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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4:25 PM

青銅穗 -【後福】《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19-5-3 12:51 PM 編輯

【書名】:後福

【作者】:青銅穗

【內容簡介】:

官場旦夕禍福,後宅勾心鬥角。

誰說背負著前世仇恨,今生就不能活得痛快瀟灑?

沈家世代相傳的除了道貌岸然,恰恰還有一張厚臉皮。

保富貴,謀尊榮!

人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沈雁掃一眼這京城四處錦繡膏梁,笑眯眯袖了手道:誰贏誰有什麼要緊?橫豎天下是你的,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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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4:30 PM

001 一拳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中原大漢歷經十五年的戰亂,終於在十三年前又創立了新的大周王朝,滿目瘡痍的河山開始得以喘氣,天下百廢待興,承慶九年的四月裡,儘管京師空氣中還殘留著硝煙的氣息,但繁盛的丁香花還是悄然開遍了城北麒麟坊的大街小巷。

    麒麟坊內開府的原本都是在京中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但隨著江山改姓,士族圈子也經受了一番清洗,京師部分新貴也看中了這片福址,在已然成為廢址的前朝公侯府原址上營建了新府邸。

    此時這象徵著富貴祥和的民坊裡,在繁盛燦爛的丁香花樹下,卻透出一絲不愉快來。

    「你們沈家有什麼了不起?說得好聽世代書香,可讀書頂個屁用!是能驅賊殺敵還是能安邦定國?你們祖上倒是出過兩位宰相,如今不還是得乖乖在咱們國公爺面前裝孫子?我們顧家位列公侯,那靠的是一身真本事!這放在哪個朝代都是一頂一的國家棟樑,你們這些人,給我們公子爺提鞋都不配!」

    榮國公府的表侄宋疆指著面前作同樣裝束的沈茗沈莘,下巴揚得快比鼻子還要高了。

    因著環境單純,三教九流的人進不來此處,坊中兩條胡同交界的十字路口的這片開闊地,一向是本埠孩子們的樂園,而今兒這個時候,卻如此起了爭執。

    宋疆身後負手站著一名十來歲著錦衣華服的少年,此時眼朝下,唇角微勾,挺直的鼻樑顯示出他的堅毅,這面相本是極好的,可因著這樣一副神情,卻無端多了幾分孤傲之氣,讓人不敢親近。

    沈茗沈莘面對奚落,兩頰皆漲得通紅,但對視一眼過後,卻是又咬唇垂下頭來。

    本朝開國之時賜封了一王四公六侯八伯爵,顧家就是位列四公之一的榮國公,如果今日顧頌本人沒在此倒也罷了,區區一個宋疆他們也不放在眼裡,可顧頌是榮國公府的小世子,他又偏偏在這兒,如今改朝換代,沈家也不能再像父親口中傳說的那樣威風神氣了。

    顧頌看他們啞口無語,更加不由冷笑起來。

    他把尚未長滿的身軀稍稍挺直了些,瞇眼去看天邊的浮雲。

    宋疆見他這般,遂接著回頭與沈茗沈莘說道:「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緊地上別地兒玩去?往後這地兒就是我們小公子散步消食的地兒,你們都得起開別擋道!可記著了?」

    宋疆的聲音因著故作的傲慢,而顯得有些怪異的尖銳。

    旁邊噗的一聲有人笑出來。

    大夥扭頭看過去,只見圍觀的人圈外多了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八九歲的樣子,皮膚光滑白皙得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身上穿著比沈家兩位正經嫡出的少爺沈茗沈莘還要講究的衣裳料子,除了脖子上掛著的一隻赤金項圈,也沒什麼別的飾物,可她捂著嘴輕輕這麼一笑,就透出無言的靈動慧黠來。

    看模樣就是個小姐,但她身邊卻沒有丫鬟伴隨。

    宋疆拉下臉,喝斥道:「你是誰?笑什麼?!」

    沈雁放下手,冷眼覷著他:「你管我是誰做什麼?顧家即使了不起,也擋不住榮國公有眼無珠,怎麼什麼樣的人都招進來給顧家臉上抹黑?我們沈家是沒戰功,可也是皇上欽任的禮部侍郎,你們宋家是位列公卿還是身居高位?縱然是狐假虎威,公然侮辱朝廷命官,這罪怕也不是你擔得起的。」

    宋疆聽後驀地一凜,指著自己鼻子:「你說我狐假虎威?!」

    沈雁嫣然一笑,將雙手置於背後,略傾了身子,拉長音道:「不是,是說你狗仗人勢!」

    宋疆氣得鼻子都歪了,他回頭看顧頌,顧頌也一臉冰霜地盯著沈雁。

    「哪裡來的臭丫頭!」

    宋疆氣不過,猛地沖上前將她推了一把。

    他雖然沒見過她,可這時當然已聽出沈雁也是沈家的人,沈家在大周也是有幾分地位的,他怎麼敢真的對她如何?他這一推雖然用了全力,可是沈茗沈莘還在旁側不是嗎?他料定他們一定會扶住她,不讓她有絲毫閃失的。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沈家兄弟在沈雁被推之時,不但沒有伸手相扶,居然還下意識地退開了兩步,仿佛並不想幫她。於是就在誰也沒扶的情況下,沈雁伴隨著驚呼聲,後腦直接撞上身後華表倒在地上。

    「天哪!快把她扶起來!」

    圍觀中的人裡有人驚叫起來,然後大家一窩蜂湧上去。沈茗見狀不對,悄沒聲兒的往沈府方向跑了。沈莘猶豫了下,倒是留了下來。

    宋疆慌了,結結巴巴地勸著顧頌回去。顧頌狠瞪了他一眼,撥開人群後走到昏倒的沈雁面前。

    他掏出荷包裡的嗅香放到她鼻子底下。

    沈雁只覺一陣天眩地轉!

    然後就腦子裡一片空白,再接著,充斥在她腦海裡的,便是那股再也熟悉不過的抑鬱。

    她的意識在瞬間又變得十分清醒了。

    她知道自己已經在病床上躺了有小半年,自從父親死後,她就一病不起。

    她活到二十三歲,滿以為自己已經能夠承受所有的意外,最終卻還是高估了自己。母親唇角的鳩毒,華府的血流成河,父親臨終的獨白,她染血落地的匕首,這樁樁件件,就像是一個個毒瘤,已經完全侵蝕掉她的本體,使人忘了她原本安逸傲然的面貌,而變成一具浸泡在仇恨與悔恨裡的行屍走肉。

    如今,疾病使她成為了一具真正的行屍走肉。

    而她原本不是這樣的,原本的她飛揚灑脫,從來沒有遺憾與痛苦!

    ……她忽然聞到一股清幽的香氛,她知道這是質地極佳的嗅香,有人想讓她蘇醒,可是她眼皮就是睜不開。她一生要強,不甘受人擺佈,自認恩怨分明,可生父最終還是死於她手。她哪還有底氣面對這潰爛的人生?

    「喂,醒來!」

    顧頌皺眉望著被別人抱在懷裡的女孩子,緊揪著雙眉不停搖頭和喘息的沈雁,冷傲的眼眸裡終於也起了絲憂心。明明只是暈過去,又沒有落下傷,怎麼表情會這麼痛苦?他等了片刻,遲疑地伸出手去,捏住她的下巴,將她搖了搖:「聽到沒有?醒過來!」滿是世家公子說一不二的味道。

    沈雁皺眉,她慣不喜歡男孩子這樣的調調。

    她被晃得頭痛,終於睜開眼。

    她的視線模糊了會兒後對上焦,面前這一臉拽拽的少年,憑記憶,依稀像是榮國公世子,他怎麼會在她面前,而且,變得這麼小?還有旁邊這些人,她依稀都認識,在她出嫁之前,應該是常見面的,可他們為什麼都這麼幼小,而且,都來到她身邊?

    她忽然想起了一個詞,迴光返照。

    難道在她最終死亡之前,老天爺給她的迴光返照,便是讓她憶起這些無關緊要的人?

    她頭一次知道,迴光返照還有這麼新鮮的方式。

    她搖搖頭,胸中的抑鬱感暫時退去了。

    只是面前這地方,為什麼也這樣熟悉?這不是中軍僉事府秦家,這分明是沈府外頭的柚子巷好麼!

    她只在柚子巷與榮國公世子有過一次接觸,就是在她九歲那年隨父母親結束外任從金陵回到京城之後不久,顧家的人在小孩兒們堆裡指著沈家人的鼻子奚落,她碰巧路過遇見而回了幾句話,之後便被顧家的表少爺宋疆推倒。

    ——是了,不過是十多年前的事,她還記得很清楚!就像眼前這樣,顧頌舉著嗅香瓶子,一臉不耐煩的望著她,而周圍都是附近的孩子。

    她看看自己身上,也是作小孩子的打扮,裙腳繡著她幼時最愛的纏枝西番蓮,半點不差。

    如果是迴光返照,為什麼眼前一切如此逼真?

    胸中長久以來的沉鬱此時因著這股反常而靠邊站了,她睜著眼睛呆呆地看著顧頌,她能夠很清醒很清晰地看到他那雙高高在上的雙眼裡倒映出來自己的影子,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像是夢境那般模晰和飄乎——如果這是夢,如果這是臨死前的幻覺,那未免也太逼真了。

    如今她像是,像是又回到了九歲那年!

    因為激動而氣息不暢,她咳嗽起來。

    「你發什麼懵!」

    顧頌被盯的不耐煩,伸手來摸她的後腦,他想看看是否留下腫塊。

    沈雁看著他靠近而放大的臉,雙眸驀地深凝了。

    如果說她又回到了九歲,回到了剛回京城那時,那麼父親就還沒有入獄,母親也還沒死,華府就更加沒有被滅門,一切悲劇都還沒有發生!

    這麼說,她回家後還能看得到父親母親?!

    這個念頭的頓生,簡直連讓她禮貌地請顧頌讓開都已經做不到。

    她突然伸出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果斷捅向顧頌面門。

    誰都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出手,更沒有想到她會向顧頌出手,顧頌自己也沒有想到,所以就算是出身功勳世家的他幼年習武,也沒有逃過這一劫,他大叫了一聲,捂著右眼一屁股坐在地上,引得宋疆如同被開水燙了腳一般大叫著奔了過去。

    而沈雁站起來,拔腿奔向不遠處的沈府!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4:39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7-10-21 05:44 PM 編輯

002 獅吼

    沈府在十字路口的東北角,占地七百畝。

    沈雁繞過緊閉的正門,快步走到熙攘的西北面烏衣巷,從一路來往的沈府下人們交談聲氣喘噓噓闖進西角門。

    門房一聲「二姑娘」咽了一半在喉底,驚詫地看著她提著裙子毫無氣質地進了西跨院。

    眼下她要見的人是她的父母親,哪裡管得了別人怎麼看她!

    時隔十餘年,沈雁仍然能夠閉著眼睛憑著記憶準確地摸回熙月堂,她的母親華氏,此刻一定坐在熙月堂正房窗戶底下,一面素手支著額角,一面微蹙著眉頭檢查她早上繡的牡丹花,或者是她新近做的鋪子帳目,一面跟黃嬤嬤半嗔地數落她有多麼不聽話。

    而她旁邊的炕桌上,一定也有著她讓冰梨準備好的沈雁愛吃的點心和花茶。

    如果她轉到書房墨菊軒的話,那麼十有八九也一定會見到才從衙門裡回來的父親坐在書案後,正在處理著二房的庶務或衙門的公務。要麼就是捋著袖子,侍弄院花架上那些各種各樣的菊花,那是母親最愛的,父親曾說,春天將它們打理好了,秋天就能讓母親看到美美的菊花了。

    她懷著酸楚的心,看著熙月堂在一步步靠近。

    她風一樣沖進正房,沿途的下人臉上才擠出的笑容又隨著她的飛奔離去而瞬間消失在嘴角,那抹輕慢的意味,仿佛是無關緊要的風拂過了階下的垂柳,並不值得特別理會。

    院子裡清寂的廡廊下,沈雁扶著廊柱停住了腳步,她終於看見,母親側對著視窗坐在屋內,鼓著腮幫子向站在面前的黃嬤嬤哼著氣:「雁姐兒又去哪兒了?等她回來,讓她把這兩本帳重新算過,算不出來不許吃點心!」

    母親的聲音嬌嬌軟軟,惱意帶著無可奈何。

    慈眉善目的黃嬤嬤微笑介面:「姐兒還小呢,奶奶別拘緊了她。我們姑娘聰慧過人,又知分寸,回京這些日子,楞是沒讓曜日堂與東跨院兒那邊挑出半點兒理來,就沖這點,奶奶也該放心才是。」

    「你們就知道這樣護著她……」

    下晌的陽光透過披著一樹新綠葉子的香樟樹投射到薄施粉黛的華氏臉上,鬢上薄如蟬翼的赤金牡丹花投影在她眉眼之間,映得她格外嬌豔多姿,她手搭著黃嬤嬤的手腕站起來,臉上有著深深的不認同,但卻一點兒也不影響她的氣質。

    華氏除了揍她的時候,從來都不會讓人看出來她的兇殘。

    沈雁指尖摳著廊柱縫隙,眼淚刷地流下來。

    她於生死間兜轉,到底還是沒有回來遲,母親還在,她的唇角乾乾淨淨沒有鳩毒,臉上也還沒有焦急和憂鬱,她還是活生生地一身富貴呆在錦繡堆裡,一面貌美如花,一面等著訓她。

    「雁姐兒?」

    華氏步出房門,一眼便見到天井這頭哭著十分忘情的沈雁。她張大嘴,「你怎麼了?」會闖禍的人一般不愛哭,這麼樣的沈雁的確很少見。她放開黃嬤嬤的手,邁著小碎步穿過天井走過來,先前的嗔惱早被這份詫異壓了下去。

    基於有對很接地氣的父母,沈雁從小沒大嘗過終年被囚在內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滋味,加上在金陵時華府家規也不如沈府這麼嚴,沈雁的童年再沒有比這更美妙鬆快的了。這樣的人要傷心流淚,可真比六月飛雪還要困難。

    沈雁知道是嚇到了華氏,可是她停不下來,誰能夠理解她在經過一生的悲傷與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之後,失而復得再次回到最初那道岔路口的心情?

    眼下這一刻,就讓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回吧。

    「母……親!」

    她撲到華氏胸前,眼淚很快沾濕了她的衣襟,她被母親柔軟的雙手輕撫著頭髮,這觸感就像是被直接撫進了心裡。

    印象母親每次責罰她之後都會如眼前這般撫慰她,用她獨有的方式與她講道理,在前世母親死後,她面臨過無數次的挫折與困境,每一次她都會夢見母親這樣溫柔而無言地陪伴她——當然,夢得比這更多的,其實還是掛在東牆上那雞毛撣子。

    「這是怎麼了?哪根筋不對了?」

    華氏彎下腰來,未施唇脂也同樣紅潤的雙唇微啟,「莫不是太太責備你了?」

    提到「太太」,她的聲音有絲異樣的冷硬。華氏這輩子始終沒法以平常心待之的除了沈雁,也許還有婆婆沈夫人。

    沈雁搖搖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可是顯然華氏已經認定這就是事實,她摟緊她,皺緊眉看向黃嬤嬤。黃嬤嬤的面上也起了憂心,但她是個忠誠的老僕人,見狀連忙將腰身躬下,溫聲道:「二姑娘究竟遇到什麼事了?不要怕,咱們還有二爺呢。」

    華氏不便出面的時候,通常都有沈宓。

    沈雁被華氏用絹子印著眼淚,卻連半個字都說不上來。

    她豈能夠告訴他們,她是在感恩上天,讓她能夠重回他們身邊來?

    扶桑這時輕手輕腳地走近來:「奶奶,曜日堂那邊遣了秋禧過來了。」

    華氏手停在沈雁頭頂。

    秋禧是沈夫人跟前的司茶大丫鬟,在曜日堂可以不等夫人傳喚直入內室的,平日裡熙月堂似乎還沒這份榮幸讓她來親自登門,今兒這又是怎麼了?

