎麼處理的耶。
雖然他這麼想,但看到伊莉莎維塔高興的笑容後,他實在沒辦法說自己辦不到。
從公宮沿著街道往東步行大約三天之處,有兩個分別叫薩布爾和塔爾納巴的村莊。兩個村莊之間隔著一條河川,村民們經常因為河川的使用問題發生爭執。
在冬季缺水期會因為用水問題爭吵;在夏末河水氾濫的時候又會互相推卸責任,說是對方使用不當。每年兩個村子的※名主都會向公宮陳情,而公宮也每次都派文官前去處理。(譯註:地方上的基層公務員,負責處理向領主繳納稅收、管理戶口等行政工作,相當於里長。)
明明只是村莊之間的紛爭,為什麼要由公宮派人處理呢?因為這兩個村莊位於戰姬的直轄領地內。
和吉斯塔特國內的其他公國一樣,路伯修也是由被戰姬任命的人擔任首長或領主,負責治理各地的都市和城鎮的。
不過,如果這些領主的領地邊界上發生了紛爭,戰姬有時會將附近地區劃為直轄領地,以防止紛爭再次發生。也就是戰姬親自介入調停,避免領主之間直接爆發衝突。
烏魯斯聽完以上說明後,疑惑地歪著頭問道:
「為什麼這兩個村莊會起爭執呢?」
伊莉莎維塔從堆在辦公桌旁的文件裡抽出幾張遞給那姆。頭髮斑白的騎士迅速地看過之後,便代替主人說明了起來。
「好像是薩布爾村在夏天和秋天的時候增加了村中大麥田的面積。耕地面積增加的話,需要的河水量也會增加。就是這件事引起了塔爾納巴村的不滿。」
而且薩布爾村的態度也不太友善。聽到塔爾納巴村的抱怨後,據說薩布爾村的村長這麼說道:
「你們還可以靠山維生,又不會怎麼樣。」
塔爾納巴村後方的確有一條高聳的山脈。村民們會在氣候溫暖的時候到山裡採集山菜、果實或進行狩獵。
他們也會在薩布爾村的人想進山的時候同行帶路,從對方的收穫中收取一至兩成作為報酬。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因為對村民們來說,山是相當珍貴的收入來源。就算是鄰近的村子,他們也不可能讓外來的人破壞山林。
不過,村子靠近山脈也並非只有益處。如果在山腳下種植農作物的話,經常會被鹿或野豬啃食或破壞。寒冬的時候還會有野狼或錯過冬眠時機的熊跑到山下來。
所以薩布爾村的理由激怒了塔爾納巴村的村民。
雖然想避免紛爭的村民建議先請戰姬大人裁決,但是據說兩個村莊的情況就算用一觸即發來形容也不奇怪。
「兩個村莊的人口都是一百人左右。而且都是戰姬大人的直轄領地。如果調停失敗的話,將有損戰姬大人的威望。」
那姆一臉嚴肅地說道。
「一定要讓我去處理嗎?」
烏魯斯第一件事情就是確認這一點。雖然那姆教了他許多知識,但他根本沒有進行調停的經驗。突然要他負責這件事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坐在辦公用的椅子上的伊莉莎維塔從容地點點頭。
「對,這是命令。如果你失敗的話,我會親自出面處理。你就好好加油,別讓情況惡化到那種地步吧。」
看來只能遵從了。烏魯斯說了句「我知道了」,接受了命令。
「你準備好之後,就在四天內出發吧。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去問那姆,需要什麼東西也可以跟他說。」
其實烏魯斯現在就想立刻請教那姆,不過他之後好像還有其他工作。所以他只能先向伊莉莎維塔行禮,暫時離開。
直到當天的傍晚,烏魯斯才見到了那姆。
他們決定到位於公宮一角的小訓練場一邊練習弓箭一邊商量。
所謂的訓練場,其實只不過是分別在距離一百阿爾昔、一百五十阿爾昔和二百阿爾昔的地方豎立了圓靶而已。
訓練場有一項規矩,就是在訓練弓箭的時候,如果有其他人進入訓練場,一定要先向已經在訓練場裡的人打聲招呼。這對烏魯斯來說是件好事。
雖然這項規定的目的是為了防止弓術較差的人誤射進入訓練場的人,但這樣一來,要和那姆密談就容易多了。
那姆一邊朝一百阿爾昔的箭靶射出箭矢,一邊說明了起來。
「是那些資深文官想要刁難你,才會提出這個建議的。戰姬大人則為了讓你立下功勞而接受了這件事。戰姬大人應該是認為就算你失敗了,只要自己出馬就能解決這件事吧。」
不愧是那姆,已經在這段時間內把事情調查清楚了。站在他身旁的烏魯斯朝著距離兩百阿爾昔的箭靶射出箭矢,嘆了一口氣。
「不過,如果我失敗的話,事情會變得很糟糕吧。」
「戰姬大人一定會覺得很失望。而那些文官們也會趁這個機會讓你眨職。所以我其實是希望你能儘量把這件事辦好。」
那姆一邊半開玩笑地說道,一邊拉動弓弦,烏魯斯對他露出苦笑,思考了一下之後問道:
「既然你說他們是為了刁難我才會這麼提議,代表這件事很難處理囉?」
「我剛才也說過了,這兩個村莊每年都會向公宮陳情。去年和前年派去處理的文官沒有好好協調,反而讓情況惡化了。最後是戰姬大人立刻親自出面調停才解決了這件事。從那之後,村民們就有些輕視文官。」
烏魯斯頓時恍然大悟。文官們不只是想讓烏魯斯失敗出糗,也想製造讓民眾明白伊莉莎維塔的威嚴的好機會。
「怎麼樣,你能做到嗎?」
那姆的聲音顯得有些焦躁。這位騎士似乎不太擅長使用弓箭。他瞄準的箭靶上只有五、六支箭矢,相較之下,烏魯斯瞄準的箭靶已經插了將近二十支箭了。光是要在一個箭靶上插上這麼多箭矢,就需要相當高超的技巧了吧。
烏魯斯放下弓,看著箭靶說道:
「你也不能告訴我該怎麼解決這件事,對吧?」
「抱歉啊。」
那姆苦笑道。
「其實也不是不能這麼做,倣傚前人的成功案例沒什麼好丟臉的。不過,這一次如果因故讓人知道我給了你提示,事情就會變得很棘手。」
對烏魯斯抱有反感的人應該會以此為理由批評他吧。於是烏魯斯轉而問道:
「主人覺得我能辦好這件事嗎?」
「她應該很期待你的表現吧。」
烏魯斯聽到那姆的回答後聳了聳肩。如果連他都是這麼想的話,那大概就是如此吧。伊莉莎維塔說如果烏魯斯失敗,她會親自出面處理的時候,應該也是認真的吧。至少她沒有表現出不負責任的態度。
——而且我這幾天都只顧著遊玩……
為了恢復記憶,他或許應該什麼事情都嘗試看看。
烏魯斯把放在弓弦上的箭矢放下來,看向那姆。
「那兩個村莊是叫薩布爾和塔爾納巴對吧?我想再多瞭解一些關於這兩個村莊的事情。只要是關於這兩個村莊的紀錄,不管什麼小事都行,可以讓我看看嗎?」
聽到烏魯斯這個突然的請求,那姆以混雜了好奇和驚訝的視線看向他。
「你說得倒輕鬆,你打算把幾十年的紀錄全都看一遍嗎?光是要準備那些資料就需要很多時間喔。」
「如果是到明天的這個時間為止的話,大概能準備幾年的資料呢?」
「……頂多三、四年吧。而且必須花上整整一天。」
眉頭深鎖的那姆一邊摸著臉上的皺紋一邊回答。他現在肯定已經在想像自己和大量文件奮鬥的樣子了。烏魯斯面對著他低下頭。
「拜託你。因為我想先看過那些資料再決定如何回答主人……」
「我知道了。」
那姆答應之後便將手裡的弓箭交給烏魯斯,然後對愣在原地的他笑著說道:
「你幫我收拾一下。這點程度的回報不算過分吧?」
烏魯斯點點頭之後,那姆就轉過身,快步離開了訓練場。
直到那姆的身影遠去後,烏魯斯才察覺到一件事。他轉頭看向箭靶。若要把這個訓練場收拾乾淨,就意味著必須把箭靶上和地上的箭矢全都撿起來。而冬天的天色暗得特別快。
看來這會是一項十分累人的工作。
那姆遵守了自己的諾言,在隔天的傍晚就替烏魯斯準備了必要的資料。雖然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憔悴,但烏魯斯裝作沒看到,接過了資料。
烏魯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點亮借來的燭台,開始閱讀資料。他查閱了兩個村莊的人口、年輕人的人數,以及到目前為止的災害損失,好釐清狀況。
當烏魯斯發現了自己最想知道的資料時,他不自覺地看向了靠在牆上的弓。他想到解決這件事的辦法了。
第二天,烏魯斯告訴了那姆自己需要的東西。
二十位上了年紀的士兵、要讓他們穿戴的充足裝備和防寒衣物,還有糧食。最後,烏魯斯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補充道:
「對了,能幫我準備五支……不,十支箭頭由鐵鑄成的箭矢嗎?」
到了隔天的早晨,烏魯斯就帶著二十名老兵離開公宮了。
伊莉莎維塔原本想替烏魯斯送行,但是她沒有這麼做。如果身為戰姬的自己替特定部下送行,以後其他人因為公務離開公宮時,她都必須這麼做才行。不過,如果烏魯斯不是她的部下,那事情就又另當別論了。
——加油啊,烏魯斯。
紅發戰姬一邊在辦公室裡處理政務,一邊在心中鼓勵他。
「對了,那個年輕人曾說過他會在幾天內結束調停,返回公宮嗎?」
在烏魯斯離開公宮的當天午後,來到辦公室的拉扎爾向伊莉莎維塔這麼問道。他口中的「那個年輕人」指的當然就是烏魯斯了。
「你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真是難得呢,拉扎爾。」
「因為這件事情已經在文官和騎士們之間傳開了。」
老文官露出像是看不下去的苦澀表情,如此回答。
「而且還是那種猜測他會多麼辛苦、會惹出什麼麻煩之類的無聊好奇心。大家究竟把政務當成什麼了啊?」
拉扎爾的額頭浮現青筋,一臉不悅地看著自己的戰姬主人。
「雖然沒有察覺並阻止大家的愚蠢行徑,我也有責任,不過,這也可以說是戰姬大人您造成的。您為什麼要讓那個年輕人處理這件事呢?」
「當然是因為我認為烏魯斯辦得到啊。」
「就算他擅長弓術,這一次也派不上用場啊。所謂的調停,就是努力安撫對立的雙方,仔細聆聽他們的要求,並深思熟慮且理性地說服他們,最後在說明利益和損失之後,要求對方妥協和接受。偶爾也會出現不接受調停的人、集結同黨威脅的人,或是前來賄賂的人。再加上那兩個村落的陳情又特別棘手,對那個沒有調停經驗的年輕人來說,會不會太困難了呢?」
伊莉莎維塔以有些詫異的眼神看向這位滔滔不絕地苦勸自己的老文官。因為她覺得拉扎爾的這些話聽起來好像在同情烏魯斯。
「可是,烏魯斯好像胸有成竹喔。他說十天後就會回來了。」
伊莉莎維塔以逞強的口氣回答後,拉扎爾驚訝地眯起了眼睛。
要從公宮走到那兩個村子,必須花費三天時間。來回的話就是六天了。
也就是說,烏魯斯打算在四天內完成交涉。
「他太小看調停的工作了。希望他能把這次的失敗當作教訓。」
拉扎爾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乍看之下,四天的時間好像非常充足,實際上並非如此。因為如果只要交涉幾天就能讓雙方接受的話,就不需要向伊莉莎維塔提出陳情了。
「我相信烏魯斯。如果他真的十天就能解決調停,回到公宮,那我這次一定會依照我的想法給予他獎賞。」
「若他真能成功,那我們也只能承認他的實力了。」
拉扎爾離開辦公室後,還是覺得有些不安的伊莉莎維塔傳喚了那姆。
「聽說公宮裡現在正為了烏魯斯去調停的事情議論紛紛?」
「是的,我和其他人打賭他能在十天內解決問題,返回公宮。」
頭髮斑白的騎士毫不猶豫地回答,身為主人的伊莉莎維塔頓時啞口無言。
「你們還拿這件事來打賭?」
「只是幾個人以一兩杯伏特加在打賭而已。就現況來說,認為他能夠解決問題的大概只有我一個人吧。」
「……你認為烏魯斯會成功?」
伊莉莎維塔一臉擔心地問道,那姆則歪著頭思索了起來。
「雖然我也無法保證……不過烏魯斯沒有像大家所想的那樣輕視調停這個工作。我認為他是根據明確的想法在行動的。」
這並不是為了讓伊莉莎維塔放心而說的權宜之計。而是那姆和烏魯斯交談後得到的感想。和伊爾達交戰的時候也是如此,那個年輕人表現得實在太冷靜了。簡直就像是一位經歷過許多嚴苛戰場的將領。
那姆心想,據說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是位擁有領地的貴族。那麼,身為領主的他肯定經歷過好幾次類似這樣的調停吧。
如果烏魯斯就是那個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而且那種經驗仍然殘留在他的記憶一角的話……
「既然他已經出發了,我們就靜靜等待結果吧。烏魯斯不會讓戰姬大人您失望的。」
那姆隱藏了內心的想法,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十天後,烏魯斯真的如他預料的率領二十名老兵回到了公宮。
◎
現在公宮的某處正沉浸在驚愕的情緒之中。
除了那姆以外,文官和騎士們都沒有想過烏魯斯真的會如期歸來。就連那姆自己也在聽見他順利解決調停時,還嚇得鬆手讓文件掉到地上。
「辛苦你了,烏魯斯。快告訴我們你是怎麼解決這件事的吧。」
伊莉莎維塔在辦公室裡以燦爛的笑容歡迎烏魯斯歸來。她的身旁站著拉扎爾和那姆。此時老文官正以難以置信的表情盯著烏魯斯,那姆也是一臉佩服的樣子。
烏魯斯行了一禮後,就開始敘述他調停的經過。
率領著士兵的堤格爾最先前往的地方不是那兩個村莊,而是流經村莊之間的河流。他之所以選擇待在那裡,是為了同時觀察兩個村莊是否有人情緒失控。
接著,他各派三名士兵前往村莊,喚來了村長和擔任首長的名主。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不管先去哪個村莊,都有可能讓另一方感到不滿,或是懷疑自己是否和對方簽訂了什麼密約。所以他這麼做是為了讓兩個村莊明白自己的中立立場。
等兩個村莊的村長和名主都到齊後,烏魯斯便開始進行調停。
和互相對立的另一方見面時,他們臉上都露出了明顯的厭惡表情,但礙於多達二十人的士兵(雖然是老兵)的壓迫感,他們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聽從了烏魯斯的指示。
烏魯斯仔細聆聽雙方的主張,並讓他們糾正對方說錯的地方。
「全都說完了嗎?」
烏魯斯等雙方把自己的主張全都說出來,並再三確認之後,便如此宣佈:
「薩布爾村必須將擴大農田面積後收割的所得讓出一成給塔爾納巴村。塔爾納巴村也必須把帶薩布爾村民進山時獲得的獵物抽成降低到一成以下。至於河川的使用方式,難道連每天捕幾條魚、打多少桶水都要由我們幫忙決定嗎?」
雙方都搖了搖頭,表示遵守烏魯斯的裁決。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塔爾納巴村的村民對烏魯斯說道:
「官員大人,能請您聽聽我們的一項請求嗎?」
村民的要求是希望他能剷除山裡的熊。據說這只熊身軀龐大,不時會到山腳下大肆破壞田裡的作物之後再揚長而去。
