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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4 12:42 AM

緋炎 -【伊塔之柱】《連載中》

【書名】:伊塔之柱

【作者】:緋炎

【內容簡介】:

  歡迎來到艾塔黎亞,浮雲之上的國度。

  讓我們推開門扉,拿起手杖,冒險,將從這裡開始——

  穿過雲與海的丘陵,如浮浪的草茵,淺河閃亮;

  流淌金與蜜的原野,滿載歡笑,羅戴爾的矮屋之下,輕歌悠揚。

  穿過埃貢恩古老茂林,幽暗之中枝蔓橫生,低語縈繞;

  越過峻嶺與崇山之間,地下世界黑影祟動,危機四伏,寶劍折光。

  男孩追逐於夢想的故事,天空與雲脊之上,巨龍之影,翱翔展翼。

  而時光塵封之後,爐火依舊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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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4 12:48 AM

第一卷 門扉,艾塔黎亞

序章 探險隊裡的煉金術士

  森林靜悄悄的,穿過樹幹與低垂的枝葉的陽光顯得極為肅穆與神聖,綠茸茸的苔蘚覆滿每一處凸起處,石頭或是朽木。葉子在外面的陽光下閃閃發光,而樹幹的背光面一片黑暗,蒼翠欲滴的綠的末端有幾束針葉提前枯黃了,下面站著一個人,聚精會神,用手扶著右眼上的鏡頭,哢哢轉動著黃銅外圈。

  這個人是個是十六七歲的大男孩,長得普普通通略有些秀氣,一頭打理得很清爽的短髮,個子平平常常,不算太高,但也說不上矮。他體形倒是略顯頎長,披了一件敞扣子的深藍長袍,長袍帶風帽,敞開的口子裡面穿著一件帶銅紐扣的灰色馬甲,馬甲的領口下面露出白襯衫的領子,襯衫的領邊上還鑲著兩枚閃亮的銀星。

  長袍的下襬只到膝蓋往下的位置,露出小半截長褲,同樣也是深灰色,邊兒都磨得露了線。再下面是一雙飽經風霜的皮鞋,鞋頭上佈滿了各式各樣的劃痕。

  男孩腰後背著一個圓筒狀的鐵皮盒子,銀白的表面鋥光瓦亮,頂上從左往右分佈著四個凹槽,凹槽內黃澄澄的,是銅質的,還佈滿了槽線,像是什麼東西的插口。盒子兩邊略微有一些鼓,中央橫插著一條綠柱石,內部幽幽地轉動著光線,邊緣釘著四個掛扣,用革帶子綁在身上。

  盒子下面還有一個銅梢口,裡面接著一根皮管,這根管子連向男孩右手的厚皮手套上,那手套上戴著一具複雜的儀器,一圈圈白銀表盤上,幾條銅軌正在左右上下小幅度擺動著,不時發出哢哢的聲音。

  男孩眯著左眼,另一隻眼睛從鏡頭裡看出去,可以看到鏡頭上有些污垢斑點,而遠處還能看到戈爾工河灘邊上的古代精靈遺蹟,那個聖殿建築的白色半圓拱頂冒出了樹冠層,上面覆蓋著一層紫藤之類的寄生植物。

  他哢哢轉動了一下鏡頭。

  這片幅員遼闊的森林叫做戈各森林,位於古樹之海北面,樹海之上有一座靜靜懸於雲海之上的孤山,山脊雪線在陽光下皚皚發光,像是一頭孤傲的銀龍。

  山脈南麓,地勢逐漸降低內陷形成盆地,盆地中遍佈參天古木,風光秀麗。

  簡直美極了。

  他心曠神怡地看了一會兒,直到畫面開始搖晃起來,然後失去了控制,旋轉著下降。接著一個閃閃發光的小玩意兒從樹梢上落了下來,嘩一聲掉進了不遠處的灌木叢中。

  名叫絲卡佩的精靈女遊俠一個箭步跑了過去,在一塊白岩下面摸索了一陣,過了一會,她從矮樹灌木叢中撿起一只有著黃銅外殼的半球形小東西回身向其他人揮了揮手:「找到了,在這裡!」

  那是一個發條妖精,銅製的外殼折射著太陽光,在絲卡佩手中閃閃發光。

  絲卡佩的偵查技能很高,配合上精靈種族的天賦,這個發條妖精在灌木叢裡在她視界中就像是紅外線熱源一樣顯眼。

  而方鴴就做不到這一點。

  因為他是一個煉金術士,那些矮樹叢在他看來和這片廣袤原始的森林中任何一處別的地方沒有區別。

  「艾德!」這是方鴴在這個世界中的ID,絲卡佩叫了他一聲,把球丟了過來。「謝了,絲卡佩小姐!」方鴴接住球並掀起鏡頭,同時睜開左眼,他的瞳孔和大多數中國人一樣是黑褐色的,但內裡的虹膜像是火焰一樣絲絲向外擴張,顯得非常漂亮。

  這個世界沒有神奇的魔法,但古代術士們發明了煉金術與等價交換的公式,通過公式來驅動魔力,人們可以使用一些強大的工具。

  這些工具分為兩類,一是普通人也能使用的魔導器,一是必須要有相應魔力適性的人才可以使用的戰具。

  但無論哪一種,都只有專業的工匠才可以維護與充能。這些專業的工匠,就是煉金術士。

  「不用謝,」絲卡佩精明地彎著眼睛,笑眯眯地說:「這報酬也算在你的薪水裡了。」

  「記得包吃住就行!」方鴴滿不在乎地一笑。

  「開玩笑的,沒想到你竟然會用發條妖精,嚇了我一跳!艾德,乾脆加入我們的冒險團吧?」絲卡佩有些半認真地看著這個年輕人。

  「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來到艾塔黎亞,我有自己的目標!我將來要去看看聖山,去看看努林那瑞的巨樹丘陵,說不定還會去荒野之民的故鄉羅塔奧——然後穿過大陸橋前往幻想之中的第二世界,追逐先行者們的步伐,說不定有一天我還會組建自己的冒險團呢。」

  「呔!大言不慚的小鬼,明明連魔力自適性都沒有,老老實實呆在塔倫才是明智的選擇,免得丟了小命。」絲卡佩沒好氣地敲了一下他的頭。

  方鴴捂著腦袋嘿嘿一笑,也不以為意。

  他是偷渡來這個世界的。

  進入二十一世紀中葉,人類無意中在小行星帶的hast042地區發現了一種特別的物質——輝光物質,通過對於輝光物質中高維宇宙的信息殘留物『第二類元素』的解構,2071年,利用恆輝結構,人類終於在地球與月球之間構架了一道通往『高維世界』的環形星門。

  而這個世界,就是艾塔黎亞。

  但人們很快就發現,艾塔黎亞並不是想像中的高維世界——更像是一段的信息殘留,這裡沒有真實存在的物質,但卻活躍著大量的第二類元素與高維信息,構成了一個『狀若真實』的世界。為了開發與搶佔第二類元素,各國政府進入星門之後的先行者——初代選召者,在艾塔黎亞展開了激烈的爭奪。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爭奪逐漸成為了一項家喻戶曉的國與國之間的國力展現與競爭,而選召者,也彷彿在一夜之間成為了一個充滿了榮耀與光環的代名詞。

  這就是超競技的由來——

  作為星門時代之後誕生在地球上的一代,方鴴從小就聽著那些故事長大,夢想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那些英雄人物之中的一個。他父母早亡,指望舅媽一家拿出這麼大一筆錢來投資他顯然並不現實。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通過朋友在網上結識了一個據說可靠的蛇頭。對方是星港的工作人員,在花光了他幾乎全部的積蓄之後,這位工作人員總算沒有忽然失蹤,而是信守承諾真的幫他搞了一張內務船票帶他混進了星門。

  過程很順利,就是有點小小的瑕疵。

  由於是偷渡進入,方鴴沒有輝光物設備,這意味著他沒有魔力自適性,在這個世界只能當一個普通人。而且由於沒有在星港註冊過,他也沒有新手引導,獨自一個人在卡普卡住了六個月才學到了一點煉金術士的本領,並摸索掌握了幾種術具的操縱技巧。

  好在他是個天生的樂觀主義者,不但完全沒有沮喪感,反而樂在其中。就這樣冒冒失失地踏上了第一次冒險的征程。

  他先獨自一個人前往羅戴爾,在那裡待了好些日子,希望找到一支能接納他的隊伍。但沒人看得上一個沒有魔力自適性的新人,直到遇上了絲卡佩的團隊。

  絲卡佩和她男朋友創立的這個小團隊是個在這個世界很常見那種私人冒險團,自負盈虧,團隊的資金在結算了成員的工資與日常的開銷之後往往並不十分寬裕——簡單來說,就是拮據。

  事實上當時她也正在尋找一個價格合適的隨隊煉金術士,想到相遇時的情形,絲卡佩忍不住都能笑出聲來。這個單純的大男孩根本沒搞清楚普通成員與隨隊煉金術士之間的區別,冒險團當然不會要一個沒有魔力自適應性的隊員,但他也從來沒說清楚自己擅長煉金術士的手藝。

  還好一貫精明的絲卡佩當時問得仔細,然後趁機以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價碼拿下了方鴴——包吃住。這個價碼甚至可能違法,因為艾塔黎亞工匠總會為了維護煉金術士們的利益,其實規定過參與冒險的煉金術士的最低工資水平。

  這世界上可能沒幾個人敢得罪工匠總會這個參天巨物。

  當然,我們也知道,高額回報總是會讓資本家鋌而走險的。

  然後絲卡佩就發現自己撿到了寶貝。

  雖然這個大男孩自稱用了六個月才掌握煉金術士的基本技巧,並通過考核成為了見習二階煉金術士,可絲卡佩和她男友魁洛特從來沒聽說過有誰用了六個月還沒度過新手期的,通常最多是一個月。這聽起來簡直是爛得不能再爛的天賦,但他們卻意外地發現方鴴的手藝十分精湛,而且竟然還會操縱發條妖精。

  那通常是戰鬥工匠的手藝——

  絲卡佩的感覺就像是自己撿到了一塊金磚,只可惜這塊金磚的腦子也好像真是24K實心的,明明連自適應魔力都沒有,還叫囂著要前往第二世界,死活不願意加入她的團隊。

  神經病啊!

  在這個方向上既然已經可以看到戈爾工聖殿遺蹟,說明團隊已經進入了預定目標區域。由於絲卡佩的隊伍只是負責輔助的,還要等待另外兩支隊伍入場,所以冒險團就在原地停了下來。

  絲卡佩的男友——一個叫做魁洛德的高大男人坐在一條朽木上發號施令指揮大傢伙紮營,他臉頰內削,絡腮留著淺淺的一層鬍渣,面容深沉英俊,很有男人味。戰具是一把大劍,那劍像是兩片金屬合在一起,劍刃足有兩指厚,一米多長,表面佈滿劃痕,護手的位置嵌著一支赤方解石。

  他腰後的魔導爐比方鴴的還要大一號,雖然只有三個插口,但每一個插口都插上奇怪的金屬插件——有些是純粹的銅質部件,有些是金屬內嵌的晶體柱。

  然後是金屬的小水壺,他渾身上下方鴴可以數出來的至少有七八個扁形水壺被綁在腰上、胳膊上與腿上,裡面裝的都是摻酒的水——有幾瓶純粹是酒,伏特加。他每比劃幾下,就拿出一個水壺來喝一口,然後在絲卡佩的怒目圓瞪之下訕訕地放回去。

  方鴴很懷疑這個大叔在來艾塔黎亞之前是個戰鬥民族。

  當然,對方看起來很有威嚴,但實際上這個小小的團隊卻並不是靠紀律聯繫在一起的,而是人與人之間的溫情聯繫。小隊伍就是這個樣子的,雖然有種種弊端,但大家彼此熟識,至少不會缺少小小的溫馨。

  而方鴴在偷偷打量這位團長的時候,魁洛特也眯著眼睛看了看前者,然後點了點頭。

  他對方鴴的看法和自己的女友不太一樣,天賦很重要,但不見得沒有天賦就不行。他在成為選召者之前供職於俄羅斯後勤保障部門,是一名飛機工程師;這個行業要求細緻、耐心與責任心,缺一不可,早些年他還能看到很多這樣的同類,但現在擁有責任感與耐心的新人越來越少了。那些被送來的年輕人簡直像是未來的明星一樣,一個個輕浮得不行。

  倒是在方鴴身上,他又看到了這種久違的品質。

  紮營的同時,人們也開始彼此閒聊,有人在閒談中提了一句:「說起來,你們不覺得這個任務和之前的任務有些不同嗎?」

  「是也有一些不同,前些日子我們的主要任務是開地圖(探索與偵查)和參與防守,很少有被這樣要求與主力一起協同行動的。」

  「這次好像是個回收任務,回收什麼?」

  「多半是戰役級魔導具吧。」

  方鴴自己也明顯感受到這次任務與往次的不同。甚至弗洛爾之裔方面還專門派了一個聯絡人員下來,這是之前兩個月裡從沒有過的情況,想到這裡,方鴴又忍不住四下看了看。

  可惜不遠處剛剛立起來了一個帳篷,擋住了他的視線。

  森林靜悄悄的。

  說起來絲卡佩和魁洛特的這個隊伍雖然名字文雅,叫做黎明之星,但他們來這裡的目的卻不是為了提升文化修養或者陶冶身心,而是為了戰爭。

  戰爭已經在塔倫持續了快一個夏天了。大大小小的私人冒險團在這裡的身份差不多就是現實世界的防務承包商——這是文雅的說法,其實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之一,僱傭兵。

  不過龍嘯山脈的南方就是一片樹海,山綿延著山,最近的城鎮卡普卡也遠在千里之外,所以弗洛爾之裔與彩虹同盟就算在這裡把腦漿子打出來,附近的兩大原住民勢力——古塔眾騎士國與考林—伊休裡安聯盟也不會過問半句。

  至於交戰的雙方為什麼要在這片鳥不拉屎的地方開戰,那就只有老天爺才會知道。傭兵們不關心這些,方鴴更是對交戰雙方都不甚瞭解——只知道其中一方是古樹之海眾國的選召者聯盟,而另一方則有伊休裡安南方的背景。

  而方鴴所熟悉的那些名字,它們並不在第一世界,那些艾塔黎亞最頂尖的選召者與選召者公會幾乎都在第一大陸橋背後的那個世界中。

  「說起來絲卡佩小姐,你知道弗洛爾之裔與彩虹同盟開戰的原因嗎?」方鴴轉身問道。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隊第一世界的瞭解有些太過淺薄了,這裡除了有聖山埃爾德隆,努林那瑞巨樹之丘外,本身也是一個精彩紛呈的世界。

  「我來給你上一課,新丁,看到那些遺蹟了嗎?那些都是好東西!」絲卡佩指了指遠處,老氣橫秋地答道:「一處沒有被人開發過的遺蹟,裡面什麼都有可能,金幣、財寶,當然最值錢的是古代遺產。」

  方鴴驚了:「那我們駐守的時候怎麼不自己搜刮一下?」

  「我們怎麼沒有那麼做?」

  「咳咳——」魁洛德大聲咳嗽起來。

  絲卡佩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動聲色地改口道:「我們怎麼沒有那麼做?因為我們不能那麼做,我們是防務承包商,我們有自己的職業操守,怎麼能監守自盜?」

  「我信了。」方鴴神色真誠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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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4 12:55 AM

第1章 少年、少女與狼的故事

  日暮時分。

  樹海映著晚霞,天邊的疏雲金澄澄一片,像是燒著了,整個天地之間一片橘紅。東方的天空像是一塊漸變的幕布,從淡青到深藍,到深紫,而後閃爍著點點星光,藍色的月亮從海林的方向升起。在天穹頂上,有些深邃的幕布上點綴出一條斑斕耀眼的星河。

  魁洛德一個人坐在朽木上,小口小口喝著酒,靜靜看著太陽沉入山坳下面。霞光層層消退退,森林開始變得幽暗,星星點點出現了一些奇異的發光植物。遠處捲曲的長號蕨下面坐著幾隻害羞的小生靈——森林妖精,它們遠遠地好奇地看著這些人類。下面的巨大白岩其實是一頭岩巨人,它不時動一下身體,好讓背後只惱人的的翅蜥蜴不要總想爬進它的腮孔。

  當魁洛德看到絲卡佩從帳篷裡走出來,連忙小心翼翼地收好水壺,伸了個懶腰準備起身。遠處妖精們嚇得『呀——』一聲齊齊化為飛散的光點消散於黑暗之中。而岩巨人被也它們驚得搖晃了一下身體,那隻正在努力向上攀爬的翅蜥蜴立足不穩,掉了下去。

  這邊小小的動靜終於引起了方鴴的注意,他回過頭查看了一眼。八點才剛過,營地內的氣氛就進入了臨戰之前的狀態。雖然任務還沒最終下達,但各小組負責人已開始聯繫自己的組員,點名,匯聚,剩下的人也在各自檢查自己的武器與裝備。

  方鴴自己也在進行最後的準備工作。煉金術士攜帶的隨身物品比較多,林林種種裝滿了兩口巨大的箱子,因此絲卡佩專門分配了一頭馱獸給他使用。最後要檢查的戰具被和捲成一卷的帳篷放在一起,位於馱獸的鞍囊的最上面,旁邊掛著兩口巨大的藤箱,他花了好大功夫都沒把那些東西取下來。

  方鴴忍不住有點惱火地拍了拍那頭泰索夫龍蜥獸,示意它蹲下去一點。

  但那頭馱著這麼多重物的泰索夫龍蜥獸重重地噴了一個響鼻,顯然對他此舉大為不滿。方鴴差點氣笑了:「好傢伙,你脾氣還不小。」

  他正準備用終極手段——但一隻白皙纖細的手這時進入了他的視野,那手輕輕握住箱子的把手,好像沒重量一樣輕飄飄地幫他把一對箱子舉了起來,然後放在了地上。

  方鴴愣了愣——

  安靜的少女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身邊,回過頭一種平和的神色看著他。她的個子幾乎和方鴴一樣高,柔順華美的長髮像是一條映襯星光的銀緞,髮梢捲曲,頭頂上警惕地豎起一對犬科的尖耳,白色柔軟的絨毛,細長鬆軟。

  肌膚流淌著牛奶一般的色澤,秀美的臉蛋如同月下的花瓣,含著晶瑩剔透的露水,那是細長眉毛下一泓冷冽清澈的泉,星子一樣的眸子裡永遠傾述著一首雋永的詩。

  當方鴴目光與那道文靜嫻雅的目光相對,心馬上不爭氣地撲通撲通狂跳了起來。

  「……彌、彌雅?」

  這個渾身上下都透著神秘的少女就是弗洛爾方面派下來的臨時指揮官。也是單方面負責與參與這次任務的其他團隊聯絡的聯絡者:她的選召者血統是荒野之國羅塔奧的森林之民——雖然羅塔奧實行閉關鎖國的政策,但選召者顯然不受此限制。

  她安靜內斂,像是一頭優雅孤高的雌狼——但本人其實很好相處,只是不愛說話。平時也不見得會多干涉冒險團的日常事務,加上本身又是一個大美人,因此隊裡大家都喜歡她,幾乎沒人對這位從天而降的『指揮官小姐』有什麼意見的。

  除了絲卡佩小姐之外。

  絲卡佩小姐總懷疑她別有用心。當然絲卡佩小姐信不過一切大公會的人,不過方鴴有理由相信她更加針對彌雅,是出於一種小小的女人之間的嫉妒心理。

  方鴴自己只知道彌雅這個ID,她似乎並不是傑弗利特紅衣隊的成員,但弗洛爾之裔本來就是一個由十多個公會組成的選召者同盟,來自別的什麼公會也沒什麼奇怪。

  因為負責養護戰具的原因,方鴴倒是時常能與她聊上幾句,這一度引得團裡的眾色狼鬼哭狼嚎,嚷嚷也要去轉職煉金術士。不過這股歪風邪氣很快就被絲卡佩小姐鎮壓了下去。

  「我的戰刃什麼時候能修好?」彌雅的聲音輕輕的,語氣不疾不徐,很像徐徐吹過森林的風。

  「啊,已經修好了,力量構架的過載倒是好解決,就是迅捷齒輪對於我來說等級太高了。我作了一個臨時的補償方案,雖然不影響戰刃本身的使用,可是戰具的『迅捷爆發』技能……」

  「被封鎖了?」

  「那個,很抱歉。」方鴴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沒關係,我自己的戰具是什麼狀況我自己最清楚,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另外,聊天總得有一個開頭不是嗎?」

  「她的意思是……她想要和我聊天?」方鴴腦子有些空白。

  但他馬上又心花怒放起來,就像一切在這個年紀滿腦子自信與狂想的大男孩一樣,對於美麗異性的話總是充滿了過多的解構與誤解。

  彌雅抬頭看了看泰索夫龍蜥獸背上的東西,說道:「我幫你吧。」

  「啊,不用……」

  彌雅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你不行,煉金術士力量太低了。」

  男人怎麼能說自己不行?但方鴴看到她好像抽一頁紙一樣輕描淡寫地將帳篷卷扯下來之後,就抽抽嘴角說不出話來了。

  只能怪這個世界本身的設定,生活職業的屬性和現實中的普通人差距不大,而戰鬥職階往往有很高的屬性加成,當然像是魁洛德與彌雅這樣舉重若輕的,那一般是比較厲害了。

  不過這個世界從來不是被人刻意設計成這個樣子的,人類從沒掌握過它背後運作的規律,事實上從第一批選召者來到這個世界,它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沒人知道第二世界究竟是自然形成的,還是有主之物。是高維度文明的一個遊戲,還是本身就存在於更高層次之中的一個自然宇宙。

  一切都像是個謎。

  彌雅彷彿像是能感受到他在背後的目光,低著頭說道:「趁這個時候修理一下你的發條妖精吧。」

  「啊,好。」

  白天那發條妖精不過是魔力耗盡了而已,只需要再充能就可以了。方鴴打開外殼把裡面的柱水晶抽出來,插入自己身後魔導爐上的插槽內,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彌雅把煉金術工具幫他支了起來。

  她半蹲在地上,一邊細緻地檢查工具,一邊繼續說道:「你發條妖精控制得很好,有些正式的煉金術士都未必有這個水準。」

  「……其實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學會,大概有三個月?」

  發條妖精是一種只有煉金術士才能操縱的特殊術具,外觀是一個球形構體,由上下兩個黃銅外殼構成,它由一根插入其核心的充滿魔力的無屬性晶柱驅動,通過快速振動與鉸鏈相連的兩對人工蟬翼實現飛行,同時嵌入殼體的遙感石可以實現一定程度上的視覺鏈接,用來偵查再方便不過。

  不過操縱發條妖精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工作,方鴴用了好久才能熟練操縱,這個進度說不上慢,但也絕對稱不上快。據說職業的選召者只要半個月就能上手,這還是平均水平。

  彌雅停下來側過頭,方鴴剛好能看到她近乎完美的側臉,肌膚晶瑩透著玉質的色澤。她問道:「是嗎,聽說你不具有魔力自適應性?」

  「……是的。」

  「其實有很多選召者都沒有魔力自適應性,輝光石的同調也是因人而異的,有些人的同調性特別的好,但也有一些幾乎無法同調。另外,你知道魔力自適應性有什麼作用嗎?」

  「啊,這我倒是知道,因為第二世界的大部分特殊力量都來自於傳承自太古時代的煉金術,無論是被人們普遍當作工具使用的『魔導器』,還是被當作武器使用的『戰具』,或是那些大型的『戰役級兵器』,其核心都是通過公式轉化儲存於不同元素屬性的水晶之中的魔力來驅動的。因此使用這些工具時,人們就需要具有相應屬性的魔力自適應性,否則就會對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害。」

  「另外我還聽說火系的魔力因為爆發力和攻擊性更適合近戰戰具,所以火系魔力自適應性者大多是戰士,比如說魁洛德先生。雷系的魔力自適應性者反應敏銳一般是弓手與銃士,比如絲卡佩小姐。另外還有回復力強的水系魔力自適應性者,和耐久性高的地系魔力自適應性者。」

  「最後,大部分被用作工具操縱使用的『魔導器』都是由無屬性水晶驅動的,因此不具有魔力自適應性的普通人也可以使用,但也要具備相關的專業知識。」

  彌雅一言不發地看著對這些『常識』如數家珍的方鴴,等對方一口氣說完之後,才靜靜地問道:「差不多是這樣,但既然你也知道自己的優勢所在,為什麼不留在安全區域內當個生活職業者?生活職業選召者裡面也有很多傑出的存在。」

  「那是因為我想要冒險嘛,」方鴴滿不在乎地一笑:「我從小就是這個樣子,像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靜得下來的,就算沒有魔力自適性,我也可以選擇當一個和冒險隊一起行動的煉金術士。」

  彌雅聽了不置可否,淡然地將最後一件重物取下來在地上放好,然後拿出一把星匕首:「這把匕首,也請幫我修復一下。」

  「啊,現在?時間上可能來不及了。」

  「沒有關係,能修多少是多少。」

  「這匕首……」方鴴這才看到彌雅遞過來的匕首,不禁無語,匕首上佈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他無法想像要怎麼樣才可以將堅固無比的戰具變成這個樣子。

  「彌雅,你的戰具是……?」

  彌雅一言不發。有那麼一瞬間,方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他好像看到彌雅竟然罕見地有點尷尬。過了一會,她才解釋:「因為職業的原因,我的戰鬥方式可能稍微有一些激進。」

  方鴴這才想起來,一週之前對方的戰刃差不多也是這個樣子的。他偷偷看了看對方,實在難以想像如此安靜文雅的人,戰鬥方式會是如何『激進』的。

  「匕首一時半會也維護不好,可這次任務之後你就要離開我們冒險團了吧?」

  彌雅答道:「不著急。」

  「不著急?」

  「是的,先放在你那裡,沒關係。」彌雅看了看整理好的東西,點了一下頭:「其他人應該快要準備好了,我們營地裡見吧。」

  方鴴趕忙叫住她:「等等,彌雅。」

  彌雅佇足,回頭,看向他。

  方鴴剛剛想說什麼,頭頂上的夜空忽然明亮了起來,打斷了他要說的話。他抬起頭來,看到一條金線從黑沉沉的天幕之上劃過,明亮的光倒映在漆黑的瞳孔中,墜向北方。

  「那是……」方鴴怔住了。

  「……戰役級,是從聖蛇號上投送的,看樣子戰鬥已經開始了。」

  少女眼底映著這光彩,抬著頭說道。然後她才收回目光,安靜地看向方鴴,彷彿在等待他的下文。

  「那個我……」突如其來的狀況搞得方鴴有點心慌意亂:「其實沒什麼,就是想說……注……注意安全。」說完這句話他只想給自己一個耳光,他再莫名其妙說些什麼鬼東西。

  對方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明亮的光線剛好將這一刻兩人的神情從交錯的光影中勾勒出來,方鴴有些窘迫地低下頭。

  「你也一樣。」她轉過身,臨走之前留下一句淡淡的話:「艾德,這個行業追捧天才,沒有天賦,在這個圈子裡終究是沒有未來的……」

  少女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融融的月光之中。

  過了好一會,方鴴才從呆滯之中回過神來。彌雅離開的方向,穿過樹幹與低垂的枝葉的月光顯得神秘而冷清,綠茸茸的苔蘚覆滿每一處凸起處,石頭或是朽木。

  一如他白晝裡所見的景象。

  ……

  彩虹同盟,銀林之矛主營地。

  「團長,聖蛇號依舊在A430275和A430289這兩個區域之間來回巡航。」

  「報告,傑弗利特紅衣隊兩個團在戈爾工河南岸一帶前出。」

  並不寬敞的行軍帳篷內,天花板上的吊燈隨著地面的震動搖晃著,銀林之矛的侍從人員不得不護住桌子上的一大堆紙質文件與地圖。不時有傳令官推門而入,與正在離開的同僚錯身而過。