    華氏不明白,沈雁同樣費解之餘,卻立時收住了眼淚。

    前世裡她回到家後什麼事也沒發生,可是她沒事卻不代表二房沒事,算起來華氏自殺就是三個月後的事,而事出必然有因,華氏生前在群狼環伺的沈府日子十分艱難,當時舅舅又遠在金陵,以至她死在沈府半個月後華府才得知消息。

    華氏之死又是因為丈夫,所以當時的沈府必然有些她所不知道的內幕。

    沈雁至今對母親自殺的真相不甚了了,只知道母親死前為營救入獄的父親而多方奔走,等到父親終於出來,當天夜裡她卻以一杯鳩毒了斷了性命。

    她不知道那鳩毒哪裡來的,當夜只有父親進過母親所在的正房。

    之後雖然父親一生孤鰥,她也還是將她當成了畢生的仇人。

    直到她親耳聽到他臨終的吐語,她才驀然驚覺這一切都錯了,可是她已經被悔恨與罪惡感打敗,已然無力再追查事實。

    母親的死,就是她前世前後判若兩人的分割線,如今她抱著華氏溫軟的身軀,還覺得有些不現實。她死也沒想到,老天爺還會給她一個追查真相與繼續幸福下去的機會,前世後半生那樣的日子,就像凝固在她心頭的陰雲,而眼前這些陰雲不見了,入眼之處繁花漫天,哪裡有什麼血腥和仇恨的影子。

    在與華氏重逢而泣的這片刻裡,她並無多餘的力量去想往後的路該如何走,只覺得能夠重回這個時刻是多麼幸福,可是隨著秋禧的名字乍然她耳邊響起,這些熟悉的人名又瞬間將她拉回了現實。

    她現在身處沈府,那麼不止華氏在,沈府所有人也都還在,不止秋禧會出現,別的所有人都會出現,她不止會面對華氏的關心,也同樣會面臨這熙月堂以外所有棘手的人和事,這裡曾經是華氏的墳場,她可不能再像前世這時的自己一樣不懂事。

    糾結於負面情緒無法自拔不是她的性格,前世練就的快速反應力使得她立刻把眼淚抹了,並將臉慣性地湊上華氏手裡的絹子拭去殘淚,端正地站直。

    她初來乍回,這一世世事會怎麼發展,是按照原來的軌跡繼續向前,還是老天爺異想天開另闢蹊徑,都有可能,她可得仔細觀察觀察,包括眼下秋禧的來意。

    她抬腿要跟著華氏去花廳,華氏大手一伸將她擋在廊下:「我去就好了,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秋禧的驟然到來顯然使她更加認定沈雁是在沈夫人受了苛責,她不願讓她再露面。

    沈雁見她堅持,也沒做聲。等她走後,則輕車熟路地潛進了小花廳側面的耳房。

    才進去找好位置站定,秋禧就告退了。

    華氏站在廳內,身子微微抖動。

    沈雁走進去,輕輕搖她的袖子。

    先前還氣質完美的華氏傾刻變成炸了毛的獅子,吼斥道:「別碰我!」

    沈雁跳起來後退了兩步,正撞上後頭趕進來的黃嬤嬤。黃嬤嬤趕緊過來將她摟在懷裡,勸說道:「奶奶仔細身子,雁姐兒還小,別嚇破了她的膽兒。」

    華氏顫手指著沈雁腦門兒,呲著一口銀牙擠出聲音道:「我可總算知道你為什麼哭了!你不錯嘛,能耐得很哪!如今連榮國公府的小世子都敢打了,你是不是嫌日子過得太太平了?!——黃嬤嬤,你去拿戒尺來,我打了她再去曜日堂跟世子夫人賠不是!」

    沈雁終於聽明白了,原來是顧頌惡人先告狀,顧家的世子夫人跑到沈家耍威風來了!

    她前世並沒有打過顧頌,先前情急之下那一出手,不過是為了高速有效地請他讓路,沒想到還牽出後事來。可她一個姑娘家,就是出手再重又能重到哪裡去?何況還是他們動手欺負人在先,沒想到他們竟然還有臉跑來告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4:48 PM

003 缺德

    「母親息怒,事情不是這樣的。」她拽著華氏的袖子,說道:「是他們欺負我在先。」

    「閉嘴!」

    華氏指著地下,順手拿雞毛撣子輕敲了下她的後膝彎。

    沈雁雙腿一軟往下跪,一名梳雙丫髻的丫鬟就在這時飛快從門外閃進來,在她雙膝落地之前,眼疾手快地從簾櫳下花架後抽出只軟蒲團塞到她膝蓋下,然後低眉順眼退在花架旁。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仿佛沈宓筆下一枝飄逸的蘭。

    沈雁順眼往這丫鬟看去,是福娘。

    華氏倒提著雞毛撣子,凜然如穆桂英瞪視金兵般望著她倆。

    沈雁方才胸那股乍見生母時而湧出的綿綿深情,頓時被這只雞毛撣子給生生打斷,轉而化作了滿頭黑線。她是打了顧頌沒錯,可這不代表顧頌不該打,她好歹還冠著沈姓,一個仗著祖蔭頤指氣使的小屁孩子,當著她的面踩低沈家,她就是打了又怎麼了?

    當然,這種理直氣壯的話是絕不能對著面前的雞毛撣子說的。沈雁趴在地下,看看那上頭隨風拂動的雞毛還心有餘悸,她清了清嗓子,忒識時務地開口述說起前因後果來。

    「是這樣的……」她從頭到尾將事情說了個遍,當然一暈之下重生回來這種一聽就知道沒人會信的事情,必然不曾說出口。末了她道:「世子夫人必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才會怒衝衝前來算帳,母親萬莫偏聽偏信,令得親者痛仇者快。」

    「好一句親者痛仇者快!」

    華氏冷笑連連,雞毛撣子敲得花梨木制的茶几都發起抖來,「顧家是什麼人家?那是開國元勳!沈家的爺們兒在場都不敢吱聲,這又關你什麼事?讓你去逞能?!」這麼一來臉上怒意更濃了,但罵完到底又把她拖過來上下左右地看。

    「奶奶明鑒,姑娘說的句句是真!」

    福娘這會兒也提著裙擺跪下來,說道:「奴婢方才陪著姑娘一道出門,因著想起要去街口修修手上一隻鐲子,便跟姑娘告假出了坊。要說有錯,奴婢的錯才最大,如果不是奴婢走開,姑娘又怎麼會因為迷路而走到柚子胡同去呢?顧家的人也不會因為她孤身在那裡而欺負她了。」

    福娘的重點全部在沈雁被打事上,她家主子捅了人家一拳就跑的事倒是隻不提,華氏橫了她一眼,再看向沈雁,神情到底緩了下來。

    沈雁再頑劣也是她的女兒,要教訓也是她和沈宓來教訓,哪裡由得別人染指?但看她言語流暢氣色如常,不像是有事的樣子,再想起顧家的世子夫人還在沈夫人處等著,這兩廂之哪個又是好應付的?便就按捺下心的怒火,起身道:「既是這麼著,那你跟我來!」

    說罷她拿起手絹子,率先出了門。

    沈雁哪敢怠慢?一骨碌爬起身,趕了上去。

    因為有著兩世記憶,沈雁對麒麟坊這幾家有頭有臉的府第情況不說瞭若指掌,也可算是爛熟於心。榮國公府雖然在麒麟坊稱霸,但想要跟沈家把苗頭別到底,還是有一定難度。

    沈家歷經兩朝,矗立在京師以富貴坊著稱的麒麒坊已有百餘年。

    往上數八代裡,沈家出過兩位宰相,五位二品大員,三位封疆大吏,兩位內閣閣老,就是近幾代的旁支也都十分爭氣,在南北各地讀書作官,並不曾辱沒姓氏。平日雖無來往,但事關家族興亡,也還是會展現出相當的凝聚力。

    如今太學館和國子監的藏書閣,還將沈家先祖的著作與孔孟放在一起。

    沈府的歷史,在原天下曾是個傳奇,如今大江南北堪稱士子魁首的,也不過三四家,沈家恰恰好是其之一。可以說要是放在十幾年前,沈家的人上街打個噴嚏,京城都要抖兩抖。

    所以沈府的大和廣是有理由的,這是幾百年下來的積累,就連當今天子都沒辦法以「規制」二字來生搬硬套死死約束他們。

    打江山確實靠的是勇臣武將,可是守江山靠的是腦子。沒有人,就沒有歷史傳承,沒有人,皇帝又怎麼才能把他對百姓黎民的那些謊言堂而皇之的散佈出去?秦始皇焚書坑儒,所以秦朝興不過兩代。

    先帝周高祖奪來了前朝江山,天下大定,當然也就開始對戰亂無情碾壓過的官們反過來實行安撫政策,沈府作為數百年基業的世家大族,沉寂了幾年之後終於又被請上朝堂任了要員。皇帝心也許痛恨這些前朝遺老,但是作為一個執政者,他又不得不賣幾分面子給老沈家。

    因為把面子賣給了家族龐大的沈家,也就等於向天下士子們伸出了友誼之手。

    雖然他這面子賣得十分有限,僅僅只給了個禮部侍郎。但是在沈雁的前世,即使失去了一個實力十分不弱的親家,沈家沒過幾年還是佔據了朝堂半壁江山。

    沈雁一路跟隨華氏往正房所在的曜日堂去,因為路途快速又有些生疏,走的有些磕絆。

    到了曜日堂,只見廡廊下果然站著好幾個外府的下人。而沈夫人跟前的丫鬟也在廊下站成了筆直兩排,見到華氏與沈雁遠遠的走來,並沒有人前來迎上幾步,好歹到了上階時,才有著碧色煙羅比甲的兩名二等丫鬟上前行了個萬福。

    華氏不受沈夫人待見,連帶著下人的態度都有了深淺。若不是這些年沈宓帶著她們去了金陵赴任,在華府呆了這麼些年眼不見心不煩,還不知落得如何境地。自打一個月前從金陵正式搬回京師,華氏得見沈夫人的機會應該不超過三次。

    丫鬟們一稟報,門口倏然黯下,卻是身著茄紫色竹枝紋妝花襦衫的四奶奶陳氏走了出來。

    在金陵這年,二房每年只回家探親一次,每次呆上三五日便就走了,接觸的機會不多,又加上沈夫人態度十分明顯,幾房妯娌除了必要的往來,別的交道從沒打過。

    回京這個多月,因為沈夫人免了二房母女的晨昏定省,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交情這東西,比如今眼下身上穿的衣衫還要薄。

    沈雁福禮喚了聲「四嬸」。

    陳氏歎氣拍了拍她的手背,說道:「雁姐兒不要怕,夫人正在氣頭上,說什麼你也別往心裡去。只是當著外人面,千萬記住,別的什麼也不要說,你認個錯就完了。」說著她沖華氏溫婉地點了點頭,似乎是為她們盡的這點心而心安。

    好個「只認錯,別的什麼都不要說」,沈雁垂眼看著地下,抻了抻身子疊起手來。

    沈茗是陳氏的獨子,沈雁之所以會出面回應是因為面對別人對沈府的奚落,作為沈家第三代子弟的沈茗與沈莘居然只聲不吭任人指著鼻子嘲笑,渾然不見半點血性。

    樂門定居是男兒們的職責,連她都知道要挺身而出,作為有著百餘年基業的大家族的家長,她的祖父沈觀裕,又怎麼可能會容忍沈茗沈莘的表現?如此懦弱無為,又哪裡像個清貴名流世家大族的後嗣?她幾乎已經能想像到沈觀裕在知道沈茗兄弟的表現後,會怎麼樣暴跳如雷了。

    這府裡每個人都知道華氏不招公婆喜歡,陳氏當然也知道。

    圍觀的孩子們很多,其也不乏有與沈雁投緣的,顧家自己就算知道事情經過,也必然不會承認縱容下人輕侮朝廷命官的事,所以沈夫人如今肯定還不知道有這一層。於是她待會兒只消把這事兒來龍去脈在曜日堂一說,再請圍觀的人一對質,那麼即使對方是榮國公府的人,沈茗沈莘也必然少不了一頓板子。

    陳氏只生了沈茗,沈雁記得前世母親曾介紹過她治宮寒之症的方子,再有,她若記得沒錯,她的四叔沈寄納了房妾,那位伍姨娘是沈家姑太太沾親帶故的親戚,庶子女也出了兩個了,而且年紀都比沈茗要小,照此看來,陳氏能夠再生二胎的希望已經極小。

    這種情況下,換作她是陳氏,也不敢讓沈茗擔待任何不是。

    可是她如果當真乖乖地替沈茗瞞下去,那麼呆會兒又有誰來替他們二房面對顧家的刁難?沈家人會嗎?會的話沈茗沈莘就不會站在人堆裡隻字都不敢出了。

    當母親的想護著自家孩子的心意是好的,可若做的太缺德,那就讓人無法容忍了。

    當年因為從來沒經歷過挫折,這些彎彎繞她都不清楚,經歷過那些悲歡之後,為了繼續生存,人也像是突然多長了副心眼兒似的成熟起來,如今再把當年的路重走一回,那些深藏在偽善表面下的算計便就如同撈出水面的腐屍,所有的蛆蟲蚊蟻都瞞不過她的雙眼了。

    她抬眼瞄了下門內端座的人影,將抬進了門檻的前腳收回來,唇角淺淺揚了揚,用著不高不低的聲音與陳氏道:「回四嬸的話,我知道了。」

    「榮國公府是朝中重臣,是京數一數二的勳貴,我雖然是沈家的二小姐,但因為沈家沒落了,所以我惹不起他們,那麼我聽四嬸的話,把顧家的人推搡我並把我撞暈的事情瞞下來好了。雖然剛才外頭那麼多小夥伴看見,但下次問起我時,我就說是他們眼花看錯了,其實是我自己撞的。」

    陳氏一張臉頓時黑如鍋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4:58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7-10-21 05:47 PM 編輯

004 太太

    沈家人最重的就是尊嚴和家聲,就連家訓裡也寫著這條,沒有這兩樣,那這百年世族跟一般的大戶人家有什麼分別?沒有這兩樣,沈家又哪來這麼大的號召力,能夠緊緊團結在亂世之屹立不倒,在乾坤初定之後又光榮地回到朝堂?

    就是沈夫人本人,也不敢將沈家懼怕勳貴權勢,而不得不對權貴折腰的話說出口來,即使身為前朝閣臣的沈家如今又做了周室的臣子,這本身就已經節操掉地。

    而對於顧家來說,自然也不願落個仗勢欺人的名聲,何況還是欺的街坊同僚?

    所以沈雁這番話,簡直一下子把沈夫人與顧少奶奶戚氏的神經給同時挑起來了。

    可話雖是沈雁說的,陳氏自告奮勇走出去迎接她們卻是不爭的事實,她低聲地囑咐沈雁什麼也是大家都看在眼裡的,這麼一來陳氏就別想撇清自己。沈夫人雖然對兒媳還有幾分半信半疑,戚氏卻已經完全把注意力放在陳氏身上了,陳氏落得這麼個境地,又怎會有好臉色?

    屋內在座的人這時都將目光投了過來,沈夫人的臉色也極不好看。

    「庭前喧嘩,是何道理?」

    華氏原本心思全放在顧家來告狀的事上,乍然聽見沈雁這般回話,也是嗅出了些異樣,因著是在曜日堂,便忍耐著沒出聲,這會兒聽見沈夫人發話,便就抬腳進了門檻。

    沈雁抬眼看著陳氏,陳氏望著她那一臉無辜,咬了咬牙,甩帕子進了屋。

    沈雁一進門就見著正堂左首上坐都著的兩人,那貴婦人長著雙丹鳳眼,眼尾高挑,明眸皓齒,明明是個面目姣好的年輕少婦,偏偏滿面寒霜,讓人多看一眼都覺凍得發冷,自然是戚氏了。

    再看戚氏右側,沈雁便就有些忍俊不禁。

    她記得顧頌比她大一歲,也許是父輩都習武的緣故,此時的他看上去比同齡人都要稍高一些,加之鍛煉的多,四腳也很緊實,於是這使他看上去的確比旁人要好看些,再加上他五官都還生得俐落得體,所以在京師貴族圈,也算是個美男子。

    可是眼下這個美男子手上的摺扇被緊握在手心裡,左眼還頂著一片淤青,正活似沈雁曾經養過的一隻白毛烏眼貓,無論如何也稱不上美了。

    沈雁這一笑,顧頌立刻渾身緊繃雙拳緊握,眼如銅鈴朝她狠瞪過來。看模樣要不是現場這麼多人,他隨時都有撲過來掐死她的可能。

    沈雁連忙清了清嗓子,隨在華氏身後跟沈夫人見禮。

    沈夫人伸手指向左側:「先見過世子夫人。再把今兒在胡同口的事跟世子夫人解釋清楚。」

    沈雁於是去跟戚氏行禮。

    戚氏唇角一挑,抬起下巴冷冷地瞥著下方:「二姑娘好本事啊,把我們家頌哥兒揍成這樣,要不是知道沈家世代從文,我還真要懷疑上姑娘是不是土匪窩子裡出來的了。」

    「世子夫人還請聽我解釋。」

    華氏不願女兒枉受責備,走上前來,矮了矮身說道,「方才雁姐兒也回來跟我說了這事,這其還有些誤會,世子夫人還請聽我把來龍去脈說個明白。」

    方才沈雁在門口的那番話,戚氏是聽在心裡的,先前她見著顧頌頂著個大青眼回到家,當即就嚇慌了,聽得宋疆說是沈雁打的,於是氣衝衝拖著顧頌就趕了過來,也沒有顧得上細問。哪裡知道還有顧頌他們把沈雁給撞昏了這事?

    她看沈雁白白淨淨坦坦然然,從進門時起就沒有露過怯,一雙眼睛也十分澄亮,看得出是個不糊塗的孩子。是以心底裡是不相信她會撒這種根本就掩不住久多的謊的,如果是這樣,那顧頌被打是不是就真的有因由了?

    於是就在沈雁與陳氏那番交鋒之時,她暗暗喚了丫鬟前去打聽,轉頭聽得了真相,不免有些洩氣。可是再看到顧頌左眼青成這樣,她又很快振作起來,不管怎麼樣,眼下沈雁是好端端地站在面前,而顧頌卻青了隻眼,這筆帳怎麼算都該是沈家給他們一個說法吧?

