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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02 PM

priest -【脫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modeloves 於 2018-4-30 04:02 PM 編輯

【書名】:脫軌

【作者】:priest

【內容簡介】:
你相信存在無數個和你生活的宇宙一模一樣的平行空間嗎?
明明是同一個人,在這個空間中是不可一世的富家女,在另一個地方就是一無所有的打工妹。

所有的平行空間井水不犯河水,理論上永遠也不會相交,有一天,盛氣凌人的富家女江曉媛在一場蓄謀已久的意外中,變成了另一個時空中的「自己」。

剝離開家世、學歷、相貌和財富,什麼才是最終的自己?

本故事為次元版本的變形計。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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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03 PM

第 1 章

  那是個讓人昏昏欲睡的下午,工作日,天氣陰沉。

  整個城市同冷空氣搏鬥了幾次三番,終於還是敗下陣來,喪家之犬似的即將滑入一個漫長的冬天。

  街上人車稀疏,都是匆匆呼嘯而過。

  一輛紅色越野車停在街角,車裡走出一個年輕姑娘,她有約莫二十五六歲,漂亮——本人長得有六七分漂亮,妙手妝容一化,成了十分的漂亮。她身材高挑,上身穿著應季的新款披風斗篷,寒冬臘月中光腿穿短裙,手裡拿著個新手袋,時髦得像剛從雜誌封面上走下來的,跟滿大街苟且在棉衣羽絨服與鬆垮秋褲裡的路人完全是兩個物種。

  她鎖好車,藉著車裡的暖氣,悍不畏寒地邁開兩條大長腿,走向街角的一家咖啡廳。

  這咖啡廳佈置得很用心,讓人眼前一亮,被馬路對面婚紗影樓的攝影師看上了,正在這裡取景,拍照的新人凍得活似一對掉毛鵪鶉,在鏡頭下一起強顏歡笑,鏡頭一走,立刻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穿短裙的美女經過,沒有看攝影器材,也沒看新郎,將一干人等都當成了佈景板,只單單盯了新娘一眼,見此新娘子長得腰長腿短臉盤大,她才放了心,愉悅地將下巴抬高了兩分,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她輕車熟路地推開咖啡廳的門,態度熟稔,也不見東張西望,大概是個熟客,但進了門卻並不立刻往裡走,微妙地在門口停頓了一下,不慌不忙地伸出兩根手指,藉著反光的玻璃門將自己額前的頭髮微整了一番,保證每一根都歪斜得恰到好處,這才將雙手一起搭在手袋上,置於身前,等著人來招呼。

  她的兩眼微垂,是個桃花眼長眼角的溫婉相貌,但此時靜立門口,卻無端顯出幾分旁若無人的自矜來。

  店長本來正在給咖啡拉花,被旁邊的服務員提醒了一聲,轉過看見她,臉上立刻露出笑容:「曉媛來啦?」

  店長說著,三步並兩步地從櫃檯後面走出來,親自迎到門口,親熱地拉住那美女的手腕,嘴上還沒忘了把客人恭維一番:「你今天這身衣服真好看——但是冷不冷啊,咱們這麼瘦又不抗凍……要不今天就坐有陽光的地方吧?暖和。」

  這位美女名叫江曉媛,是店長馮瑞雪的中學同學兼好友,小時候倆人是同桌,長得都不錯,學習都不行,臭味相投,玩得挺好。

  倆人在高考考場上「同生死」,一起考了個完蛋的分數,結果卻沒有「共命運」,因為江曉媛比馮瑞雪多了一個有錢的爹。

  江曉媛被她爸送到了國外,上了一所野雞大學,學習「陶器藝術研究」專業。

  馮瑞雪則因為家境不好,自作主張放棄了學費高昂的三本大學,進了當地一所專科學校。

  四年中,兩人過著截然不同的日子。

  江曉媛每天跟一幫狐朋狗友們出去鬼混,成功地釋放了她被應試教育禁錮的靈魂,將不學無術進行到了底——

  畢業設計時,她打算做個藝術杯,手一哆嗦,材料放多了,就臨場改成了歐式花瓶,不料花瓶的工程巨大,做了一半,她屁股都麻了,遂沒了精雕細琢的耐心,江曉媛當機立斷,一掌揮下,把花瓶壓扁了,一個不規則不對稱的趴地器皿就此誕生。

  導師拿著她的大作端詳了五分鐘,愣是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只好開口詢問江曉媛這是何方妖孽。

  江曉媛本想大言不慚地回答說這是個菸灰缸,誰知由於不抽菸,「菸灰缸」一詞不是她的日常用語,她一時想不起來外語怎麼說,只好臨時改口:「一個碗。」

  導師與她大眼瞪小眼了一會,感覺又被這幫傻逼富二代們開了一回眼界,秉承著「給錢的是大爺」的原則,他給了她一個富有反諷意味的高分評價:「打破規則,有尖銳棱角,頗具先鋒藝術的反叛精神。」