  KUN抬起頭來。

  「不要動,又失焦了,」在KUN不遠處,紅茶推了推眼鏡,茶色的眸子裡流露出一絲惱怒的神色。她舉起雙手,將一個旁人看不到的窗口對準了前者:「二十七八歲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毛毛躁躁的?」

  KUN皺了皺眉頭。

  「也別皺眉頭,難看死了。」

  前者倒吸了一口冷氣:「紅茶,先別拍了,這邊才是正事。」

  紅茶不以為然地撥弄了一下空氣——雖然在旁人看來那裡只有一些交錯的色彩光線,答道:「那可不行,這是上面俱樂部的決定,當然你也可以嘗試說服投資者們,作為公會的明星選手,他們說不定會給你一個面子。」

  「他們只會給錢面子。」

  「你知道就好。」

  「但他們現在不在這裡!」

  「這不代表我會不盡職盡責,」紅茶答道:「我很有職業操守的。」

  「但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樂在其中?」KUN黑著臉看著她。

  紅茶彎了彎眉毛,努力克制著不讓自己至於笑起來,她可不想讓對方惱羞成怒:「沒有的事,只不過例行公事而已。好了,你可以繼續關心你自己的事情,但記得不要露出多餘的表情。」

  KUN繃著臉。

  周圍的人低下頭竊笑不已。

  這時一個傳信者匆匆走了進來,說道:「團長,風元素探測儀剛剛偵測到A430275方位的目標發生了形變,從一個分化成了兩個,其中一個比較小,初步估計應該是什麼東西從聖蛇號上分離了出來。」

  帳篷內頓時安靜了下去。

  「滑翼艇!」

  KUN與紅茶互相看了一眼。

  紅茶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放下了手中的『鏡頭』:「要不要通知總會?」

  KUN搖了搖頭:「先別急,投送方位計算出了嗎?」

  送信者點了點頭:「落點應該是在遺蹟東南方一帶。」

  「等等,遺蹟?」紅茶有些意外:「遺蹟裡面那不是……」

  「有那邊兵力分佈的細節嗎?」KUN打斷了她。

  紅茶想了一下,「那邊有半個團,不久之前剛進入那個區域,斥候下午傳回的消息。」

  「四十人左右,」KUN重複:「有意思,這不是傑弗利特紅衣隊的主力,是傭兵?」

  紅茶點了點頭。

  「有意思,」KUN走到桌邊,用手將羊皮地圖卷邊輕輕碾平,自言自語:「弗洛爾之裔的人應該很清楚我在這裡,這算是欲蓋彌彰……還是有更多的意圖?」

  他手指在粗糙的地圖上劃過,抬起頭來。「準備人手吧。」

  「等一下,」紅茶攔住他。「KUN,傑弗利特紅衣隊兩個團還在戈爾工河南岸,而且遺蹟裡面那東西……?」

  但KUN答道:「所以說這是陽謀啊。沒關係,只管把命令傳達下去,出了問題我來負責。」

  紅茶楞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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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4 08:40 PM

第2章 傭兵格言,拿錢辦事

  「絲卡佩小姐!」

  方鴴在人群中找到絲卡佩。營地裡正一片兵荒馬亂,戰鬥拉開序幕之後銀林之矛向河南岸的森林發射了兩枚照明彈,將這個方向照得亮如白晝。

  絲卡佩正低著頭調緊手套的金屬外殼上的螺母,聽到喊聲才抬起頭來。她一眼看到方鴴從遠處走過來,連忙招了招手讓他趕緊過來。「你來的正好,正在找你。」

  「找我?」

  「任務已經下達了,馬上我們就要出發,待會兒你和我還有魁洛德一起行動。」

  「行動,我?我也要上第一線?」方鴴眼神一亮,有些躍躍欲試。

  絲卡佩連忙將食指豎在嘴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抬起下巴向一邊努了努。方鴴向那個方向看去,魁洛德一手駐著大劍,另一隻手按在樹樁上一張地圖上話正說到後半段:「……塔拉之刃會投放到這個區域之間,精靈遺蹟中有性質不明的煉金術迷鎖,根據情報這個迷鎖至少有一種能力會阻撓塔拉之刃自行啟動。所以我們的任務是進入這一區域為塔拉之刃進行手動點火,並且在塔拉之刃的支援下駐守至少半個小時,直到援軍抵達為止。」

  「這個任務分為A、B兩階段,A階段目標抵達塔拉之刃附近並點火成功,B階段目標為駐守以待援軍抵達,因此我們也分為兩個小組,A階段A組主攻,B組輔助,第二階段輪換。A組人員為彌雅小姐和二三分隊所有成員,B組人員為我、絲卡佩、隨隊煉金術士艾德與第一分隊所有成員,A組彌雅小姐負責指揮,B組則聽從我的命令。」

  說完,魁洛德靜靜地環視一週,重複道:「都明白了嗎?」

  「明白!」眾人齊聲答道。

  「陣亡者統一選擇在隱匿泉附近的米萊拉聖殿復活,沒問題嗎?」

  「沒問題!」

  方鴴看到這一幕不由讚歎:「魁洛德先生還是十分威嚴的。」絲卡佩在一旁雙手環抱,哼道:「要不然他怎麼能把我騙到手?」語氣裡滿滿地不屑。方鴴有些好笑地回過頭去看後者,絲卡佩小姐顯然死鴨子嘴硬,看對方的目光明明是一臉的迷戀。

  「塔拉之刃,」方鴴忽然想起來這是什麼。「是傑弗利特的龍騎士?」

  絲卡佩點了點頭。「傑弗利特紅衣隊下血本了,所以這就是為什麼要帶上你的原因,戰役級魔導器的點火,你會嗎?」

  「只是啟動的話,只要是煉金術士就沒有不會的吧?」方鴴這才明白過來。「不過龍騎士啊,我還沒見過呢。」

  「我養的花栗鼠都比你有見識,可惜它在上一次冒險中病逝了。所以待會上戰場可別一下子死掉了,你們盡會給我添麻煩。」絲卡佩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等一下,絲卡佩小姐養的不是一隻藪貓嗎?」

  「那是Serval小姐,她走丟了,那是上上次冒險的事情了。」

  「……」

  不過方鴴對於即將到來的行動一點也不畏懼,還隱隱有些興奮。他看著侃侃而談的魁洛德,忽然心血來潮。「對了,絲卡佩小姐,團長究竟是怎麼把你騙到手的?」

  絲卡佩瞪了他一眼。「那和你沒關係,乳臭未乾的小毛頭。」

  周圍響起一陣竊笑。方鴴也跟著笑,絲卡佩非常惱火地看著這些傢伙,最後很恨地剜了方鴴一眼。不過方鴴對兩人的感情其實有點羨慕,他心有所感地看向另一個方向——魁洛德講完之後把大劍往身後一收,然後看了看那邊的彌雅。

  聯絡官小姐比方鴴先到一步,一直安安靜靜地立於一側,直到這時才輕輕點了一下頭。但她好像察覺了什麼,有些疑惑地向方鴴這個方向看了過來,嚇得後者連忙作賊心虛地低下頭。

  「嘖嘖。」絲卡佩在一旁嘖嘖有聲地看著這有賊心沒賊膽的狗東西。

  於是任務目標便確立下來。

  眾人按分組魚貫而出,雖然方鴴除了自己的任務之外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但絲卡佩已經一把逮住他拖著他跟上了大部隊。方鴴背著一個堪稱累贅的大背包,裡面全是用得上的煉金工具。

  這時頭頂上照明彈的光輝也漸漸暗了下去,四周正重歸幽暗。夜空中點點繁星再一次開始閃爍,森林正位於最安全的時分。

  隊伍很快就深入了森林中。

  森林盤根錯節的木質根支與蔓延攀長的低垂枝幹在樹幹與樹幹之間好像構成一個個迷宮一樣的隧窟,在幽暗之中永遠看不到盡頭。偶爾矮樹叢會發出簌簌的響動,把方鴴嚇一跳,但實際上不過是在灌木內築巢的矮雉一類的走禽——遠處有兩隻發光蕈在那裡探頭探尾,它們子柄上的黑豆子一樣可愛的眼睛其實不是感光器官,而是震動靈敏器。

  顯然,隊伍從這裡經過已經驚動了森林中大多數的『原住民』。

  方鴴還看到幾隻體形巨大的駭鳥,這些巨型肉食走禽差不多有兩人多高,像是巨人在森林裡漫步,遠遠地就看得他頭皮發緊。連魁洛德都從背後取下了巨劍,但對方好像也不打算招惹這些同樣麻煩——並且不在它們正常食譜上的兩腳靈長類生物。

  嘭,第二發照明彈打上了天空,明亮的光芒再一次將整片森林照得纖毫畢現。方鴴有些氣喘不均地抬起頭,但忽然感到背後一輕,原來魁洛德經過他身邊時順手一提將他的背包拎了去。

  「啊,謝謝……」

  「專心點,」絲卡佩走過來一巴掌打在他背上,差點把他打得一個趔趄,「你在看什麼?趕快跟緊其他人,這附近有一片枯萎樹人棲息地。那種三四十級的生物我們遇上都會覺得麻煩,你要是迷路誤入其中就必死無疑。」

  方鴴還真想看看枯萎樹人是什麼樣子的,他來這個世界神奇生物也沒見過多少,只在卡普卡見過一次體格巨大的獅鷲,當時印象十分深刻。再往後就是先前所見的駭鳥,連這種遠古種都叫他感到稀奇不已,聽說這種生物在地球上已經絕種了幾萬年,連生物學家都跑來新世界參觀它們。

  不過這時他不敢太過造次,向魁洛德道了一聲謝,老老實實地跟上隊伍。

  照明彈升空之後,隊伍的行進路線便發生了改變,不再穿過那些空曠開闊的疏林草地,而是埋頭往密林之中鑽。就這麼彎彎曲曲地走了有一刻鐘,其間方鴴不時將發條妖精升空以修正方向,才終於再一次看到遠處聖殿半圓形的拱頂。

  這還是方鴴第一次在這個世界中抵近觀察精靈的建築——它和別處遺蹟有很大不同,建築多用靈巧、輕靈的修飾風格,充滿了修長與精巧的連續廊柱,主建築多用十字拱和肋架拱結構,上面的裝飾充滿了鏤空的連續券形結構,那是一種非常精巧的美,將莊嚴與細緻完美地融合於一體。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方鴴很難相信這樣精緻的建築群可以保存這麼長時間。當然這座遺蹟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時間侵蝕,自然植物基本上已經完全侵佔了原本文明的疆域,藤蔓爬滿了每一座建築,除了偶爾露出一片白色的石牆反射著月光之外,整個遺蹟就是一片奇形怪狀的綠蔭。

  方鴴看得入迷,不由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但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了回去。他茫然地回過頭,才看到絲卡佩一臉沒好氣的神色:「發什麼呆,看看前面。」

  方鴴這才發現魁洛德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隊伍最前面,對方凝視著一個方向,於是方鴴也向著那個方向看過去,但他除了一片黑洞洞的森林之外什麼也看不到。他下意識將手伸進兜裡摸索,然後掏出一隻發條妖精,但絲卡佩從後面伸出手來按住他,對他搖了搖頭。

  「聽指揮,」她說道:「有人過來了。」

  「是嗎,我怎麼沒看到?」

  見絲卡佩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方鴴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問了一個白痴問題。過了一會,他果然看到一些人從那個方向的林子裡走了出來:

  對方穿著銀色的衣物,在照明彈的光輝下一覽無餘。他們很有紀律地列隊走出森林,在大約幾百米開外列了一個三列橫隊,攔在黎明之星冒險團前面。

  「他們也發現我們了?」

  魁洛德點了點頭,順手將背包丟還給他。方鴴接住背包,一旁絲卡佩也取下掛在身後的魔導銃,也丟了過來。方鴴慌忙雙手又托著背包接住那桿長銃,只感到重心一沉。

  「伊休里安的七式燧發槍,拿去自保,會用嗎?」

  方鴴看了看遠處的那些穿著銀色衣服的人,「只會一點。」他下意識點了點頭。

  「沒關係,多試幾次就會了,這比發條妖精簡單多了。」絲卡佩拿出一塊有詞典那麼厚的金屬構件在他面前晃了晃:「這是水冷構件,我給你拆了,因為裝上去之後以你的力量連槍都端不穩。不過沒有這個東西也會有影響,你最好保持一分鐘開一槍的頻率,一分鐘內連續開兩槍裡面的無屬性水晶就會過熱損壞槍機,開三槍的話必然炸膛,你自己看著辦。」

  方鴴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

  無屬性水晶的魔導銃在獅子戰爭之後開始列裝各國軍隊,這種和發條妖精一樣介於術具與戰具之間的煉金產物是順應艾塔黎亞諸國擴大兵源的思路而誕生的,不過並不太成功,首先無屬性水晶的威力太弱,不足以對七級以上的選召者造成威脅;其次水晶的水冷機構龐大繁雜,普通人根本沒辦法攜帶這麼重的東西參戰。

  於是這種東西最後只在低級冒險者之間推廣開來。

  不同於早期的前裝滑膛槍,這把魔導銃也有膛線,膛線是人類帶來的技術,就如同新世界對地球帶來的巨變一樣,事實上人類對這個世界的影響也是方方面面的。

  「對了,」方鴴忽然想到什麼:「彌雅和其他人呢?」

  絲卡佩瞥了他一眼,不以為然:「怎麼,擔心你的小女朋友了?」

  方鴴臉刷一下紅了,好在這時照明彈的光芒再一次暗了下去,一片幽暗中沒人注意到這一點。他舌頭打結地解釋道:「彌雅小姐她她她我我我……」

  「行了行了,」絲卡佩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她一邊幫魁洛德打開劍鞘上的金屬扣,一邊說道:「沒興趣聽你編故事,你那點小心思早就人盡皆知了。不過我要提醒你,小傢伙,她不適合你——」

  「她在另一邊,」魁洛德打斷她。他瞪了她一眼,一邊取下巨劍平靜地回答道:「這一仗A組主攻,我們的任務是策應。如果情況有變,記住我們的第一目標是進入遺蹟裡,找到魔導器並啟動它。」

  方鴴搓了搓有些發硬的臉頰,這才平靜下來:「那我們現在呢,不做點什麼嗎?」

  「當然有事要幹,」絲卡佩說道:「我們,現在,等打錢。」

  「哈?」

  「新丁,讓我來給你上第二課,」絲卡佩頭頭是道地傳授道:「在艾塔黎亞,傭兵的準則是,拿錢辦事。而一般來說這個準則還可以進一步引申為:拿多少錢,辦多少事——繼而又誕生出第三個基本原則:傭兵拿到了錢,才會辦事。」

  方鴴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魁洛德卻罕有地沒有反駁自己女友的話,他看了看方鴴,解釋道:「在選召者之間,艾塔黎亞的所有準則都是約定成俗,冒險團與大公會之間也是如此,不要太過相信你在現實中看到的那些宣傳,這裡的每一條規則都是在無數的爭鬥和妥協之後形成的。」

  「簡單的說,我們不會太過相信任何人,我建議你也一樣。」絲卡佩用手在空氣中一撥,打開了一頁光頁,但在其他人看來只能看到一些雜亂的光線懸在空氣中。

  但馬上,她眼睛彎成了月牙狀,喜滋滋地用手在空氣裡一抓,抓出一個叮噹作響的錢袋子,『嘩』一聲丟到方鴴懷裡:「錢到了,這是你的份。」

  「我也有?」方鴴驚了,懷疑面前是不是假的絲卡佩小姐。他再打開口袋一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足足兩千七百多里塞爾,夠他再做三個發條妖精了。

  想起自己一個人在卡普卡緊巴巴的日子,再看這些錢簡直像是做夢一樣。方鴴小心翼翼地將錢袋子往身上一塞,看著裡面的錢幣沉甸甸地兜在懷裡,心中忽然獲得了一種巨大的滿足感。

  他想,這些錢,應該夠自己成為正式煉金術士了。

  「把錢數據化,」絲卡佩瞪了他一眼:「莫非你打算帶著這一袋子錢行動?」

  方鴴聞言額頭上頓時細細密密出了一層冷汗。

  他看了看自己『大腹便便』的腰包,心虛道:「那個,我就是喜歡實實在在的感覺。」

  好在絲卡佩也沒深究,哼了一聲:「小守財奴。」大約是同類相斥的緣故,一臉嫌棄地看著這傢伙解釋道:「記住了,這叫作戰補貼。」

  方鴴忍不住幸福得呵呵直笑:「……那能不能讓我每次都參戰?」

  「做夢,拖油瓶,」絲卡佩沒好氣地戳了戳這傻孩子的額頭:「你以為每次都有這麼多嗎,這次是因為我們的任務比較重要,而且說不定就要碰上硬茬子。」

  聽了絲卡佩的話,方鴴不由得看了看遠處那些『硬茬子』。

  他其實認識對方——或者說認識那些銀色戰袍,銀林之矛的總會在第二世界是一個非常知名的工會,叫做銀林之冠,是國內最著名的十大公會之一。而銀林之矛與銀林之冠的公會制服幾乎如出一轍,所以方鴴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只是沒想到銀林之矛竟然是彩虹同盟一方的人。銀林之矛啊,方鴴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和銀林之冠一樣厲害,他很熟悉那個公會的一些明星選召者。

  比方說,全視者KUN。

  「錢到了?」

  「到了,一分不少。」絲卡佩還罕見地表揚了僱主一句:「沒想到傑弗利特的人還不錯,不同於彩虹同盟的那些人模狗樣的傢伙。」

  魁洛德點了點頭,這才從脖子下面扯出一根水晶項鏈,握在手中直到上面的水晶開始發紅,然後才低聲吩咐了一句:「A組,開始吧。」

  而這時遠處銀林之矛的成員也在猶豫,他們被這邊黎明之星的人吸引了注意力;但魁洛德一行人又遲遲沒有任何動作,不知道在搞什麼飛機,讓對方十分摸不著頭腦。

  五百米已經遠在第一世界常規交戰距離之外,這邊不動,那邊銀林之矛的人也不是太想主動進攻的樣子。

  不過對方畢竟是訓練有素的大公會成員,列好橫隊之後,後面的人就開始為前面的人施加BUFF,始終保持著臨戰狀況。方鴴見狀不由得有點著急,他倒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擔心後面的彌雅。

  正是這個時候,他看到銀林之矛側後方的林子裡忽然閃爍了一下。

  方鴴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那是一道一閃即逝的閃光。接著猛然間,火光在銀林之矛的後排炸開,強烈的光芒差點讓方鴴下意識閉上眼睛,但在那之前就已經至少有三四個人影在爆炸之中橫飛了出去。

  眼見時機已至,魁洛德也雙手端起大劍,胸膛微微擴張突然怒吼一聲:

  「所有人,跟我衝!」

  他高大的身形一馬當先殺了出去,所有人都緊接著跟上,只有方鴴還沒反應過來,他被之前的閃光閃花了眼睛。但後面有人推了他一把,毫無疑問那是絲卡佩,方鴴立足不穩,踉踉蹌蹌地跟了出去。

  嘭,這時第三發照明彈也被打上了夜空。

  森林遠處忽然響起了一陣陣沉悶的轟鳴聲,遠遠近近地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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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5 06:01 PM

第3章 丟人擲彈手與線列步兵

  方鴴人生當中的第一場戰鬥有些一面倒。

  他聽絲卡佩講,大多數人在艾塔黎亞的第一場戰鬥中會過於緊張。像腦子浸入冰水,寒冷徹骨,一片空白;心中忐忑不安如同魔鬼的低語,讓勇敢者躊躇,怯懦者發狂,最終枉送性命。

  當然,在這裡是浪費一次珍貴的復活機會。

  但他自己還好,除了一開始有點懵之外,大多數時候能沉得住氣。就是跟上其他人有些吃力,握著冰涼笨重的七式燧發槍,呼吸時冷空氣像是一把銼刀,讓肺部刺痛的同時喉嚨裡帶著一絲腥鹹味。

  前面是一排人牆。森林明如白晝,林地之內雙方混亂地廝殺在一起,尖利的嘯聲蓋過了金屬的交擊,方鴴看到一個近衛騎士在追逐一個雙劍劍士,後者等級要低很多,被迫舉劍迎擊,一擊,兩擊,三劍之後被一劍梟首,頭顱墜地,死不瞑目。

  方鴴凝視那些死者的眼睛,死人面色蠟白,眼睛如瑪瑙般血紅,一動不動,好似一具空洞的軀殼。直到屍體化為光點,如同蝴蝶揮動光翼一般飛散在幽暗之中。

  銀林之矛正在潰敗。

  魁洛德帶人殺入了他們的左翼,猶如石子投入水中,引起一圈圈漣漪。那個方向齊齊發了一聲吶喊,摧枯拉朽,陣線如枯葉一般凋零。觸目所及之處冰冷鋒刃折光相映,劍刃咬穿金屬,玫瑰色的血液灑滿落葉,熱氣騰騰。

  方鴴在遠程隊列中。

  忽然一側有人喊道:「向前三步,順序從左往右,無甲目標,預備!」

  身披鎖甲的弓手與弩手,胸甲錚亮的銃士與披綠斗篷的遊俠們一步步踩著鋪滿落葉的鬆軟地面,沙沙向前站定。然後整齊劃一地舉起手中的戰具——弓弩與火銃。

  方鴴連忙也學著其他銃士半蹲下去,從灰撲撲的子彈袋裡掏出一個紙包。他對火器有一些經驗,得益於在卡普卡當工匠學徒時的經歷。

  弓箭手們張開弓,一片令人牙酸的尖利聲音,像是一股麻繩擰緊了。

  方鴴有些笨重地拉開保護火槍核心——赤晶石的銅片插銷,咬開紙包,呸一聲吐出紙片。然後將血紅色的催化劑倒入藥室內,再舉起火槍,用鐵釺將子彈捅入線膛內——由於無屬性水晶要脆弱得多,所以只能採用前裝的方式。

  這個活兒費時費力,他才滿頭大汗地進行到一半,就聽到一聲低喊:

  「射擊——」

  弓弦齊齊一放,方鴴只感到『嗡』一聲耳鼓蜂鳴,箭矢像是一片驟雨,飛入了森林中。

  銀林之矛的報復反擊軟弱無力,只有幾支流矢從方鴴頭頂上飛了過去。

  「第二輪,左起第三個博物學者,補刀。」那個聲音又喊道。

  方鴴這才舉起手中的火槍,蓋上晶片火帽並拉開撞針,跪地據槍準備射擊。但銀林之矛的左翼已然崩潰,如退去的潮水一般紛紛後退。

  他失去了目標,其他人自也是一樣。他向一側回過頭,那個聲音很果斷地命令道:「向前一百尺。」

  方鴴將撞針復位,爬起來跟上其他人。但他這時才感到肋下一陣刺痛,有些眼冒金星——腎上腺素加速分泌帶來的亢奮褪去之後,虛弱感不可抑止地湧了上來。

  生活職業畢竟沒有戰鬥職業的體能。

  他試了兩次都沒成功,氣喘吁吁地半跪在原地,面如白紙。其他人並沒注意到後面有人掉隊。然而森林中兩道陰冷的目光例外。

  兩個銀林之矛的遊蕩者,自戰鬥開始以來他們一直潛伏在戰場之外。

  「小心!」絲卡佩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方鴴抬頭,恰好看到絲卡佩張弓搭箭,弓弦一絲殘光,箭簇在寒氣瀰漫中閃爍著鋒銳的藍光。「低頭!」一聲厲喝。箭矢撲面而至,方鴴一矮身,身後一聲悶哼傳至,緊接是人體墜地的聲音。

  他一回身,視野中一個穿毛了邊的皮甲的遊蕩者捂著胸口仰面倒在地上,箭羽四分,茶色而尾黑,正是上等的獅鷲之翎。方鴴再看了一眼死人的臉孔,毫無生機像是一具蠟像。視野余光中還有一道人影,正逐漸隱沒於古老的樹幹之後。那些是白橡木,努美林精靈的聖樹。

  另一個遊蕩者。方鴴下意識舉起了手中的槍,「別開槍!」絲卡佩生怕他胡亂開火,火器的煙霧會干擾她。

  但方鴴表現得絲毫不像是一個新人,沉心靜氣,一動不動地舉槍瞄準那個方向。

  風與林霧靜止了下來。

  對方移動了半步——枯葉的移動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是水面盪開的波紋。絲卡佩耳朵尖輕輕一動,馬上舉起長弓向黑暗之中射出一箭,被橡木的枝幹擋開,她暗罵了一聲,對方剛好在她的射擊死角內。

  這絕非巧合,絲卡佩馬上意識到那是個老練的遊蕩者——

  「艾德……」

  她剛準備出言提醒。方鴴忽然轉向一個方向,只見他側著頭,不知何時將風鏡拉了下來。「等等,別——!」絲卡佩大驚失色。

  她又看向另一邊,剛好看到那個遊蕩者如一道影子在樹林之間移動,在那一刻方鴴扣下扳機,火光乍現,令四週一片黑暗,轟鳴震耳欲聾,煙霧一下子瀰漫開來。

  「糟了!」

  這是絲卡佩最擔心的情況。彈道已先一步在她的偵查技能演算下預判完畢,鉛丸將飛旋著穿過第二與第三棵樹之間,與那個盜賊相錯半步,只差一線。

  她腦海中剎然生出一個古怪想法:「竟然還挺準……」

  這時黑暗中一抹金色的軌跡一閃而逝,吸引了絲卡佩的注意力,那條軌跡劃出一道超越想像的靈巧的折線,穿過樹林。那個注定應該躲開的老練遊蕩者因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微微一怔——這使他犯下一個不可挽回的失誤——在第二與第三棵白橡樹之間停頓。鉛彈正中他胸口,他慘叫一聲飛了出去。

  飛出去的遊蕩者離開了絲卡佩的射擊死角。絲卡佩想也不想,舉弓就射,半空一箭穿過對方的咽喉。她這才收回弓,回過頭。

  黑暗之中,那道金色的軌跡在林子裡劃了一個非常飄逸的半圓。

  方鴴舉起手,哢一聲接住了那黃銅球。直到此時,他手套上的銀軌才開始『哢哢哢』地一道道緩緩復位。

  他緩緩收回手,掀開風鏡,臉色蒼白地長出了一口氣。

  「……發條妖精?」

  絲卡佩下意識地念了一句。

  她快步走了過去,帶著複雜的神色問道:「……你剛才用發條妖精干擾了她的判斷?」

  方鴴點了點頭。然後他十分爽朗地露出雪白的牙齒,炫耀地笑了笑:「怎麼樣,絲卡佩小姐,剛才有沒有特別帥氣。」

  「帥你個大頭鬼!」絲卡佩氣得一巴掌拍了過去:「你在後面幹什麼?」

  方鴴一臉委屈地捂著頭:「我肯定追不上你們啊,我一個小小的生活職業。」

  絲卡佩才不聽這傢伙的鬼話,走過去『嘩』一聲從他懷中拎出一大袋子錢來:「帶著這東西你追得上我們才怪了,不是讓你把錢數據化嗎?你留在身上幹什麼,等死?」

  方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總不能說自己是偷渡客,沒有輝光設備提供的量化數據能力。這事說出來太丟人,打死他也不會開口的。