    所以她哼道:「就是雁姐兒打了我們頌哥兒,當時那麼多人瞧見的,還有什麼誤會?」

    顧頌緊抿著唇看了他娘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這麼樣的胡攪蠻纏有些掉份。

    華氏雖然是個南方女子,可從小在娘家說一不二,也是個爆脾氣,聽她這麼說,立時就挺直了腰杆,用著她那就是狂躁時也帶著三分嬌媚的語氣說道:「世子夫人要這麼說,那咱們就得好好說道說道了。您只看見您兒子被打青了眼,那我女兒後腦勺撞出來的這包又怎麼說?

    「就是要算帳,也得有個先來後到吧?」

    榮國公府這些年很有聲望,戚氏走出去都是被人敬著的份,如今不想個子小小的華氏心氣兒竟這麼高,便就站起身來,「喲,真是不來不知道,一來嚇一跳。貴府這幾位少奶奶,可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先是四奶奶古道熱腸,如今二奶奶又這麼理直氣壯。」

    「你也別當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們宋疆是不小心把二姑娘給推了一把,可我們頌哥兒不是趕緊上去照應了麼?你們二姑娘倒好,不由分說一拳捅了過來,合著他去照看還照看錯了!我們頌哥兒若是那種成心欺負人的人,豈不也跟某些人家的孩子一樣打了人就跑?」

    戚氏邊說邊向沈雁狠瞪了一眼,很顯然這「某些人家的孩子」指的就是她。

    戚氏娘家也是武將出身,所以在坊裡也是出了名的潑辣性子,眼下她這幾句話丟出來,在時刻講究著規矩與體面的沈家,就顯得殺傷力格外突出了。沈家十幾雙眼睛同時望著她,沒有人說話,但是目光裡的驚訝是赤祼裸的。

    這不就是俗稱的駡街嗎?

    顧頌滑下大圈椅來,蹙著一雙眉在後頭扯了扯他母親的衣擺。

    沈雁看著這陣仗,也使了個眼色給黃嬤嬤。雖然她一向都很欣賞華氏嗆美人一般的脾氣,但畢竟沈夫人還在,此事關乎兩府的和氣,這樣不顧後果的爭吵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

    在雙方兒女這樣一番無聲的勸架下,華氏戚氏也都各自保持風度地退開了半步。

    但戚氏心裡仍然是氣憤的,她掃視著沈家人,最後看向華氏,哼笑道:「我們行武之家的人說話向來直來直去,沒想到二奶奶這錦繡堆裡養大的人也這麼爽快俐落,看來貴府雖然名聲在外,門檻也沒那麼高嘛,怎麼什麼人都娶回屋裡來?真是平白汙了這清貴世族的門風。」

    華府雖然是皇商,可終究是商賈人家,按理說沈家的確不該會與華府通婚才是,若不是當年那段因由……華氏一張俏臉煞時變成紫紅,瞪著戚氏似乎眼珠子都要脫出眶來了。

    顧頌緊皺著眉頭,望著自家母親,透出令沈雁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不認同。

    沈雁走到華氏身旁,望向戚氏:「不知道世子夫人這話是瞧不起商賈,還是瞧不起沈府?若是瞧不起商賈,那我可要提醒夫人一聲,連宗室手上都有產業鋪子在各大街呢,夫人這是連皇上和宗親都一併瞧不起了?」

    戚氏啞然。

    沈雁一笑,忽然又自轉了口風,冷下臉道:「榮國公府忠君愛國,夫人又怎會是這個意思?如果不是這個意思,那就一定是瞧不起沈府了。我舅舅和外祖父雖是行商出身,可我母親已經嫁入沈家,早已是沈家的人了。

    「常言道要想人敬己,先得己敬人,您別說當著我們太太的面說我母親的不是,就是在我們沈家地界上,說我們家一隻鳥一根草一個下人的不是,那都是瞧不起沈家。——太太您說是麼?」

    說完她轉過身面向座上面沉如水的沈夫人,微微垂了垂頭。

    在戚氏面前按理她得執晚輩禮,可戚氏這種人該當人尊重麼?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母親當眾受辱她都要瞻前顧後思想半天後果,那她還重活做什麼?直接跳入護城河死了算了。

    沈夫人端座在高堂上,半垂眼看著她頭頂,目光一寸寸凝結成冰。

    戚氏這番夾槍帶棒,最難堪的其實不是華氏,而是沈夫人。她是一家之主,自家的兒媳婦被人這樣奚落,傳出去丟的是她沈家的名聲,是她這當家夫人的名聲!是以這會兒她早在旁邊把臉拉得跟門板一般長了,可是礙于顧家的聲勢以及自己身份,她又橫不下這顆心去跟戚氏理論。

    沒想到沈雁突然輕飄飄一句話就將禍水引到她這裡,看著滿屋子目光,她望向沈雁的那雙眼幾乎沒直接射出刀子來。

    明明是她闖的禍,如今卻來把她給硬拖下水,這就是華氏教養出來的好女兒!

    可是眼下,她卻不得不站出來。

    她垂眼將茶盞放上幾案,撫了撫戴著黑絲絨抹額的額頭,緩緩道:「我聽世子夫人先前的話,是承認了貴府的人推搡過雁姐兒的,我很抱歉雁姐兒冒犯了小世子。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雁姐兒被推倒撞昏?」

    這話一出來,沈夫人的立場就明顯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5:03 PM

005 挖坑

    都住這坊內,戚氏原先早就聽說沈家二奶奶不受婆婆待見,所以說出剛剛那話想激怒華氏,使得她在婆婆與妯娌面前無地自容,可沒想到反過來卻被沈雁個黃毛丫頭三言兩語扭轉了勢頭,沈夫人這一問,她該怎麼回答?

    沈雁從來沒有懷疑過沈夫人的戰鬥力,雖然她從來也沒見過她出手與誰交戰,當然,從跨出二房院門前往正房來的那刻起,她也沒打算過要輸下這場仗。

    戚氏半日沒回答,沈雁遂轉向上方,頂著沈夫人那盛夏烈日般的目光,以及陳氏從旁投過來的不明意味的注視,從容淡然地說道:「回太太的話,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顧家的小世子和宋疆說我們沈家的人給榮國公府提鞋都不配,還說皇上要保江山,靠的是榮國公府這樣的勳貴,而不是這些官。

    「我不服氣,他們就把我推到華表上撞暈了過去罷了。」

    此話一出,不止戚氏嚇白了臉,就連沈夫人與華氏也皆都跳起來了!

    「你胡說!」

    「你住嘴!」戚氏指著她,看看與她同時出聲、頂著只大青眼氣做蛤蟆狀的顧頌,又看看她,聲音都開始發顫了:「我們頌哥兒怎麼會說這種話!」

    雖然勳貴們心底裡偶爾確實會有居功自傲的想法,可是這種話豈能在青天白日下亂說?皇上是天子,萬里江山永保太平那是靠的上天和趙氏祖先的庇佑!說是靠勳貴才能保住,那不是嫌死的太慢嗎?就是不說這層,文臣武將之間這麼樣相互踩,也是跟如今皇帝拉攏臣的本意相悖的呀!

    戚氏真被這話嚇出汗來了。

    她緊抓住顧頌的肩膀,也許用力過猛,顧頌緊咬著牙齒憋著氣,而不敢動彈。

    華氏原先是被戚氏氣得發抖,沈雁替她出面說出的那番話她尚且還在震驚之中,如今再聽得她說出這些來,心情就不是震驚兩個字能形容的了!

    她的女兒她太清楚了,因為被沈宓和華鈞成他們溺愛著,簡直天不怕地不怕。

    可是她再無畏懼也是個歲孩子,對著前來找麻煩的榮國公府的人她怎麼會展現出這麼強大的攻擊力?而且,她一個小孩子,怎麼會知道用這樣的話來反擊?——她可不相信向來不肯吃虧的沈雁會沒有目的地說出這番話來!

    她暗地裡瞪著沈雁,帶著警告的意味。

    沈夫人此刻也不輕鬆,沈老爺是亡國閣老,如今又在大周任要員,自古一臣不侍二主,作為士族名流的沈家這樣本來就讓人非議了,沈雁這話一出來,就等於撕破臉皮跟顧家結仇,這樣要是再跟勳貴鬧僵了,沈家有什麼好處?

    若是個明事理的,就是明明有這回事就應該瞞下來,她倒好,無遮無攔就說出來了!

    但是戚氏先前對沈家的一番輕視,也早讓她心裡不舒服,這人從低往高走容易,從高到低處心境落差就大了,想當初沈家也是一呼百應的百年望族,顧家不過是靠著幾分戰功成了新貴,論起根基,跟沈家差得遠呢!

    即使不說官位,就是論起輩份,她戚氏也得尊她一聲夫人,華氏就是再讓她看不順眼,只要她一日沒被逐出門去,對外就還是她老沈家的人,沈家的高堂,哪裡論到她戚氏指手劃腳?這已經不是計較內宅糾紛的時候了,而是關乎尊嚴門臉兒的大事!

    沈雁看起來愚蠢無知,這番話卻等於是替沈家打了顧家一個耳光,不管這話是真是假,起碼也讓戚氏發窘了,勳貴之後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說出這種話,有了這把柄,他們還能拿沈家如何?

    當然,這些都只是關起門來的私房話,面上她是無論如何不會表露的。

    她瞪著沈雁沉聲斥道:「雁姐兒閉嘴!」

    沈雁瞟見她眼裡閃爍的微光,暗哂了聲,垂頭稱是。

    「世子夫人勿怪,雁姐兒回京未久,許多規矩都沒來得及教會她。榮國公見多識廣,胸有丘壑,貴府的小世子自然不會說這樣的話。」

    沈夫人站在上首,平視著戚氏,露出絲端莊的微笑:「我們沈家並不是那樣不講理的人家,雁姐兒與小世子應只是起了些口角,夫人愛子心切,實乃人之常情。不過往後的日子還長,沈家還有許多地方承蒙榮國公關照,既然只是個誤會,依我看,不如就此言和罷。」

    戚氏被沈雁那話嚇得心裡早亂成一團,她也是沒弄清楚原委,只知道顧頌也有失理之處,哪裡想到還會有這麼一番話從沈雁嘴裡說出來?沈雁瞎說倒罷,若是沈家那這個事弄上朝堂,那顧家有什麼好果子吃?

    而眼下當著這麼多人面,她當然是不便質問顧頌的,否則一個不妙豈不失了自家顏面?

    如今聽得沈夫人話之意,竟是要大事化小,不免暗地松了口氣,哪裡還有什麼心氣兒揪著沈雁不放?再說沈家根基深厚,面上看著古樸無聲,可是能在兩朝矗立不倒,必是有其過人之處的。

    眼下見沈夫人話說得漂亮,便就有了就坡下驢之意。可是一見打了顧頌還沒事人兒一樣站在旁邊的沈雁,她卻是又不甘心起來。

    如今再想讓她給顧頌賠禮道歉已不可能,但她也不能就這麼放了她!

    想了想,便就與沈雁道:「既然一來一往都動了手,這件事就揭過去了。只是你不該如此輕狂搬弄是非,你磕個頭認了錯,這事就算了吧。」

    沈雁聽見這話,驀地就笑了。

    她把沈夫人拖下水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逼得她出面與戚氏交涉,她和華氏都不夠資格跟戚氏對陣,沈夫人還不夠格麼?如今事情到了這步,戚氏還要讓她出來磕頭道歉,也虧她說的出口。

    她抬頭看向座上:「敢問太太,這頭孫女兒是能磕還是不能磕?」

    沈夫人今兒陰溝裡翻了船,居然被沈雁個黃毛丫頭算計得與戚氏同時都沒落著什麼好,正憋著一肚子氣沒發,眼下事情終於待解決,她也有心想讓沈雁吃個苦頭,這話問出來,她立時就寒了臉道:「你身為晚輩,磕個頭也無妨!」

    沈雁又笑了下。

    十年之後榮國公因為治家不嚴,被禦史段進喆彈駭得險些落馬,而沈家卻因為屢向朝推薦人才而深得皇帝歡心,沈夫人好歹也是這百年世家的主母,卻光長他人志氣,一味放低身段去息事寧人,這一刻她可真替沈家列祖列宗感到不值。

    搬弄是非……她本身占理,這種喪權辱國的條件她本就不可能答應,更何況,戚氏讓她賠罪用的竟然是這種理由!

    沈雁站在地下,仰起頭,眼神先掃了眼暗緊拽住她手不讓她下跪的華氏,然後再覷向人群裡的沈茗沈莘,才將澄淨的眸子轉向上方:「磕頭倒容易,不過世子夫人說的是讓我為搬弄是非而認錯——對了太太,今兒怎麼不見大姐姐過來?」

    沈夫人見她不聽話,頓時拉下了臉,可是再一想她這看似不搭界的話,眉頭又不由跳了跳。是啊,沈家可不止沈雁一個姑娘,沈府詩禮傳家,不論男女都是講究遁規蹈矩的,而歷代以來,沈家的姑娘也是憑藉著這個而成為世人追逐的良妻之選。

    這女子搬弄是非重則是七出之罪,沈雁雖未出閣,可這要是認了罪,毀的也可不是她一個人的名聲!

    這戚氏看著年輕,竟沒想到字裡行間處處陷阱,她都已經放下身段在和稀泥,她還要設個坑讓她跳!這是欺負她好說話麼?

    沈夫人這一瞥一顧之間,竟已然有了幾分惱羞成怒。

    戚氏卻不知這就裡,只等著她再發話讓沈雁低頭,誰知沈夫人垂眸看了兩眼手指甲,卻忽然抬頭望著沈雁笑駡道:「沈家幾個姑娘裡,就你刁鑽!都怨你父親在金陵把你寵壞了,等他回來,我得好好跟他算算帳才成!」

    又扭頭看過來,目光炯炯望著戚氏:「人常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以咱們這樣的人家,孩子們能在一處玩耍,也說明兩家的緣份。

    「世子夫人是稀客,左邊魯禦史也是我們家多年的老鄰居,常與我們老爺議論詩。魯禦史堪稱朝的直言諫官,為人清正廉明,魯夫人也是個和氣人兒,常來我們家串門。世子夫人不棄,改日也來吃茶。」

    戚氏頓時氣懵了!

    這沈家到底都是些什麼人?這沈夫人反復無常,如今意思很明顯了,她先是突然笑駡著將沈雁扯開了去,後又扯到與魯禦史的關係,這是拿著沈雁先前那番話來威脅她嗎?她敢肯定就算顧頌他們說了什麼過份的話,原話也決不是沈雁這樣的,這麼說,沈家上下這是合著夥來讓她難堪了?

    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反復地覷著沈夫人臉色,只見對方目光從容笑意恬淡,看似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讓沈雁跳這個坑,這樣一來,她這趟就什麼都沒撈著了!顧頌難道就讓沈雁白打了嗎?

    她堂堂榮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什麼時候碰過這樣一鼻子灰?

    她猛地上前兩步:「沈夫人,今日這事——」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5:11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7-10-21 05:20 PM 編輯

006 分寸

    「世子夫人,」沈夫人和氣地打斷她,「只是孩子們爭吵幾句,都是街坊鄰居,今兒吵了明兒又玩在一塊兒,還是算了吧,為了這樣的小事傷了兩家和氣,不值。如今大局初定,朝廷正要靠武百官同心協力造福天下,你我不宜為這種事糾纏不休。」

    「夫人有空的時候過來串門吃茶,沈家大門隨時為夫人打開。」

    吃茶就歡迎,來論理兒就不歡迎了是麼?

    戚氏氣得七竅生煙,顧頌扯她的袖子往外拽,她猛地甩開他,揚起下巴沖著沈夫人笑道:「多謝夫人相邀!不過沈家門檻太高,我也輕易邁不過來,改日魯夫人上門,還請夫人替我問侯一聲。我榮國公府的人脖子軟,還望二府的大人高抬貴手呢!」

    說罷她冷哼了一聲,牽著顧頌,率著丫鬟婆子便就浩浩蕩蕩出了門。

    廳堂內外半日都無人言語。

    沈夫人盯著門外看了半晌,也才將目光投向面前的沈雁。

    沈雁雖覺得那目光似一把把冰刀往自己身上射過來,但是她依然仰臉回望過去,笑容燦爛地朝她福了一福,說道:「多謝太太疼惜雁兒,不惜得罪權貴替母親和雁兒出頭。等父親回來,雁兒一定會好好跟他述說的。」

    誰不惜得罪權貴主持正義了?誰替她們出頭了?要說有,那還不是讓她給逼的!

    沈夫人看著面前臉皮厚得像城牆的沈雁,聽到她最末尾那句話,深深地吸口氣,眯眼望向門外那樹杏花,忍住了喚人來打她板子的衝動。

    打小就知冷知熱的沈宓是她心底裡最疼的兒子,當年為著華氏,沈宓除些鬧得要出家,這些年好歹在她的隱忍下關係有所改善,沈雁回頭必然會跟沈宓說起這事,她會不會真跟他提到她的好處且不說,如果她當真打了她板子,那麼沈宓回頭還不得來找她鬧騰?

    想到這裡,她深深地呼吸了一氣,她生的哪裡是兒子?簡直就是孽障!

    「下去吧!」

    她一下下撫著手裡的茶盞,看著面前才半高的沈雁,一雙丹鳳眼垂下來。

    自打二房回京,她也沒跟華氏母女見過幾面,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人都說她不喜歡華氏是因為華氏沒有替沈宓生個兒子,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比起這個,更讓她身為一個母親感到難堪和下不來台的,是沈宓為娶華氏竟然險些與她結仇,還有什麼比一個令得母子成仇的女人更可惡的?