「雖然目前只損失了作物,但村子裡的人都很害怕它哪天會吃掉家裡養的雞和豬,或是襲擊自己。既然現在這裡有這麼多英勇的士兵,您自己也背著一把好弓,應該可以幫我們這個忙吧?」
村民的口氣相當挑釁。眼裡充滿了「怎麼能被這種年輕小夥子看扁」的想法。薩布爾村的人也愉快地看著這一幕。他們大概也對烏魯斯有同樣的看法吧。
烏魯斯並未表現出退縮的樣子,爽快地答應了這件事。
「那就告訴我詳細的情況吧。」
烏魯斯具體詢問了熊的體型以及村民們發現它的地點之後,便在當天進入山裡,花了三天就殺死那隻熊——而且是一個人辦到的。
他之所以讓那姆幫忙準備資料,就是因為想瞭解靠近山脈的塔爾納巴村受到野獸侵擾的情況。正如他所推測的,塔爾納巴村每年都會受到野豬或熊的侵襲好幾次。
所以他在進行調停的時候故意把弓背在背上,好讓這些村民看見。
這些村民都很瞧不起文官。他們看到弓之後,一定很想確認烏魯斯是不是在虛張聲勢吧。更何況烏魯斯帶來的還是一群老兵。
烏魯斯認為對方一定會提出類似測試他實力的要求,結果他猜中了。
他請塔爾納巴村的人幫忙把熊從山上拖下來,又請薩布爾村的人來協助支解熊屍。等這些事情都處理完之後,他們臉上的不滿也消失了。
塔爾納巴村的村民早已透過平時的生活充分明白野豬和熊的恐怖之處。薩布爾村的村民也經常進山打獵,所以這件事也與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所以這位獨自消滅熊的獵人便成了他們尊敬和畏懼的對象。年輕和立場在此時都不是問題了,甚至讓他們覺得那些老兵看起來有些嚇人。
隔天,烏魯斯讓村民們發誓會遵守自己說過的話之後,就帶著士兵離開了此地。
「——事情就是這樣。」
烏魯斯以這句話作結後,拉扎爾忍不住發出感嘆的低吟。
聽完烏魯斯的報告之後,會讓人有一種這次的任務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感覺。
不過,事實並非如此。這名年輕人只是以自己較拿手的方法解決了這件事而已。如果他擅長的不是弓箭,而是長劍的話,那他就會去思考能夠活用劍術的解決辦法吧。
伊莉莎維塔露出滿意的笑容,用力地點了點頭,並高聲宣佈:
「那麼,就賞給烏魯斯一千枚銀幣,並讓他搬到我的臥室旁邊的房間來吧。」
辦公室裡頓時一陣嘩然。不只是拉扎爾,連那姆也瞪大了雙眼。
把自己臥室旁邊的房間賜給對方,是展現出對這個人最大的信賴的獎賞。除了能力之外,人格也必須受到極大的肯定,否則主人是不可能把距離自己最近的房間賞賜給那個人的。
「戰姬大人,這實在是太——」
拉扎爾臉色蒼白地表示反對。但是伊莉莎維塔卻搖了搖頭,駁回了他的意見。
「我已經說過了,如果他在十天內回到公宮,那我就會依照我的想法給予他獎賞。你也答應了不是嗎?現在又表示反對的話,是不是太狡詐了呢?」
「我的確是錯看了這位年輕人的能力。我也沒有忘記戰姬大人與自己說過的話。但是您剛才說的獎賞實在是太誇張了,請您務必重新考慮。」
老文官拚命地低頭懇求,額頭上浮現苦惱的汗水。伊莉莎維塔的異彩虹瞳看向沉默地站在他身旁的頭髮斑白的騎士。
「……那姆,你怎麼看?」
那姆一臉為難地摸了摸臉上的皺紋。其實他也認為這樣的賞賜太誇張了。
不過,他也能夠明白伊莉莎維塔的心情。
為了留下烏魯斯,她也用盡了全力。
而且她也按照了「先給予任務,再針對立下的功勞給予賞賜」的順序來拔擢烏魯斯。
最重要的是,這次很明顯地是文官們輸了。連拉扎爾也認定調停絕對會以失敗收場,他們甚至沒有為了以防萬一,先和伊莉莎維塔商量該給烏魯斯什麼賞賜。
不過,若真的照伊莉莎維塔所說的執行也不太妥當。所以那姆儘可能地以平穩的口氣說道:
「戰姬大人您想肯定和讚揚部下功勞的心情是很難能可貴的。不過,我也認為這樣的賞賜有些不妥。」
伊莉莎維塔聽到這段話之後,表情頓時暗了下來。那姆繼續說道:
「所以我有個提議。給烏魯斯一個適合他的職位,並以三個月為限,讓他住在戰姬大人臥室旁的房間,您覺得如何呢?」
「三個月……」
伊莉莎維塔陷入了沉思。看到主人的反應,那姆心想,這應該就是結論了吧。之後他只要再和拉扎爾商量好,在這三個月內讓烏魯斯負責各種工作,幾乎沒有時間待在房間裡就行了。
伊莉莎維塔或許會生氣,但是,只要烏魯斯能順利完成許多工作,獲得大家肯定的話,她的不滿總有一天會消失吧。那姆自己也希望烏魯斯能在公宮留下來,雖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伊莉莎維塔的關係,但他也不討厭這名年輕人。
最後,伊莉莎維塔像是作出了決定似地看向烏魯斯。
「既然如此,烏魯斯,從今天算起的三個月內,你就住在我臥室旁邊的房間裡。至於你的工作,也就是職位……就擔任戰姬的顧問好了,你覺得呢?」
那姆和拉扎爾頓時面面相覷。公宮裡的顧問職位基本上只是掛名,沒有固定的工作,等於是沒有實權。不過,相對的,任命他為顧問的人在每次諮詢的時候會給予他必要的權限。以目前的情況來說,給予他權限的人就是戰姬。
至於當事人烏魯斯,則在報告完畢後就默默地站在原處。因為他是接受獎賞的人,所以一直很努力地不隨便插嘴,不過他看著三人的視線還是顯得有些無奈。他很希望這三個人可以事先商量好再告訴他。
不過,當烏魯斯聽到伊莉莎維塔的這句話後,還是忍不住猶豫地看向那姆,並沉默地用眼神詢問他是否該接受這個獎賞。
那姆以誇張的動作向伊莉莎維塔行了一禮,來表示他要告訴烏魯斯的答案。拉扎爾模仿了他的動作。
「我們認為這麼做沒什麼問題。」
「……我有種上了當的感覺。」
伊莉莎維塔瞥了兩人一眼,自言自語地吐出這句話後,便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笑著看向烏魯斯。年輕人誠惶誠恐地低下頭。
「非常感謝主人的賞賜。」
就這樣,烏魯斯變成了見習騎士兼戰姬顧問。這可說是前所未有的大拔擢。
◎
這天,烏魯斯快速地吃完早餐,打算到公宮外的城鎮逛逛。他變成戰姬顧問已經過了好幾天,還是一樣沒有什麼正式的工作可做。
當他走在通往公宮外的走廊上時,伊莉莎維塔叫住了他。
「哎呀,烏魯斯,你穿著大衣是想去哪裡呢?」
他聽到熟悉的聲音,轉頭一看,就發現穿著紫色禮服的紅發戰姬正站在他眼前。她身旁沒有隨從,只有她一個人。烏魯斯正想找個藉口矇混過去,伊莉莎維塔就搶先他一步,笑著說:
「對了,聽說你好像每天都會去公宮外的城鎮呢。」
原本想瞞著她的,看來是被發現了。主人的眼裡毫無笑意。
「因為我認為去公宮外看看,說不定能找到恢復記憶的線索。」
聽到烏魯斯的解釋,伊莉莎維塔沉默了。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烏魯斯恢復記憶。因為一旦恢復了記憶,烏魯斯就再也不是烏魯斯了。但她一直無法說出這個想法。
烏魯斯將主人的沉默誤解為生氣了。他稍微想了一下後,提議道:
「主人要不要也到公宮外的城鎮看看呢?」
「是視察嗎?我才不要。」
調適好心情的伊莉莎維塔不欣賞這樣的提案,搖頭拒絕了。
「我一開口說要去視察,公宮就一定會派二十名護衛跟著我。只能見事先安排好行程的人,我自己不能主動跟其他人說話。我當然知道視察的重要性,不過這樣子實在是讓人喘不過氣來。還不如去散散步就好。」
只要帶上一兩名騎兵去散步,公宮的人就不會有意見了。明明是到城鎮外面,卻比視察自由多了。這是因為上一任戰姬喜歡獨自騎馬出去散心,也是伊莉莎維塔少數感謝上一任戰姬的地方。
看到主人一臉不悅,烏魯斯便露出像是想到了惡作劇的孩子般的表情,說道:
「那要不要偷偷溜出去呢?」
伊莉莎維塔頓時驚訝地瞪大她那對顏色相異的雙眼。
這天,伊莉莎維塔從早上就在辦公室裡處理各種文件。順便一提,今天是那姆在一旁協助她。
中午時,她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回去臥室了。
「我明白了。這段時間的事情就由我來處理。」
那姆恭敬地目送主人離開。
回到臥室後,伊莉莎維塔雖然鑽進了附有床帳的床上,卻沒有直接躺下休息。她的眼裡閃爍著期待、興奮和緊張的情緒。
她直接在床上換上了事先準備好的衣服。
那是一套由黑色長袖上衣、長及腳邊的長裙,再加上白色圍裙所構成的侍女服。接下來只要將防塵用的布包在頭上,最基本的偽裝就完成了。
伊莉莎維塔把她的黑鞭龍具緊緊地纏在大腿上後,就離開了床鋪。她走到門邊,謹慎地聆聽外面的動靜。當她判斷外面沒有任何人之後,就離開房間走到了走廊上。
她保持低垂著頭的姿勢,快步穿過走廊。雖然在半路上和士兵和侍女擦身而過,但都沒有被他們叫住。
當伊莉莎維塔走到包圍公宮的城牆附近時,她暫時停下了腳步。她現在呼吸相當急促,心臟跳得飛快。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臉頰有些發燙。
她抬頭往上看,蔚藍的天空只看得到幾片稀疏的雲朵。雖然冷風還是有些刺骨,但天氣相當晴朗。感覺好像耀眼的太陽和蔚藍的天空正在鼓勵自己溜出去一樣。
這是她第一次假扮成侍女偷偷溜出公宮。除了自己以外,知道這件事就只有提議的烏魯斯和負責協助的那姆兩人而已。
烏魯斯建議伊莉莎維塔偷溜出去的時候,她並沒有立刻答應。
「可是,這樣子我會被罵的。」
當時她說的話聽起來非常孩子氣。烏魯斯便笑著回答:「那到時候就讓我代替您挨罵吧。」
她沒有選擇正門,而是改走在公宮工作的侍女使用的小門。
烏魯斯早就在那裡等著她了。看到他之後,伊莉莎維塔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烏魯斯笑著說:
「那我們出發吧。」
烏魯斯帶她去的第一個地方是一間小旅館。
「雖然必須靠那件侍女服才能溜出公宮,不過到了街上之後,穿成那樣反而會很顯眼。」
伊莉莎維塔在旅館的房間裡換上了烏魯斯替她準備的衣服。
她穿上這件雙面編織的麻衣之後,發現胸口的地方有點緊。接著,她在麻衣外披上衣襟和袖口裝飾了毛皮的白色大衣。腳上穿的長靴也同樣以毛皮裝飾。
——好久沒穿這種衣服了呢。
在她成為戰姬之前,這樣的衣服對她來說可以說是相當理所當然。她看著那姆事先替她準備好的鏡子,替自己的左眼戴上眼罩。為了配合大衣的顏色,眼罩也是白的。因為異彩虹瞳實在太顯眼,所以在商量過後,決定還是讓她戴上眼罩。
她戴上羊毛製的白帽,把紅發盤起藏在裡面。帽子上有個用小珠子串起來的吊飾,大概是為了讓眼罩看起來不會太醒目吧。
「……這是我嗎?」
伊莉莎維塔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禁如此喃喃自語。或許是看慣了自己穿著華麗的紫色禮服的樣子吧,像這樣樸素的打扮反而讓她覺得很新鮮。
她走出了房間。烏魯斯看到她的模樣後,便露出了微笑。
「還合身嗎?」
「嗯,雖然有點緊,不過還能夠忍耐。」
至於是哪裡有點緊,因為太害羞了,她沒有說出口。
「這樣的話就看不出您是戰姬了對吧?」
烏魯斯說完這句話後就轉身背對伊莉莎維塔。紅發戰姬覺得有些不高興了。
「你沒有其他話要說嗎?」
她直接說出了心裡的不滿。烏魯斯納悶地轉過頭,百思不解地歪了歪頭。伊莉莎維塔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她快步追過烏魯斯,然後回頭說道:
「快點帶我走吧。」
他們觀看了從手中噴出彩色煙霧的街頭表演,也聽了吟遊詩人吟唱關於村民和妖精的溫馨故事,還吃了露天攤販賣的清蒸馬鈴薯和燻肉。
在主要道路上,主婦們來來往往,小孩和狗嬉鬧奔跑。看起來像工匠的男人在路邊喝著伏特加。民宅的庭院裡有一名老人正在保養翼絃琴。商人在兩旁都是攤販的街道上大聲叫賣,可以看到只是來隨意逛逛的情侶,也可以看到認真地挑選商品的年輕人。
既熱鬧又和平的景象。
「你之前真的逛過很多地方呢。」
正如驚訝的伊莉莎維塔所言,烏魯斯帶她去了各式各樣的地方,也看了許多東西。而且費用全是由烏魯斯負擔。
伊莉莎維塔揚起嘴角,心情相當雀躍。無論看到什麼東西,她都覺得很新奇。只要喝一碗裝在陶碗裡的熱湯,就連寒冷的風也沒那麼刺骨了。
最讓她開心的是烏魯斯正陪在她身邊,和她吃著同樣的東西、看著同樣的事物。
過了大約一刻半之後,兩人隨便找了塊空地稍微休息一下。被樹叢包圍的圓形廣場上,放著許多經過仔細刨修後用來代替椅子的樹樁。
「我去買點喝的東西。」
伊莉莎維塔目送烏魯斯快步離去後,就靠在距離自己最近的樹上,小聲地嘆了一口氣,並輕輕地撫摸蓋住左眼的眼罩。
——暫時拿下來好了。
雖然她知道自己必須戴著這副眼罩,但還是很礙事。
她想用雙眼欣賞這附近的風景。
——沒問題的,烏魯斯也在。
伊莉莎維塔拿下了眼罩。這時,她突然聽見有人正以粗魯的聲音對自己說話。
「喂,你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啊?」
隨著腳步聲逐漸靠近,一位陌生男人出現在紅發戰姬面前。他的年紀看起來差不多二十五歲,披著一件有些骯髒的大衣,腰間的皮帶上掛著好幾個小袋子。他說話的時候帶有亞斯瓦爾的口音,應該是一位旅人。
愉快時光被打擾的伊莉莎維塔憤怒地回答他:
「我現在心情很好。勸你在我生氣之前快點離開。」
男人似乎把這句話當成她在虛張聲勢吧。他露出下流的笑容,朝伊莉莎維塔伸出手。紅發戰姬粗暴地把他的手推開。
但是男人的手指被推開的時候,卻不小心撞到伊莉莎維塔的帽子,害帽子掉到了地上。
盤在帽子裡的紅發瞬間散開來,顏色相異的雙眼也暴露在男人面前。男人以像是看到了奇怪東西的眼神盯著伊莉莎維塔,並發出了小小的驚呼。
伊莉莎維塔的憤怒瞬間爆發出來,她左手緊緊握著眼罩,右手則抓住男人的臉,毫不留情地把他拽在地面上。
「主人!?」
一道驚訝的叫聲讓喘著氣的伊莉莎維塔瞬間回過神來。雙手拿著陶杯的烏魯斯衝了過來。他看了看伊莉莎維塔和倒在地上的男人,大概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或許該說是幸運吧,那名男人只是失去了意識而已。
烏魯斯把陶杯放在一旁的樹樁上,撿起帽子並拍去上面的灰塵,替伊莉莎維塔戴上了帽子。然後伸手扶著她的背,和她一起離開了這裡。因為走在街道上容易引人注目,所以他們選擇了一條狹窄的岔路。
「……為什麼?為什麼非得遇到這種事不可呢?」
異彩虹瞳的少女捂著左眼流下了淚水。灰暗陰鬱的情緒籠罩了她。因為是在她沉浸於幸福中,毫無防備的瞬間發生的事,所以更讓她大受打擊。
