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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3:09 PM

海的溫度 -【忘塵閣·第二部】玲瓏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小茅 於 2018-1-30 05:23 PM 編輯

【書名】:忘塵閣2 玲瓏心

【作者】:海的溫度

【內容簡介】:

大唐傳奇《聞香榭》系列前傳,最值得收藏古風奇幻經典!

本書“忘塵閣”第二部《玲瓏心》,講述了一個人神魔混居的傳奇時代。

繁華的大唐洛陽,膽小怕事的靈蛇公蠣被迫與流落人間的龍子畢岸共同經營起一家破敗的當鋪。他們身上所中的奇毒無藥可解,只能邊偵破一起起神秘的當物案件,一邊找尋解藥秘方。公蠣在畢岸的正氣熏陶下逐漸成長,當他決心做一個好掌櫃時,卻發現他一直暗戀卻了無音訊的“丁香花”姑娘,在一個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對他微笑……

避水玨、窨讖鼓、無心鏡、琅玕珠、烏玄晶……更多寶物帶來的,不是撥云見霧的真相,而是迷霧重重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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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3:14 PM

引子

(一)

秋風蕭瑟,枯葉飄零。洛陽城外邙嶺一片肅殺之象,干枯的樹枝不時在風中折 斷,發出清脆的哢嚓聲。

樵夫老魏頭喜滋滋地將打好的柴一條條碼好,用繩子捆緊。

這是一處小山坳,不知何時長滿了高高低低的灌木,夏天時候蔭翳蔽日,常有瘴氣出沒,所以不常有人來,如今秋高氣爽,瘴氣散去,正是打柴的好時候。自從前几年被老魏頭尋摸到這麼一處好地方,一家人整冬的柴火都不用愁了。這里柴多 而干淨,全是各種手臂粗的硬柴,比前山打的干草、桐木等耐燒多了。

這處山坳並不平坦,低窪處像是個半月牙,靠近山体那側,有個被埋了一半的 圓形土台,生生比這邊高了丈余,上面長滿了黑黝黝的槐樹。老魏頭先將低窪處落 地的木柴歸集在一起,見土台上几棵槐樹樹枝干枯垂落,便往土台上爬去。

土台上一層厚厚的落葉,踩在上面咯吱咯吱響。老魏頭深一腳淺一腳朝正中那 棵最粗大的樹木走去,不料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幸虧落葉松軟,腳倒沒有受傷,不過年紀大了,這麼一墩,還是有些吃不消。 老魏頭按住旁邊一塊花斑石頭,准備站起來。

手上剛剛用力,花斑石頭突然一動。老魏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原來是一條 扁擔長的青花水蛇,腦袋上長滿烏青的鱗甲,正慢慢移動。

老魏頭久處山林,經驗豐富,情知此季節正是蛇類冬眠之時,活力不足,只要 不去惹它便沒事,忙悄悄挪動身体,手腳並用,爬到旁邊一棵大樹上。

青花水蛇蠕動了一番,慢慢抬起頭來,接著開始扭動,腦袋或一探一探,或在盤起的腰身中穿插,同時靈活地搖擺尾部,如同跳舞一般,極富有韻律性,而身下 的落葉紛紛被卷起,環繞著水蛇紛飛。

老魏頭還是第一次見如此異事,不由大感驚奇,探身往落葉圈中觀看,一時忘 了腳下,哢嚓一下踩斷了樹枝。

青花水蛇瞬間固化,保持著昂頭跳舞的姿勢一動不動,一雙煙霧藍的眼睛緊緊 地盯著老魏頭。老魏頭嚇得屁滾尿流,跪在樹杈上禱告起來:“蛇爺爺饒命,小的不是故意要驚擾您……”

水蛇似乎聽懂了他的禱告,慢慢調轉了頭。

——蛇頭后面,分明還長著一顆人頭,五官齊全,雙眼微閉。老魏頭身子一 抖,“啊”的一聲從樹上掉了下來,已經滑入落葉的水蛇箭一般折回,剛好駝在老魏頭身下。

老魏頭毫發無損,呆坐在地上,過了良久才回過神來,而那條水蛇早已不見蹤 影。老魏頭匍匐在地上,戰戰兢兢地磕起了頭:“多謝蛇爺爺搭救……”


(二)

敦厚坊中,一家挨著一家的商鋪正開門迎客,喧鬧之中透著几分安逸,唯獨一 個掛著“忘塵閣”招牌的店鋪,房門虛掩,冷冷清清,几個上門的客人見狀,紛紛 搖頭離開。

其實店鋪里並非沒人,伙計胖頭正站院內掌櫃的門前,一臉焦急,顧不上招呼店里的生意。

房間里有一些異動,似乎什麼東西在翻滾、掙扎、撕扯,還伴隨著壓抑的低 吼。胖頭將耳朵貼在房門上,小心翼翼地叫道:“老大,你好些了沒?”

床上一條手臂粗的青花水蛇,正拱著身子左右擺動搖擺,身体摔打在牆壁上發出啪啪的聲音,同時尾巴緊緊纏住床腿,鼻子用力地在桌角的棱角上蹭。

胖頭急了,將門拍得山響:“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請郎中來吧?”

左側臉頰的一塊舊皮終于脫落。水蛇几近虛脫,直挺挺躺在床上,努力想要做出回應,但發出的卻是若有若無的嘶嘶聲。

胖頭跳腳叫道:“老大,你到底在不在?我買你最喜歡的燒雞,你要再不出門我就吃完了啊。”在另一個房里養病的老伙計汪三財忍無可忍,披著外衣出來,撫著胸口嘆道:“几天不下床不出門,還有個做掌櫃的樣子麼?!”

胖頭訕訕地解釋道:“老大他不舒服。”

汪三財一連咳了好几聲,勉强道:“算了,還是我拼了老命來。”說著搖頭嘆氣,慢吞吞去了前堂。

水蛇翻了一個身,將身子盤起,高高揚起腦袋,瘋狂甩動,已經褪下的長長蛇蛻水袖一樣在空中舞動,只聽輕微的“刺啦”一聲,右邊臉頰和鼻子上僅存的舊皮被扯了下來,露出細膩的新生紋理和靈巧精致的鼻子。

水蛇軟塌塌地俯在床上,勾著腦袋,有氣無力地盯著自己胸腹部那些骷髏狀的墨綠色斑點。一盞茶工夫過去,新換的外皮顏色柔和了些,水蛇緩緩盤起,腦袋迎 著從窗口縫隙里鑽入的涼風,一動不動。

胖頭忙過一陣,又回到房門口。側耳細聽,房里聲息全無,肥臉上頓時顯出不 安的神氣,嘴里叫道:“我撞門了啊!”用盡全力朝房門撞了過去。

門剛巧開了,胖頭收不住勢頭,扑倒在屋內地面上,摔了個結結實實。

掌櫃公蠣穿著一件嶄新的長袍,懶洋洋地靠在門后,道:“睡個懶覺,都不讓人安穩。”

胖頭飛快爬起來,嘬著下嘴唇,欣喜道:“嚇死我了,這麼些天都不出門,我還以為你病了呢。”

公蠣的腳步有些浮,慢慢扶著桌子走到床前重新躺下,道:“我沒事,只是天冷了不想動。”

胖頭用手扇著鼻子,道:“屋子里一股子爛樹葉的味道……今天天氣不錯,還是出去曬曬太陽好些。”盯著公蠣的眼睛,忽然道:“真沒病?我怎麼看著覺得哪里不對勁儿呢?”伸手去摸他的額頭,被公蠣一把打開。

公蠣不耐煩道:“我說沒事便沒事。出去,別影響我睡覺。”

胖頭突然張大了嘴巴,伸出手在公蠣眼前晃了又晃,遲疑道:“你的眼睛……眼睛好像有點問題。”轉身拿了桌子上的銅鏡,道:“你自己看。”

鏡子中,公蠣黑色的瞳孔不知何時成了煙霧藍色,但藍色之下,又隱隱透出一圈暗紅,而且因為多日未睡好,眼白布滿血絲,看起來就像害了眼疾。

公蠣猛地眨了眨眼,覺得視力正常,又拉開衣服查看胸口的鬼面蘚,按了几按,發現並未加重,便知這是蛻皮之后的正常反應,遂放了心,白了胖頭一眼,道:“少見多怪。”

一瞥之下,目光穿透胖頭厚厚的袍服,似乎看到下面藏著一把紅彤彤的小刀,但定睛再看,卻只看到胖頭粗壯的腰身和粗糙的衣服了。

公蠣道:“你腰里別著什麼東西?”

胖頭低頭看了看,茫然道:“沒什麼。”忽然想起來什麼,往腰里一摸,壓低聲音喜滋滋道:“這個這個,十分好用……我尋了來,財叔還不讓拿,我偷偷藏起來 的。看著是木頭,鋒利得很呢。”

瞧這個胖頭,連個囫圇話都說不齊整。

公蠣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柄袖珍小小木劍,不過半尺來長,一條似蛇似龍的怪獸盤踞其上,有爪無角,表情凶惡,雕工簡單古朴卻極為生動;獸身為柄,噴 出的火焰則為刀刃。整把小劍黑黝黝的,底色微微有些暗紅油光泛出,木質堅硬細 膩,入手沉甸甸的,若不是上面的紋路,看起來不像木頭,倒像是鐵鑄的一般。

公蠣對刀啊劍啊之類的沒有興趣,丟給胖頭道:“滾,我要睡了。”

胖頭傻笑道:“你沒事就好,我這就滾。”心滿意足地出了房間,並小心地將房門關好。

公蠣瞬間癱作一團,重新變回一條水蛇,軟綿綿地躺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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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3:20 PM

避水玨

(一)

這几日算是初冬十分少見的好天氣,暖陽高掛,云淡風輕,配上裊裊升起的炊 煙和隱約走街串巷的叫賣聲,整個洛陽城,從內而外透著一種懶洋洋的安詳。

忘塵閣的掌櫃公蠣,站在院中,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胖頭見狀,大肥臉笑得像株開得過于燦爛的向日葵:“老大,你沒事了?”

公蠣已經在屋里躺了半個月,說他病了吧,死活不讓請郎中,說他沒病吧,又總是打滾翻騰,低聲哀號呻吟,聽起來一副痛苦至死的樣子,而且不管胖頭怎麼哀求,他都不許胖頭近前,只要每天一只燒雞,讓胖頭晚上摸黑放在窗台上。

公蠣昂首挺胸,對著金色的陽光,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頓覺神清氣爽。

汪三財聽到動靜,從前堂探出頭來,看了看公蠣,重新縮回腦袋,小聲嘟囔道:“一天一只雞,能有什麼事?”

胖頭就像街頭那只肥胖的大肉狗,撒著歡儿繞著他轉了兩圈,傻笑道:“老大,你的樣子,好像變了些。”

公蠣道:“哪里?”

胖頭咯吱咯吱啃著手指甲,一臉諂媚道:“不知道,反正眼睛鼻子看起來舒服了些。”

公蠣一把將他手指打落,接著飛快地拿出一柄銅鏡,眯眼,皺眉,微笑,凝重,擺出各種表情。

可是眉眼同以往比並沒有什麼不同,不過因為剛蛻了皮,皮膚白了些,而且今天剛換了件灑金鑲邊藏青袍服,感覺還不錯。

公蠣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悻悻道:“畢岸那家伙呢?”

汪三財接腔道:“畢掌櫃有正事要忙。如今大好時節,不冷不熱,哪能窩在家里。”言下之意,嫌棄公蠣偷懶。

公蠣自知理虧,和胖頭同裝未聽到。

一股青蘋果的味道飄來,公蠣忽然開心起來,大聲道:“小妖姑娘來啦?”

胖頭探頭一看,道:“沒有啊。”

話音未落,隔壁流云飛渡的小丫頭小妖,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脆生生叫道:“財叔,能不能借秤給我一用?”一看到公蠣,歪頭打量了一番,一本正經道:“哇,龍掌櫃,今天滿月了?”她穿著一件蘋果綠的小夾襖,下面是鑲邊草綠府綢褲子,一雙同色繡花鞋,腳尖上綴著一朵蔥綠的絨花,在枯葉紛飛的初冬時分,顯得格外清新。

公蠣樂滋滋道:“什麼滿月了?”

小妖嘻嘻笑道:“你不是坐月子嗎?天天窩在房間里,聽說吃飯都不出門。喲,門上還掛個紅綾!給我瞧瞧,你生了一個什麼樣的寶寶?”

公蠣回頭一看,可不是,門框上果然掛了一條紅綾,也不知是誰掛的,自己也忍不住笑,但看到胖頭笑,卻瞪了他一眼,上去一把將紅綾扯了下來,嬉皮笑臉道:“我倒是想生個娃儿,可是也要找人生才行呀,你先幫我找個娘子好了,要不……”

小妖啐道:“呸,還掌櫃呢,也沒個正經。”

公蠣不敢太過造次,忙正色道:“我這是閉關修煉呢。”

小妖道:“那你說給我聽聽,閉關這麼久,都修煉什麼了?”

公蠣故作深沉,拈指而笑。小妖歪著腦袋道:“我看財叔說的不錯,你就是又懶又饞。”

胖頭正要替公蠣辯解,小妖接著咯咯一笑,拍手道:“哈哈,同我一樣。可惜我們姑娘不如畢公子好騙,我每次偷懶裝病都被她發現。”

公蠣正巴不得把話題往蘇媚身上引,忙諂媚道:“你家姑娘冰雪聰明,什麼能瞞得過她?——好些天沒見她了,她在不在家?”

小妖小嘴一癟,道:“我就知道你惦記著我家姑娘。我跟你說啊,我家姑娘不喜歡你這類型的。”她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的,十分可愛。

公蠣心事早就被她看透,也不以為意,腆著臉道:“我不過是關心鄰居而已。”

小妖道:“別怪我沒提醒你。”說著拉著胖頭,半是撒嬌半是哀求道:“胖頭哥哥,我家秤杆早上被我跌斷了,姑娘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罵我。今天店里生意好,只留小花一人看店我不放心,老借用你家的也不方便。你能不能等下去陳家量器店里 幫我買套新的來?”胖頭臉紅扑扑的,雞啄米似的點頭。

公蠣追問道:“你家姑娘去哪里了?”從上次柳大一事之后,他閉關蛻皮,再也沒見過蘇媚。

小妖撅嘴道:“我也不知道。她這些日天天在外面跑。我擔心得不得了。”

公蠣轉念一想,畢岸也不在家,說不定兩人一起去哪里快活了,心里頓覺不爽,酸溜溜道:“你家姑娘本事大著呢,自然有人替他賣命。你擔心什麼?”

小妖眉毛一揚,道:“最討厭你這樣子!”拿了秤砣秤盤就走。

胖頭跟在小妖身后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我這就去買。”

小妖甜甜回道:“謝謝胖頭哥哥,等我月錢發了還你!”

胖頭每次一見到小妖,便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公蠣早看在眼里,擠眉弄眼道:“你莫不是看上這個小丫頭了?” 胖頭看著小妖走去的方向,愣了良久,才悶悶地道:“我妹妹若是還在,也像她這麼大了。”

關于胖頭的妹妹,公蠣以前曾聽他提起過,不過他對胖頭的事情從不上心,所以不甚在意。今日心情不錯,便隨口問道:“你妹妹,當時怎麼送了人?”

胖頭的眼閃了兩下,低下頭,躲避著公蠣的目光:“家里欠了別人的錢,養不起這麼多孩子,就把妹妹送出去了。”接著道:“妹妹送出去的時候才七歲,如今應該同小妖差不多大。”

公蠣仗義地拍了拍胖頭的肩膀,信口扯道:“沒事,等我有空了幫你找妹妹。”胖頭眼睛一亮,驚喜道:“真的?”

公蠣看胖頭認了真,心想洛陽城這麼大,又過了這麼多年,誰知道那小丫頭還在不在世上,忙蹙起眉頭,裝出一副体貼的樣子,分析道:“當年挑選好人家送了去,家里條件定然是不錯的。如今人家過得好好的,你去打擾了好不好呢?她的養父母也不一定願意你認。”

公蠣另一個要表達的意思是,帶著胖頭一個拖油瓶就好了,要是再找到他的妹妹,豈不是又要多養活一個人?

胖頭撮著嘴唇,一副要哭的樣子。公蠣心軟了,道:“好了好了,等我再恢復兩日,我就帶你去找找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3:28 PM

(二)

胖頭去買秤,公蠣本覺得自己身為掌櫃受一個小丫頭指使有點不合身份,但在家里又無聊,便一起出了門。

街坊們見到公蠣,紛紛打招呼。裁縫鋪的楊珠儿,細細地打量了公蠣的臉,說 道:“龍哥哥好!臉色蒼白了些,我中午做些紅豆粥,你過來喝。”開茶館的李婆婆本正氣急敗壞地罵街口那個打爛了她茶盅的小男孩王寶,看到公蠣便大聲戲謔道: “喲,龍掌櫃出月子了?”難怪小妖會開同樣的玩笑,都是這個尖酸刻薄的李婆婆亂嚼舌頭根儿。

不過李婆婆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公蠣頓時心情大好:“多日不見,龍掌櫃長得是越來越周正了!”

未等公蠣搭話,李婆婆對著從流云飛渡走出來的一群年輕女子招起了手:“姑娘們來歇歇腳吧,婆婆這里有上好的云綠茶,要不要嘗嘗?”

女孩子們只扭頭看了看,繼續嘻嘻哈哈笑鬧著走開,留下滿街的香味。李婆婆不滿地敲了敲茶壺,鄙夷道:“瞧瞧如今的小丫頭,成什麼樣儿!”說著朝對面正在做活計的楊珠儿瞪了一眼。

王寶不知從哪里猛地衝出來,抓了一把胡豆,一邊跑一邊往嘴巴里塞。李婆婆拎著茶壺追趕不上,便扯著嗓子叫他爹王二狗“出來管管”。

脂粉香、茶香、飯菜香,以及店鋪中古舊家具的氣味,連同街上的說笑聲、喧鬧聲,混雜著形成一股濃郁的市井味道,看似雜亂,卻井井有條,讓人不由自主從 心底氤氳出一種暖洋洋來。

公蠣一路嗅著美人儿留下的馨香,裝作隨意道:“我記得半月前,門口有一群女人走過,你說很美。那些女人哪來的,長什麼樣儿?”

胖頭早不記得了,傻呵呵道:“隔壁流云飛渡的胭脂水粉大減價,天天都有美人儿來買呢。你說的是哪一撥?”

公蠣心里揪了一下,道:“你好好想想,就是那次……”

正說著,忽然有人從后面疾步跑來,在公蠣的腰間一撞;一低頭,腰間的螭吻珮已經不見。

公蠣雖然平時懶散,但對付一兩個小毛賊自然不在話下,几步竄上,一把抓住了前面裝作若無其事的小乞丐,閃電一般從小乞丐懷里扯出自己的玉佩,冷笑道: “爺我在道上混的時候,你小子還吃屎呢。”

小乞丐不過八九歲,大眼骨碌,十分機靈,大大方方看著公蠣,躬身道:“老叔有何貴干?”

胖頭卻沒反應過來,還小心地扶住小乞丐:“慢點跑!”

公蠣手上用力,冷笑道:“小小年紀不學好,偷人東西!”

不料這小乞丐極為狡詐,閉口不提偷竊公蠣玉佩之事,只是拼命扭動掙扎,大聲哭叫:“我問你討東西你不給就算了,也不能誣賴我。”一邊說還一邊求救:“惡霸欺負小要飯的了!救命!”

街上行人眾多,紛紛側目,在旁人看來,確實是公蠣一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娃娃。連胖頭都勸他:“老大你這是做什麼,他一個小娃娃家能撞得多疼?……”

這原是街頭小騙子被抓后的常用伎倆,公蠣本來懶得同他計較,偏偏這小乞丐作死,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演得極真,還故意借著掙扎將鼻涕眼淚糊在公蠣的新衣服上,頓時激起了公蠣的邪惡之心。

只見公蠣將胖頭撥到一邊,揮手給了小乞丐一巴掌,力道不大不小,剛好拉脫他的下巴,讓他說不出話,然后眉頭緊皺,大聲呵斥道:“你這孩子,你娘快死了,你知不知道?救命錢你都敢偷?小小年紀不學好,滿嘴里沒一句實話!”說著自己擠出几滴淚來,呵斥他不聽話,讓爹娘操心。

小乞丐氣得手腳亂舞。公蠣根本不讓他有反駁之機,痛心疾首對圍觀者道: “我是他家叔叔,住在城東,奉他爹娘之命來找他多日了。他娘病重,他爹把家里的老耕牛都給賣了,沒想到他不學好,竟然偷了救命錢出來玩。”

眾人紛紛指責小乞丐。公蠣紅著眼圈,臉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嘴里道:“我這就送你回去,看你爹不打斷你的腿!”提起小乞丐的腰帶就走。

街上自然也無人阻擋。胖頭一臉驚喜地跟在后面,不住道:“老大你原來還有這麼個侄子,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公蠣嗤之以鼻:“蠢貨!”提著小乞丐徑直走到街角無人處,一把將他丟在了地上,端起下巴一拉一提,將錯位的下巴恢復原位。

小乞丐老實了許多,膽怯地看著他,再也不敢胡言亂語。公蠣朝他屁股上踹了 一腳,恨恨道:“小小年紀比你老子還壞!”

胖頭又開始犯傻,連聲追問:“你認識他老子?”

公蠣不耐煩道:“老子就是我!”胖頭撓頭道:“你不是沒成親嗎?什麼時候有這麼大儿子?這不是你侄儿嗎?都被你繞暈了!”

公蠣懶得理他,轉向小乞丐喝道:“說,你還偷了什麼?”

小乞丐可憐兮兮求饒:“老叔我錯了,我今天是第一次偷東西,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放我一馬。”  

胖頭心軟,勸道:“要不就算了,也沒丟什麼東西。”

公蠣見小乞丐胸前鼓鼓囊囊,似乎藏著什麼東西,凝神觀看,小乞丐狡黠的很,猛然起身,轉身逃竄。

公蠣出手更快,一把朝他胸前抓去。小乞丐身形瘦小,頭一低鑽過公蠣臂彎下。公蠣只抓住他衣襟里垂下的一條帶結,扯出個半舊的紅緞荷包來。

小乞丐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敢回來要。

公蠣任由小乞丐逃走,捏著荷包大喜道:“發財了!”

這個荷包做工十分精致,掂在手中沉甸甸的。打開一看,里面卻沒有銀錢,只有一塊環半形的玉玨。玉質老厚,帶著暗紅的沁色,上面雕刻著一個無角的龍頭, 張著大嘴巴,看樣子,似乎口里還銜著什麼東西,只是缺失了;周圍布滿了奇怪的 花紋,兩端還有卡槽,好像只是半邊。

公蠣翻來覆去看了又看,也瞧不出這塊玉玨到底價值几何。胖頭接過來,學著汪三財的樣子,舔了一下,道:“苦的!”又裝模作樣嗅了嗅,道:“有些腥味。”

一般有腥苦味的,多是些劣質雜玉,不值几個錢,不過聊勝于無,碰上不識貨 的騙几個錢還是可能的。公蠣一把奪過,重新放回荷包:“別讓你唾沫給污了。”

經這麼個小插曲,白得一塊玉玨,公蠣心情不錯,意氣風發地閑逛去了。

回到忘塵閣,生意正好,胖頭忙上去幫忙,招呼客人、填寫當票,公蠣一看, 當物全是些尋常的衣服首飾,客人不是腰身粗壯的農婦,便是佝僂粗鄙的男人,頓時沒了興趣,找了個借口回房睡覺去了。

及至傍晚,公蠣才起了床。胖頭已經做好了飯端上來,卻只有一盆清炒蘿卜和 几個冷燒餅。公蠣饞蟲拱動,極力暗示胖頭再去買一只燒雞來,一連遞了好几個眼色,胖頭皆咬唇不動。

公蠣忍不住捅了他一拳,低聲道:“今日生意多好,還不該去買只燒雞慶賀一下?”

胖頭囁嚅道:“錢……花完了。”

公蠣上去摸他的口袋道:“你的錢呢?”胖頭在北市購進了些小玩意儿在鋪頭里賣,前一陣子畢岸坐陣時生意還是很不錯的。

胖頭將整個口袋翻了過來,小聲道:“都給你買了燒雞了。加上今日花費的,只剩下這三文。”

汪三財早看到兩人嘀嘀咕咕,忍不住道:“過日子要細水長流,所謂開源節流,生意再好也得勤儉節約。畢掌櫃將店交給我,我總要給他個交待,哪能賺一點小錢,當天就揮霍完?”

胖頭不敢強嘴,唯有點頭賠笑。公蠣懶得理汪三財,不耐煩地推搡胖頭道: “瞧你做的這豬食,賤嗖嗖的,能吃嗎?去,給我買只燒雞來!”