  該評價配合實物食用效果最佳,反正誰看誰知道。

  就這樣,江曉媛帶著她的先鋒藝術菸灰缸學成歸國,中間還生出一番波折——由於她的先鋒菸灰缸造型太過奇詭,險些被機場安檢扣下。

  而這時的馮瑞雪已經在社會上磕磕絆絆地打拚了幾年,學了一手西點烘焙的好手藝,還考下了咖啡師,最重要的是,她還學會了一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絕活。

  同學會上再相見,雖然物是人非,但馮瑞雪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成功地套回了和江曉媛的交情,從她手裡拿到了五十萬的啟動資金,開了這家咖啡廳。

  這筆投資是江曉媛這輩子花過的最值的錢,馮瑞雪肯做事,手藝好,善於包裝和鑽營,很有管理天賦,朋友圈裡流傳的什麼「本地最好吃的十家咖啡甜品店」之類軟文裡總能有她家的身影,兩三年就做出了品牌,還開了一家分店。

  江曉媛已經從她這裡收到過一筆不小的分紅了。

  江曉媛以股東自居,漸漸地生出些責任感,閒暇時常來光顧,還總帶朋友來,讓人家什麼貴點什麼,總惦記著多給店裡創收。

  馮瑞雪把她帶到了店裡最陽光燦爛的一張桌上,親自做了她平時喜歡的飲料和點心,端上來陪她坐著,江曉媛卻不看她,目光落到了隔壁桌上。

  隔壁桌上有個青年男子,黑風衣,黑圍巾,整齊的頭髮也黑得沒有一絲雜色,露出一小截脖頸,黑白分明,正專注地坐在那裡低頭研究他的平板電腦。

  江曉媛一進來就看見了這個人,他長得實在是太「標準」了,眉目、五官、臉型無不恰到好處,像個電腦合成出來的假人,因為太標準,辨識度很低,讓人記不住他的臉。

  如果這人不是偶爾還動一動,他簡直像個塑料模特。

  馮瑞雪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擠眉弄眼地小聲說:「帥吧?他來好幾天了,每天坐到我們打烊,不愛搭理人,不知道是幹什麼的……哎,不說這個,你怎麼這時候來了?上班又摸魚?」

  江曉媛其實是有工作的,她是個寫字樓裡的小白領,毫無技術含量的低端腦力勞動者,稅後月工資三千五百塊,是她月平均開銷的二十分之一。

  這份工作是她家裡不想讓她年紀輕輕就游手好閒,硬逼她去的,老闆是她爸的朋友,自然知道她是個什麼貨色,萬萬不敢對她委以重任,只是養在辦公室裡,跟長得張牙舞爪的綠蘿一起當吉祥物。

  幸好,江曉媛在工作方面也沒什麼上進的野心,她上班就在辦公室玩電腦,不高興了就開車跑出去玩。

  江曉媛收回望向帥哥背影的目光,吹了吹咖啡上的泡沫,格外漫不經心地說:「今天懶得去了。」

  好像提起的不是她的工作,而是約的美容美髮。

  「小心燙啊,」馮瑞雪習以為常地遞了一塊餐巾紙給她,「其實我覺得你爸讓你上班是對的,人總得幹點什麼吧?」

  江曉媛聽了這話,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馮瑞雪。

  馮瑞雪莫名其妙:「看我幹嘛?怎麼了?」

  江曉媛用兩根手指拎起餐巾紙,指甲紅得觸目驚心,她有些做作地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污跡,手指微微一頓,彷彿想好了對策似的,將她暗自揣著的惡意向馮瑞雪釋放了出去。

  「我又不缺錢。」江曉媛說,「不缺錢幹什麼工作?我就不相信什麼熱愛事業,人從骨子裡就是好逸惡勞的,什麼工作狂,那不都是窮的麼?」

  馮瑞雪漂亮,會說話,討人喜歡,雖然學歷不怎麼樣,但是做事的能力足以彌補,可謂是個十全九美的人,唯一一點遺憾,就是她家庭條件很一般——她爸臥病多年,媽小學沒畢業,平時替人打零工補貼家用。

  這也是馮瑞雪一直以來的心病,總覺得自己出身不好,即便將來發達了,也只能算是個不上檔次的暴發戶。

  江曉媛跟她認識那麼多年,對這些事當然心裡有數。

  此時,要是馮瑞雪再聽不出來江曉媛是故意的,她就實在不配從事服務業了。

  店長那可掬的笑容不可避免地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江曉媛皮笑肉不笑:「沒有。」

  馮瑞雪:「沒有就好——你看你新買的包多好看,不便宜吧?你這種白富美要是也每天不高興,就沒天理啦。」

  江曉媛的目光落在嶄新的手袋上,眼睛裡閃過不易察覺的厭惡,她伸手按住那包,往馮瑞雪面前一推:「看著好看就拿去吧,送給你了。」

  剛才還在拿話擠兌她,轉眼又隨手送東西,馮瑞雪有些懵,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開玩笑地說:「真的啊?兩百塊錢以內我可就不跟你客氣了,不過要是……」