「什麼吉兆都是騙人的,根本是胡說八道。乾脆把這種東西挖掉算了……」
或許是因為情緒相當激動,伊莉莎維塔開始胡言亂語。烏魯斯一邊制止她一邊說道:
「我很喜歡主人的眼睛喔。」
伊莉莎維塔頓時沉默了。
片刻之後,伊莉莎維塔戰戰兢兢地問道:
「……為什麼喜歡?」
「我認為,正是因為有這對顏色不同的眼睛,主人才會是主人。」
烏魯斯對一言不發的伊莉莎維塔說道:
「我之前說主人的眼睛像貓一樣的時候,主人您笑了。要不是有這雙眼睛,我是不會說出那種感想的吧。當然了,這雙眼睛肯定給您帶來了許多不愉快的回憶。不過……」
烏魯斯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因為伊莉莎維塔正以認真的眼神抬頭看著他。她的臉頰上還留著淚痕,眼睛四周也有些紅腫,但她已經不再哭泣了。
「烏魯斯,你為什麼要叫我『主人』呢?」
「您不喜歡這個稱呼嗎?」
伊莉莎維塔突然問道,烏魯斯疑惑地歪了歪頭。她面不改色地回答:
「如果不喜歡的話,我早就跟你說了——其他人都不會這樣叫我不是嗎?」
就連那姆也是以「戰姬大人」來稱呼伊莉莎維塔。之前和他們交戰的那些比多格修的士兵也是如此,反而是烏魯斯的稱呼方式比較獨特。
不過,烏魯斯稱呼伊莉莎維塔為「主人」的時候,並沒有那種僕人對主人的謙卑態度。
「我這麼做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和主人相遇的時候,我不知道『戰姬』是什麼而已。」
伊莉莎維塔聽到這句話後,顏色相異的雙眼頓時浮現失望和沮喪的神色。年輕人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又繼續說道:
「而且,雖然我現在是侍奉您的人,但還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我之所以使用這麼稱呼,是因為我完全沒有考慮到立場的問題,只是單純地表示自己侍奉這個人而已。這個稱呼我只會對主人一人……」
烏魯斯的話又中斷了。因為伊莉莎維塔突然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年輕的戰姬顧問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麼不敬的話而感到不安。雖然當事人曾說過不討厭這個稱呼,卻不代表她知道理由後仍會抱持著一樣的態度。
烏魯斯不知道該不該問她怎麼了,只好默默地看著她,結果伊莉莎維塔沉默一陣子之後,突然誇張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就用大衣的袖子使勁地擦起臉來。
當伊莉莎維塔再次抬起頭來時,她的臉上已經恢復了笑容。雖然淚痕已經消失,但大衣的袖子卻害她的臉頰有些泛紅。
「我們該回去了,烏魯斯。」
「好的。」
看到伊莉莎維塔恢復了好心情,烏魯斯鬆了一口氣,笑著回答她。現在離日落還有一點時間,不過,既然她已經滿足,那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兩人回到大街上,準備走回公宮。但是才走了不到十步,伊莉莎維塔就看向某間攤販,似乎覺得很好奇地走了過去。無可奈何之下,烏魯斯只好也跟著走向攤販。
這是一間販賣飾品的店。不過他販賣的飾品沒有使用金銀,只是將木片削薄,再以仔細打磨的石頭和少量的銅裝飾而已,所以價格並不貴。
代替襯布的毛毯上排列著髮夾、項鏈、戒指和手鐲等飾品。一名男性店員親切地對伊莉莎維塔露出笑容,並看向站在一旁的烏魯斯。
「這位小姐真是可愛呢。身為一個男人,應該趁現在買點什麼東西送給她才對吧?」
烏魯斯對店員笑了笑,然後向伊莉莎維塔點點頭。
「請挑一樣您喜歡的東西。」
「那、那就這個……」
伊莉莎維塔有些遲疑地指著由橡實和小石頭串成的項鏈。橡實和小石頭都打磨得很光滑,還分別塗成了藍色和黃色。
「謝謝惠顧。快點替小姐戴上吧。」
店員收下銀幣後,把項鏈交給了烏魯斯。烏魯斯認為店員應該是誤會了,但伊莉莎維塔卻並沒有否認,只是默默地看著烏魯斯。
「……我幫您戴上吧。」
烏魯斯誠惶誠恐地說道,伊莉莎維塔沉默地伸直後背,挺起了胸膛。烏魯斯拿著項鏈的伸向她的脖子,雪白的頸部看起來相當嬌媚。他在她的脖子後方把小小的鎖扣扣了起來。
「您戴起來很好看。」
烏魯斯笑著說道。這並不是在恭維她。當他把項鏈繞過她的脖子時,他覺得項鏈的光澤看起來比放在毛毯上時燦爛多了。
但伊莉莎維塔卻不悅地轉頭看向旁邊。
「我穿上這套衣服時,你明明什麼話也沒說。」
直到這時,烏魯斯才察覺到自己當時是多麼失禮。而在一旁聽他們說話的男性店員則早就不客氣地捧腹大笑了起來。
在太陽即將西沉時,伊莉莎維塔已經回到公宮中自己的臥室了。那姆事先打開了公宮的後門,讓他們能夠順利回來。也多虧烏魯斯引開士兵們的注意力,讓她不至於被任何人發現。
她告訴侍女今天自己會早點休息後,就鑽進了附有床帳的床。
——好累。
那是一種伴隨著喜悅,讓心情很愉快的疲勞感。伊莉莎維塔把那條由橡實和石頭製成的項鏈拿到眼前觀看,然後用雙手溫柔地拿著它,放到自己懷中。
片刻之後,她就幸福地陷入了熟睡。
◎
太陽已沒入地平線,天上閃爍著星光。
在一間酒館的角落裡,五名男人表情陰沉地圍著一張老舊的桌子。其他桌子的氣氛都非常熱鬧,只有這裡顯得格格不入。
桌上放著四瓶葡萄酒,但其中三瓶已經見底。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裝著魚乾、起司和豬肉薄片的大盤子。
「對了,你們聽說了嗎?那個傢伙這次好像變成顧問了。」
其中一人握著酒杯,吐出帶有惡意的話。幾個人聽了也跟著露出冷笑。
「只不過解決了一項調停任務,就當上了顧問嗎?一定是獻了不少慇勤。」
「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就能獲得這種賞賜,如果是我去調停的話,肯定能當上千騎部隊的隊長吧。」
「之前明明還只是個馬伕,竟敢這麼囂張。真不知道那些上了年紀的騎士和文官在想什麼。」
他們粗魯地飲盡杯中的葡萄酒,一邊嚼著魚乾和起司,一邊咒罵烏魯斯。
他們是任職於公宮的騎士,而且都是勤於練習劍術和槍術,克服了許多磨練之後,才以二十幾歲的年紀獲得現在身份的年輕人。所以他們都對自己相當自負,他們看到烏魯斯沒吃過相同苦頭就受到戰姬賞識,自然是感到嫉妒又厭惡。
順便一提,那姆其實知道有些人抱持著像他們這樣的想法,但是只要當事人沒有對此提出抗議,他就不會去責備這些人,採取放任不管的態度。因為他知道不管烏魯斯立下了多麼顯赫的戰功,這些人都不會因此改變想法。
「擅長弓箭又怎樣?他的劍術和槍術根本比幼兒還糟嘛。」
「看他那張感覺就是個鄉下人的臉,想必也不是來自什麼身份高貴的家族。」
他們藉著醉意不斷地抱怨和發牢騷。當他們又喝了一些酒,盡情地咒罵烏魯斯時,旁邊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
「——既然你們這麼討厭那個男人,為什麼不乾脆除掉他呢?」
他們狐疑地看向說話的人。
那是一名身材嬌小的老婆婆,她身上披著寬鬆的黑色長袍,以同樣顏色的兜帽將臉遮住。她的身高和孩童差不多矮,長袍的下襬也拖到了地上,長相則被帽子遮住,只露出長長的鷹勾鼻,手裡還拿著一支簡陋的掃帚。
「有什麼事嗎,老婆婆?」
一名騎士以厭惡的眼神看著老婆婆。就算他們喝醉了,也能察覺到這名老太太身上散發出一股來歷不明的可疑氣氛。老婆婆發出了模糊不清的笑聲。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這麼討厭那個叫烏魯斯的人,就乾脆殺了他吧。」
聽見老婆婆竟然若無其事地慫恿他們去殺人,騎士們頓時面面相覷。雖然他們確實對烏魯斯懷有敵意,希望他能遭遇不幸,但還沒有痛恨到想殺了他。
然而,這名老婆婆的話卻有種讓人想仔細聆聽的神秘力量。他們就這樣坐在椅子上盯著老婆婆,一直聽著她說話。
當他們回過神來時,老婆婆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
偷偷溜出公宮後過了幾天,烏魯斯被命令在晚上的時候負責看守伊莉莎維塔的臥室。不過,也只有今晚而已。這是那姆和老文官拉扎爾的安排。
「為什麼要找我呢?」
這是烏魯斯詢問提出看守命令的那姆的第一個問題。
連烏魯斯都知道,只有身份背景和能力都無可挑剔的人才有資格看守伊莉莎維塔的臥室。
這位愛操心的騎士以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回答烏魯斯:
「雖然這件事不能大肆宣揚,不過,聽說戰姬大人最近這幾天都睡得很不好。根據侍女的敘述,好像是作了什麼夢,一直在呻吟。」
烏魯斯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他也注意到伊莉莎維塔最近臉色不是很好看。不過,他試著詢問伊莉莎維塔,卻得到了敷衍的回答,所以他只能在一旁默默地觀察她的情況。
「雖然我們準備了藥,但戰姬大人連一口也沒喝。我們想在戰姬大人真的病倒之前採取一些措施。如果讓你來看守的話,說不定戰姬大人就能安心熟睡。當我跟拉扎爾大人這麼說之後,他就表示願意替我安排。」
「我懂了。不過,不會用劍的我能勝任這份工作嗎?」
烏魯斯疑惑地問道,那姆則以像是在說沒問題的表情回答他:
「如果是短弓的話,在狹窄的走廊上也不至於施展不開吧?若有可疑人物靠近,你就先出聲叫住對方,要是他不肯聽你的話,就別管那麼多,直接射箭吧。」
雖然這項指示不合理的程度讓烏魯斯有些不知所措,但或許所謂的看守就是要做得這麼冷酷才叫稱職。
總而言之,烏魯斯現在正拿著短弓,站在深夜的走廊上。因為走廊很冷,所以他並未套上鎧甲,而是穿著毛皮帽子和大衣。這件大衣因為有三層布料,所以有點笨重,不過防禦能力比劣等的皮甲還要好。
一旁的牆上架著點了火的火把。不讓火熄滅也是看守的工作。
雖然根據他收到的指示,如果真有什麼事情,或是伊莉莎維塔叫他的時候,必須聯絡在其他房間待命的侍女,不過隨著時間不斷流逝,並沒有發生什麼異狀。夜晚的寒意逐漸讓人難以忍受,四周也變得愈來愈寂靜。
究竟已經過了多少時間了呢?
這時,烏魯斯突然皺起了眉頭。他好像聽到哪裡傳來了聲音。
——是什麼……?
他下意識地壓低身子,豎起耳朵。然後馬上明白了。那個聲音是從自己後方——也就是伊莉莎維塔的臥室裡傳出來的。
奇妙的是,他聽不清楚那個聲音在說什麼。如果她是在半夜醒來,打算呼喚侍女的話,應該會是更清晰的說話聲才對。
但他現在聽到的聲音卻像是在呻吟,而且還斷斷續續的。
烏魯斯腦中閃過那姆說過的話——伊莉莎維塔作夢的時候一直在呻吟。
他頓時猶豫了起來。他該呼叫侍女進去看看房間裡的情況嗎?但是,他立刻就放棄了這個想法,而是點起備用的火把,以左手握著。
他用右手打開房門,悄悄地鑽進房內。
臥室中間有張附有床帳的床。旁邊放著燭台,蠟燭正發出微弱的火光。
「——主人。」
但回答烏魯斯的並不是斥責或怒罵,而是不成聲的呻吟。烏魯斯迅速地走到附有床帳的床旁邊。
「請原諒我的失禮!」
烏魯斯掀起床帳的布簾之後,嚇得瞪大雙眼。
伊莉莎維塔正按著自己的胸口,露出難受的表情。她的嘴裡傳出了呻吟聲和痛苦的喘息。美麗的臉龐和身體都佈滿汗水,幾根紅發黏在她的臉頰上。睡衣的衣襟敞開來,雪白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之中。
烏魯斯把火把靠在燭台上,抓住伊莉莎維塔的肩膀搖晃起來。
「主人!」
烏魯斯拚命地呼喚她。伊莉莎維塔的雙手在半空中胡亂揮舞,然後緊緊抓住了床沿。一道詭異的聲響自床邊傳來。烏魯斯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那是床沿碎裂的聲音。
伊莉莎維塔的右手碰到了烏魯斯的臉頰。同時,她的雙眼也微微睜開了。
片刻之後,紅發戰姬發出了帶著困惑的喘息聲。她神情恍惚地以金色和藍色的眼睛抬頭看向烏魯斯。
「烏魯斯……?」
「您醒了嗎?」
烏魯斯鬆了一口氣。接著,他注意到自己還抓著伊莉莎維塔的肩膀,便急忙鬆開了手。但是當烏魯斯打算向尚在發愣的戰姬說明緣由時,他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一直盯著伊莉莎維塔。
燭台上的火光朦朧地隔著床帳照亮床鋪。以蕾絲裝飾的黑絲綢睡衣半掀開來,讓伊莉莎維塔豐滿的胸部露出一半,並因為被汗水濡濕而黏在身體上。
她的呼吸還很紊亂,慵懶的表情蘊含著嬌媚的氣息,雪白的肌膚留有汗漬,看起來十分煽情。纖細的腰勾勒出玲瓏曲線,形狀姣好的大腿也讓人移不開目光。
直到伊莉莎維塔抓起睡衣一角遮住自己,烏魯斯的身體才終於動了起來。他滿臉通紅地急忙轉過身,把床帳放下。
「那個……您還好嗎?」
雖然他好不容易擠出了這句話,但心裡其實恨不得立刻逃出房間。她好像真的只是因為作夢在呻吟。他應該一開始就讓侍女來處理的。
伊莉莎維塔並未回答。但烏魯斯也不能二話不說地直接離開,只好站在床帳旁邊,靜靜地等待。片刻之後,伊莉莎維塔開口呼喚烏魯斯。
「……烏魯斯,我剛才有說什麼話嗎?」
「沒有。聽起來像是在呻吟,不是有意義的句子。」
「真的嗎?」
烏魯斯嚇了一跳,忍不住看向床帳。他沒想到伊莉莎維塔竟然會再次確認。
「是真的。」
他聽到伊莉莎維塔以細微的聲音說了聲「這樣啊」。雖然覺得很納悶,但他還是主動問道:
「需要我請侍女為您準備水或葡萄酒嗎?」
「不用了。話說回來,那裡有條毛巾對吧?幫我擦一下背。」
伊莉莎維塔以理所當然的口氣命令道,烏魯斯傻傻地「喔」了一聲。當他眨了幾次眼睛,確實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之後,才戰戰兢兢地再次確認:
「是要請侍女替您擦背對吧?」
「你來就可以了,我很冷,快點動手吧。」
烏魯斯頓時啞口無言,但他立刻明白若是走出房間,主人肯定會大發雷霆。無可奈何之下,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毛巾。這時,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桌上會有毛巾呢?