    所以華氏縱然人品相貌都挑不出毛病,到底是難得她歡心。

    就連長得跟華氏極像的沈雁,也不大被她看在眼裡。

    橫豎母女倆都一個樣,沒規矩。

    沈雁朗聲地稱著是,退出門檻來。

    華氏本是抱著豁出去也要為女兒討公道的心來的,所以先前在戚氏面前沒服半點軟,這會兒戚氏走了,正覺著到了沈夫人找她們秋後算帳的時候,琢磨著該如何應對,沒想到人家居然可以走了,還以為聽錯,見著坐著的眾人紛紛起身,沈雁也大搖大擺走了出去,這才沖上首福了福,轉了身。

    陳氏走在最後,遲疑著不知該走該留。

    沈夫人皺起眉來,沉聲道:「茗哥兒莘哥兒呢?」

    沈茗沈莘身子微頓,立馬從廡廊下回了頭。

    沈夫人道:「古言說非禮勿言,非禮勿聽,你們是沈家的子孫,人家都欺到你祖宗頭上來了你們還不敢吭聲,那聖賢書都點到哪兒去了?各領十下戒尺,然後跪去祖宗牌位前背家訓,再想想你們自己錯在哪兒!」

    沈茗沈莘連忙稱是。

    陳氏咬了咬牙,看著攤開手掌被打得通紅的兒子,抿唇垂下頭來。

    華氏一行回到房裡,整個熙月堂的氣氛也開始凝滯下來。

    雖說戚氏最後由沈夫人出馬打發了回去,可是先前她拿華氏的出身作筏子,對華氏那番羞辱,仍然讓華氏憤然不已。

    「真是要笑掉八十歲老奶奶的大牙!我華家的姑娘好歹也是讀書識字的,她戚家一個走鏢的出身,大字不識一籮筐,在老娘面前得瑟什麼?還說沈家識人不明娶了商賈女子,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有當著人家面這麼埋汰人的嗎?我看這榮國公府的人才叫做粗鄙無知!」

    華氏坐在涼簟上,猛搖著扇子,氣得一張芙蓉俏臉兒都變成了怒關公。

    黃嬤嬤上前替她撫著背,扶桑連忙親手沏著菊花茶,紫英遞上手巾絹兒,一屋子人來來去去,唯獨沈雁垂手站在簾櫳下,如同擺在那裡一副掛畫。

    總記得前世這個時候她都不得不乖覺些,因為每當有人招惹了華氏,倒楣的她總會被拎出來當滅火筒,根據經驗,從她早上賴床的時間,到她繡出來的女紅,再從她算出來的帳目,到她這些年是如何的沒長進,這些全部都可以被用來發揮。

    華氏是她母親,在見識過許許多多三娘教子之類的案例後,作為女兒其實被罵兩句也沒什麼,關鍵是總這樣的話也很煩哪,於是慢慢地從七歲開始她就有意識的避開這點,並且對這種危機狀況培養出敏銳的感應力,以至於後兩年她基本沒有再受過什麼禍害。

    前世華氏死後,她能夠對身處的環境做出最快的判斷與應變,絕大部分得歸功於這段經歷。

    如今時隔十多年,沒想到還能再見到華氏這般生龍活虎,沈雁心裡一點兒都不煩躁,相反很慨然。子欲養而親不在,如今「親」還在,她可真是幸運。說到這裡她是不是還得感謝宋疆那一推?因為要不是她剛好被撞暈,前世的她又哪裡有機會倒轉回來?

    「你杵在那裡做什麼?」

    華氏搖了半日扇子,火氣也消了些了,這會兒瞄見站在簾櫳下呆呆出神的她,便就嗆聲開了口。說完又想起她回來後還沒來得及讓大夫來瞧,便就吩咐了聲黃嬤嬤,然後執著扇子走過去,戳她額角道:「都是你!總得隔三差五給我惹出點事兒。」

    沈雁頭一次被埋怨後沒咕噥抱怨,她摸著額頭抬起臉來,嘿嘿鑽進華氏胸窩,「母親英明神武所向披靡,戚少奶奶哪是您的對手?她讀書少又沒底蘊,論長相論人品母親隨便甩她一千里,要不然父親怎麼娶了您而沒娶她呢?這就是區別。——咱才不跟她一般見識。」

    華氏瞧著她這麼樣,竟不似平時那般不服氣,鼻子忽然也有些酸酸的,她這個女兒平日是頑皮些,可是真說鬧出什麼麻煩來也從沒有過,今兒戚氏那般輕辱她,她回不回話都是掉份,區別是回話之後回頭還要面對沈夫人的責難。

    她沒想到小小的沈雁在這時候站出來了,不但堵得戚氏無話可說,反而還將了沈夫人一軍,她不知道在看起來單純天真的她表面下還隱藏著這樣的血性和智慧。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對所受到的輕視,哪裡又還有什麼真正的怒意?

    沈雁見她不說話,還在抱著她的腰扭著。

    華氏心下一暖,面上一時卻有些難以適應女兒的這股反常的粘乎,遂佯裝還生著氣,撇頭推開她:「少跟我沒皮沒臉的,等會兒廖大夫來看過後就給我回房去,打今兒起禁足三日,再把昨兒我給你的那副枕面給繡出來!」

    只是話雖說的毫不留情,語氣卻軟得像糯米糖,哪裡還有半點兇狠的意思?

    沈雁抬起臉,嘿嘿跟著她進了屋。

    華氏在椅上坐下,微蹙眉望著地下,說道:「今兒咱們雖是沒讓戚氏討著好去,可是不知道這樣一來會不會落下什麼後患?」

    她這話是沖著黃嬤嬤說的。

    今兒沈夫人雖然是在沈雁那番話的夾逼之下出頭,可態度委實算得上強硬,雖說沈家占理兒,可到底對方不是尋常人家,以她們在府裡如今的處境,因為沈雁而弄得這麼僵,未必是件好事。

    沈雁在旁邊撥弄著簾櫳下花架上的一盆睡蓮。

    黃嬤嬤沉吟道:「奴婢覺著,就是咱們沒分寸,太太也總是有分寸的,如果真有什麼後患,太太定然不會以那種態度示人。」

    華氏點點頭,但一雙柳葉眉卻仍然蹙著尖兒。

    沈雁看著花盆裡自己的倒影,卻是微微地揚了揚唇。

    華府歷年與朝堂聯繫密切,華氏對於京師這些有來頭的人家都耳熟能詳,但她終究是個內宅婦人,所知的也很有限。但沈雁前世自她死後,又與沈宓父女關係崩裂,一個人直面內外,難免會對所處的大環境有所關注,再加上她後來又嫁給了軍營僉事秦壽,涉及的朝政上人和事也就更多了。

    榮國公府位高權重是不錯,但前些年皇帝頻繁抄斬功臣,於是眼下誰也摸不著皇帝的心思,包括顧家在內的勳貴們在威風八面之餘,其實心底裡也是對家族未來有著隱憂的,連與周高祖一道打江山的陳王,他們都是眼不眨心不跳地拿下了,誰知道下一個、下兩個又是誰?

    榮國公府如今,必然也是外在威風,內在擔憂。

    沈家卻不同,即使他們是前朝舊臣,可他們是官不掌兵權,而且沈家在士族內又具有特別的號召力,周皇為保江山太平長治久安,眼下不但不會殺沈家,更不會輕易治他們的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5:19 PM

007 丟人

    縱使戚氏頭髮長見識短,執意要因為兩家孩子鬧出來這麼點小事而鬧個你死我活,榮國公夫婦也絕不會同意的,不但不會同意,只要沈家給個臺階,還會見好就收。到底跟這種意氣之爭比起來,還是取得兩廂的互利共贏比較重要。

    而戚氏如果真要撕破臉來鬧的話,她當時又幹嘛要氣乎乎地走呢?

    所以說,戚氏心裡氣歸氣,但是礙於這些矛盾點,她還是不會輕易跟沈家結仇。

    沈夫人自然也是清楚這點,才會那麼強硬地扔下幾句話給了戚氏。

    但是戚氏這邊無礙,沈夫人這邊卻未必了。

    為了扭轉局勢,她先是將陳氏拖下來,後來甚至又逼著沈夫人出面跟戚氏周旋,由此得罪了戚氏的人就變成了沈夫人而非她沈雁,被戚氏惦記上的沈夫人沒有當場就對她施以懲罰,不是她從此對她另眼相看,而是礙于沈宓。

    如果沈宓回來,知道她今兒因為為沈家出頭而被顧頌欺負,又被沈夫人嚴加懲罰的話,沈宓必然會以他的方式去正院問個究竟的。

    沈夫人就是再清貴,也是個女人,沈宓是她十月懷胎誕下的親骨肉,而沈雁又是沈宓目前為止唯一的血脈傳承,在她與沈宓的母子感情已經有了間隙的情況下,聰明的她怎麼會在這些小事上與自己的兒子鬧得急赤白臉?那不是更讓華氏得意嗎?於是她不得不考慮無故懲罰沈雁的後果。

    正是想到了這層,所以沈雁才會在最後提到沈宓來為自己和母親化解這點危機。

    可是沈夫人這次放過了她,難道回頭就不會找別的由子來治她們嗎?

    「我覺得黃嬤嬤說的對。」沈雁從花盆裡抬起臉來,「我們該小心的是太太,還有四嬸。」

    就是沒有今兒這事,沈夫人也不見得對她們母女有好印象,她們回京到如今才一個月,這個月裡雖然沒鬧出什麼事情,可終究華氏不會無緣無故死在三個月後,沈夫人很明顯對二房不滿,即使她不會直接害死華氏,也得從現在起提高警惕。

    另外陳氏糊弄她出來替沈茗開罪的計畫告敗,心裡也會對此有怨言。除此外還有沈莘的母親、三奶奶劉氏,她會不會也像陳氏,因為沈莘被責罰而遷怒於自己?在發生了前世那樁悲劇之後,這些微妙的人和事都應該提防。

    只是眼下礙于華氏本身已處於被動,她一時也無法施展開,只得慢慢等待時機。

    當然,這些因由就只能她自己存在心裡了,她總不能把華氏會在三個月後自殺而亡的事情說出來,還有能說自己將會跟沈宓變成仇人——別說還有個「孝」字壓頭,就是華氏不計較她這點,她也一定會跳起來敲爆她的腦袋罵她腦子有病。

    「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華氏扭頭瞪著她,「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奶奶!」黃嬤嬤眉頭也蹙了蹙,「姐兒都歲了,人家大姑娘八歲開始就跟著大奶奶學管家,奶奶若是真覺得姐兒沒規矩,何不打今兒起別把她當小孩子看待?」何況沈雁想的很周到,的確四奶奶陳氏那邊也該留個心眼兒。」

    「得了吧,你讓她學管家?她能把她自己院兒裡那本帳算清楚就不錯了!」華氏沒好氣地瞥眼了趴在花盆上的沈雁,將擺在幾案上一本帳薄丟到沈雁手上。

    沈雁有個獨立的小院兒,華氏因為出身商賈,所以從小也培養著她的理財能力,打今年初始,她便將她自己那筆小帳讓她自己管,印象前世她把這筆帳管得一塌糊塗,房裡的東西不是不見了這件就不見了那件,連下落都問不出來。

    想起這些丟人的往事,沈雁真恨不得將臉埋進花盆裡。

    黃嬤嬤聽見華氏這麼說,倒是也目帶深意地看了眼沈雁,不再往下說了。

    半刻鐘後廖仲靈就來了。

    他在花廳裡仔細地查看沈雁被撞的地方,詢問她有什麼不舒服。沈雁配合地說出來,廖仲靈道:「無大礙,這兩天興許會有些頭疼,小的這裡開幾劑藥給姑娘服下,明兒這個時候再來看看,如果有好轉,就可斷定無事了。」

    華氏很明顯松了口氣,看著廖仲靈開了藥,便進了屋去。

    沈雁吩咐福娘拿了方子,也走向她的碧水院。

    華府如今是沈雁的舅舅華鈞成當家,華家是富可敵國的內務府採辦,而且對大周王朝還犧牲過兩位少爺,雖未封爵,卻也算得上半個勳貴,隨著高祖大行,這幾年華家雖不如開國之時地位殊然,可他們家的財富仍然是嚇人的。

    華鈞成兄妹五個,在戰亂死傷幾個,最後只剩下他與華氏,所以兩兄妹的感情極好,華氏出嫁之時,沈家提前數日前去催妝,足足花了三日時間才將嫁妝搬完。

    她記得華氏死後,金陵來了人,舅舅華鈞成為著母親死的不明不白,而與沈家險些對簿公堂,最後雖然在隔壁魯禦史的兩邊勸和下沒走到那步,但華家和沈家還是從此成仇,而劃清了界線。並由華府出示了文書,母親的遺骨雖然葬在沈家祖墳,但她所剩無幾的嫁妝都拉回了金陵去。她也去了金陵。

    她在金陵度過了刻苦而溫暖的三年。

    三年後某一日她忽然被舅舅塞了滿滿一懷的銀票和房地契,送回到沈家,沒多久,華府就被朝廷下令抄家,華府上下所有人也全部被收押入獄。三個月後舅舅不堪受辱一頭碰死在獄,舅母聞訊後也追隨而去。她的兩個表姐華正晴和華正薇被判作官妓送去西北軍,她的表弟華正宇,死在起解的路上。

    朝廷給出的罪行是華家「私吞公銀」「屢行不檢」,她記得收到這噩耗的時候正是在碧水院裡她的書房!華家的忠僕華勇徒步數百里,衣衫襤褸來到沈府,跪在地下聲淚俱下跟她述說這一切,而被刻意隔絕了消息的她在得知這些的時候,華家姐妹已經被送去軍,而華正宇也已經死去。

    那以後她就搬出了碧水院,住去了華氏原先住過的茜華軒,如今再看到碧水院的匾額,她竟還覺得絲絲發冷。

    如果不是為了營救華家姐妹,她不會選擇嫁去秦家,嫁過去的第一年,她通過答應秦壽納妾為條件,讓秦壽把華正晴從軍救了出來。

    第三年,她又以答應替秦壽隱瞞他與秦壽父親的小妾私通為籌碼,換取了他把華正薇從左軍某將領府贖出來,但結果,這秦壽居然趁著華正薇獨身在室,企圖把她姦污,以至才剛剛脫離苦海重新生活的華正薇最後還是跳湖尋了死。

    如今想起秦壽那只雜碎,她還是想狠扇他幾個耳光!

    「姑娘回來了?」

    端著水盆出了廊下的青黛這時候迎上來。

    沈雁還沉浸在往事裡,驀然見著許久未見的她,倒是愣了愣。青黛見她這般模樣,還以為先前在曜日堂給嚇著了,便蹙眉朝她身後的福娘投去道責備的目光,說道:「先頭出門才交代了好好跟著姑娘,如何還是鬧出這麼多事來?」

    福娘歎了口氣,沒吭聲。

    青黛礙著她是黃嬤嬤的女兒,平素又溫順盡心,也就沒再往下說,只與沈雁道:「姑娘午覺也沒歇,這會子趁著晚飯還早,快回房躺躺。」

    青黛原是華氏身邊的大丫頭,什麼藤結什麼瓜,青黛一張嘴也如華氏一般兒地狠厲,所以華氏才把她和胭脂一道調過來盯著沈雁。沈雁這會子想起華氏交代的那幅枕面兒不免頭疼,遂不敢多說,嗯啊了兩聲,便就使了個眼色給福娘,飛快進了臥房。

    福娘比她只大一歲,打小就伴著她一處的,對沈雁一顆心忠得跟鐵鑄的一樣,等青黛走了之後她進了屋,見沈雁並沒躺下,而是坐在床沿望著這屋內四壁若有所思,便就沏了杯茶給她。

    沉浸在心事裡的沈雁下意識地伸手接過,渾然未覺這回到身上大半日的活潑瞬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她前世後半生習練出來的沉穩。

    福娘縱然深知她個性多變,但看見這樣的她也仍有些意外。

    不知怎麼地,今兒這一日下來,她總覺得沈雁有哪裡變得不同了,她似乎還是一樣的機靈,一樣的無畏無懼,可是除此之外,又多了些東西。

    原先的她純粹就是個活潑的嬌小姐,偶爾還有些無狀,可是如今,除了那份不時閃耀在眼裡的慧黠,她又多了幾分衿持沉穩,讓人在覺得她靈動之餘,又不得不承認她的確只是個個性偏向開朗灑脫的大家閨秀。

    這不,今兒出這麼大的事兒,就連太太都破天荒地沒找二奶奶和她的麻煩。

    「姑娘歇會兒吧?」

    她歇了,她才有時間替她把那幅枕面兒繡完。

    沈雁卻把茶放下來,起身道:「你把繡活兒放下來,我來繡,你去打聽打聽,看看父親到哪兒了?回來了不曾?」

    福娘愣了愣,她來繡?她會繡麼?而且沈雁無端端打聽二爺做什麼?