  不過絲卡佩罕見地沒有追究,嘆了口氣。「要是你有魔力自適性就好了。」

  方鴴倒不在意,看了看自己的七式火槍。「說起來這槍傷害真高啊,絲卡佩小姐。」

  「高?」絲卡佩驚了,一下連原本的話都忘了,她還是頭一次聽人誇獎這老古董攻擊高的。

  「剛剛一槍打了三十傷害,」方鴴有點意猶未盡地看了看手中的火槍:「比我平時用發條妖精去丟人高了好幾倍呢。」

  三十傷害,絲卡佩像看弱智一樣看這傢伙。

  她點了點頭:「那確實。」

  「確實很高?」罕見地被認同了一句,方鴴不由有點受寵若驚。

  絲卡佩搖了搖頭:「確實丟人。」

  「啊?」

  戰鬥很快進入了尾聲,銀林之矛從潰敗轉化為了潰逃。

  黎明之星的人沒有選擇追擊,雙方並沒什麼仇怨,而傭兵只為金錢效死。當最後一面銀色旗幟消失在森林中,林子裡沉寂下來。

  夜色下林間瀰漫著淡淡的霧氣,背後古樹枝幹張牙舞爪,神怪奇異,讓人聯想到聖休安角一帶流傳甚廣的床頭故事——月圓之夜的狼人,吸血鬼與樹妖。

  今天晚上的月亮正好又大又圓,月光如華如織。

  方鴴收拾好七式火槍,遠遠看了一眼正在打掃戰場的其他人,心中有些羨慕——但銀林之矛掉落的裝備他九成九也用不上。今天夜裡出奇的冷,冷冽的空氣中還帶著血腥,像嘴裡咀嚼著一絲生澀的回甜,彷彿鐵鏽的味道。

  魁洛德不知何時從後面走到旁邊,和他一起默默看著前方。方鴴意外地回過頭,看到這個高大沉默的男人背著巨劍、手中拿著扁水壺。

  「魁洛德先生,你又在任務中喝酒了。」

  「這是水,小夥子。」

  「水?」方鴴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以為這位戰鬥民族的男人轉性子了。

  「生命之水,伏特加,」他將手上的扁水壺遞了過來。「來點?」

  「……絲卡佩小姐看到會殺了你的。」

  「所以別告訴她。」

  方鴴一頭黑線。

  「男孩不喝酒永遠也變不成男人。」魁洛德看了他一眼。「怎麼樣,戰鬥還習慣嗎?」

  「還行。」方鴴點了點頭。

  魁洛德點點頭,答道:「我聽絲卡佩說了,非常精彩的戰鬥。」

  方鴴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絲卡佩小姐說了,對方不過是個菜鳥而已,全靠運氣好。」

  「菜鳥?」魁洛德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沒告訴方鴴他們遇上的是銀林之矛的主力團成員,戰鬥之所以順利是因為那位聯絡官小姐發揮過於出色。

  而方鴴擊殺的那個遊蕩者,也不是泛泛之輩,絲卡佩檢查過對方的徽記,對方至少是一個職業隊長。

  「今天晚上好像特別冷,這才夏末而已,林子裡已經結了一層霜,我記得塔倫的冬天不會下雪。」方鴴看了看周圍的林霧,忽然說道。

  魁洛德喝了一口酒,吐了口白霧,霧氣融入森林之中,答道:「不會。」他向前走去。

  方鴴見狀也跟了上去,踩過滿是落葉的腐殖質土壤,像是一層墊子,鬆軟厚實。前面插著一把折斷的劍,他佇足將之拔出,是一把考林長劍,明若鏡面的劍刃上還有白櫟城的徽記,用明亮的火焰將其錘煉——在淬火之前,用鏨子在上面刻下這個印記。

  他將劍握在手中,轉過劍刃,刃寬約三指,刃口徐徐收攏,做工精良,雪亮反光映在他臉上,映出他平靜的神色。

  「是一把好劍,」魁洛德回過頭看著他手中的劍,「可惜折斷了。」

  「但它不是戰具。」

  「也許,但戰具不一定好。」

  方鴴丟掉劍,問道:「我很好奇,為什麼銀林之矛的人不在遺蹟內構築工事?」他看向那個方向,精靈遺蹟在霧氣後面若隱若現。「那裡不是更方便防守嗎?」

  「或許他們還沒來得及,傑弗利特紅衣隊也不會眼睜睜放手不管,雙方都想要佔據這座遺蹟。」魁洛德喝了一口酒,回答道:「可能這座遺蹟裡真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他忽然問道:「對了,你認識對方?」

  方鴴點了點頭。「銀林之矛在第二世界的總會在中國非常有名,叫銀林之冠,它還有兩個分會,叫銀林之盾與銀林之杖,皆隸屬於風語者俱樂部。」

  魁洛德聽了沉默了片刻,答道:「看起來第二世界肯定發生了什麼大事。」

  「為什麼?」

  「你不看社區麼?」

  方鴴狂汗,他也想看啊。

  好在魁洛德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深入。「越來越多大公會從第二世界回到第一世界了,這不是什麼好現象,」他拍了拍方鴴的肩膀。「你沒經歷過十三年前的拜恩之戰,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方鴴愣了愣。「拜恩之戰?」

  魁洛德搖了搖頭。

  他搖晃了一下水壺,將它倒過來,發現見了底。目光透過水壺,正好看到一臉怒容的絲卡佩分開霧氣走過了來,趕忙把水壺藏到背後。

  絲卡佩瞪了他一眼,嚴肅地問兩人:「你們看到那個女人了嗎?」

  魁洛德愣了下。

  方鴴比他先反應過來,問道:「你是說彌雅,絲卡佩小姐?」

  「她不見了,我問過了A組的人,有人看到戰鬥結束之後她就一個人離開了。」絲卡佩看了看方鴴,「那個女人靠不住,她是大公會的人,和我們不是一個路數,艾德。」

  但方鴴彷彿沒聽到後半句話。「彌雅不見了?」他心『咚』地跳了一下。「我去找找!」說完,頭也不回地向森林中跑去。

  「等下——」絲卡佩絲卡佩看著年輕人的背影消失在霧氣中,忿忿地收回手。「這小子。」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魁洛德這才問道。

  「有人看到她獨自一個人進了遺蹟,天曉得是怎麼一回事。」絲卡佩露出擔憂的神色。「那個女人一點兒也不簡單,艾德那傢伙根本什麼也不懂,我擔心他在這上面撞得頭破血流。」

  魁洛德撫摸了一下下巴上的鬍茬,兩條濃濃的眉毛幾乎虯結在一起,沉吟了半晌。「你也看出來了?「

  絲卡佩點了點頭。「她給艾德的那對戰刃,分明是龍騎士的武器,所以我——」

  魁洛德打斷她。「讓他去,絲卡佩,男孩總得經歷點挫折。」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女友,目光十分溫柔。「倒是你越來越有母親的樣子了,我們要個孩子吧,絲卡佩。」

  絲卡佩楞了一下,紅暈漸漸滲了上來:「你、你在亂說些什麼,難道你不打算繼續冒險了?」說到這兒她忽然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自己的男友。「魁洛德,你打算收手了?」

  魁洛德點了點頭。「你還沒察覺嗎?」

  「這麼多大公會湧入第一世界,我又不是瞎子,」絲卡佩有些遲疑。「可是……」

  魁洛德沒有多說,只握著她的手。

  絲卡佩靠了過去,身子貼著他寬厚的胸膛。「好吧,其實我也有這個心思,畢竟十三年前的一切,沒人會想再經歷一次。但我只是還想多呆一些時間,你知道,艾德真的很有天賦……」

  「你想帶他一段時間?」

  絲卡佩點了點頭。

  「可他沒有魔力自適性。」

  想起這個絲卡佩就有些生氣,念叨道:「所以我想說服他老老實實當一個煉金術士,可那傢伙的腦袋就好像是花崗岩雕的,油鹽不進。」

  魁洛德啞然失笑:「你說不服他的,他是認真的,這次任務之後就會離開冒險團。」他看了看遠處,氣溫持續降低,林子裡的霧氣正變得越來越濃。「他有自己的路,我很清楚這一點。」

  「是啊,和你一模一樣,固執得令人討厭。」

  魁洛德輕笑,只輕輕握了握自己女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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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7 12:54 AM

第4章 微不足道的棋子  

  水晶墜子上轉動的光線正逐漸黯淡。

  滄海孤舟臉上閃過一絲自得,皺起的眉頭鬆開,抬起頭看著其他人。「我們的聯絡官小姐有消息了,他們從西南面進入了遺蹟,並且還與銀林之矛的一個主力團交過了手。」他昂首挺胸,暗紅的絲質外袍散發著柔光,每一片甲鱗都擦拭得雪亮,皮帶上沒有半點污痕,上面掛著的長劍劍柄寶石閃爍。

  從他成為分會的戰術分析師那一刻起,許多人就和他說過國內三大戰術大師的事蹟。其中尤以全視者KUN為甚——銀林之冠的旅團是十大公會中最薄弱的一環,但在他的帶領下鮮有敗績。那些人樂此不疲地談論對方奇蹟一般的戰場直感,但滄海孤舟早已生厭,在他看來這些人成名不過是時勢使然。

  他自然和所有人一樣敬重艾塔黎亞的第一代先行者,但對後繼者十分不屑,他稱之為不學無術的一代。艾塔黎亞蠻荒的時代已經過去,未來必將是他這樣科班出身的選召者的天下——既有天賦,又有紮實的理論知識。

  至於那些沽名釣譽的所謂『前輩』,不過是一群只懂得吃老本的傢伙罷了。

  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森林中遍佈古老的白橡木,這些蒼老而茂密的高大喬木相傳是努美林精靈們靈魂的安息之所。枝蔓芾芾,彼此纏繞,樹幹彷彿形成一張蒼老的面容,陰影下生長著一片光莢含羞草與與之共生的花苜蓿。

  微光映著許多張臉孔。

  每個人都和他裝束差不多,暗紅罩衣上面繡著一條張開雙翼的金龍,人們等待著他的下文。但只有一個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那麼銀林之矛那邊呢?」

  滄海孤舟彷彿早等著這個問題。「銀林之矛那邊進展也很順利,內線早先就傳回消息說那位『傳奇先生』帶人進入了遺蹟內。不過那位『傳奇先生』嗅覺是挺靈敏的,一副對戈爾工河灘上的兩個主力團不管不顧的架勢。」說罷,他得意地看著對方。

  喬裡一臉漠然,據理力爭:「進入了遺蹟內,不一定是去了A2區域。對方是全視者KUN,我建議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滄海孤舟皺起眉頭,不悅地看了這個古板的騎士一眼。對方年紀頗大,約莫四十來歲,形容枯槁,但神色剛毅,外袍多處磨得脫了線,漿洗髮白,左胸處繡著一金兩銀三條穗帶——那是參與過傑弗利特紅衣隊自建立以來三次著名的戰鬥、並從中獲取功勛的標誌——金色的那一條代表的更是鼎鼎大名的獅子之戰。

  這一條就足以叫滄海孤舟嫉妒得發狂。他看著騎士那雙枯長的手掌,心中無不惡意地猜測對方還握不握得穩劍,選召者三十五歲之後與光輝設備的同調就會急劇下降,而本身的反應力與精力也已跨過巔峰期,大部分選召者都會在這個階段選擇退役。

  公會把喬裡留下,是看重老手的經驗與穩重,但滄海孤舟認為這是對自己的一種箝制,心中十分不爽,因此處處針對對方。

  「不去A2區域,還會去什麼地方?別忘了我們的炮灰們正在向著『龍騎士』前進,那位『傳奇先生』可不清楚這裡面的虛虛實實,除非我們中另有內鬼,」滄海孤舟緊盯著喬裡,提高了聲音:「沒有人會疑心於並不存在的敵人,而我們理論上就是『不存在』的,喬裡先生,你說是吧?」

  喬裡搖了搖頭。「也只是理論上而已,但對於全視者KUN來說未必。假設他不上當,他完全有可能猜出我們的意圖——進入遺蹟的路只有三條,

  他可以在必經之路上設伏,或至少留下眼線。我見過很多這樣的戰例,常態對於全視者來說是不存在的。」

  滄海孤舟輕笑道:「我看你蠻懂戰術嘛,不妨你來指揮?」又滿懷惡意地譏諷道:「我猜不會是膽小讓你在獅子戰爭中獲得了那條金綬帶,或者與輝光設備的同調下降之後,你連膽量也變小了?」

  他這話令在場大部分人都變了臉色,與輝光設備同調不可逆轉的下降是每一個選召者之間的禁忌,尤其是對於老手來說,很少有人這樣會赤裸裸地揭人傷疤。

  喬裡也氣得渾身顫抖,但他終歸平靜了下去。不卑不亢地轉過身,用手在樹幹上抹了一把,化了霜讓他手掌濕漉漉一片,「我只是告誡謹慎而已,並沒有妨礙閣下指揮,」他轉過手掌,面向其他人。「今夜氣溫更低了,那東西說不定也會出現,遺蹟裡面情況會十分複雜。」

  「那東西會是我們的幫手,」滄海孤舟毫不介意。「好了,我不想廢話,既然你也認同,那麼我們按原計畫行動。我們避開A2區域之後,拿到東西有序撤離——一切順利的話,等我們回到聖蛇號說不定那位『傳奇先生』還沒反應過來呢。」

  見過了喬裡的下場過後,沒人反對。

  只有喬裡冷漠地看著這個侃侃而談的年輕人,輕輕搖了搖頭。

  森林中逐漸走出了更多人,他們穿著紅色的罩衣,帶著三角帽,帽子上插了一隻白色的尾羽。彷彿路易十三的火槍手們,從歷史的畫卷之中走了出來。

  但這些人是真正的傑弗利特的紅衣隊——

  ……

  方鴴一臉沮喪地從森林裡走了出來。

  魁洛德叫住了他:「怎麼樣,找到了沒?」方鴴搖了搖頭。「每個人都問過了,但還是沒用,周圍也沒有,除非再擴大範圍。」

  「沒時間了,」魁洛德心中早有所料,但也不戳破:「過會銀林之矛後續的兵力要到了,我們得馬上進入遺蹟。」

  「可是彌雅小姐怎麼辦?」

  「不管她了,」魁洛德將背包交還給他。「艾德,其實她一個人目標小,留在外面說不定更安全。」

  方鴴楞了一下,只能認同這種說法,輕輕點了點頭。他其實並不擔心彌雅的安危,畢竟這裡是艾塔黎亞,只是心裡一時間有些空落落的。

  他本來以為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可以更靠近心上人一些的。

  殘存的精靈建築是一座橫亙於樹林中的月白外牆,高大挺拔,牆上爬滿了紫藤與爬山虎的葉片,鬱鬱蒼蒼。藤蔓下是裸露的大理石料,質地十分細膩,灰白如陶,表面佈滿裂痕,滿是滄桑。

  冒險隊的成員一個接一個從牆下走過,厚實松針吸收了足音,悄然無聲。

  唯有方鴴停下來抬起頭,千年歲月映在牆上,彷彿有一個古老的回音縈繞於此。

  後面絲卡佩一記手刀打在他後腦勺上:「快走!」方鴴只得垂頭喪氣地跟上其他人。前方森林枝蔓橫生,爪牙交錯,氣生根交織成網,在塌缺牆面下生長。

  其他人在缺口處往上爬,差不多有四十尺高。在魁洛德幫忙下,方鴴費了老大勁才爬上去,如果是平日裡這番偉業足以叫他興奮好一陣子,但現在他卻是一副暮氣沉沉的樣子。

  魁洛德見他情緒不高,在後面拍了拍肩讓他回頭看。方鴴楞了一下,才氣喘吁吁地回過頭。

  眼前的景色好美。

  從牆頂上看出去,森林一直延伸到天邊,茂密樹海彼此相連,一片銀輝閃耀如海如濤,在靜謐月光之下。夜空長風吹拂,紫色的雲牆緩緩向北,天邊是一條分明的山脊線,月光在雲層背後時隱時現。

  方鴴微微張口,凝視著思緒萬千。

  這才是他夢寐以求的世界啊——

  他不禁下意識地向前走了一步,心中的情緒也煙消雲散。但絲卡佩趕忙把這個瘋小子給拽了回來,斥道:「你在發什麼神經,不想活了嗎?」

  方鴴這才發現自己差點走到缺口下面去了,不由一身冷汗,回頭感激地看了絲卡佩一眼。旁的人見狀倒是哈哈大笑:「這小子和我們是一類人啊,絲卡佩。」

  「的確,在沒心沒肺這一點上,」絲卡佩搖了搖頭。「都是些瘋子。」

  「畢竟不嚮往冒險的人,是不會來這個世界的,絲卡佩。」

  對於這個回答,絲卡佩罕見地沒有反駁,她目光柔和地看著遠方的林與海。

  方鴴更是深以為然。

  「可惜了,艾德就是沒有魔力自適性。」有人又說道。

  「不然準是個了不起的戰鬥工匠!」

  大傢伙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渾不把銀林之矛當回事。但樂極生悲,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小心,這邊來人了!」眾人回過頭,這才發現一小隊銀林之矛的人出現在了北邊的拱廊後面。

  對方應當是沿北面遺蹟的牆角前進,並突然出現在那裡的。他們顯然先一步發現了黎明之星的人,走在最前面的一小隊銃士舉槍就射,方鴴看到那方向的黑暗中冒出兩排火光,煙霧升騰,鉛彈像是驟雨一樣掃了過來。

  當時就有人栽了下去。魁洛德用巨劍噹噹擋開射向方鴴的子彈,一面喊道:「穩住,來人保護元素使與煉金術士!」

  兩個扛著大盾的代林盾衛哐哐跑了過來,舉起大盾擋在方鴴前面。

  盾面上叮叮噹噹一陣亂響,方鴴連忙去拿自己的七式火槍,但絲卡佩一個箭步衝過來按住他,掩著耳朵大聲喊道:「別亂動!」

  方鴴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任務中的重要性,老老實實地收回手。

  他回頭看去,不遠處那個元素使手中的長水晶正發出熒熒的光芒。牆頭上彈如雨下,弓手、弩手與銃士頂著對方的火力與銀林之矛的人對射,石屑飛濺,煙塵如織,不時有人倒下。

  靠著居高臨下的優勢,片刻之後對方的火力總算稀疏了一些。

  「七十尺!」

  魁洛德沉穩地命令道,巨劍在他手上如同一匹銀練,鉛彈叮叮噹噹潑水不入。

  元素使身前的盾衛一側身,前者馬上將手中的水晶向前一擲——長水晶彷彿自帶動能,化為一道流光飛向在兩方之間。在三十米開外砰然炸裂,逸散的以太魔力形成一片超大範圍的水霧,阻隔了兩面的視線。

  兩邊都十分老練,射擊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對面寥寥還有幾聲槍響,也很快沉寂下去——

  只餘煙塵在夜風中飄散。

  「趁現在,快走!」絲卡佩見狀在後面推了方鴴一把,同時將一個物什塞到他手裡。方鴴接過一看,才發現是個緩落構裝——一個很常用的魔導器,裡面的無屬性水晶經過充能可以使用三次。

  「謝了,絲卡佩小姐。」

  他也不廢話,解開巨大的背包丟在地上,背上金屬盒子,反手將上面的皮管和插銷哢一聲接到身後的魔導爐上。輕快地走到牆邊,看了下面一眼,牆在這一面更高,足足有十五米。

  方鴴從沒跳過傘。

  但他心中並無一丁點害怕,毫不猶豫地向前一步。絲卡佩在後面還想提醒他注意事項,話還沒說出口就看到這傢伙跳了下去。

  她從沒見過這麼膽大妄為的新人,實在是有些咬牙切齒:「這小子……」

  方鴴只聽到呼呼的風聲,身後忽然哢一聲輕響,只感到身子一輕,下落速度驟然放緩。他回過頭,只見金屬盒子後面張開了一面滑翔翼,那翼又輕又薄,像是蜘蛛絲——但實際上他很清楚那是網狀的以太魔力。

  身後的魔導爐正在開始發燙,手套上的指示表像是瘋了一樣地在轉,魔力下降得飛快,這就是無屬性水晶最大的缺點——魔力儲量太低,輸出功率遠遠不夠。

  好在緩落構裝也只是一個普通的魔導器而已,總算在魔導爐超載之前落地。

  他趕忙關掉閥門,茲一聲導出冷卻液的蒸汽,灼熱的氣體燙得他差點抽回手,核心水晶的溫度才開始漸漸回歸平穩。抬頭一看,冒險團的成員也正紛紛降下,比他從容多了。

  絲卡佩還帶著一個傷員,順著茂密的氣生根滑下來,舉重若輕,幾個起落之間就來到方鴴身邊,順手將巨大的背包向他一丟。

  方鴴連忙接住背包。

  「別停,去遺蹟裡面!」絲卡佩指向一個方向,那兒有一座覆滿植被的精靈拱廊,淹沒在大片的赤鐵蕨之下。方鴴點點頭,矮身鑽入了密林中。

  身後響起一片清脆的槍聲,他回頭看了一眼,銀林之矛的人正衝出迷霧,被一排齊射打了回去。方鴴不敢多留,分開高大的赤鐵蕨羽狀葉片,簌簌走入了遺蹟深處。

  絲卡佩看他身影消失,才轉過身去叫其他人來帶走傷員。

  密林背後是一條存於古老時光之後的街道——兩邊是古舊破損的建築物,參天古樹的根系與月白色的石塊互相交纏,枝繁葉茂,大量氣生根像是管網一樣鋪在地上,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有些滲人。

  四周神秘而幽寂,到處是崩落的石塊,上面還有殘缺不全的花紋,然而不知多少時光不曾在此停留,才讓這些石頭上覆滿了青苔與卷柏。方鴴手腳並用地穿過遺蹟,他看到那座精靈拱廊始終在自己一側,並以此判斷自己的方向。

  一隻巨禽拍打著翅膀從參天的樹冠上呱呱飛走,嚇了他一跳,抬起頭,才看到是一隻巨大的塔倫白頸鴉,不由暗罵了一聲。

  前面是一條深深的溝壑,溝底佈滿了碎石像是某座廟宇的一部分,不像是自然形成的。不過方鴴只看了一眼也沒多想,他不敢停留沿著溝壑的邊緣向前走去,沒多久找到了一座可以通行的『橋樑』。那實際是一棵古橡的根鬚,橫跨溝塹,好似一座精靈拱橋。

  方鴴看了看四周,遠遠近近的森林一片寂寥,溝壑下面有幾隻老鼠,在月光下晃動著肥碩的身形。那隻塔倫白頸鴉這會兒也不知飛去了什麼地方,頭頂上只剩下鬱鬱蓊蓊的樹影,遺蹟內完全為植被淹沒,如果不是殘存的精靈建築,他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外面的森林。

  他這才取下背包,從裡面拿出一卷繩索將背包捆好,然後小心翼翼地帶著繩索爬上古橡的根鬚,一點點挪了過去。到了另一邊之後,才拽著繩索將自己的背包從溝底拖過來。

  就這番行動也累得他滿頭大汗,打開背包檢查了一下,發現摔碎了一套煉金術器皿,其中還有一個很貴的水晶曲頸瓶,方鴴心都在滴血。

  他將玻璃碎片撿出來丟掉,然後坐在原地休息了片刻。正在想為什麼其他人還沒追上來,一隻寬厚的手突兀地按在他的肩膀上,方鴴嚇得差點叫出來,一回頭才發現是沉默不言的魁洛德,他和絲卡佩不知什麼時候趕了上來。

  其他人在兩人身後,也窸窸窣窣在不遠處分開蕨類植物走了出來。

  方鴴鬆了一口氣,問道:「怎麼樣?」

  「銀林之矛的人沒追上來。」魁洛德搖了搖頭。

  「那接下來呢?」方鴴看了看四周,他真沒想到遺蹟內竟然會這麼大。

  絲卡佩回頭去問其他人:「聖蛇號的滑翼艇墜落在什麼方向有人看到嗎?」

  「我看到了,在東南邊,滑翼艇撞上了那裡的一座斷塔。」有人答道。

  「我也看到了。」

  人們紛紛附和。

  魁洛德看了看霧氣瀰漫的方向。「我知道那個方向,不是很遠。沒時間耽誤了,等煉金術士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們就上路。」

  「我沒問題,事實上我已經休息了一會了,」方鴴答道:「不過我有一個問題。」

  魁洛德看著他,示意他說。

  絲卡佩皺著眉頭想了一下,也在一旁說道:「魁洛德,銀林之矛的人出現得很蹊蹺。」

  魁洛德楞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他們的確反應快了一些。」他思索了片刻,然後問道:「那麼你們在擔心什麼?」

  絲卡佩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今天晚上的意外也未免太多了一些。」

  「我倒覺得銀林之矛的人是有所目的,」方鴴想了一下,組織語言。「魁洛德先生,他們為什麼不追上來,我之前就很好奇了,這遺蹟內究竟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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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8 01:29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8-1-8 09:11 PM 編輯

第5章 艾塔黎亞沒有絕對安全

  森林瀰漫著冰塵一樣的薄霧,氣溫低到可以在眉毛上覆霜的程度,林子沉浸在深藍的色調中。但更冷的是人心,一時沉寂異常。

  「艾德,你想多了吧。」一個人說道。

  他話音未落,一支羽箭從林中飛來,釘在他喉嚨上。

  箭羽雪白,還兀自晃動。眾人轟然四散,齊齊往地上一伏。方鴴擦了一下臉上的血跡,稍慢片刻,一支飛矢便貼著他頭髮飛了過去。

  「別動。」魁洛德靜伏在灌木叢中,灰藍的眼睛看著方鴴。「在什麼方向?」他又回頭問道。

  絲卡佩沒說話,尖尖耳朵傾聽四周動靜,片刻,極為難看的神色浮上面容。「找不到那傢伙。」

  眾人鴉雀無聲。

  新世界沒有職業的說法,遊俠已是在追蹤、自然認知與射擊三系技能投入到第三層次之後的頭銜,下位職銜的最後一階。絲卡佩向來是黎明之星位列第二的高手,連她都找不出對方的話,說明對手絕不一般。

  這時北邊林子裡傳來一聲長啼,清亮至極。

  眾人臉色難看至極。

  絲卡佩也暗罵了一句,這時候森林裡哪還有什麼夜梟?那個隱匿在暗處的狙擊者分明是在調戲他們,擺明了不怕他們發現他的位置。

  「在北邊,至少五百尺之外。」絲卡佩不大自然地告訴其他人。

  「這麼遠?」眾人倒吸一口冷氣。「能夠到嗎?」

  絲卡佩輕輕搖了搖頭。

  這個距離至少比她射程遠一半還多,難怪對方有恃無恐。

  這個差距太大了,銀林之矛的精英團也不可能有這樣的高手。對手的囂張也讓絲卡佩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銀之翳,銀林之矛的精英旅團。

  魁洛德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沉聲問道:「是誰?」

  絲卡佩想了想答道:「秦執,銀之翳只有他一個物理系遠程。」

  方鴴在一旁有些茫然地聽著這個自己從未聽說過的ID,關於銀林之矛的旅團,他只知道銀林之冠的那個銀之輝,號稱十大公會最弱一環。還有,全視者KUN。

  北邊一株參天古木之上,秦執輕佻地吹了一聲口哨,神色輕鬆地目測了一下射擊結果,然後反手用獵刀在樹皮上刻下一橫。他無意掩飾位置,雖然四周枝繁葉茂,但他最大的依仗是距離,近一百五十米的戰場足夠他射殺任何人。

  他穿著一件暗綠色的斗篷,羽翼一樣的斗篷下面隱藏著他的愛弓『獵鷹』,弓長五尺,其臂由羅塔奧的白骨木製成,灰白光滑,如同上蠟。弓臂一端搭載有齒輪構架,上面的寶石是瀚瑞綠柱石,可以拉動鋼絲弓弦。中央的金屬盒子上插的是赤龍之舌——一種罕見的赤晶石,它構成這把弓的主體,IV級獵鷹組件,提升射程百分之五十。

  單單這把弓的價值就足以買下黎明之星整個冒險團,它在市面上價格是一百五十萬里塞爾,並且有價無市。

  更不用說夜鷹職銜本身射程上的優勢。

  他放下獵刀,拿起水晶墜飾。水晶在他手心中變得明亮起來,上面滲出一絲絲光線,交織著形成一張光頁。微光映在他瞳孔深處,秦執用一指禪慢吞吞地一字字在上面輸入:「我看到他們了。」