如果不是可能會用到的話,是不會刻意放在這裡的吧?烏魯斯說了句「失禮了」之後,就輕輕地掀起了床罩。
伊莉莎維塔已經轉過身子背對他了。睡衣似乎也脫了下來,露出白皙的背部。連及腰的紅色長發也被她從肩膀撥到前方了。
烏魯斯因為緊張和些許興奮而忍不住嚥了嚥口水,隨即擔心起伊莉莎維塔是否聽見了這個聲音。
接著他就對伊莉莎維塔背對著自己感到慶幸。至少這樣子就不會被她發現自己身體的反應了吧。要是被察覺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烏魯斯一邊注意力道,一邊替她擦拭肩膀。在毛巾接觸到的瞬間,伊莉莎維塔顫抖了一下,但隨即就放鬆了肩膀的肌肉。
「——烏魯斯。」
伊莉莎維塔突然呼喚他。
「不准對任何人提起我說夢話的事。雖然好像已經有幾個人知道了。」
烏魯斯有些猶豫,並未立刻回答。他繼續擦拭,稍作思考之後才開口答道: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是否能告訴我理由呢?」
他手上的毛巾正沿著腰部到臀部的線條擦拭。為了不碰到不該碰的地方,他也沒辦法一直移開視線。所以烏魯斯很想專心和伊莉莎維塔交談以轉移注意力。
「因為這樣子會引來不必要的擔心。更重要的是,我身為戰姬,竟然會在夢中發出呻吟……」
「誰都會作夢,如果很疲倦的話,會在夢中呻吟也不奇怪吧?」
烏魯斯以安慰似的口氣說道。但他的內心卻浮現了一個推測。
——難道她每次在夢中呻吟的時候都會流這麼多汗嗎?
這樣就能解釋她為什麼會在桌上準備毛巾了。
她的態度也有點奇怪。看起來很冷靜,卻有種異樣感。
當烏魯斯告訴她背已經擦好後,紅發戰姬便將側臉對著他,說道:
「……要不要順便擦一下前面呢?」
她的聲音混雜著嬌豔和羞怯,不過烏魯斯現在沒有心情注意這些。伊莉莎維塔的臉頰之所以有些泛紅,究竟是因為光線微弱的關係,還是因為……
她輕笑起來,轉過頭,不再看著烏魯斯。
「我是開玩笑的。辛苦你了,烏魯斯。接下來我自己可以處理。」
烏魯斯聽到這句話後鬆了一口氣,將毛巾放在伊莉莎維塔旁邊,並放下床帳。他的心臟還在激烈地跳動著。
「那我就先退下了。」
「或許你會覺得我有些囉唆,不過你絕對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喔。知道了嗎?」
烏魯斯忍不住覺得好奇。她究竟在擔心什麼呢?
「主人,如果您有什麼煩惱的話……」
「我沒有什麼煩惱。」
伊莉莎維塔立刻回答。不過她的口氣顯得有些焦躁。
烏魯斯決定暫時離開。無論是誰都有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吧。當他對著床帳行了一禮,準備離開臥室時,他聽到了伊莉莎維塔的聲音。
「——謝謝你剛才立刻趕過來,烏魯斯。」
她的口氣並不像剛才那麼強勢,而是像個符合年紀的妙齡少女。
「無論何時,我都會立刻趕來的。」
烏魯斯離開臥室,輕輕地關上了門。
◎
黑暗中有兩個人影。
其中一人是個全身都被黑色長袍罩住的矮小老人。他手上拿著一顆兒童頭顱般大的水晶球,正發出淡淡的光芒。他一直沉默地盯著這顆水晶球。
還有一名年輕人正無聊地看著老人的背,坐在地上咬著金幣。他擁有一副中等身材,穿著衣襟和袖口都裝飾了毛皮的厚衣,頭上纏著一條綠色的布巾,垂落在肩膀旁。
這裡是一座古代時興建的神殿的地底。唯一的光源只有老人手上拿著的水晶球的光芒,空氣窒礙沉悶,以石板鋪成的地面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老人名叫多勒卡伐克,年輕人則是渥加諾伊,都是在古代傳說中出現的怪物和魔物的名字。事實上,他們的確不是人類。
多勒卡伐克突然動了動身體。渥加諾伊也轉動了眼珠。
什麼都沒有的黑暗中猛然冒出小小的火焰。這團火焰迅速膨脹,無聲地爆開來,隨著火星四散,一名矮小的老婆婆從火中走了出來。
她穿著將整個身體蓋住的漆黑長袍,拖著一支簡陋的掃帚。兜帽幾乎遮住了她的臉,只能勉強看見她蓬亂的白髮和鷹勾鼻。
「好久不見了呢,雅加婆婆。你怎麼會來這裡呢?」
渥加諾伊把嘴裡咬著的金幣吞入腹中,以愉快的聲音對老婆婆打招呼。被稱為雅加的老婆婆則不悅地冷哼一聲。
「我是來拜託多勒卡伐克一件事的。對了,托爾巴蘭好像死了。」
「是啊,被煌炎的主人殺了。不過煌炎的主人好像過不久也死了。」
渥加諾伊以不怎麼感到遺憾的口氣答道。
托爾巴蘭是他們的同伴,之前一直假扮成人類,潛伏在亞斯瓦爾王國。但在奧爾席納海戰中被戰姬莎夏殺死了。
「少了一個可用之材,真是可惜。那傢伙雖然貪玩又懶惰,但是比你有禮貌多了。」
「芭芭‧雅加,你想找我幫什麼忙?」
多勒卡伐克看著水晶球問道。芭芭‧雅加輕輕地點了點頭。
「多勒卡伐克,你能借一隻龍給我嗎?我想去見一個戰姬。」
「哦,是以前你曾借給她力量的戰姬嗎?」
渥加諾伊像是想起什麼似地插嘴說道。
「沒錯。已經兩年不見了,所以必須帶點禮物去。」
長得像老婆婆的魔物在兜帽下發出詭異的笑聲。
「但在辦完這件事之後,你也要陪我一起尋找『弓』。自從托爾巴蘭把他打落海中之後就完全找不到了。」
聽到多勒卡伐克說的這句話,芭芭‧雅加皺起眉頭。
「連你都找不到的話,應該已經死了吧。不過,只要能立刻還你人情,那我倒是無所謂。」
話音剛落,芭芭‧雅加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了。和她來到這裡之前一樣,又只剩下多勒卡伐克和渥加諾伊兩人。
多勒卡伐克繼續盯著水晶球,渥加諾伊則再次咬起了金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5 芭芭‧雅加
灰色天空已經開始飄起片片細雪。即使過了中午,太陽依然隱藏在雲朵底下。
「馬斯哈卿,我們到那裡面去休息一下吧。」
策馬的莉姆伸出手,指著距離道路稍遠處一棟像是神殿的建築物。馬斯哈一邊把馬騎到莉姆旁邊,一邊點頭回答:
「也好。明天應該就能到達公宮了,現在不用勉強趕路。」
接著老伯爵便用擔心的視線看著和他同乘一匹馬的蒂塔。
「蒂塔可以再忍耐一下嗎?」
「我不要緊,馬斯哈大人、莉姆亞莉夏小姐。」
蒂塔抬起頭來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聲音雖然有精神,黃褐色眼睛也帶著活力,但鼓起的臉頰已經不再圓潤。長途跋涉果然讓她感到疲勞,但她到現在都不曾喊苦過。
莉姆等人進入路伯修已經過了好幾天,到目前為止旅途都相當順利。除了天候相當好之外,獲得其他人幫助也有很大的關係。
離開萊德梅裡茲進入萊格尼察後,三個人順便經過了萊格尼察的公宮與港口都市利普諾。而利普諾的首長德米特裡、水手馬特維與公宮的許多文官都熱情地招待他們。
其中馬特維更是抓住蒂塔的肩膀,深深低頭致歉。當堤格爾到亞斯瓦爾時,他是以協力者的身份與提格爾同行,而且也一起在回航的船上。說起來應該是要由莉姆等人分別慰勞他的辛苦才對。
「蒂塔小姐、莉姆亞莉夏小姐還有羅達特伯爵。或許我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不過還是要請你們讓我向眾神明祈求你們旅途順利。雖然我很想請你們讓我同行,但是現狀卻不允許。」
長相凶惡的前水手這麼說完,就目送三人離開了。在他們的幫助下,莉姆等人沒有碰上什麼困難就通過了萊格尼察。
路伯修雖然沒什麼可以提供幫助的人,但估計明天應該就可以到達公宮。在沒有碰見任何強盜與野獸的情況下,三人就按照計畫策馬前進。
那棟建築物果然是神殿,看來相當老舊。屋頂與牆壁等地方都可以看見龜裂與崩塌的痕跡。為了慎重起見,莉姆與蒂塔先在外面等待,由馬斯哈拔劍進入裡面探勘。因為這種建築物很容易成為盜賊的巢穴。
查明神殿裡空無一人後,三個人便牽著馬進到裡面。
「沒有使用者也沒有管理者,就這樣被丟下不管了嗎……」
馬斯哈隨手掃開堆在地上的灰塵坐了下來,這麼呢喃著。
「聽說吉斯塔特北部也有幾座這種被捨棄的神殿。其中也有地方祭祀著古代神明與妖精……」
莉姆一邊把點著的火把固定在地板上一邊這麼回答。而馬斯哈則是看著天花板說道:
「唔。雖然有點破爛,不過已經可以躲避目前的風雪了。」
這時放下行李、脫下帽子的蒂塔站了起來,而她的雙馬尾也跟著一起晃動。
「我可以去祈禱嗎?」
馬斯哈剛才有看到神殿深處有一座老舊的祭壇。
蒂塔身為巫女的女兒,在成為侍女之後也會定期造訪神殿並且在裡面祈禱。既然祭祀著同樣的神明,那麼儘管已經朽圮,她也想要獻上自己的祝禱。當然,其中也包含了想祈求堤格爾平安無事的心情。
「裡面很暗,小心不要跌倒了哦。」
馬斯哈與莉姆也瞭解少女的心情,所以也沒有特別擔心,就點頭答應了她的要求。
蒂塔低頭向兩人行了個禮,接著便向祭壇跑去。
祭壇確實相當老舊了,但沒有什麼缺角或是龜裂。祭壇左右並排著上方呈拱門狀的窗戶,可以看見微弱的光線從這些地方照射進來。
確認祭壇深處有十尊神像的雕刻後,蒂塔就在祭壇前跪了下來。接著又脫下手套,雙手合十並且閉上眼睛。
「天上的眾神啊——」
做完身為巫女時學來的正確禮拜後,蒂塔便對著神像祈禱。
「請救救堤格爾大人吧。然後,請務必、務必……讓我們遇見他。」
不知道祈禱了多長的一段時間,忽然覺得寒冷的蒂塔睜開了眼睛。
她立刻屏住了呼吸。因為周圍已經籠罩在一片黑暗當中了。
那是和神殿內的黑暗完全不同的異樣漆黑。
當蒂塔驚訝到發不出聲音來時,黑暗已經透過外套侵蝕她的身體。背部被一陣惡寒貫穿的同時,蒂塔的意識裡也響起一道女性的聲音。
『借我一點力量吧。』
蒂塔無法出聲,也無法起身。這時她放棄逃跑,也放棄向馬斯哈與莉姆求救,選擇加強雙手的力道,並且把意識集中在祈禱上。
但是蒂塔並沒有支撐太久。她的身體先是一陣劇顫,接著就倒了下去。
『太好了。幸好之前也進入過這個身體……』
這道聲音依然只有蒂塔聽得見。
在因為祈禱時間太長而感到訝異的另外兩個人來到現場前,蒂塔都一直沒有睜開眼睛。
◎
——把時間拉回到蒂塔昏倒的兩刻前。
伊莉莎維塔只帶著烏魯斯一人來到外面散步。天空雖然是灰色,但還沒有下雪。紅發戰姬穿著紫色為基調的禮服,將雷渦捲成環狀後掛在腰部,然後策馬往前跑著。烏魯斯也背著弓騎馬跟在她身邊。這時他身上沒有穿戴鎧甲。
兩人離開街道,直接馳騁在草原上。天氣雖然不是很好,但這個季節通常都是這樣。只要沒有風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烏魯斯原本以為伊莉莎維塔只是策馬隨意奔馳,不過看來不是這麼回事。她似乎有明確的目的地。
最後伊莉莎維塔終於在某座老朽的神殿旁停下馬兒的腳步。
那是一座沒有屋頂的小小神殿。雖然是石頭建造,但不論是牆壁或者地板,都因為經歷漫長的歲月而有了嚴重磨損。
「跟我來吧。」
伊莉莎維塔背對烏魯斯,朝老朽神殿內部走去。她完全沒有警戒的模樣,直接就往深處前進。烏魯斯當然也跟在她身後。
深處可以看見一尊高度到烏魯斯腰部的石像孤零零地放在那裡。
——這尊石像給人很不舒服的感覺。
低頭看著石像的烏魯斯皺起眉頭。並不是石像造型醜陋或者讓人有不快感,而是光看著它,胸口就會有一股莫名的騷動。
異彩虹瞳的戰姬以陰鬱的表情凝視著石像,並且對烏魯斯說道:
「這附近的人都稱呼這座石像為雅加大人。」
「雅加大人……?」
「正式的名稱好像是芭芭‧雅加。是會在童話裡出現的角色。你可能不知道……應該說,可能已經不記得了。」
根據伊莉莎維塔的說明,芭芭‧雅加是一名拿著掃帚,身穿長袍的老婆婆。只要有人在沒有月亮的夜晚持續祈禱,她就會給予那個人力量。
紅發戰姬以不帶霸氣的聲音繼續說道:
「之前我不是因為做惡夢而發出囈語嗎。我當時就是做了雅加大人的夢。」
——就是因為在意這件事,才會到此一探究竟嗎……
烏魯斯交互看著伊莉莎維塔的側臉與芭芭‧雅加的石像。她那時候所說的囈語絕對不尋常。而且據那姆所說,她還不只是那一晚做惡夢而已。
「做了好幾天同樣的惡夢嗎?」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伊莉莎維塔不回答烏魯斯的問題,唐突地以自言自語的口氣這麼說道。她接著又笑著對烏魯斯說:
「抱歉讓你聽了這麼無聊的話題。我們走吧。」
看見她的態度後,烏魯斯才注意到自己有多粗心。這時貼心的伊莉莎維塔反而不希望他替自己擔心了。
「主人,請等一下。」
烏魯斯雖然想阻止伊莉莎維塔,但她一背對石像,立刻就大步走出神殿。不過她忽然在神殿外停下腳步,然後眺望著遠方。
有十名以上的人影騎著馬,正朝著這裡跑過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
伊莉莎維塔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些人全都是路伯修的騎士,而且還都是在公宮裡服務的人。伊莉莎維塔不記得曾做出派遣十多名人馬到這裡來的命令。
——我出來散步的期間發生了什麼事,然後那姆就派遣他們出來嗎?