    她疑惑地看了沈雁片刻,但是跟黃嬤嬤一樣,她是極守規矩的,所以她最終什麼也沒問,就頜了頜首出了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5:26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7-10-22 03:23 PM 編輯

008 重聚

    這邊廂沈夫人下令罰了沈茗沈莘,回房吃了碗茶,秋禧就掀簾子告訴說二爺來了。

    沈夫人扭頭看了眼支開的喜鵲登枝的雕花大窗外,夕陽正斜照著院角一樹杏花,沈宓帶著小廝披著一身金色從花樹底下穿過來,那如閑雲淡月般的面容恭謹裡帶著幾分執拗,依稀仿佛還是那個纏在自己跟前沒長大的孩子。

    「母親。」沈宓含笑進門,深施了個禮。

    任夫人放下支著的手肘,端正地坐在軟榻上,也雍容地微笑:「今兒回的倒早。」

    沈宓走上前,一面在左側座上落座,一面接過秋禧遞來的茶,回道:「衙門裡公事不多,也就趕早些回來。」

    任夫人笑而不語,眼神示意秋禧將架上的點心取來。

    沈宓坐了片刻,見她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便就搓了搓兩手,清嗓子道:「今兒家裡,還好罷?」

    沈夫人聽了他這話,抿了口茶,將手肘搭上扶手,似笑非笑望著他:「你爺們兒家的,開口閉口過問這後宅裡的事作甚?便是有事,也影響不到你們。」

    沈宓是她的兒子,她一手帶大他,他有什麼心思,她當母親的能不知道?她敢肯定,日間的事他在衙門裡時就有人送到他耳朵裡了,而他眼下過來,不過是來替華氏母女請罪賠小心的。

    不知怎麼,她看到眼前他這官服都未來得及除,就上趕著到她這裡來獻殷勤的樣子就來氣。沈宓是她的兒子,不是她華氏的兒子!自打華氏進了門,沈宓便將以往那副對身邊人噓寒問寒的心腸統統移到了華氏身上,對她這個母親,倒是如同無關緊要的人一般了。

    她養了十八年的兒子,到頭來卻白送給了華氏。

    她微低頭看著手上粉盞,面容安詳淡然,手指甲卻一下下摳著杯底的鑄字。

    沈宓還真就是從隨從葛州的嘴裡知道下晌這事兒,生怕閨女得罪了自己的母親,回頭又落了不是,於是連忙趕過來賠小心。眼下被沈夫人一語噎住,連忙抹汗道:「母親教誨的是。孩兒也就是順口問一句。」

    心下卻愈發不安。他母親出身北地望族信陽邱家,也不是好相與的,越是如此,他態度越是不由地恭順。他掃眼看了下屋裡,沒話找話道:「父親還不曾回來?」

    沈夫人嗯了聲,抬眼望著門檻兒外,說道:「程閣老忽然病了,才派了人回來告訴,方才進宮去了,必然得晚些才能回。」

    程閣老兼任禮部尚書,原是周高祖南征北戰時的謀士,算是周室的心腹重臣,從去年到今年,上了年紀的程閣老告病的次數開始多起來,沈觀裕手頭的事務也就直接增多。

    沈宓在朝言朝,家宅之事他不在行,對這朝堂之上的風吹草動卻甚敏銳。他略一思考,便就說道:「程閣老如今也有七十高齡了,按這景況下去,只怕告老的日子也不會很遠。父親近日常被皇上傳召,到時只怕也有補入內閣的機會。」

    沈夫人收回目光,望著指甲下那半杯茶,說道:「不只是你父親有機會,當年為首查辦陳王府的吏部侍郎柳亞澤,機會同樣很大。」

    士族府上雖然不興與內眷議政,但沈夫人也是與丈夫一道經歷過政治風雨的,而邱家也是原士族之一,所以沈觀裕在朝堂上的事,其實很少瞞著夫人。

    沈宓聽到「柳亞澤」,眉頭皺起來。

    二十七年前周高祖與陳王一南一北同時起兵反朝,經歷過十四年的戰亂,天下終於大定,而率兵打下了四分之三江山的陳王居功甚偉,最後卻以「自認有勇無謀」為由讓權予周高祖,翌年初周高祖建立大周皇朝,陳王赦封藩王,同年主動上交兵權。

    而同年底,陳王因不得旨意而擅闖入京,無視王法,在乾清宮作亂而即時被誅。兩日後陳王府上下七百多口全數在擒,陳王妃與王府一眾老小齊齊自刎於將月臺。

    陳王府一夜之間被滅,至今仍能讓經歷過兩朝更迭的人心下不寒而慄,為首彈駭陳王的柳亞澤也因此一躍升為吏部侍郎,陳王府的滅門拉開了清算功臣的序幕,由此開始,接下來八年,至少已經有五個以上的功臣被斬,直到這幾年才稍安定些。

    個因由眾說紛紜,而柳亞澤過後一路青雲,則很能說明周室的心思。

    「如果是這個柳亞澤,那眼下之計,咱們不爭也好過爭了。」沈宓思慮過後,如此說道。

    柳亞澤深得帝心,身份微妙的沈家又何苦去與他爭這個高低?相反,與他維持和平狀態反倒有好處。

    「這是後話。」沈夫人抬眼看著兒子,唇角仍然呈現出自然的彎弧,「倒是如今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皇上前日下旨給吏部,說是兩京的內務府都要撤幾個採辦,而這次為首辦理這件事的,正是柳亞澤。」

    沈宓聞言愣住,他的舅兄華鈞成正在內務府任絲庫採辦,華府難道要有事?

    「母親的意思是……」

    沈夫人唇角彎得更冷漠了,「柳亞澤的侄女,前年嫁給了榮國公府的二爺,華氏教女不嚴,雁姐兒把榮國公府得罪倒也于我們沈家沒什麼,只是華府這差事,必然是麻煩了。華府這些年也是氣數一年不如一年,上交的絲織屢屢讓皇上不滿,若再加上柳亞澤一番手腳,華府在內務府還有活路?」

    沈夫人一番話慢條斯理,沈宓聽到這裡,卻不由冷汗淋漓。

    傍晚時分,沈雁正與福娘說著話,青黛進來道:「二爺回來了,剛去過太太處,現正在奶奶那邊問起姑娘呢。」

    沈雁聽得父親回來,禁不住從炕沿跳下,袖子拂得炕桌上的帳薄也掉下來了。

    福娘與青黛相視看了眼,未及說話,沈雁已經自行打簾子出了門去。

    沈宓是本朝頭批進士,鄉試會試名次都在前五,殿試也拿了個一甲第,只可惜開國之初以沈家為首的那幫士族還處在對朝廷的無聲觀望之,所以耽誤了兩年。

    後來沈觀裕出山,沈宓與大哥沈憲也皆都入入了仕,前些年本在南直隸科任給事,年初任滿,則被調回北直隸京師任了戶部員外郎。

    這也是皇恩浩蕩,畢竟是前朝遺臣,若是別的人,可沒有這樣的好命。所以即使舅兄華鈞成十分捨不得妹婿妹妹一家離開金陵,卻也無可奈何。皇帝對沈家不算格外恩寵,然類似這樣的小恩惠卻屢屢有之,這也成為沈家能夠與功臣勳貴們平等對話的一個重要原因。

    沈宓身上還穿著青色盤領窄袖的官服,烏紗帽卻取了,仍保持得十分齊整的髮髻下面容清雋,濃眉大眼裡微有嗔怪之色,但是面上卻依舊柔和。

    福娘打聽到他回府之後便直接去了曜日堂。

    即使是為了盡孝,也沒有穿著官服去堂前盡孝的道理。他這麼樣出現,只有一個解釋,他應該是早已經知道了今日的事,而去沈夫人面前替她和華氏周旋了。

    前世他常做這樣的事。

    沈雁記得,即使前世是在母親死後,她那會兒面上對她恭謹有加,私下卻將之視如路人。可每每她在曜日堂有點什麼風吹草動,他回府之後也總是第一時間前去沈夫人那裡問安。她後來才知道,他去曜日堂並不僅僅是為請安,而是在為沈雁惹得沈夫人不高興之後親自去賠小心。

    眼下,他正坐在榻上與華氏說話。沈雁望著健康安在的父母親,眼眶又開始發澀。

    「……那廖仲靈當真說雁姐兒無妨?你可問清楚了?」他一面仰臉望著給他遞茶的華氏,一面伸手接茶。

    「問了問了!」華氏不耐煩地道:「我都回你多少次了?廖仲靈說她沒事兒,虧得她頭髮豐厚,只撞得發了下暈,吃兩劑藥就又能四處搗蛋了!你要是不放心,不如再把廖仲靈親自喚過來問問?」

    沈宓看著妻子板起的臉蛋,一身的骨頭立刻化成水了,他湊到她面前去:「你別這樣,我就是擔心孩子……」話才落音,一抬眼見著門檻處的沈雁,連忙又直起腰,招手道:「哎喲說曹操曹操到,乖女兒快快到父親這裡來!」

    沈雁望著父親,咬了咬下唇,遲疑著沒動。

    在未見到他之初,她心情尚且淡定,如今陡然見到他,兩世的印像竟像眼前的重影般交疊在一起,她驀然間竟將這份心事拋到了宵雲外,眼下她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甚至連自己這一日下來的經歷和感受,都有了幾分亦真亦幻的錯覺。

    她想她何德何能,老天爺竟然如此體恤於她,讓她能夠擁有把人生再選擇一次的機會,眼前沈宓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她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裡幽幽發亮的明珠。

    他的每一道呼喚,她都嫌不夠,她明明擁有人間至純至愛,前世卻偏偏將之當成毒蛇猛獸。她前世究竟做了什麼感動了老天爺,使得她還能有這樣的機會與父母重聚?

    望著無比真實的沈宓,她眼淚忽然在眼眶窩不住了,垂下來,打濕了衣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5:33 PM

009 為難

    沈宓頓時手足無措,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面前,連絹子都來不及抽,抬起袖子便來揩她的眼淚,又半蹲下去迭聲地道:「我的雁姐兒受了委屈,顧家欺人太甚,趾高氣昂還動手欺負個弱女子,父親錯了,應該早些回來替雁姐兒撐腰!」

    如此低聲下氣,哪裡還有半點五品官的氣勢?

    沈雁聽他毫無原則地這麼一通護短,一頭紮進他腰裡,哭得更厲害。她前世竟然會那樣對待始終疼愛著自己的父親,她真是禽獸不如,怎麼還有臉回來接受他的愛護?

    華氏見狀,頓時也慌了。

    「雁姐兒今兒好奇怪,一直莫明其妙地哭,莫不是嚇傻了?」一面來掰她的腦袋。

    被硬生生從沈宓懷裡扒出臉來的沈雁被迫斷哭泣,無語地望著華氏。

    華氏端詳了一會兒她慘兮兮的臉,疑惑地說:「又不像。這究竟是怎麼了?」

    沈宓看著女兒的臉在妻子手下揉得變了形,一面口裡道著「好了好了」,一面伸手去解救沈雁,又不敢用強,只得作勢要將她拖出來,又結結巴巴地看著華氏,說道:「輕,輕點兒,雁姐兒皮肉嫩著哩。」

    華氏橫他一眼,將手放了。

    沈雁揉著臉蛋瓜子,想起從來不擅煽情的自己,今兒好不容易趁著重生回來抒情一下,這卻是第二次在華氏的暴力之下被生生斷,不由望天。

    吃過飯沈雁還捨不得走,空缺了十多年的親情她想再近距離回溫回溫。趁著沈宓沐浴去了,她跟在華氏屁股後頭走來走去,一面幫她收拾帳目妝奩,一面討好地給她遞沈宓要換的衣裳,口裡道:「今兒我想跟母親睡,就讓父親睡書房去吧?」

    華氏淺眠,有時候沈宓忙的晚了,怕吵著她,也會在書房過夜。

    豈料華氏打開櫥櫃,一口回絕:「不行。」

    沈雁呆舉著手上的帳本,愣道:「為什麼?」從前她常常這樣好嗎?

    華氏啪地一下將櫃門關上,得意地走回妝台前,翹高了蘭花指去拔頭上赤金鑲八寶的華勝,說道:「因為你父親說了,明兒拿了俸祿,就去銀樓給我打副新頭面,你說我怎麼好意思為了心血來潮的你把他趕去書房?」

    沈雁無語地盯著她滿桌子珠翠,——說的好像有多缺這副頭面似的。

    她不死心地上前道:「其實我是想跟母親說說話。」說說往後怎麼在沈府裡混得好點兒。

    華氏卻瞥了她一眼,拖長音道:「你除了想讓我解了你的禁足令,一定就是讓我免了你的繡活兒,還能有別的什麼事?如今你可以死了心,不管你怎麼說,這兩樣我一樣都不會答應你。」

    沈雁噎住,半日認命地耷拉下肩膀來。

    也難怪華氏小看她,前世的她這時候的確稍嫌憊懶,要不然,她又怎麼會令得華氏在發生了父親入獄這樣的大事之後,對於如何營救他半個字都沒跟沈雁說呢?必然是因為覺得她幫不上忙,說了也白說。

    如果她懂事一些,就像黃嬤嬤說的那樣,九歲的她也該跟著母親學習如何掌家了,母親也不會在這件事上全然不與她商量,而是獨自一人面對著那段孤立無援的日子。

    母親前世總是埋怨父親和身邊的人對自己過多的寵溺,以至於太過於不諳世事,也說過將來會在這上頭吃虧的話。父親那會兒總是不聽,因為太愛她,所以每當母親責駡她的時候總是出來護著,這樣一來,她就更加有恃無恐。

    說起來,母親前世的悲劇她也有責任,當她傷心難過的時候,有他們站出來替她出面,可當他們有難的時候,她卻什麼也不能做。至少她因為被過度保護,而不知該如何去反過來替他們分憂。

    她默默地幫桌上的琉璃燈扣上燈罩,滑下椅子來。

    正由扶桑侍候梳頭的華氏瞥見,面上又滑過些不忍,伸手抓了她過來,說道:「過幾日你父親得陪皇上去西郊狩獵,得在圍場上住上兩晚,到時你再來睡。」

    「狩獵?」沈雁愣了愣,她已經不記得了。不過她想了想,又問道:「狩獵不是該找貴胄子弟和武將們陪同麼?父親是官,而且才是個五品,他能去做什麼?」

    華氏許是心情好,因而笑道:「本來是不帶的。我偷偷告訴你,這是皇上對沈家的恩寵,旁人可是要也要不來的。明年春闈會試,咱們老爺被定了主考。這次隨行的人裡,除了皇上身邊的幾位禦侍,還有楚王和秦王,徐國公長子和魏國公世子,你父親是當唯一的文臣。」

    楚王和秦王,幾年之後為了爭奪皇位而弄得京師再度烏煙瘴氣的那兩隻麼?

    沈雁袖手坐在榻上,想起她前世病倒之前隨時上街都感受得到一股風緊扯呼的氣息,鬱悶起來。

    她可真希望過幾年太平日子。

    華氏抬眼一見沈宓背著雙手走了進來,而沈雁還像只小貓似的窩在榻沿發怔,便就道:「好了好了,快回房歇著去。」

    沈雁被趕了出來。

    天色還早,華氏讓黃嬤嬤去沏壺茶來,她要跟沈宓在窗前賞賞月。

    華氏雖然不像沈夫人那般深諳朝政局勢,但心思卻是極靈巧的,見丈夫默不作聲地吃茶,便就問他道:「今兒在外頭可還順心?」

    沈宓唔了聲。

    華氏看了他一眼,低頭給他的新夏衫上鎖邊。

    沈宓看她低垂螓首飛針走線,頓覺先前在曜日堂的抑鬱一掃而盡,垂頭在她的粉頰上親了口,華氏放了針線,勾住他脖子細吻他的眉眼。氣氛眼見著旖旎起來,華氏忽然放了手,蹙眉打量他:「你有心事,一定有。」

    沈宓臉上紅了紅,捉起她手來要否認,可是心底那事又確實橫在心頭。沈夫人跟他說那番話的意思,他如今再明白不過了,要想保華府,就只能走柳亞澤這條路子,而除了老爺子沈觀裕,誰有這個資格上門去?