  窗口上跳出一個ID。

  KUN:「說服他們了嗎?」

  KUN:「怎麼不說話?」

  秦執:「等下,我打字慢。」

  KUN:「……」

  秦執:「我幹掉了一個。」

  KUN:「……」

  KUN:「算了,那就攔住它們,你自己看著辦。」

  秦執:「我明白。」

  秦執抬起頭來,不由哂然一笑。自言自語道:「以為躲起來我就找不到了,有意思。」他看了看遠處,森林一片漆黑,緩緩舉起弓。

  黑暗中厲聲破空,宛如一聲尖利的鷹啼。

  方鴴下意識轉過頭去,剛好看到不遠處那截朽木砰然炸開,躲在後面的一個戰士直接飛了出去。漫天木屑與塵土紛紛揚揚落下,劈頭蓋臉落在他的頭上與臉上。

  「穿透射擊?」方鴴心中充滿了驚訝。過去他經常在高端的選召者對戰視頻之中看到這樣精彩的技巧——盲射,預判,狙擊障礙物之後的敵人。由於箭矢在穿過緊密物質時會發生形變,要想精準地命中之後的目標,不僅僅需要射擊者足夠的老練與經驗豐富,還需要非常好的裝備支撐才行。

  這還是方鴴第一次親身在新世界體會過去在視頻中才能一睹其風采的技巧。但讓他壓力倍增的是,施展這一技巧的人現在在他對面。

  事實上方鴴比其他人要慢一拍反應過來。意識到對手中有專業的選召者存在,可能不是他記憶中熟悉的那些名字,但至少也是二線甚至一線的旅團成員。他不清楚第一世界的頂尖選召者可以達到怎麼樣的程度,穿透射擊對於第二世界的職業選召者來說只是入門技巧而已。

  而另一個入門的技巧是,雙控發條妖精。

  他看了看那個中箭的戰士,對方垂著頭靠坐在古樹拱起的樹根間,左胸靠上的位置插著一支箭,直沒入尾。箭矢尾羽雪白,上帶細絨,方鴴認出那是名貴的飛馬之羽,長翎上帶著增加命中的氣系魔力。

  這個發現讓他降低了對方的評價,真正的高手一般是不用這樣的尾羽的,這是不自信的表現。

  那個戰士還沒死,衣服上滿是鮮血與木屑碎片,但胸口還微有起伏,只是受巨創陷入了昏迷的狀態,失去了行動的能力。瀰漫的薄霧背後方鴴看到了另一道瘦小的人影,那是隊伍中的治療師艾爾莎,一個只有十五歲的小姑娘,比他還小兩歲,她似乎也發現了這邊的狀況。

  方鴴心中一動,急忙不顧安危地向那個方向使勁揮了揮手,讓她退回去。

  但晚了一點。

  艾爾莎一躍而起,沖了向古樹。這時一支利箭穿過林霧,射中她後心,瘦弱的身影倒在那個戰士不遠處,沒了動靜。

  方鴴看到這一幕心中驀然升起一團怒火。他知道那人在釣魚,這並沒有什麼,戰場上戰術沒有對錯之分,但對方偏偏要等到艾爾莎滿以為成功的那一刻才出手,這樣的行為就太過惡劣。

  方鴴做夢也沒想到專業選召者之中竟然還有這樣心理陰暗的傢伙。他瞭解的那些頂尖的選召者們各有各的個人風格,但無一不是光明磊落之輩。

  他下意識就想衝出去,但是魁洛德按住了他。「艾爾莎已經死了。」這個沉默寡言的高大男人對他搖了搖頭。方鴴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恨不得親手把那個隱匿在暗處的對手拖出來打一頓。

  但憤怒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他仍舊只是一個沒有任何戰鬥力的生活職業者。這是方鴴第一次踏上戰場,也是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無力。他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個想法,要是自己具有魔力自適性就好了。

  方鴴自己都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他還以為自己並不在意這一點。在艾塔黎亞的相關虛擬社區中有一句很著名的話——在艾塔黎亞,弱小就是原罪。他並不認同這種功利主義的論調,但此時此刻他也不由感受到了這句話的現實與骨感。

  不僅僅是他,黎明之星的其他人也是咬牙切齒。他們並不怕死,但被人赤裸裸的羞辱,這也不是常有的經歷。

  無奈的是,有時候這就是現實。

  弱小就是原罪。

  以這個小小的私人冒險團的能耐,與銀林之矛的主力團對抗就已經是極限,對上精英團也只有逃亡的餘地。更不用說是銀之翳這樣的對手,他們最瘋狂的想像之中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與頂尖選召者交手。

  森林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對手沒有再進行下一輪射擊,但這種感覺更加令人如芒在背,方鴴一動不動地盯著艾爾莎冰冷的屍體,還有那個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戰士。

  絲卡佩很清楚對方只不過是在戲弄他們,但這對黎明之星來說也未嘗不是機會。「我們得動起來,」她對其他人說:「旅團成員不會單獨行動,至少也是雙人一組,待在這裡只能等死,我們必須突圍。」

  在場眾人除了方鴴,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明白絲卡佩的意思,點了點頭道:「我們分組逃跑,總能逃出去幾個。」

  「艾德不能死,」絲卡佩提醒道:「他還活著我們就能激活傑弗利特的龍騎士,然後回來幹這些狗娘養的。」

  經她一提,眾人忽然發現這樣好像也不是不可能。面對龍騎士的話,不是第二世界那些頂尖的選召者,幾乎沒有生還的希望。銀之翳那些傢伙在龍騎士面前一樣不過是炮灰而已。

  想到這一點,大傢伙恢復了一點信心,問道:「那我們怎麼辦?」

  「先試探一下。」絲卡佩打個手勢,示意不遠處的兩人去試探下對方。那兩人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一躍而起,一左一右向最近的障礙物後狂奔過去。

  又一聲厲聲破空,右邊的那人捂著脖子栽了下去。但左邊的人則一個魚躍滾向岩石背後,握拳向這邊揮了一下。

  「半秒。」絲卡佩眼中閃過一道沉沉的光芒。

  「咦?」秦執也意識到了對方的意圖。這些傭兵的反應比他想像中快了不少,不由輕輕嗤了一聲,他本來以為還可以再玩一會兒的。

  他稍微有點認真了起來。他沒有完全執行KUN的命令,雖然對方沒有和他計較,但秦執很清楚如果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計畫出現了紕漏的話,俱樂部那邊只怕不會輕易放過他。

  他再一次舉起了弓。

  絲卡佩拇指與小指相握,向其他人三根指頭。「分三組,」然後她悄無聲地指了指三個方向,低聲說道:「分三路,每組帶一個布甲職業,我來報數,你們根據我的讀數前進。艾德走最後,節奏一定要把握好。」

  方鴴點了點頭。

  「第一組,南邊,一。」

  三五個人同時站了起來,向東面跑去。黑暗之中傳來一聲尖嘯,走在隊伍中間的那個博物學者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但絲卡佩看也不看那邊一眼,繼續喊道:「二。」

  第二組人依樣畫葫蘆地行動,這一次對方沒來得及射擊。

  「三。」

  第三組人撤向西面,但剛剛起身就有一人中箭倒了下去。對方的攻擊非常高,而且從不選擇重甲目標,往往都是一箭斃命。

  就是這個時候,絲卡佩大喊一聲:「艾德,跑!」

  方鴴早就等待著這一刻,像只矯健的兔子一樣一躍而起,但他並沒有逃向指定的方向,而是反向一個箭步衝向了那個靠在樹上的戰士。

  「你在幹什麼!?」絲卡佩這才驚覺不對。

  但方鴴不聞不問,也不作答,他知道絲卡佩這會兒肯定怒火衝天,甚至恨不得揍他一頓。但他管不得那麼多了,他心中滿腹的怒火,就是要在對方眼皮子底下把那戰士給救走。

  是的,他故意要挑釁那個銀林之矛的夜鷹選召者。

  秦執果然在第一時間留意到了方鴴的行動,第一時間他沒想太多,只以為又出現了一個蠢貨。揚了揚眉毛,轉過弓便向方鴴射出一箭,他留了那個『誘餌』一命,但這不代表什麼人都可以將他的誘餌吞下去帶走。

  但讓他有些意外的是,在他箭矢離弦的前一刻,方鴴竟然提前作了一個規避動作,向前一滾滾到了一片坑窪的低地之中。

  秦執的箭第一次落空了。

  他忍不住輕輕『咦』了一聲。

  絲卡佩正準備站起來幫方鴴吸引火力,但看到這一幕也下意識地停了下來,驚訝地張開嘴。她當然看出來了,方鴴是判斷出了對方的出手間隔,作了預判躲避——並且成功了。

  這不僅僅需要對於時間的敏銳把握,還需要相當的運氣成分。

  「這傢伙的膽子也太大了……」絲卡佩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句話來,她在心中下定決心待會一定要給他一個好看,否則這小子早晚會上天。

  秦執這時終於明白了對方的潛台詞。

  這麼敏銳的傢伙,怎麼可能是一個蠢貨?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性,他忍不住啞然失笑:「想要和我斗?有點意思……」他搖了搖頭,直接舉弓瞄準了那個垂死的戰士——他才懶得去和對方置氣,作為一個真正的旅團成員,他有意讓這些雜魚看看什麼是真正冷靜的判斷。

  他甚至都懶得去管瞄準輔助線,隨手鬆開弓弦,一個死目標,他閉著眼也不會射丟。

  秦執是這麼想的。

  但方鴴也在同一時間拉下了風鏡,鬆開了手中的——發條妖精。

  嗡一聲輕響,一道金色的軌跡射向了北方。然後『啪嚓』一聲,方鴴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看到自己的視野四分五裂,那箭矢重重地撞在了黃銅外殼上,將之一分為二,然後擊碎了裡面的視覺連接水晶。

  箭矢與發條妖精的零件一起四散飛旋,打著轉兒飛了出去,撞在樹幹上,然後落入了灌木叢中。

  而那個戰士,仍舊安然無恙。

  「臥槽!」

  秦執這次是真的大吃了一驚。方鴴已經掀開風鏡,衝出去一把將那個戰士拖了回來,還來得及向北邊漆黑的森林中豎了一下中指,然後又縮了回去。

  絲卡佩目瞪口呆地看完了整個全過程。

  然後她才聽到有人在旁邊哈哈大笑,回過頭,才看到魁洛德竟然笑得直咳嗽,她還很少看到這個男人竟然能笑得這麼誇張。魁洛德一邊笑一邊說道:「他們倒沒說錯,那小子的確和我們是一路人,天不怕地不怕。」

  絲卡佩輕輕吸了一口氣,眼中異彩連連:「艾德,他怎麼做到的?」

  那樣的判斷力,就算是她也無法在第一時間作出。

  「判斷,」魁洛德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咳嗽著答道:「這小子的空間直感好得驚人。」

  但在低地裡,方鴴自己卻笑不出來。

  他用手探了探那戰士的鼻息,對方剛好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這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那個傢伙的傷害計算精準,但無論哪一種,他最終還是失敗了。

  方鴴忍不住看了看不遠處艾爾莎的屍體,小女孩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讓他心中一陣不舒服。

  他認知中的艾塔黎亞,是第二世界那個充滿了重重光環、光鮮與榮耀的世界,是選召者們譜寫英雄史詩、傳奇的世界,但那個世界這一刻在他心目中坍塌了。

  剩下的是一片廢墟,充滿了冰冷的塵埃,嗆得人乾嘔,裡面裸露出的現實而冰冷的鋼筋骨架,又令人不寒而慄。

  方鴴腦子有點暈乎乎的,忽然不知那裡閃現出一絲不對勁來。

  他愣了一下才抬起頭來,艾爾莎的屍體還在那裡——他又轉向另一邊,最早的那個人的屍體都還在原地。他忽然意識到問題出在什麼地方,臉色變得刷白,他馬上再一次縮了回去,看了看身邊那戰士冰冷的軀體。

  也沒有反應——

  猶豫了片刻,方鴴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按在那戰士的額頭上,撥開他的眼皮,像是撥開一塊橡膠皮似的,粘糊糊的。

  眼白已經完全充血,血珠甚至從眼皮底下滲出來。死人的瞳孔一片漆黑,像是一個隧洞,裡面根本看不到絲毫星輝存在的痕跡。

  方鴴只感到自己腦子裡什麼東西嗡一聲炸開了。

  他幾乎渾身一軟差點坐倒在地上,這一刻終於明白了過來,為什麼交戰的雙方都刻意地遠遠避開了這座遺蹟。

  ——這裡是輝光石死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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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8 09:11 PM

第6章 瀰漫霧氣背後的不速之客

  艾塔黎亞建立在第二類元素之上。由於輝光物質像是閃耀的星光,因此人們又將之親暱地稱為『星輝』。

  確切的說,這是一片洋溢著星輝的海洋。數不盡的第二類元素充斥在整個世界之中,蘊含著浩瀚如煙海一般的高維信息。

  這裡的所有一切皆由星輝(第二類元素)構成,包括生命本身——甚至於它等同於生命。因為死亡僅僅代表星輝在生命體內的流失,而不是消亡本身。借助幾位神祇的力量——譬如醫護之神米萊拉、正義之光歐力、純潔少女愛紗與機運眷者羅曼,在這個世界上人們獲得了多次復生的能力。

  而直到體內的星輝徹底熄滅,生命形態才會回歸本質,真正歸亡並重新與世界同化。艾塔黎亞的原住民似乎早就瞭解這一過程,他們從哲學的角度來看待它,將之稱之為『萬物的歸宿』。

  對於選召者來說,過程幾無不同,但結局稍有差異。人類通過與輝光物質的同調來獲取星輝,體內星輝的多少等同於他們與世界同調的程度,當完全歸零時選召者會被艾塔黎亞的星海所排斥,回歸實體形態並永遠失去再次進入的機會。

  此外,由於艾塔黎亞星門本身亦是以恆輝物質所構建,所以即使是方鴴這樣的偷渡者,也一樣可以獲得少量的星輝。大約是正常選召者的一半還少一些。

  不過對於選召者來說,艾塔黎亞有一個絕對的禁忌。

  即死寂區——

  由於死寂區直接排斥輝光物質,所以在這裡死亡的選召者將無法溝通他們體內的星輝,會被艾塔黎亞的星海直接排斥出世界之外。

  方鴴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第一次任務就會遇上這樣的場面,他好不容易才來到這個夢想之中的世界,還沒真正展開自己的冒險之旅,難道就要永遠地離開?他腦子一時間有些亂,話卡在喉嚨裡說不出,只隱隱聽到有人好像在叫他的名字,那聲音恍若從天邊傳來一樣,又帶些焦急。

  「艾德!」

  「艾德!?」

  方鴴猛然之間反應過來,才回過神那是絲卡佩的聲音。他好像一下子找回了自己,大喊道:「絲卡佩小姐,這裡是——」

  回應他的是一聲驚呼。

  「小心!」

  方鴴楞了一下,下意識地抬起頭。

  土丘上方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道黑影,撲了下來,巨力直接將他撲倒在地上。他聽到一陣混合著喉音的低沉咆哮,一股混夾惡臭的腥氣撲面而至,才看清一張佈滿雪白尖牙的巨口,腥紅的尖舌在顎垂下揚起,帶著拉長成絲狀的唾液向他一口咬來。

  巨狼——方鴴心臟都差點停止了,這種生物有兩個亞種,森林巨狼生活在努林那瑞巨樹丘陵;荒原巨狼棲息在羅塔奧的奧古荒野之上。

  這是一頭森林巨狼,銀色的鬃毛與巨大的體格就是它的標誌性特徵,它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方鴴拚命用手伸手就托住那巨狼的下巴,這產生了一點作用,但手上也被尖利的牙齒和爪子割開了好幾條口子,鮮血淋淋。

  森林裡傳來一聲呼哨。

  巨狼忽然改變了策略,一口咬向他另一側脖子。

  完了,方鴴心中一陣絕望。他這才明白為什麼森林巨狼會出現在這裡,因為對方有德魯伊。一想到這裡是死寂區,他又不知從那裡生出一股子血勇,揮拳亂打,一拳打在了巨狼的眼窩裡。

  巨狼的尖牙幾乎都要咬開了他的脖子,血流如注,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吃痛地抬起頭,

  一爪子將他掃飛了出去。

  背後是一段殘垣,上面佈滿紫蘿,方鴴騰空而起撞在上面,痛得差點背過氣。他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卻看那巨狼搖晃了一下碩大的腦袋,兩隻焦黃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發光,又向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方鴴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無力,就算他完好無恙再乘以十也未必是這頭巨狼的對手,何況現在。

  那頭畜生一身光潔的銀毛完全張開來,威風凜凜,體型幾乎大了一圈,四足著地僅拱起的背脊就有接近兩米高,活像一頭壯實的公牛。

  它呲牙咧嘴,喉嚨裡迴蕩著低沉的咆哮著。

  這是攻擊的前兆。

  方鴴只能撿起一塊燧石握在手中,他血液裡就流淌著不服輸的性格,不知何為引頸就戮。一道黑影從灌木叢中射了出來,一頭撞在那巨狼身上,帶著低沉的怒吼,將那畜生掀飛了出去。

  是魁洛德,方鴴驚喜得差點叫出來。魁洛雙手舉劍,向下一斬,但那巨狼向後一滾,讓他一劍砍進了厚厚的落葉之中。

  「小……」方鴴激動地張了張嘴,試圖提醒對方這裡是死寂區,但喉嚨裡像是有一團破布,沙啞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來,急得他直哼哼。他依稀看到魁洛德與巨狼纏鬥在了一起,略佔上風。

  正在這時,森林幽暗處滑出了一道陰影,站到了魁洛德背後不遠處。那人穿著一身髒兮兮的毛皮衣物,體格瘦高,生了一頭油膩的黑色長髮,陰沉的眼珠子深深地凹陷在眼眶裡面,臉頰幾乎皮包骨頭,手上握著一把短劍,刀刃沉黑,無一絲光澤。

  那是一把由奇異的鐵木打造的短刀,在努林那瑞,德魯伊們常用這樣的材料打造武器與盔甲。他出現得幾乎悄然無聲,魁洛德也毫無察覺。方鴴見狀心中焦急到了極點,不知從那裡生出一股力氣從喉嚨裡發出了聲音來,但正是此時他感到脖子一涼,一把利刃架上了他的咽喉,一隻手摀住他的嘴巴,並使勁將他向後拖去。

  方鴴只能焦急地發出低沉的嗚嗚的聲音。

  身後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氣味,有點像是卡普卡一帶原野的氣息,那裡廣泛地生長著許多薰衣草,帶著清淡的馨香。方鴴意識到箝制住自己的人是個女人,那個女人用冰冷的刀鋒提醒他:「別亂動——」

  方鴴忽然雙手一把握住匕首,用盡全力將它扯開。那女人嚇了一跳,沒預料到他如此剛烈,一時間竟然沒反應過來。他指間鮮血淋漓,翻捲皮肉下幾乎露出森森白骨,乘對方手稍稍鬆開,他張開嘴一口向她手指猛咬下去。

  他幾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那女人痛叫一聲一把將他丟開,「你屬狗的嗎!」她氣得大喊。方鴴血淋淋地張開嘴,大喊道:「小心!」話沒說完,便被當胸踹了一腳,飛出去好幾米遠重重摔在地上。

  魁洛德這才驚覺,回過頭來,那個髒污的男人自然進入他的視野。後者端著短刀如閃電般向他刺去,魁洛德反手一劍擋住他,刀劍交擊發出一聲尖利的顫鳴,灑出一片火花。

  那德魯伊還想再進攻,但橫裡一箭射來,他的巨狼夥伴反應極快,竟一躍而起一口將箭叼了下來,上下顎一合咬了個粉碎。

  霧氣中絲卡佩握著長弓走了出來,她身後跟著其他人——但已寥寥無幾,而且人人身上帶傷。絲卡佩看到這邊的情況一個箭步衝向方鴴。但那個女人反應更快,她先一把抓住方鴴的頭髮,將冰冷的匕首壓在他脖子上。

  「這是你們唯一的煉金術士吧?」

  絲卡佩一下止住了腳步。「我建議你趕快逃。」她有些認真地對那個女人說道。

  那女人正準備說什麼,忽然地面微微一震。

  方鴴不遠處有一片積水的坑窪,他看得清楚,波平如鏡的水面上忽然蕩起了一圈圈漣漪。

  那個德魯伊也楞了一下,一手安撫自己的巨狼,同時回頭向森林中看去。

  方鴴瞅準這個機會,突然對那女人說了一句話,他虛弱得嘴巴一張一合,但就是發不出聲音。

  「什麼?」那女人微微一怔,低下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說小心眼睛——」方鴴小聲說道,右手五指併攏,像游魚一樣向上一翻,手套上的銀軌哢哢一陣晃動。上衣兜裡發出嗡一聲輕響,飛出一道金色的光芒,直撞在她的眼眶上。

  女人吃痛地低喊一聲,摀住眼睛,方鴴想也不想掙脫她向絲卡佩跑去。「該死!」那女人快被氣死了,她一隻手捂著眼眶追過來想要一把抓住方鴴的後頸,但正是這個時候,地面忽然猛烈地晃動了起來。

  彷彿經歷了一場地震,兩個人齊齊摔倒在地上。

  那個看森林方向的德魯伊終於變了臉色,他不知道嘀咕了一聲什麼;大概只有那個女人聽清楚了這句話,她臉色慘變抬起頭問道:「那東西怎麼可能來這裡,這不是還在遺蹟的外圍?」

  德魯伊一句話都沒多說,只對她說道:「快跑!」

  說著帶著自己的巨狼,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森林中。

  方鴴還沒反應過來,他剛好看到那個女人有些緊張地爬起來,似乎也打算逃走。但正是這個時候森林的地面忽然開始猛烈地搖晃了起來,所有人都立足不穩摔倒在地上。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方鴴忍不住聲音沙啞地問道。

  「那東西來了。」絲卡佩扶起他,臉色有些蒼白低答道。

  「那東西?」

  話音未落,他就聽到一聲驚叫。

  那聲音是先前那個德魯伊發出來的——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向那個方向看去,然後便震住了。遠處森林中竟傳來了一聲尖利的汽笛聲,瀰漫的霧氣之中,一片巨大的陰影正在浮現。

  方鴴不知應該怎麼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切,他首先聽到的是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金屬彼此碰撞、齒輪彼此咬合發出的吱吱嘎嘎的巨響,然後是尖利的排氣聲,一道道白煙從那巨物體表噴出,融入瀰漫的大霧之中。

  一頭構裝體『巨獸』漸漸分開這霧氣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方鴴覺得那興許應該是一頭千足蟲——一頭由無數齒輪,捲曲的鐵皮與金屬的肢體構成的龐然巨物,鋼鐵的骨架之下,是無數往復運動的活塞,規律地轟鳴著,帶動數不清的肢足前後劃動,如同一葉葉鋒利的金屬刀刃,推動它飛速前進,參天古木在它龐大的軀體下猶如牙籤一般脆弱,被撞得干折枝斷。

  密密麻麻的管道網路,延伸至這頭巨獸的背部,在那裡從背甲下伸出密密麻麻的排氣煙道,形成猙獰恐怖的森林。四對閃爍著紅光的複眼,霧燈一樣穿透了瀰漫的林霧,落在在場每一個人身上。

  方鴴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魔導器,但他從沒見過這個形態的魔導器。

  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更加寒冷了,連樹木上也紛紛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巨獸忽然之間昂起頭來,發出一聲長長的嗚咽聲——那是汽笛的轟鳴。它張開佈滿齒盤的口器,方鴴這才注意到它下顎邊掛著一片油膩的毛皮,上面還粘滿了血跡,似乎正是先前那個德魯伊的衣物。

  在口器的下方,有三並列的噴口,上面還冒著絲絲白煙。他忽然面色大變,喊道:「快躲開!」

  但已經晚了,一聲尖嘯,三道白色的霜箭好像是利箭一樣射了出來。只有絲卡佩一個人來得及向前一滾,霜箭掃過人群,留下三四具冰雕。

  所有人不由得感到頭皮發炸,「快,躲到建築裡面去!」有人喊了一嗓子,眾人這發現身後不遠處就是一片殘存的遺蹟建築,連忙紛紛避入其中。

  絲卡佩也扶起方鴴,跟著走了進去。魁洛德走在最後面,但沒過多久那個銀之翳的女人竟然也跟了進來——整個森林似乎都在轟鳴——方鴴回過頭去,看到後面升起的滾滾煙塵,才明白那鬼東西竟然也鍥而不捨地追了過來。

  「那究竟是什麼鬼東西?」方鴴不禁看呆了,「……塔拉之刃?」

  「那要是塔拉之刃,彩虹同盟早就灰飛煙滅了。」絲卡佩苦笑道,苦中作樂的調侃了一句。然後她又忍不住詛咒了一句:「那些該死的大公會的人肯定早知道這一切,只把我們當做炮灰而已。」

  魁洛德聞言,忽然將劍一橫,攔在那個銀之翳的女人面前:「想死還是想活?」

  那女人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差點氣笑了:「你瘋了?你們加起來也不是我的對手!」

  「的確,」魁洛德點了點頭,「但是拖你一起下水還是沒問題的。」

  那女人楞了一下,回頭看了看那頭正在逼近的滾滾煙塵,忍不住氣得跺了跺腳:「好吧,你究竟想幹什麼?」

  「告訴我們那是什麼東西,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你們究竟在找什麼?」魁洛德言簡意賅地答道。

  「沒時間說那麼多了!」那女人大喊一聲。

  「我們可以邊走邊說。」

  「成交。」

  魁洛德這才回過頭去,對剩下寥寥無幾的幾個黎明之星的成員說道:「留下兩個人來引開它,其他人跟上隊伍。」

  「等下,」方鴴終於插上了話:「不能那麼做,這裡是死寂區,魁洛德先生。」

  魁洛德楞了一下,面色變得極為難看。絲卡佩甚至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狗娘養的傑弗利特紅衣隊,早知道他們不安好心!」其他人也跟著罵了起來。

  但片刻之後,魁洛德還是看向決定留下的那兩人。那兩人一個是戰士,一個是遊蕩者,兩人只對他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轉頭向那個方向迎了過去。

  方鴴有些吃驚地看著這一幕。

  「我們不是沒在死寂區戰鬥過,」絲卡佩看了看他,低聲說道:「犧牲兩個人總比全部都留在這裡的好,這就是團隊。另外你不是要前往第二世界嗎,我提醒你——大陸橋上只有死寂區。」

  方鴴不由啞然。

  「說吧,那是什麼東西?」這時魁洛德才回過頭問那個女人道。

  「那是守護者,古代煉金術士的智慧結晶,確切的說是努美林精靈的遺產。」

  「你們的目標就是爭奪這個東西?」

  「除非我們瘋了,」那女人翻了個白眼,「守護者是古代龍騎士的一類,但是它們的控制水晶已經被銷毀了,只遵照最後一個得到的命令,攻擊一切妨礙它執行命令的生物。」

  「那它的命令是?」方鴴忍不住問了一句。

  「這是公會機密,我可不能告訴你們。」那女人答道。

  魁洛德看了她一眼,也沒強求。

  而方鴴這時候才開始感到疼痛,身上的傷口無一處不痛,但最劇烈的是手上鑽心的劇痛,痛得他哼哼起來。「忍著點,」絲卡佩柔聲說道,她沒好氣地看了看那個女人。

  那女人看了看自己沾滿鮮血的匕首,再看了看方鴴不像樣子的雙手,忍不住有點不好意思。「不怪我,」她有些沮喪地答道:「我沒想要對一個生活職業做什麼,只是沒想到他居然那樣……」

  方鴴沒好氣地看了這女人一眼。

  但正是這個時候,眾人忽然看到先前離開的那個遊蕩者又跑了回來。他一臉驚恐地對魁洛德喊道:「團長,我們引不開它!」

  「什麼意思?」魁洛德一愣。

  他馬上就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轟隆一聲巨響,不遠處的一座建築物忽然整個坍塌了下來。煙塵瀰漫之中,那個構裝巨蟲的巨大的腦袋出現在了那個方向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方鴴總覺得這恐怖的玩意兒八道燈柱一樣目光都集中在自己一個人身上。