這確實是最有可能的情況,但不可思議的是,這些人全都筆直地朝這裡前進。自己明明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今天要去哪裡散步啊。
走出神殿的烏魯斯也注意到騎馬的人影,並且因此而繃起臉來。伊莉莎維塔就站在那裡不動,直接觀察著騎士們的情況。
與騎馬人影之間的距離縮短後,伊莉莎維塔隨即皺起了眉頭。來到這個地方,他們應該已經看見主人的身影才對,但是臉上卻完全沒有對主人的敬意。
當這些騎士來到伊莉莎維塔與烏魯斯的面前時沒有下馬,就直接把兩個人包圍起來。對方共有十五組人馬。而且還不只包圍他們,甚至連劍都拔出來了。
「你們想做什麼?」
已經隱藏不住怒火的伊莉莎維塔逼問著眾騎士。而騎士們則是用酒醉般的興奮聲音回答:
「戰姬大人,請把那個男人交給我們。」
騎士們從馬匹上粗暴地對伊莉莎維塔這麼說道。他們的視線都看向伊莉莎維塔身後的烏魯斯。
「來歷不明,甚至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的小鬼,只是因為得到戰姬大人的歡心就得意忘形。我們現在就來看看你這傢伙適不適合擔任戰姬大人的心腹。」
「你還要在女人後面躲到什麼時候?這個卑鄙小人!」
他們全都怒罵著烏魯斯。在發怒前先產生危機感的烏魯斯,直接就緊握背上的弓,而且準備離開伊莉莎維塔身邊。
但伊莉莎維塔卻在烏魯斯前面伸手制止了他的行動。
「你待在那裡就可以了。」
顏色各異的瞳孔裡已經充滿戰意。伊莉莎維塔不只是擔心烏魯斯,身為主人的她也必須糾正臣子的愚蠢行為。
而且伊莉莎維塔也注意到他們的樣子有點奇怪。異彩虹瞳的戰姬瞪著騎士們,充滿氣勢地說道:
「沒辦法接受也沒關係,但你們應該先下馬來向我申告吧?不這麼做就聚集起來訴諸武力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讓路伯修的騎士之名蒙羞了!」
騎士們並沒有回答。他們舉起劍,像是要連伊莉莎維塔一起攻擊般朝兩人逼近。這時伊莉莎維塔也握緊住雷渦。
從左往右掃的黑鞭讓大氣發出悲鳴,然後將騎士們從馬上擊落到地面。雖然已經手下留情,威力依然不容小覷。
伊莉莎維塔又揮舞了兩、三次龍具後,只剩下一名騎士還坐在馬上。紅發戰姬的異色瞳帶著怒氣瞪著那名騎士。
「你就是主謀吧。」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一邊吼叫一邊用劍展開突擊。伊莉莎維塔再次揮動手裡的鞭子。
劍與鞭子猛烈撞擊,尖銳的金屬聲撕裂大氣。男人的劍折斷碎裂,並且從馬上滾了下來。頭直接撞上地面後,脖子便扭向不自然的方向。
同一時間,伊莉莎維塔也因為反作用力而往後倒。在後面看著這一切的烏魯斯立刻幫忙撐住她的身體。
「主人,您不要緊吧……」
烏魯斯話還沒說完,聲音就變得有些沙啞。而伊莉莎維塔也屏住呼吸。兩人的視線沒有看向對方,而是望著剛才墜馬的騎士。那個騎士竟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而且脖子依然是維持扭曲的狀態。
「……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只能用詭異來形容的光景,立刻讓兩人感到一陣狼狽,而且其他騎士也紛紛站了起來。雖然已經手下留情,怎麼說也是吃了雷渦的一擊。
「——小女孩,下手也太狠了吧。」
突然聽見一道老太婆的沙啞聲音,聲音來自於老朽神殿深處的黑暗當中。雖然像是隨時要消失在風中般細微,但不知為何能清晰地傳到耳邊。
「這些人也跟過去的你一樣,都是希望得到力量的人。如此殘忍地對待他們實在太可憐了。」
伊莉莎維塔的動作停了下來。已經把箭架在弦上的烏魯斯,直接對逼近的騎士射出弓箭。現在已經沒有手下留情的餘地,箭立刻就貫穿一名騎士的額頭。但那名騎士還是沒有倒下,而是在額頭淌血的情況下繼續往前逼近。
「主人。這些傢伙的目標應該是我。請您快逃吧!」
聽見烏魯斯拼了命的請求後,伊莉莎維塔才回過神來。但她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別說傻話了。你是要我當一個捨棄部下的戰姬嗎?」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
烏魯斯話還沒說完,伊莉莎維塔的雷渦就已經橫掃出去,靠近的騎士們全都被轟飛。接著她便拉著烏魯斯的手回到神殿裡。
神殿外面沒有什麼樹木。要以寡擊眾的話,就只能逃進屋內了。而且伊莉莎維塔也必須找出剛才那道聲音的主人。
衝進神殿之後,兩人就被一股冰冷的異樣空氣包圍住了。
烏魯斯的身體因為緊張而僵硬——剛才進入神殿時沒有這樣的空氣。伊莉莎維塔倒是沒有害怕的樣子,隨即朝著深處走去。
黑色石像跟剛才一樣坐鎮在原來的位置上。
伊莉莎維塔站到石像前面,舉起雷渦往下揮落。
原本以為一擊就能粉碎石像,但快命中的瞬間,石像忽然自己往旁一倒,躲過了黑色鞭子。雷渦在石頭地板上轟開一個洞後停住了勢頭。
「怎麼這麼粗暴呢……」
聲音是來自於石像。這時一把掃帚從微微震動的石像陰影處彈出,接著就是長袍的衣擺在地板上攤開。伊莉莎維塔也不再揮動雷渦,只是以警戒的眼神注視著石像。烏魯斯雖然架上箭,不過沒有放弦。
石像也不隱藏內含的不祥氣息,甚至像是故意要展向給兩個人看一樣。此時烏魯斯心中只出現了自己看見恐怖事物的意識。
不久之後,石像變成了裹著長袍的矮小老太婆。頭上的斗篷完全蓋住她的臉部,只有抓住掃帚的手露在外面。那隻手只有皮包著骨,而且還異樣白皙。
「兩年不見了,小女孩。我給你的力量怎麼樣啊?」
老婆婆這麼嘲笑著。而伊莉莎維塔只是默默站在那裡。
——這就是芭芭‧雅加……!
雖然模樣正如童話所描述的一般,但伊莉莎維塔依然記得從她嬌小身體散發出來的異樣氣息。那就跟在船上戰鬥的怪物托爾巴蘭十分相似。
「可惜,那和我希望的落差太大了。我很想把它塞回給你。」
「呵呵呵……不可能的。」
老婆婆在斗篷底下笑了起來。笑聲就像帶著黏性一樣。
「兩年前,你獨自來到這裡,對我許下了想要力量的願望不是嗎?」
「嗯。我是許了,那時候的我太過軟弱無力了。」
這時騎士們終於追了上來。他們甚至毫不遲疑地對伊莉莎維塔發動攻擊。
紅發戰姬的視線往騎士們一瞄,接著便全力揮出了手裡的黑色鞭子。立刻有紅黑色的血噴出,頭盔、甲冑以及肉體都被擊碎的騎士們一一頹倒在地。
伊莉莎維塔咬緊牙根,用力朝地板踏去。只要手下留情,他們就可能會再次爬起來發動攻擊。所以她認為給予這些人無法動彈的一擊是正確的選擇。
但他們都是伊莉莎維塔的部下。
「竟然把我的騎士們弄成這樣。」
「這你就錯了,小女孩。我只是實現這些人的願望,就像當初的你一樣。他們憎恨、忌妒那個年輕人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就像你想要力量也是事實一樣。」
「……給我閉嘴!」
極為憤怒的伊莉莎維塔舉起雷渦。雅加即使看見了也毫不膽怯,直接用手上的掃帚柄敲了一下地板。
下個瞬間,鋪著石頭的地板就一分為二。失去立足地的伊莉莎維塔與烏魯斯隨即往下掉,只有芭芭‧雅加還浮在空中。
發出悲鳴的兩個人隨著落石被黑暗吞沒。
伊莉莎維塔是在兩年前向「雅加」祈禱。
那一年的她可以說是又忙又倒楣。除了要處置在王國直轄領土的村落發生的瘟疫之外,也得處理她的父親所犯下的罪行。
伊莉莎維塔並不喜歡自己的父親。父親曾經一度捨棄自己,又因為單方面的利益而把自己撿回去,自己怎麼可能會喜歡他呢。但是聽見父親被艾蓮殺死後,她便決定對有著銀發的戰姬提出決鬥申請。
提出決鬥不是因為覺得「再怎麼樣也是自己的父親」。
大概是因為,伊莉莎維塔希望有一天父親能夠承認自己的實力吧。所以她只能把怒氣發在永久奪走這個機會的艾蓮身上。
但開戰之後卻被打得體無完膚,讓她瞭解到自己的實力不足。
而她就是在那個時候向「雅加」祈禱。
戰敗後回到自己領地的她,不時趁著處理政務的空檔出門散步,結果某一天,她就發現了一座老朽的神殿。雖然成為戰姬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但也沒聽過這裡有一座這樣的神殿。讓隨從在外面等待後,伊莉莎維塔就進到神殿裡面。
就算已經成為盜賊的巢穴,她手上還是有龍具可以依靠。只要不是像艾蓮那樣的強敵,光是揮動一下雷渦應該就能趕走了。
結果裡面沒有任何人在。神殿本身相當小,也沒有長期受到使用的痕跡。
深處可以看到一尊黑色石像。
『想要力量嗎?』
當時石像沒有直接發出聲音,而是直接呼喚伊莉莎維塔的意識。石像就這樣持續對感到驚訝的伊莉莎維塔輸送可以稱為意念的東西。
石像自稱是「雅加」。
『我只會出現在求取力量的人面前。你想要力量嗎——』
「力量……?」
『能夠折服你敵人的力量啊。』
伊莉莎維塔在朦朧的意識中點了點頭。
她還是想贏過艾蓮。
還是想證明自己並不弱。
根據隨從的證言,伊莉莎維塔從神殿裡出來,已經是四分之一刻之後的事情了。
「您在這麼小的神殿裡做些什麼呢?」
「我在祈禱啊。」
伊莉莎維塔只這麼回答了擔心的部下。
散步完回到公宮的伊莉莎維塔,隨即命令隨從把一套甲冑搬到自己房間。等到剩下自己一個人後,馬上就試起得到的力量。
這時伊莉莎維塔光是用右手的力量,就可以把沉重的甲冑舉起來。那可是足足有一個大人那麼重的鐵塊啊。而且她用右手拿起護手捏動,鐵製的護手就這樣被她輕鬆地捏扁了。
伊莉莎維塔的右臂沒有任何變化。不但肌肉沒有隆起,也沒被刻上什麼奇怪的紋章。雖然手指的關節因為持續握劍與鞭而長了繭,但還是相當細長、白皙而纖弱。
這不是童話故事裡「從妖精那得到力量啦」之類的情節。而是令人驚恐的現實。這種特異的力量要是被知道了,人們將會用什麼樣的眼神來看自己呢。
她在無意識中用手劃過自己雙眼的眼瞼。從出生開始就持續顯示她特異性的存在就在這對眼瞼下方。
伊莉莎維塔這時就決定不對任何人提起這股力量。幸好自己也是戰姬。這樣應該能瞞過眾人的眼睛才對。
只在需要的時候用上這股力量吧——她這麼許下承諾。
從那時候開始,她就經常因為做惡夢而發出囈語。神殿深處的那座石像,會要求她多多使用這股力量,並且呢喃著要她冀求更多的力量。
伊莉莎維塔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因為她從懂事起,就知道表現出特異性會帶來什麼樣恐怖的後果。
我是戰姬伊莉莎維塔‧法米那。她就是一邊這麼對自己說,然後一邊維持著戰姬的身份。
◎
清醒過來後,烏魯斯發現自己倒在黑暗當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上面壓著自己。那東西相當柔軟、溫暖,而且還有一定的重量。
——這是什麼?
烏魯斯首先為了把那個東西推開而動起手來。結果卻碰到了更柔軟的物體。那是個圓形且帶有重量感的東西,大概是一隻手無法掌握的尺寸。
試著動了一下手指,結果被不可思議的彈力推了回來。年輕人的耳朵也同時因為細微的鼻息而覺得癢。動了一下臉部後,隨即又有物體輕碰臉頰的觸感。
這時他的意識逐漸清醒,身體也開始把感覺傳向腦部。背部透過衣服傳過來的觸感是來自冰冷的石頭。那麼自己身上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
烏魯斯剛想撐起身體,上面的物體便靠在年輕人身上慢慢滑落。烏魯斯隨即用右臂支撐住那個物體。
忽然有模糊的光線進入視界,烏魯斯這才注意到物體究竟是什麼。
原來是伊莉莎維塔。
「主、主人!」
同時感到驚訝的烏魯斯,聲音已經變得沙啞。他把手繞到似乎失去意識的伊莉莎維塔身後,以抱住她一般的姿勢撐住她的身體。接著把臉靠近耳朵旁確認呼吸,習慣光線的眼睛也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臉龐與身體,不過看起來應該沒有受傷。
「太好了……」
因為放心而鬆了口氣後,烏魯斯把視線移向朦朧地照著兩個人的光線。結果光源是伊莉莎維塔緊握的雷渦。黑色鞭子的下半段已經帶著白光。
「對了。我們——」
烏魯斯終於想起來,已經是廢墟的神殿地板崩壞,兩個人就掉到這裡。
抬頭往上看的他,發現天花板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根本看不出來有多高。而且連雷渦的光芒也沒辦法照到那裡。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腦袋裡重新浮現出那個老太婆——雅加的身影,這令烏魯斯忍不住就發起抖來。他的本能告訴他,那絕對不是人類。那麼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看起來也完全不像妖精。我想不是怪物,就是妖怪……
還是這種稱呼比較適合她。
烏魯斯搖了搖頭,把老太婆的模樣從腦袋裡趕走。雖然不知道她是什麼人,但再也不想遇見她了。目前得盡快從這裡逃出去才行。
重新打起精神後,他便用左手撫摸著自己所坐的地板。手指可以感覺到平坦的石頭觸感。雖然有連接線,但緊密排列在一起的石頭可以說沒有任何縫隙。至於滾落在地上的大小石塊,應該是神殿地板崩塌時掉下來的瓦礫吧。
——神殿底下竟然有通道?