汪三財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壓住氣道:“食物無貴賤之分。若龍掌櫃嫌棄做得不好,下次親自下廚,也讓我們嘗嘗您高貴的手藝。”

胖頭夾在中間手足無措,忙兩頭勸:“財叔,是我手藝太差——老大,我真沒錢了啊!”公蠣一餓便容易發火,再說他本來只是抱怨兩句,已經坐在桌子旁拿起了筷子,聽到汪三財擠兌他不下廚,板起了臉喝道:“到底我是掌櫃還是你是掌櫃?”

汪三財也怒了,山羊胡子氣得一抖一抖的:“你還知道自己是掌櫃?除了吃和睡,你還做過什麼?要不是畢掌櫃好說話收留你,誰知道你還在哪里胡混呢!”

公蠣被人揭了老底,惱羞成怒,跳起來叫道:“當初還不是你們求著我做這個掌櫃,老子還不樂意呢!這麼個鬼地方,你當老子願意待?”怒氣衝衝拂袖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3:43 PM

(三)

公蠣一走出忘塵閣,心里便開始后悔。自己才是掌櫃,要走也是汪三財這個老家伙走,可要就此回去,臉上又掛不住,只有順著街道游蕩。

不知不覺晃到北市。如今天氣漸冷,除了酒樓茶肆和煙花柳巷,大多店鋪已經關門打烊。公蠣身無分文,只有對著飄來的酒肉香味和紙醉金迷的喧鬧流口水的份儿,漫無目的地在怡華樓、閑情閣等門前閑逛了片刻,只好怏怏不樂地離開。

天色越來越暗,寒風乍起。公蠣暗罵胖頭,見自己衝出來竟然不追著攔著。一路徘徊,慢慢往回走,來到北市西北的土地廟。

這里同敦厚坊隔河相望,左側有個土地廟,右側一個財神廟,中間還有些低矮的土房,供奉著不知名的神鬼,前后種滿了大大小小的松柏,夏時常有閑散人等在此聊天下棋乘涼。白天還好,一到晚上,一明一暗的香火映照著殘缺不全的神像, 偶爾還夾雜著偷偷找神傾訴或禱告的信徒的呢喃聲音,看起來便有几分陰森。后面 是一大片低矮的民居,布局凌亂,如同迷宮,亂七八糟住著一些賣藝雜耍、做小生意、打短工和做手工的,也有一些乞丐長期盤踞于此,不過治安倒好,從未聽說此處犯過什麼案子。

一陣寒風吹來,公蠣不由得縮了縮肩,尋思要不在這附近找個避風的地方湊合 一下,待到明日先去找畢岸告汪三財一狀,然后再做打算。左右一打量,見財神廟 后有一個大磨盤,磨盤下有個土洞,又背風又暖和,遂搖身化為原形,剛好窩在土洞里,甚是舒服。

可惜肚子餓,難以入睡。正輾轉反側,忽見對面大院門開了一條縫,閃出個鬼 鬼祟祟的黑影來。

原來是個十一二歲的文弱少年,穿著一件半舊的麻衫,踮起腳尖引頸張望,並籠手學起了貓叫,似在等人。

土地廟的陰影中也傳來了貓的叫聲,一呼一應。過了片刻,一團小黑影慢慢溜 到了磨盤處,剛好對著公蠣躲藏的洞口。

來的是個小些的孩子,貓著身子朝對面的少年招手,小聲叫道:“阿牛!這里!”公蠣一下便聽出來,是今日偷自己玉佩的小乞丐,但左臉紅腫,眼角烏青, 似被人打過。

叫阿牛的少年十分警惕,一邊繼續學著貓叫,一邊快步來到磨盤后面,道: “東西到手了沒?”

小乞丐點點頭,道:“到手了。”聲音稚嫩,口氣卻老到得很。

阿牛伸出手來,道:“趕緊給我。”

小乞丐苦著臉道:“今天那人難搞得很,我足足跟了他半日才得手,結果……”他哼哼了几下,惱火道:“我剛得了手,又看見一個人的玉佩不錯,就順了過來, 誰知道那個惡棍,比我還無賴。”

公蠣摸了摸自己的螭吻珮,猜他口里的“惡棍”便是自己,得意地想,老子長期混碼頭的,還能栽在你一個小魚蝦手里?

阿牛急道:“然后呢?”

小乞丐悶悶道:“他抓到我,把剛得手的那東西也偷了去。”

公蠣想,老子哪里是偷,明明是你自己掉出來的。

阿牛急得跺腳:“這可壞了!你不是自吹聰明嗎,偷雞不成蝕把米!”

小乞丐恨恨道:“今日運氣可真差。傍晚開工又被人發現,打了我一頓。”

阿牛幸災樂禍道:“活該,我爺爺說,你這樣做事,早晚被抓。”

小乞丐的臉頓時板了起來,一副氣惱的樣子。

阿牛道:“好了,我說錯了。還有那麼多小伙伴要吃飯,你不做這個能做什麼?”

小乞丐嘟嘴使氣,背過身去。

阿牛滿臉焦急,半晌才道:“這可怎麼辦?你抓緊點,爺爺急著要呢。哦,玲瓏姐姐可等不及了。”

小乞丐絞著手指,垂頭喪氣道:“我明日四處轉轉,再去找找看。給玲瓏姐姐的藥呢?”

阿牛躊躇起來,埋怨道:“小武,我們說好今晚見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的東西沒拿來,我這個怎麼給你?”

小乞丐小武仰起臉,哀求道:“你先把藥給我。我想讓玲瓏姐姐快點好。那個東西,我一定盡力再找。” 阿牛哼了一聲,半是鄙夷半是泛酸道:“哼,你還想著玲瓏姐姐嫁給你?玲瓏才不會嫁給一個小乞丐小盜賊呢。”

小武脹紅了臉,道:“不要你管!玲瓏姐姐說了,等我長大,她就嫁給我。”

阿牛嫉妒道:“才不會呢。玲瓏姐姐騙你的。她最喜歡我。”

小武氣鼓鼓瞪著阿牛,好久才憋出一句話來:“不會!她說過喜歡我!”

公蠣聽著兩個孩童一本正經地為一個女子爭風吃醋,差點儿笑出聲來。

阿牛無言以對,悻悻道:“我爺爺說,凡是漂亮的女人都是蛇蠍心腸。還說,玲瓏可不像表面看著那麼簡單,要我不要去找你們玩。”

小武大聲道:“你胡說!”阿牛一把拉住,驚懼道:“這麼大聲,你不要命啦?”

小武收低了聲音,生氣道:“你到底給不給?”

阿牛不情願地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塞給他,道:“這個便是。分三次,每次一碗水煎成半碗水,連藥渣一起吃了,馬上便好了。”

小武欣喜異常,跳躍起來道:“真的這麼有效?”

阿牛一把拉住,低聲道:“噓!小心人聽見。我爺爺的本事,你是見過的,還不信?”

小武將藥包放在鼻子下聞。阿牛囑咐道:“不過我爺爺說,他早年曾發過誓,不能再給人瞧病抓藥,所以這藥,你千万不能告訴任何人說是爺爺抓的,連玲瓏姐姐也不能告訴。”

小武用力地點頭,小心翼翼的將荷包貼在胸口,歪頭想了想,道:“你今日讓我偷的那個東西,有什麼用?”

阿牛道:“那就是塊普通的玉玨,不過年代久些。我爺爺最愛收藏這些古玉。”

小武不再多問,歡天喜地地搖手同阿牛告別,走了几步,又回頭懇求道:“你可不要讓人知道我同你見面的事儿,三爺不讓我私下與人玩儿,他會打斷我的腿的。”

阿牛點頭道:“放心,我知道。不過你這几日要盡快查找,一定要把那東西拿來給我,否則玲瓏姐姐的病我就不讓爺爺管了。”

小武躡手躡腳回去了。

公蠣本來也睡不著,聽小武一口一個“玲瓏姐姐”叫得甚是親熱,似乎是個妙齡少女,而且身患重病,不由動了心思,等阿牛回家之后,便追著小武去的方向跟了過去。

這是一個大雜院,同阿牛的家隔了兩三戶,屋檐低小,大門破舊,公蠣毫不費力便從牆壁的縫隙中溜了進去。

這破大雜院,倒也風雅,中間一條窄窄的甬路,兩旁分別種著五行花草,但卻是粗剌剌的荊棘,葉子落盡,只剩下滿身的刺;之后是兩間上房,旁邊還有几間破敗的草屋。公蠣見緊鄰上房的草屋有燈光,便盤踞在窗台上向里面偷看。

原來是個乞儿集聚地。六七個小乞丐吭吭唧唧擠在一起,圍著一個盆子搶東西吃。除了剛才見到的小乞丐小武,剩下的大多身有殘疾,其中几個孩子身体扭曲得厲害,一個腳掌外翻,完全不能站立,只能在屁股上綁一個稻草坐墊,以手按地一 步一挪;一個雙腿自膝蓋之下齊齊折斷,就這麼以僅存的斷腿站在地上,生生矮了 一截;還有一個小女孩手骨折斷,隨便用一根木棍和布條裹著,手臂腫得像發面饅頭一般。這些孩子們一個個傷痕遍布,衣衫襤褸,可憐得緊。

公蠣不忍再看,慢慢從窗欞上溜下,准備重返磨盤下的土洞,忽聽一個柔柔的聲音道:“小武,快來幫忙!”

正在發愣的小乞丐小武跳了起來,應道:“來啦!”跑到一個低矮的小柴房里,叮叮當當一陣響,一個少女提著一桶粥走了出來。

公蠣的眼睛瞬間亮了。此女不過十七八歲,一張線條柔和的瓜子臉,明目皓齒,朱唇粉面,身材不肥不瘦,玲瓏有致,雖布衣荊釵,卻自有一種動人光華。小 武一臉欣喜地抱著碗筷跟在后面,用小指指指黑洞洞的上房,小聲道:“玲瓏姐姐, 他還沒回來嗎?”

玲瓏換了下手,道:“我就是看他不在,才過來的。”公蠣見她挽起的手臂雪白圓潤,如同藕段,不由心癢,重新回窗台潛伏起來。

小武十分高興,抽著鼻子道:“今天煮了什麼,好香!” 玲瓏嗔道:“你剛去哪儿了,也不看著他們几個。”

小武遲疑了下 , 道:“我拉屎去啦。”

玲瓏扑哧一笑,不再追問。兩人進了屋,几個殘疾小乞丐歡呼著扑了上來,啊啊呀呀的,沒一個能夠說句完整的話來,竟然全部是些啞巴,而且涎水滴落,笑起 來口眼歪斜,多是智障。

玲瓏將粥桶放下,抱起那個沒腿的小家伙,也不管他的髒手在自己身上亂抓,掏出手絹儿將他臉上的食物殘渣擦干淨,嘴里道:“小平今天的傷怎麼樣了?”

斷臂的女孩呵呵地傻笑,嘴角流下口水。小武將她受傷的手臂拉過來。玲瓏看了看道:“好多了。要注意保護,不要再弄傷了。”問候了一圈,這才摸著小武臉上的淤青,道:“又被人打了?”

小武任由她撫摸,傻笑著不做聲。玲瓏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接著幫几個小乞丐盛好飯,小心地看護著他們吃完,又打掃地面,鋪好木板和破爛的鋪蓋卷 儿招呼著他們躺下,極其細致体貼,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這期間,小武一直乖乖地跟在玲瓏后面打下手,表情十分開心。

一切收拾完畢,閉門鼓已經敲響。玲瓏摸了摸小武的頭,疼惜道:“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開工機靈著點,別再被人抓到了。”

一個小乞扑過來,拉著她的衣襟咿咿呀呀地叫,不舍得讓她走。小武去掰開他的手,眼睛卻看著玲瓏:“姐姐不能留在這里。三爺看到,會罵的。”

玲瓏笑了一下,哄道:“好孩子,你們休息吧,我明晚再來。”

小武跟著送出來,默默行至院中,遲疑道:“姐姐。”

玲瓏回過頭,道:“怎麼?”她一張臉在月光下如同玉雕,美輪美奐,並無一絲病態。公蠣伸著腦袋,看得呆了。

小武也愣愣地看著她。玲瓏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臉,道:“回去吧,外面冷。”公蠣恨不得變成小武,也讓她在臉上拍一拍。

小武低下頭去,雙腳在地面上蹭了又蹭,低聲道:“姐姐,這里……”卻沒有拿出剛才阿牛給的藥來,而是朝對面黑洞洞的廂房一指,道:“……這里……今天又來了一個。”

玲瓏呆了一呆,道:“又一個?”話音未落,只聽啪啪兩聲輕響,上房的燈光忽然亮了。

空氣中傳來一股淡淡的硝味,公蠣探出腦袋,可惜上房窗紗甚為厚重,什麼也看不到。

小武低聲道:“快走吧!”推著玲瓏出了門,然后飛快跑回房間,在几個小乞丐中擠著躺下。而那几個嘻嘻傻笑的小乞丐似乎也感覺到了空氣中的緊張,睜著驚恐 的眼睛看著門口,嚇得一動不動。

公蠣惦記著玲瓏,心想盤算著跟去看看她住在哪里,明日找機會搭訕一下,便不再理會小武等人,慢慢溜下窗台,剛剛落地,上房門忽然嘩啦一下開了,慘白的燈光差點照到公蠣。

一個干瘦的駝背男子走了出來。他穿著一件長得拖地的黑袍,戴著一頂寬檐尖頂帽子,拄著一根黑紅色的龍頭拐杖,裝束十分奇怪。又黑又瘦的臉隱藏在黑暗中,依稀看到一道長長的瘢痕從鼻梁貫穿整個右邊臉頰,呆滯中帶著凶狠。

公蠣可不想無事生非,躲在門檻的陰影處一動也不敢動。

男子的喉間發出汩汩的聲音,如同鴿叫,明顯帶有威脅的意味。

廂房的門開了,小武低眉順眼地走出來,抱著一個破盆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將破盆雙手舉至男子面前。

男子隨手扒拉了一下,哼了一聲。

小武的聲音有點抖:“三爺,一共五百三十一文。今天生意不好,伙伴們更換了好几個地方,都沒什麼進益。”

三爺又哼了一聲,輕提拐杖朝小武一點。小武嚇得后退了兩步,低頭小聲道: “今天看中的几個大魚都比較警惕,沒有得手……”

啪的一聲,毫無征兆的,三爺一拐杖抽打在小武的肩頭。

小武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嘴角抽動了一下,臉上卻滿是諂媚的笑:“三爺您吃過飯了沒?我這就給您做去。”說著爬到三爺腳下,細心地將他衣服下擺上沾著的草葉拿掉。

三爺一腳踹開他,咕咕了一陣,終于蹦出兩個字來:“明——天——”聲音沙 啞陰森,如同從地底下發出來的一般。

這一腳用力甚猛,小武捂著肚子翻滾出老遠,但竟然緊咬牙關,一聲不吭,反而快速爬過來,擠出一絲笑臉道:“三爺您放心,明日我帶他們去北市碼頭,保證 收入過千文……我這邊,明日一定不會再失手……”他的眼神,帶著一種絲毫不做作的臣服和討好,像是一條被打怕了的小狗一見主人便搖頭擺尾,但眼底有又一抹奇怪的亮光,同他孩子氣的臉顯得格格不入,單看表情和眼神,一點都不像個八九歲的孩子,而像是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多年、見風使舵的混混。

公蠣明白了。這個三爺控制著一幫小乞丐,乞丐們每日討到的錢統一交給他管理。

這在大都城里,也不算什麼奇聞。公蠣以前在南市混的時候,常見有好吃懶做的父母或者所謂的丐頭,將儿女及買來的孩子打扮成殘疾孩童在街上乞討,因扮相可憐,每日里賺的錢比打短工出苦力賺的多了去了。當初胖頭剛跟著他的時候,兩人一個扮傻瓜、一個扮殘疾也這麼在街上騙過錢,可惜只討了不到十文錢,便被人拆穿了。

只是剛才明明不見上房有人,這三爺竟然憑空出現的一般,也不知什麼來頭。 公蠣沒了興致,溜著牆根,悄無聲息地向前滑去。

三爺高高舉起了拐杖,微微斜視的三角眼陰鷙地盯著小武。小武渾身發抖,卻不躲不避,眼睜睜地看著拐杖往他腦袋上劈落。

拐杖在小武頭頂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三爺面無表情,道:“抱她——出來。” 小武機靈地爬起來,推開對面廂房,摸黑抱出一個小孩來。卻是個昏迷的小女孩,手里緊緊抓著一個紅色的蝴蝶結;長相秀麗,手臉干淨,穿著一件粉色裙子,像是家境殷實人家的孩子,不知是走失的,還是三爺他們拐來的。

公蠣不由停了下來,隱藏在土牆的縫隙中。

小武拍打著小女孩的臉,叫道:“喂喂,醒醒!”

小女孩慢悠悠醒過來,看到小武,愣了片刻,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大叫媽媽。 三爺彎下腰,陰沉沉盯著小女孩,臉上的刀疤一陣陣抽動,像條扭動的黑紅毛蟲。 小女孩瞬間止住了哭聲,顫抖著聲音叫道:“爹爹!我要爹爹!”

小武威脅道:“閉嘴,再叫就掐死你!”伸手卡住了小女孩的脖子。小女孩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喉間發出將要窒息的“呃呃”聲,雙腳胡亂在地面上踢打。

三爺桀桀而笑,對小武的行為表示贊賞。小武受到鼓勵,雙手繼續用力,眼神由先前的猶豫、不忍變得狂熱、暴躁,特別是他嘴角的那一抹殘忍的笑意,竟然讓公蠣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寒噤。

公蠣飛快地轉著腦筋。早知道這樣,就不該動了色心,過來看那個玲瓏了,眼不見心不煩。他膽小怕事,頂多不過是和汪三財吵嘴的勇氣,如今看那個三爺凶神惡煞一般,既不忍心看小女孩受罪,又沒有膽量跳出來制止,一時手足無措,進退兩難。

小女孩漸漸不動,昏死過去。小武松開了手,踢了兩腳,又試了試鼻息,仰臉道:“沒死。然后呢?”

公蠣此時正在盤算要不要救下小女孩 , 一走神的工夫,只見空中騰地燃起一團 綠瑩瑩的小火苗,落在三爺的手掌心。小武扶起小女孩,三爺一手掐住她的下顎, 另一只手翻轉,將螢火捂入小女孩的口中。

小女孩抽搐起來,四肢抖動,口眼歪斜,瞬間變了模樣,如今便是她親生父母面對面也認不出她來了。

——巫术!

當初柳大易人容貌,尚需借助陰氣化成的銀針,如今這個三爺竟然能夠憑空起火,隨意易容,巫术之境界自然要比柳大更高几個層次。

公蠣面如土色,緊緊貼靠在門框的陰影中,瞬間覺得自己僵硬地難以移動了。小武臉上並無半點憐憫之色,反倒繞著小女孩手舞足蹈:“三爺好厲害!我們又多一個小伙伴啦。”

三爺咕咕地笑起來,笑聲詭異,表情皆無,只有瘢痕在抽動。公蠣突然冒出滿身的冷汗,覺得這個地方如同魔窟,恨不得立馬逃離。

但他此時盤踞在門上,正對著三爺,不敢有大動作,只能慢慢移動。

三爺轉動身子,陰惻惻對著廂房叫道:“小平——” 那個斷了手臂的女孩小平,跌跌撞撞地爬了出來,匍匐在三爺腳下瑟瑟發抖。

三爺拉起她受傷的手臂,扯開綁著的布帶和木棍,眯眼看了看,猛然一抖,只聽輕微的哢嚓一聲,她本來紅腫未消的手臂忽地折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垂了下去。

她尚未長好的手臂又斷了。公蠣嚇得忙將腦袋鑽入盤曲的身体下。小平渾身痙攣,痛得滿地打滾,卻不發出一絲聲息。寂靜的夜里,只有身体翻滾發出的輕微摩擦聲,以及門后擠成一堆的孩子們急促的呼吸聲。

小武面無表情地在一旁看著,待到小平不再翻滾,飛快撿起布條和木棍,將她的手臂重新纏上,也不知骨頭有沒有接上,只管推她回房中,接著又半推半抱出那個雙腳扭曲的男童來。

小武按住男童的肩膀,三爺彎腰拉住男童的兩腳,向內側一扭,腳心向上,腳趾勾曲,越發變形得厲害。但這個男童卻不像小平那般疼痛翻滾,如同木頭一般,隨他擺弄,嘴里還在嚼著食物,然后自己以手撐地,一步一挪地回去了。

小武雙眼放光,摩拳擦掌道:“三爺下次教教我,就不用您親自動手啦。”

公蠣忽然從心底生出一絲寒意,覺得小武的表情和神態比巫术更為恐怖。

三爺的眼睛落在新來的小女孩身上。小武殷勤地抱起她,道:“三爺,這個您打算怎麼弄?”

三爺擼起她的衣袖,露出兩只肥嘟嘟的小胳膊,白白嫩嫩,他咕咕一笑,突然咧開嘴,咬住了小女孩的手臂。饒是隔著兩三丈遠,公蠣清晰地看到他尖尖細細的牙齒嵌入小女孩的肉中。

女孩皮膚上的水分如同被抽走了一般,原本肉嘟嘟的小臉瞬間收縮,緊緊貼在骨頭上,皮包骨頭的樣子如同災區逃難而來的瀕死孤儿。

公蠣心智大亂,失聲叫道:“啊呀!”高高躍起,本意是想逃開,卻忘了自己身為原形,而且俯在門框內側,腦袋撞到上面的土牆,不僅沒逃出去,反而啪地一聲 落在了院中。

三爺抬起頭來,血跡順著嘴角滴落,更加面目可怖。

小武飛快打開門,左右看看,道:“沒人。”轉過身才看到摔得暈頭轉向的公蠣:“從哪里掉下來一條蛇?”

公蠣連逃跑的勇氣也沒有了,只剩下無盡的恐懼,渾身上下抖得比剛才折斷手臂的小平還要厲害。

三爺一步一挪地走了過來,在公蠣身前站定。公蠣昂起腦袋,呲出牙齒,以示恐嚇。

說時遲那時快,三爺迅速出手,卡住了公蠣的脖子。

他手指纖細,指尖冰冷,十分准確地卡在公蠣的七寸上。公蠣几次用力甩動尾巴企圖纏住他的手腕,皆因無法用力而不得。掙扎中,只見小武鼓掌道:“三爺好手段!”

三爺嘴巴微動,手上更加用力,公蠣透不過氣,腦袋漸漸歪在一旁,恍惚瞥見小武眼里崇拜和殘忍交織在一起,那一抹奇異的亮光,讓公蠣莫名驚悚,用盡全力一掙,雙目几乎爆出。

三爺忽然滿臉驚愕,手上有所放松,一人一蛇愕然對視。公蠣覺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但在如此生死關鍵時刻,容不得多想,尾巴一挑,纏在三爺的手腕上,腦袋扭動,企圖去咬他的虎口。

三爺嘴角抽動,陰惻惻一笑,另一只手中的拐杖忽然化作一條紅色的毒蛇,扭動著便朝著公蠣扑來。

雖同屬蛇類,但公蠣一向討厭同這些凶狠殘暴的有毒同類打交道,且中原地帶毒蛇甚少,公蠣哪里知道如何應對,況且誰知道它到底是拐杖還是毒蛇,唯有發出咝咝的求饒聲:“同類勿傷……”但這條紅色毒蛇卻對蛇語無動于衷,張開血盆大口,一口朝公蠣的腦袋咬落。小武在一旁加油鼓勁:“赤龍加油!咬掉水蛇的腦袋!快!快!”