    再說沈雁把顧頌給打了還嘛事沒有,這間還擱著榮國公府這層呢。

    他低頭摸了摸鼻子,咳嗽道:「是有點兒,有點兒事。」

    「快說。」華氏掩好了衣襟。

    沈宓默了下,半日道:「程閣老也許要告老了。」

    程閣老這人華氏知道,華府跟京畿來往密切,她對朝廷幾名大員有著起碼的瞭解,不過她還是想不明白,這種朝政大事跟沈宓有什麼直接關係?以至於在閨房裡情緒也要受影響。

    沈宓知道她難解,雖然不大在家議論政事,但這事華氏不同意還是不好辦,於是他沉吟了一下,還是把先前沈夫人所說之事重述了一遍。「本朝又不同前朝,內閣之爭很微妙,尤其是吏部侍郎柳亞澤,十三年前陳王府那一案,他曾經立下大功,這次很有競爭力。」

    華氏抬起臉道:「皇上不是欽點了你去圍場麼?難道這不代表對沈家的重視?」

    「就算是這個意思,也不表示柳亞澤就沒機會。」沈宓站起來,負手順著窗戶踱步,「柳亞澤替周室清除了陳王,這個人情皇上會記住的,眼下即使沈家得受這恩寵,也遠遠比不上柳亞澤在皇上跟前的地位。何況他柳家也還有不少人脈。」

    華氏端起茶杯,默默地聽他往下說。

    沈宓回轉身,在榻上挨著她坐下,溫聲道:「其實父親這次進不進內閣,我並不那麼在乎。沈家到底是前朝舊臣,往上躥得太猛,也易成眾矢之的。剛才母親找我去,告訴我,這次兩京內務府有大變動,興許會換下幾個人來。

    「我想舅兄擔任北直隸這邊的內務府絲織採辦多年,但是近幾年卻時運不濟,也不知是否暗中得罪了什麼人,如果這次能保住當然好,就是保不住在北直隸,若能夠調去南直隸,差事還是照做,卻遠離了京師,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華氏聽到事關娘家,立時道:「我們在金陵的時候,哥哥也曾說過這幾年差事不順,不過京城已經定在北京,南直隸那邊還能不能長久做下去?」

    「不管做多久,眼下為求自保抽身而退才是要緊的。」沈宓起身負手道,「這些年功臣良將落馬的還少嗎?華家雖然不算正式插手朝政的官員,到底有了這苗頭,還是留意著方為要緊。華家平安,你我這個家,也才能更長久安穩。」

    華氏聽著丈夫這番心裡話,不免有些動容,她道:「可這跟柳亞澤有何關係?」

    沈宓歎道:「因為這次主辦此事的,正是柳亞澤。而柳亞澤與榮國公府是姻親。」

    沈夫人本來就看華氏不順眼,今兒這件事沈雁又逼得她出面得罪戚氏,自己倒與華氏落得個片葉不沾身,便使她實打實地吃了個悶虧。

    嚴格說起來沈雁華氏都沒什麼錯處,她沒有理由明目張膽的讓華氏特地去跟前伏低做小,她也不願意因為這些事與他這個做兒子的再起爭執,但她知道華府和華氏對他的重要性,所以如今為了華府,華氏必須在這件事上對沈夫人今日所有的委屈有個態度。

    但這樣的話,卻逼著他這個做丈夫的來跟妻子說……

    沈夫人如此這般迂回婉轉,同時把他這個兒子也拿捏了個死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5:38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7-10-22 03:24 PM 編輯

010 爭吵

    華氏聽完他的話,頓時明白了個徹底。看來這件事是沈夫人在背後作祟,沒想到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逼到了刀尖上!

    她知道沈夫人一直對她有成見,雖然她並不覺得自己配不上沈宓,可是基於孝道,這些年該盡的義務她都盡了,前幾年就是身在金陵,她也會定時遣人捎送東西回來,許是因為分隔兩地,也就一直相安無事。

    回京這一個月裡,沈夫人對她諸般冷淡,她也不計較,總之她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好了。

    以為就這樣下去也能維持面上和氣,可沒想到為了今兒這事,她居然不聲不響把華府的差事拖出來拿捏她!她要是不去曜日堂服軟,看模樣沈夫人就決不會替華府去找柳亞澤周旋此事,按近年的狀況,華府的差事也就真可能懸了!

    「太太這是逼我呢,還是在逼華府呢?」

    華氏想到此處,壓在心裡多年的委屈也就一湧上了心頭。

    想當初若不是華家,沈家能在周家天下翻身?能在坐上如今二品大員的位置?沈家不待見她也就罷了,她指望著兩府是親戚,為著面子上左右還不至於翻臉不認人,可如今為著拿捏她,沈夫人竟然不惜拿這等大事作由子,這還是以忠孝仁悌為祖訓傳家的世族大家嗎?

    望著面前的沈宓,她忽然也按捺不住這股火氣了,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聲色俱厲地道:「那就讓她逼吧!我這就去曜日堂下跪請罪,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雁姐兒今日在外被人欺負,反被人找上門來耍威風,我替女兒出了頭得罪了太太,所以活該跪在堂前受罰!」

    說著她大步走到屏風內,披了袍子走出來,便就要衝出門外去。

    沈宓趕忙拉住她:「你這是幹什麼?」

    華氏將他一把甩開:「我去請罪啊!我去曜日堂跪求太太可憐可憐我們華家,不行嗎?!」

    黃嬤嬤與扶桑等人聞聲一湧沖進來,七手八腳掩著她的嘴將她扶了回去。沈宓被她這話刺得滿臉通紅,他本不是這個意思,奈何還是被她誤會了,張嘴了幾回也不曾說出句完整話來,最終也只有歎氣一跺腳,掉頭出了門去。

    沈雁正在屋裡翻著碧水院的帳目,忽然聽得前院起了喧嘩,正要站起來,簾子一掀,福娘緊皺著眉頭走進來:「姑娘,不好了!二奶奶和二爺吵起來了!」

    沈雁下巴頜兒差點沒跌在地上,剛才不還郎情妾意的嗎?還嫌她礙眼把她趕了出來,怎麼轉頭喝口茶的工夫就吵起來了?

    她飛快站起身,自己打了簾子走出門去。

    到了正房,只見墨菊軒的方向亮著燈,沈宓已經進了書房,而正房裡黃嬤嬤和扶桑紫英等屋裡幾個大丫鬟都在,屋裡傳來細碎的說話聲,看來是已經吵完了。另外月下樹影裡隱約幾顆腦袋在朝房裡探頭探腦,沈雁彎腰打花圃裡撿起一把鵝卵石丟過去,樹影下頓時響起一片嚷嚷聲來。

    「誰?誰打我?」

    沈雁走到她們面前,一人扇了個耳括子,直把她們打傻了,才笑道:「看什麼呢?」

    婆子們見著是她,敢怒不敢言,支吾著退後,紛紛順著廊子溜了。

    沈雁深深看了眼她們,才又抬步往正房去。

    福娘也被她這股氣勢鎮住了,半晌才拔腿追上她。

    華氏坐在裡屋美人榻上,正滿面淚痕攥著絹子。黃嬤嬤在旁勸著:「……二爺也是一片好意,這些年來奶奶還不清楚嗎?若他有那份心思,又怎會跟奶奶說起這事?奶奶這個時候斷不可跟二爺嘔氣。」

    沈雁站在廊下聽了會兒,退出門檻,招來紫英。

    「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基於沈雁平日實在幫不上華氏什麼忙,紫英原待不跟她說的,可這件事又不同,華宓與沈宓成親以來極少吵架,就算吵架最後也都因為沈雁的存在而消了火氣言歸於好。所以聽到她問,便就歎了口氣,將手上的銅盆順手交給小丫鬟,引著她進了側間坐下,一五一十將先前的事說出來。

    沈雁聽畢倒是愣了,「沒有聽錯?」

    紫英道:「那會兒奴婢正在外間侯著茶水呢,聽了個頂真。」

    沈雁默然,點點頭,挨著孔雀翎旁一張錦杌坐下來。

    也難怪華氏生氣。

    沈夫人的意思這麼明顯,將內務府的變動告訴沈宓,還扯上榮國公府,不就是讓他主動將華氏和她交到曜日堂請罪嗎?畢竟去找柳亞澤通融這種事,還得沈觀裕才有資格出面,而在請求柳亞澤之餘,又怎麼能不與榮國公府的關係修好呢?

    華氏生出的女兒居然如此「逼迫」自己的祖母為其出頭,沈夫人又怎麼可能讓他們輕鬆?

    反正沈家如今站起來了,華府丟了這差事于沈家又有什麼直接影響。沈夫人這招,真真是又狠又准。

    沈雁搖著扇子,眉頭蹙起絲冷意。

    沈夫人提到榮國公府,不過是藉口罷了,前世沒有這件事,她不還是任憑華氏冤死在府裡?

    「沈家那幾年處境何等艱難,若不是華府伸手,他們不定能保住如今這副模樣,沒想到這才幾年,老爺夫人就翻臉了。」福娘憋不住,背著人這般咕噥。黃嬤嬤是從華府過來的,她也算是半個華家人,兩家的歷史她也耳聞了許多,大道理她不懂,這飲水就該思源的理兒,她還是懂得的。

    紫英輕瞪了她一眼,怪她在主子面前挑撥是非。

    沈雁倒沒什麼。福娘說的本是事實。

    周高祖叛亂那幾年,華府首先掏腰包替高祖出資出力,成為義軍一大財源支柱,深受高祖與陳王優待,而沈家自詡清貴名流,素以氣節自居,初初那幾年真真尷尬,沈家人出門便受到義軍辱駡嘲笑,旁支裡幾個世兄世叔甚至不堪其辱而自縊於宗祠。

    沈觀裕也曾被義軍將領當面唾駡,並讓其跪地替那將領穿鞋,是沈雁的外祖父華甫路過解圍,並且將沈觀裕帶入高祖與陳王面前。那時天下初定,周高祖正在程閣老程鑫的建議下選拔人輔政,沈觀裕雖未被當場賜官,但沈家此後是沒人敢辱駡了。

    後來大周初立,又是外祖父向程閣老薦了沈觀裕入朝,沈觀裕為感謝華甫,與之結為異姓兄弟。

    兩家因此走動甚密,沒想到沈宓與華氏青梅竹馬漸漸生了情意,動了共結白首之心。

    沈夫人認為華家出身商賈,並不夠資格與沈家結親,委婉地阻止著沈宓與華氏來往,可是沈宓鐵了心要娶華氏,於是在曜日堂與沈夫人打起了硬仗,聽說沈夫人當時氣得突發心悸,但就是這樣也不曾令沈宓回心轉意,沈觀裕礙于沈雁外祖父的恩情,倒是勉強同意下來。

    沈夫人由此將沈宓的不孝怪罪到華氏親頭上,愈發認為商家之女無操守。華府得勢那些年倒還好,後來高祖駕崩,外祖父也過世,母親在沈府的日子便漸漸艱難起來。

    當然這些事都是福娘從黃嬤嬤處聽來的,前世母親死後,也是因為覺得主母冤屈,福娘便一五一十講給了沈雁,而沈家因為家醜不可外揚,當時沈宓在沈夫人面前鬧騰的時候,竟然如今已經沒有一個人知道。對於華氏的不受寵,大家只認為是她的不擅人情世故。

    沈雁扭頭往正房那邊看了眼,華氏還在抽噎,傷心的模樣連她看了也不忍。

    她與紫英道:「先打水給母親洗洗臉吧。」

    紫英點頭,又去喚人給書房裡的沈宓鋪床。

    沈雁叫住她:「不用了,父親還是要回房來睡的。」

    華氏就是性子太烈。

    如果不那麼烈,前世也許不會丟下她去尋死。像方才這種事,沈府如今到底還是沈夫人當家,華氏身為兒媳,本身受著身份帶來的許多制約。去了事情只會更糟,怎麼能任性硬來呢?

    沈雁前世並不參與朝政,但是久居京華,耳濡目染下總通曉幾分粗理。後來想想華家的敗落應該早有預兆,華家從高祖死後就日漸式微,雖然還保著內務府的差事,卻總像是後娘手下的孩子,一不小心就能落個訓斥,只是誰也沒想到最後會落個那樣的結局罷了。

    而她記得舅舅前世一直到最後都在北直隸內務府任著絲庫採辦,前世這個時候必然也發生過內務府撤任採辦的事的,那麼舅舅又為什麼最後還是沒有調去金陵?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眼下沈夫人拋出的這一招,才是要先解決的。

    只是想到沈夫人的算計,她又踟躕起來。

    她沒有跟沈夫人直接交手過,前世母親在時自有母親出面,後來去金陵三年,更是沒有機會,而回來之後那幾年,她則將所有精力用在如何為自己爭取更大利益上,更不曾去招惹她。

    但她知道,這個來自信陽邱家的女人行事從不顯山露水,更是極少與人起衝突,作為一個大家族的當家主母,她的手段必然是強悍的,她如今以這樣的方式擠兌華氏,已經顯示出她不懲治華氏便不甘休的決心。眼下她通過沈宓把這事傳到華氏耳裡,只怕也存著讓他們夫妻心生齟齬的心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5:43 PM

011 優勢

    沈夫人如此挖坑等著華氏跳,興許跟顧頌被打這件事本身無關,也或許沈雁不打顧頌的話,她暫時還不會沖華氏下手,可是沖她這麼些年給華氏的不公平待遇,沈雁與她的較量,也是遲早的事。

    這次她既然出手了,她又哪有不接的道理?

    她站起來,拂拂衣襟往正房去。

    華氏已經止住眼淚了,只是還在輕輕的抽泣。沈雁挨著她在榻上坐下,並不作聲。華氏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看著她,沒好氣道:「你不去歇著,來這裡做什麼?」一面微微地轉過身去印著眼眶,她是不愛女兒看到自己和沈宓這番光景的。

    沈雁攏著手道:「我看外頭月色好,捨不得歇早了。」

    華氏無語,想起自己先前也是在窗前與沈宓賞月來著,下意識往墨菊軒的方向看了眼,轉眼又目露堅決地揉起絹子來。

    沈雁完全能看出來她的矛盾,心下十分難過,爬上美人榻,抱住母親的肩膀,說道:「這朝政上的事咱們可不好出面,父親跟母親說這個事,說明他心裡有了打算,太太就是想拿捏咱們,不是沒直接找您說麼?母親別急,有雁姐兒來保護您呢。」

    說著說著,她居然哭起來。

    華氏其實也已有些後悔了,不管怎麼說成親這麼些年,若不是沈宓從斡旋,她又豈能過得這麼太平?沈夫人興許不地道,可沈宓到底是護著自己的,她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地朝沈宓發火,這會子曜日堂只怕早知道了。

    她雖然不怕事,可她要是還想跟沈宓生活在一起,有些規矩就必須得遵守。因此這會兒倒是逐漸平靜下來,這會兒猛地聽沈雁又趴在她肩頭哭起來,心下一咯噔,便就將她扒拉到面前,問道:「這又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哭了?」

    沈雁不但沒停住,反而越哭越大聲。引得廊下丫鬟們又進來了。

    華氏慌道:「這真是邪了門了,今兒個怎麼三番四次地哭?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一面讓人去打熱水,一面讓人煮安神湯,早把先前心裡的窩囊氣拋到了宵雲外。

    墨菊軒這邊沈宓聽說沈雁在正房哭得不可收拾,早就坐不住了,哪裡還顧得及理會華氏那番氣話?連忙拔腿回到正房,擠進榻前便就捉住哇哇大哭的沈雁的手臂,連聲道:「怎麼了?雁姐兒怎麼了?是不是嚇著了?」

    沈雁和著哭聲在他耳邊嚎道:「我,我不要,你們,吵架!」

    他們一吵架,不知道讓多少人可以見縫插針的使絆兒。正院那邊有個沈夫人,四房有個陳氏,還有別的尚未露面的,她為什麼要讓他們有機會來拆散她的家?為什麼要讓父母親再帶著誤會走向陰陽相隔的那步?

    二房裡的下人並不全是華氏的人,從金陵帶回來的只是他們各自身邊得用的幾個人,剩下的全是府裡的。

    從先前那幾個偷聽的婆子行徑來看,沈宓夫婦吵架的事只怕已經傳到了正院。如果今夜他們倆不和解,那麼可以想見,沈夫人明早必定會拿這件事作章,順便再往她認為奪走她兒子的心的華氏心頭補一補刀。

    華氏性子這麼烈,極容易意氣用事,這個時候沈夫人無論說什麼,她都會往心裡去,而沈夫人到時又能說出什麼好話來呢?這對華氏和沈宓的相處是絕沒有好處的。

    而以沈夫人的心計,她沒這個打算才怪。

    這樣一來,那不管沈夫人出的這招是針對華府還是華氏,她都要一樁樁地來開始處理了。從今兒開始,她決不會讓母親獨自面對那些難堪,不會讓沈夫人的陰謀得逞,這輩子她一定要雙親恩恩愛愛相伴到老,要讓自己比沈家任何人都過得更幸福!