這時從伊莉莎維塔嘴裡發出低沉的呻吟。嚇了一跳的烏魯斯立刻叫著她。
「主人!」
像是要回應他的聲音般,紅發戰姬睜開了眼睛。茫然的表情在認出烏魯斯的臉後就變成了困惑的模樣。
「您不要緊吧?有沒有什麼地方覺得疼痛?」
伊莉莎維塔無法立刻回答。雖然試著想說些什麼,但半張的嘴裡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臉變得愈來愈紅。她似乎注意到自己被烏魯斯抱住了。
「烏、烏魯斯。我可以自己站了,快放開我。」
好不容易擠出這樣一句話,但聲音卻異常高亢。烏魯斯雖然覺得不放心,還是靜靜地把繞過她背部的手臂收了回來。
伊莉莎維塔把手撐在地上來抬起身體。雖然有些搖搖晃晃,不過還是站了起來。而烏魯斯也一邊注意她的動作一邊站起身子。
看了一下雷渦光芒照耀的地板,發現細長通道上到處都散落著瓦礫。
烏魯斯的弓也在瓦礫當中,不過已經折成兩半。烏魯斯內心雖然覺得沮喪,還是沒有表現出來,直接笑著對伊莉莎維塔說道:
「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說完之後,烏魯斯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左手。想到伊莉莎維塔是以什麼樣的姿勢倒在自己身上後,才終於發現奇妙的觸感究竟來自什麼部位。
「我才想問你有沒有事呢?沒受傷吧?」
伊莉莎維塔沒有注意到烏魯斯的狼狽模樣,一臉擔心地看著年輕人。
「謝、謝謝您如此替屬下著想。我也沒有受什麼傷。」
迅速回答完的烏魯斯,就像是要隱瞞心情般抬頭看向天花板。從那樣的高度掉下來,兩個人竟然都沒有受傷。
這時伊莉莎維塔注意到黑色鞭子帶著跟平常不同的光芒。
「——原來如此。是你在保護我們吧,沃利茲夫。」
微笑著對龍具道謝的伊莉莎維塔重新打起精神,舉著雷渦往前走去。
「我們走吧,烏魯斯。」
「——我不知道那座神殿底下還有這樣的通道。」
伊莉莎維塔把雷渦變成棒狀,用它來照亮前方,然後一邊往前走一邊這麼說道。
雖然不知道天花板的高度,但牆壁是由排得相當緊實的石頭所疊起。道路的寬度也能足夠讓三個大人並排行走。至於空氣則是又冷又幹。
「神殿有地下室其實不是太稀奇,但這條通道看起來絕不尋常。」
烏魯斯這麼回答。年輕人恢復冷靜後,已經走在伊莉莎維塔身邊。雖然表現出只要有什麼東西冒出來就要保護主人的心意,但是和只拿著一塊瓦礫的烏魯斯比起來,伊莉莎維塔的實力可以說強太多了。
「是這樣嗎?」
「通常是做為存放食糧的倉庫,或者是埋葬重要人士的場所……」
烏魯斯對露出意外表情的伊莉莎維塔這麼說明。但兩個人正在行走的通道,應該不符合這兩種情況。
——那個叫什麼雅加的,是在引誘我們往裡面走嗎?
還是說從伊莉莎維塔做惡夢開始,就已經布好了這樣的陷阱?不論如何,把這裡當成敵境就對了。
——但從剛才就沒有任何動靜。難道讓我們掉下來就結束了嗎?
實在不清楚芭芭‧雅加的目的。想要殺害他們的話,在他們失去意識時早就可以下手了。
通路雖然左彎右拐了好幾次,但完全沒有分岔,一直就只有一條路而已。不過光是這樣就讓人覺得心情輕鬆了不少。
想說些正面話題的烏魯斯以輕鬆的口氣表示:
「真想早點離開這種地方。」
原本想繼續說「出去之後……」的烏魯斯把話吞了回去。
因為從這裡出去後,伊莉莎維塔與烏魯斯必須做的是埋葬屍體。而且還是那些想殺害自己的傢伙的屍體。
這下子一定會引起騷動。
問題是只有自己和主人知道是他們主動發動攻擊。就算陳述事實,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相信。外界應該會認為是伊莉莎維塔要剷除那些忌妒烏魯斯的人吧。
伊莉莎維塔應該也想到這些事了。但她不像烏魯斯那樣感到煩惱,反而傲然挺起胸膛說:
「烏魯斯,你沒什麼好擔心的。那些人想奪走我們的性命,我們只是保護自己。就這麼簡單。」
凜然的聲音裡,帶著不向任何人屈服的霸氣。接著她又用柔和一些的口氣表示:
「但還是要為把你捲進這樣的事情裡道歉。真的很對不起。」
「不,因為我是您的臣子兼顧問啊。」
烏魯斯也打起精神,笑著對主人行了個禮。身處敵境還輕鬆以對,乍看之下相當危險,不過實際上正好相反。
正因為處於這種狀況,才更需要自信、從容與決心。
這時走在通道上的烏魯斯提出內心的疑問。
「那個叫雅加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魔物、怪物……應該就是這一類的東西吧。」
「那為什麼要這樣對付我們?」
「我也不知道。總之她似乎不打算立刻殺掉我們。」
提到芭芭‧雅加時,伊莉莎維塔的聲音果然有些緊張。不只是因為曾經做過虧心事,同時也有與她戰鬥時不知道能不能獲勝的不安。
但伊莉莎維塔沒有表現出自己的內心,只是對烏魯斯露出嬌豔的微笑。
「烏魯斯。我會保護你的。」
這是沒有一絲虛偽的真心話,伊莉莎維塔也的確因為保護別人而有了充實感。
不知道走了多久,兩人忽然停下腳步。
「好像有什麼東西。」
伊莉莎維塔的金色與藍色眼睛看著通道前方——雷渦的亮光也無法到達的黑暗深處。
前面似乎有什麼東西。而且還是帶著危險氣息,讓人忍不住背脊發冷的東西。
烏魯斯側眼看了一下伊莉莎維塔手裡的雷渦。對方應該也借由這道亮光注意到了吧。
——目前為止都只有一條通道而已……
年輕人因為緊張而繃起臉。這時他非常希望能夠有武器。
不是像現在握在手裡的小瓦礫,而是熟悉的弓箭。
「放心吧,烏魯斯。」
嘴角還能露出笑容的伊莉莎維塔這麼說道。
「有我和沃利茲夫在,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像是要回應她的話一樣,黑色鞭子的光芒爆出白色火花。
紅發戰姬以龍具擺出備戰姿勢,然後筆直往前走去。黑暗當中,一股帶著猙獰殺氣的混濁空氣吹了過來。甚至還可以聽見類似低吼的聲音。
「看來確實有東西在了,你可別跑到我前面呀。」
踩著慎重的腳步前進了一陣子,兩旁的牆壁倏然消失,兩人來到一個寬廣的空間。
「烏魯斯!閉上眼睛!」
伊莉莎維塔一邊這麼大叫一邊揮起龍具。黑色鞭子上的白光也變得更加明亮。伊莉莎維塔身後的烏魯斯聽見了空氣被燒焦的聲音。
「——撕裂暗夜的剎那之牙!」
紅發戰姬筆直地揮落雷渦。這時從鞭子前端爆發出讓大氣震動的巨響,以及足以燒傷眼睛的強烈閃光。閃光一面照耀整個空間,一面像閃電一樣撕裂黑暗往前突進。最後擊中深處的某樣巨大物體。
「在那裡嗎……」
伊莉莎維塔的呢喃聲裡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慄。剛才施放的龍技,特性是能夠攻擊遠方的敵人,以及借由猛烈閃光來奪走敵人的視覺,至於破壞力並不是那麼突出。就威力來說,遠遠不及另一招龍技『擊潰天地的灼碎之爪』。但還是足以一次掃倒數名人類了。
伊莉莎維塔之所以感到驚訝,是因為她借由一瞬間的閃光知道了物體的真實身份,同時也確定龍技對對方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巨大的物體緩緩撐起身體,然後用四隻眼睛往下瞪著伊莉莎維塔與她身後的烏魯斯。而且也呼出帶著熱氣的鼻息。
「……龍?」
感到愕然的烏魯斯如此呢喃著。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體型雖然像蜥蜴,但大小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如同一座小山的巨大軀體覆蓋著鐵色鱗片,四隻腳雖然短,但足足有城堡或宮殿的柱子那麼粗,可以感受到足以支撐巨大身軀的強健力量,腳掌前端的爪子也相當銳利。
一分為二的脖子十分細長,而且也有兩個頭部。相對的,尾巴則相當短。
「雙頭龍……」
空氣明明相當冰冷,伊莉莎維塔頭上卻冒出冷汗。雙頭龍在龍裡面算是異類,而且是個性非常凶暴的龍。這時兩人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這種地方為什麼會有龍。
巨獸開始吼叫。廣場的大氣發出悲鳴,烏魯斯與伊莉莎維塔的肌膚也跟著震動。
雙頭龍用力踩著石頭緊密排列的地板,朝兩個人衝過來了。
「烏魯斯,快退下!」
伊莉莎維塔握緊雷渦並這麼大叫。剛才的龍技讓她知道這裡是足以容納一座小村莊的寬廣空間。只要她吸引雙頭龍的注意力,烏魯斯應該就不會被捲進戰局裡了。
烏魯斯先抬頭看著雙頭龍,然後看向伊莉莎維塔的背部,最後低頭看著自己握住的瓦礫。瞭解自己無論怎麼拚命都只會拖累對方後,年輕人只能帶著苦澀的表情退開。在這樣的巨獸面前,自己甚至連肉盾都當不成。
雙頭龍的眼睛發出凶光,朝著伊莉莎維塔前進。雷渦的光芒是整個空間唯一的光源,這對她相當不利——因為這樣很難抓住與對方的距離感。如果不是身陷這樣的困境,應該就還有從容應戰的餘地吧。
——再忍耐一下……
雷渦雖然是攻擊範圍相當廣的武器,但雙頭龍也不是省油的燈。想給予它有效的一擊,就必須有自己也得承受攻擊的覺悟。
雙頭龍露出銳利的牙齒,同時動著兩顆頭顱。異彩虹瞳的戰姬在地上一個打滾,躲開了一邊撕裂大氣一邊從左右襲來的利牙。
伊莉莎維塔在起身的同時揮動雷渦,瞄準左邊的頭部掃去。但雙頭龍卻扭動身軀,用脖子的鱗片擋下攻擊。發出劃過鐵塊般的刺耳聲響後,鱗片表面隨即爆出藍色火花。
雙頭龍雖然發出痛苦的叫聲,但伊莉莎維塔本人相當清楚這一擊只能造成淺淺的傷口,畢竟雖然劃破了龍的鱗片,但卻沒有將其擊碎。
——如果是『擊潰天地的灼碎之爪』的話……
那是伊莉莎維塔所擅長的龍技中,破壞力最為強大的一招。一旦中招的話,哪怕是雙頭龍也難逃一死。
問題是,這招龍技的發動需要一點時間。若以呼吸次數來算,約是兩到三次的呼吸。然而這點時間應該就足以讓雙頭龍輕易地把伊莉莎維塔撕碎了。
——只能使其受傷嚇嚇它,或者設法讓它別輕舉妄動……
重新面對伊莉莎維塔的雙頭龍又開始逼近。伊莉莎維塔抓穩龍具,定睛瞪視。
「——雷刃!」
轉眼間,黑色的鞭子變化成擁有無數銳利突狀物的巨大單面刃。看似巨型柴刀的刀身雖是漆黑色的,可是上頭的突狀物不僅噴濺出火花,還有雷光纏附在上。雖然比鋼鞭重,而且持續時間不夠長,但破壞力相當強大。
雙頭龍高高揚起兩條脖子後,右邊的頭分飛快地發動了攻勢。伊莉莎維塔沒有逃開,而是將龍具由下往上一撈。
劇烈到差點震掉手中武器的衝擊透過龍具,傳向伊莉莎維塔的手臂。那同時也是擊碎龍的下顎的證明。只見雙頭龍右邊的頭發出悲鳴向後仰,鼻頭到下顎的部分變得潰爛,肉片和暗紅色的鮮血也四下飛濺。
可是伊莉莎維塔沒能再乘勝追擊——因為痛苦掙扎的龍猛然伸出左腳反擊。
只要被輕輕擦到,恐怕就會打爛半副身軀的粗壯龍爪橫掃而過。伊莉莎維塔立刻彎下身子閃躲,同時用鋼鞭砍向那副龍爪。
鞭子紮實地命中,成功打斷了一隻爪子。可是那對雙頭龍而言似乎沒什麼大礙,它緊接著揮出前腳攻擊,沒有一絲畏縮。伊莉莎維塔急忙再次翻滾躲避。
雙方持續進行攻防。
伊莉莎維塔慎重地計算雙方的距離,時而以鋼鞭攻擊,時而使其恢復成鞭狀的雷渦揮舞。而效果雖然不大,不過能瞬間施展的龍技她全都用上了。只不過,要一邊閃避雙龍頭的爪牙,一邊設法給予致命一擊,果然不是簡單的事。
雙頭龍用僅剩的另一顆頭和兩隻前腳,向伊莉莎維塔發動凌厲的攻擊。或許是有一顆頭被打傷讓它氣極發狂,即便牙齒、爪子和鱗片受傷,雙頭龍也絲毫不引以為意,速度也沒有變遲緩的跡象。
伊莉莎維塔的呼吸開始變得紊亂。要在幽暗的光線下持續精準地計算雙方的距離,使她精神上的消耗相當劇烈。因為只要稍有閃失沒抓好距離,紅發戰姬必死無疑。
大片紅色頭髮黏在額頭上,整張臉汗如雨下。即便如此,伊莉莎維塔還是目不轉睛地直視雙頭龍,試圖抓住眨眼即逝的勝機。
雙頭龍左邊的頭部發動了第十幾次的攻擊。伊莉莎維塔以雷渦迎擊。
剎那,雙頭龍迅速縮回了脖子。不僅如此,還大動作地扭轉爬滿了鱗片的巨大身軀。
「可惡……!」
看出自己上當的伊莉莎維塔,用雷渦抵禦以驚人的速度撞上來的那面鱗牆。
強烈的衝擊震撼了伊莉莎維塔的全身,雙頭龍的悲鳴與年輕人的喊叫聲在天井迴響繚繞。戰姬的身體騰空飛起,以背部著地的姿勢硬生生重摔在地。舌尖嘗得到鮮血的味道,可能是嘴巴破了吧。
剛才雙頭龍以佯裝頭部攻擊的方式聲東擊西,真正的目標是以側腹撞擊。判斷來不及閃避的伊莉莎維塔借由雷渦的強烈一擊減弱了撞擊的威力。驚險地只有受到被撞飛的傷害。
伊莉莎維塔拚命想從地上爬起。她急促地喘著氣,雖然全身又痛又麻,所幸意識還很清楚。只見雙頭龍在她面前扭著身子。左邊的頭上下張開了血盆大口。
——我必須設法接近再使出龍技……
伊莉莎維塔從地上站起,這時她才注意到衣服的胸口裂開了一個大洞,以及右手臂血流不止的事。試圖移動腳步時,身體不穩地晃動了起來。
「主人!」
伊莉莎維塔知道烏魯斯趕上前。
我不是命令你退下了嗎——
伊莉莎維塔想提出警告,卻發不出聲音來。
雙頭龍正從旁邊逼近。烏魯斯卻連看也不看一眼。他的眼中現在只有紅發戰姬——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主人。
他整個人撲向愣在原地的伊莉莎維塔,將她緊緊抱住,然後順勢在地上打滾。下一秒,雙頭龍的嘴咬上了她先前所站立的位置。
烏魯斯破口大罵,擲出手中的瓦礫。瓦礫砸中雙頭龍的前腳後掉在地上,並在下個瞬間被一腳踩碎。
烏魯斯咬緊牙根,放開伊莉莎維塔,一如要保護她不受巨獸傷害般挺起身子。
「你想做什麼……?讓開,烏魯斯!」
伊莉莎維塔發出痛苦的聲音大喊。但烏魯斯還是站在她的面前。
「主人,請調整好您的呼吸!」
烏魯斯背對著主人,一邊瞪視盯著他不放的雙頭龍一邊大喊。他全身冷汗直流,膝蓋頻頻發抖,彷彿隨時都會攤坐在地——但他卻沒有想逃走的意思。
「如果只是一兩次呼吸的時間,我還能幫您爭取。」
「你這是要我犧牲你嗎?」
烏魯斯身後的伊莉莎維塔試圖想要站穩,兩隻腳卻使不上力氣。烏魯斯緊握拳頭,向她怒吼:
「我手無寸鐵。可是主人您有武器!要怎麼做才能打敗敵人,眼下該採取什麼行動才好,請您想清楚!」
或許是對突然衝進來的烏魯斯懷有戒心,雙頭龍以緩慢的步伐往兩人逼近。
烏魯斯想要武器——為了伊莉莎維塔,他打算儘量多爭取時間。他是真心想幫助主人,可是如果有武器在身、如果自己力量更強的話,就有更好的方法可行了。
雙頭龍踏出沉重的一步,烏魯斯和伊莉莎維塔透過地板感受到了震動。烏魯斯繃緊全身,抵抗著它的威勢。
——弓……不。我需要的是力量。
『——你想要力量?』
有個聲音唐突地在腦海裡響起。一如在回應他內心的呼喊般。
烏魯斯大感吃驚,腦袋一片空白,那個聲音又再次於腦海中響起。
『——你想要嗎?』
那聲音聽似年輕女性,不過不是伊莉莎維塔的聲音。那個聲音的腔調黏膩,混有幾分嬌媚,聽起來十分奇妙。
雙頭龍逐漸逼近。烏魯斯閉上眼睛,回答那個聲音。
——我想要。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著可笑的事情,因為雙頭龍已經快逼近到他的眼前了。這裡除了他和伊莉莎維塔以及這頭巨獸之外一個人也沒有,講白了,那就是幻聽吧。
但烏魯斯還是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願望。因為一無所有的他已經束手無策,而他也不打算移開腳步。所以他回應了那個聲音的主人。
一道輕笑聲撩過了烏魯斯的心思。和剛才的聲音一樣,話語不是傳到耳裡,而是在年輕人的腦海裡跟他囁嚅,或者說就像直接在跟他的靈魂對話一樣。
『——還好趕上了呢。』
烏魯斯發現緊握的左手開始強烈地發燙。
他嚇得睜開眼睛,抬起左手一瞧。
只見有個像是黑暗團塊的物體包覆住了他的左手。那個東西一邊在烏魯斯的左手燃燒,一邊活生生地蠢動著,接著慢慢變細拉長,變成某個物體的形狀。
「……弓?」
『感謝那孩子吧。』
留下這句話後,突然冒出在腦海裡的聲音消失了,可是烏魯斯沒空理會。左手的黑暗當著年輕人的面形成了一把如假包換的弓。那是一把細長又彎曲的弓。甚至連弓弦都有了。
——怎麼回事?