三爺仰面嘎嘎而笑,公蠣看著紅蛇長長的毒牙上透明的毒液滴落下來,忙扭身躲避。

恰在此時,雙眼忽然針扎一般疼痛,接著只覺眼前一片紅光晃動,再也看不到任何景象。

公蠣驚慌之極,連連尖叫,並憑著本能用尾巴在三爺手腕上瘋狂抽打,也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到一絲細細的金玉抖動之聲,似乎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然后便是小武的驚呼聲,接著手上的力道忽然消失,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幸虧眼睛很快恢復正常,眼前的紅光消失,周圍模糊的景象漸漸清晰。

三爺早不見了,地面上一堆破爛的衣服,黑袍尖帽,正是他剛才的裝束。而那條拐杖化成的紅蛇,在地上扭動了片刻,化作了一段焦黑的大腿骨。

小武小心翼翼地躲在一邊,滿臉警惕,一會儿看看三爺的裝束,一會儿看看癱在地上的水蛇。

小武拿棍子捅捅三爺的衣服,見並無異樣,嘴里小心地叫道:“三爺您走啦?” 卻跳上三爺的衣服猛踩了一通。然后無聲一笑,走到變了容貌的小女孩身邊,拿出一把小刀來,毫不猶豫朝她的臉上划了一刀。

這神態,這姿勢,几乎同三爺一模一樣。

公蠣艱難地吐出一口氣來,原本癱軟在地上的身体强撐著挺直,做出攻擊的態勢。

小武聽到動靜,回轉身對著公蠣,道:“小平阿三,明早我煮蛇羹,給你們倆補身子!”揮著小刀便來刺。

公蠣咧開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齒,吞吐著細長的蛇信子嚇唬他。小武絲毫不害怕,靈活地繞著公蠣兜圈子。

公蠣剛才七寸被扼,氣血不暢,四肢無力,竟然連個小小的乞丐也不能對付,只有昂頭對峙,一時半會儿小武倒也傷不了他。正焦慮間,眼睛余光忽見原本焦黑的拐杖一動,依稀要恢復成紅色毒蛇的樣子,公蠣嚇得猛一激靈,用盡全力,昂起腦袋作勢朝小武一扑,趁他后退之際,轉身箭一般逃開,瘋了一般東一頭西一頭亂鑽,也不知鑽到了哪里。

上房門后陰影處,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小駝子,激動地用手指摳弄著牆壁上的 土,欣喜若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4:47 PM

(四)

過了良久,公蠣才冷靜下來。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黑黢黢的房間內,周圍軟綿 綿的,充滿著布帛和棉花的氣味。

一縷月光透過天窗照了進來,旁邊還有几顆亮晶晶的星星在眨眼。 眼睛並沒有瞎!公蠣從來沒有如此高興能夠看到天空,心滿意足地吁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從布堆里鑽出來,盤繞在天窗的窗欞上,探頭查看外面的動靜。

還好,那條會吐火的赤龍並沒有追過來,連三爺和小武那頭也聽不到什麼響動。公蠣吐出蛇信,一邊試探著空氣中的異動,一邊回頭看自己剛才待的房間。

這一看,又差點嚇個魂飛魄散。原來是個擺放布偶的小倉庫,大大小小的布娃 娃掛滿了房間的牆壁,有的已經破敗不堪,有的卻異常嶄新;大的有成人大小,小的只有兩尺來高,神態逼真,表情迥異,像極了真人;而那些未完工的布偶,有缺胳膊的,沒有腿腳的,缺個腦袋的,五官不全的,身体扭曲的,胡亂地堆在地面 上,看起來有些可怖。

不過房間里除了角落里有一只肥碩的老鼠,沒有其他活物。公蠣放了心,豎起 腦袋聽了聽,准備離開。

剛才的激烈逃脫,雖然沒受到什麼傷,但一松弛下來,渾身肌肉酸痛,擺動尾 巴都有些困難。公蠣暗叫倒霉,强忍著難受,勾頭順著天窗往下滑動。

身后一閃,好像有一對眼睛在盯著自己。扭頭一看,剛才被三爺施了法的小女 孩,竟然吊在半空中,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公蠣的鱗甲本能地豎了起來。 幸虧離得近,公蠣看清楚了,松了一口氣。原來是一個嶄新的布偶,高約三尺,掛在正對著天窗的位置,穿著同小女孩一樣的粉色裙子,梳著兩個抓髻小辮, 頭上還戴了個時下最為流行的紅色蝴蝶結;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不知道什麼做的,在 黑暗中褶褶閃光。

公蠣安慰自己,不過是個布娃娃而已。剛轉過身去,忽覺那個布娃娃朝著自己 眨了眨眼睛。

公蠣毛骨悚然,但越是大駭越是想看個清楚。

布娃娃的確在動。它黑黢黢的眼珠子看著公蠣,慢慢地拉起衣袖,露出藕段一般的手臂。手臂上面,是一排滴血的黑紅色牙印。 公蠣又一次直直地跌落在了地上。

所幸沒有跌在房間內。公蠣慌不擇路,沿著牆根蜿蜒而行,足足逃了大半個時 辰,覺得安全了這才歇腳停步。

公蠣只覺得周圍白茫茫一片,完全分不清東西南北,努力睜大眼睛辨認。哪知 道仰臉一看,發現自己仍然身處布偶倉庫前。

門口的空地上,生生被公蠣拖出一圈發亮的小路來。 公蠣驚得跳了起來——這麼說,自己一直在兜圈子!

天窗上,一個美人布偶探出頭來,黑眼珠子閃爍盯著公蠣,隱約發出咯咯嘰嘰的笑聲,不知是不是因為嚴重恐懼而產生的幻聽。公蠣本能地聳起鱗片,牙齒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布偶慢慢地從天窗的柵欄中擠了出來。柵欄只有兩寸來寬,公蠣可清晰地看到 它被擠壓成扁扁的一片。

這卻是個成人般大小的布偶,云鬢高聳,眉眼如生,若是在街上看到,公蠣定會意淫下,但此時此刻,只覺得恐懼。

布娃娃用腳勾著柵欄,倒掛在公蠣前面,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透出几分調皮的 神色:“蛇?”

它竟然會開口說話!

公蠣覺得自己要窒息了,他后退了一步,將腦袋高高昂起,擺出要打斗的 姿勢。

布娃娃縱身跳了下來,身手甚為矯健,一點也沒有人偶的僵硬和呆滯。 它在公蠣面前蹲了下來,伸出雙手。

公蠣將吐出長長的蛇信,以示威懾。誰知它忽然雙手一翻扣住了自己的下 巴,用力撕扯,脫下一個完整的頭套來,接著腦袋一晃,一頭青絲如瀑布一般垂了 下來。

公蠣的鱗片全立了起來,看起來就像酒店里剛上桌的松鼠魚——不是因為恐 懼,而是那種夢寐以求的香味。

丁香花味從她的發絲飄出,清冽淡雅,輕盈悠長,讓人躁動的心一分分沉靜下來。

她手撫胸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好險,差一點死在這里了。” 胡亂將頭發綰起,插上一只紫玉鑲嵌的丁香發簪,歪頭看著刺蝟一般的小水蛇,驚 訝道:“這里怎麼有活物?”一腳踩住了公蠣的腦袋。

公蠣一動不動,收緊了身上的鱗甲。

腳突然松開了。她后退了一步,放松地靠在了牆上,瞟了一眼低俯著腦袋一動不動的公蠣,忽然伸出手做出恐嚇的動作:“嘿!”

公蠣呆呆地看著她微微翹起的粉紅色嘴唇,一陣頭暈目眩。

她從綁腿上抽出一柄匕首,衣襟上擦拭著,眼睛仍看著公蠣。

公蠣依然不動——他根本沒想要逃。

她皺了一下眉,又忽然笑了,當真如異花初胎,說不出的明媚動人:“嗨,小 水蛇,原來是你救了我。”眉頭一蹙一舒之間,公蠣覺得心都要醉了。

她用匕首將裹得粽子一般的布偶裝束划開,露出淡紫的軟綢騎馬裝,褲腳和領 口繡著紫色的丁香,伸展雙臂,輕輕柔柔道:“啊呀,好累。”

她的聲音帶著一點點撒嬌,說“好累”的時候,嘴唇微微翹起,長長的睫毛 在明淨的臉上留下一絲陰影,神態之間帶著几分調皮,像一個偷偷跑出來玩耍的小女孩。

她整理好衣服,將匕首重新放回綁腿,趴在地上,雙手托腮看著公蠣,認真道:“水蛇要是風干了,豈不是變成了一根長棍?”似乎聯想到了被風干后水蛇的樣子,她咯咯地笑了起來,如同銀鈴。

公蠣激動得熱淚盈眶——如果蛇有眼淚的話。他恨不得立即打個滾儿變成人 形,細數對她的相思。當然,最要緊的,是問她近來可好,有無感染那個難纏的鬼面蘚。

霧氣越來越濃重,身后那個裝滿布偶的房間已經掩入霧中,只聽到難以入耳的 “刺啦”、“刺啦”聲,仿佛無數指甲在牆面上划拉。她警覺地站起身,揚起下巴, 笑容消失,一張精致的臉顯出冰晶一般的質感,如同冰雕。

公蠣沉醉在丁香花的香氣中,連后面那些吱吱哭泣的布娃娃,都不覺得恐怖 了,只是慢慢地游在她腳下,將腦袋擱在她的腳面上。

這個舉動在蛇語中,表示“順從”或“臣服”。 她詫異地動了下,卻沒有將公蠣一腳踢開。公蠣抬了抬頸部,頭卻垂得更低。 她顯然十分意外,但很快明白了公蠣的意思,輕笑了一聲,道:“要是養一條蛇做寵物……”若不是怕嚇到她,公蠣定會大聲回應“我願意做你的寵物!”可惜 她打量著公蠣身上的花紋,還是搖了搖頭。

身后的嗚咽聲越來越響,她拔出腰間的長劍,低聲叫道:“快逃!”紫色的影子 一閃,衝入濃霧中。公蠣毫不猶豫,箭一般地跟著衝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公蠣忽然清醒過來。自己孤身一人站濃霧之中,周圍是一堵堵 走不到邊的高牆,里面傳來低聲的嗚咽和鬼嚎聲,聲聲凄厲。

那個身上繡著丁香花、渾身發出丁香花味道的女孩子,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 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公蠣折回頭,狠狠地在自己的尾巴上咬了一口,痛得打了個擺子。

現在不是做夢,剛才的才是做夢。

公蠣心里空落落的,早知如此,就應該及時出聲,問問她的近況,哪怕得到一絲半點的訊息也是好的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4:5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小茅 於 2018-1-28 05:06 PM 編輯

(五)

高牆內的哭聲越來越急,一陣陣的陰風從四面八方往公蠣的身上扑。公蠣徒勞 地將身体盤起來,昂起腦袋。

忽覺頭上一道白影掠過,抓住他的脖子拎了起來。

公蠣早已失了分寸,不顧原形不得發出人語之禁忌,尖聲叫道:“你是誰?”

黑影回手將公蠣甩在自己肩上,腳步不停,接連躍過數堵牆壁,低聲喝道: “閉嘴!”

公蠣一愣,頓時渾身散了勁,軟塌塌盤在他的脖子上,委委屈屈道:“你怎麼才來?”

來的竟然是畢岸。

兜兜轉轉好久,層層疊疊的牆壁終于不見,兩人來到一處樹林里。公蠣打量著黑黝黝的四周,驚魂未定道:“我……我剛才差點被人烤了吃了。”

畢岸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公蠣卻是那種越是不安話越多的人,想起剛才的情景,心仍突突亂跳,一驚一乍道:“啊呀,剛才一屋子的布娃娃,眼睛手臂都會動!……這幫小混蛋,討飯順帶偷東西……那個不知做什麼的三爺,故意將人家健健康康的孩子弄殘,然后放他們去乞討——拐杖!拐杖突然變成了一條毒蛇!還會噴火。嚇死我了,我身上都著火了!你看你看!”

公蠣將身体探至畢岸面前。但未等畢岸說話,自己先愣住了。 身上鱗甲如常,行動自如,除了因為長時間緊張而導致的酸痛,沒有一絲灼傷的痕跡。公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摩擦鱗甲,發出哢哢的響聲:“奇怪,我明明被火燒得亂蹦……”

他唯恐畢岸不信,將腦袋勾起,伸到畢岸的兩眼之間:“真的!那個三爺不知 道什麼來頭,滿身戾氣,絕對不是什麼好人。還有那個掛滿布偶的房間,鬼氣森 森,我保准你進去也得嚇出來……”

畢岸終于在公蠣說話的間隙插入一句來:“膽子小,就不要亂闖。”

但做夢夢到丁香花女孩那段,他卻沒講。 蛻皮那段時日,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象她長什麼樣子,想象兩人相見、相戀;也不知多少次暗下決心,一定要找到她。可惜蛻完皮之后,又被洛陽的花紅柳綠吸 引,把這件事給放了下來。

公蠣將腦袋擱在畢岸的頭頂上,干嚎道:“還有!我的眼睛差點瞎了!”他晃動著腦袋,驚恐不已:“我眼睛定是有毛病了!突然之間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畢岸這次倒是認真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若是大白天被人看到,這定是一副極其滑稽詭異的景象:一個相貌英俊的白衣男子,頂著一條大青花水蛇,男子沉默寡言,水蛇喋喋不休,兩人倒也相得益彰。

公蠣顛三倒四講了一陣,用尾巴拍打著畢岸的背部:“對了,你在這里做什麼?”

畢岸理也不理,只管帶著他左突右奔,走得毫無章法。有時直行,有時又斜斜地不知走向何處。明明看到前面是一堵牆,走到跟前,卻變成了一棵樹;明明是條 道路,走著走著腳下忽然變成了深坑。

公蠣不知這是什麼來頭,嚇得緊緊地扒著畢岸的肩膀,不住地驚呼提醒:“有水塘!”“小心撞石頭上了!”

畢岸進退自如,跳躍轉身等如行云流水,帶動衣袂飄飛,身形甚是瀟灑。公 蠣終于放了心,閉眼養神,道:“這什麼鬼地方?我在洛陽城中,還從來沒有迷過路呢!”

正說著,忽然身下一空,吧嗒一聲重重跌落在地上。公蠣驚聲尖叫,睜眼一看,原來已經回到忘塵閣門口,畢岸將他甩在梧桐樹的陰影里,皺眉道:“人形, 快點。”

公蠣跌了個灰頭土臉,嘀咕道:“就不會輕點放嗎。我這些日剛蛻換的新皮, 都被你弄髒了!”

畢岸慢條斯理地拍打著弄皺的衣衫,道:“非人形,不得人語。”公蠣不服氣 道:“這誰定的規矩?我看也沒什麼嘛,這樣說話才方便……”

話音未落,只聽門吱呀一聲,胖頭探出腦袋,驚喜道:“老大!”一看是畢岸, 稍有失望:“哦,原來是畢掌櫃回來啦。”公蠣搖身一晃,慌忙恢復人形,竄出去揪 住胖頭捶打起來:“你竟然敢在家里!”

胖頭任他打罵,憨笑道:“我出去找了,沒找到,這不剛回來,正在尋思去哪里找好呢……”

公蠣今晚受了驚嚇,倒覺得自己像是立了大功一樣,罵道:“你如今翅膀硬了, 同山羊胡子合伙來欺負我……”

不待他說完,畢岸提著衣領將他丟了進去,不偏不倚落在堂屋正中的椅子上, 公蠣揉著屁股,見畢岸神色嚴肅,悻悻地閉了嘴。

汪三財聽到動靜,也披衣起來,看到畢岸回來十分高興,卻對公蠣熟視無睹, 搬出賬簿,啰哩啰嗦說了一大堆的賬目。畢岸和顏悅色道:“財叔辛苦。忘塵閣生 意,全權由您打理,有什麼需要購置添、整理清除的,您自行決定便是。”說著從 身上摸出一塊牌子遞給汪三財,道:“這是鴻通櫃坊的一百兩飛錢,您去兌了吧, 看哪里需要,只管開支。”

汪三財眉開眼笑,道:“畢掌櫃放心,老朽絕不亂花。”

公蠣眼巴巴看著,恨不得去搶過來,嘟噥道:“我這個掌櫃做的,連個伙計也不如!”

時辰不早,畢岸打發汪三財先行安歇。公蠣瞄見畢岸腰間荷包鼓鼓囊囊,琢磨著如何開口從他那里划拉些銀錢來,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邊,兩人一起來到正堂。

胖頭見公蠣無恙,歡天喜地地跑去廚房,端出一大盤切好的燒雞和一壺燒酒來。

兩人在中堂坐定,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欞射進來。公蠣故作矜持,拿了條雞腿慢 慢地啃,道:“你今晚在那里做什麼?”畢岸反問道:“你今晚去那里做什麼?”

公蠣不好意思說因為一只燒雞同汪三財慪氣,含糊道:“我四處溜達,想了解 下生意行情。”

畢岸自顧自倒了一盅酒一飲而盡,道:“我看那片地脈有些異常,懷疑同巫氏有關。”

公蠣停止了咀嚼:“誰?會不會是那個逃跑的巫琇?”這些天來,畢岸一直在追蹤巫琇,但巫琇狡詐又善偽裝,几次出擊都扑了個空。

畢岸道:“不是巫琇,也定然會是其他懂巫术之人。” 公蠣脫口而出:“你惹他們干嗎?我看那家伙有些道行,可別偷雞不成蝕把米……”可是想到那些致殘的孩子們,又說不下去了,嘟囔道:“這些遭天譴的玩意儿,竟然想出如此狠毒的法子。”

畢岸默然不語。

公蠣對巫氏一族毫無興趣,更巴不得自己離得越遠越好,千万不要牽涉了進去。當下不再追問,偷瞄著畢岸的荷包,厚著臉皮道:“你倒落個清閑,大半月都不回來,如今生意可差呢。財叔又看得緊,別說好酒好肉,就是買件衣服都被財叔 嘮叨個半天……”

未等說完,房門響了,阿隼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看到畢岸和公蠣相對飲酒, 愣了一下。

公蠣對阿隼頗為忌諱,不敢再提銀錢的事儿,忙熱情地打招呼,並親自去廚房 取了酒盅。

等找到酒盅回來,阿隼已經將燒雞吃的只剩下爪子和腦袋,公蠣大為懊惱,又 不敢說什麼,倒了滿滿一杯酒,諂媚道:“為了洛陽百姓的安居樂業,大人真是鞠躬盡瘁。”

阿隼連酒盅也不要,拿過酒壺將半壺酒仰臉倒入口中,對畢岸道:“前日我找機會核查了一下。大院租住者吳三,前年夏天從城外來到洛陽,多人可以證實,身份文牒也核驗無誤。精神有些問題,成日瘋瘋癲癲的,是個駝背,最喜歡打扮得古古怪怪,周圍鄰居已經習以為常。大院一共八個孩子,除了一個叫小武的,其他七個全是殘疾。小武機靈,平日幫著吳三領著那幫小乞丐四處乞討,偶爾小偷小摸。”

畢岸道:“好。” 公蠣正認真聽著,窩在一旁打盹儿的胖頭忽然來了精神,揉著眼睛道:“什麼案子?” 阿隼對公蠣愛答不理,偏偏對胖頭這個傻瓜青睞有加,道:“孩童失蹤案。”說著從懷里拿出一張紙來。 原來是張尋人啟事,上面畫著一個總角小女孩的圖像,說是父母投奔親戚,攜四歲女昨日到京,不料在北市碼頭走失,若有人送回某某坊某某巷,定當重謝, 云云。

公蠣“騰”地站了起來。這張圖上所畫,正是今晚見到的那個小女孩。

阿隼瞥了他一眼,道:“怎麼了?”

公蠣惴惴不安道:“這個孩子……如今變了樣子了。”他正想將今晚的所見所聞詳細講述一遍,只聽阿隼嘴里含著食物,不耐煩地道:“知道知道,我們都知道!

要不是你,今晚可能已經抓到那個吳三了!”

公蠣愣了一下,警惕道:“你怎麼知道?”

畢岸露齒一笑,轉向阿隼問道:“那邊怎麼樣了?”

阿隼道:“未敢驚動。不過龍掌櫃這麼一鬧,我擔心打草驚蛇。”

畢岸道:“未必。這樣也好,驚慌之下,可能有更多破綻露出。”

公蠣頓時明白過來,氣急敗壞道:“你們倆,你們倆早就合計好了是吧?就我被蒙在鼓里,還傻乎乎地替人出面,差點丟了性命……”

阿隼將剩下的雞頭也吃了,咕咕喝了兩口酒,輕蔑道:“我們有說要你參與辦案嗎?明明是你自己闖進來的,若不是我家公子帶你離開那個古陣,你今晚就回不 來啦。說不定明天,南市或北市就多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殘疾人在沿街乞討呢。”

原來阿隼等早已發現洛陽城中乞儿之事。這几個月來,連續發生三起孩童失 蹤,但查來查去,竟然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所丟孩童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無一找 回,不過追查過程中發現,街上繁華之地莫名出現多個殘疾乞儿。

洛陽自被天后封為“神都”后,對身份文碟核查甚為嚴格,連乞丐也被官府造 冊清點,如今天下太平,多出這些殘疾儿童未免讓人生疑。畢岸跟蹤多日,發現這 些孩童印堂發暗,口不能言,問詢起來似乎心智不全,但乞討中或裝憨或糾纏,不 像天生痴呆之人,便疑有人組織控制他們,所以跟蹤去了土地廟附近的棄儿窩點埋 伏,希望能找到線索。

阿隼道:“偏偏你這個不長眼的,慪個氣離家出走就能碰上巫氏后人施法,你 說你是不是同巫氏有什麼淵源?”

公蠣本來不以為意,但見畢岸看了阿隼一眼,似有責備之意,不由心中一動, 想到血珍珠、薛神醫和柳大,似乎自己確實同巫氏一族比較有緣。瞠目良久,半 晌才煩躁道:“我哪里知道!我這人就是倒霉,出門閑逛都能碰上這種鬼事情……” 愣了片刻,又急道:“你們都在外面守著,還讓那個小女孩被……那樣?”他比划了 一個腦袋變形的動作。

阿隼不耐煩道:“安安生生做你的掌櫃,不該管的事儿不要多管,好多著呢!” 公蠣最煩聽到這句話,幸災樂禍道:“我看這個三爺來頭不小,你們倆要小心。”

阿隼輕輕松松道:“你從何處看出來頭不小?”

公蠣故弄玄虛,模仿著三爺的樣子道:“他從空中抓了一朵螢火,往人嘴里一捂,小女孩樣子就變了——”

阿隼哈哈一笑,猛然伸手朝空中一抓,朝他面門投擲而來,道:“著打!”一團綠瑩瑩的小火球朝著公蠣翻滾而來,公蠣躲閃不及,不由自主向后仰去。

不料火球在即將接近公蠣鼻尖之時,倏然消失。

公蠣收不住腳,眼看便要摔倒。一直默然沉思的畢岸伸臂一攬,扶住公蠣,朝阿隼道:“過了。”

阿隼見公蠣面帶慍色,且公蠣驚魂未定,笑道:“這不過是個小把戲。你想我們天天同巫氏一族打交道,總要懂些入門的技巧罷?”

公蠣不由朝畢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道:“你也懂巫术?”

畢岸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公蠣心里對畢岸阿隼多了几分警惕,干笑了兩聲道:“原來如此。”

阿隼拈起最后一根雞爪,道:“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吃完了!”

公蠣心中又煩躁又沮喪,卻也不敢同阿隼撕破臉,扑過來一把奪了雞爪去猛嚼起來。

阿隼嘲笑道:“聽說你這十几天不出門,每日一個燒雞,還沒吃夠?今日又因為燒雞同財叔吵架,嘿嘿,真有出息。”

公蠣辯解道:“食色,性也……老祖宗的話,怎麼會錯?”阿隼反唇相譏:“大老爺們,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活著有什麼用?老祖宗沒教你麼?” 公蠣氣結,怒目而視。但他一向最為忌諱阿隼,不敢多言,只好自己給自己台階下,悻悻道:“我讀書人,不同你大老粗計較。”說完又忍不住奚落道:“看 守了半個月,生生讓人遁了,你還高興什麼?我要是你,今晚就得氣得自己撞牆 而死。”

阿隼怒道:“你還好意思說?莽撞冒失,膽小如鼠,還貪財好色。不管什麼案 子,碰上你就沒個好事!”畢岸制止道:“算了,見招拆招也不錯。他們的馬腳一露 出來,再收回就難了。”

阿隼遲疑道:“公子,那件寶貝……”

公蠣一聽寶貝,頓時兩眼放光,忙道:“什麼寶貝?哪來的?”

畢岸未予理睬,只對著阿隼道:“先不用管,千魂格之說,只是傳聞,不知真假。不過院內的卦象和陣法,絕不是一個小小的吳三能夠布置的。如今七個已滿,

近期應該不會再出現孩童失蹤了。”停頓了下,道:“此案倒是小事,怕只怕,還有其他不明勢力參與進來。”

公蠣聽得如墜云里霧里。拐子拐賣儿童,難道還有數量限制?

阿隼將剩下的半壺酒全部倒入口中,道:“好,那我就按兵不動,等公子示 下。”轉眼看到公蠣若有所思,眼珠一轉,笑嘻嘻道:“龍掌櫃既然這麼喜歡寶貝, 不如帶著他去……”說著朝畢岸一擠眼。

公蠣看阿隼一臉壞笑,正想找個托詞拒絕,卻見畢岸微微搖了搖頭,道:“不用,他還是在家為好。”

阿隼恢復庄重之色,道:“孩童失蹤一案,官府那邊,可催得緊了。”

畢岸道:“七日之內,不管我這邊有無動靜,你那邊只管結案,不用等。”

公蠣一聽如此胸有成竹,料想不是什麼難辦的案子,頓時心癢,腆著臉道: “有沒有賞銀的?要有賞銀,我就同你一起去。”

阿隼不客氣地道:“除了變回原形嚇唬女人孩子,你還有什麼本事?”

一無所長這等事儿,自己講是謙虛,從別人口里聽來卻極為刺耳。公蠣頓時大怒,但想要辯駁,卻不知如何說起,怒視了半日,道:“你這是嫉妒我!”