    沈宓聽見她這話,立即眨眨眼往華氏望去,華氏臉騰地紅了,撇頭看向別處。

    「我們,我們沒吵架啊。」沈宓一緊張就結巴,他語無倫次地哄著女兒:「我和你母親什麼事情都沒有。到底是誰在雁姐兒面前瞎說?回頭父親讓人打她!」

    「真的?」沈雁從他懷裡抬起臉來,抽答著道:「那你為什麼去書房住?」

    沈宓騰地紅了臉,「誰說我去書房睡?我明明在屋裡睡。」

    他看著華氏,華氏沒好氣地望向扶桑,「還不去鋪床?」

    沈雁聞言,哧溜一聲下了榻,自行開櫥櫃抱了被子,一面往門外走一面道:「你們明明在吵架,我才不相信你們。我今兒晚上就在隔壁廂房睡,省得你們騙我。總之明兒早上我要是沒見著你們一道起來,我就不回房。」

    當小孩子還是有優勢的,可以盡情耍賴。

    一屋人看著她消失在門外,都默默地站在那裡。黃嬤嬤與扶桑等人整個人都松了下來,沈宓摸著鼻子咳嗽,華氏回想起沈雁臨去時那番話,一口銀牙卻都要快被磨斷了。

    是夜一家三口都歇在二房正院裡。

    翌日早上,沈雁在窗戶內目睹著神清氣爽的沈宓從華氏屋裡出來,華氏在廊下替他理著衣襟,滿院子的不安頓時化作了枝頭白李花的芬香,就連聒噪的八哥兒,看到他們在竊竊私語,也都勾頭整理起了羽毛。

    昨夜的焦躁不見了蹤影,院裡進出的幾個婆子目光觸到窗內站著的沈雁,身子俱都不由一震,而後又都不約而同地彎腰賠起笑臉來。

    沈雁深深看了眼她們,跨出門檻。

    華氏與沈宓雖然和好了,內務府那邊的事卻還沒有解決。

    其實如果不去理會華家的事情的話,華氏完全不用向沈夫人低這個頭,可是華氏又怎麼可能不為娘家著想呢?華家丟了這差事事小,怕的是差事丟不下來,反倒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落了罪過。柳亞澤是皇帝近臣,請他來替華家出面行調動之事,這是最穩妥不過了。

    當然,她也可以和華氏想辦法直接找到柳亞澤,可是細想之下,兩府並無交情,柳家與華家也是互無往來,沈宓只是個五品員外郎,如果越過沈觀裕而直接去尋柳亞澤,沈宓身份太低尚且不說,即使能見到,這也等於直接傷了沈觀裕的面子。

    柳亞澤也是讀書人,這種情況下別說會同意幫忙,只怕還會得來他一頓訓斥。如此反倒對沈宓又更加不利了。

    所以說來說去,還是得去找柳亞澤幫忙,而且,還非得是沈觀裕出面不可。

    這麼說來,如何擺平沈夫人就成了一等大事。

    她在早飯桌上問華氏:「舅舅知道不知道這個事?」

    華氏一面看著綠萼擺牙箸,一面道:「回京之前就談過這個事,今兒早上你父親又著快馬去信了。」說完她頓了頓,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沈雁說起這些,從前她是根本不讓她過問這些事的。但是昨兒這漫長的一日下來,沈雁在她面前的形象忽然變了點。

    她在曜日堂的表現,完全可以用機智二字來形容,借沈夫人氣走戚氏,再給沈夫人將下那一軍,而後回房又提醒她該留心沈夫人的報復,這些都不像是年僅歲的她該有的行為。她這個女兒,好像出去闖了個禍回來,就突然長大了似的。

    而且在她打聽起華府的時候,她的表情很從容很自然,哪有半點浮躁?所以華氏竟然是很順口地回答了她的話。

    沈雁完全沒留意到華氏竟然在注意她,聽說在他們回京之後舅舅就已經與他們商談過華府的狀況,這麼說來,舅舅也是有這個意向遠離朝堂的,既然如此,那前世為什麼他又仍然在北直隸內務府呆了下去?

    「父親怎麼說?」她問道。

    華氏歎了口氣,停住準備用餐的手勢,說道:「你父親只讓我別著急,他來想辦法。可我想太太有備而來,他這當兒子的能有什麼辦法?再說了,就算他替我去曜日堂伏低做小,我也忍不下這顆心。」說完她低頭拿了湯勺,說道:「不就是去服個軟麼?吃完飯我去去正院,你在屋裡別出去。」

    說罷低頭用起飯來。

    沈雁連忙道:「母親不必著急去,父親到底在正院更有面子,說不定他已經有了主意,您這樣冒冒失失地過去,回頭壞了父親的計畫就完了。」

    華氏橫她一眼:「我在你眼裡,就是那三不著兩的人?」

    沈雁連忙道:「怎麼可能?母上大人英明神武,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華氏提箸敲了下她腦袋。沉吟片刻,到底打喉嚨裡嗯了聲。

    她也是不願沈宓為難才打算硬著頭皮往曜日堂去,但想想沈雁說的也對,沈宓是爺們兒家,興許他已經有他的打算也未定。也不急在這一時,便就等他下衙回來再說罷。

    飯後華氏進屋梳妝更衣,沈雁則回了碧水院。

    進門她就喚來了福娘,「拿幾錢碎銀子出去,查查昨兒夜裡被我打的那幾個婆子的底細。」

    今兒早上沈夫人並沒有派人來喚華氏過去問話,可見沈宓與她很快又和好的事也傳到了沈夫人耳裡,這麼著一來,那幾個婆子的來歷也就差不多可以確定了,她們並非尋常的不守規矩。

    只是她仍要弄清楚,這些人後頭都還有哪些七彎八拐的關係?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7:32 PM

012 查帳

    沈家在京城百餘年,家生子占了全部家奴的一半,許多放出去的奴才當年甚至都還有入仕為官的,即使如今幾乎全都賦閑,可這些人依然統統是依附著沈家這棵大樹的藤蘿,敢在二房裡盯著主子奶奶的梢的,不會沒有斤兩。

    沈雁從來不管這些事,如今竟然連拿錢打點下人這種小手段都學會了,福娘又一次對她的異常感到驚訝,但相較起昨日,已鎮定許多。她回想起被打的那三個婆子名姓,便就轉出房門,前去碧水院管事的劉嬤嬤手裡拿銀子。

    華氏果然沒去曜日堂,沈雁趁著等福娘回來的當口,在房裡翻起了碧水院的帳目,順便也翻起院裡下人的花名冊。

    碧水院其實是熙月堂正院後的一座小院兒,說小也不小,三間二進帶退堂的格局,如果二房人多,那麼這裡頭至少該住兩個主子的。可是二房統共就三口人,沈宓夫婦住了主院,剩下那麼多地方,沈雁別說住一個院子,就是獨攬兩座都不成問題。

    府裡嫡出的姑娘們身邊都是一個管事嬤嬤,兩個一等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兩個小丫鬟,再加外院兩個負責雜務的嬤嬤。時隔十幾年,加上身邊人來來去去,沈雁除了記得住後來一直隨著她嫁去秦府的福娘,三年後嫁在金陵的青黛和胭脂,如今眼目下這些,基本已記不住什麼人。

    華氏雖然對沈雁的態度有了一絲轉變,可那僅是在她自己也有同感的情況下,在家務以及決策方面對她仍然不重視,乍看沒什麼問題,可是如果這輩子沈雁依舊被排斥在這些核心事務以外,那麼這世的命運又如何改變?

    比如說,她提醒她留意沈夫人的後招的時候,華氏就沒聽從,結果轉頭沈宓與她說起內務府的事,她就冷靜不起來了。如果說她能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那個時候的華氏有了心理準備,又怎麼會跟沈宓一言不和發生內訌呢?

    可是追根究底,又只能怪上沈雁,她如今的境況,都是因為她前世的不服管束而起,一個不上進,連自己手上幾筆小帳都算不清的人,要別人怎麼信服她?所以要想在沈宓和華氏面前獲得話語權,她就必須得做出些具有說服力的事情來。

    她花了半盞茶時間,翻了翻回京這個月來的流水帳。

    華氏把碧水院的花銷獨立分割出來,給她的月例銀子在府裡公帳的基礎上又加了五兩,便是二十兩。

    此外因為各房下人的月例銀子都是由公支出,每月都會由各房奶奶身邊人統計了人員數目前去帳房領來分發,所以華氏把碧水院下人的月例也給了沈雁。

    院裡管事劉嬤嬤是二兩半,青黛和胭脂是二兩,福娘她們四個是一兩半,兩個小丫鬟和外院兩個嬤嬤皆是一兩,這些都交給了沈雁,手頭一共就是三十兩半。

    此外華氏每個月還會多給出五兩銀子用做她機動開銷,算起來就是四十一兩半。

    華氏總共給她四十二兩。

    前世沈雁拿到這筆銀子的時候,曾經讓福娘去打聽過,得知別的姑娘都將手上的銀子交給房裡的嬤嬤,在劉嬤嬤的暗示下,於是也將這筆錢給了她掌管。華氏當時也沒說什麼。但是後來她才知道,別的姑娘之所以會這麼做,那是因為那些嬤嬤都是她們的乳娘。

    於是被舅舅從金陵送回來後,她再也沒將手上的錢給過不信任的人。

    算來一個月還剩兩天,如今帳目上,四十二兩銀子除去月初各人的例錢,剩下那二十五兩半還剩下十七兩三錢。

    青黛拍著桌子道:「從前我們在金陵的時候,上街的機會多多了,姑娘每個月的例錢都能剩下大半兒來!這倒好,回京這個月總共出過兩回門,統共還只買了三包果子兩斤酥糖,倒花了七八兩銀子!我倒不知道京城的物價竟貴成這樣!」

    胭脂從旁聽著沈雁算帳,也皺眉了半日,素日她們姑娘並不曾關注這些帳目,又因為沒經她們手,因而她們也沒有多加留意。如今聽得有了虧空,心裡也咯噔起來,這沈府的人當真這麼膽大,連主子姑娘的錢都敢昧?

    雖然錢不多,倒底也是主子的錢。

    胭脂與青黛一樣心知肚明,但見她這麼樣氣躁,還是拉她袖子道:「別嚷嚷了,是怕別人都聽不見麼?」

    青黛沉哼著,與沈雁道:「可要把劉嬤嬤叫過來?」

    沈雁疊手坐在書案後,並不像她們這麼暴躁,她從善如流道:「那就叫過來吧。」

    劉嬤嬤很快過來。

    青黛雙眉倒豎將她迎到屋裡,和善的胭脂今日臉上也看不到一點陽光。只有沈雁盤腿坐在炕頭上,友好地指著靠邊的椅子讓她坐。

    劉嬤嬤坐了,笑道:「不知道姑娘喚奴婢前來有何吩咐?」

    這院裡誰不知道她表侄女兒是太太身邊的素娥?就是去到華氏面前,她也能得副好臉色,沈雁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她今年都四十五了,仗著年紀在她面前得個座兒有什麼不可以的?

    沈雁很客氣,說道:「月底了,母親在找我盤帳。早上我不是讓青黛去拿了帳本來看嘛,一看上頭也沒寫幾筆帳目,算來算去總也不是那個數,只怕在母親面前不好交差。就把你叫過來問問,是不是這餘額寫錯了?」

    劉嬤嬤平日與沈雁少打交道,眼下看著她這副好言好語的樣兒,背脊就不由得挺了挺,「喲,姑娘這話,奴婢可就擔待不起了。承蒙姑娘看得起,把這管銀子的事交到了奴婢頭上,奴婢可是擔著一百二十個小心在辦著差事。這帳薄上每筆帳都是奴婢算過的,絕不會有差錯!」

    沈雁挑了眉,順手端起茶來,不再說話。

    她不吭聲,青黛她們也不吭聲,屋裡陡然變得這麼靜,劉嬤嬤漸漸有些坐不住。

    她抬起屁股來,說道:「姑娘年紀小,興許是不知道,雖說姑娘不上街,可這房裡的東西卻是一樣不少都得添置的,雖說衣裳鞋襪不必花錢,可這茶葉薰香,還有桌上擺的瓜果點心,這些都得花錢買。再有姑娘屋裡的針頭線腦兒,奴婢嫌它零碎因而沒上帳,可算起來都是銀子。」

    「劉嬤嬤記錯了吧?」

    青黛忍不住站出來,「咱們院兒這茶葉薰香可都是舅太太從金陵寄過來的,用不著花一分錢,桌上擺的瓜果點心也都是府裡供的,哪用得著各房各院自己出銀子?您要說這針頭線腦——」

    說到這裡她看向沈雁:「別說那點東西值不了七八兩銀子,就是值,您瞧瞧我們姑娘月頭到月尾拿捉幾回針?這種話嬤嬤唬三歲孩子興許唬得住,想唬我,那還差得遠!」

    沈雁頓時滿額頭的黑線,從前她就是懶點兒,也不帶眼下這麼擠兌人的好麼?

    「喲,你倒是會算帳。」劉嬤嬤被戳破謊言,立即指著青黛鼻子冷笑道,「你知道買這些東西不用花錢,那你可知道,這些東西也不是平白無故就能到得這碧水院來的?沒有錢打賞,誰耐煩幫你送?誰耐煩幫你跑腿?——」

    「胭脂。」劉嬤嬤正說得血脈賁漲的間隙,沈雁捧著茶盤腿而坐,和顏悅色地說道:「去二房外院查查,這個月府裡往咱們碧水院送過幾回東西,是誰跑腿送到咱們院兒來的,舅太太捎來的東西又是誰送來的,把這些跑腿的人都帶到我這兒來。」

    劉嬤嬤瞬間止住了叫囂。

    華氏交代過沈雁每隔十日對對帳,可是沈雁從來沒當回事兒,她本來就是仗著關係進的二房做管事嬤嬤,於是一來二去她的膽子也大了,這些銀子都被她揣進了自個兒懷裡,平日就是要打賞也是華氏那邊給了,她哪曾給過什麼打賞跑腿兒的?

    她可壓根沒想到素日對家務渾不上心的沈雁今日會這麼較真,一個月而已,要查肯定能查到,這要是把那些人全都招到了眼前,她不就穿幫了嗎?她還能有什麼法子替自己開脫?

    「姑娘……」

    她喃喃出聲,想去攔住胭脂,胭脂卻已經出了門。

    沈雁喚道:「上幾碟點心,再給劉嬤嬤沏碗茶。」

    華氏這裡聽到胭脂說沈雁要尋那些人問話,只當是沈雁閑得無聊,因著在忙,便就讓扶桑帶她去了。

    等到人都被帶回來,沈雁已經吃喝完了一碗茶兩份點心,正抬著袖子拿清水漱口。而劉嬤嬤坐在炕下,面前擺著一碗沁香的茶,還有兩盤噴香的珍珠糕,看上去正受著優待,陪著沈雁在炕前吃茶。可誰又知道,這會兒她屁股底下正如同鋪滿了荊刺,哪裡坐得安穩?

    她本不怕沈雁,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就是她再能耐又能拿她如何?可她怕華氏和沈宓,尤其是沈宓,華氏興許不敢對她如何,可誰都知道沈宓是太太最疼的兒子,更是府裡的爺,如果沈雁把這事告訴沈宓,沈宓就是攆了她沈夫人也不好說什麼。

    她真沒想到平日裡只會撒嬌耍賴的二姑娘,居然還會做下這番動靜。

    沈雁笑微微問她:「嬤嬤看看,這些人都是在黃嬤嬤手下登記過交接的,可有錯麼?」

    劉嬤嬤含糊地道:「奴婢,奴婢也記不清了……」

    「記不清,這麼說黃嬤嬤也是有可能弄錯了?」沈雁屈指彈著桌面,尾音微微揚起,面上笑容不變,那冷意卻沁到了後脖子根。

    劉嬤嬤又挪了挪屁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7:40 PM

013 故縱

    黃嬤嬤是華氏屋裡的管事嬤嬤,論身份跟劉嬤嬤可不是一個級別,華氏就是再不受沈夫人待見,可沈宓敬她愛她,這就已經勝過一切了。所以就算私底下她們不怠華氏,規矩上卻仍然不敢錯半步。黃嬤嬤心裡也是有斤兩的,她要是說她差事有錯,這不是等著受黃嬤嬤擠兌嗎?

    「不不!奴婢是說,是他們!」她咽了咽唾沫,指著那些人。

    她在這沈府幾十年了,哪裡見過這麼厲害的姑娘?向來強硬的心臟,忽然有些發虛起來。

    「青黛,問問他們,收過咱們多少賞錢?」

    沈雁揚起下巴示意青黛,然後將帳薄合上來。

    青黛一一問過去,十個人裡卻沒有一個收過碧水院的賞錢。

    他們雖然與劉嬤嬤相熟,可是一來並不知道劉嬤嬤在這裡做什麼,二來沈雁是華氏的親閨女,他們每次跑腿都有華氏那邊賞過錢的,壓根沒從碧水院拿過一錢,若是讓華氏知道又收了這邊的錢,回頭豈不又落了不是?

    更何況,眼下劉嬤嬤居然能與二姑娘對坐著喝茶吃點心,還有二奶奶面前過來的青黛旁邊侍候,看起來混得好得很嘛!劉嬤嬤的表侄女可是太太屋裡的素娥,他們要是說話一個不慎,回頭傳到太太耳裡怎麼辦?往後更是不能在她面前亂說話了。

    所以即使收了他們也會說沒收,何況是當真沒收。

    劉嬤嬤額上都冒出汗來了。

    沈雁笑道:「看這天熱的,快給劉嬤嬤遞把扇子。」一面讓胭脂把人都帶下去。

    青黛喚來月梢送扇子,劉嬤嬤抬頭看了眼頭上的沈雁,卻是撲通一聲跪下地來。

    沈雁像是壓根沒看見,又從枕頭底下拿出本冊子,啪地丟到桌子上,說道:「去把院門兒關了,胭脂帶著所有人對著這冊子查查咱們院兒,看看上頭這些東西都還在不在。丟了哪樣,無論大小,都給我記下來。」

    胭脂微頓,抬起閃爍著微光的雙眸稱了聲是,點頭出去。

    劉嬤嬤就這樣跪在地下,四月天裡,地上又沒鋪地氈,地磚老硬老硬地,沒一會兒膝蓋上就疼得鑽心了。這裡銀子的事兒還沒結論,沈雁這又讓人查起庫房來,這不是要她的老命嗎?

    二房裡的東西是全府裡的最稀罕的,她在府裡呆了一輩子,好些玩意兒連在老爺房裡都沒見過。

    她就不知道華家怎麼那麼有錢,華氏平日裡給女兒的都是最好的,沈雁房裡隨便一件首飾和擺設拿出去都讓人一眼看得出價值,她來這裡不久,不敢多拿,但是也撿那不打眼的拿過一兩樣,眼下沈雁這分明是沒給她留任何退路啊!