烏魯斯不敢置信地注視著漆黑的弓。
無論是那個不可思議的聲音,還是這把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都是超乎理解能力的現象。感覺近在眼前的雙頭龍還比較有現實感。
不過烏魯斯沒有抗拒,選擇接受了它。一如從以前就知道有它的存在般。看著手上的弓,內心卻沒有絲毫的恐懼。
——箭……
烏魯斯知道使用的方式。又或者說,或許是他回想起來的。
「主人。請借我暫用一下。」
烏魯斯將站姿改成側身,面對雙頭龍。踏在石頭地面上的兩隻腳使勁踩穩,握弓的左手筆直挺出,一邊瞄準雙頭龍,一邊用右手拉滿漆黑的弓弦。
伊莉莎維塔一臉茫然地抬頭仰望,手中的雷渦綻放出淡淡的光芒。白色的火花在空氣中迸射,無數的光之粒子無聲無息地飄散在空中。只見光畫出雷光般的弧線,往烏魯斯的右手注入。
彙集在年輕人右手中的光芒形成了箭——一支從箭頭到尾羽都是由雷光形成的箭矢。
隨著震動,弓弦放出了箭矢——當箭射出的那一瞬間,整片空間被刺眼的閃光籠罩,隨著讓人產生天崩地裂的錯覺的雷鳴,光之箭一邊冒出無數的分枝,一邊用閃電般的軌跡和速度向龍射去。
雙頭龍似乎也察覺到了危險——即便如此,它的反應還是太遲了。
只見弓箭射進了龍的口中——接著,脖子以上的頭部整個被轟成了碎片。雙頭龍還來不及發出哀號,便被葬送了性命。雷光之箭繼續炸開雙頭龍的龐大身軀,然後一如耗盡火力般消散殆盡。
隔了一回呼吸的空白,黑暗重新降臨。出現在烏魯斯左手上的黑暗之弓也無聲無息地煙消雲散。只在左手掌心和右手手指上留下宛如燒傷般的皺巴巴痕跡。烏魯斯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看著自己的手。
「我……」
一名栗發少女的面孔浮現在烏魯斯的腦海中。然後是一個髮色與他相同,身材結實、氣質穩健的男子。站在男子身旁的是灰色鬍鬚的老人——總是在他身旁的矮小老人。
那三人站在一塊綠意盎然的大地上。遠方有山丘與森林,也有河川與湖泊。
「亞爾……薩斯?」
接著浮現出來的,是一名白銀色頭髮的少女、把一頭金發綁在左側的女性、五官端正的禿頭騎士等等,許多面孔陸陸續續浮現在烏魯斯的腦海中,隨即又消失。
——對了。我不是烏魯斯。烏魯斯是我父親的名字……
「……烏魯斯?」
發現年輕人有異狀的伊莉莎維塔忐忑不安似地向他話。她到現在還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只知道眼前的年輕人救了她一命。不過,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可是烏魯斯沒有理會伊莉莎維塔。從剛才就不斷浮現在年輕人腦海裡的人物使他陷入混亂。
從地上站起來的伊莉莎維塔,馬上扶住了失去平衡的烏魯斯。
「烏魯斯。振作點——」
紅發的戰姬話只說到一半。她顏色相異的眼眸在這時燃起了戰意,重新用力握緊雷渦。因為她感應到空中有奇妙的氣息。
「——哎呀。竟然賠上了貴重的雙頭龍。看來得跟多勒卡伐克賠罪了。」
只見黑暗之中出現了不自然的扭曲,然後一個身穿長袍手拿掃帚的老婆婆出現了。原來是芭芭‧雅加。於蓋住半張臉的兜帽裡閃耀著白光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著烏魯斯。
「可是也不是沒有收穫。『弓』啊,隨我走吧。」
芭芭‧雅加轉動掃帚後,用尖端指著烏魯斯。與此同時,伊莉莎維塔也將雷渦高高舉起。切開空氣的黑鞭從握柄前端分裂成九條。每一條上面都纏附著白色的雷光。
雖然對烏魯斯的異狀感到吃驚,可是她沒有忘記調整呼吸養精蓄銳。
芭芭‧雅加的眼珠骨碌碌地轉動後,注視著伊莉莎維塔。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出冷笑。
伊莉莎維塔的美麗臉孔扭曲成了一團。她的右手一陣劇痛,彷彿被紮了無數的針似的。戰姬停止動作,張開嘴巴痛苦地喘息著。
「此乃力量的代價。」
丟下這句話後,老太婆魔物沒繼續理會伊莉莎維塔,把視線投向呆若木雞地杵在原地的烏魯斯。
年輕人四周的空間出現了扭曲。一如芭芭‧雅加突然出現時的狀況一樣。
「告辭了——」
就在魔物打算離去的時候。伊莉莎維塔展開了行動。她流了滿臉大汗,高高舉起光是動一根手指都會痛徹心扉的右手。
「——擊潰天地的灼碎之爪!」
九道閃電轟轟作響,每道閃電都懷著猛烈的破壞慾襲向芭芭‧雅加。掉以輕心的妖婆完全來不及防備。
衝擊與巨響撼動了空間,粉碎萬物的光將四周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漆黑的長袍被撕碎,魔物脫口發出雞鳴般的慘叫。
「可惡的東西,給我記住……」
下個瞬間,芭芭‧雅加和烏魯斯的身影憑空消失不見。
唯獨伊莉莎維塔被留在漸漸化開的殘光之中。
「……烏魯斯?」
伊莉莎維塔左右轉動顏色相異的眼珠,呼喊著烏魯斯的名字。
可是卻不見有人回答。
「烏魯斯!烏魯斯……!」
伊莉莎維塔失去了冷靜,在黑暗中不斷聲聲呼喚烏魯斯的名字。一如和父母走散的幼小孩童般。
烏魯斯自眼前消失後過了半刻鐘,伊莉莎維塔才回到地表。
尋找出口並未花上她太多時間。空間深處有一條狹窄通道,盡頭可見一座通往地表的長長樓梯。實際上她花不到四分之一刻便成功逃了出來。
但另外的四分之一刻,她則是在坐地發愣上度過的。她手握雷渦,碰上了足以讓她忘卻全身上下的痛楚的強大打擊,整個人失去了氣力。碰上這一連串的狀況,即便她是戰姬,也是腦子一團混亂,動彈不得。
後來之所以能重新振作,是因為她想起了烏魯斯那不惜捨命保護她的背影。
「該怎麼做,該採取什麼行動才是對的……」
伊莉莎維塔一邊在口中嘟囔著這一段話,一邊爬完了樓梯。
出口離那座神殿將近一貝魯斯塔(約一公里)的距離。位在一塊除了附近有一片森林外,四周沒什麼明顯地標的草原上。依稀可以看見那座神殿就立在遠方。
明明抵達神殿的時候都還不到中午,現在天色卻整個暗下來了。
伊莉莎維塔那默默走向神殿的身影,一如民間故事裡的幽鬼。紅色的頭髮雜亂不堪,皮膚骯髒污穢且遍體鱗傷,衣服也變得破破爛爛的。唯有顏色相異的一雙眼睛綻放著激情的光芒。
伊莉莎維塔邊走邊在腦子裡安排今後的計畫。
那群騎士一定得埋葬起來,此外還得去找出烏魯斯的下落。
在返回公宮前,先去附近的村子一趟吧。不知馬是否平安無事,如果有所不測的話,必須去借匹馬才行。
——你一定要平安無事,烏魯斯。這次換我去救你了。
伊莉莎維塔使出吃奶的力氣挪動彷彿快萎縮的雙腳,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
蒂塔恢復意識時,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
發現栗色頭髮的少女昏倒在祭壇前面之後,莉姆和馬斯哈拿外套和毛巾鋪在地上,方便蒂塔躺在上頭休息,然後輪流照看她的情況。
馬斯哈見少女呼吸還算平穩,所以沒有將她帶離神殿,如今看來這個決定似乎是正確的。
「不好意思,給馬斯哈大人和莉姆亞莉夏小姐添麻煩了。」
蒂塔醒來後抬起身子向兩人低頭道歉。笑容滿面的馬哈斯和淺淺微笑的莉姆都左右搖了搖頭。
「請別放在心上,你的身子好了點了嗎?」
「嗯。簡直好極了。」
蒂塔笑著想站起來證明,結果卻腳步踉蹌,兩人趕緊幫忙扶穩身子。
「今晚我們要在這座神殿過夜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們會抵達公宮,並在城外市區找旅店投宿,到時就有臥床可睡了。」
馬斯哈一邊扶著蒂塔躺下,一邊晃著灰色鬍子向她打氣。
「雖然這趟旅途非常漫長,可是終點就近在眼前了。」
莉姆也如此說道。他們以為蒂塔之所以會昏倒,是因為長途旅行的疲勞所造成。因為不見她有發燒,身體也看不出有什麼明顯異狀,所以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蒂塔以躺在地上的姿勢輪流仰望坐在左右側的莉姆和馬斯哈。
她記得很清楚,自己是在祈禱到一半的時候身體被黑暗纏上。而且她也猜得到原因。
——蒂爾‧納‧法……
蒂爾‧納‧法乃十柱神之一,專司夜與黑暗還有死亡的女神。她既是諸神之王佩爾克納斯的妻子,同時也是她自己的姊姊和妹妹,是一尊有三相的神秘神祇。
在將近一年前,蒂塔曾遭遇疑似蒂爾‧納‧法的存在。當時堤格爾投身參與布琉努的內亂,蒂塔也是拼了命地跟隨著他。
有一次,堤格爾像受到什麼指引般騎馬在草原奔馳,放心不下年輕人的蒂塔也請堤格爾載她同行。
然後,蒂爾‧納‧法的神殿忽然出現在兩人的背後。
在神殿裡頭,蒂塔被某個東西附身了。
蒂塔在祭壇前面被黑暗纏上時所感受到的感覺,就跟當時如出一轍。那是一種好像有東西鑽進自己體內的不可思議感覺。
可是蒂塔決定保密,不把這件事告訴馬斯哈和莉姆。畢竟蒂塔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是怎麼一回事,只怕會徒使他們兩人感到擔心而已。
所以她決定只聊開心的話題。蒂塔笑眯眯地向兩人說道:
「對了,我剛才夢到堤格爾少爺呢。」
馬斯哈被勾起了興趣。
「哦,是什麼樣的夢?」
「我夢到堤格爾大人提著一把黑色的弓,與有兩顆頭的龍打鬥呢。身後還護著一個女生。雖然那個夢有點可怕,不過堤格爾大人還是那樣……看起來十分的帥氣,我好開心……」
蒂塔認為那並不是在作夢。以夢境來說,也未免太寫實逼真了。
「龍嗎。畢竟先前的內亂是有發生過那樣的事情嘛。」
馬斯哈溫柔地摸摸蒂塔的頭莞爾一笑。莉姆也面露笑容在旁聆聽著。
神殿外的天色慢慢地昏暗了下來。
◎
地面的冰冷觸感令烏魯斯醒了過來。
他立刻一躍而起伸手一抓。然而他卻沒抓到想抓的弓箭,只空虛地抓到一無所有的空氣。
「這裡是……?」
烏魯斯抬起頭東張西望。映入眼簾裡的只有成片葉子掉個精光的蕭瑟樹林,從錯綜複雜的樹枝縫隙可見灰色的天空。太陽離地平線已相當接近。
——這裡是某處的森林嗎……?
不,那不打緊。發現四處不見伊莉莎維塔的身影,烏魯斯嚇得面色蒼白。
「主人!您在哪兒!」
烏魯斯朝著林子裡頭大聲呼喊。但只聞聲音空虛地迴響,沒收到任何回應。叫累了停下來喘氣後,四下靜得鴉雀無聲。
「這是怎麼一回事……?」
烏魯斯嘆了口氣。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遭遇的事情。
不但被一群應該是同伴的騎士襲擊,自己和伊莉斯維塔還因為一個詭異老婆婆的緣故,墜落到神殿地下。在地下遭遇到龍,最後是自己用莫名其妙的不可思議力量將其打倒,這回又置身在一片陌生的森林裡……感覺就像做了一場惡夢,一點現實感也沒有。
他舉起左手一瞧,上面有一道類似燒傷的皺巴巴傷痕。
在腦子裡響起的女性嗓音。以及彷彿將黑暗濃縮製作而成的弓。
從伊莉莎維塔的鞭子吸出力量製作而成的箭。
他一如理所當然地使用了那副武器。他熟知那武器的使用方式。
腦袋裡面隱隱作痛,同時某一幅畫面在腦海中浮現。
畫面裡他提著黑色的弓。站在身旁的則是手持長劍的銀發戰姬。
「……艾蓮?」
自己不自主地脫口說出了她的暱稱。喃喃自語後,烏魯斯皺起了面孔。
全名是艾蕾歐諾拉,所以暱稱叫作艾蓮。原來如此。為什麼自己會知道這種事情?為什麼這個名字會彷彿再熟悉也不過般,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那是當然的。我怎麼可能會忘記。
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後,烏魯斯眼睛眨個不停。為什麼不可能會忘記?