阿隼反唇相譏:“我還討厭豬呢,難道是嫉妒它心寬体胖?”

連畢岸也笑了起來。阿隼將盤中的雞肉沫子扒拉干淨,道:“我看你還不 如……”哈哈一笑,接著道:“直接化為豬形最好。”

公蠣怒極,卻不敢發作,只好委屈地看著畢岸。畢岸忍住笑,道:“阿隼早點休息吧。明日還要早起。”阿隼收了笑臉,略一點頭,看也不看公蠣一眼,揚長而去。

公蠣等阿隼走遠,這才憤憤道:“你看看你的手下,像什麼話?”忽然想起他的巫术,瞬間堆出一臉的笑,慢慢挪著屁股坐下,道:“你那個……易容的巫术,能將人變得美麼?”

畢岸看了他一眼,道:“不,只會變丑。”

公蠣有些失望,怒氣頓時轉回到阿隼身上來了:“這個討厭的阿隼!”

畢岸打量著公蠣,漫不經心道:“你身上的鬼面蘚怎麼樣了?”

公蠣沒好氣地扯開衣襟,給畢岸看:“顏色深了些,不過不疼不癢。”

公蠣其實是很怕死的,不過他有獨特的自我安慰法:一想起比自己英俊、優秀又有錢的畢岸也要死,瞬間便心理平衡了。

畢岸點頭道:“還是抓緊找到醫治的根源。或者,找到巫琇。”公蠣懶得去想,道:“反正我也沒這個本事,就靠你了。”

畢岸笑了一下,道:“你還是如此。”

他笑起來眼睛細長,嘴角微揚,原本嚴肅冷峻的臉平添了几分柔和。公蠣心里又忍不住嫉妒,瞄著畢岸身上那件黑色云緞騎射服,再看自己身上已經髒污的灑金藏青袍服,頓覺俗氣,拈著他的衣袖摩挲著道:“你這衣服哪里做的?哪日借我穿穿。”

畢岸一把甩開,道:“你又不騎馬射箭!”

公蠣暗叫小氣,道:“你近來忙得很,聽說隔壁蘇媚姑娘也不在家呢。”

畢岸低頭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道:“她有事。”

公蠣心中更加不舒服,酸溜溜道:“喲,果然她的行程還是你最清楚。”

畢岸又是一笑。

公蠣見他默認,反而不知說什麼了,悻悻地道:“也難怪,女人嘛,愛慕虛榮者多,像我這種身無分文的,人家怎麼會看上我?”目光又落在他的荷包上,斜著 眼睛道:“當鋪掌櫃,聽著好聽,搭了人工不說,連私房錢都投進去了,也不見個回音儿。我哪里比得上你和阿隼,銀兩大把,家底豐厚,只管外出瀟灑,留下我和胖頭吃糠咽菜……”

畢岸道:“男子漢大丈夫,有話直說,拐彎抹角遮遮掩掩的,小氣。”說著看也不看他,解下荷包丟給了他:“上次回紇寶貝案,官府的賞銀。”

荷包里足有五十兩。公蠣沒想到得手如此容易,忙將荷包塞入懷中,喜笑顏開 道:“畢公子,畢掌櫃,您教訓的是。以后再有這等好事,一定要叫上我,公蠣保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畢岸抿了一口酒水,道:“好。不過這兩天,你還是安生在家里待著吧,哪里也不要去。”沉默了片刻,毫無征兆地起身回房,行至門口,突然道:“以后還是叫 我畢岸吧。”

公蠣歡天喜地地捧著荷包跟在畢岸身后,討好道:“怎麼能直呼您的大名呢, 嘿嘿。”

畢岸回頭看了他一眼,摔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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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5:32 PM

(六)

若是他人經過一晚的驚嚇,總是會靜靜地思考一番的,可惜這人是得過且過的公蠣,除了看美人儿、吃美食,其他一概懶得費腦筋。

公蠣手頭有了銀兩,哪里還能在窩在家里,一連兩日瘋得不沾家,很快便將銀子花了個八八九九,早將畢岸的告誡忘在了腦后。

第三日一大早,不顧天氣寒冷,先去瑞蚨祥照著畢岸那身做了套衣服,又帶著胖頭去吃了一頓烤全羊,還給汪三財也打包帶回兩斤來,丟在櫃台內上趾高氣揚 道:“財叔,專門給你帶的!”

汪三財卻不領情,反而皺眉道:“賺錢如儲水,花錢如流水。還是悠著點吧!” 又板著臉數落胖頭:“家里的米沒了,你也不惦記買去,今晚吃什麼?!”

胖頭領了錢,一溜煙儿地去街口買米。公蠣回房了換了衣服,尋思去找個青樓喝個花酒,剛走到正堂,卻見一個年輕女子走了進來。

好巧,來的竟然是昨晚見到的玲瓏。她穿一件青花麻布小襖,下面一條石青褶裙,頭上松松挽了個窩墮髻,面孔明淨,未施脂粉,恬靜賢淑的樣子如同鄰家女孩。

公蠣忙迎了上去,殷勤道:“姑娘有何貴干?” 玲瓏正打量著櫃台里的擺設,看到公蠣,注目看了一眼,含羞施禮道:“聽說忘塵閣汪老先生對古玩深為在行,我來估個價。”說著拿出一個白絹包著的東西來。

當鋪業務一共分為三種,首當其衝自然是典當,其次是售賣,再一個便是估價。所謂估價,即充當中介進行價格評估。常有業余藏家為了了解自己收藏的寶貝價格,或者有寶物要轉讓、產生破損索賠等,便會請一個沒有利害關系的第三方, 對寶貝價格作出一個客觀評價。汪三財做典當行業多年,對玉石、兵器、字畫、帛巾等各類物件皆有相當研究,不過如今玉器產業發達,北市各大玉器行都有專業的鑒定師,當鋪承接這類業務已經極為稀少了。

汪三財正在接待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公蠣忙用托盤接過來,打開一看,不由滿臉驚異。

這是塊玉玨,同公蠣前日從小武身上得到的那個有几分相似。半環形、玉質老厚、不過上面並非獸頭花紋,而是半條獸尾,同樣雕刻著一些古怪的符號,卡槽的方面也同那塊相反。

玲瓏顯然注意到公蠣表情的不同,探詢道:“先生可見過此物?”

公蠣對玉石了解些皮毛,哄哄那些農夫白丁可以,這個卻真不知是什麼玉,裝模作樣查看了一番,信口開河道:“此玉看來年代久遠,當屬古玉。上面雕刻龍紋,應為皇家之物。不知姑娘從何得來?”

玲瓏未答,眼波在公蠣臉上流轉了片刻,抿嘴笑道:“小女子原以為汪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丈,沒想到如此風流倜儻,年少英俊。”

公蠣還是第一次被年輕女子當面誇贊“年少英俊”,頓時心花怒放,道:“過獎過獎。不才是這里的掌櫃龍公蠣。”

玲瓏嫣然一笑,道:“原來是龍掌櫃。那更要請教了,我這塊玉玨,大概價值几何?”

她小小年紀,卻舉止端庄,不卑不亢,同蘇媚的嬌俏和珠儿的熱烈大為不同, 不由令人生出几分親切隨意來。

公蠣小心地捧起玉玨,裝模作樣對著陽光左看右看,做出一副思考的樣子,正 絞盡腦汁搜尋合適的措辭,只聽身后汪三財驚叫道:“這個……這個玉玨……哪里來的?”

公蠣就勢遞給汪三財,故作謙遜道:“財叔見多識廣,還是由財叔先過目為好。”

汪三財慌忙將手在身上擦拭干淨,但並不接玉玨,只是俯身細看,眉頭一會儿舒展一會儿凝重。玲瓏一雙大眼睛仔細地看著汪三財的表情變化,道:“老先生……有何高見?”

汪三財看了良久,這才抬頭認真地打量了下玲瓏,激動道:“敢問小娘子,這東西從何而來?”

玲瓏臉上一紅,道:“這是我一位……好友送我的禮物。”看她含羞的樣子,看來同這位所謂的好友,定然關系親密。玲瓏又道:“如今家道敗落,便想請汪先生估個價,看值不值得繼續收藏下去。”她對著汪三財,眼睛卻含笑看著公蠣。

公蠣挺胸收腹,擺出一副威嚴之相。實際上見自己手里那塊同這塊相像,正支起耳朵認真聆聽。

汪三財繞著托盤看了又看,遲疑道:“從這塊玉玨的雕工、沁色、圖案來看,像是……避水玨。”

玲瓏重復道:“避水玨?”

汪三財捋著山羊胡子,猶豫良久,方道:“避水玨是先秦名玉,據傳有避水之效,為先秦丞相李斯之物。聽說失傳已久,老朽只是見過它的圖樣。”

這麼說,自己那塊也是避水玨了?公蠣沒想到自己撿個大漏子,不由大喜,爭著道:“這是什麼玉,怎樣才能避水?”

汪三財對公蠣這種一見女人便忘了自己掌櫃身份的做派十分不滿,瞥了他一眼,搖頭道:“避水玨為圓形,一條螭龍首尾相連,這個,只是其中的一半。”他指著旁邊的卡槽道:“另一半應為螭頭。”

公蠣差一點就要說出剩下那一半可能在自己那里了。汪三財命胖頭端了一盆水來,用白帛墊著拿起玉玨,放至水盆邊,道:“我當年做學徒時,曾聽師父說過,避水玨逢水而生陰氣,水分兩邊。佩戴者出入水火之地,如無人之境。”

四人目不轉睛盯著水盆。但水面平靜,紋絲不動。

汪三財看起來比玲瓏還要失望,嘆道:“唉,師父說,玉器辟邪,原本也是佩戴之人講求心安而已,所以這個避水之說,估計也是以訛傳訛。”

公蠣興趣高漲,自告奮勇道:“要不,我們去請你師父他老人家出山?”

汪三財白了他一眼,道:“我師父已經作古十多年。”

公蠣忘了,人的壽命同得道的非人不可同日而語。 汪三財將玉玨調換方向,擺弄了多次,都不見水面有任何異動。公蠣正遲疑著要不要把剩下的那塊拿出來,只見汪三財失望至極,搖頭嘆氣道:“只道避水玨重現天日,卻原來……”

玲瓏莞爾一笑,輕聲輕氣道:“這卻無妨。便是它能避水,難道我會拿著它跳河?”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又朝公蠣一瞟。

公蠣一陣心馳神搖。汪三財贊道:“小娘子這份豁達,老朽甚為佩服。”說著將玉玨放回到托盤中,歉然道:“避水玨一說,只聽傳聞,從未有人見過實物。老朽看來,這塊東西年代雖然久遠,但是個仿物。不過從玉質和雕工來看,當個十几兩銀子,不成問題。”

玲瓏咬唇笑道:“其實我直說吧,小女子是個俗人,不過關心它能值几個錢。 若它真是個避水玨,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呢。”

汪三財笑道:“這倒是。這種特殊的東西,對有的人來說價值連城,對普通百姓來說,卻是一文不值,連佩戴都嫌棄又厚重又粗糙。”

公蠣好奇道:“什麼叫‘特殊的東西’?” 汪三財對公蠣的不學無术十分不屑,只是當著外人不好發作,皺眉道:“避水玨不是普通的玉佩玉璧,而是法師使用的法器。”

玲瓏茫然道:“可有何說道?”

公蠣唯恐暴露自己的淺薄,忙轉移話題,熱情道:“姑娘是要當呢,還是只做估價?” 玲瓏道:“既然是仿物,也當不了几個錢,那就算了。”支付了二十文估價費,也不用汪三財填寫估價單,便起身告辭。

剛走到門口,隔壁的小妖風風火火闖了進來,嘴里叫道:“胖頭哥哥,我的稱買回來了沒?”差點踩到玲瓏的腳。

玲瓏閃身躲避。小妖忙道歉,盯著玲瓏看了看,叫道:“原來是姐姐!”公蠣大奇,道:“你們認識?”

玲瓏輕聲笑道:“我同這位姑娘有緣。”兩人寒暄了几句,玲瓏便告辭了。

公蠣送出門外,獨自伸著脖子看著玲瓏的背影遠去。小妖拿了稱,嘲笑道: “見了美人儿便拔不動腳了。你怎麼不追著去?要不我幫你叫回來?”

公蠣早習慣了小妖的奚落,搓手道:“你先說怎麼識得玲瓏姑娘,改日也給我引薦一下。”

小妖道:“她叫玲瓏?真真是人如其名——算不上認識,不過是一面之緣。”原來有一日小妖去北市購進香料,在街角看到一個小乞丐臉蛋通紅,滿口胡話,正在發燒,但見他渾身髒污發臭,頭上還有虱子,很多人圍觀,卻無一人上前救治。 恰巧玲瓏經過,二話不說抱起便走,帶了小乞丐去看郎中,兩人只是在途中聊了几句。

小妖道:“她是個好人呢,聽說她常常接濟那些街頭的乞丐。”接著撅起嘴巴, 嬌聲道:“可是那個小乞丐實在太髒了。我真心做不到,不過把身上剩下的几十文錢留給了他們。”

恰好胖頭提了半袋米回來,憨笑道:“你也很好了。”小妖十分開心,得意道:“當然,我家姑娘說了,要長成一個大美人儿,自當內外兼修。”

公蠣忙道:“那你知不知道玲瓏姑娘住在何處?我得空儿去瞧瞧她,看有沒有什麼要幫助的。”

小妖黑溜溜的眼珠一轉,道:“幫助?我看你是垂涎人家的美色吧?”

公蠣吊儿郎當抖著腿道:“我要幫人,自然要找個賞心悅目的人幫。”拿出荷包朝小妖抖落,讓銀兩發出嘩嘩的響聲。

小妖嘻嘻笑著,猛然伸手過來搶,道:“你做善人,不如先來救濟我吧。”

公蠣一個閃身,滑出半丈開外,笑道:“你家姑娘大把錢,還用我幫?”

小妖差點摔倒,趔趄了几下才站住,上下打量著公蠣,疑惑道:“好奇怪,我剛才明明能夠抓到你的。為什麼你的骨頭好像軟的一樣,可以閃成那麼個……那麼 個角度躲開。”

公蠣佯怒道:“罵誰呢,誰軟骨頭?”

胖頭插嘴道:“你不知道,我們老大强著呢,脖子扭几圈都沒事。”

小妖只當他吹牛,笑道:“好好,我說錯了,不是軟骨頭,是逃跑躲避功夫 一流。”

三人說笑了片刻,又有客戶上門,便散了。

公蠣回到房間,伸長脖子,慢慢將那塊螭頭玉玨吐了出來——貴重的東西,他有時會藏在雙頰或者腹部。

這塊玉玨沉甸甸的,透著一股厚重。公蠣對它是仿品稍有失望,但白得的東西,避開汪三財去北市的玉器行折價几十兩,好歹夠這半月的花銷了,也算不錯。

玉玨上粘了一點黏液,看起來有些惡心,公蠣隨手將其丟進臉盆里,自顧自地 對著鏡子梳頭。

嗯,鏡子中的公蠣還是不錯的,眼神清亮,面目白淨。可惜五官太普通了些——若是有畢岸那般好皮囊,定能見到離痕姑娘。

轉念公蠣又想起了丁香花女孩,不由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些天,說是到處吃喝玩樂,公蠣並未放棄查找。以他對女子体香的靈敏度,只要有一絲蛛絲馬跡,定能捕捉到。可她如同蒸發了一般,竟然沒留下任何線索。

公蠣正對著鏡子長吁短嘆,忽覺眼睛一花,似乎鏡中臉盆中的水蕩漾了一下。凝神一看,只見玉玨發出微弱的白光,慢慢浮起,上面的螭龍如同活了一般,龍 須飄舞,錦鱗微張,威風凜凜的,正在水中打轉,不過眼睛部位空洞蒼白,似為盲龍。而其將到之處,水面兩分,玉玨行之其中,卻並不沾水。

公蠣急忙回頭。玉玨還好好地躺在水底,並無異常;再望鏡子,也不見剛才的情景。

難道玲瓏那塊是仿的,自己這塊卻是真的?

公蠣將玉玨放進、撈出,折騰了老半天,卻再也沒有出現剛才的景象。再聯想到近來,看東西重影,眼花,突然失明等,說不定同腦袋里那些未鏟除的珠母菌絲有關系。

公蠣扒著眼瞼上下看了半日,沒看到珠母菌絲,卻發現自己化為人形時原本烏黑的瞳孔,周圍竟然有一圈煙灰藍的色暈,雖然眼睛無明顯不適,但公蠣仍然十 分擔心,思來想去,索性將玉玨放回臉頰,趁著汪三財和胖頭不注意,出門找畢岸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6:10 PM

(七)

偌大一個洛陽城,想找一個人談何容易。公蠣漫無目的地走了大半個時辰,也不見畢岸的蹤影,不由泄氣,不知不覺來到暗香館,頓時又起了色心,誰料未進門便被龜奴攔住,說暗香館如今改了規矩,入門先交五十兩的定錢。可憐公蠣全身上下只有十几兩,不由又羞又怒,裝模作樣對暗香館的姑娘點評了一番,表示不滿意,十分瀟灑地昂首而去。

十几兩銀子,只夠去找那些低級的暗娼妓院了。公蠣來到北市,偷偷瞄了几家,實在看不上那些滿身嗆鼻香味,花枝招展、舉止輕浮的拉客女子,十分喪氣地來到了附近的酒肆。

臨近傍晚,天色漸暗,上午的羊肉早消化了個干干淨淨。公蠣一仰臉看到望潮酒家,打簾走了進去。他家有几樣精致的小菜甚是可口,公蠣每月都會來一兩次。今日口袋有錢,叫小二的聲音都比他日大了些:“小二!照老樣子四個冷盤,再來壺溫酒!”

小二名叫石頭,是個憨厚小伙,快步過來,躬身笑道:“好,公子稍等,這就來。”

酒菜很快上來,公蠣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邊小啜,一邊借機觀賞過往的女客,倒也愜意。只是很快隔壁桌上便來了兩位錦衣華服的客人,一個眉目還算清秀的青年,一個風流倜儻的青胡茬中年男子,聊天的聲音一個勁儿地往他耳朵里鑽。特別 是青胡茬,渾身上下散發著濃重的檀香,連飯菜的味道都壓過了。

兩人點了酒菜,靠近公蠣的清瘦男子道:“我以后,可全指望哥哥了!”他穿了一件翠綠的暗紋袍衫,臉上的胡須刮得錚亮,頭發一絲不亂,像一顆光潔的琉璃珠。

青胡茬仗義道:“放心,你以后有什麼事儿,只管來找我。”

琉璃珠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怎麼看怎麼別扭。青胡茬道:“你最近有何打算?” 琉璃珠咬著手帕子,吃吃笑道:“我最近找到了一個好門路。哥哥要不要一起做?”若不是他滿臉的青胡子茬,真會被人誤認為女子。

青胡茬道:“我光是家傳的香料生意就夠了。你什麼生意?”

琉璃珠附耳道:“倒騰玉器。”

青胡茬將胡豆嚼得嘎嘣嘎嘣響:“玉器這行不錯,不過水深,要沉下心入門了才好。”

琉璃珠十分自信,拍著胸脯道:“放心,這次的生意我看得極為准確,一定能發大財。”

青胡茬顯然不太相信,敷衍道:“那就好。”

琉璃珠急赤白臉道:“你不信?”

青胡茬搖搖頭,道:“兄弟,我可是在玉器上吃過虧的,這行不好做。”

琉璃珠急了,低聲道:“我這次絕對穩賺不賠。聽說過避水玨沒?”

公蠣本來正看外面的景致,聽到避水玨三字,不由朝琉璃珠瞄了几眼。

青胡茬卻道:“你說販賣玉器,原來是想倒騰古玉?”言語中有几分不贊賞之意。

琉璃珠道:“你也知道避水玨?”

青胡茬不以為然道:“當然,洛陽黑市都傳遍了。說避水玨重見天日,各路人馬都打著這個主意呢。”

公蠣有些吃驚。玲瓏拿避水玨來當,不過是上午的事,竟然這麼快傳得連混碼頭的小混混都知道了。

琉璃珠搖頭晃腦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避水玨重新出現沒錯,但你知道在誰手里?”

青胡茬吃驚道:“難道你知道?”

琉璃珠壓低了聲音,道:“今日有個神秘人物拿了避水玨去敦厚坊一家當鋪,聽說無人敢收!我得到信儿,下午就將北市南市周邊的几家當鋪全部走了一遍。 你猜怎麼著?”

公蠣不知琉璃珠是吹牛還是真有其事。可是上午玲瓏那塊,汪三財明明說是仿品,難道,還有另一塊真的避水玨同時出現了?

青胡茬顯然並無多大興趣,勸道:“我說,安安生生做些正當生意要緊,這些妖魔邪道的東西,還是少沾惹為妙。”

他越是這樣說,琉璃珠越是不服,急急辯道:“避水玨,怎麼能說是妖魔邪道的東西呢?這可是一等的法器……你算算,你辛辛苦苦一年,能賺多少?我只要做成了這一筆,一輩子就有著落了!”說著猥瑣地朝青胡茬拋了一個媚眼,伸出小 指頭去勾青胡茬的手,帶著一絲嬌羞的表情悄聲道:“小弟的錢,可不就是哥哥您的錢麼。”

公蠣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一口老酒差點噴出來。青胡茬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絲玩味的笑。

琉璃珠咯咯地笑了一陣,問道:“剛才——說到哪儿了?”

青胡茬道:“你說把當鋪都走了一遍。”

琉璃珠激動地輕叩著桌面,道:“對!把所有當鋪都走了一遍。當避水玨的是個年輕女子,對避水玨的作用一無所知。”

青胡茬質疑道:“年輕女子,怎麼會有避水玨?”

琉璃珠雙手一拍,道:“這你就不知道了!”他湊到青胡茬耳邊,道:“這塊玉玨,是她男人的。”

公蠣有些失望。他本來還想著這兩日抽空去找下玲瓏,原來她已經名花有主了。

見青胡茬無動于衷,琉璃珠急道:“你知道她男人是什麼人嗎?”

公蠣對這個更有興趣,不由支起了耳朵。青胡茬翻了個白眼,道:“怎麼,你又看上她男人了?”

琉璃珠搓了搓手,嬌媚地眨眼道:“怎麼會?”

青胡茬自顧自喝了一杯酒,不耐煩道:“你直接說重點。”

琉璃珠嘿嘿了兩聲,鄭重其事道:“她男人,是一家當鋪的掌櫃。”

青胡茬嗤笑道:“看你的表情,我還以為是當今聖上呢。一個開當鋪的,有什麼好炫耀的?”又皺眉自言自語道:“她男人開著當鋪,她怎麼還找別家的當鋪?”

琉璃珠咯咯地笑了几聲,壓低聲音道:“這里面,水深著呢。這避水玨當年被一分為二,她男人手里的是其中的一半。這玩意儿,必須要完整了才能發揮作用,所以我盤算,他定是故意讓她拿出來當,在市面上放出風聲來,好找另一半——我跟你說,哥哥你別往外傳去。黑市上說,她男人可是個難對付的角色,能變幻,會 法术,好几個人物都毀在他手上。那個六指神醫,笑面鬼柳大,這些日子消停了吧?雖說官府不說,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

公蠣越發覺得奇怪。這些案子不是畢岸主辦的嗎,難道還有其他人?不過柳大在黑市上的外號叫做笑面鬼,公蠣還是第一次聽說。

青胡茬皺眉道:“那些人斂財害命,不是什麼好人。你別再打聽這些烏七八糟 的東西,都是神棍巫婆裝神弄鬼嚇唬人的。”

琉璃珠嬌羞地低下頭道:“我就知道你心疼我……”慪得公蠣汗毛倒豎。

琉璃珠接著比划道:“你放心,我這麼小心,自有分寸。我親眼見過薛神醫的平地生蓮,硬邦邦的地面上,說長就長了一朵蓮花,澡盆子這麼大,一個人坐上 去都不倒呢。結果這麼厲害的人物,還不給她男人攆得兔毛亂飛,如今還下落不明呢。”不待青胡茬質疑,他在桌子下窸窸窣窣,比划了一個什麼手勢:“避水玨的正主儿,據說,是這個呢。”

青胡茬眼睛瞬間瞪了起來,聲音有點抖了:“不是人?……是哪路神仙?” 琉璃珠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低聲道:“聽說是黃大仙!” 黃大仙,即黃鼠狼。公蠣心里咯噔了一下,難道,難道畢岸——想起阿隼露的那手,心里不由狂跳起來。 不過隨即便釋然了。玲瓏同畢岸,哪里扯得上關系?再說,畢岸那副英俊瀟灑之相,豈是黃鼠狼之流能夠變化而成的?這些坊間傳聞,真夠能扯的。

青胡茬顯然被嚇到了,良久才道:“那你還敢插手?”