  「這是怎麼一回事?」魁洛德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小聲問那個女人。

  誰知那女人更加茫然,臉色慘白地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這東西平時從來不會離開遺蹟內層區域,它今天像是發瘋了一樣……」

  「艾德。」

  方鴴忽然聽到絲卡佩叫他的聲音。

  絲卡佩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背包,問道:「你背包裡面是什麼東西在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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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10 02:45 AM

第7章 門扉,傳奇的開端

  「發光?」方鴴略楞了一下,小聲反問。

  塵土瀰漫背後八隻暗紅色的眼睛,在緩緩移動,一對對刃足插入堅硬的石壁內,那龐然大物轟鳴著張牙舞爪地了爬上了那個缺口。

  但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直到它停了下來。

  方鴴小心翼翼地看著那構裝巨蟲,奇怪地發現對方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趴在那缺口上定定『看』著自己。他不知道那叫不叫看,但心中總有這麼一種感覺。

  「它好像在看你?」連那個銀之翳的女遊蕩者也發現了這一點,好奇地問:「你背包裡究竟有什麼東西?」因為她和方鴴並列,並不能看到絲卡佩的視角。

  方恆吞嚥了一下,目不斜視地對身後說道:「絲卡佩小姐,幫我把背包拿下來一下。」他一邊緊盯著構裝巨蟲,一點點平舉起雙手,生怕因動作過大刺激到那鬼東西。

  隨他的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絲卡佩身上。

  縱使老練如絲卡佩這時也不由額頭見汗,她輕輕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暗罵了一句臭小子。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一邊注視著缺口上那龐然大物,看到它一動不動,才抓住了方鴴背包的肩帶。

  巨蟲忽然發出一聲汽笛的尖嘯,向前蠕動了一節。

  魁洛德下意識舉起巨劍,向前一步。

  這嚇得所有人尖叫起來,花樣百出地各自尋找掩護。「都給我站住!」絲卡佩氣得大喊一聲,同時一下將背包從方鴴身上拽了下來,丟到前面地上。

  構裝巨蟲內部發出一聲低鳴,果然一下子停了下來,金屬構成的軀體之下所有液壓傳動裝置都在下沉,油液淅淅瀝瀝地流了出來。

  它的目光第一次脫離了方鴴,落在那個背包上。

  絲卡佩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整個人好似虛脫。這個簡單的動作就讓她出了一身冷汗。

  背包真的在發光,像是在下面墊了一支手電,厚實的帆布也遮不住隱隱的微光,青藍色光芒將帆布細密交織的紋路映得纖毫畢現。

  方鴴看到這光一怔:「這是……?」他忽然想起什麼,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急切地衝過去打開自己的背包。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不由為他捏了一把冷汗,絲卡佩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上面——好在那構裝巨物像是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只用暗紅色的目光注視著方鴴的動作。

  方鴴滿手血痂,動作笨拙,絲卡佩搖了搖頭走上去幫了他一把,「謝了,絲卡佩小姐。」方鴴掀開背包的布蓋子,光一下變得明亮了起來,他愣了片刻,才用雙手將那東西捧了起來。

  淡藍色的光輝驟然明亮,方鴴像是從背包裡取出了一團小太陽,光將他的臉映得雪白,刺目的光輝甚至讓四周都變得幽暗了下去。在光芒的中心是一把水晶匕首,青藍而湛,華美的銀飾雕琢出它的護手與劍柄,展翼的天使與鳴唱的鳥雀,環繞著光輝四射的女神,光芒用一條條亮銀色的紋路表現,展現出製作者精湛的手藝。

  匕首呈星狀,水晶刀刃中隱有筆直紋路,構成了煉金公式的法陣。這是一種非常高端的設計思路,通常只用在那些需要動用大量魔力的戰具之上。只是水晶上佈滿了猙獰可怖的傷痕,其中一道裂縫甚至還從內部破壞了它的結構。

  光就從裂縫中毫無理由地放射了出來,滲入每一寸它可以進入的角落,泥土、植被與遺蹟石板之間的縫隙。

  方鴴眼底深處映著這團璀璨的光,

  不禁呆住了——這不是彌雅給他的匕首嗎?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古怪的想法,雖然一個聲音一邊極力告訴自己這只是巧合,一邊卻也忍不住胡思亂想。「艾德?」絲卡佩叫了他一聲。

  但方鴴恍若未聞。

  正在這時,那構裝巨蟲忽然之間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咽聲,哢嚓哢嚓站了起來,眾人嚇得都齊齊後退了一步,只有絲卡佩一把抓住方鴴想要拖開他,魁洛德也站到了他的另一邊。

  方鴴還在發呆。

  那構裝巨蟲像是一條黑沉沉的長龍一般順著牆壁爬了過來,堅硬的牆面像麵粉一樣在它刃足下崩裂,眾人這才第一次看到它的全貌——長得令人窒息,它快得驚人,碩大的頭顱轉眼之間已經來到了年輕的煉金術士面前,長長的軀幹橫貫整個牆面——另一端的尾巴還在缺口下面,根本看不到頭。

  巨蟲停了下來,四對眼睛居高臨下一動不動地盯著眼皮子底下這個渺小的少年,它與方鴴之間的距離還不足十尺。

  方鴴幾乎能聞到空氣中瀰漫的蒸汽的味道。

  但溫度反而在下降。

  銀之翳的那個女人冷得打戰,微不可聞地說了一句:「它的核心水晶是冰長石,古代煉金術可以讓它吸收熱量轉化成魔力……還有,它只不是你們看到的這麼大……」

  但根本沒人在意她說的什麼,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絲卡佩的手停在了方鴴肩膀上,不敢多出一口氣,她視野小心地移向上方,看著這頭構裝巨獸——它體內還發出低沉的轟鳴之音,像是一顆搏動的機械心臟,在那浩大的顫鳴之間,令四周的人類越發微不足道。

  一塊崩落的牆體從旁邊塌下來,碎石『嘩啦』一聲滾到方鴴腳邊。他這才清醒過來,看著那龐然巨物,下意識地舉起了手中的匕首。

  轟隆一聲,構裝巨蟲跟著向上一動,四對暗紅色的眼睛高高揚起,嚇得所有人都『咕咚』吞嚥了一下,絲卡佩手都發白了。

  但過了好一會。

  它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方鴴鬆了一口氣,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匕首。

  伴隨著鍋爐的沉悶低鳴,巨大的金屬頭顱緩緩隨他手勢下沉,暗紅色的眼睛也隨之移動,目光始終聚焦在他手中匕首之上。

  它微微張開口器,鋼鐵構成的口腔腔道中全是暗紅色的齒輪,乾涸的血液與鐵鏽的顏色。

  「給它。」絲卡佩輕聲說道。

  「可是……那是彌雅的匕首。」方鴴有些兩難。

  「我就知道是那個該死的女人,」絲卡佩說話大聲起來:「快丟過去,你想讓她害死我們所有人嗎?」

  而正是這個時候,情況又發生了新的變化。

  方鴴自己都沒有注意,他染滿鮮血的手上,傷口處的絲絲新鮮血液正在滲入水晶之中。正是此時,他視野左上方悄然之間浮現出了一具奇怪的條目:

  龍騎士系統載入中,自檢載體——

  然後一整套界面像是瀑布一樣垂了下來。一頁頁窗口在視野之中打開,像是在完成自檢工作,數不清的數據與圖形倒映在他眼底深處,那個UI他非常熟悉,正是選召者的基本視窗。

  但這一切像是個幻覺,轉眼之間消失於頃刻,只剩下一個單獨的條目。

  龍騎士系統載入中,自檢失敗,未發現載體水晶——

  最後連這句話也淡出了視野,如同逝去的風沙沒留下半點痕跡。

  整個過程不過在不到半秒的時間內完成,方鴴眨了一下眼睛,疑似自己出現了錯覺。「你們有看到什麼東西嗎?」他有些疑惑地問道。

  眾人當然看到了。

  但他們看到的是,光芒四射的水晶匕首正在方鴴手上迅速地失去亮度,變得黯淡下來。光線的變化是如此之大,令方鴴也反應了過來,他回過頭剛好看到匕首完全暗下去的那一幕。

  那個銀之翳的女遊蕩者忽然發出驚訝的聲音:「你額頭上……」

  但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讓所有人都忍不住摀住耳朵,甚至產生了噁心與暈眩。眾人頭頂上一空,那構裝巨蟲忽然之間直立起身體,幾乎有七八層樓那麼高,居高臨下地看著每一個人。

  方鴴舉著已經完全失去了任何光澤的匕首。

  巨蟲四對暗紅色的眼睛帶著冷意看著他,揮動著數不清的金屬利刃,從體內發出一聲汽笛的尖嘯,然後猛然向下一沉。

  「躲開!」

  他最後聽到絲卡佩尖叫的聲音。

  有人從背後推了他一把。

  一片漆黑。

  不知過了多久,方鴴醒過來的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回到了星港。四周伸手不見五指,身體像是裂開一樣的劇痛,他呻吟了一聲,終於想起之前發生了什麼。

  這至少說明他還在艾塔黎亞。他感到自己的心臟在黑暗中怦怦直跳,有力地搏動著,但內心逐漸平靜了下來。方鴴試著動了一下,周圍滿是碎石,這裡像是在某個地下的隧洞之內,附近哪裡好像滲了水,叮咚的滴水聲。

  他摸索了一下,但已經找不到自己的背包了。所幸口袋裡還有一盒火柴。他點燃火柴,明亮的火光照亮了黑暗的地下,這是一條低矮的甬道,火光勾勒出每一塊條石的縫隙,扭曲的根系從上面生長下來,鋪在地板上到處都是。

  火苗燒到了手指尖,方鴴趕忙將它丟了出去。

  火光熄滅了,四周又重回黑暗。

  這裡像是在遺蹟建築的下層,他們好像是和坍塌的上層建築一起來到了這裡,但其他人不知去了什麼地方,還有那頭恐怖的構裝巨物。

  方鴴又點亮了第二根火柴。

  橘色的暖光讓地下隧道多少有些暖和起來,但石塊和根鬚的影子拖得老長,方鴴矮著頭,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這地下不知多少年不曾有人涉足過,隨著火光向前延伸,他看到許多五色斑斕的甲蟲在根系下面移動,看得人頭皮發麻。

  滴水聲越來越近了。

  猛然間,在前面映出一張蒼白的臉孔,但火光一下子熄滅了。

  一片漆黑。

  方鴴心中『咚』地重重一跳,手忙腳亂地劃燃了第三根火柴,光重現亮了起來。他果然看到那是絲卡佩,她大半個身子都被掩埋在碎石與泥土之下,臉色慘白,毫無生息,但手上還緊緊抓著他那個巨大的背包。

  方鴴感到被重重地一擊。

  他把火柴往地上一丟,衝過去不要命似的將絲卡佩從碎石下面扒拉出來。他手上的傷口很快就再一次開裂,血流如注,染紅了下面的泥土。但方鴴毫無所覺,生生將絲卡佩從下面拖了出來。

  「絲卡佩小姐。」

  「絲卡佩小姐?」方鴴低喊著對方的名字,但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忽然之間回憶起了之前那個聲音,明白過來最後推開自己的人是誰,鼻頭不由一酸,好不容易才沒讓眼淚湧出來。

  但正是這個時候,黑暗中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咳嗽聲,虛弱而無力。

  方鴴驚喜得好像中了一注重彩。他趕忙劃亮火柴,明亮而溫暖的光線照亮了絲卡佩沒好氣的神色,她虛弱地說道:「你就不能輕點?」但她看到方鴴微微顫抖的、血肉模糊的手,後面的話就有些哽在了喉嚨裡。

  火柴的光也映著方鴴的臉,他忍不住帶著淚光笑了起來,傻呵呵像個孩子一樣。

  「孩子氣。」絲卡佩輕輕搖了搖頭。

  方鴴毫不在意,擦了擦眼角。在火柴搖曳的光輝中甬道低矮窒郁,黑影潛動,這個世界並沒他想像中十全十美。

  但是,也還好。

  「絲卡佩小姐,你能走動嗎?」

  絲卡佩白了他一眼:「你看我像是能走動的樣子嗎?」

  話音未落,整個甬道都晃動了一下,塵土沙沙地從天花板上落了下來。方鴴警覺地抬起頭,清楚地感到震源正在頭頂上,那玩意兒竟然還沒走!

  「看來它賴上你了。」絲卡佩竟然還笑得出來,促狹地調侃了他一句。

  方鴴卻沒她那麼樂觀,有點擔憂地說道:「這裡是從上面塌下來的,肯定擋不住它,我們得趕快離開這個地方,我背你。」他想了想。「……不知道魁洛德先生他們在怎麼樣了。」

  絲卡佩不敢去想這個問題,但黎明之星冒險團肯定是已經完蛋了,臉上笑容褪去,神色一時有些黯然。她輕聲問道:「你背得起嗎?」

  方鴴點了點頭,他走過去打開背包——彌雅給他的匕首早就不知道落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只收拾了一些必要的東西帶在身上,然後將懷裡那袋錢拿出來,看了又看,才塞到背包裡。再拿上七式火槍,掛在肩上。

  他打算背起絲卡佩,但後者卻一下抓住他的胳膊:「等下。」她仔細地看著他的額頭。

  方鴴愣了下。「怎麼了?」

  「我口袋裡有個盒子,你拿出來。」

  方鴴依言而行,他發現那真是個很小的盒子,打開之後裡面是一小塊香皂和一面鋼面小圓鏡。他一下明白了絲卡佩的意思,這時絲卡佩也劃燃了一根火柴,火光又一次明亮起來。

  透過鏡子,方鴴看到自己額頭上多了一個奇怪的徽記。

  那是一枚星辰吧。

  它由很淺的白色的線條繪製在他額頭的正中央,如果不仔細看甚至都看不出來,那是一枚八芒的星辰,非常精緻。他多看了一會兒,它就完全融入了皮膚之中。

  「這是什麼?」方鴴一臉問號。

  但絲卡佩也不清楚,只能推測可能和那把匕首有點關係。她讓方鴴去找回那把匕首,但甬道的晃動越來越劇烈,根本沒那個時間。

  「以後再說吧。」方鴴搖了搖頭。

  「不行。」絲卡佩瞪著他,她隱約想到什麼東西,但還不敢確認。

  不顧對方反對,方鴴直接將她背了起來,向甬道前面跑了出去。他前腳才剛離開,後面的甬道就轟一聲坍塌下來。看到這一幕,絲卡佩也不再說話了。

  方鴴雖沒有戰職選召者那樣的力量水準,但本身身體素質還算不錯,背絲卡佩綽綽有餘,後者不過是個輕巧的女性精靈遊俠。

  就是渾身像要散架一樣疼痛,尤其是手上,一直在滲血。方鴴咬緊了牙關,硬生生一聲不吭。

  兩人在黑暗中前行,方鴴分不清方向,只能跟著甬道往前走。他隱隱感到那東西一直追在後面,只要他稍慢一些,就能感到地面的震動。

  就好像真如絲卡佩小姐所說,它賴上他了。

  絲卡佩的狀態很差,她眯著眼睛,將頭靠在他肩膀上,神志有些迷糊地呢喃道:「沒想到你還有這麼男人的一面,小傢伙,我認識一個姑娘……」

  方鴴心中暗暗不妙,絲卡佩神志已經開始不清醒了,這麼下去早晚會出事。他現在只有兩個辦法,一是帶她到死寂區之外,二是找到治癒的辦法。

  但走出遺蹟談何容易,先不說外面的銀林之矛和傑弗利特紅衣隊,就是一直跟在後面的那個鬼東西他都沒辦法處理。

  可是後者一樣天方夜譚,艾塔黎亞的治癒手段並不多,除了治癒師和一些有限的藥劑之外可以說並不他法。而艾爾莎早就死了,她是黎明之星唯一的治癒師。

  至於遺蹟裡還有沒有別的治癒師還另說,就算有,方鴴覺得對方也未必會幫自己。此刻他心中充滿了對大公會負面的想法。

  怎麼辦呢?

  忽然之間,一個大膽的想法閃電般劃過了方鴴的腦海。

  傑弗利特的龍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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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10 11:34 PM

第8章 無形的手

  方鴴回到地上時,仍是深夜。入眼是一座古老的大廳,肅穆聳立的巨石柱,前後共有三排。

  柱子頂上是點點星光——有些地方還保留有條石拱頂。

  清輝灑在石柱間,上半一片月白,柱頭刻著華麗的毛茛葉,下半逐漸隱入幽暗,非兩三人無法合抱,連下面石基也要比他一個人高很多。

  他背著絲卡佩走出大廳。

  外面是一座廣場,草木茂盛,石板散佚其間。兩排石柱延伸向遠處,高矮不一,灌木淹沒了白色巨石,四周森林環繞,月光朦朧。

  視野盡頭似乎是一座古老城市的中心,儘是高大的建築,縱人去樓空,只剩斷牆殘垣,也依稀能看出一些昔日的輝光。

  他早已不知自己身處何方,但所幸在遠處能看到斷塔,矗立在森林之中——他知道那裡是滑翼艇墜落的方向。

  方鴴走下高高的階梯,絲卡佩頭挨在他肩上,早已沉沉睡去。偌大一個遺蹟,仿空空蕩蕩只剩他一人,空洞的腳步聲,如叩擊在心頭。

  他不小心踢到一枚碎石,它一路滾下去,發出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月光在東斜,影子漸漸拉長,在地上佇視他良久。幽暗中似乎會冒出什麼不可名狀的東西,但所幸只是錯覺,廣場上只剩下他沙沙的步子。

  方鴴只看到一隻灰狐,長得有點像狼,看了他一眼遠遠跑開了。

  穿過一片林子,眼前映入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藍月懸於湖上,一片淡藍銀輝。湖邊散落著一些石頭,一面拱券牆,殘缺不全地述說著千年的時光。

  他怔了一下,要是平時他一定會停下來欣賞這番美景,但現在卻缺乏這個心情。絲卡佩小姐的呼吸很平穩,但這並不是說傷勢有好轉,只是變得越來越虛弱,方鴴真怕她就這麼一睡不起。

  好在他知道龍騎士或多或少有些治癒能力,主要是為了保護操縱者。他不知道塔拉之刃屬於哪一類,但這至少是他最大的希望。

  他隱隱有些心急,也更憂心其他人的狀況。然後聽到一陣密集的槍聲從前面傳來,遠處森林中閃出點點火光。

  方鴴嚇了一跳,連忙躲到遺蹟背後,接著才發現槍聲不是衝自己來的;因為緊接著另一面也響起槍聲,密集得像是炒豆子一樣,絲毫不遜前者,還間雜著爆炸的閃光。

  他這才反應過來是有人在交戰,為數還不少,他猜是傑弗利特紅衣隊和銀林之矛——他們竟在遺蹟中開戰?方鴴有些意外。

  他有些擔心有人注意到這邊,但一面又期待有一隊人過來,最好帶著治癒師。只是什麼都沒發生,方鴴只頭痛地發現,交戰雙方攔在自己必經之路上。

  還好這裡到處是遺蹟建築,不乏藏身之處。

  夜已過半,月華如織,融融有如牛奶的色澤。

  森林中籠罩著硝煙。

  到處瀰漫著嗆人的味道,不是硝石與硫磺的氣息,而是引火粉,一種煉金催化劑的氣味。走近一些之後,方鴴真正才分清兩邊的人——紅衣隊好像吃了大虧,遺蹟中到處是穿銀色戰袍的人,將他們分割包圍起來。

  不遠處傑弗利特有一小股人據守在一座神廟中,但看起來也支撐不了多久。

  方鴴看到這一幕心中不知是喜是憂,在他看來兩邊最好同歸於盡。不過他也知道這個想法並不現實,過了一會兒,他又看到神廟方向一個女選召者向這邊張望,心中忽然猛地一跳——那是個治癒師。

  他心中馬上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

  一邊將絲卡佩放下來,輕輕靠在牆上,拿起七式火槍悄然無聲地摸了過去。他觀察了一下,神廟裡有四個人:兩個戰士,一個弩手,還有一個治癒師。

  四個人都穿著褐色的罩衣,三角帽上也沒有羽飾,看起來只是傑弗利特的外圍成員。圍攻他們的人自然也強不到那裡去,有一個方向上防守其實有明顯的缺口,只是受其他方向的壓力,那幾人一直沒發現這一點。

  方鴴看到那裡只有一個弓手與一個銃士在駐守,再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對方才是一階職業,頓時鬆了一口氣。一階職業不超過五級,他手中的七式火槍完全可以造成有效威脅。

  他有條不紊地裝上彈,一邊緊盯著外面的情況,看到那弓手似乎有轉移的意思,他所選的位置是一處窗口,他在窗邊舉起槍瞄準了對方的脖子。

  一條淡淡的瞄準輔助基線在他視野中浮現——

  方鴴手一晃,槍差點掉了下去。他怎麼會有選召者界面的?但再仔細一看,那條淡淡的線已經消失,他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就這麼一耽擱,那個弓箭手已經離開了原本的位置。他找不出對方藏在了什麼地方,只好將目標轉向那銃士,他輕輕吸了一口氣,讓手平穩下來。

  一聲槍響。

  他與那銃士相距不過六十尺,對方還背對他,雖然七式火槍各方面都很陳舊,但線膛步槍在這個距離上的精度還是有所保證的。

  這一槍擊中了對方的左肩,鉛彈的威力在那裡炸開來,那個銃士一聲不吭就倒了下去。而槍聲吸引了神廟中四人的注意力,他們向這個方向看來,不由露出意外的神色。

  方鴴趕忙站起來向那些人揮了揮手。

  那些人這才注意到這邊的缺口,不由露出驚喜的神色。「兄弟,謝了!」他們撤離神廟,穿過街道,在窗戶下面仰頭問道:「夥計,你不是紅衣隊的人?」

  「我是僱傭兵,和你們是一邊的,」方鴴答道:「我和其他人走散了,這裡有人受了傷,急需要治療。」

  「傭兵?」那個戰士是個禿頂的大漢,頭皮油亮,十分憨厚的樣子。「沒問題,能搭一把手嗎?」

  方鴴也沒多想,俯身探出手去。

  但他還沒完全探出窗口,身後一股巨力將他生生拽了回去。與此同時,一支弩矢從他原本站的位置飛了過去,釘在天花板上。

  「別信他們。」他聽到虛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方鴴顧不得震驚,驚喜地回過頭,「絲卡佩小姐,你醒了?」絲卡佩臉上沒一絲血色,手蒼白如骨,緊緊地抓著他,氣若游絲地說道:「快走!」

  方鴴看到絲卡佩定定地看著自己,眼睛裡面閃爍著灼灼的光輝,分明是決死之志,心中不由大為不安:「絲卡佩小姐?」

  「欺騙僱傭兵進入死寂區當炮灰,這種事情傳出去就是醜聞,」絲卡佩恍若未聞,斷斷續續地說道:「千萬別在其他人面前表露傭兵的身份,遺蹟中的任何一方都不可信,他們害怕的是我們輝光石設備中的錄像,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她將手放在右臉頰,神色一反常態地安寧而柔和,那裡發出微弱的光芒,方鴴看到一枚金色的水晶被導出逐漸浮現在她掌心中。絲卡佩抬起頭,注視著他。

  「這是我的輝光石,我死之後,這東西帶不出去,你可以把裡面的影像導出來——」

  「可是……」

  「活下去,讓我看到你的冒險團是怎樣的。」

  絲卡佩靠坐在牆邊,用盡力氣舉起手,為這個大男孩整了一下領子,眼中全是溫暖之色。

  方鴴張了張嘴,他想告訴絲卡佩,他根本導不出影像——因為他不是正式的選召者,沒有系統。但看著對方期翼的目光,這話卡在喉嚨裡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默默地看著手中的輝光石,將它放在口袋裡,鄭重地收好。

  窗外傳來了攀爬的聲音,方鴴恍若未聞。他一時有些沉默,心中說不出是悲哀還是憤怒,但竟不感到意外,只是覺得有些可笑。

  選召者是新時代的開拓者。

  人類的英雄。

  絲卡佩推了他一下:「快走。」

  方鴴搖了搖頭,看都不看窗外一眼,一言不發地將絲卡佩背了起來:「我帶你走。」

  「傻孩子。」

  絲卡佩竟然沒有反對,輕輕笑了一下。

  「抓緊我,絲卡佩小姐。」方鴴小聲提醒道。

  絲卡佩早知道他要幹什麼,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閉上眼睛,如風中殘燭。方鴴向另一個方向退去,一邊騰出雙手為七式火槍重新上膛。

  那個弩手終於從窗口爬了上來,他舉起十字弓就要射擊,但方鴴比他更快,舉槍,開火,一氣呵成。

  火光乍現,那弩手胸口炸開一團血霧,向後一翻滾了下去,下面傳來一陣怒罵。「很帥。」絲卡佩閉著眼睛低聲呢喃道:「我真的認識一個好姑娘,小傢伙,要不要我讓魁洛德給你介紹一下……」

  她的聲音逐漸微弱了下去。

  方鴴哭笑不得,答道:「活著離開這裡之後再說吧。」他心中想起的卻是另一個少女的身影。

  但絲卡佩沒有回應。

  「絲卡佩小姐。」

  「絲卡佩小姐?」方鴴輕輕喊了兩聲,才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她冰冷的手環著他的脖子,沒有一絲脈搏,也沒有一絲心跳,她睡著一樣,眼瞼低垂,長長睫毛自然地合在一起。

  方鴴僵在了原地。

  外面的聲音好像一下子消失了。許多點點滴滴的記憶一下子就浮上了他的腦海,他在卡普卡和羅戴爾懇求每一只過往的團隊能帶上他一起冒險,他在那裡呆了足足六個月,大多數時候都露宿街頭,但沒一個人看得上一個新丁,一個沒有魔力自適性的傢伙。

  只有一個隊伍接收了他。

  那個小小的冒險團,叫做黎明之星。

  他轉過身,將已經失去了溫度的絲卡佩小姐從自己背上放下來,輕輕靠在牆邊,就好像她還活在艾塔黎亞一樣。他緊握著手中的七式火槍,一言不發。

  然後退一步,拉開插銷,把魔導銃往石頭上一砸,整個槍機與裡面的魔導水晶便一下子飛落了出來。

  方鴴撕開長袍,在手上裹了兩層,一把撿起那枚滾燙的無屬性水晶——布條燒焦的臭味瞬間瀰漫開來。他視若罔聞,從兜裡掏出一個還未完成的發條妖精,打開外殼,拆除了發條妖精本身的構裝,只留下控制鉸鏈的部分。

  然後他再取下魔導銃的擊發裝置,三下五除二裝進了發條妖精的外殼裡,與鉸鏈相連,接著撕開紙包填入催化劑,最後再把過熱的魔導水晶穩穩地裝在了原本用來鑲嵌視覺連接水晶的地方。

  做完這一切,他才站了起來。

  窗外樓下,兩個戰士還看著自己同伴的屍體面面相覷。

  他們以為方鴴肯定已經逃走了,不過莫名其妙被人幹掉了一個卻不好交代,一邊拿出水晶掛墜輸入道:「團長,我們發現黎明之星傭兵團的人了。」

  滄海孤舟:「黎明之星?現在我沒功夫管這些……」

  但過了一會,他又發了一行文字:「等一下,他們怎麼會來這裡,處理掉了嗎?」

  「據說是走散了,不過我們運氣不太好,給那小子逃掉了。」

  滄海孤舟:「蠢,那還不趕快去追?」

  「放心團長,他們有人受了重傷,肯定走不遠,只是我們需要申請一下戰場偵查使用權。」

  滄海孤舟:「可以,我會和卡卡說一下。」

  如果是卡卡,那自然是沒問題了。

  戰士忍不住興奮地摸了摸自己的禿勺。卡卡是俱樂部培養的這一代選召者中天分最出眾的新秀,據說對方還不是戰鬥工匠,但已然可以熟練地操縱發條妖精。縱使在BBK這樣的俱樂部歷史上,這也是罕有的天賦了。

  他正在心裡揣摩怎麼和公會裡面那些精英選召者打好關係,卻聽到一聲驚呼:「小心上面!」

  是治癒師的聲音。

  兩個戰士齊齊抬起頭來,正好看到方鴴在窗口處冷冷地看著他們。「下地獄去吧。」他用盡全力將手中的發條妖精向下一擲。

  「發條妖精?」

  那禿頭戰士微微一怔。

  但方鴴已經拉下了風鏡。

  鉸鏈驅動了擊發裝置,擊發裝置準確地擊中卡在外殼另一側的晶片火帽,上面的煉金公式被瞬間點燃,推動催化劑劇烈地燃燒起來,將魔力注入中央的無屬性水晶之中。

  而無屬性水晶早已過熱,正如絲卡佩曾經告誡過他的那般,猛然膨脹,然後炸裂開來。

  衝擊波撕裂了發條妖精脆弱的外殼,將它沿上面的煉金刻線撕成無數細小的碎片,向著四面八方擴散開去。

  那只是頃刻之間完成的整個過程——

  伴隨著兩聲無比淒厲的慘叫聲。

  ……

  千米之外——

  少年忽然掀開了臉風鏡。他使勁搖晃了一下腦袋,滿是稚氣的臉最多不過十五歲出頭的模樣,一頭亂糟糟的黑髮像是營養不良一樣形同枯草,一臉無精打采,還帶著重重的黑眼圈。

  「怎麼了,找到了?」滄海孤舟現在已經遠沒有先前那麼光鮮,渾身上下灰撲撲的,鮮紅的罩衣也被燒焦了一截,漂亮的佩劍也丟了,只剩下個華麗的劍鞘。

  這副模樣雖說不上落魄,但也相差不遠。

  不過唯一值得稱道的是,至少現在他還仍然說得上沉穩——那怕被那個傳說中的『戰場的全視者』打了一個完美的伏擊之後。話又說回來,在國內又有幾個指揮者沒有被那個男人伏擊過呢?