    錢雖不多,可到了這種罪證確鑿的時候,她能不趴下?

    她跪在地下,額上的汗都冷得沁人。

    沈雁卻是拿起一旁針線籃裡那副未完的枕面,靜靜地開始繡起來。

    黃嬤嬤在前院裡聽見下麵人說碧水院大白天把門關上了,心下生疑,便就跑過來看了看,青黛在門口將她迎住了,說道:「嬤嬤若是無事,可晚些再來,這會子我們姑娘正在清理內務呢。」

    黃嬤嬤當然無事,但覺這「清理內務」四字新鮮,正打算細問,看青黛一臉的遲疑,想起沈雁昨日來的異常,想了想,便就暫且按捺下來,什麼也沒問,回了正院。

    這裡因為院裡統共才只有十二個人,除去沈雁之外分成了三間屋子住著,查起來並沒有費什麼周折,到了午飯後,太陽預備西斜時,胭脂就抱著冊子回了沈雁房裡。

    劉嬤嬤隔著簾子在沈雁臥房外跪著,一連兩三個時辰下來,又茶水未進,早有些頭暈眼花,偏又因為挪了位置而與沈雁說不上話,只能在簾外幹跪。這會兒見胭脂回來,不由得伸長了脖子,聽得二人在屋裡細語了片刻,胭脂又走了回來,便連忙又把頭低了。

    「劉嬤嬤,姑娘請您進去呢。」胭脂打了簾子說道。

    劉嬤嬤連忙扶著地站起來,一時氣血上湧頭往前栽,也顧不得了,跟著胭脂進了內,小心覷著沈雁臉色,見並無異狀,不知道究竟什麼意思,只得又低頭跪了下去。

    沈雁道:「嬤嬤可知道我屋裡丟了什麼?」

    劉嬤嬤白了臉,「奴婢不知……」

    沈雁笑起頭。

    劉嬤嬤越發惴惴。

    沈雁斂了笑,慢條斯理道:「嬤嬤既是碧水院的管事嬤嬤,帳面上不見了七八兩四錢銀,我屋裡又丟了只赤金鑲八寶的龍鳳鐲,一只翡翠披風扣,這個幹係你是怎麼也撇不清的了。如果我告去父親那裡,不出一個對時,你就得滾出沈家去。

    「我就是告去太太那裡,憑著你表侄女在太太屋裡的臉面,你也絕逃不過一頓板子。指不定還要連累你的表侄女。家裡對偷盜昧私的下人通常處罰得極嚴,你年紀不輕了,一頓板子下來,沒有個一年半載,你不一定下得了床。一年半載後,誰還能保證你能落得著什麼好差事?」

    劉嬤嬤兩腿如篩糠,頭都不敢再抬了。

    沈雁簡直已經把她的前路給算透了,要不正是看在這層後果的份上,她怎麼可能這麼快在這個黃毛丫頭面前認栽?她輸就輸在太大意了,早知道她還有這份心計,她就該忍一忍,等過上幾個月麻弊了她之後再下手才對。

    如今眼下,該怎麼辦?

    「當然了!」沈雁盯著她頭樂看了片刻之後,忽然又袖著手,眼一彎笑道:「我也不是那種趕盡殺絕的人,劉嬤嬤平日裡辦事盡心,若是院子裡沒有嬤嬤在,我又上哪裡去找個人給我管院子?別說這些銀子不可能是嬤嬤拿的,就算是,那又有什麼要緊?

    「只是這筆帳對不上實在難辦。要不這樣,我給你點時間,你想個法子把這筆數給填上?你知道的,只要母親那邊能交差,我通常都不怎麼計較這些小事。」

    青黛從來沒見過變臉變得這麼順溜的人,不由暗地裡投過去一眼。

    劉嬤嬤聽見這話,卻立時把勾著的頭抬起來了!

    「姑,姑娘的意思是,只要奴婢把這筆虧空填了上來,姑娘就既往不咎?」她死盯住沈雁的臉,想看出來點端倪。可是那無暇的小臉上哪裡有什麼心計的影子?而只有一派純真。

    沈雁單手托腮:「我像是開玩笑嗎?」

    ——果然還是個孩子!劉嬤嬤放了心,並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

    先前她那兩下雖然看起來老辣,到這時候終於是藏不住了。她就知道,以華氏母女如今的處境,她怎麼可能會豁出去得罪她呢?她只要往素娥跟前說上幾句什麼,沈夫人對她們的厭惡就會更加深一層,沈雁不是愚蠢,她正是因為聰明,才不敢真的拿她如何,否則她被攆了,素娥面子上能過得去麼?

    既然她說只要把這虧空補上就算數,那她就把東西拿回來,且過了這關再說好了。

    左右那些東西她還沒來得及出手,銀子也沒來得及花完。

    想到這裡,她把屈起的腰杆直了直,說道:「奴婢謝過姑娘的恩典。姑娘說的不錯,奴婢可沒曾碰過二房一丁點不該碰的東西。奴婢不敢讓姑娘在奶奶面前受斥,保證在三日之內,將這些東西全部都追回來!」

    「那行!」

    沈雁坐起來,望著她:「你下去吧。」

    劉嬤嬤爬起來,揉著兩隻膝蓋彎兒,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青黛瞪著她背影消失在簾外,恨恨地將她喝過的半碗茶潑出窗口,說道:「姑娘真是太厚道了,都查到這份上了,如何還賞她這個臉面?合該將這些一五一十告到二爺那裡,由二爺出面來把他給攆了走!」

    沈雁幽幽杵著下巴,撩眼道:「攆了之後呢?不還是有下一個?」

    按說各房的下人奶奶們也有權力任免,可是華氏從金陵嫁過來路途遙遠,所以出嫁時帶來的下人並不很多,而如今二房的人大部分都是沈夫人撥過來的,她這裡要整走一個劉嬤嬤容易,回頭又得面對下一個劉嬤嬤豈不是麻煩?

    再說了,就是借沈宓的手來除去她,沈夫人也必然會認為是華氏的主意,若是因此引來沈夫人的又一番針對,就真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青黛聽著這話還有些莫名,胭脂卻是很快回過神來了,她看著沈雁,唇角禁不住浮出絲笑意,片刻後走到她面前道:「姑娘真真是好謀算!這樣一來,不但丟掉的錢劉嬤嬤要一個子兒不少地吐出來,只怕拔出蘿蔔帶出泥,好些人也要跟著倒些黴了。」

    她先時也沒有想到這層,直到沈雁突然轉了口風放過劉嬤嬤時,才察覺沈雁是故意的。

    這下子為了保住了這份差事,劉嬤嬤吞掉的那些銀子她哪裡還敢不交出來?簡直都不用沈雁再操半份心。而今日被那麼多人瞧見劉嬤嬤與沈雁「親密」吃茶,當素娥知道劉嬤嬤又把昧下的東西交回給沈雁之後,素娥又會怎麼想?

    胭脂想起這些,再看向沈雁,只見她托腮望著窗外,天光將她的臉龐映出粉瓷的光澤,這面目如往日的她毫無二致,只是方才那些步步為營此時卻從她臉上再也看不出半點痕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rost6975 發表於 2017-10-21 07:46 PM

014 得罪

    福娘在下晌把那幾個婆子的來歷打聽了來,沈雁一聽,原來都跟各房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在心裡細細一梳理,又跟胭脂青黛交代了幾句,便就起身去正房。

    今兒沈宓回得早,沈雁本以為他已經在墨菊軒裡給今年新種的菊花灑水了,誰知撲了個空。回到正房才知道,原來今兒老爺也回得早,沈宓直接去曜日堂的書房找他去了。

    華氏雖然沒說他去找他做什麼,但沈雁也能猜出來,必然是為著內務府的事。

    按說沈家最重名聲,就算如今華府不及從前勢大,終究也曾于沈家有恩,就算不沖著姻親關係,沈觀裕如果在這個時候伸手幫華府一把,也能博個重情重義的名聲。

    可是華府這些年確實也已幫不上沈家什麼忙,沈觀裕顯然早就不曾將華府視作盟友。而且沈夫人是伴著沈觀裕高高低低一路走過來的,家裡裡外外都打點得十分妥帖,故此沈觀裕很有幾分敬重夫人,所以沈夫人如果在這件事上不鬆口,沈宓就是去找他也是無用。

    華氏也是因為深知這一點,所以當時才會忍不住跟沈宓發了火。

    不過去找也好過不找,沈觀裕的眼界到底不曾局限於這後宅內院,說不定沈宓能夠勸動他也未定。

    沈雁在正房與紫英一塊打絡子,一面等著沈宓回來,這裡劉嬤嬤因得了沈雁示下,趕緊地回家去取那筆銀子首飾。

    沈府後頭的烏衣巷便是沈家這些有體面的家生奴才的住處,劉家就跟素娥家緊挨著。

    素娥的祖母原先是沈家老太太跟前的嬤嬤,沈老太太還在時便把素娥放到了屋裡侍候,後來沈夫人見素娥伶俐,又想討好婆婆,便就把素娥要到了自己跟前,又將她的父親放到了外院管車馬,母親放去了大廚上任二管事。

    素娥一家在沈府裡,都是有體面的人,她母親宋嬸兒,就是劉嬤嬤的堂表妹,劉嬤嬤因著這層關係,在沈府裡不算吃香喝辣,也算是過得滋潤。但她跟素娥家雖是親戚,因為要仰仗著他們,所以每逢年節也會有幾尺布頭的孝敬。

    這幾尺布頭跟旁的要求著素娥家辦事的人比起來,並不算什麼,素娥家看在她油水不多的份上,也從來沒說過什麼,該照應的還是照應,這不,上個月聽說二房要回來,素娥就去沈夫人面前遞了口風,把她弄到了二姑娘的碧水院。

    劉嬤嬤知道二房有錢,得了這麼個好差事,於是立馬籌了十兩銀子給素娥送了去。這樣一來家底兒未免有些不足,為了填補這數目,她才橫了心昧下沈雁這幾兩銀子和首飾來。

    她把這銀子取出來數了數,因為來不及用,所以基本上對數,只差了五錢碎銀,她拔了頭上一根簪子,丟進包袱裡,然後挎著出了門。

    才進了府,迎面就遇上胭脂。胭脂不知哪來的熱情,一見她面就揚聲道:「喲,嬤嬤回來了?姑娘的錢和首飾可都拿齊了?我這裡正等著拿錢給姑娘買胰子去呢!」

    胭脂站的地方是二門內,旁邊還有許多下人,聞聲大夥兒全看了過來。劉嬤嬤心裡驀地一頓,暗地裡罵起小賤蹄子來,她這麼樣一嚷嚷,豈不所有人都知道她背的這包袱裡頭全是二姑娘的錢了嗎?可她又不敢多說,生怕說的越多越讓人聯想到她貪昧沈雁銀子的事上去。

    於是只得強笑著點了點頭,拖著胭脂急匆匆回了二房。

    圍觀的人這麼一傳十十傳百的,大廚房裡開鍋拿晚飯時,沈夫人跟前的丫鬟惜月就聽到了這事,抬著飯回到了正院,連飯也顧不上吃,就趕緊到了正堂,將正在與三奶奶劉氏和四奶奶陳氏一道給沈夫人擺飯布菜的素娥喚了出來。

    「沒想到劉嬤嬤如今在碧水院成了半個主子,不但掌管著二姑娘的小銀庫,今兒還有許多人瞧見她跟二姑娘一道喝茶吃點心,青黛胭脂從旁侍候著,二姑娘只盤腿坐在炕沿上,她倒端端正正坐在圈椅裡,面前沏著今年新出的龍井,吃的還是主子們的珍珠糕。二姑娘對她還笑眉笑眼兒的。

    「方才在二門下,大夥兒都親眼看見她拿著二姑娘的首飾銀子招搖過市,合著二姑娘的錢不只是給了她保管,而且還牢牢拴在了她褲腰帶上,就連胭脂要給二姑娘買胰子的錢都得等她示下。」

    惜月是素娥的親表妹,也由素娥薦進來在正院裡當差,對素娥有著絕對的忠心。

    素娥聽見這話,一張臉剎時沉下來了。

    她原是見著劉嬤嬤這些年也沒落著個好差事,想著她劉家對自己也算是恭恭敬敬,所以這次特地在二房給她謀了個管事嬤嬤,等劉嬤嬤油水足了,自然對她們的孝敬也不同些。誰知道她這回手頭倒是寬裕了,送來給她的東西倒還是那幾尺破布頭!

    這是糊弄誰呢?打量著她擠到了二姑娘身邊得了好處,從此就可以撂開她不管了?

    素娥放下卷起的袖子,沉著臉回了屋。

    等侍侯完沈夫人用了飯,她回房包起那劉嬤嬤送來的那些個布頭,讓惜月拿大包袱揣了,拎著直接到了碧水院。

    劉嬤嬤正跟胭脂交接帳呢,這裡見惜月突然到來,正覺著有人撐腰,該趁此機會挺挺身板兒,就見偌大個包袱劈頭蓋臉地砸過來。劉嬤嬤趕緊閃開,口裡驚叫道:「這是怎麼地?你發什麼瘋?!」

    惜月冷笑盯著她,在一旁桌旁坐下,說道:「我倒沒發瘋。嬸子如今身板硬了,哪裡還記得我們這些人?素娥姐姐說了,嬸子如今水漲船高,成了二姑娘身邊的大紅人,往後有什麼事也不必來找了,就是找了素娥姐也沒那個能耐伸手!」

    說完她站起來,屁股一扭出了門去。

    只是這一嚷嚷倒把院子裡別的丫鬟們盡都招了過來。

    劉嬤嬤又驚又氣,打開那包袱一看,只見裡頭全是自己往日送去的布頭,連上頭包著的腰封都未打開,心知是惹惱了素娥,卻又不明究竟,回想起惜月方才那話,竟從頭到腳地透出寒意來!

    她老劉家能在沈府裡當差,全憑的是素娥家的面子,而如今素娥又是沈夫人面前的紅人兒,這要是把素娥給得罪了,她往後還有什麼好果子吃?就是繼續呆在二房裡,往後昧沈雁銀子的時候也少了層保障不是?

    她立定發了半日汗,頓時也顧不上與胭脂多說了,拔腳就追出了門外。

    胭脂見狀立即也抱著帳薄出了門。

    劉嬤嬤在二門外趕上了惜月,連忙拉住她「姐姐長姐姐短」地作揖,說道:「你好歹讓我死個明白,我究竟哪裡得罪素娥了?」

    惜月聞言冷笑道:「喲,嬸子自己做的事還來問我?您如今不是被二姑娘奉為了座上賓,又把你當成了心腹,讓你管著整個碧水院的銀子和庫房嘛?你看看整個沈府的姑娘手下誰混得像你這麼氣派?你既然這麼能耐,又哪裡還靠得著素娥姐?指不定往後連我都要求嬸子照顧一二呢。」

    劉嬤嬤聽得這話真是差點沒背過氣去!

    她幾時被沈雁奉為座上賓了?幾時被她收成心腹了?她這兩條腿如今還直打著哆嗦呢!她拍著大腿說道:「你們可冤枉我了!二姑娘年紀雖小,手段厲害著呢,她哪裡能把我當心腹?今兒才找我對帳來著!倒是誰這麼嘴賤在素娥面前亂嚼舌根子?怕害不死我老婆子麼?」

    「劉嬤嬤!劉嬤嬤!」

    正說著,胭脂卻從後頭氣喘噓噓地趕上來,揚著那帳薄說道:「我反復對過兩三遍了,進出數目都是對的。您瞧您,我說過二姑娘不會不信您的,您非得要我再算幾遍,弄得多生份。——噢,惜月還在,那你們說話吧,我這就去正房給姑娘回話。」

    胭脂說完,沖劉嬤嬤親切地笑了笑,提著裙子飛快走了。

    惜月見狀,一張臉愈發寒得冒煙了。

    她瞪著劉嬤嬤,手指著胭脂去向說道:「嬸子也別跟我解釋了!方才您揣著二姑娘的銀子從家裡回來,這是滿大街的人都看見著的!我問你,你如果若沒成二姑娘的人,二姑娘怎麼會這麼信任你讓你把錢收回家去?你若沒收二姑娘的好處,又怎麼會把她的帳目一分不少的添上去?

    「您可別跟我說你當著府裡的差從來沒圖過沒的好處!你若不圖這筆好處,當初幹嘛求著我姐姐給你弄個好差事來著?如今倒好,我姐姐什麼都為你做了,親手把你送到個財窩兒裡,你拿那些個破布頭來糊弄她不說,還在我面前矢口否認得了好處!打量著我們都是傻子呢?!

    「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二房雖然也是正經主子,可府裡當家的還是咱們太太!你以為攀了二房高枝往後就太平了?太太一句話下來,如今連二爺都舒坦不起來!就你這點心眼兒,還想在我們素娥姐面前玩過河拆橋的把戲?信不信只要她一句話,她就能讓你從這位子上滾下來?!哼!」

    惜月說完,扭頭踏著月色,大步的走了。

    劉嬤嬤慌不迭地追上去:「惜月,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青黛倚在後頭不遠的角門處,拍拍肩頭上沾著的花粉兒,轉身進了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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