琉璃珠眉飛色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就瞧好儿吧。”蘭花指朝青胡茬額上輕輕一點,夾著嗓子嗲聲嗲氣道,“等我找到避水玨,嘿嘿……”兩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縫。

青胡茬的表情有些奇怪,撥開他的手,低聲道:“我們倆的關系……”

偏偏他這樣說的時候,眼睛的余光掃向公蠣。公蠣嚇了一跳,忙低頭喝湯。

琉璃珠激動得亂眨眼睛,雞啄米一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哥哥有頭有臉的人物,我當然不會出去說去。”

青胡茬朝他翹起的蘭花指一瞟,皺眉道:“這些,可都改了吧。”

琉璃珠收回了蘭花指,也不再夾著嗓子說話:“哥哥稍候,我去個茅房。”

琉璃珠一扭一捏走了几步,可能想起了青胡茬剛才的告誡,忽然回眸猥瑣一 笑,昂首挺胸大踏步去了后院。公蠣再也忍俊不住,笑出了聲,忽覺旁邊目光如炬,一扭頭,看到青胡茬靠在椅子上,正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兩人目光一對視,青胡茬馬上起身,坐到了公蠣旁邊,上下打量著他,笑眯眯 道:“這位公子當真是一表人才。在下姓胡,單名一個爍字。請問公子高姓大名?” 胡家是香料大戶,公蠣有所耳聞,也不知這個胡爍同胡家有無關系,但從衣著 來看,他家家境定然不錯。若是往常,認識個大戶人家的公子,本是巴不得的,可是這胡大公子的表現,分明是有龍陽之好,讓公蠣心里有些犯嘀咕。

未待公蠣開口,胡爍突然湊近,眯眼嗅了几嗅,低聲笑道:“公子好身板,好面相,可願同在下交個朋友?”公蠣嚇得往后一縮,抱胸叫道:“我可不好這一口!”

胡爍哈哈大笑,站起來高聲叫道:“小二,這位公子的花費記到我的賬上!”忽然低頭,笑嘻嘻道:“我看公子印堂發烏,近期將命犯桃花。沒事還是待在家里吧,不要出來招蜂引蝶。”

離得近了,公蠣嗅到他的体香,竟然一陣迷醉的感覺,一抬眼,又看他似笑非笑盯著自己,頓時大為尷尬,語無倫次的,自己也不知說了句什麼,丟了半兩碎銀 在桌面上,落荒而逃。

既然找不到畢岸,只能回家。剛走過街口,背后被人一扯,回頭一看,一個 小孩子飛快地將一張簡易信箋塞給自己,轉身便跑。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五個字: “速到土地廟。”像是畢岸的手跡。

土地廟。公蠣想起那晚的迷路,遲疑了良久,還是硬著頭皮轉身朝土地廟方向走去。

對面茶樓臨窗的雅間,兩個男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公蠣。

看著公蠣急匆匆的背影,其中一位肥頭大耳的老者,嘿嘿地笑了起來:“這小子,還是這麼冒冒失失的。我第一次見他,他還在街頭賣大力丸呢。過了這大半年 了,我看他的修為沒有一點長進。”

一位黑帽遮臉的年輕公子臨窗而立,腰背挺拔,四肢修長,懶洋洋的聲音帶著 一股特有的磁性:“他真的是……那個?看起來似乎稀松平常得很。”

老者點點頭,道:“如今洛陽城中,盯著他的可不止我們,少主還是要及早下手。”

旁邊一個車夫打扮的中年人,冷冷道:“這有什麼難的?我去擒了他來便好了。”

老者道:“不可!事情尚未弄清楚,万万不可輕舉妄動。” 公子細長的眼睛閃出一絲笑意,喃喃道:“有趣,有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6:15 PM

(八)

土地廟前已經掛起了燈籠,檐下三三兩兩地糾集著一些無家可歸的乞丐,並不見畢岸的身影。在濃重的香燭氣息下,什麼味道也難以分辨出來,公蠣茫然地巡視了一番,呆立著不知如何是好。

一個滿臉菜色的老嫗牽著一個小女孩,忽然從松柏后面閃出來,衣衫襤褸,腰 佝僂,有氣無力道:“公子爺,可憐可憐我們祖孫兩個吧。”

小女孩雖然髒兮兮的,但五官俊秀,眼睛大而有神,看起來十分伶俐,跪地朝 蠣磕了一個頭。

公蠣從荷包里摸出五文錢來。

老嫗接過錢來,卻無走開的意思,眼睛盯著公蠣荷包,嘴唇嚅動道:“公子,我這小孫女……”

公蠣心里惦記著趕緊找到畢岸,哪有時間同她糾纏,在荷包里摸索了一陣,狠狠心摳出一塊二錢重的碎銀子來,道:“喏,去買點吃的吧。”

老嫗卻不接,反而拉著公蠣的衣袖道:“求求公子,買了我這小孫女吧。”小女孩頓時跪地不起,連續磕起頭來。

如今既非天災人禍,又非兵荒馬亂,除非黑市,公開賣儿賣女的極為少見。公蠣留意了一眼,發現小女孩頭上果然插著一支短短的草標。

老嫗拉著公蠣的衣袖不放:“公子爺,我這孫女儿雖然不會講話,卻是極為機靈的,懇求公子爺救我孫女儿一命吧。”

公蠣自己不過厚著臉皮在忘塵閣混口飯吃,手頭剩下不過十余兩銀子,尚且不夠花,豈能再買一個小丫頭回來。忙道:“這可不行,婆婆還是另找其他買主。”

誰知那老嫗一把奪了他的荷包,扭身便跑,一點也不似剛才年老体弱的樣子,腿腳極為麻利。公蠣欲要追,卻被小女孩死死抱住了腿,並號啕大哭。

如此一來,公蠣犯了難。丟的銀子不提了,這麼個小丫頭,可怎麼辦?

公蠣無論怎麼解釋溝通,她只管閉眼嚎哭,不聞不理;而且她年紀雖小,手腳卻有力,八爪魚一般裹在公蠣腿上,撕扯不開,公蠣又不忍一腳踹開她。

足足折騰了有一盞茶工夫,大冷的天,公蠣急得滿身的汗,無奈彎腰問道: “小妹妹,你晚上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找婆婆。”

小女孩竟然聽懂了,睜開眼睛四處看了看,一邊哭一邊扯著公蠣往前走。

土地廟后,是一片松柏樹林,再往后便是棚戶區了。

公蠣跟著小女孩七扭八拐,走走退退,也不知到了哪里,忍不住道:“你到底小女孩收住了哭聲,仰臉傾聽了一番,嘴里嘟嘟囔囔發出一些奇怪的音符。

今晚天氣不好,霧蒙蒙的,別說月亮,連顆星星也看不見。周圍一片黑黢黢的民宅,影影綽綽發出慘淡的微弱燈光,雖說不影響公蠣的視力,但這種感覺卻不太舒服。

公蠣突然后悔送小女孩了,趁她不注意,悄悄后退著溜走,不料后腦勺重重地磕了一下,回頭一看,來時的路卻不見了,身后竟然是一堵牆。

公蠣吃了一驚,以手叩擊,牆面發出砰砰的聲音,確是真實的牆壁。

這是怎麼回事?公蠣連忙轉身,卻發現小女孩也不見了,面前仍是一堵牆壁。

公蠣首先意識到,自己上了圈套,那個討錢的老乞婆和小啞巴全是騙子。可是他們誘騙自己來此地的目的是什麼?

寒風打著漩儿吹過,發出嗚咽一般的聲音。小女孩嘰嘰咕咕的嘟囔聲若有若無,從四面八方傳來,難以分出方位。公蠣强壓住心頭的慌亂,順著牆根一步步往前走。

兩面聳入濃霧的牆壁夾著一條狹窄的甬道,明明一眼便可看到底,卻感覺走了好久才走到牆角。折過彎來,仍是是一模一樣的牆壁、甬道,無門無窗,走不到 盡頭。

就在公蠣看不見的牆壁外圍,七盞畫滿詭異符號的白燈籠,將這個不起眼的土院落照得如同白晝。一個不算魁梧的男子站在院中,臉皮蠟黃,面無表情,除了發著幽光的眼睛,五官尋常得沒有一絲特色,倒是他身上那件猩紅的披風,在白森森的燈光下十分顯眼,而且背部還繡著一個巨大的銀色骷髏,不時反射出點點亮光。

旁邊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小個子,微駝著背,突然道:“進去了!”

兩人面前的地上,擺著一塊一米見方的木制器具,既非雕塑,也非模型,而是由無數長的、方的格子間組成,油膩膩的,帶著一股淡淡的陰冷腥膻之氣,並泛出黑紅的暗光。這些格子間不過半尺來高,看似聯通,卻無出口,里面曲曲折折錯綜 復雜,如同迷宮一般。

男子俯身朝著里面看去,微微點頭,似乎很是滿意。

木器四角放置的四支白蠟燭,嗵地燃了起來。一個小小的蛇影出現在格子間內,正順著“牆角”盲目地游走。不過身影極淡,不仔細的話几乎看不到。

駝子輕吁了一口氣,恭恭敬敬道:“您覺得這個魂引可還合用?”

男子嘴角抽動了一下,算是微笑。駝子看著蛇影越走越疾,陪著小心道:“聽說您這個千魂格,只差最后一步了。”

男子沉默半晌,終于回了一句:“過了今晚,算是有你的功勞。”

駝子眉開眼笑,看著里面的瀕臨崩潰的蛇影,小眼睛在黑暗中褶褶閃光:“我不敢貪功,只求到時能借我一用,助我成就大業。”

公蠣靠著牆壁歇了一會儿。小女孩的聲音聽不到了,耳邊傳來的是一種奇怪的 和音,好像有很多孩子在低聲呻吟哭泣,但仔細一聽,又分辨不出。

這是什麼鬼地方? 突然打了一個酒嗝,倒把自己嚇了一跳。公蠣心中煩躁,看前方甬道仍無限延伸,一咬牙折頭往回走。

一個時辰后,公蠣便絕望了。這些牆壁同剛才走過的一樣,或有牆角,走過之后仍是無盡的甬道。

公蠣四腳朝天癱軟在地上,一仰臉,看著狹窄的霧蒙蒙的天,一個激靈重新爬 了起來,搖身化為原形,貼著牆壁爬了上去。

既然沿著牆根走不出去,那麼順著牆往上爬總可以吧。公蠣依稀記得,那晚他在存放布娃娃的房前迷了路,畢岸便是從上面躍下救走他的。

但本來丈高的牆壁,似乎突然長高了,眼見灰蒙蒙的天空觸手可及,卻總爬不上牆頭。

公蠣折身爬回另一堵牆壁。結果仍是一樣,一眼便可看到瓦檐的牆,腳下的方磚仿佛隨著腳步一起增長,硬是無盡無休。

公蠣想要爬上牆頭一看究竟的打算破滅了。

也不知道几更天了,不見星月,不聞更鼓。若是就這麼被困著,是不是要活活餓死在這里?

公蠣緊貼著牆面,不讓自己掉下去,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自己怎麼這麼命苦呢。其他的非人要麼受人敬重,享盡人間香火供奉;要麼錦衣玉食,美人環繞,風光無限,偏偏自己日子過得緊緊巴巴,既無美人青睞,又無 大把進益,想求個英俊模樣都不成。

若是困到個風景秀麗的地方也罷了,這里不是甬道便是牆壁,連只老鼠都沒有,去哪里找東西吃?

公蠣越想越傷心,眼淚流淌在牆壁上——其實蛇是沒有眼淚的,那只是公蠣扁嘴哭泣時滴落的涎水。

涎水順著牆壁骨碌碌滑落下去,在牆面上几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牆壁!——尋常的土坯牆或者青磚牆,吸水能力是極强的。公蠣腦袋飛快地轉了一圈,將鼻子貼在牆壁上,深深地嗅了一口。

牆壁深處,一股奇怪的腥氣混合著木質的香味,加上周圍濃重的香燭氣息,味道難以形容。

公蠣用尾巴輕輕叩擊。果然,這些牆壁既非青磚也非土坯,而是整條整條的木頭建成,表面泛出蠟狀油光。

這些木頭質地縝密,紋理細致,黑色之中透著暗紅,像是極為罕見的陰沉木。誰家房子這麼豪奢,竟然用整塊的陰沉木砌牆?

不過既然它是木頭,還是被油浸過的木頭,便好辦了——一把火燒了你,看你還怎麼無限延伸!

公蠣暗自奸笑了一聲,順著溜下牆面,恢復人形,在懷里摸了起來。

但笑容很快僵在了臉上。他從來沒有帶火折子的習慣,往常出門,這些雜物都是胖頭帶著的。

但眼下這種情況,只能火攻,否則只能困死在這里。可是身上的工具,除了掛在脖子的螭吻珮,便是那個仿冒的避水玨,連個匕首也沒帶。

公蠣拉出螭吻珮看看,終究舍不得,便吐出避水玨,用力朝牆壁划去。陰沉木堅硬如鐵,牆壁上竟然連個痕跡都沒留下,更別提鑽木取火了。

如此這般,也不知過了多久,折騰的他滿頭大汗,嘴里不住地念叨著“火!火!”深恨今日沒帶胖頭一起出來,也好有個幫手。

公蠣的手早已酸痛,用不上一點力氣,只是憑著求生的本能,下意識地在牆面上划著,兩眼金星直冒,整個身体都扑在了牆壁上。

不知怎麼回事,“騰”地一下,不知從哪里冒出一股火焰來,嚇了公蠣一大跳。接著劈里啪啦一陣響,牆壁著了起來。

雖然無風,但泛著油光的陰沉木燃燒極快,火勢瞬間蔓延開來,帶著奇特的嗚咽聲,猶如鬼哭狼嚎,一個勁儿地往公蠣的耳朵里鑽;無數個張大嘴巴的骷髏,攜 帶著激爆的火花往公蠣的身上扑打,但未等近身,便消失在夜空中。

公蠣緊張地爬在甬道正中,竭力避開火舌。如此生死關頭,沒了剛才的絕望,公蠣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陰沉木價值不菲,燒了好可惜,若是給自己拆下一塊,拿出 去也能賣不少銀子。

想歸想,公蠣卻不傻,伏在甬道中一動不動,看著牆壁燃燒殆盡,未燃盡的也坍塌成了斷壁殘垣,這才一躍而起,衝了出去。

院落中,那個被稱為“千魂格”的木制迷宮突然著火,顯然出乎龍爺和小駝子的意外。男子嘴巴張得老大,無聲地跳了起來,張口朝自己虎口咬去,血 噴涌而出。小駝子本想去找水,看到男子的舉動,遲疑了下,也毫不猶豫咬破 虎口。

血滴落之處,火勢反而更猛。小駝子大急,轉身往廚房跑去。男子一把拉住,臉如寒冰,咬牙切齒道:“普通水,沒用!”

千魂格很快燒得七零八落,火舌裹著或哭泣或怨恨的鬼臉變成火星飄走。小駝子徒勞地跳起,東一下西一下舞動雙臂,企圖將鬼臉拘回,卻無能為力,急聲叫 道:“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著火呢?”

男子的眉毛抽動起來,不怒反笑:“沒想到……沒想到。哈!哈!”他的笑聲如同夜半的鬼鸮,尖利中帶著沙啞,低沉中帶著凄厲,不男不女,甚為刺耳。

光線忽然暗了下來。周圍的白燈籠悄無聲息地熄滅了。小駝子突然身体一震,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抱著腦袋歪歪扭扭衝了出去。

跨過好多堵斷牆,一處升騰的火焰攔住了公蠣的去路。夾雜著濃煙的暗紅火光之下,無數的人偶翻滾燃燒,發出吱吱的聲音,正是公蠣那日看到的布娃娃。而那 個扎著蝴蝶結的小人偶,只剩下半邊腦袋,另半邊燒成了一個拳頭大的黑洞,在火 海中抽動扭曲,一只眼珠跌落下來,眼中竟然帶有笑意。更讓公蠣震驚的是,它的旁邊,一個老年造型的人偶,分明是剛才誘騙自己的老婆婆。

公蠣大駭,掉轉方向奪路而逃。

似乎很久,也似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只覺得一腳剛剛跨出最后一道火牆,全力逃竄的公蠣硬生生地同一個人撞在一起,只撞得眼冒金星,耳鳴不止。

而對面那人,体格干瘦,竟被公蠣撞出几米遠,抱著腦袋大聲呻吟。

公蠣天旋地轉,趔趄了好几步,才倉皇站定,定睛一看,自己竟然身處乞儿們居住的小院中,除了地上蜷曲呻吟的那人,周圍平靜如斯,無一絲異常。

公蠣本正捂著生疼的額頭跳腳,卻見地上那人的呻吟聲漸漸變成急促的喘氣聲,佝僂著身体不斷地抽動,不禁嚇了一跳,叫道:“喂,喂,你怎麼了?”

小院上房的房檐下,僅有的一盞燈籠發出微弱的光。公蠣顧不上自己的腦袋了,上去將那人扶了起來,仔細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人正是那晚見到的“三爺”,只是換了尋常衣服,沒了那晚的猙獰。他身量單薄瘦小,被公蠣撞飛之后,后腦剛好磕在荊棘下的石基上,血雖然沒出多少,但 后腦頭骨竟然凹進去一塊。再一看,吳三蜷縮成蝦米狀,嘴角泛起血沫,只有出氣 沒有進氣了。

公蠣的聲音都抖了:“你別訛人……就這麼撞一下,怎麼會這樣?”

几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從院落四周的陰影中站了出來,公蠣卻不曾留意,只顧手忙腳亂地按他腦后的傷口,帶著哭腔哀求道:“你別死啊,不就是撞了一下嗎,我真不是故意的……”

吳三面部劇烈抽動,撕扯得臉皮都翹了起來。公蠣心中似乎想起了什麼,伸手去扯他的臉。不料吳三突然睜大眼睛,用盡全力道:“你……你……賠我性命!”伸出左手向公蠣的脖子抓來。

他的左手,是六根手指頭!

一口濃稠的血沫噴了公蠣滿頭滿臉,手在即將觸及公蠣脖子之時,軟綿綿地垂落了下來,而他的臉皮脫落,下面的五官完整地暴露在了昏黃的燈光下。

巫琇。干瘦身材,微駝,六指。

公蠣想都沒想,抓著他的身体一陣猛搖,語無倫次道:“那個渾身丁香花味道的女孩儿……從金谷園逃走的!她叫什麼,住在哪里?”

巫琇眼皮上翻,一抖一抖地抽搐,已經說不出話來。公蠣急道:“喂喂,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再死啊!”

越來越多的血沫從他的口鼻中噴涌而出,身体漸漸軟了下去。公蠣愣了片刻,忽然明白他死了,尖叫一聲,箭一般地逃離了院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6:19 PM

窨讖鼓

(一)

公蠣足足在房間里躺了三天。胖頭認為他這几天沒吃好,身体虛空,汪三財卻非說他在裝病。

隱藏這麼深的巫琇,竟然被自己一撞而死,后腦那麼大一個血窟窿,公蠣一想起便要做噩夢;一會儿又懊悔沒打聽出丁香花女孩的姓名,一會儿又郁悶自己應該先問身上鬼面蘚的療法,而最為擔心的,還是官府是否會把自己當做殺人犯抓了去,真是茶飯不思,心神不寧。加上他自蛻皮以來,連續擔驚受怕,沒個安穩日子,真被折騰的不輕。如此這般,兩日之后,公蠣開始渾身忽冷忽熱,腦 袋發脹,四肢酸痛,一起身便天旋地轉的。看到他是真的病了,汪三財這才不再嘮叨。

直到第五日傍晚,燥熱退去,公蠣漸漸清醒。先側面同胖頭打聽了下官府動 向,聽說並沒有官府來捉人,心中稍稍安定了些,這才覺得腰都要躺得斷掉了,起床胡亂抹了一把臉,打算出房門活動下手腳。

一推門,便見畢岸坐在中堂。他竟然在家,正不緊不慢地喝著一碗小米粥。看 到公蠣,道:“這几日睡足睡夠了吧。”

公蠣要退回房間已經來不及了,支吾道:“還好。”

胖頭盛了粥,又笑嘻嘻地遞給公蠣一個燒餅。畢岸笑道:“胖頭滿臉喜氣,有什麼開心事?”

公蠣這才留意到,胖頭今日沒穿短衫,而是穿了一件干干淨淨的湖藍新袍服,戴了一頂硬翅襥頭,滿臉紅光,眉開眼笑的,從里到外透著開心。

不僅胖頭,一貫冷眼冷面的畢岸似乎心情也十分不錯。只聽他打趣胖頭道: “莫不是喜歡上哪家女孩子了?”

胖頭又是傻笑又是臉紅,扭捏了半日才道:“那個……我第一次穿這種衣服……”

公蠣心思煩亂,沒好氣道:“一件衣服就樂成這樣。瞧你那大肥臉,紅得跟鹵過的豬頭肉似的。還不快做事去!”

胖頭忙板上了臉,挺胸收腹,小心翼翼地將衣裳拉扯整齊,以一種極不自然的步子去了前堂。

公蠣突然很想向畢岸求助,但一想到他同阿隼的關系,又退縮了,站在桌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無所適從。

畢岸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原來水蛇也會有黑眼圈。”

公蠣轉了轉眼珠。他不僅眼窩發黑,眼睛里還布滿紅血絲——但他已經化成人形,很討厭人家叫他水蛇。  

畢岸似乎覺得很好玩,往椅子上一靠,笑了起來。

公蠣沒來由的惱火,道:“不許叫我……”話未說完,忽然被畢岸打斷道:“五日前,我在北市土地廟一處院子里,發現了前陣逃脫失蹤的巫琇。”

公蠣的心一陣狂跳,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嗯,太好了。”

畢岸道:“可惜他已經死了。被人正面猛烈撞擊,后腦受傷嚴重。”

公蠣低下頭,干笑了兩聲:“這樣啊……這人這麼大本事……誰還能撞了他?”

畢岸道:“本想找到巫琇,便可找到清楚治愈我們身上鬼面蘚的法子,沒想到這樣。官府如今正在追查殺他之人,希望能有所突破。”

公蠣鎖緊眉頭,斟詞酌句道:“那個,或許那個撞他的人,不是故意的,是誤傷。他那麼大本事,一般人怎麼能殺得了他?”

畢岸回過頭來。公蠣忙端正身体,神態更加庄重。

畢岸起身走開:“你這兩天最好哪里都不要去,否則我可就保不了你了。還有,今晚同我一起查驗下現場。”

公蠣不安道:“你……都知道了?”

畢岸回頭哼了一聲,道:“就你這兩天說的胡話,是個人都知道是你撞死了巫琇。”

好歹沒被官府捉走,公蠣松了一口氣。但病了這几日,尚未來得及將那日的經歷梳理。如今細細一想,不由得心驚。

那晚被困,引自己入局的老婆婆和小女孩,難道真的是人偶?還有巫琇,老早畢岸已經推測吳三被人控制,可能是巫琇所為,為何一直不抓他歸案?而那個奇怪的陣法,被自己一把火燒了,但火是如何著起來的?而且——

公蠣擼起衣袖褲管。渾身上下,別說是被火燒傷,連衣服頭發,都沒有一點過火的痕跡——這是第二次出現這種情況了。若不是畢岸剛才提到巫琇的死因,公蠣几乎要以為被困古陣乃是一個噩夢了。

一想到畢岸,公蠣心中又是一驚,忙伸手往衣袖里摸去。他去土地廟,是收到了畢岸的紙條,當時他分明隨手塞進了衣袖,但如今卻空空如也。

公蠣無心吃飯,回到房間里,將藏在臉頰的玉玨吐出來,然后扯著嗓子叫胖頭。

胖頭跑得肚子上的肉都一顫一顫的,興高采烈道:“有事?”

公蠣扯著他的脖子將他拉進了屋里。三下兩下除去襆頭,胖頭的頭發散落下來。

胖頭以為公蠣同他鬧著玩,只管嘿嘿傻笑,披頭散發的任他擺布。 公蠣將玉玨塞他手里,喝道:“拿好了!不許動!”胖頭果然聽話地一動不動。

公蠣走到他背后,在他肩上錘了一拳,不無嫉妒道:“這皮肉,夠厚的。”說著忽然 取出火折子打火,朝他的頭發點去。

劈里啪啦一陣響,胖頭的頭發著了,帶著一股濃郁的皮肉焦糊味道。公蠣哇一 聲大叫,抓起早已准備好的舊衣服死命扑火。

所幸火頭不大。但胖頭右耳下方的大撮頭發被燒得亂七八糟,生生比其他地方短了半尺,再也盤不上頭頂,而且頭發燃燒后的灰燼弄得他滿脖頸都是,看起來又狼狽又滑稽。

這個仿冒的玉玨,並不能避火。

公蠣想了想,拿過玉玨,趁胖頭不注意重新吞進臉頰,將火折子遞給胖頭: “打火,燒我。”扁起衣袖,將胳膊伸到胖頭面前。

胖頭正痛心疾首地擺弄肩頭長短不齊的枯黃發梢,胖臉上顯出要哭的神色: “老大,你病糊涂了?”