  但滄海孤舟並不認為這是一種殊榮,他只覺得是巨大的恥辱。

  少年搖了搖頭:「找到了,不過沒什麼用。」

  他把自己看到的東西描述了一遍。

  「戰鬥工匠?」滄海孤舟不可置信地喊了一聲:「你是不是搞錯了,那個冒險團在卡普卡和羅戴爾一帶就是個小透明,怎麼可能招募得到戰鬥工匠?」

  少年撓了撓頭髮,有點無所謂地答道:「那大概是我搞錯了吧。」

  他說話的口氣,就好像滄海孤舟見過的最垃圾的那些半吊子煉金術士。但天知道這是俱樂部下了血本培養的未來之星,甚至在公會裡的地位比他還要高上不少,他搖了搖頭,拿這傢伙的憊懶實在是沒一點辦法:「你先繼續監視那傢伙,別跟丟了。」

  少年點了點頭。

  滄海孤舟這才抬起頭來,應付眼前最棘手的問題——

  在他的視野之中,三個方向上,遺蹟中都出現了零零星星的穿銀色戰袍的人。是的,他們被包圍了,他滿以為那個『傳奇先生』根本不可能猜得到自己的意圖。

  但對方非但猜到了,還猜得很準。

  他咬牙切齒地盯著人群之中的那個人——銀林之冠的傳奇,全視者,KUN。儘管滄海孤舟十分不想承認這一點,但這一仗,他已經輸了個徹底。

  「他們好像停下來了,團長?」這時候有人忽然說道。

  滄海孤舟也微微一怔,他也發現銀林之矛的攻勢停了下來,這完全不符合邏輯。然後他就聽到一個經由魔力擴大之後的聲音迴響在戰場之上。

  「我想請教一下,傑弗利特的指揮官是誰?」

  KUN的聲音不高,不疾不徐。

  也只有這個時候,人們才會想起來。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不僅僅是一個頂尖的指揮官,而且還是來自於第二世界的明星選召者,同時也是銀林之冠唯一的龍騎士。

  滄海孤舟只覺得面皮發紅。

  但他還是很有擔當地站了出來:「我就是。」他看了看對面,以為那些人會發出譏笑,但他錯了,沒有任何一個人笑出聲。

  那一刻,滄海孤舟心中忽然感到了巨大的落差,甚至比被譏笑還要讓他難受。

  因為他明白了過來,在人們眼中,被那個男人擊敗根本不算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因為那理所當然。

  他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直到一隻手在後面按住了他的肩膀。那手枯瘦、但修長有力,滄海孤舟楞了一下,才意識到那是誰。

  「喬里?」KUN的聲音也楞了一下:「我沒料到你在這裡,難怪這一仗打得比想像中要艱難一些。」

  比想像中要艱難『一些』。

  滄海孤舟只覺得臉上發燙,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

  但喬裡卻搖了搖頭:「這一仗是我們的指揮官全權負責指揮的,與我沒有半點貢獻。」

  KUN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那個年輕人——以選召者的職業生涯來說,自己也算不得十分年輕了。「不錯的指揮,」他讚揚了一句:「看起來BBK也要崛起了。」

  滄海孤舟完全怔住了。但那位銀林之冠的傳奇心思卻並不在這上面,他搖了搖頭,說道:「指揮官閣下,我提議停戰。」

  「停戰?」

  「因為我們兩邊混入了間諜,有人已經進入遺蹟下的中樞地帶了。」

  「什麼?」滄海孤舟大吃一驚:「……那東西?」

  他話音未落,整個森林的地面忽然劇烈地震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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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11 11:39 AM

第九章 龍騎士,攻擊

  兩個人渾身是血地在地上哀嚎著,乾嚎得啞了嗓子,身上血混雜著泥土與苔蘚,顯得猙獰可怖。方鴴默默地看著灌木叢中的這兩個可憐蟲,他沒有出手殺他們,他們留在這戰場上也是死路一條。

  他抬起頭,看了遠處那個女治癒師一眼。嚇得她尖叫一聲,臉色慘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個勁地向後退去,那神色像是看到了連環殺人狂。

  方鴴看到她爬起來,又跌倒,又爬起來,膝彎一軟差點又跌倒;她扶著牆,叢哆哆嗦嗦地後退,到發足狂奔,直到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視野之中。

  良久的良久,他才轉過身,一言不發地來到絲卡佩面前,單膝著地,緩緩跪坐在對面。

  失笑了一下之後,他問道:「我看起來有那麼可怕嗎,絲卡佩小姐?」

  「可怕?」絲卡佩一定會那麼說,她忍俊不禁:「哈哈,乳臭未乾的小毛頭。」

  如果她沒睡著的話。

  絲卡佩微微低著頭,恍若熟睡。

  「我不會離開艾塔黎亞的,我會讓黎明之星永遠存在下去,」方鴴說出這句話時,發現自己內心中一片平靜,沒有憤怒、也沒有委屈。他只輕聲述說道:「我會讓你們看到的,我的冒險團,它將空前偉大,超越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個人。」

  絲卡佩輕笑了起來:「你儘管吹牛,小傢伙。」

  「這可不是吹牛。」方鴴眨了眨眼睛,也笑了起來:「我可是來真的,絲卡佩小姐。」

  「明明連魔力自適性都沒有,老老實實呆在塔倫才是明智的選擇。」

  「看看你的樣子,塔倫就安全了嗎?」方鴴啞然失笑:「艾塔黎亞沒有絕對安全啊,絲卡佩小姐。」

  絲卡佩定定地看著他:「你終於懂得了啊,這個道理,小傢伙。」

  晶瑩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如同決堤,漫流於面頰。

  「孩子氣。」絲卡佩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哪有,」方鴴大聲道:「只是風沙迷了眼睛而已。」

  「是啊,」絲卡佩嘆了一聲:「那今晚的風沙可真大。」

  方鴴破涕為笑,臉上仍由淚水洗刷,只是眼底始終異常平靜。

  遺蹟之中有些安靜。

  無盡的幽暗之中,彷彿縈繞著這樣一段對話。

  「我走了,絲卡佩小姐。」

  「去吧,我等著看你的傳奇,在另一個世界。」

  「我會回來的。」

  「活過今晚再來說大話。」

  地板微微晃動了一下。

  沉睡的絲卡佩偏了一下頭,身子軟軟地滑倒在牆邊。

  方鴴回過頭,緩緩起身,堅定的目光彷彿可以穿過重重障礙,與那裡黑暗中的暗紅目光彼此相對。

  從一刻開始。

  他明白了自己的路——就是活下去。帶著絲卡佩小姐的輝光石,與黎明之星的信念,去譜寫屬於自己的傳奇。

  而那傳奇,一定是最美的詩篇。

  地面微微晃動了起來,富有節律,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從地下升起。

  傑弗利特紅衣隊的士兵正在一排排半蹲下,舉起手中的火槍。在一束束雪白長羽的對面,是手持巨劍的魁洛德,他左手中握著一個殘破的發條妖精,平靜地看著前方。

  前方是數不清的,黑洞洞的槍口。

  「團長!」遠處,黎明之星的那個代林盾衛喊得聲嘶力竭。

  但銀之翳的女遊蕩者在他身後死死地壓住他,在耳邊怒斥道:「別過去,別讓戰士死得沒有價值!」

  「我不要什麼價值,我只要和大家在一起,」代林盾衛年紀不小,但卻哭得像個孩子:「如果大家都離開了,我還呆在這個鬼地方有什麼意義?」

  「意義就是,」銀之翳的女遊蕩者一字一頓地對他說道:「黎明之星需要一個公道。」

  他一下僵在了原地。

  傑弗利特紅衣隊的指揮官默默地看了一眼這個高大的男人,心下惻然,始終沒有放下舉起的手。他開口道:「你自己動手吧,戰士,我給你一個體面離開這個世界的機會。」

  魁洛德看了一眼手中的發條妖精,平靜地答道:「但戰士,唯有戰死。」

  傑弗利特紅衣隊的指揮官看著他怔了好半晌,才猛地揮下了手。

  然後他背過身,不去看這一幕。

  槍聲響起。

  高大的身形晃了一下,鱗甲之上無數彈孔血流如注,他以手拄劍,目光一一看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然後緩緩合上了眼睛。

  「艾德。」

  「你能做到嗎?」

  發條妖精,從渾身是血的魁洛德手中滾落,落入塵土之中。

  代林盾衛的哭聲變成了低沉的嗚咽,彷彿野獸的哀嚎。銀之翳的女遊蕩者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她知道大公會的行事方式,換作是銀林之矛也不會有什麼不同,因為這就是艾塔黎亞。

  但不知為何,她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絲厭倦。

  她不由回想起,自己是懷著什麼樣的目的,來到這個世界,來到艾塔黎亞的。

  當初的夢想,而今實現了嗎?

  地面的晃動已經越來越明顯,彷彿整個森林與遺蹟都正在經歷一場大地震,遺蹟中許多建築物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沉降。

  大地持續轟鳴著,地面斷裂下沉,無數石塊像是活過來,在街道上奔跑追逐。

  大部分人都已經立足不穩,只有kun筆直地站在原地,他伸出手扶了紅茶一把。「謝謝。」紅茶扶了扶眼鏡,帶著欣賞之意看了看他。

  滄海孤舟與喬裡帶著卡卡分開人群走了過來,他一眼就認出了kun,下意識地定在原地。直到喬裡在後面碰了他一下,他才反應過來,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kun回過頭去,幾個銀林之矛的玩家帶著一個人走了上來。

  滄海孤舟認出對方是銀林之矛三團團長。

  kun看著那人,說道:「說說吧。」

  「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公會的事情,」那人大概二十三四歲,雙眉如劍,長相英俊。他看了滄海孤舟一眼,答道:「就算有,那也只損害了敵對公會的利益。」

  滄海孤舟眉毛跳了跳。

  他看向kun。「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kun沒急著回答他。平靜地看著遠處,對那人說道:「違反公會既定原則也是一樣的,何況你還動用了公會的資源。不過,我會儘量說服俱樂部不找你的麻煩……而能讓你這麼不計代價的人,也只有她了吧。」

  那人沉默了下來。「謝了,但我欠她一個人情。」

  「真是因為欠人情嗎?」

  那人看向其他方向,不再說話了。

  kun收回目光,不滿地問道:「怎麼,連這點勇氣都沒有?」

  「有什麼用?」那人苦笑了一聲:「明知是不可能的。」

  「等一下,」滄海孤舟插了進來:「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海之魔女彌雅。」kun答道。

  「海之魔女彌雅?」滄海孤舟難以置信:「她不是退役了嗎?」

  「是你們聲稱她退役,她和你們公會的恩怨,只有你們自己才清楚。」kun平靜地說道。

  地面又一次搖晃起來,kun伸出手讓紅茶抓住自己。後者露出感激的神色。「在我們的人幫助下,彌雅潛入進入了你們同盟,並且介入了這次任務中。」

  滄海孤舟本能地相信了kun的話。弗洛爾之裔與彩虹同盟彼此對立,但雙方內部大大小小的國內公會又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大家都在往對方安插間諜這是心照不宣的事實。

  而且以kun的名氣來說,也沒必要說謊,這對於他來說得不償失。

  但能讓彌雅介入到這個任務中,對方不知動用了什麼級別的資源。他一下就想到了那個疑似目標是誰,心中立刻打定主意回去之後好好徹查一下這條線後面究竟有哪些人參與了。

  當然,當前緊要的還是解決眼下的問題。

  「現在她究竟到什麼地方了?」滄海孤舟問道:「我們怎麼聯合?」

  kun搖了搖頭。「我不打算和你們聯合,只是馬上準備撤出這片區域,提前和你們照會一聲而已。」

  「照會?」滄海孤舟聽了這話不由苦笑一聲:「你認為我們還有能力反攻嗎?」

  「小心無大錯,」kun答道:「統帥一軍者,敢於冒險,但不冒不必要的險。」

  滄海孤舟聽了這話一下怔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心中才徹底地放下了高下之爭,看著這個男人鄭重地點了點頭:「謝謝,我記住了。但你打算放棄了嗎,kun?」

  「機會太小,提前止損。」

  滄海孤舟琢磨了一下,點了點頭回頭對喬裡說道:「那我們也撤退,就讓那東西先放在海之魔女小姐手上一會兒。」他的口氣還是那麼自信滿滿,桀驁不馴。

  但喬裡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正是這個時候,一旁頭髮亂糟糟的少年忽然發出了一聲驚訝地低呼。

  「咦?」

  聽到他的聲音,滄海孤舟這才想起來,他們還有個小尾巴要處理。尤其是當其他事了結之後,這件事又變得緊要起來。

  他回過身,向隨行的幾人招了招手。

  另一邊,kun正與那個人錯身而過。「這件事過後,離開銀林之矛吧,」他佇足片刻,輕聲對對方說道:「既然喜歡,為什麼不去找她,作為男人這點勇氣都沒有?」

  「團長……」

  「別叫我團長,我沒有這樣公私不分的部下,」kun明亮的目光看著對方:「以後我們就只剩下朋友這一層關係了。」

  說著,他走了過去。

  紅茶跟在後面,目光透過眼鏡,有些好奇地看了這個男人一眼。

  地面的震動已經變得越來越劇烈。

  連森林中許多古木都被連根拔起,遺蹟之中更是變了一副模樣。地面在明顯地下沉,許多建築在傾斜,亂石飛滾,樑柱倒塌,一片末日之景。

  方鴴不得不小心翼翼在搖晃的廢墟之間前進,他能感到有什麼龐然大物在地下前進,並已經越來越近。這讓他略微有一些焦急,加快了腳步。

  他不知道是不是那構裝巨蟲,但對方怎麼能製造出如此大的動靜?

  還是地下還有別的東西?

  他抬起頭,看到銀林之矛的人正在撤退。如同銀色的潮水一般叢遺蹟之中退去,露出下面斑駁的紅色,他們放棄了繼續攻擊傑弗利特紅衣隊的計畫。

  而後者似乎也保持著某種默契,井然有序地跟著撤出遺蹟。方鴴不知發生了什麼,但也猜得出雙方應該達成了什麼協議。

  這讓他有點兩難。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跟在這些人後面離開遺蹟,還是去找其他人?但他不知道黎明之星還有多少人活著,更重要的是,地下的那玩意兒似乎還追著自己。

  正是這時,他眼角掃到一道金色的軌跡,從附近遺蹟上一閃即逝。

  又來了!方鴴心中暗惱,他自從離開那座神廟以來,這東西就陰魂不散地追了上來。他不知道那發條妖精背後是銀林之矛還是傑弗利特紅衣隊的煉金術士,照說兩者都有可能。

  總之不會安著什麼好心,而且對方很難纏,方鴴能明顯地察覺出這一點。

  他幾乎是下意識往視線死角一藏,天空中那隻發條妖精馬上茫然地轉了半圈,看起來也感到有些無所適從。但這一次與之前不同,片刻之後它感到什麼似的,忽然朝著方鴴所在的方向直射過來。

  方鴴眉毛一揚,心中大感吃驚。

  他對發條妖精太熟悉不過了,一般人絕不會走這樣的路線,因為太不效率。他忽然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預感——這個路線,自己附近一定還有另一個觀察手在通知對方。

  幾乎是直覺地,他向前一滾。砰一聲煙塵飛舞,一枚鉛彈打在他原本所站立的位置,在石壁上打出一個缺口。

  方鴴想也不想,也不去看攻擊者在什麼方向,馬上拔腿向另一個方向跑去,轉眼就消失在射擊窗口之內。

  那個射手遠遠地看到這一幕愣了一下。

  「媽的,好敏銳的傢伙。」他感嘆了一聲。收起余煙裊裊的長槍,拿起水晶墜飾,輸入道:「卡卡,告訴我方位,這傢伙不簡單。」

  一行文字馬上跳了出來,卡卡發了一個表示苦惱的顏文字:「那傢伙太厲害了,我很難跟上他,他好像知道我會去什麼地方,我需要其他人幫忙。」

  「別急,」銃士答道:「其他人正在趕來,你去七點鐘方向攔截他。」

  卡卡:「好的,我試試。」

  方鴴沒命地向前跑著,空氣冰冷嗆入肺葉,瀰漫著一股鹹鹹的血腥味道。飛石不斷擦過他的四周,才沒跑出去多遠地面忽然猛地凸起一塊,將他掀飛出去。

  方鴴重重地摔在地上,血沿著長袍下浸染出來,形成斑斑墨跡。他聽到幾聲譏笑從前面傳來,搖了搖有些發沉的頭,看到那淡淡的霧氣背後,傾斜的地面上站著兩個人。

  一個戰士,手拄蘇格蘭大劍,一個遊蕩者,玩弄著手上的匕首,刃鋒散發著熒熒藍光。

  兩個人攔在他不遠處,有些戲謔地看著他。

  「哈,沒必要行此大禮,」那個遊蕩者笑道:「反正我們也沒打算放過你,黎明之星的小老鼠。」

  方鴴握緊了雙拳,頭髮被不知是血還是汗粘在額頭上,現在只剩他一個人,他只能依靠自己。他看著那兩個走近的人,忽然舉起右手,手套之上的銀軌一環環張開。

  他大喊道:「攻擊!」

  「小心,他是戰鬥工匠!」

  半空中傳來卡卡的聲音。

  發條妖精ii型——方鴴也有些羨慕地看了看霧氣背後那個方向,那是飛著的三萬里塞爾。那個戰士神色一變,立刻拉著自己的同伴向後一躲——戰鬥工匠,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人稱次級龍騎士。

  但預想之中的攻擊並沒有到來。

  戰士楞了一下,才聽到旁邊的遊蕩者焦急地叫道:「你傻了嗎?他跑了!」

  他抬頭一看,才發現遠處方鴴早不知道什麼時候爬起來,向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那小子的動作是如此的果斷,轉眼之間就拉開了上百尺距離。「幹!」戰士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勃然大怒地追了過去。

  方鴴馬上就發現自己的計畫行不通,生活職業和戰鬥職業相比實在是差太多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差點嚇得魂飛天外。那戰士幾乎已經近到攻擊距離了,臉上青筋暴起清晰可見。

  要說靈巧的程度,戰士遠比不上遊蕩者,但在直線爆發力上,後者就遜色多了。因此兩人保持著一前一後的距離。

  無奈,方鴴也只能估計重施,舉起手回頭大喊一聲:「攻擊!」

  那戰士被他氣得七竅生煙,一劍厲聲破空,直劈而來:「你當我是傻逼嗎?」但他話音未落,在方鴴震駭的目光中,地面忽然猛然凸起。

  在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亂石飛散,一條巨大的構裝長龍從地下飛騰而起,汽笛尖利長鳴,無數金屬利刃在月光下閃爍著粼粼寒光,那戰士甚至還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就化為了漫天血霧。

  後面那個遊蕩者傻了,見了鬼一樣結結巴巴地說道:

  「龍……龍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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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12 11:24 AM

第十章 女人的心思你別猜

  地面微微顫鳴著,街道仍在持續傾斜。

  巨大的構裝體正一節節升出地面,它的每一條節肢都像刀刃,寒光閃爍。龐大身軀內猶如一座精密運作的城市,每一個齒輪,每一根轉動桿構成了這個精密儀器的一部分,遠遠看去猶如一片機械的森林。

  構裝巨蟲搖晃了一下巨大的腦袋,金屬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四對暗紅色的眼睛向中央聚攏,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方鴴,足足有六七層樓高。

  那個戰士的殘還軀掛在它的口器中,一隻手掉了下來,啪一聲摔得四分五裂,凍脆的指頭飛出去好幾米遠,上面覆了一層厚厚的霜。

  方鴴背後全是冷汗,但仍強作鎮定。他忽然看了看不遠處那遊蕩者,心下一動,動了動嘴:「攻擊!」

  那遊蕩者果然一直在關注這個方向,看到他的口形頓時嚇得魂飛天外,不明就裡地轉身就逃。

  「那不是他的龍騎士,別動!」天上傳來卡卡的驚呼。

  但晚了。

  巨蟲四對眼睛『吱』向後一劃,捕捉到了遊蕩者的存在,猛然昂起身子,發出一聲尖利的汽笛鳴叫。龐大的身軀猶如落錘一般砸向地面。

  那遊蕩者只感到一片陰影籠罩了自己頭頂,絕望地回過頭去,一面銅牆鐵壁向他壓了過來。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恐地尖叫,地面震動了一下,一片煙塵瀰漫。

  煙塵中構裝巨蟲才緩緩地轉過身,露出口器內旋轉的齒盤與噴射器,半空中的發條妖精這才意識到不妙,先前的聲音也暴露了它的存在。

  它猛然拔高,但迷霧中飛出一道雪白的霜箭,正中它的黃銅外殼。寒霜將三支金屬羽翼與發條妖精的外殼打得粉碎,化作一片零件飛了出去。

  「啊——」

  卡卡發出一聲懊惱地低呼,猛地掀開風鏡,臉色還有些蒼白。

  他還在愣神,但後面喬裡一把將他拽開,一塊飛石從他原本所在的方向滾了過去。少年這才注意到四周已經大變了模樣,遺蹟晃動著開始倒塌,原本的街道幾乎已經不復存在。

  「怎麼了?」滄海孤舟走過來問他。

  「三萬里塞爾沒了。」卡卡坐在地上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懊惱無比。「啊,好想死啊!」然後大字型往地上一躺。

  滄海孤舟早已習以為常,但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那人呢?」

  「讓他給逃掉了,」少年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答道:「不過他遇上了那東西,應該是跑不掉了吧。」

  滄海孤舟對於『應該』這種詞充滿了懷疑。

  「要不我去看看?」喬裡問道。

  滄海孤舟看了他一眼,但搖了搖頭。「算了,此地不宜久留。」他回過頭,遠處遺蹟內已是一片末日的景象,地動山搖,塵土飛揚,大地一段段下沉,猶如波濤,犬牙交錯。整個遺蹟都在向內凹陷,形成一個漏斗狀,將一切都拉入中心。

  下沉很快波及了湖泊的方向。湖岸塌陷,湖水決口而出,在月光下猶如一條晶瑩的銀線,然後匯成一片,閃爍著粼粼波光,倒湧入遺蹟之內。

  奔湧的湖水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寸寸龜裂的地表繼續向外蔓延,很快連這個方向上也立足不穩,滄海孤舟一把抓起躺在地上的卡卡,向後躲去。

  「走,」他對其他人說道:「離開這個地方。」

  「這是怎麼了?」卡卡被滄海孤舟拽著領子往後拖,也毫不在意。反而看著眼前的景象,奇怪地問道。

  「海之魔女進入了中樞區域,導致遺蹟上層坍塌了。」

  「那東西又是什麼?」

  這句話的最後一個字,變成了一聲低呼。

  不斷下沉的遺蹟中,忽然升起了一條構裝長龍,它就是卡卡先前見過的那巨蟲——但那只是一部分。因為很快伴隨著巨響,另一條長龍又升了起來。

  「兩具?」卡卡揉了揉眼睛。

  「不,一個。」喬裡搖了搖頭,對他說道。

  卡卡不明就裡地回過頭,看了看古板的騎士,但他很快就明白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兩具構裝巨蟲攀上附近最高的遺蹟,像是兩條觸鬚。很快更多的『觸鬚』從地面下升了起來,將一個巨大的構裝生物從沉陷的中心拉了起來。

  那是一個碩大的腦袋,如同章魚一樣的外形,幾乎有整個遺蹟三分之一大小,僅僅是它閃爍著紅光的巨大瞳孔一座建築那麼高。

  它轟隆隆地向上升起,猶如一座小山。

  轟鳴聲已經蓋過了一切,甚至包括卡卡自己的聲音。他看到林中飛起一片片鳥雀,鋪天蓋地,而不遠處滄海孤舟和其他人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演一出默劇。

  但這時人們已經顧不得什麼了,沒命地往外跑。

  「那究竟是什麼?」卡卡大聲問道。

  根本沒人聽得到他說話。只有喬裡從他神色間讀出了他的問題,答道:「巨構裝體——龍騎士的早期形態。」

  「你說什麼?」卡卡一臉茫然地看著喬裡嘴巴一張一合。

  但喬裡沒再回答他。

  因為回答也是無濟於事——

  鋪天蓋地的鳥雀正在飛向盆地之外,形成一幕壯麗的奇景。然而方鴴甚至沒有閒暇投去一瞥,他沒命地向上爬去,兩具構裝巨蟲在後面橫衝直撞,摧枯拉朽地撞開建築追了上來。

  尖利的鳴叫猶在耳邊,在對方衝上來之前方鴴用盡全力向旁邊一躍,構裝巨蟲帶著轟鳴猶如一條長龍從他原本所在的地方撞了過去。

  方鴴落在一座精靈建築的外牆上,打了幾個滾,灰頭土臉地爬了起來。

  此刻因為街面幾乎已不僅僅是傾斜,而是以四、五十度的角度向中央立起,原本遺蹟建築物的側牆,現在變成了一面面立體的平台,可以讓人踏足了。

  但這些平台並不安穩,不時會因自身的重量而解體,墜向坡下。

  方鴴也不敢多留,繼續向上爬去。他只回頭看了一眼,『漏斗』中央那龐然巨物紅光閃爍的目光好像正落在他身上,幾具『構裝巨蟲』一下子撞了過來。

  方鴴有苦說不出,這才明白那個銀之翳的女人那句『它只不是你們看到的這麼大』是什麼意思,但他更寧願永遠也不要明白才好。

  拉直的構裝巨蟲像是柱子一樣插下來。方鴴連滾帶爬,建築一座一座在他身後坍塌,飛濺碎石像是刀子一樣在他眉骨處留下一道血痕,頓時血流如注。

  一半視野被血糊住了,他擦了又擦也弄不乾淨,氣喘如牛,只感覺自己幾乎已經到了極限了。

  這時第一具構裝巨蟲已經從前面回過頭,四對暗紅色的眼睛隔著一條街區看到了他。方鴴只感到渾身發冷,最近的建築物在七八米開外,他根本跳不了那麼遠。

  那頭巨蟲回捲著軀體,帶著尖利的汽笛轟鳴聲掃了過來。方鴴自己也大叫一聲,不知哪來的勇氣向前一躍,他拼盡全力向前一抓,但手還是撈了個空。

  他向下墜去,落了五六米重重地摔在另一座建築的外牆上,渾身像是散了架一樣再也爬不起來了。

  方鴴感到自己的左手應該是骨折了,肋骨也斷了好幾根,下面是什麼情況暫時還感覺不到,但好消息是雙腿似乎還能用。

  但壞消息是構裝巨蟲終於將他截住了。

  五六頭巨蟲晃動著它們龐大的身軀,像是在圍觀一樣,數不清的暗紅色眼睛看著平躺在建築外牆上的他。

  方鴴心中一陣絕望,心想這次是真的完蛋,他還和絲卡佩小姐誇下海口,結果馬上就要被打臉了。但這實在不是怪他沒有盡力,只是生活職業在這種環境之下還是太過勉強了一些。

  他臉上有點發燒。

  但心中反而放鬆下來,算了——他想;死就死吧,正好和大家一起走,最多讓絲卡佩小姐多笑一會,反正絲卡佩小姐笑起來也蠻好看的。

  而且他也不是正式的選召者,輸給這樣的怪物能有什麼好說的呢?