意識的角落有個聲音隨著頭痛響起。原本沉睡的那些慢慢地醒來了。
蒂塔。已故的父親烏魯斯。巴多蘭。馬斯哈卿。這些名字都很耳熟。
「亞爾……薩斯?」
那是什麼地方?這還用說,是自己應該回去的地方。
「回去的地方……?」
烏魯斯像是要把頭痛甩掉般用力搖頭,用空洞的眼神向林子望去。
「對了。我必須回公宮去……主人一定也平安回到公宮了。」
冬天的寒風穿過樹林,打在烏魯斯的身上。年輕人一邊縮著身子一邊搖搖晃晃地舉步前行。身體沉重到像得了感冒一樣,頭痛不已。每當有畫面在腦海浮現,腦子就會隱隱作痛,然後想出似曾相識的名字。
烏魯斯被地上突起的樹根絆倒在地。他一邊痛苦呻吟一邊挺起身子後,緊張地抬起了臉。他聽到林子的另一頭傳來複數的腳步聲和交談聲。
他本打算躲到樹後,可是身體不聽使喚。就在他慢吞吞地拖著身子之際,對方似乎察覺到動靜,只聞腳步聲和交談聲一路朝烏魯斯接近。
出現在烏魯斯面前的是四名男子。其中三人身穿骯髒的皮甲,腰上懸掛著佩劍,另一人則是身穿鎖子甲,腰際插著一把手斧,手裡握著一把寬刃大劍。這四人不管橫看豎看,儼然就是強盜。從他們打量烏魯斯的眼神來判斷,不可能會是一般的旅人。
烏魯斯一臉呆滯地抬頭看了那四名男子。男子們面面相覷。
「遇難者嗎?怎麼辦?要不要把他拖進市區裡賣掉?」
「你看他像賣得出去的樣子嗎?不如在這裡殺了他,剝光他身上的家當。」
「橫豎要他死,我可以從頭開始砍嗎?最近好久沒嘗到這種滋味了。」
其中一人用陰險的眼神睥睨烏爾斯,臉上掛著嗜血的笑容。不過身穿鎖子甲的男子露出傻眼的表情勸他打消念頭。
「要是鮮血的味道引來野獸怎麼辦?」
說完男子走上前,用寬刃大劍的劍尖指著烏魯斯。
「你身上有帶錢嗎?」
烏魯斯沒有回答。他回答不出來。男子用冷冷的眼神睥睨年輕人,接著說道:
「好,那你去死吧。你的衣服和靴子我們就收下了。」
瞬間,烏魯斯往旁邊放倒身體在地上打滾。男子筆直刺出的劍刺穿了空無一物的空間。
側身翻滾對烏魯斯來說雖是為了保命,不過此舉卻也惹毛了那四名男子。年輕人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被持寬刃大劍的男子狠踹了一腳。年輕人忍不住縮起身體,男子舉起劍,一如這次一定要置他於死般。
這時,一支箭冷不防射來。隨著一記沉悶的聲響,暗紅色的箭頭從男子的後腦刺入,並自前額穿出。死得不明不白的男子維持舉劍的姿勢向後倒下。
「是、是誰!搞什麼啊!」
剩餘的三人面露驚恐的表情往箭射來的方向望去。對方絲毫沒有躲躲藏藏的打算,腳步聲愈來愈近。
一名年輕人現身了。年紀跟烏魯斯相差無幾,褐色肌膚讓人印象深刻,是名一看就知道是墨吉涅人的男子。他套著厚重的斗篷,頭上纏著橘色的布,懸掛在腰部的是一把有弧度的劍,腰帶上綁著好幾個小袋子。左手則提著一把弓。
「——你們應該是盜賊或強盜之輩吧?」
年輕的墨吉涅人用視線掃過男子們一遍後,用斬釘截鐵的語氣下了定論。使用的語言是口音很重的吉斯塔特語。
三名強盜沒有回話,而是露出凶神惡煞的表情拔出劍來。一如要夾攻般從三方同時發動攻擊。
年輕人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他冷靜估算和敵人的距離,冷不防刺出提在左手上的弓,用弓的尖端刺破了從左邊接近的男子的一隻眼睛。同時,他抽出懸掛在腰際的劍,以電光石火的速度揮擊。只見從正面來襲的男子的頭顱噴著血飛了出去。
瞎了一隻眼的強盜捂著臉蜷縮成一團,另一個沒了腦袋的則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剩下最後一個的強盜因為飽受驚嚇,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然而這樣的反應也只是平白給年輕的墨吉涅人調整姿勢的時間罷了。
喉嚨被切開的第三人最後也血如泉湧地倒下。年輕人對他不屑一顧,用冷冷的眼神睥睨蜷縮在地的強盜,然後毫不猶豫地賞了他一劍。
烏魯斯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邊茫然地看著三個盜賊被一一解決的過程。這一連串的行動不僅無懈可擊,而且還冷血無情。
墨吉涅人望向了烏魯斯。在充滿了血腥味的空氣中,兩人四眼相對。
「你和他們是一夥的嗎?」
墨吉涅人用染血的劍指著烏魯斯問道。烏魯斯睜大眼睛,拚命搖頭否認。墨吉涅人用劍指著烏魯斯觀察了一會兒後,終於垂下了武器。
「說得也是。你身上不但沒佩帶武器,就連護甲也沒穿。」
說完,墨吉涅人蹲下來,割開屍體的衣服,用切下來的布料擦掉黏在劍上的血液。他看著不知所措而一動也不動的烏魯斯說道:
「別發呆了,你也來幫忙翻找能用的東西吧。」
「……我也要?」
「雖然屍體還可以喂狼或烏鴉飽餐一頓,但錢留下來對它們也沒用處吧?」
烏魯斯一臉錯愕地注視著年輕男子。他這才終於明白,原來眼前這名年輕男子不是為了救他才出手,只是選擇殺了也不怕會有問題的強盜為目標下手行搶而已。即便如此,無論是弓術或劍術,他的實力都堪稱一流。
烏魯斯先是腦袋一片空白地眺望強盜們的屍體,嘆了一口氣之後,這才忍著止不住的頭痛和寒意往屍體靠近。
——無論如何,至少他救了我一命。
況且烏魯斯本身也需要糧食和生火用的工具。因為他才剛來到一處陌生的地方,而且手無寸鐵。儘管知道這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行為,烏魯斯還是硬著頭皮把手伸進屍體裡面摸索。
不經意抬頭仰望天空,發現夜晚悄悄地降臨了。
烏魯斯將用布包起來的肉乾和面包、水壺、幾十枚銅幣和銀幣,以及生火工具箱為主的旅行必要物品抱在懷裡後,和年輕人一起離開了這個地方。
強盜們的屍體就丟在原地不管。血的腥味會引來野獸,所以沒有多餘的時間幫他們埋葬。
「你是這附近的村民嗎?」
被墨吉涅人這麼一問,烏魯斯露出納悶的表情。
「我也不太清楚。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躺在這裡了。」
「什麼啊。你不會是遭人綁架了吧?」
「差不多那樣吧……」
烏魯斯一臉困惑地回答道。如果說自己碰到了魔物和龍的攻擊,這名年輕男子會相信嗎。想到這,烏爾斯發現自己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對了,還沒感謝你的救命之恩呢。我叫烏魯斯。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說得救或許還太早呢。我叫達馬德。」
語畢,自稱達馬德的年輕人露出了挖苦的笑容。
篝火熊熊燃燒著。架在火堆上燒烤的,是達馬德獵捕到的兔子。
夕陽西下,森林被夜幕籠罩。空氣雖然冰冷,不過至少還有林子裡的樹木幫忙擋風。
「沒想到你手還挺巧的嘛。」
達馬德定睛打量自己的弓,一邊拉彈弓弦,一邊語帶佩服地說道。剛才烏魯斯毛遂自薦要幫他保養武器,替他重新調整了弓弦。
「我對弓還算小有自信。」
烏魯斯笑著回答。雖然還是一樣感到頭痛和惡寒,至少減輕到可以忍耐的程度。
烏魯斯努力不讓痛苦的表情浮現在臉上,正色說道:
「我在路伯修的公宮工作。我想回去,你知道路怎麼走嗎?」
這話讓達馬德起了疑心,視線也對上了烏魯斯的目光。
「公宮不是戰姬的宮殿嗎?像你這種看起來沒啥出息的傢伙有辦法在那種地方工作?」
雖然烏魯斯覺得這話有點過分,但卻沒有感到不快,應該是年輕人的態度直率的關係吧。
「基本上我的工作是當戰姬大人的隨從。」
怕會加重達馬德的疑心,烏魯斯刻意隱瞞了自己還身兼騎士實習生和顧問的事。達馬德用鼻子發出悶哼聲後,一臉麻煩地點點頭。
「你打算出多少謝禮?」
「五十枚銀幣如何。」
「一百枚。」
達馬德面不改色地喊出兩倍的金額。烏魯斯苦笑著點頭答應。
「好吧。平安抵達後我會立刻籌錢給你。」
「騙我的話,別以為我會輕易放過你。從這裡出發差不多要走上一天才能抵達公宮。天亮立刻出發的話,傍晚應該就可以到了。」
烏魯斯聞言訝異地睜大了眼睛。雖然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什麼地方來,不過離那座神殿似乎有一點遠的樣子。
達馬德用短劍粗略地把烤好的兔肉切成塊狀。然後插在樹枝上遞給了烏魯斯。烏魯斯道過謝收下兔肉後,詢問了掛念已久的問題。
「話說回來,你是什麼人呢?」
「我是墨吉涅的商人,正確而言還是實習的身份。來這個國家是為了修行。」
「來異國修行?」
「這種事情在我的祖國算是很稀鬆平常。既然你在公宮工作,應該有在城下市區看過墨吉涅的商人吧?」
烏魯斯相信了他的說法。以為他是來探訪先人的足跡。
但那是騙人的。達馬德生來從沒立志要當商人。
他是墨吉涅國王的胞弟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爾的部下。雖然地位還不到側近那麼高階,不過克雷伊修認得他的面孔和名字,對他寄予厚望。儘管年紀輕輕,卻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同時也是將領之才。
這樣的人會出現在路伯修自然不會沒有原因。克雷伊修派他來這裡調查堤格爾維爾穆德‧瑪倫的生死。
克雷伊修暗地裡計畫要攻打布琉努,而堤格爾是生是死會嚴重左右戰局的發展。所以提格爾的生死對克雷伊修而言,是開戰前必須弄清楚的重要事項之一。
奉命出任務的達馬德偽裝成商人潛入了吉斯塔特。首先他前往萊格尼察,詳細調查了提格爾落海的事件。隨後他來到路伯修,蒐集不同觀點的情報。
他之所以會出手搭救烏魯斯,有一半原因是一時興起,另一半則是為了打發無聊。在路伯修不僅沒能打聽到什麼有關堤格爾的情報,甚至連能刺激興趣的話題也沒有,所以達馬德的心情簡直悶透了。
而且從這裡走到公宮不過一天的距離,幫烏魯斯一個忙花不上太大的麻煩。所以達馬德心想乾脆現在賣他一個人情,說不定以後能派上用場。
「是說,你吉斯塔特話也講得太糟糕了吧。你是哪個鄉下地方的人啊。」
達馬德一邊大口咬下兔肉一邊不客氣地諷刺後,烏魯斯也不甘示弱地回嗆道:
「跟我討論這個,你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我是墨吉涅人,吉斯塔特語說不好也無所謂。」
「要拿出身當藉口的話,我也可以說我好像是布琉努人。」
「連自己是哪裡人都不確定?」
烏魯斯把自己喪失了記憶的事告訴了一臉驚訝的達馬德。年輕的墨吉涅男子的眼神愈來愈顯狐疑。
「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在跟我瞎掰啊?」
「如果我要騙你的話,我幹嘛告訴你我在主人……戰姬大人手下工作的事情呢。我就住在路伯修城下市區,這你應該可以相信了吧。」
「反正我本來就要去公宮一趟了。可惡,早知道就應該開價一百五十枚銀幣的。」
達馬德牢騷發到一半,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般看了烏魯斯。
「對了。既然你是布琉努人,那你知道名叫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的傢伙嗎?雖說喪失了記憶,不過你可有什麼頭緒?」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
烏魯斯驚訝得向前探出了身子。
「大概……不,那一定就是我了。」
「……嗄?」
沉默了足足十秒後,達馬德睜大眼睛瞪著烏魯斯不放。烏魯斯鼓起勇氣拼了命解釋。
「我剛才不是說過我喪失了記憶嗎?喪失記憶前的我,很可能就是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
把想法實際說出口後,烏魯斯愈來愈有自信。名叫亞薩爾斯的土地、名叫蒂塔的侍女、為了保護他而犧牲了自己的性命的巴多蘭、對他疼愛有加的馬斯哈。
烏魯斯應該是自己的父親的名字。
使用那把漆黑之弓時,許多情報如潰堤洪水般灌爆了烏魯斯的腦海。每一件情報都在在指出「你就是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不過有些地方還是曖昧不清,感覺就像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一樣。
「你願意告訴我嗎。你所知道的堤格爾——」
烏魯斯話說到一半就打住了——銀色的刀子在眼尾閃耀著光芒。達馬德突然拔劍指著烏魯斯。墨吉涅人的雙眼滿是疑惑與殺意,烏魯斯因事發突然腦袋一片空白,不敢輕舉妄動。
唯獨篝火燃燒的聲音靜靜地迴響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後記
各位讀者大家好。從上一集算起我們有四個月沒見,如果您有閱讀筆者在其他出版社推出的作品的話,那就是一個月吧。
我是川口士。承蒙各方大德鼎力相助,『魔彈之王與戰姬』第九集總算得以堂堂上市了。如果把小配角也列進去的話,光是登場人物一覽就要用上好幾頁的篇幅,所以少不了去蕪存菁的篩選工作,希望在讀者閱覽本書的時候能發揮參考的效果。
雖然提這個有點突然,不過負責插畫工作的老師因故換人了。
直到上一集為止,堤格爾和艾蓮等眾多登場人物都是由YOSHI☆WO老師辛苦繪製,不過YOSHI☆WO老師因個人因素,今後無法再繼續為本作繪製插圖了。
這樣的結果對各位讀者感到抱歉,對我個人而言也非常遺憾,不過最後決定由片桐雛太老師接任今後的插圖繪製工作。
片桐老師筆下的堤格爾和艾蓮,誠如各位讀者在本集中所看到的,一方面遵循YOSHI☆WO老師的設計,一方面又能依照片桐老師自己的畫風將堤格爾畫得更帥氣,眾女角們也呈現出時而勇敢、時而可愛的風貌。
魔彈的故事還會繼續發展下去,希望讀者們也能喜歡跟故事內容一起呈現的片桐老師的插畫。期待下一集能在約莫秋天的時候推出。
接下來致上謝辭。
編輯N先生,明明我們從這一集才開始合作,我馬上就挑東撿西地提出一堆無理的要求,抱歉給您帶來困擾了。
還有片桐雛太老師,再次感謝您繪製出許多充滿魅力的插圖。
拙作能在書店上架,我要在此借這個機會向所有辛苦的相關工作人員說聲謝謝。
最後有幾個告知。目前由柳井伸彥老師在月刊コミックフラッパー連載中的漫畫版『魔彈之王與戰姬』第五集已在※上個月發售了。有興趣的讀者請多多支持。(指日方出版的狀況。)
至於動畫版,還是一樣用心製作中。詳細的發表應該會在夏季的時候準備完成才是,請各位再耐心稍候一段時間。
那麼,我們有緣再見了。
川口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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