公蠣一把將他的手打開:“快點,別廢話,打火燒我的胳膊。”

胖頭死命往后退。公蠣揪著他的衣領:“要是燒傷了跟你沒關系!”

好說歹說,胖頭終于同意一試。不過他認定公蠣這兩日發燒將腦子燒壞了,明天一定帶他去看郎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6:26 PM

(二)

這塊玉玨根本同避水避火沒一點關系。燒了胖頭的頭發就算了,還將公蠣的手 臂烤傷了一塊,紅彤彤、火辣辣地疼。

盡管並未出乎自己的意料,這塊玉玨就是塊普普通通的仿品,公蠣意外之財的 希望破滅,還是有些失望。

亥時更鼓敲響,公蠣同畢岸換了衣服,一起去勘驗現場。走到街口,卻見胖頭  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棵槐樹后,正探頭往對面街道觀望。

這些天,為了避免汪三財嘮叨,公蠣外出有意不帶胖頭。但往常只要公蠣在 家,胖頭便像只大黃狗一樣跟著公蠣,今天公蠣剛剛痊愈,卻不見他隨身伺候,原來躲在這儿。

公蠣上去給了他一個爆栗:“你在干嗎呢?” 胖頭嚇了一跳,回頭揉著腦袋道:“老大,畢掌櫃,你們這是出去哪儿?”眼睛卻還瞥著那個方向。

公蠣朝對面看去。

如今已經初冬,天氣漸冷。雖然閉門鼓尚未敲響,但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店鋪也已全部打烊,只剩下各家門口昏黃的燈籠照著空蕩蕩的甬道。

公蠣伸手去撕扯胖頭的臉,邪惡地道:“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看上了對面木匠家的虎妞?”那家的丫頭又黑又壯,一個人扛兩條檁條健步如飛,不帶喘氣儿的。

胖頭訕訕道:“老大你可不能胡說。”

胖頭的頭發用水抿得整整齊齊,上面戴了帽子,不留意倒也難以發現被燒斷了半邊;一身湖藍袍服還未舍得除下,不知從哪里找了個同色的劣質腰帶扎著。胖頭本身又高又壯,如此一打扮,遮掩了臃腫,顯出几分高大威猛來,還真像模像樣。

公蠣嘖嘖道:“大半夜,打扮這麼風騷,給誰看呢?”

胖頭吸著嘴唇,顯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畢岸忽然道:“胖頭今晚不如跟我們一起去北市土地廟吧,多個人,也多個幫手。”

胖頭撓了撓頭,囁嚅起來。公蠣惱道:“反了你了……”畢岸制止道:“哦,算了,胖頭還是留著看家吧。如今城中不太平,留財叔一個人,我不放心。”

胖頭的臉上堆起憨厚的笑:“……聽畢掌櫃安排。”公蠣總覺得,他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

公蠣走出大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胖頭,狐疑道:“胖頭這是在等誰?神神秘秘的。”

畢岸慢悠悠道:“胖頭長大了。明日我送他一條真絲水藍腰帶。”

公蠣心生羨慕,嘟囔道:“糟蹋東西。還不如送我呢。”

空氣清冷,公蠣不由得縮了縮肩膀。同時卻也想到,自己竟然沒了冬眠的困 意——這麼說,應該是修煉精進,已經褪去作為水蛇的動物本能,適應了凡人的生活了。

這算是這些日心驚肉跳的唯一收獲了吧。

土地廟附近一片靜寂,陰森森的松柏帶給公蠣一種莫名的不安。公蠣跟著畢岸,繞到后面的大雜院附近。

一個黑影從磨盤的陰影中閃了出來,低聲道:“公子。”卻是阿隼。阿隼轉臉看到公蠣,竟然極其客氣的叫了句龍掌櫃,讓公蠣受寵若驚。

畢岸道:“怎麼樣?”

阿隼道:“除了那些小乞丐,並不見有其他人進出。”

畢岸道:“好,收網。”

這麼多天,竟然還沒有解救那些小乞丐,公蠣不禁有些鄙夷,卻不敢表露出來。

阿隼回到自己躲藏的地方,畢岸則躲在了院子對面的松樹上,公蠣忙跟著爬上 旁邊一個樹杈。

皓月當空,將小院照得一清二楚。原來今日是十月中,天氣晴好,月亮又大又圓,對面院落的情形一覽無遺。那五條並排種植卻被甬道隔開的荊棘在月色中成了 一條條濃重的黑線,而后面的上房,房頂不是普通的枯黃茅草,而是烏黑烏黑的,像是刷了黑漆的蓑草,這麼居高臨下地望去,相當刺眼。

公蠣對巫琇的品位有些不屑,隨口道:“看人家暗香館的綠籬,打理得才叫漂 亮。院子里種荊棘,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畢岸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奇怪,帶著點嘲弄和疑惑。公蠣瞬間覺得不爽,卻不敢說什麼。

畢岸皺眉,搖了搖頭。

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小院里不見有任何動靜。不但冷,腿腳都開始發麻了。

公蠣不敢叫苦,只好搓著手無話找話道:“巫琇會不會就是吳三?”

畢岸道:“不是。”

公蠣悶悶道:“哦。那他是利用吳三的身份偽裝。不過以他的能力,到哪里混不了一口飯吃,怎麼會想起來如此下三濫的手段?”

畢岸又看了他一眼,道:“是。”

公蠣埋怨道:“我早跟你說那些丟的孩子被換了容貌,你干嗎不早點解救?你要早點來……巫琇說不定也不會死。”

畢岸道:“是。”

公蠣越是不安,就越是想找話來說,忍不住又道:“你等什麼呢?要我說,直接破門而入,把那些孩子們抱出來,不就完事儿了嗎?”

畢岸這次連敷衍的“是”也沒有說,只是挺直了脊背,一眼不眨地盯著對面大院。

大院中一個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出來,將院落周圍點上燈籠。

唯一沒有殘疾的孩子,自然是小武了。

八個白燈籠,發出白森森的光。不過燈籠十分老舊,燈頭也小的可憐,只能照亮燈籠下一丁點儿的地方。  

小武點了燈籠,自己回了房間,院子里又一片寂靜。

梆,梆,梆。遠處的更鼓清晰地傳來,三更了。

不知從哪里升騰起濃重的霧氣,獨獨地將這個院子籠罩起來。

公蠣緊張起來:“巫琇……不是死了嗎,這院子還這麼古怪?”

畢岸冷冷道:“卜卦,大凶。”

公蠣如醍醐灌頂。五條被甬道分開的荊棘,一排茅草房——五條陰爻,一條陽爻,可不就是八卦中的剝卦麼。

公蠣對伏羲八卦並非一竅不通,可是這兩次來,次次都是晚上,而且驚懼異常,心思根本就沒往卦象上聯想。如今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卜卦,大凶,以壓制和剝離為主,致原物不能辨認。那些孩子們,被放入如此卦象中,容貌改變,魂魄被拘,若不能破了此卦,只怕一生都要陷入悲慘之中。

畢岸低喝一聲:“走!”縱身跳了下去,公蠣略一遲疑,忙跟了上去。

兩人飛快來到門口。公蠣收不住腳,一把扑在破舊的柴門上,臉剛好對准上端殘缺的部分。

說來奇怪,在明亮的地方,公蠣的視力不見得比常人好多少,有時甚至還不如 常人;而今晚院子里霧氣繚繞,公蠣反倒覺得同往常一樣,視力並不受影響。

畢岸俯低身子,低聲道:“看看院中,除了荊棘和燈籠,還有什麼?”

公蠣也不避諱,化為原形,將腦袋伸進柴門的縫隙:“一口水缸。”

畢岸卻不進來,道:“不是。還有什麼?”

公蠣不明白他的用意,只管看到什麼便說什麼:“上房牆上還掛了一串蒜,靠著一個禿掃把,窗台一堆破布爛衫,灶房門口石頭上還擺著好几個破碗。”見畢岸眉頭緊鎖,忙接著道:“這邊牆角一棵歪脖子小槐樹。”

畢岸“哦”了一聲,慢慢地將手摸進衣袖。公蠣將上半身擠進門里,轉了一 圈腦袋,道:“真沒其他的了。”一低頭,卻見大門后一側放著個圓滾滾的石碾子, “喲,這里還有個石碾子。”

上兩次皆是在驚懼的情況下闖入院子的,公蠣竟然不曾留意。

畢岸道:“仔細看看,什麼形狀的?”

公蠣倒吊身体,湊近了用腦袋輕輕碰了碰:“豎起來放著,烏黑發亮,硬得很,不知道是什麼石頭做的。哦,可能不是石碾子,表面平得很。”

畢岸貼門而立,低聲道:“你再仔細看看,找到它的正面。”伸手抓住他的尾巴,道:“放心,有什麼危險我馬上拉你出來。”

公蠣若不是因為撞死巫琇一事要仰仗畢岸,打死也不想再來這個地方,硬著頭皮看了看,道:“石碾子哪有什麼正面?再說另一面壓在底下,得要搬起來才能看到。”

畢岸道:“正面有螺旋紋,只有對著月光才能顯現,你仔細看看。”說著手一 松,啪的一聲,公蠣掉在了石碾子前。

公蠣頓時來氣,小聲嘀咕道:“什麼人呢這是,自己躲著不進來,哼!”

霧氣籠罩,天灰蒙蒙一片,哪里能看到月亮?公蠣使出吃奶的力氣,將石碾子推倒,反復看了多遍,也不見兩端的斷面有何不同。

畢岸隔著柴門,道:“過會儿月光進來,你要抓緊時間找到正面,今晚之事結束,你誤殺巫琇的事便不再追究。”

公蠣一喜,道:“真的麼?”畢岸緊接著道:“月光可能只有片刻工夫,你必須用盡全力,快速找到鼓面。”說著不知從衣袖里取出個什麼東西憑空一划,公蠣只聽門外隱隱傳來一陣金玉之聲,縈繞的濃霧如同受了驚嚇一般飛快退開,一縷月光照射下來,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個臉盆大的光斑。

公蠣變回人形,咬緊牙關,將石碾子推到光斑處,對准一面,一看什麼也沒 有,忙吭吭哧哧換了另一面,直累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

濃霧重新圍攏過來,月光漸淡。公蠣眼疾手快,將石碾子斜斜推去,剛好讓月光投射在石碾子的表面上。

原本黑黝黝的表面褪去烏色,變成了黃白色,中間隱隱出現一圈圈的螺紋,直 至中間,形成了一個白色的點。

公蠣以手觸之,嘴里道:“咦,不是石頭,軟軟和和,還有彈性呢。”

話音未落,只聽嗤的一聲,畢岸站在門外,從門上的殘缺處將長劍投了進來,不偏不倚,剛好扎在了鼓面正中的白點上。接著一股低沉的氣流呼嘯之聲,石鼓癟了下去。

柴門被一腳踹開。畢岸沉聲道:“高陽帶人搜捕,王進去將那些個孩子轉移。”

院落外牆,頓時冒出好几個黑影來,伸手敏捷地跳入院中,几乎不發出一點聲息。只有那個矮個子捕快高陽走過公蠣身邊,嘀咕了一句:“真沒想到,竟然是你。”

一句“竟然是你”把公蠣從茫然中拉了回來,他自己心虛,唯恐捕快們將他 捉了去,忙一把拽住畢岸的衣袖,急道:“你快跟他們說,不是我,當時我跑出來,巫琇他也跑出來……撞得我腦袋也疼呢……”

畢岸打量著院中的布置,敷衍似的點點頭道:“知道。”高陽疑惑地回頭看了他 一眼,道:“喲,沒想到你還挺謙虛。”

公蠣這才意識道他說那句“竟然是你”,指的是公蠣闖進院子找石墩子一事。 霧氣已經褪去,小武點的那些燈籠不知怎麼也全滅了。不過月光倒好,並不影響視物。

兩個捕快點燃了火把,王進同几個黑衣人將隔壁茅屋中昏睡的孩子們抱了出來。畢岸翻開其中一個孩子的眼皮看了看,道:“沒事了,先抱回去安置,明天問清父母姓名和家庭住址,著人領回。”

其中一個孩子忽然醒了,從斷掉的手臂和衣著來看,很像是那個被喚作小平的女孩,但她的模樣已經大變。她揉了揉眼睛,打量了一圈四周,忽然哭叫道:“我要找我娘!娘!我是靜儿啊!”

公蠣突然明白,這些孩子們已經恢復了神智和相貌。

王進等一邊哄著,一邊帶了孩子們出去,唯獨留下了那個被施法變形了的小女孩。她卻沒有恢復,蹲在地上流著涎水,痴痴呆呆地啃著一個髒得分不出眼色的蝴蝶結。

公蠣從畢岸身后探出頭來,嘀咕道:“王進怎麼把她忘了。”

畢岸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發,道:“她本來就不是人。”話音未落,小女孩整個身体發灰變暗,瞬間成了一個髒兮兮的布娃娃,仍保持著啃蝴蝶結的姿勢。

公蠣神經質地跳了起來,衝到畢岸身后。 畢岸輕描淡寫道:“上次你在這院子里看到的,已經是它了。”

原來畢岸等早有准備,在女孩失蹤之前,已經用一個被施了法术的布娃娃掉了包。公蠣有種被愚弄的感覺,賭氣不說話。

搜查上房的高陽出來了,滿臉失望,回畢岸道:“沒有異常發現。”

畢岸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帶人守著即可。”

高陽遲疑了下,領著几個黑衣人慢慢退出,遠遠地守在門外。公蠣急著想離開,但見畢岸無動于衷,躊躇一番,還是跟在了畢岸身邊。

如今整個院落只剩下兩人,阿隼也不知道去哪儿,旁邊還有那個一臉灰暗的木偶娃娃,公蠣連一眼也不敢瞧它,唯恐看到它黑漆漆的眼珠子正轉著朝著自己發 笑。偏偏亂蓬蓬的荊棘無風而動,像是藏著什麼怪物一般,更讓公蠣惴惴不安。

畢岸舉著火把,繞過荊棘,朝牆根走去。公蠣忙跟了去。

畢岸觀察了片刻,忽然蹲下,用劍掘開表面的浮土,下面竟然露出一個精致的小玉鼓。這鼓鼓身用玉晶瑩油潤,雖說是夜里,一眼便可看出是上等好玉,公蠣大 喜,手腳並用將小鼓扒了出來,將上面的泥土擦拭干淨,看鼓面勻淨,鼓身花紋精 致,質地縝密,圖案為常見的纏枝牡丹,下面是些憨態可掬的小抓髻娃娃相,頓時 愛不釋手,眉開眼笑道:“這是個什麼東西?不枉我又來這里一趟。”

再看畢岸,神色坦然,表情平靜,心中的一點擔憂也放下了,抱在懷里,試著 拍打了一下,道:“怎麼不響呢。”

畢岸冷淡道:“這種鼓你用手拍,自然是不會響的。”

公蠣翻弄著看了又看,道:“要拿去賣了,能值多少錢?”

畢岸道:“價值千金。”

公蠣興奮得几乎忘了巫琇之事了,將小鼓兜在衣襟里,正色道:“這個雖然是 你找的,但是我挖出來的。好歹你得給我分一半。”

畢岸嗤道:“這一個算得了什麼,還有好几個呢。” 難得自己走一次狗頭運。公蠣眼前瞬間飄過無盡的美食和暗香館美人儿的身影,喜出望外道:“哪里哪里?”

畢岸也不言語,帶著他走到另一處牆根。很快,其余六個也被挖了出來。

一共七個,分布于院落的四周,左側三個,右側四個,個個精致,在昏黃的燈光下流光溢彩,瑩潤如水。公蠣將其集中在一起,拿了個破簸箕盛著,一會儿拿起 那個親一口,一會儿又拿起這個貼臉上,那副諂媚的樣子,就差流口水了:“寶貝 哎,委屈你們了!過會儿我就帶你們回家,給你們置辦個純銀的窩儿……”

畢岸實在看不下去,道:“上房還有更好的寶貝呢。”

公蠣想起巫琇那個包治百病的血蚨,忙放下玉鼓,接過火把,跟著畢岸進了上房。

說是上房,只是位置較正而已,同其他几個茅屋一樣破爛。坑坑窪窪的土坯內牆,不知道修補多少次了,到處都糊著顏色深淺不一的泥土;屋內一頭砌著一口 土炕,上面堆著破棉絮,一頭擺著几個缺胳膊少腿儿的桌椅,一眼便可看到全部 家什。

畢岸搜得極為仔細,几乎是一寸一寸摸過去,又是敲牆,又是翻看,連土炕的 炕洞都鑽進去看了好半日。

公蠣沒找到血蚨,有些失望,看著畢岸鑽得狼狽,道:“巫琇假扮吳三,那吳 三去哪儿了?”

畢岸灰土頭臉地退著爬出來,吐了一口嘴巴里的土,道:“你混了這麼多天, 終于問了一句要緊的。”

公蠣下一句本來打算說“你找吳三審問下不就得了”,聽了畢岸的話靈光乍現, 驚恐地道:“吳三……吳三他還活著嗎?”

若是換個人,早該想到,巫琇心狠手辣,做事決斷,吳三既然被選中,肯定不 會容他再活在世上,也就是公蠣,只顧陷入撞死巫琇的忐忑中,其他一概不想,到現在才想起問真正的吳三去了哪里。

炕洞里除了掏出一雙八成新的落滿灰塵的鞋子,並無其他收獲,更沒有公蠣預想的地道或者暗門。地面下的土十分敦實,也沒有挖掘過的痕跡。

畢岸將鞋子放到一邊,順手關上了門。 公蠣忽然聳起了鼻子。

畢岸看著他。

公蠣像小狗一樣往門后湊。房門后,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女人的体香。

公蠣點了點頭。

兩人難得如此默契。這種感覺有些奇妙,可惜轉瞬而逝。

香味太淡,若不是公蠣對女人的体香天然敏感的話,根本聞不出來。不過香味 顯然不是今天留下的,至少三天前。時間久了,加上房間中原有的硝味和火把燃燒的松脂味,實在難以分辨出是什麼類型的香味。

畢岸伸手在門后的牆壁上摸了一把,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忽然臉色大變,奪過 公蠣手中的火把,朝著牆壁燎去。

公蠣等得焦急,忍不住道:“土房子,哪能點得著?”

畢岸后退一步,將火把高高舉起。 牆面上,慢慢顯出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形輪廓來。像是一個人站得累了,在門后靠了好久,以至于汗漬、油漬都浸入了牆壁。

畢岸在輪廓上摩挲著,緩緩道:“此人身材不高,背部微駝。右上臂及背部有几處大的膿血血痂,似乎皮膚潰爛。”

這些特征,全部與吳三相吻合。

畢岸將火把遞給公蠣,拿出小刀,選擇輪廓中背部位置顏色較暗的斑點,刮下來一些泥土:“他死前已經中毒。”接著飛快地沿著輪廓將表層泥土全部刮了下來。

泥土有一股淡淡的腥味,中間還可看到少許的白色結晶顆粒。 畢岸拈起一顆小結晶在鼻子下嗅著,沉吟道:“他曾服用毒物,不,或許是藥物,西域冥桐樹汁,每天几滴,還有極其微量的草頭烏……西域冥桐樹汁,草頭 烏,丹砂。不對,這是防止屍体腐臭的藥物!死后,屍体曾在門后矗立多時。所以 門后有他的氣味。”他看向公蠣。

公蠣臉部扭曲了一下:“香味……”如今他恨不得把自己的鼻子給擰下來。

公蠣曾聽說過,但一直以為是傳說。冥桐、奠柳同屬吃人樹一脈,冥桐樣子如低矮桐樹,可散發出一種奇香,如同女子体香,專門誘殺成年男子。而且它可根據

被獵殺者的愛好習慣釋放他所喜歡的香味類型,十分神奇。而冥桐樹汁極為珍貴,不僅可以美容養顏,還可以用來防腐保鮮。

公蠣納悶道:“本以為這種樹已經絕跡。也不知道巫琇從何找到這些樹汁。”

畢岸一邊在泥土中翻動,一邊道:“巫琇身為郎中,對用藥十分內行,找一些異域香料處死一個身有殘疾的老乞丐,也不是什麼難事。”說著從泥土里扒拉出一顆黃豆大 小的不規則土黃色小石子,對著火光又看又嗅,然后放到嘴邊,用舌頭舔了一下。

公蠣有些嫌棄,小聲道:“什麼東西,你就敢往嘴里擱?”

畢岸遞給公蠣:“嘗一下。”

這塊石子形狀不規則,不像是人工打磨出來的東西,但表面光滑,泛出被燒過之后的微光。在畢岸的逼視下,公蠣不得已舔了一下,馬上朝地面上呸呸連吐了好几口:“這什麼鬼東西,竟然這麼苦?”

畢岸道:“人的膽結石。”未等公蠣跳腳,道:“怪不得找不到吳三的屍体。他被火化,骨灰被和入泥里,糊在了牆上。”接著三下五除二,將整間房屋內牆上新糊的牆泥全部撬下搗碎,細細翻弄起來。

果不其然,從中又發現了一塊小指骨,一塊指甲蓋大的骨片,還有几顆細碎的骨頭。

畢岸又去院中和灶房視察,又從灶頭的草灰中扒出一些未燃盡的臂骨。

就在公蠣几乎支撐不住的時候,畢岸終于心滿意足地站起了身:“這要找個篩子來才好。走吧,明天去問問那几個小乞丐,看有沒有其他有用的信息。”

公蠣早等著畢岸說這句話了。當下飛跑至院落,不顧寒冷,脫了外套將七個玉鼓包上,興衝衝地走了。

行至門口,畢岸將插在石碾子上的劍拔了下來。公蠣剛才只顧喘氣使勁儿,如今突然想到一事,狐疑道:“這麼硬的石頭,你的劍沒事吧?”說著朝石碾子看去。 畢岸吹了吹劍上的屑,道:“你看錯了。”

公蠣定睛一看,門后哪里有什麼石碾子,只有一個髒兮兮的爛鼓,油漆早已脫落得難以分辨,鼓面被刺穿,裸露出已經老化的鼓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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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6:28 PM

(三)

第二天的問詢異常簡單。几個身有殘疾的孩子雖然恢復了神智,但對這些天魔窟一般的生活並無多少記憶,只有小平和一個大些的男孩偶爾會癔症一般念叨“一個臉上有疤的大壞蛋”,卻只有只言片語,難以從中發現更多的線索。小武倒是身 心健康,乖乖地問什麼答什麼,但對于“三爺”到底是吳三還是巫琇,他根本沒有概念。

官府已經貼了通告,能夠找到父母親友的,便通知來領人;說不清的或者本身 就是在外地被拐騙來洛陽的,只有先送去福安堂安置。至于小武,他證實假扮吳三的巫琇曾經給他一些骨頭用來燒飯,不過是不是人骨他並不能辨認。作證之后,因 他無父無母,又不願到福安堂去,只好教育了一番,便放了他重回北市一帶混去。

阿隼根據畢岸提供的線索,几乎將院子拆了,將泥土細細地篩了一遍,果然發 現了更多未燃盡的細碎骨頭,並在一處荊棘下發現了吳三的身份文碟。雖然說不能完全證實是吳三的屍骨,但如此無頭公案,只好作罷。

畢岸說話算話,不僅未向官府告發公蠣撞斃巫琇一事,反倒因為他三次夜闖大 雜院,救了那些孩子,替他申請了百兩賞銀。

自從拿到賞銀后,公蠣几乎每天去暗香館一趟點那里的頭牌離痕姑娘一見,本 以為有了百兩賞銀墊底,暗香館自然該對他殷勤備至,誰知龜奴不是說離痕姑娘出 去游玩,不在洛陽城中,便說她已經約見了其他公子,近半月行期已滿,難以安 排,也不知是真是假。公蠣又不是能一擲千金的富豪,郁悶之時更要滿足口舌之欲,結果銀子花的如流水一般,沒几天便花了個精光。

其實也不見得公蠣對離痕有多愛慕,正如公蠣對容貌的偏執,見離痕姑娘,不 過是心底一個固執的認定,只是為了增添一些吹噓的資本罷了。

至于那個丁香花女孩儿,那次做夢之后,公蠣不管是在夢里還是在現實都再也 不曾探尋到任何她的氣息。而且不知怎麼回事,如此夢縈魂牽的人,公蠣竟然除了 她微微翹起的嘴唇,几乎想不起她的模樣,只知道美得炫目。

或許這個女孩,已經不在人世了吧。 公蠣的心揪著疼了一下。

轉眼十余天過去,天氣越發寒冷,竟然下起雪來了。公蠣身無分文,那七個小 玉鼓拿出來又放下,猶豫良久,終歸還是舍不得當掉,只好悶在忘塵閣,偶爾打半 斤散酒,對窗獨酌。

這日傍晚,公蠣吃了一整條羊腿,正躺在床上揉肚子,只見胖頭推開門,滿臉堆笑,討好道:“老大,吃飽了沒?”