  方鴴心中現在唯一有點遺憾的,竟是這個方向看不到遺蹟中央那『怪物』。

  那可真是個大傢伙啊,他從沒親眼見過這麼震撼人心的東西。簡直像是第二世界的浮島鯨,可能只比鯤龍稍微小那麼一點兒。

  它比一座小山還高,那個暗紅色的眼孔怕是有十來米的直徑,幾乎像是兩個巨大的洞口。他一點點回憶著那玩意兒的外形,心中不由驚嘆古代煉金術士們是怎麼造出這樣的傑作的。

  一片陰影籠罩了他。

  兩頭構裝巨蟲一前一後壓了下來,在尖利的汽笛聲中排山倒海,在他眼底形成一片濃厚的黑色。方鴴回過頭,毫無畏懼地與之對視——但正是這時,他聽到一連片的斷裂聲從身下傳來。

  奇蹟發生了,這座建築竟然在這個時候承受不住自身的質量崩塌了下去。

  方鴴感到身下一沉,整個人便之向下落了下去。

  其直接的結果就是,讓兩具構裝巨蟲一前一後砸了個空,落在了他身後的位置。在一片瀰漫的煙塵當中,石子如同下雨一樣落下來,稀里嘩啦打在他身上。

  但方鴴非但沒感到疼痛,反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甚至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遇上這麼戲劇性的一幕。

  整個遺蹟帶都在斷裂,下沉,逐漸露出了地下之下的部分。一個街區一個街區的崩碎,樹木也被連根拔起,吞入泥土之下,方鴴看到各式各樣的碎片與自己一起向下落去。

  他甚至看到了那個傑弗利特紅衣隊的銃士。

  對方動作可比他靈活多了,在幾座還保存完好的建築之間向上縱躍,但意義不大,隨著一陣低沉的斷裂聲,那些建築和整個街道一起崩裂開來,墜落了下去。

  一塊飛石擊中了那個人,將他的脖子撞折,腦袋詭異地垂向一邊,像個破布娃娃一樣墜落了下去。

  看到這一幕方鴴才清醒過來,一邊慶幸自己比對方的運氣要稍微好上那麼一點點。他吃力地伸手向後面去抓自己魔導爐的拉桿,費了吃奶的力氣才調整好姿勢,將那拉桿往下一壓。

  他聽到茲一聲輕響,像是什麼東西充氣的聲音,背後的金屬盒子一下子張開來。

  那是絲卡佩小姐給他的緩落構件,沒想到這時又派上了用場。

  不過一想到給他這東西的人現在已經不在艾塔黎亞了,方鴴心中又充滿了失落感。但他隱隱有一種感覺,絲卡佩小姐似乎還在暗中保護著他,就像這個緩落構件一樣。

  那或許是黎明之星寄託在他身上的期望——

  方鴴小心翼翼地調整著自己的姿態,免得撞上從四周落下的那些巨石與碎片,好在他運氣真的很好,那些滾石都鬼使神差地避開了他。唯一讓他還有些擔心的是那些構裝巨蟲——當方鴴認識到那些『巨蟲』其實是那座『構裝章魚』的一部分之後,就明白它們是不需要依託地面進行移動的。

  想到這,他忍不住抬起頭。

  但不抬頭還好,一看之下就忍不住想給自己一耳光。

  因為他看到一片陰影正向自己壓下來。

  並不是建築的殘骸。

  而是那兩具構裝巨蟲——

  那一剎那,方鴴從來沒有哪一刻像此刻這樣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其實是一個烏鴉嘴。

  ……

  方鴴再一次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一個天坑。

  頭頂上的天空,夜色正在層層消退,東邊露出了一層淡淡的魚肚白,稀疏地點綴著幾顆星子,還殘餘著淺紫的顏色,但也已逐漸變得透明。

  四周的峭壁起碼有上百米高,湖水從懸崖上垂下來,形成一道明亮的瀑布,在不遠處嘩嘩作響。

  地面上的遺蹟已經完全坍塌了下來,這說明它下面原本就存在這樣一個空腔,甚至有可能這本身就是遺蹟的地下部分。方鴴忽然之間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他更意外的是自己居然沒死——

  他試著動了動,但動彈不得,除了可以眨眼,可以呼吸,可以聽可以看之外,連小指頭也動不了一下。

  方鴴有點搞不清楚自己現在應當是怎麼一個狀態,還是說在艾塔黎亞人死之後就是現在這樣一個狀態?直到他選擇復活或者是回到現實世界?

  想到這裡,他心中忽然生出巨大的恐懼。

  恐懼的不是死亡。

  而是他想到如果人人都如此的話,那當時絲卡佩小姐不是看著他哭得像個傻瓜一樣,還在那裡自言自語,自艾自憐?艾塔黎亞的眾神啊,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如果真實存在的話,方鴴就覺得自己腦子都炸開了——這不是傳說中的公開處刑嗎?

  他真希望自己從來沒來過這裡——

  但忽然之間,一抹湛青的光芒映入了方鴴眼底,讓他楞了一下。他隨即才意識到那光一直存在,只是之前胡思亂想下意識地忽略了,他努力將視線下移,才終於找到了光的來源。

  那光竟然是從他心臟部位放射出來的。

  方鴴不由得張大了嘴巴。他馬上發現了更加不可思議的一幕,那光正在修復他的身體,無論是之前的骨折還是最早他手上所受的傷,都在這光的照耀之下緩緩癒合。

  「……那是彌雅的匕首?」

  那道青藍的光讓他想到了一件相似的東西。

  方鴴只記得自己在那把星匕首上見過同樣的光芒,而且那匕首消失之前甚至在他額頭上留下了一枚奇怪的印記,連絲卡佩小姐和那個銀之翳的女遊蕩者應當也看到了的。

  只有這個才能解釋眼下他身上正在發生的事情,而方鴴甚至隱隱有一種感覺,那光事實上並不是在治癒他的傷口。

  而是在復活他。

  他從沒在艾塔黎亞見過如此強大的治癒能力,這個世界治癒師的主要能力不在於治癒與蘇生,而是穩定傷勢、恢復體力與護盾回充,絕不可能做到讓一個瀕死之人生龍活虎。

  他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那光果然漸漸微弱了下去。而他也重新獲得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一骨碌爬了起來,扯開手上的布條一看——皮膚白皙如新生,根本看不到任何傷口。

  這時方鴴心中基本已經確定了什麼,但仍舊小心翼翼地舒展了一下身體,果然沒有任何不適應的地方,只是左手骨折處有點酥酥麻麻的感覺,似乎是骨骼還沒有完全長好的緣故。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復活能力,那不是傳說中龍騎士才擁有的頂尖技能嗎?

  據說龍騎士在瀕死之前可以消耗龍魂的載體——聖水晶讓自己復甦一次,而這一次蘇生可以完全不消耗星輝。只是這個傳說在艾塔黎亞一直停留在口口相傳上,從沒有人真正見過。

  因為這個能力其實十分雞肋。

  但凡龍騎士寧願損失星輝也不會選擇消耗聖水晶,每一枚龍魂的載體都珍貴異常,他們有可能是一個人成為龍騎士的唯一機會。十大公會的龍騎士有多少,方鴴心知肚明。

  正是如此,他看著自己的手,一時間不由呆了。

  彌雅,究竟給了他什麼?

  而且她是有意將那把匕首交給他的嗎?

  方鴴輕輕吸了一口氣,才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了看四周,然後一下僵住了。

  天坑中佈滿了建築的殘骸,不遠處是那道瀑布一垂直下的白練,在明亮的光輝下,他看到一座小山般的龐然巨物就隱藏在那之後。

  那就是之前那個巨構裝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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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13 12:24 PM

第十一章 彌雅的行蹤

  這是方鴴第一次清晰地看到這頭巨物的全貌,猶如山巒般高大。它長得像是一頭巨型的深海多足蛸,靜靜地坐沉在坑底,軀幹靠在岩壁中,卵圓形的腦袋與峭壁齊高。

  一層層鍍銅的外甲覆蓋在它軀幹之上,在微光下折射著絲絲光澤,厚重而威風凜凜,鱗甲凸起處覆滿了泥土,上面生滿灌木與地衣,像是一層層花園。巨大的眼眶在胴部與腕足連接處,微微向外掀,在青苔覆蓋的下面,眶內已經失去了光澤,黑洞洞的,像是兩個高大的洞窟。

  天空逐漸明亮,藍與紫染上了一層朝霞,晨光灑在它黃澄澄的外殼上,透出亮紫色與粉紅色的光芒,帶著一絲光暈。幾隻紅尾鴝飛過來,落入它頭上的森林中,坑底馬上響起一片清亮的鳥雀鳴叫。

  方鴴這才發現這龐然大物好像陷入了沉睡。它的十二條腕足,端部就是那些猙獰可怖的巨蟲,其頭頂上四對暗紅色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澤,橫七豎八地盤踞在坑底,一動不動。

  他站在原地,小心翼翼觀察了好一陣子,才確信對方已沒了動靜。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白晝的到來,才使這巨物安靜下來,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方鴴膽子大了起來,暫時將彌雅與那把匕首的事情放到一邊,環顧了一下四周之下,才發現自己落在了一處平台上,下面是層層疊疊建築的瓦礫。他又來到邊緣往下看了看——還不算十分陡峭。

  他這才抓著邊緣,慢吞吞地從那裡爬下去——沒人幫忙實在有些費勁,他又忍不住懷念起還在冒險團的日子裡。一邊這麼想著,花了幾分鐘吃力地才下到坑底,坑底光線仍舊有些暗,空氣裡也滿是泥土與苔蘚的腥氣。

  他向北面看去,峭壁上湖水倒垂而下像是一面簾子,還在稀里嘩啦往下落,在朝陽之下水霧亮晶晶一片,隱約掛著一道彩虹。那下面已經形成了一個水潭,方鴴只感到自己口乾舌燥,喉嚨裡直冒火,趕忙走過去,來到潭邊俯身捧起水花飲了一大口。

  冰涼的清水浸潤的感覺讓他渾身毛孔都舒張開來,整個人為之一振,彷彿重新活過來似的,忍不住舒服地長長出了一口氣。

  不過方鴴強忍著沒敢多喝。

  這裡距離卡普卡上千里遠,他的常備藥物也丟在背包裡沒帶出來,要是不幸染上什麼急病那可有得受的,要是不小心丟掉了小命就更搞笑了。

  他肚子也餓得咕咕直響,體力看來所剩無幾。還好一直有早作準備的習慣,褲兜裡還塞著幾塊餅乾,但這也是他最後的儲備糧了,接下來就算僥倖從這裡逃脫,也還不知道要怎麼徒步跋涉出浩瀚的古樹海。

  不過他倒也沒多擔心,反正習慣了走一步看一步再說。

  方鴴咬了半塊餅乾咀嚼著吞了下去,總算稍微把肚子騙了一下。然後才抬起頭來打量那一動不動的龐然巨物。

  他差不多已經觀察過了,坑底找不到上去地面的路,眼下唯一的辦法只有想辦法爬到這大傢伙的頭頂上去。

  他知道像是這樣的大型構裝生物體內一般都有提供給工匠維護的緊急通道,也不知道古代煉金術士們有沒這個習慣,如果沒有——

  那未免也太坑爹了。

  方鴴繞著這頭小山般的構裝體頭足綱生物走了小半圈,終於在它底部找到了入口。他向那邊靠過去,不過這龐然大物下墜產生的衝擊力讓下面土壤發生了液化,泥濘一片,讓他跋涉時十分吃力。

  有些地方還在往上冒水,水波從北往南漫流,這說明那個方向的地勢更低。頭足綱的喙一般位於它身體下方,在腕足與軀幹相接的地方,入口也在那兒——而那些腕足,方鴴小心翼翼地走過這些沉睡的構裝巨蟲。

  一開始他還有點擔心,但很快就放鬆下來,好奇心又佔據了上風。可惜他沒有用戶界面,不然一定給它們拍兩張,放到社區上說不定會引起轟動。他走過去了輕輕碰了碰它們的金屬外殼,發現沒反應之後又改為撫摸了一下,觸感十分獨特。

  方鴴這才發現古代煉金術士們真是有錢,這玩意兒的外殼鍍層竟然不是銅而是精金,而裡面的構件也幾乎是純銅——因為更適應魔力的傳導,至於需要兼顧魔力與強度的部分,則是秘銀。

  他看得口水直流。

  甚至恨不得拆兩件下來,尤其是秘銀的部分,不過想了想還是沒敢造次。先不說手頭沒有工具,萬一把這大傢伙弄醒了那可就好玩了。

  他拍了拍大傢伙的外殼,嘆了口氣。心想這次冒險可算是血虧,損失了三個發條妖精不說,最後絲卡佩給他的錢還丟在了遺蹟地下。

  更別提那一背包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煉金術工具。

  方鴴心中充滿了對於傑弗利特紅衣隊和銀林之矛的負面印象,不過也就是在心裡詛咒了一下而已,正面去和大公會對著幹,他還沒活夠。

  當然如果有機會的話,他一點兒也不介意去給尤其是傑弗利特紅衣隊製造點麻煩,也算是為大家報仇。

  總會有機會的,方鴴一邊心中想著。

  他剛好走到這座小山的陰影下面,頭頂上忽然傳來先前那些紅尾鴝的鳴叫聲,方鴴抬起頭來,剛好看到這些褐紅相間的鳥雀成群結隊地飛了起來。

  他有些驚訝地看到那個方向峭壁邊上出現了一道人影。

  那一刻方鴴心中好像一下漏跳了一拍,他一下就認出了那是誰——竟是彌雅。

  只是少女卻沒注意到下面的他,她抬起右手解開披肩的扣子,將它扯下來丟到地上,露出下面玲瓏的身段。少女穿著一件細鱗緊身衣,雙峰挺拔,鎖骨之間的位置別著一個別緻的星形的飾物。

  她反手攏了攏銀色的長髮,用一隻銀環將它們在頸項下肩胛以上的位置紮成一束。

  然後縱身向下一跳。

  方鴴看到這一幕嚇得差點叫出來,馬上卻看到彌雅輕飄飄地落了下去,好像一片羽毛,最後消失在這座龐然大物上面的森林之中。

  「風、風元素同調?」方鴴知道一種最罕見的魔力自適應性,風系魔力適性,擁有這樣自適性的人在空海會產生一定浮力,形同浮空艦的工作原理。

  擁有這樣適性的人是天生的空騎士,無論在原住民還是選召者中都是最頂級的天賦,往往是各大勢力競相拉攏的頂尖人才。

  選召者們通常戲稱為大型船團的預備役。

  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熟練運用這樣的能力。

  除了那些天空之上的霸主,龍騎士與空騎士除外——

  彌雅真是一個龍騎士或者空騎士?方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先前的那一幕仍猶在眼前。可是對方從沒在人前表現出過這一點來,甚至連他自己都一直以為彌雅只是一個普通的火系魔力自適應者而已。

  一直看到對方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方鴴才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所瞭解的可能並不是彌雅的所有。

  甚至可能連一張面具也算不上,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不對等的憤懣,但在怒火沖昏頭腦之前,方鴴又漸漸冷靜了下來。

  如同少年的懊惱一般,總會有煙消雲散的一刻,他忽然明白了過來,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而已。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

  心中有些空蕩蕩的。

  但無論如何,他心想自己總要親口問一問對方的想法:為什麼會在那時候離開?為什麼把那把匕首交給他?她的目的又究竟是什麼?

  懷著這個想法——但也有可能是單純地,僅僅想要再見她一面的目的,方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他來到那個入口下面,『噔噔』抓著腕足外殼上維護用的梯子爬了上去,那入口是個合緊的金屬蓋子,上面還有個閥門。他雙手抓住那閥門一擰,門內傳來排氣聲,然後茲一聲打開來。

  方鴴將手伸進門內,一個引體向上用盡全力才吊了上去,他不由慶幸自己傷勢好了個七七八八,否則這個門就進不了。

  而進入這龐大構裝生物內部之後,方鴴不由一下子就被震住了。

  裡面是一條長長的維修通道,從一頭連接著另一頭的入口,兩邊是簡易欄杆,橋面鋪著鐵絲網。往下看去,下面是一排排暗銅色的齒輪,最大的可以有兩人高,一齒齒緊密相扣。

  通道兩側各有一支更加龐大的黃銅平衡錘,它從上面伸下來,被天花板遮住只能看到一半。一頭連接著傳動連桿,僅僅是那連桿都有他一人粗細,長度是他的七八倍。

  再往後就是密密麻麻的管線,不知通向什麼地方。

  頭頂上懸浮著三枚發光的水晶,它們其實是被托在蓋伊環上——後者由製作浮空艦浮力引擎的邊角料製成,外觀看就是一個普通的圓環,但具有一定浮力——用以充當燈具。

  這些黯淡的光線就是這條通道中唯一的照明。

  方鴴這才小心翼翼地穿過那座維護橋,厚實的皮鞋踩在鐵絲網上還在向下滴著混合了泥沙的水。橋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由於通道十分安靜,這樣異樣的聲音實在是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更重要的是他生怕這條鏽跡斑斑的鐵絲網橋會忽然斷裂下去,畢竟有太多影視作品裡面有這樣的橋段了。

  所幸幻想並沒有發生,通道另一頭是向後折返、往上行的鐵質樓梯,這個結構並沒有出乎方鴴的預料之外。

  他在卡普卡時參觀過考林王國八七—a型巨偶的內部結構,那是卡普卡工匠協會最昂貴的教具之一,雖然那東西誕生的年代努美林精靈早已銷聲匿跡,但兩者之間內部結構卻不約而同的一致。

  包括這座維修橋,以及進入上層的方式,幾乎沒什麼差別。由此可見雖然艾塔黎亞歷史上經歷過幾次災變,但古代煉金術士們的技術看起來還是比較完整地繼承至今。

  但上層並不是想像中的核心動力室——放在飛翼艦上就是升力艙段,在地面魔導器中一般是放置核心水晶的地方——方鴴以為可以看到那枚傳說中的冰長石,但沒能如願。

  他才這意識到,這座小山一樣的構裝體,要比考林—伊休里安聯盟的巨偶大得多了。

  二樓同樣是維修通道,樓道上積滿了灰塵與泥土,瀰漫著一股鐵鏽的味道,不知道多少年沒人踏足過。方鴴甚至看到幾塊鐵板都與地面長在了一起,彼此密不可分。

  再往上竟然有生活區,一條長長的走道,兩邊是門牌號,上面的文字方鴴沒有學習過,也看不懂。有些門還是開著的,裡面空空如也,走廊中除了先前提到過的鐵鏽之外沒什麼怪味,沒有發霉的氣息、也看不到一具骸骨。

  看起來這大傢伙是被人有意留在這裡的,而它原本的主人至少並非倉促之間離開。

  方鴴愈發深入,愈發好奇起來這大傢伙得到的最後指令究竟是什麼,它原本的主人是努美林精靈嗎,它們為什麼會離開自己的家園把這東西留下呢?

  他隱隱覺得彌雅可能知道真相,但又胡思亂想起對方的目的——她的目的也和銀林之矛、還有傑弗利特那些人是一致的嗎?

  方鴴也不是傻子,隱隱猜出了彌雅可能把所有人都擺了一道,因為昨天夜裡的爭鬥中兩邊顯然都沒得到什麼好處。

  當然身為炮灰的黎明之星冒險團就更別提了。

  方鴴忽然很想知道絲卡佩小姐他們現在在外面如何了,冒險團究竟還有多少人活下來?雖然那些死去的人,注定再也無法回到這個世界。

  可惜他也沒有ui,也聯繫不上外面。

  他停下來用手按了一下胸口,絲卡佩的輝光石還好端端地放在口袋裡,這讓他稍微放心了一些。而正是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前面黑暗中有腳步聲傳來。

  方鴴微微楞了一下,他現在應該在四五層的樣子,估算一下高度仍舊還在下層。照理說他和彌雅之間應該還有距離,難道說這巨大的構裝體裡面還有別人?

  是傑弗利特還是銀林之矛的人?亦或是努美林精靈?

  但最讓他感到不安的是,就怕來的不是人。

  那聲音很快走近了,前面是一條分叉路口,方鴴小心翼翼地後退了一步,躲在牆後面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地看著外面。

  然後他看到一道白影飛快地從岔口走了過去,方鴴微微一怔——發現那分明是彌雅的背影。

  他一下追了出去——

  但走廊黑洞洞的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走得這麼快?」方鴴有些愣神,下意識地張口想喊,但鬼使神差地收回了聲音。想了想,閉上嘴巴向那個方向跟了上去。

  他走得不慢,黑暗中地板發出空空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方鴴忽然反應了過來,照理說彌雅不可能沒聽到他的腳步聲。他剛剛產生這樣的懷疑,但忽然間看到前面已經到了盡頭——走廊通向唯一一個房間。心下不由一喜,這下總算不用擔心跟丟了。

  但穿過門,方鴴卻又一愣。

  他本來以為能看到彌雅在這裡,但門後竟然是一個平台,外面空空如也,哪有少女的影子?

  方鴴不由得左右看了看,平台就是由那種維修通道構成,鐵架之間上鋪了一層鐵絲網,外圍是簡易的欄杆。前面是一片漆黑,下面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有一處欄杆被人撞開了,向外彎曲著。

  難道她從這裡跳下去了?

  方鴴看到那裡時不由呆了呆,那也沒必要把欄杆撞斷啊?

  方鴴心中一陣疑惑,忍不住靠過去看了看,但還沒走到邊緣,忽然感到身後有人大力推了自己一把。

  他當時就失去了重心一下從那個缺口處墜了出去,他心下一冷,回頭一看,剛好看到一團白色的霧氣形成的人影漸漸浮現在了平台之上。

  黑暗中還穿來一陣尖利的笑聲,那聲音的主人顯得得意與張狂至極。

  「哈哈哈哈哈……」

  笑聲再黑洞洞的空間中迴蕩,顯得十分空靈,那根本不像是人能發出的聲音。而方鴴一頭冷汗,這才明白過來到自己遇上了什麼鬼東西——怨魂。

  他怎麼會把這些鬼東西給忘了呢?

  在艾塔黎亞黑影祟動的地下,冒險者總能與這些東西不期而遇,這些因怨恨而生的負能量生物會在不經意之間讀到人們的負面情緒,並變成他們心中不安的那個樣子,來誘使他們一步步踏入死亡的陷阱。

  方鴴對這些東西熟悉得很——從電視上,網路上,那些頂尖選召者的描述當中。他滿以為自己絕非那些新丁可比,不可能會上這樣的惡當,但沒想到第一次遇上這東西,就因為一時心亂如麻就中了招。

  他忍不住暗罵了一聲,這些鬼東西也太無孔不入了。

  但沒有下次了。

  這次絕對是他運氣不好,方鴴很不好意思地在心中自我辯解了一番。

  還好他還有一次使用緩落構件的機會,不然這次真是陰溝裡翻船了。方鴴沒好氣地看了那個囂張的怨靈一眼,心想你等著,這才反手去壓下魔導爐的拉桿。

  但這一壓之下他冷汗就下來了。

  他的魔導爐呢?

  那麼大一個魔導爐,他明明放在那裡的,怎麼就不見了呢?

  然後他終於反應了過來,馬上回頭看去,果然看到霧濛濛的人影一隻手托著自己的魔導爐浮在空中,還得意洋洋地向自己裂嘴一笑。

  「我——!」這一次方鴴是真的罵出來了。可惜話還沒出口,他就感到黑暗之中好像一面牆猛地立起來拍在了他的臉上,一聲巨響,砸得他眼前一黑。

  方鴴趴在地板上,好半天才緩過一口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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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14 02:00 PM

第十二章 王冠之下無柔情

  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方鴴忍痛拿出火柴盒——裡面只剩下一半了——輕輕劃燃火柴,微弱焰光這才照亮了一小片範圍。他舉著火光在地上翻了一個身,忍不住抽了一口氣,渾身痛得像是散架似的。

  火光映出周圍的環境,上面地平台距離下面有六七米高,他看到自己的魔導爐還靜靜地落在平台邊緣,一動不動。上面的怨魂這時候已經消失了,先前的尖笑像是幻覺,只猶迴蕩於黑暗之中。

  方鴴隱約感到自己的身體是不是被強化了,從這麼高掉下來竟沒傷筋動骨,他細細檢查了一下,發現自己既沒骨折也沒怎麼。這放在之前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事情,體質屬性肯定應該是有大幅度提高的。

  不過沒有角色界面,他也無法確切地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好在方鴴都習慣了,他在卡普卡學習煉金術,不是一樣和其他人不同,沒辦法自由加點的麼。最後也這麼過來了,雖然新手階段是有點長。

  他舉起火光,這才發現不遠處有一具已經發黑的骸骨。那應該是個女人,骨架纖細,佝僂著身軀歪歪斜斜地靠在牆上。它頭並不在脖子上,而是滾落在一邊。

  這是一具星輝枯竭而死的遺體。

  方鴴有些意外,他相信能進入這裡的不會是選召者,由於死寂區又只對輝光物質生效,那麼這具骸骨只可能是因為星輝完全消逝而死在這裡的原住民了。

  是努美林精靈?

  但又不太像,他看工匠協會藏書介紹,古代努美林精靈身材高大,平均身高在兩米或以上。而這具骸骨體格玲瓏,甚至比他還矮一些。

  這可能就是那怨魂的主人。方鴴心想,他恰巧也知道關於這種亡靈的一些生僻的知識——怨魂是地縛靈的一類,通常被束縛在死亡的區域附近,喜歡引誘其他人重複自己的經歷,踏入死亡的懷抱。

  這麼說來它是失足而亡?

  他抬起頭看了看,這個高度要摔死人問題不大,但要把頭摔出去那麼遠就有些離譜了。他再看了看那遺體,也不像是頭先著地的姿勢。

  除非它可以把脖子摔斷之後再從地上爬起來——

  這個突然生出的古怪念頭讓方鴴啞然失笑,他覺得自己完全是自己在嚇自己,這怎麼可能?就算是變成亡靈也不是馬上復生的,何況她已經變成怨魂了。

  這時火柴燒到了他的手,他趕忙甩了甩將它息滅掉。

  周圍黑暗再一次降臨,站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深中,方鴴下意識去拿第二根火柴,但他的動作忽然僵住了。他忽然覺得那怨魂的行為有些古怪,亡靈可不懂得什麼是惡作劇,這些受邪惡意識主導的扭曲存在,對於生者懷著一種極度的仇恨,它們的一切目的就是儘可能地製造同類。

  它去什麼地方了?