他這些天忙得比公蠣更甚,每日里眼瞅不見便往街口跑。公蠣惱他如今侍奉的不到位,故意閉目養神:“又跑去哪里野了?去,把我的衣服洗了。”

胖頭忙不迭點頭,“我這就去洗。”嘴里這樣說,卻一步一挪地去來到公蠣床前,殷勤地幫他捏起了頭,不時嘿嘿傻笑。

公蠣不耐煩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胖頭扭捏了半天,道:“老大,我認識了個女孩子。”

公蠣嗤之以鼻:“豬都看出來!臉上的肉褶子都帶著笑,還打扮得這麼騷包。”

胖頭還穿著他唯一的湖藍袍服。畢岸送的同色鑲嵌玉牌的腰帶,看上去品位提高不少。胖頭雙手在衣襟上狂搓,訕訕道:“這個,這個,不是你想的那樣。”

公蠣折身坐起來,雙眼放光:“快說漂不漂亮?誰家的姑娘?怎麼認識的?”

胖頭羞臊道:“……等再過些日子再說。”以胖頭的品位,不是丁老木匠家的虎妞,便是雜貨鋪那個黑瘦的柴火妞。公蠣曾多次看到胖頭傻呵呵地幫著人家搬木材,或者倒騰那些落塵的農具。公蠣拿出做老大的仗義,道:“沒問題,等哪天你 確定了,老大我親自登門拜訪。”

胖頭十分開心,傻樂呵了一陣,認真地道:“老大你說,對女孩子來說,送什 麼才能表現誠意?”

公蠣仰面躺下,閉著眼睛隨口答道:“你覺得什麼東西最寶貴,送給她就是了。”

胖頭想了想,頓時眉開眼笑,道:“知道了!”興衝衝地出去了。

公蠣本以為他會開口借錢,沒想到這家伙還真有家底,心中不由好奇,翻身坐了起來。

胖頭一邊洗著衣服,一邊聽著門外的動靜。殘雪未消,天氣寒冷,街上的店鋪 已經打烊。但胖頭心里熱乎乎的,絲毫不覺得寒冷。

汪三財早早地睡下了,老大房間也不見了響聲。胖頭將院落打掃了一遍,將櫃台擦拭了兩遍,終于聽到亥時更鼓敲響。

大門一陣晃動,伴著狗的低聲叫喚。胖頭丟了抹布,洗干淨手,從櫃台下偷拿了包什麼東西,然后踮著腳尖,溜了出去。

一條水蛇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后。

一條大黃狗站在街口,看到胖頭出來,搖了搖尾巴,一溜煙儿地跑了。胖頭跟著走過街口,繞過大柳樹,在木匠家門口站定,隱約聽到虎妞大著嗓子同她爹講話,轉身躲到了門前澗河的小石橋的石墩下。

原來在公蠣又是蛻皮又是生病的這當儿,胖頭已經將他的“地盤”擴展了差不 多半個敦厚坊。他憨厚老實,又有力氣,見人忙活便上去幫忙,一來二去,竟然同隔壁街道混得爛熟,同虎妞和柴火妞便是這麼認識的。

虎妞是老木匠家的閨女,生得人高馬大,聲如洪鐘,在李婆婆嘴里,她一頓能吃一筐饅頭整鍋飯,“誰娶到家還不得把家給吃窮了”!所以直到如今,已經年過 二十,仍未找到婆家。不過她似乎也不以為意,整天打扮得像個男子一般,短衫短 卦,腰里扎條汗巾子,招呼生意倒騰木材,比儿子還頂用,他老爹便安心在家里設 計花樣、打造家具。

過了片刻,木匠家大門閃開了一條縫,大黃狗先擠出來,快步跑到胖頭身邊, 又嗅又蹭。接著虎妞探出半個身子,大黃狗又過去迎接,胖頭忙揮手。

虎妞撫摸著大黃狗的腦袋,對著胖頭欣喜地道:“你來啦。”

虎妞体格個頭同胖頭几乎一樣,兩人站在一起倒是般配,連她養的那條狗,都比其他的狗塊頭要大,一身金黃的毛,收拾得甚為干淨。胖頭將手里的紙包遞過 去:“烤羊腿,可惜有點涼啦。”

虎妞隔著油紙聞了聞,道:“真香。”

胖頭喜滋滋道:“胡姬酒家的,味道很好哩。” 虎妞摸著肚子,道:“你早點拿來就好了。我今晚就著咸菜吃了三個大饅頭,還喝了兩碗粥,現在還撐呢。”

大黃忽然弓起了腰,對著草叢發出低低的吼聲。虎妞拍了拍它:“大黃乖, 坐下。”

大黃果然乖乖地坐下,眼睛卻盯著草叢。

虎妞不待胖頭說話,拎起裙擺轉了一圈儿,得意道:“瞧瞧,新做的衣服。”說著扭動了几下腰肢。

說是腰肢,實在是勉為其難,因為她的身材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個標准的圓柱体。

胖頭啃著手指甲認真打量了一番,道:“挺好的。我說吧,你也可以穿裙子的。”

虎妞一把將他的手打開:“多大人了,什麼毛病?!”胖頭縮回了手,嘿嘿笑道:“我老大也是,一看我啃指甲就打我的手。”

虎妞談興甚濃,大說大笑的,什麼今天進了多少木材,做了什麼家具,訂家具的人多麼英俊,穿的衣服如何如何華美,全然不顧偶爾路過的行人側目。胖頭似乎 也有些心不在焉,一邊點頭,雙腳一邊無意識地在地面上來回移動,呆頭呆腦聽了 半晌,終于找到機會插嘴道:“那個,到底怎麼樣了?”

虎妞粗聲大氣道:“兄弟,我說了包在我身上,你還不信我 ?”一拳砸在胖頭的 肩上,將胖頭推得后退了兩步。

小水蛇在草叢里蠕動了下,顯得十分無可奈何。大黃發出低聲的吼叫。

虎妞嘿嘿地笑了起來,聲音高亢,在寂靜的夜里顯得尤其響亮。胖頭撓頭道: “小聲點,別人都睡了呢。” 虎妞用臀部狠狠地撞了下他,道:“閉門鼓還沒敲響呢,誰管得著?”話是這麼說,聲音還是低了下來。

虎妞雖然長得像男子,終究是個未結婚的女子。胖頭有些難為情,看看四周微弱的燈光,不安道:“其實白天見面也沒什麼。”

虎妞大大方方道:“我們是兄弟,怕什麼?再說白天,我忙著呢,哪有時間出來見面?”

胖頭小聲道:“我是……怕人說你的閑話。”

虎妞的聲音瞬間又起來了:“我才不怕!最煩背后嚼舌頭根儿的,被我揪住,看我不打他個半死!”說著不由分說,拖著胖頭往橋旁邊的小樹林走:“這里僻靜,我們說悄悄話儿,不給別人聽見。”

盤踞在陰影處的水蛇忍無可忍,掉轉頭順著牆根游走了。

公蠣順著街道的陰影慢慢往家溜走,心里再次對胖頭的品位嘲笑了一番。他一 向只關注美貌的女子,對虎妞之流不太留意,今日認真地看了看,覺得身材長相還在其次,行為舉止太像男子,實在難以接受。打定主意,若是胖頭征詢自己,定要 表示下反對意見。

肚皮貼著地面,冰得發木,公蠣第一次覺得還是人形行走更為方便些,見街上行人稀少,閃身躲入李婆婆門口的大槐樹下變回人形。

流云飛渡的門忽然開了,小妖晃晃悠悠走了出來。公蠣童心大起,弓起腰准備 跳出來嚇她一嚇,卻發現小妖有些不對勁。

大冷的天,她赤著一雙腳,身上只穿著薄薄的麻布睡衣睡褲,臉頰凍得通紅, 目光游離,腳步輕浮,完全不似往日活潑伶俐的樣子。

難道是夢游?據說夢游之時是不能貿然叫醒的,否則魂魄會被嚇得遺落在夢 中,再也回不來了。

時辰不早,閉門鼓眼看便要敲響。公蠣還是第一次見到夢游的人呢,更加好 奇,便貓著腰偷偷地跟在她后面。

小妖沿著最里側的碎石小道,赤腳踩著尖尖的小石子上,卻無一絲痛苦的表 情,影子一般順著街道悄無聲息地往前走。先在街口的大樹下徘徊了一陣,又繞去前街。走到老木匠家大門口,終于直直地站定,昂頭看著木匠鋪子的招牌,眼神一 片茫然困惑。

公蠣心想,莫非小妖也看上了胖頭,所以跟來找他們倆算賬來了?

大門虛掩,虎妞尚未回來。公蠣能夠聽到遠處兩人的竊竊私語聲,當然主要是虎妞的聲音,不過公蠣懶得分辨他們講話的內容。

小妖站了一陣,上前推開了門,閃身進去。公蠣尋思,不如上前去牽了她慢慢回去,盡量不驚擾她便是,便也跟著進了去。

今年松油漲價,除了門外招牌處的小燈籠,房間並未掌燈,一片昏暗,且鋪子里琳琅滿目,擺著各種各樣的家具,小到圓形檀香妝奩盒子、雕花腳踏,大到轎式大床、樟木衣櫃等,擺得滿滿當當,小妖卻出入無人之境,飄飄然走進家具叢中, 慢慢蹲下,躲在一個圓凳后面。

這個調皮的小妖,做夢還捉迷藏呢。

不過要是虎妞回來,定會把她當做賊給抓起來。老木匠又脾氣古怪,不說扭送官府,也定然要痛罵她一頓。

公蠣想了想,決定闖入她的夢里叫醒她。但擔心在她背后出聲驚嚇了她,便慢慢繞到小妖前面,輕咳了一聲。

小妖抬起頭來。她竟然滿臉淚痕,無聲而泣。

公蠣笨拙地晃了晃手,裝出偶遇的樣子,小聲道:“嗨,小妖!你家姑娘回來了沒?”小妖充耳不聞,像不認識他一樣,眼神穿過公蠣落在黑暗中,纖細的肩頭微微抖動,眼淚更是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在衣襟上,片刻便印濕了一大片。

她的眼神和身上傳遞出痛苦和恐懼,讓公蠣十分不適。偏偏她又不發出任何響 聲,像個膽怯的白影子。

這是做噩夢了? 可是既不能問,又不能告訴她這是做夢。公蠣有點后悔,早知道剛才應該衝回去叫小花來跟著,或者叫財叔也行。

公蠣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原來屋角放著一口陳舊紅漆小鼓,不過只有鼓身,鼓面尚未張貼。

公蠣走過去撿起木鼓。這鼓的樣式平淡無奇,看起來是每年元宵節傳統鑼鼓中手擊鼓的一種,用材劣質,漆面斑駁,划痕遍布,上面殘余少量纏枝牡丹,其他的 圖案几乎不能辨認,像是哪個喜新厭舊的孩子的玩具,被隨意丟棄在這里。

公蠣又自作聰明了一回,遠遠地將小木鼓舉給她看,並作出要丟給她的姿勢, 道:“哈哈,你來找這個對不對?”

小妖的臉瞬間變得毫無血色,連流淚似乎都停止了,公蠣甚至可以看到她的瞳 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瞬間縮小,變成一個無盡的黑洞,接著便見她身体往后仰去。

公蠣忙放下了木鼓,跑過去扶住她。 出乎意料,她並未暈倒,只是雙眼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看向房頂,黑漆漆的眼珠子如同那晚見到的布偶。

若不是想著以后還得指望從她口中打探蘇媚的消息,公蠣早逃開了。扶著她的手臂,公蠣能夠感覺到她渾身冰冷,無一絲暖意,欲要抱她,卻又不敢。

小妖忽然挺直身体,指著木鼓,嘴巴動了一下,吐出几個含糊的音符。公蠣將耳朵湊近:“你說什麼?”

小妖再次閉緊了嘴,並牢牢抱住圓凳。公蠣唯恐帶出響聲,哀求道:“小姑奶奶,趕緊回去吧,再待會儿不被當成賊,你也要被凍死了!”

小妖又動了嘴巴,這才卻說了兩遍。但她的聲音極低,公蠣勉强聽出她叫的好像是鼓的名字,但除了最后一個“鼓”字,其他兩個字皆不能分辨。

要不就將老木匠家的圓凳一起抱走算了。公蠣朝手心吐了口吐沫,手指還未觸到小妖腋下,忽聽一陣咳嗽聲,老木匠破鑼一把的聲音從后面的房間里傳來:“妞 啊,你回來了?把門閂好……好歹是個姑娘家,大晚上的,可不興回來太晚……”

小妖的眼珠終于動了一動,站起身繞過高高低低的家具,深一腳淺一腳地飄走了。公蠣反應過來,忙跟著逃走,膝蓋碰在椅子角上碰得生疼。

剛一出門,便聽到虎妞同胖頭告別的聲音。公蠣暗自慶幸,一溜煙地追著小妖去。

小妖依舊搖搖晃晃地走著,不緊不慢。公蠣不確定她是否夢醒,只好在她身后悄悄地跟著。

行至李婆婆家門口的大槐樹下,小妖突然站住了,微微眯起眼看著遠方。這種 明明空無一人卻被她看得好像黑暗之中藏著什麼東西的感覺,讓公蠣十分抓狂,恨不得將她扛回流云飛渡。

公蠣眼珠一轉,裝出自己夢游的樣子,用一種沙啞平緩的語調道:“你—— 是——誰,你——怎麼——來我的夢里?”

這招果然見效,小妖轉回頭來。公蠣面無表情,繼續道:“我要回家——我們 都回家吧——”

小妖忽然一把抓住公蠣的胳膊,眼睛里滿是驚恐,小聲但清晰地說道:“龍哥哥,救救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6:31 PM

(四)

第二天一早,公蠣就被門口的吵鬧聲給吵醒了。起來一看,小妖正在大門口同李婆婆吵架。

原來李婆婆早上起火燒水,見流云飛渡尚未開門,就將剛打好的一桶水放在她家門口的台階上,誰知不小心什麼時候翻了,也沒顧上收拾。小花早上一開門便摔了跟頭,隨口罵了句“哪個缺了德的”。李婆婆聽見了不依,反過來罵小花沒家教、 不長眼,摔死活該。

小花老實,氣得眼淚嘩嘩的,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妖可是個不省事的,聽 到動靜,連外面的大衣服都沒穿,跳出來同李婆婆對罵:“我和小花沒有家教,您 這麼有家教,怎麼不被太常寺請去教禮儀?一大把年紀咒人摔死活該,哼,我們年 輕,離死遠著呢,只怕那些老胳膊老腿儿、黑心爛肚腸的老人渣,摔一跤就一命歸 西了呢!”

李婆婆原是見蘇媚不在家,有點倚老賣老欺負人的意思,聽小妖叫她“老人 渣”,頓時炸了,提了掃把便要來打小妖,一眾街坊等連忙上去勸。

小妖伶俐得很,一邊繞著跑,一邊言語挑釁,倒把李婆婆氣得渾身發抖,一屁股坐在流云飛渡的台階上,拍著大腿痛罵小花小妖。

先不過是罵小妖不懂事、不敬老,后來便越來越過分了,指著小妖的鼻子,滿口污言穢語:“小騷蹄子!打量著你那些破事我不知道是吧?一個個妖媚狐道的, 不知道搞什麼勾當!”眾人都勸她不住。唯獨公蠣看得歡樂,遠遠站在旁邊,時不 時給小妖擠個眼儿,示意她罵得好。

小妖依然伶牙俐齒,看樣子並未受昨晚夢游的影響。只見她眉毛一挑,眼睛一 翻:“有些人想要妖媚狐道,也得看看自己那副老廢干柴的樣子有沒人理呢!”

李婆婆氣得拍著大腿嚎哭,連聲叫著死去丈夫的名字,控訴有人欺負她“孤苦 老人”。胖頭上去拉她,被她推了個趔趄,並罵“豬頭豬腦”;汪三財不過勸了句 “老姐姐,你何苦跟個小女娃儿一般見識”,竟然被李婆婆丟了一火鉗,嘆著氣回了 忘塵閣;連性子和善的趙婆婆也不敢相勸,只皺著眉遠遠地看著。

一時間雞飛狗跳,噪亂不已。公蠣第一次見到中老年婦女罵街,對她們層出不窮、永不匱乏的詞句嘆為觀止,只聽得張口伸頸,兩眼放光,恨不得拍手叫好,鼓勵她再罵出一些新意來。

天色放亮,街上店鋪已經開門迎客。李婆婆罵勢漸微,只是礙于面子,賴在她 家門口的台階上不起來。偏偏小妖唯恐天下不亂,拿著掃把作勢打掃台階上的水, 笑嘻嘻道:“罵累了沒?我家這地方涼,小心冰了您這高貴的有家教的屁股,還請婆婆換個地方坐去。”說著一弓腰,做出個請的姿勢。

這重新激起了李婆婆的斗志,她嗷一聲叫,伸手去撕小妖的臉。小妖如同兔子 一般跳開,反復几次,李婆婆鼻翼賁張,竟然罵起了蘇媚:“蘇媚個狐狸精,這麼久不回家,是被哪個賤男人勾引走了,還是發騷去了勾欄院!”

一罵蘇媚,公蠣聽不下去了,躲在小妖后面提醒道:“李婆婆過分了啊,蘇媚 又沒惹你……”李婆婆哪里搭理他,拿著掃把追著小妖滿街跑,還捎帶著打了公蠣一下:“你這個小騷蹄子,半夜三更穿個睡衣到處亂竄,四處勾引人,還要不要 臉?小花那個弱智傻瓜,天天半夜三更擺弄那些蠟人儿,一個個妖媚狐道的,小心打雷劈死你們!”

公蠣心里咯噔了下。看來小妖夢游不止一次,連李婆婆都知道。

小妖回頭看了一眼,眼里閃過一絲困惑,但隨即放輕松,仰著下巴冷笑道: “全天下正常人要都你這樣儿的,下面的拔舌地獄只怕都盛不下了!”

李婆婆拄著掃把大口喘氣,忽然五官扭曲,發瘋似的痛罵:“有本事你出來啊,躲在暗處害人算怎麼回事?老娘活了五十多歲,早就活夠了!有本事你就該二十五 年前將老娘殺了!你這個吸血鬼!害人精!挨千刀下地獄的東西!”

李婆婆越罵越來勁,滿嘴污言穢語,並揮舞掃把,對著空氣一陣亂打,似乎帶著極大的仇恨。但怎麼聽,都覺得同蘇媚、小妖沒什麼關系。更讓公蠣覺得納悶的 是,李婆婆雖然愛嚼舌頭根儿,又有些倚老賣老,但從未如今天這般,只罵得雙眼 發直、嘴角泛沫、眼睛充血,這般發瘋撒潑的模樣,完全不在乎顏面。

眾人正看著李婆婆發癲,畢岸扒開人群走了過來,上前穩穩地握住了掃把,在 李婆婆的肩頭一拍,道:“李婆婆累了,回屋歇著吧。其他人都散了吧。”

李婆婆愣怔了一下,竟然乖乖地閉上了嘴。小妖早已被李婆婆的狀態給嚇住 了,一臉欽佩地朝畢岸豎起拇指,又衝著公蠣做個鬼臉,忙鑽回了流云飛渡。

畢岸攙扶著李婆婆的手臂,公蠣忙上前幫忙。兩人將李婆婆夾持著送到茶館, 按坐在椅子上。畢岸松開了手,道:“婆婆,好點了沒?”

李婆婆用力眨了眨眼,左右看了看門神一般的公蠣和畢岸,臉上忽然顯出懊悔的表情:“畢掌櫃,這個,老婆子我……”“這個”、“那個”了半晌,回手輕輕給 了自己一個耳光,滿臉自責道:“老婆子我這是怎麼了……在這街上住了几十年, 今儿這臉,可算丟盡了!”接著又不安地朝流云飛渡那邊看:“完了,這下可怎麼辦……”表情真切,一副羞愧之態。

公蠣剛才被掃把捋過的地方還隱隱作痛,對她的轉變又詫異又憤怒。憑什麼畢 岸一出馬,連粗俗的李婆婆都臣服?人比人果然是氣死人的。

李婆婆剛才用盡了力氣,如今松了勁儿,癱軟在椅子上,喘得像個漏氣的破風 箱,鶴發雞皮,老態盡顯。

兩人站了片刻,公蠣見她氣息漸平,眼睛微閉,朝畢岸打了個眼色,准備 回去。剛一轉身,李婆婆忽然抬起頭來,叫道:“畢掌櫃,等等。”並示意公蠣關門。

公蠣正想去看看小妖,帶著門便走,卻被畢岸叫住,又在畢岸的指使下倒了一 杯茶給她。

她捧著茶,臉色鐵青,几次欲言又止。

畢岸抱胸而立,表情如水,並不催促。公蠣心想,擺得一副好譜儿。

李婆婆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終于開口道:“畢掌櫃,老婆子惹事了。”她陰沉地看了一眼畢岸:“我這些日,總是心煩氣躁,動不動便想發脾氣。比如今早這事儿,若擱往常,定不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公蠣心想,呸,你不就想趁著蘇媚沒在家,可勁儿欺負小花和小妖麼? 李婆婆仿佛猜到公蠣想什麼,挺直身体,冷然道:“我雖俗了些,嘴巴碎了些,還是分得清輕重的。”頓了一頓,道:“這些時日,龍掌櫃忙著生病,病好了忙著花天酒地,畢掌櫃你又不常在家,這條街,盡是烏煙瘴氣了。”

公蠣吃了一驚,顧不上她言語中的嘲諷,道:“發生什麼事儿了?”

李婆婆摩挲著椅子的扶手,緩緩道:“我的阿狸,前晚儿死了。”

阿狸是她養的一只貓,已經老得牙齒都掉光了,每日里只爬在這張椅子扶手上打呼嚕,從不出茶館一步,見人不動不理,也不讓除了李婆婆之外的任何人觸碰, 所以大家几乎視它不存在。

公蠣心想,老人家真是小題大做。但見她傷心,便陪著小心道:“別是吃了被 藥死的耗子,中毒了吧?”李婆婆嚴厲地看了他一眼,道:“它死于失血過多!但渾身上下無一處傷口,只是全身的血,一點也沒有了。”

公蠣瞠目道:“你怎麼知道?”

李婆婆回頭看向后院,低聲道:“我當然知道。”她倏然轉回頭來,一字一頓道:“因為我儿子,我相公,都是這麼死的。”

公蠣吃驚道:“怎麼可能?”李婆婆不耐煩道:“你總是這麼一驚一乍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惦記。”

公蠣有些不服。畢岸道:“婆婆你繼續說。”

李婆婆怔怔地看著畢岸,眼窩里滿是淚水:“我儿子小時候長得可漂亮了,若是能長大……定然像你這個樣子,英俊瀟灑,乖巧穩重。”

畢岸的目光不由變得柔和。

“當年我久婚不孕,一直到二十三歲了才有了他,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可是五歲那年,突然死了。”李婆婆渾身顫抖,眼神空洞,“他縮在我懷里,不住地說,娘,我好冷,有人在吸我的血呢。”

她對著空氣做出抱緊的動作,“我叫著他的名字,緊緊地抱著他,可是只能眼 睜睜看著他的臉越來越蒼白,身体漸漸冰冷。”

公蠣忍不住插嘴道:“趕緊去找郎中呀!”

李婆婆牙齒磕動:“找了,不頂用。郎中的診斷結果都一樣,失血過多。可是早上還活蹦亂跳的,全身也沒有一處傷口,哪來的失血過多?”

公蠣問道:“他之前可是吃了什麼東西,見過什麼人?”

李婆婆自顧自道:“孩子當天晚上便走了。我抱著他坐了一夜,直到他在我懷里漸漸僵硬。等孩子下葬,我開始思忖這件事。”

“那天我在家做針線,門外撥浪鼓和梆子齊響,阿寶跑出去看熱鬧,我收拾了手里衣物,又拿了几文錢,稍微遲了些許。明明梆子聲還在門外,等我一出門,已經不見了貨郎,只見阿寶呆呆地站在空地上,嘴里念著不要扎我、不要扎我。”

“回到家阿寶說困了,我也沒多想,誰知他一覺睡到天黑,我擔心餓壞了他, 便拉他起來吃飯。他醒了,第一句便是‘娘,有人吸我的血呢。我好冷’。”

“儿子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死了,我也要瘋啦,到處找可疑的線索,特別是那個 貨郎。可是我找遍了方圓几里,只打聽到他比較瘦小,個子不高,其他再也問不出 什麼來了。因為沒有證據,官府也不管。”李婆婆老淚縱橫,滿臉悲愴。

公蠣道:“后來呢?”