  他正這麼想的時候,黑暗中忽然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哢嗒哢嗒,像是什麼東西在地上爬,聲音清脆,猶如骨骼撞擊在地面上。

  方鴴血都凝固了。

  那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

  他猛然向前一撲,有什麼東西在他背後抓了一下,那里長袍被切開了一口巨大的口子,背後涼颼颼的,傷口火辣辣的痛。

  他顧不得疼痛,趕忙劃亮了火柴,轉過身,只見黑暗之中一張血盆大口向自己撲來。當然,說血盆大口可能有些不恰當——那是一張鐵皮巨口,鋸齒狀的大嘴里布滿了金屬構件。

  一頭巨型構裝犬,有近乎一人那麼高。

  方鴴猛然間明白過來,那個骸骨的死法是什麼了,被這東西給吻上一口,斷脖子太正常不過。它們肯定是那東西引來的厄,真該死!

  他趕忙向後一滾,讓那構裝犬一口咬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閒置了太久的緣故,這老古董有些搖搖晃晃的,動作也沒他想像中快。但方鴴還來不及高興,黑暗中就亮起了一盞盞紅燈。

  七八頭構裝犬緩緩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哢嗒哢嗒,那是它們金屬的爪子與地面相碰發出的聲音。

  方鴴手中的火柴持續燃燒了一半。

  他毫不猶豫,轉身就逃,不管逃不逃得掉,總之留在這裡肯定是死路一條。但方鴴起身還沒走出兩步,腳下忽然有什麼東西一絆,整個人一下失去重心騰空飛了出去。

  重重摔了個狗吃屎。

  方鴴眼淚都差點摔出來了,忍不住暗罵了一聲誰這麼缺德,東西亂丟。他顧不得疼痛,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但忽然發現背後有微光傳來。

  方鴴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過頭。

  他看到了絆倒自己的那東西,竟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發出光來。

  那竟是一頂王冠,由二十一枚星辰彼此並列構成。其他的星辰都是由秘銀鍛造,只有中央那一枚星辰是由水晶琢成。而此刻,正是由那枚水晶內散發出湛湛青光。

  方鴴看到那光都愣住了——青藍相間的光芒在黑暗中流轉,美得好像是一個夢境。但那不是那匕首上一模一樣的光芒嗎?只是這光要純粹多了。

  他還在疑惑,卻意外地發現那些構裝犬好像很畏光,在遠處躊躇不前。

  方鴴見狀大喜過望,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趕忙爬起來一個箭步過去撿起那王冠,雙手將它舉起來。王冠上光明大盛,那些構裝犬果然畏縮地後退了一步。

  天無絕人之路啊!

  看到這一幕方鴴不由長長出了一口氣。但再下意識看了看那水晶上流轉的光芒——真的和當時匕首上發出的那光一模一樣,湛湛青光中間或有藍光的波紋,非常獨特,如夢似幻。

  兩者之間會有什麼關係嗎?

  他腦海中剛剛閃過這個問題,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厲嘯,一頭構裝犬像是被炮彈擊中一樣。飛起來與方鴴錯身而過,撞在他後面的金屬牆上。

  一聲巨響之後,七零八碎的零件才從那個方向滾了過來——其中包括對方的一隻金屬眼睛。

  黑暗中又劃過一道白光,另一頭構裝犬巨大的頭顱應聲而落。方鴴這才意識到有人到了,他抬起頭來,正好看到另兩頭巨犬倒下的情形。

  太快了,他估算這些構裝犬起碼也是十級出頭的生物,但不堪一擊,來者起碼是二十級以上。第四層級的話,也要比絲卡佩和魁洛德高出一個層級了。

  但方鴴隱隱感覺可能更高。

  構裝生物也有基本的智慧,見到這一幕明白敵人不可戰勝,紛紛四散而逃。而那個未知的攻擊者也沒有追擊,只是緩緩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藉著王冠上的光芒,方鴴看清了對方的身影。

  彌雅穿著一身緊身衣,鎖骨之間的星狀墜飾閃閃發光,與他手上的王冠如出一轍。無瑕的臉蛋上,淡銀色的眸子倒映著如星子一樣的光芒,靜靜地看著他。

  她手中兩把修長的戰刃,在黑暗中散發淡淡螢光,一左一右地佩戴著——那還是方鴴親手修復的。

  「我沒想到你會到這裡來。」

  「彌雅,你來了……」

  方鴴心中有萬千疑問,在看到彌雅的那一刻,都化為了飛灰。他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像是被塞了七八個線團,開口說了一句語無倫次的話,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弱智——

  「把它給我,艾德,它對你沒用。」

  彌雅看了看他手中的王冠,聲音輕柔,不疾不徐。

  方鴴這才反應過來,低下頭將手中的王冠轉了半圈,看著上面的紋飾,並用手摸了摸那青綠色的水晶。

  這真是一件精湛的藝術品,銀色的質地上刻滿了花鳥圖案,上面是常春藤與野玫瑰,還有石南,山川與洞窟、城市,但不像是精靈們的風格,更像是矮人們的作品。

  過了一會,他才抬起頭來:「這是?」

  「海林之冠。」

  方鴴楞了一下,再看了看手中的王冠。「……這就是海林王冠?和晨光聖劍一起打造出的矮人的聖物,考林—伊休里安的兩大象徵之一,它不是失蹤了一百多年嗎,怎麼會在這裡?」

  「那是一個挺漫長的故事,」彌雅答道:「你想聽的話,我可以說給你聽。」

  「那倒不用了,」方鴴搖了搖頭,他對這王冠的故事也有一些瞭解:「……它對你很重要嗎?」

  彌雅輕輕頷首。

  方鴴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將它遞了過去。但他鬆開手,王冠卻並沒有脫離他的掌心,而是懸浮在空中,猛然間光芒大盛。方鴴看到,自己手背上逐漸浮現出了一個王冠的紋徽,轉眼之間就已經生成了一半。

  「這是……」

  他忽然住口,視野中再一次浮現出了之前的幻景:密密麻麻的數據流從眼簾中垂下,一頁頁窗口打開,自檢完成之後而又合上。

  那是完整的選召者界面,方鴴這一次真正看清了。

  「我……我放不開它……」他震驚得不能自己,正想叫彌雅來幫幫自己,但話還沒出口。彌雅忽然動了,一個箭步走上來用手摀住他的嘴巴。

  這是方鴴第一次和心目中的女神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他幾乎能嗅到對方手指間淡淡的清香,像是花瓣的味道。他感到心臟都快停跳了,一下連眼前的幻景都顧不得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對方。

  彌雅目光定定地看著他,眸子裡清澈得像是湖水,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匕首還帶在身上嗎?」

  方鴴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匕首已經遺失在地下了。但想到之前發生的事情,他還是點了點頭。那一刻了他忽然看到彌雅微微低下頭,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什麼?方鴴愣了一下。

  但忽然之間,他感到自己心口微微一涼。

  彌雅一手捂著他的嘴,舉起右手由下向上一送,鋒利的戰刃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刺穿了在那個位置搏動的心臟。動脈血噴濺而出,順著她的刀刃漫湧而出,刺目猶如鮮紅的葡萄酒液。

  方鴴眼底映著那刺目的紅,他再看了看彌雅平靜的臉,直到兩者都開始變得有些模糊,但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彌雅,你……」

  「對不起,艾德,」彌雅靜靜地答道:「但我必須拿到它。」

  這一次他終於聽清了,但身體也無力地滑了下去。

  前者扶著他逐漸失去溫度的身體,讓他輕輕靠在自己身上,這才低聲說道:「不必擔心,艾德,你不會死。那把匕首是一枚殘缺的龍魂載體,它至少具備蘇生的力量,縱使是死寂區也無法阻止。」

  「這是我欠你的,艾德……」

  她小心翼翼地讓他平躺在地上,方鴴雙眼已經開始失焦。

  她還說了一些什麼,「……製造它的水晶,和這裡很有淵源,我本來以為它會在你引開『刻耳忒』的時候保你一命,但沒想到卻用在了這裡……」

  後面的話方鴴已經聽不清了。

  但他心中實質上在大喊——艾塔黎亞的眾神在上,那枚聖水晶的力量,他早就已經用過了啊!不要啊!救命啊!

  彌雅終於鬆開了手,但力氣早已遠離了他的身體,方鴴張了張嘴巴,結果只噴出一口血沫子來。他徒勞無功地試圖抓住彌雅的手,用盡全力想要告訴她——自己還可以搶救一下。

  但抓了一個空。

  反倒是彌雅握住他的手,神色平靜地看著他漸漸失去生命力。

  方鴴的手終於垂了下去,意識在飛速離開他的身體,那頂王冠這才從半空中垂落下來,噹一聲落在地上,滾了幾圈,上面的光芒驟然之間黯淡了下來。

  只有那半個紋徽仍堅定地留在他的手背上。

  一切聲音似乎都遠離了,在一片模糊中,方鴴看到一雙纖細的手捧起了那王冠。那道安靜的目光,最後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說了一句什麼,才轉身離開。

  只剩下一片黑暗,與漸漸徹骨的冰寒。

  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吧。

  方鴴心想。

  在一切來得及暗下去之前,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艾塔黎亞,好像還沒有偷渡者在死寂區出事的先例。

  等一下——

  他沒有輝光物質設備,不會真的死在這個地方吧?

  方鴴忽然想到了這個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

  地月軌道之間的星門始建於世紀中葉,前身是歐盟通往小行星帶礦區的一座太空港,在六十年代末期廢棄。《蘇瓦聲明》簽訂之後,這座港口被重新啟用,並改造形成了今天的模樣——

  星門在第四軌道上往下看,有點像是一枚被立起來的白色指環。但白晝——即太陽直射的時候,它熠熠生輝,映襯在海藍色的背景上,顯得異常的宏偉與壯美。

  而與之相比,俄羅斯聯邦的聯盟二十一號補給船隻如同一個閃亮的銀斑。

  飛船正在進入停泊軌道,只是好像喝醉了酒,搖搖晃晃的。

  星港港區內,港務人員正在大罵毛子飛行員不守規矩,他們已經佔用了三四條航線了,把日常計畫搞得一團亂。兩支機械臂正在緩緩靠近,試圖將偏離航線的飛船重新拉到可控區域內。

  「他們再這麼搞幾次,我看我們又可以放假了。」一個小職員透過控制台的玻璃窗,看著港區內停泊的一長列飛船,開口說道。

  「主要還是人手不夠的原因。」另一個人劈裡啪啦在控制台上打開一堆開關,然後拿起對講器,說道:「a107確認完畢,三號港區。」

  「因為最近對面又熱鬧起來了,諾,我這邊又來了一個返回申請,還是個沒設備的觀光客,」第一個人聽到蜂鳴器的響聲,回頭看了一眼屏幕。「第二世界的大戰已經影響到第一世界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二批觀光客返回了,我看看,這傢伙是六個月前進入的,謔,呆得夠久的啊。」

  他隨手在觸屏上點了幾下。

  「說起來,你那個朋友呢?」

  「你是說黃?」那人笑了起來:「那傢伙接私活,被關禁閉了。他運氣好,要不是現在緊缺人手,說不定要上軍事法庭。」

  「接私活?」第二個人有點不可思議,彷彿聽到了一個歷史名詞,咂了咂嘴:「現在還有人接私活,觀光通道不是開了好幾年了麼?還有這種傻子?」

  「總有一些傻子。」那人無奈地攤了攤手。

  這時候第二個人忽然站了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窗外港區。「什麼情況,出來了好多人,有人團滅了?這可不得了,誰把那麼多沒星輝的人送上去的?」

  「是死寂區的戰鬥吧?」第一個人反應了過來,也看向那邊。

  而港口區內。

  絲卡佩正一臉苦笑地看著從星門內走出來的魁洛德。

  「你也出來了?」她帶著些調侃地問道。

  「是啊,」魁洛德擁抱了自己女友一下,臉上的神色十分落寞:「其他人呢?」

  「幾個小姑娘正在外面哭呢,其他人也好不到那裡去,」絲卡佩嘆了口氣,那種彷彿真的死了一回的滋味,實在是令人難受。她搖了搖頭:「你在通道里有看到艾德嗎?」

  魁洛德楞了一下:「他沒出來嗎?」

  他起先有些驚訝,但緊接著,與自己的女友對視了一眼。兩人臉上同時露出了有些驚喜的笑容來。

  「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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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8-1-15 12:10 PM

第十三章 遺蹟之下的復活點

  方鴴感到自己正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視野內只能看到漫無邊際的黑暗,沒有空間感,世界像是只有薄薄的一層紙,既無上下,也不分左右,甚至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他暗想:「我這算是死了,還是活著?」

  但黑暗中忽然出現了星星點點的光,好像平鋪開的畫卷,將一副壯麗的星空展現在他面前。就算方鴴從沒在艾塔黎亞死亡過,但也認得出這是復活界面。

  每一點星光,就象徵著一座復活聖殿。不同顏色的光芒,代表的是不同的神祇。距離他較近的一團星光,純白色,方鴴認出那是位於隱匿泉的米萊拉聖殿的神力光芒。

  米萊拉,治癒者,誠實之人的庇護者,救贖之神,同時也是掌管生育的女神,艾塔黎亞生命的象徵。在她的神殿復活可以享受百分之十五經驗損失的減免,這小小的福利也是神祇們拉攏信徒的手段。

  方鴴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他能看到復活界面,這意味著一個了不得的事情——偷渡者不受死寂區限制。這也應證了人們長期以來的猜想,相比選召者,偷渡者更像是原住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個發現這個事實的人,但毫無疑問,這個秘密絕不會廣為人知。

  巨大的意外之喜瞬間滿溢他的心靈,畢竟沒人想死,不是嗎?不過方鴴馬上又發現,星圖上的大部分星光都十分黯淡,呈不可選的狀態。

  艾塔黎亞的復活範圍大約是一百里,超過這個範圍復活俗稱『被撿屍』,至於被哪一個神祇撿屍就要看你距離那一座聖殿直線距離最近了。這樣復活會損失大量經驗,一般來說每一里額外增加百分之一。

  而在這座森林一百里範圍內一共有三座復活聖殿,除了位於隱匿泉的米萊拉聖殿之外,還有一座旅者聖殿與一座艾梅雅森林聖殿。

  羅曼除了是商業的保護神之外,還是旅行者的引路人,艾塔黎亞有一句俗語就是形容這位女神的——大路為聖殿,小徑即神龕。雖然有些誇張,但旅人所至之處即是她神力所及之所,她的聖殿遍佈世界各地,通常在深山老林、蠻荒之野你能見到的唯一聖殿就是旅者聖殿。

  至於後者艾梅雅乃是森林與自然之神,所以她的聖殿在這樣的地方出現並不足為奇。

  但這三座聖殿,在方鴴的視野中都呈鎖定狀態。

  這完全不符常理。

  偌大一個星圖之上,竟只有近處一團淡藍的光芒還可以選擇,那是知識之神與自我完善者安吉那的聖殿。

  「怎麼會有知識聖殿?」方鴴楞了一下。知識在人群中傳播,安吉那的聖殿多在人口稠密的城市之中,常與大圖書館相伴,他還從沒聽說過知識聖殿出現在荒郊野外這麼古怪的事情。

  他試著把心神沉入那團星光之內,猛然之間,一股不可抵禦的吸力從那漩渦之中傳來。

  方鴴再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於一座奇特的聖殿之內。這座聖殿與他在卡普卡和羅戴爾見過的聖殿的形制大為不同,它沒有開闊明亮的前廳、高大漂亮的玫瑰拱窗,也沒有寬敞舒適的側廊與神聖肅穆的講壇——後面這一切都始自新紀元的宗教改革。

  而在那之前呢,就像眼前這座聖殿一樣,一座高大的圓廳,嚴肅而寂靜,蒼白的光從拱頂上投下,來自於上面淡淡發光的光石英。

  一根根石柱之間是些宗教意向的塑像,多是傳說中的英雄人物,他們是安吉那虔誠的追隨者與選民。方鴴也只能認出其中一些人物來,諸如機敏者夏爾,賢者博克,創造者艾德——後者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煉金術士,聖水晶的創造者,也是他id的來源。

  中央是安吉那巨大的石像——這倒與現在沒什麼不同,這位歷史的記錄者仍舊一手鵝毛筆,一手羊皮長卷一直垂到地面。

  安吉那的形像是個嚴肅的中年人,留著羊角胡,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顯得十分古板,身上穿著一件煉金術士形制的長袍,事實上也有人因此認為他是煉金術士的庇護者。

  聖殿中寒意襲人。

  方鴴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他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東西,然後才想起來自己一貧如洗,那三個發條妖精損壞之後也沒什麼好掉的。

  絲卡佩的輝光石還在他上衣口袋內,他輕輕將手放在那裡,像是還能感受到輝光石的溫度。

  前後才不過一天而已,黎明之星就零落至此,昔日熟悉的面孔在這個世界再也見不到,甚至連他自己也復活到了這個古怪的地方。

  「不知道絲卡佩小姐和魁洛德先生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有回到星港了嗎?」他暗暗想到。

  方鴴聽說很多才從艾塔黎亞返回的人,對於現實世界的生活會有很多不習慣——正如同當年他們第一次踏入這個門後的世界一樣。

  但有時候會更嚴重一些,因為他們來到這裡心中明白自己有一天會返回地球,但離開則意味著真正的永別。

  很多人在這個世界結識了許多不同的人,也在這裡擁有了自己的生命的軌跡,有些人甚至還有原住民的友誼——而當他們離開的那一刻,就注定再也見不到這一切。

  因此把離開視為一次真正的死亡也是可以理解的,旁人或許很難領會這種感情,但實際上很多人因此再無法適應過去的生活。大多數選召者在退役之後會有一些心理上的疾病——患上抑鬱症或是別的什麼毛病,因此而自殺的也不在少數。

  因此方鴴有些擔心,雖然這個時代行業逐漸規範,對於退役的選召者都有一段較長的心理輔導期,但難保不會出現意外。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忍不住舉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那半個王冠的徽記果然還在那個地方。他看到那個徽記,就想起了那張美貌絕倫的臉,少女平靜的眼神。

  她最後對自己說的是什麼呢?

  方鴴心中隱隱有些痛。

  雖然明知道她並不是真正想要殺死自己,可是如果沒有那把匕首,她還會動手嗎?方鴴心中隱約有一個答案,但他不願意相信。

  他看著那個徽記,忍不住用手去擦拭,但沒什麼作用。「這個徽記究竟是什麼東西?」方鴴不太明白彌雅究竟要那頂王冠來做什麼,就像不明白這個徽記究竟有什麼作用一樣。

  他想要不要把血塗抹在上面,可是怕痛,只能作罷。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之後,才發現半天沒有僧侶來接待自己。

  「怪了?」方恨心想,安吉那的信徒就算再冷淡,也不至於連神祇的福音也不傳播了。

  他環視四周,這才發現這座聖殿十分古怪——裡面竟然一個人也沒有,既沒有復活的選召者,也沒有工作人員,空空如也。

  偌大的大廳中只有他一個人。

  「廢棄的聖殿?」方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但遺棄的聖殿內怎麼還會有神力眷顧?」

  他不由緩緩向前走去,腳步聲在空曠中顯得格外響亮,環繞大廳走了一圈之後,才又發現了另一個更加奇怪的地方——這聖殿沒有出口。

  艾塔黎亞的原住民認為南方是神聖的,因此大部分建築是坐北面南,聖殿這種宗教建築更是應當嚴格遵照這一點。但這座聖殿的南邊只有一個側廳,方鴴有些意外地走進去一看,發現裡面是一座孤伶伶的雕像。

  一座高大的精靈雕像。

  它的形制與大小與外面那些凡人追隨者基本一致。也是身穿長袍,手中不離書本,一身書卷氣,這也不奇怪,安吉那的信徒們多半如此。

  但方鴴還是有些疑惑。「它怎麼會被單獨放置在此呢?」他走了過去,看了看石像腳下一本攤開的石書,那書頁上不出意外刻著此人的生平介紹。方鴴看到書頁上的文字是精靈與奧述語——進入世界的人天生會一門本地語,方鴴學會的是自然是考林—伊休里安的官方語言,它與帝國語系出同源,因此他也能勉強讀懂石碑上的文字。

  石碑上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吃了一驚。

  『羅林-艾德最傑出的學生,海恩-帆姆,779-921年。』

  羅林-艾德就是大煉金術士艾德,有史以來最傑出的煉金術士,甚至可以說是煉金術士的奠基人之一。他生於魔法的年代,也就是說這個雕像的主人可能也是那個時代的人,書頁上的年代很可能是指魔法紀元779至921年。

  那差不多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方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馬上想到那不正是努美林精靈帝國存在的時代嗎。「難道說這座聖殿與外面的遺蹟有所關聯?」方鴴忽然想到一個巨大的可能性,外面遺蹟中的死寂區,說不定就是為了掩飾這個神秘的聖殿復活點。

  而如果在努美林精靈離開之後這一千年中,沒有原住民來過這裡的話,那麼他很有可能是第一個發現這座聖殿的人。

  因為選召者不可能抵達這個地方。

  他的心忽然猛然跳動起來。

  未知,就意味著收穫——這是艾塔黎亞的鐵則之一。而努美林精靈們把這個地方隱藏得這麼深,說這裡只有這麼一座空蕩蕩的聖殿,可能嗎?

  方鴴想到這一點,強忍住內心中的衝動繼續讀下去。

  但讀著讀著,他突然『啊』一聲叫出了聲來。

  聲音迴蕩在大廳內放大,甚至嚇了他自己一跳。

  他抹了一把冷汗,心中卻怦怦直跳,手都有些顫抖。但這顫抖並非因為害怕與恐懼,而是興奮與激動,那石頁上寫下的是海恩-帆姆此人的生平,敘述他在他老師的成就上進一步摸索,試圖將煉金術進一步推廣開來。

  煉金術士羅林-艾德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發明了人工聖水晶與魔導爐,前者導致了龍騎士的誕生——讓人造騎士第一次出現在艾塔黎亞的歷史上,打破了自然龍魂的契約者(空騎士)對於上層力量的壟斷。

  而後者更是煉金術與魔法力量平民化的象徵,讓煉金術文明真正成為可能。

  當然,這一切並不是一蹴而就的,羅林-艾德也只不過完成了最初的設計,第一代聖水晶與魔導爐的使用條件也遠比今天苛刻得多,還遠遠談不上平民化。但正是因為有一代代後繼者在這條道路上繼續開拓,才讓艾塔黎亞的煉金術文明有了如今的規模。

  而其中便不乏海恩-帆姆這樣的先驅者。

  而書頁上所寫的有關於海恩-帆姆的成就——便是他創造了一種獨特的水晶『零』,零就是無屬性水晶。關於這種水晶有一句話讓方鴴怦然心動,那就是海恩-帆姆製造了一枚真正的無屬性聖水晶。

  無屬性聖水晶。

  方鴴看到這句話時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覆看了三遍,才確認自己沒讀錯字。

  所謂聖水晶,即是龍魂的載體。分為天然形成與人工製造兩種,天然形成的聖水晶是真正的龍屬生物死後留下的結晶,在特殊的條件下人類可以與之共鳴,成為空騎士。

  而人工製造的聖水晶內承載的是人工龍魂,與之締結契約的人,就是龍騎士。

  兩者最大的區別在於,前者受龍屬生物的強大記憶與傳承的影響,一般以強化自身本體作戰為主要思想。而後者因為並不具有真正的龍屬性傳承,所以另闢蹊徑——把人工龍魂比作智能ai,利用其控制龍騎士構裝來輔助戰鬥,以彌補與空騎士之間的力量差距。

  因此龍騎士是三位一體的,龍魂,操縱者本身,以及龍騎士構裝三者缺一不可。

  當然也有選召者認為空騎士是物理向的發展方向,而龍騎士更適合智力、召喚與法系向的發展,不過天然聖水晶可遇不可求,因此其實也有很多頂尖的物理向選召者也是選擇的龍騎士道路。

  但無論那一條道路,聖水晶都是戰鬥向職業的標誌。

  這是因為聖水晶首先必須是屬性水晶,這是因為無屬性水晶承載不起龍魂強大的力量,這幾乎是一個既定的事實。

  可是今天,這個既定事實似乎不再站得住腳。

  只要這石頁上記載的文字是真的。

  這對於方鴴來說意義非凡,因為無屬性的聖水晶意味著沒有魔力自適性的人也可以成為龍騎士。哪怕這石頁上寫海恩-帆姆只設計了聖水晶,並沒有製造相應的龍騎士構裝。

  那也沒關係。

  反正以他的精神力水平也控制不了龍騎士構裝,那是二三十級才會去考慮的事情。而單單一個人工龍魂就足以讓他受益無窮——別忘了他是煉金術士,戰鬥工匠可是被稱之為次級龍騎士的存在。

  就因為因為工匠具有操縱多個靈活構裝的能力。

  而龍騎士構裝,其實本質不過也是一種頂尖的靈活構裝而已。

  更重要的是,龍魂還會帶來一項非常強大的能力——騎士系統,或者龍騎士系統——它其實就是原生態的選召者系統。

  事實上人類的輝光裝置,就是在龍騎士系統的基礎上仿造的。這是一個廣為人知的事實,第一代選召者是直接進入星門的,當時的選召者和現在的方鴴並沒什麼不同。

  他們是各國政府選出的傑出軍人、科學工作者,是他們開拓了人類對於艾塔黎亞的認識,並利用輝光石與人類的電子信息技術復刻了龍騎士系統——選召者系統。

  這一系統打開了星門時代的新篇章,將數據量化之後,人們可以如同玩遊戲一樣在新世界探索,極大地降低了准入門檻。事實上從那之後,選召者便逐漸平民化並為大眾所接受。

  而最開始的政府與軍方,也在那之後逐漸從台前走向了幕後,讓新世界的探索行為逐漸成為了一個商業化與娛樂化的舞台。

  雖然口頭上不在意,但其實方鴴做夢都想要一個選召者系統。

  尤其是在這次經歷之後,更是如此。

  而現在,這個夢想似乎就已經近在眼前,觸手可及。而且還是選召者系統上位版本,一般頂尖的選召者們都要在第二世界才能接觸到的東西。

  龍騎士系統。

  那一剎那方鴴就感到自己被巨大的幸福擊中了,心中不由暗暗祈禱那位值得尊敬的海恩-帆姆先生的聖水晶一定要在這附近。

  這個可能性很大,他有一種預感這座聖殿與這個名叫海恩-帆姆的精靈有非常深的淵源,否則他們不會為他在這裡單獨立像。

  他甚至有一種感覺,這座聖殿才是這座遺蹟之下隱藏的真正秘密。

  海林王冠雖然貴重,但從時間上不大對得上。考林—伊休里安聯盟誕生也不過才七百多年,海林王冠鑄造的時間可能會更早一些,但也不會比努美林精靈帝國存在的歷史更久遠。

  努美林精靈不可能為了保護一頂在未來才會出現的王冠而創造出那頭叫做『刻耳忒』的巨構裝體,那麼它真正守護的目標,只有可能位於遺蹟更深的地方。

  那就是這座聖殿——

  方鴴很快理清了頭緒,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強忍心中的激動讀完石頁上的最後一句話,沒有發現更多的線索之後才抬起頭來環顧四周。

  側廳內空空如也。

  但他馬上發現了一絲不對勁的地方,外面大廳內的光線來自於拱頂上貼的光石英,那這側廳怎麼會有光亮呢?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果然看到一支無色半透明的水晶,懸浮在那石像的頭頂上。

  那形態,那柔和光芒,水晶上的龍魂刻印和煉金術痕。

  毫無疑問——

  是聖水晶無疑。

  方鴴感到自己口乾舌燥,心臟彷彿都要停止跳動了,他看到的不再是一枚聖水晶,而是他未來的道路。

  一扇可以被推開的門扉。

  那背後,將是另一個更加廣闊的世界。

  他有些渴望地向那個方向伸出手,好像能直接把它握在手中一樣,但忽然之間怔住了——等一下,那聖水晶的龍魂刻印是透明的。

  沒有龍魂?

  空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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