李婆婆抹了一把淚,黯然道:“后來?孩子沒了,可日子還得過下去。還好相公人好,對我也体貼,沒了孩子,他也沒涼待我。可是過了不到一年,有天午后他說出去一下,結果再沒回來。”

“那是個冬天,寒風裹著小冰晶刮得呼呼的,打在臉上冷得刺骨。傍晚時分, 我在家等急了,便出門找。等在一個偏僻角落了找到相公時,他已經快不行了。”

“我抱著他,一邊哭一邊叫他的名字。他微微睜開眼睛,說了一句同我儿子當 年一樣的話:‘好冷,它在吸我的血。’我被嚇到了,抓住他拼命搖晃。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臂,用最后力氣說‘快點搬離這個地方,快點!’”

李婆婆聲音凄厲,表情悲痛至極,卻再無淚水流下來。“我報了官府,申請驗屍,可仵作檢驗了之后,說死于不明症狀的失血過多。全身無傷口,無打斗痕跡, 只是体內的血液全部沒了。仵作判斷‘或有隱疾而造成血液病變’,結論‘排除他 殺’。此事便不了了之。”

她忽然站起來,緊緊鉗住畢岸的手臂,激動得渾身發抖:“可是我知道,他和 儿子都是被人害死的!有人吸了他們的血!”

李婆婆身上的恐懼、絕望和無助傳遞過來,公蠣也不由自主發起了抖。

畢岸看了一眼公蠣,將手按在李婆婆肩頭,輕輕道:“婆婆不急,慢慢講。”

他的聲音平緩有力,眼睛深邃安靜,仿佛有一種特殊的魔力,讓人心安。公蠣不由朝畢岸走近了一步。

李婆婆平靜下來,道:“人人都說,是我命克親人。其實我巴不得死的是自 己。儿子和相公都死了,留我一人在世上做什麼呢。沒多久,我就賣了房子,去鄉下親友那里住了兩年,又輾轉多處,最后來到北市,在這里開了個小茶館。”

畢岸忽然道:“那日你相公因何出去?”

李婆婆道:“我正要說這個。那日午后,我正在洗碗,他在門口劈柴,忽然支著耳朵說了句,外面什麼聲音?我出去看看。就是這兩句,我決不會記錯。”

“可是當時鍋碗叮當,我並未聽到外面有什麼響聲。等我處理完他的后事,也想起了這個事儿,問遍了街坊,都說不曾聽到,只有一個在街口曬太陽的老乞丐說,他似乎聽見几聲梆子聲,但聽得不太准。”

“那時候洛陽還未宵禁,夜里值更,由各家輪值,所以梆子家家都有,常見得很,從哪里查呢。”

畢岸的目光投向茶館牆壁上的茶牌,莫名其妙地說了句道:“婆婆的字寫得很是不錯。”

李婆婆道:“是我相公教的。他人長得好,學問更好。可惜不得志得很。”她偷 偷看了一眼畢岸,低聲道:“他當年,長得同你一樣好,不過不似你這般冰冷。”她的老臉上泛起一片紅暈。

畢岸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道:“婆婆請繼續講。”公蠣在一旁擠眉弄眼。

李婆婆正了正臉色,道:“我搬來了這里,開這麼個小茶館,平生再無快活,不過每日里嚼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顯得自己不那麼孤單。可是三日前,我又聽到了梆子聲。”

“太長的夜,我睡不著,正摟著阿狸念叨我的阿寶,阿狸忽然站了起來,支起 耳朵,跳下床出去了。我以為它發現了老鼠,就靠在被子上等它。就是這時,我聽到了梆子聲。很輕很輕,急一陣緩一陣的,同宵禁巡邏時的聲音是不同的,倒像是 誰家孩子在調皮搗蛋。”

“阿狸好久不見回來,我困得睡著了。因惦記著阿狸,天沒亮便我醒了,發現 阿狸在我腳邊蜷成一團,已經死了。”

李婆婆的表情,同講起失去儿子時一模一樣,難過得難以形容。公蠣不知道怎 麼安慰她,冒冒失失道:“阿狸年紀也不小了。”

李婆婆厲聲道:“它不是老死的!”似乎覺得過分 ,平靜了一下,接著道,“不錯,阿狸已經十七歲了,要是個人,已經耄耋之年。但它不會死的,我知道。”

“我要弄清死因,趁著它的身体還有余溫,半夜解剖了它。”她眼神堅毅,同公 蠣印象中那個只會冷嘲熱諷說人長短的凡俗老婦判若兩人,“它一點血也沒有,連肉都泛出白色。”

她顫巍巍站起,腿腳一軟,又坐下了,指著后面一個掩蓋的木桶,道:“龍掌櫃,麻煩你去將那個提過來。”

桶里放著阿狸被剖的亂七八糟的屍体,已經僵硬。畢岸翻弄著看了看,沉吟不語。李婆婆殷切地看著畢岸,道:“怎麼樣,老婆子我的判斷可否正確?”

畢岸點點頭。

李婆婆輕輕拍著木桶,“可憐阿狸陪了我這麼多年,死了也不能落個全屍。這几晚,我几乎沒怎麼睡著,直到今天早上五更鼓敲過,我才迷糊了片刻,可是又一 下驚醒過來了。”

“我又聽到了那種梆子聲!雜亂無章,急一陣緩一陣。”她的眼里流露出一種難言的恐懼,伸手抓住了畢岸的衣袖,“我又驚又怒,卻不知如何是好,一時控制不住情緒,同小妖吵了起來。”

畢岸任由她拉著衣袖,道:“婆婆年輕時,可曾得罪過什麼不尋常之人?” 李婆婆搖搖頭,“沒有。倒是老婆子孤身一人之時,想起此事到底意難平,偶爾心里充滿著惡意,故意編排他人的壞話,倒是得罪人不少。”她苦笑了一下,“比如蘇媚。”

公蠣不滿地小聲嘟囔:“幸虧她大人大量,不同你計較。”

畢岸道:“那這几日可有什麼人表現比較反常?”

李婆婆怔怔想了片刻,忽然叫道:“珠儿!珠儿!”

公蠣對一切美麗的東西都懷著天生的好感,更別說同珠儿還有不一般的情誼,頓時嗤之以鼻,“李婆婆,你一大把年紀了,怎麼能信口雌黃?”

李婆婆急道:“不是,你想想,今天早上鬧得這麼凶,她露頭了沒有?”

確實,今天早上果真沒有看到珠儿的身影。公蠣記得一大早她家原是開著門的,后來不知何時關上了。另外往常李婆婆欺負小妖,珠儿一定會出聲幫忙。 李婆婆也知道珠儿同畢岸鬧的那一出儿,尋思珠儿對外聲稱是認了畢岸和公蠣做哥哥,莫要指認錯了,連這兩人也得罪,頓時訕訕道:“我也是猜測。”

看到公蠣臉色不好看,忙補充道,“可能珠儿知道什麼。阿狸死后的那個傍晚,

我在准備第二天的茶湯,她竟然來了。你知道,她從來不進我這個茶館的。”

李婆婆擠兌蘇媚珠儿原是家常便飯,所以珠儿通常不多搭理她。“她主動走了 進來,默默站了片刻,臉色十分難看。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著是不是那次我說她勾搭有錢人家的少爺,結果人家看上她她還擺譜,正想著如何抵賴,只聽她陰沉著 臉說,晚上關好門窗,聽到什麼響動,千万不要出去。”

公蠣恨恨道:“若不是看你年紀大……”

李婆婆翻了個白眼,道:“我如今就這麼點樂趣,比如你,我只是說你好吃懶做,百無一用,看到女人就走不動道儿,其他的壞話可沒說,你這麼小氣做什麼?”

公蠣氣得捶胸頓足。畢岸道:“婆婆還有其他線索嗎?”

李婆婆歡快道:“有有,我這里小道消息可多呢。你想聽哪個?”她一說起他人的閑話來,渾身充滿了動力,剛才的悲痛似乎全忘了,恨得公蠣牙根直癢癢。

畢岸皺了下眉,道:“跟你這件事可能有關的。”

李婆婆眼珠轉了几圈,拍著大腿道:“先說隔壁,我最討厭隔壁。小妖夢游,你們知道吧,連著這几日,每晚亥時左右,穿著睡衣到處亂跑。昨晚還去老木匠家逛了一圈呢。”

公蠣驚得瞠目結舌,愕然道:“你怎麼知道?”

李婆婆得意洋洋道:“我昨晚亥時一刻左右,聽到小花提醒她小心感冒。早上掃街,看到她家門里有刨花儿,定是小妖昨晚去了老木匠家附近。”

公蠣啞然道:“你不做捕快,真可惜了。”

李婆婆咯咯一笑,故作神秘道:“還有那個老實巴交的小花,每到月圓之夜,便犯癔症,抱出一堆缺胳膊少腿儿的小蠟人,指揮著它們排兵布陣。另外,我跟你們說,蘇媚可是個人物,不僅侍弄花草是一把好手,調教起男人來,那真是連暗香 館的頭牌都比不上……”她忽覺失言,偷眼瞄著面無表情的畢岸,諂笑道:“她性格開朗,人又漂亮,我要是男人也喜歡吶。不過我看她還是意屬畢掌櫃。”

畢岸波瀾不驚,像是同自己無關一般,李婆婆稍覺失望,不過看到公蠣微顯落 寞的樣子,又覺得很開心:“珠儿沒找婆家,有個有錢人家的少爺常常偷偷來看她, 可她不為所動。我敢肯定,她同蘇媚一樣,中意畢掌櫃您。”她得意地看著畢岸,像個做了壞事而不自知,反而求打賞的孩子一樣,讓人覺得又好笑又好氣。

畢岸臉色一沉,道:“說其他的。”

李婆婆收了笑容,道:“街口趙婆婆,她家儿子不能盡人事,生不出孩子來, 所以趙婆婆整天對著王二狗家的阿寶噓寒問暖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親孫子呢。呸,看著面善,心里不知道有多嫉妒呢。臨街老木匠,正在四處打聽著給他 家那個虎妞找婆家呢。就虎妞長得粗手大腳那樣儿,娶回家跟娶個男人一樣,誰會看上?”

公蠣聽得津津有味,畢岸卻哼了一下。李婆婆忙賠笑道:“啊,瞧我糊涂的。 你們原不愛聽這個,你家當鋪對面,以前說要開家布庄,聽說如今易主了,被一個財大氣粗的俊俏公子爺給買下來要建個酒樓。”

畢岸皺了皺眉,道:“婆婆累了,早日安歇吧。”公蠣本想追問下關于虎妞家木匠鋪子的事情,只好打住。

李婆婆瞬間悲懼交加,淚光涌動,凄凄切切哀求道:“畢掌櫃,關于吸血一事, 老婆子我只告訴過你一人。我可就依仗你了!”變臉之快,堪比公蠣換形。

畢岸道:“放心,我這些天就在忘塵閣,你若聽到什麼異動,來找我就是。”

李婆婆垂淚道:“那我就放心了。多謝畢掌櫃。”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茶館。小妖正躲在門后提心吊膽,唯恐將李婆婆氣出什麼好歹來,看到公蠣就做出一個探詢的表情。公蠣朝她一擠眼,表示沒事,接著小聲問畢岸:“你說李婆婆說的那個事儿,是真的還是她自己臆想的?”

畢岸面無表情:“不知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1-28 06:33 PM

(五)

李婆婆的委托,公蠣並未放在心上。若李婆婆說的是真話,吸血什麼的充滿詭邪,公蠣決不想多管閑事;若她只是故弄玄虛,那更不用理了。再說了,人家委托的本來就是畢掌櫃,而不是他龍掌櫃。倒是小妖的事儿,公蠣上了心。

如今天黑得早,吃過晚飯,還未到戌時。前堂生了爐火,甚是暖和,几人便集 到了前堂來。汪三財在核對今天的賬目;胖頭對著火爐痴痴地發呆,不時咧嘴無聲地傻笑;畢岸不知是不是因為受人所托的緣故,竟然拿了一本書坐在前堂,看得專心致志。

公蠣百無聊賴地繞著眾人打數十個圈子,仍不見隔壁小妖有什麼動靜。見畢岸 看得出神,腆著臉道:“畢掌櫃,什麼書這麼吸引人?”

畢岸將書遞給了他:“巫要。”

書軟塌塌的,竟然由一張張薄牛皮裝訂而成,但邊緣發毛發黑,磨損嚴重,顯然有些年月了。封面上依稀可辨出是“巫要”二字,因為這兩個字的每筆每划都是由無數個巫人組成的,巫人們戴著鬼臉面具,或坐或站,或叩或拜,或歌或舞,每 個人只有寥寥几筆,但極為傳神。

公蠣盯著看的久了,直覺得巫人們都動了一般,忙翻開里面。

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行筆同大篆有些相似,但公蠣大多不識。中間夾雜著很多鬼畫符一般的圖片,偶爾有几幅能看懂的,不是誅心便是挖眼、裹屍等,還有一些同現在不怎麼相同的陰陽八卦圖,處處透著詭秘,公蠣很不喜歡。

畢岸盯著他,忽然道:“你若有不懂的,我可以講解。”

公蠣將書扔回去,道:“我還當是哪家的詩文。原來是這個,沒意思。”

畢岸道:“這是先秦古書。”他著重在“古書”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隔壁的門響了一聲,卻是小花來檢查門閂。公蠣哼哼道:“哪怕是太上老君的書我也沒興趣。”

畢岸將其中一頁卷起的書角抻開,壓住,淡淡道:“據說天下修煉之人,若能得其一二,不說能長生不老,多活個數百年,定然是有的。”

胖頭吃驚道:“那豈不是成了老妖精了?”

公蠣心不在焉答道:“活那麼久做什麼?你認識的人、熟悉的人一個個都死了,光自己活著,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也沒人分享,多沒意思。”

公蠣對長生不老之類從來無感。當年他在洛河,隔壁便住著一個已逾千歲的老烏龜,每日里窩在洞府里,開口閉口除了修煉,便是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前朝往事,沒一個人愛聽。公蠣當時便想,若是自己也過這種孤獨煩悶的生活,那還不如早早升天。

汪三財倒從櫃台探出頭來:“年輕人麼總要有點追求,看人家畢掌櫃。”

公蠣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道:“又要耳根清淨,又要戒葷腥去雜念,這日子有什麼過頭?沒意思!”

畢岸合上了書,一向淡然的眼神透出一點點感興趣的光來:“你今晚說了三個沒意思。”

小花在同小妖說晚上一起睡,若是小妖晚上有事,就用力掐她、叫醒她。

看來今晚小妖不會有事了。公蠣回過神來,茫然道:“什麼沒意思?”

畢岸微微笑道:“沒事了。”

胖頭忽然愣頭愣腦地道:“畢掌櫃,您這是打算回來住一段時間了?”

畢岸道:“正是。”

胖頭和汪三財大喜,異口同聲道:“畢掌櫃在,我們的生意定會好了!”

公蠣酸溜溜道:“胖頭你趕緊再去批發些小姑娘小媳婦喜歡的小花小朵小玩意儿來,明日還不知有多少美人儿來呢。”

畢岸抬頭微微一笑,嘴角揚起。接著又專心致志地看起了書。

公蠣似乎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他的五官。畢岸第一眼給人的印象,總是不外乎五官俊朗,身形瀟灑。但分開了看,眼睛稍微長了些,唇形薄而嬌俏,作為男子的五官便顯得有几分媚氣,但配上他高挺的鼻子和有棱有角的臉型,媚氣瞬間轉 化為了英氣。

單單英俊的長相似乎還不足以顯示兩者的差距。與公蠣的毛手毛腳、心浮氣躁不同,畢岸淡然卻又銳利無比的眼神,靜默的舉止,讓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安靜的氣息,而這種氣息,是公蠣除卻容貌外最為嫉妒的。每次遇到什麼情況,公蠣除 了害怕、逃避,便是手足失措,而畢岸只要一出現,哪怕事情一時不能解決,場面 也會暫時平靜下來。

不僅如此,還有他那種冰冷的感覺。公蠣覺得,他就像一把劍,哪怕是微笑 也總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寒意。畢岸似乎很熱心,渾身充滿正義,但這種“熱心”, 同公蠣置身事內的熱心不同,他在和氣之外,無時無處透著一股超然世外的冷淡和 漠然。同樣,他也很有禮貌,不管是對汪三財的嘮叨還是對李婆婆的粗俗,都能做 到有禮有節,但這種禮貌,就像某次修行得道后的公蠣救了一條被癩蛤蟆咬住的半 歲小蛇時,又輕視又悲憫,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高高在上。

比如現在,公蠣熱烈地同胖頭討論哪里的食物好吃,哪家的姑娘養眼,裝模作 樣地同汪三財討論生意的走向,要不要開拓下經營范圍,畢岸充耳不聞,捧著那本 鬼畫符一般的古書看得津津有味。

或者就是這種高高在上,讓公蠣覺得不爽罷。偏偏汪三財對此贊賞有加,胖頭 則崇拜不已,更突顯了公蠣的小心眼。

“呸,裝什麼大尾巴狼。”這是個今天才跟李婆婆學的新詞儿,公蠣覺得用在畢岸身上特別貼切。

可惜竟然說出了聲。公蠣原以為畢岸一定會裝沒聽見,沒想到他頭也不抬回 了一句:“你若能半月之內把這本書讀完學透,我就接受你這個定位。”

汪三財整理完賬目,正籠著手烤火,探頭看了一眼古書,揶揄道:“這書讓他看?——龍掌櫃,里面有認識的字嗎?”

公蠣知道汪三財不怎麼瞧得起他,可是也沒辦法,眼珠轉了半晌,道:“我自然認識它們,不過它們不認識我。”

三人哈哈大笑,忘塵閣中前所未有的融洽。胖頭自告奮勇道:“畢掌櫃,你教教我,這些都是什麼?”

畢岸看了看胖頭,搖頭道:“這個,不適合你。”

要是能找到那個丁香花女孩儿,又能治好身上的鬼面蘚——那麼一生就完美了。

公蠣在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氣。

閉門鼓敲罷,也未聽隔壁有什麼異響,公蠣便放心地早早睡下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公蠣一個激靈,忽然醒了。

門外有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像是一個人赤腳走在地上。公蠣的第一感覺便是小妖,忙折起身推開窗戶。

果然是小妖,一襲白衣,手腳凍得通紅,雙眼迷離地在院子里打轉,但極為安靜,不發出一點聲響。  

剛才明明胖頭已經閂好了門,也不知小妖怎麼進來的。

公蠣嘆了一口氣。這丫頭是怎麼了,要死不死的天天夢游,蘇媚也不管管。

小妖站在院中,對著空中伸出雙手,像在擁抱什麼人。公蠣隔窗看到她尖俏的小臉滿是激動,嘴巴微動,不知在念叨什麼,但順著她的目光,明明空無一物。

公蠣等了半晌,仍不見小花過來,只好穿好衣服,輕輕推門出去。

小妖抱著空氣無聲流淚,像是竭力壓著不讓自己出聲。公蠣几乎將耳朵貼在她的頭發上,也難以分辨她在說什麼。

小妖哭了足有一盞茶工夫,公蠣眼見她指尖由蒼白變成通紅,嘴唇由紅潤變得烏青,唯恐凍壞了她,只有去叫小花。

剛轉過身,忽覺衣襟一緊,回頭一看,小妖淚眼蒙眬,嘴巴一動一動,做出一個“不要走”的口型。

公蠣只好站住。他几乎被弄得迷糊了,不知道她到底是夢游還是犯癔症。

小妖伸手過來,公蠣以為她要牽自己的手,心中一喜,忙伸手過去,尚未夠著她的指尖,小妖已經轉身走開了,但她的手卻仍然擺出一副牽手的樣子,仿佛她牽著一個無形的人。

小妖不再流淚,而是滿臉歡喜,一邊走一邊指點周圍,好像黑暗中藏了無數公蠣看不見的美景一般,而且動作十分奇怪,一會儿做依偎狀,一會儿又做出小女儿 的嬌嗔狀,估計是夢到了什麼人。

公蠣暗暗覺得好笑,心想這小妖的夢可真夠豐富。

小妖牽著空氣走到公蠣的窗前,忽然收住腳步,並松開了手,怔怔地看著屋內的漆黑一片。

公蠣彎著腰潛到她前面,躲在窗台下朝她做鬼臉。

按照公蠣的判斷,站在小妖的位置絕對看不到自己,更別說這個鬼臉了,但小妖分明動了動嘴巴,用口型說道:“那是什麼?”

公蠣吃了一驚,忘記躲藏,探頭朝屋內望去。

屋里還是自己剛離開時的樣子,窗戶開著,並沒有什麼異樣。

小妖嘴巴先是一動,接著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滿臉驚懼,轉身朝后跑去,不料經過前堂門檻時,被狠狠地絆了一下。

公蠣眼疾手快,一個飛扑接住了她,只聽框里哐當一聲響,頭撞在旁邊的貨架上,一個青瓷美人瓶嘩啦一聲摔得粉碎。

汪三財、胖頭的房間燈都亮了,胖頭叫道:“誰?”公蠣還未來得及回答,小妖無聲地倒在公蠣懷中,緊緊抓住他的手,哆嗦著道:“龍哥哥,救救我,還有……” 一句話未說完,昏了過去。

胖頭一手舉著燈,一手提著棍子出來,一看公蠣頓時愣住:“老大,這是…… 怎麼回事?”

公蠣低頭一看,自己穿了件棉袍,扣子都沒系,抱著衣衫不整的小妖,小妖只 穿一件白棉睡衣,雙頰通紅,雙腳足赤,這模樣儿要多說不清就有多說不清。

那邊汪三財還在不停地問:“胖頭,外面怎麼回事?”胖頭囁嚅著不知如何回 答。公蠣低聲喝道:“別理他,小妖凍壞了,你快找件干淨的衣服來。”

剛說完,一件棉袍甩過來,剛好落在小妖身上。畢岸靠著門框,皺眉看著小 妖,嘴里卻大聲回汪三財道:“沒事,不知哪里來的野貓蹬翻了一個花瓶。有我在呢,財叔早點歇息吧。”

公蠣手忙腳亂地將小妖裹好,小聲道:“怎麼辦?”

畢岸道:“還能怎麼辦?送回流云飛渡。”胖頭眨巴著眼睛,苦著臉站在一邊。公蠣伸手給了他一巴掌,惱道:“她夢游,我不敢打斷她,剛才她自己走的時候絆到門檻,把你們給驚醒了。我什麼也沒做,你哭喪著臉做什麼?還不去隔壁叫門?”

胖頭喜笑顏開,跑去叫門。

公蠣唯恐畢岸不信,忙道:“小妖夢游,蘇媚又不在家,你有什麼好法子?”

畢岸似笑非笑道:“據說治夢游,要找到導致她夢游的根源。”

公蠣沒好氣道:“這不是蘇媚的事情麼,怎麼賴到我頭上了。”

畢岸悠然自得地道:“可小妖找的是你。”

公蠣悻悻道:“我又不會治療夢游。”

小妖忽然動了一下,緊緊抱住公蠣,冰冷的小身子簌簌發抖。公蠣有些尷尬, 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畢岸忽然道:“那日從大雜院帶回來的小玉鼓,你還留著?”

公蠣警惕道:“怎麼了?你答應給我的啊,可不許反悔。”

正說著,小花來了,公蠣抱了小妖送她回去,因問道:“小妖這是怎麼了?以前也這樣?”

小花頭發睡得像個雞窩,甕聲甕氣道:“沒有,以前好好的,就這六七天,天天晚上夢游,夢游的時候叫她也不應,只能等她自己醒。”又后悔道:“我睡得沉, 她在夢中又特別機靈,一點響動都不發出,我真的看不住她。”

胖頭擔心道:“要不要現在去請個郎中來?我看她凍得很。”

小花道:“不用,熱水、熱姜湯我已經備好了。”

公蠣忍不住道:“你家姑娘可真夠放心的,這麼大個店,就交由你們兩個打理。如今小妖也病了,你還是趕緊叫她回來吧。”

小花歡快道:“姑娘就在城里呢,偶爾晚上在家,只是白天不在。”說完似乎覺得失言,捂了下嘴巴。  

公蠣一愣,道:“你說什麼?”

小花低頭支吾道:“哦,我說……我也不知道姑娘去了哪里。”她偷偷瞄一眼公蠣,臉紅了。

公蠣斷定她撒謊,故意道:“那店里貨物怎麼辦?”

小花老老實實道:“貨物商家會定期送來,我們只管清點、售賣即可。”

公蠣皺眉道:“她都忙什麼呢,天天不沾家。”

小花木訥道:“姑娘交待過,說我們處理不好的事,只管去找畢公子便是。”

公蠣覺得自己有點出力不討好,悻悻道:“畢岸是我忘塵閣的掌櫃,又不是你 流云飛渡的。”

兩人不便久留,放下小妖便回去了。公蠣尋思,這小妖的夢魘一天比一天嚴 重,要趕緊找到蘇媚才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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