  「四萬六。」江曉媛面無表情地說。

  馮瑞雪:「什麼?」

  江曉媛:「上午逛街剛買的,小票和保修單還在裡面沒拿出來,你可以當新的用。」

  馮瑞雪被燙了一樣縮回了手:「你到底怎麼了?」

  江曉媛淡定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我說真的,你要是看上了,儘管拿去,反正也不是什麼特別了不起的東西。」

  馮瑞雪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搭在桌上的雙手緊張地攪在一起。

  有些時候,女人和女人之間,是有這種心照不宣的。

  這時,江曉媛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兩人一起低頭看去,都看清了來電顯示。

  馮瑞雪嘴唇微微掀動幾下,沒說出話來。

  江曉媛按了拒接,她十指交叉,端莊地坐在漂亮的咖啡桌後,精雕細琢的桌布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像是打過柔光的畫片。

  「我現在不想搭理霍柏宇那個傻逼,」江曉媛說,「就想聽你說,馮瑞雪,你和霍柏宇到底是怎麼回事。」

  店長臉上的血色一瞬間消失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05 PM

第 2 章

  霍柏宇是何許人也呢?

  名義上,他是江曉媛的現任男朋友,只不過她沒把他當回事。

  霍柏宇自稱是個搞藝術的,實際是藝術在搞他。

  他熱愛製造餅臉大肚子的光/屁/股小人,由於作品太過離奇,連江曉媛這種藝術專業出身的都無法欣賞,更別說普通群眾了,總而言之,儘管他十分高產,卻一直沒人買賬。

  這男人長得眉清目秀,頗有舊電影裡男主角的風流倜儻,造型也很是多變,時而是隨時能去收破爛的犀利哥,時而是眼神憂鬱的文藝青年,刮了鬍子能裝嫩,留起鬍子也會頹廢。

  江曉媛懷疑這許多的行套背後,可能是他胸腔裡那顆娘炮之心在作祟——他把自己當換裝芭比了。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鬼混,江曉媛深切地認識到,這男花瓶恐怕是一個赤誠的二百五,非但拿胡鬧當藝術,還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在胡鬧,霍柏宇真心誠意地認為自己是個鬱鬱不得志的藝術家,時而以雕塑界的梵高、泥潭裡的杜甫自居。

  江曉媛純粹是覺得看他神經兮兮的自我陶醉挺解悶,兼之霍柏宇長得養眼,才肯紆尊降貴花時間與金錢泡一泡他。

  倘若一個人本身是個捏不起來的花瓶,從物質到精神無一處能給別人帶來好處,那麼他也實在沒什麼資格要求別人把他當回事。

  所以江曉媛來找馮雪瑞,而不是去找霍柏宇分說——在她眼裡,霍柏宇是個玩意,但是馮瑞雪是個人。

  閨蜜撬男人這種狗血的三角關係一旦發生,如果愛情比友誼深厚,那麼這是男女之間的事,如果友誼比愛情深厚,那就是她和馮瑞雪之間出了問題。

  江曉媛面色平靜,她認為自己是個大家閨秀,儘管已經先行出言尖刻,失了深層次的風度,卻依然保存著表面上的優雅。

  江曉媛:「你要是想抵賴就不用了,沒人跟我挑撥事端,那天——就上禮拜四,我把一雙新買的鞋落在了他那,晚上才想起來,開車回去取,親眼看見你抱著他的胳膊跟他上樓的。」

  馮瑞雪的手指甲讓自己掐得泛了白。

  江曉媛瞥見,冷笑了一聲:「霍柏宇是什麼東西?跟你直說了吧,在我眼裡,他還不如這個包值錢,他就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一塊垃圾雞肋。你到底看上他什麼了?臉?神神叨叨的靈魂?還是……」

  她的話音被再次響起來的電話打斷,還是霍柏宇。

  江曉媛眉頭一皺,掛電話關機,餘光瞥見桌上的咖啡,有心想拿剩下的半碗咖啡潑那馮瑞雪一臉,又怕飲料濺髒了袖子。

  她於是把咖啡變成言語,潑了馮瑞雪一臉:「還是我所謂的男朋友這個身份?」

  馮瑞雪的眼角劇烈地抽動了一下。

  江曉媛心想:「哦,原來還真是這麼回事。」

  報復的快意與熊熊燃起的憤怒在她心裡交織成了一張網,她緊緊地抿住嘴,預防自己在公共場合破口大罵,忍了半晌,才低聲問:「馮瑞雪,你是有病吧?」

  馮瑞雪低下頭,高頻率地眨了幾下眼睛,蒼白地囁嚅說:「對不起,我……」

  江曉媛打斷她:「別,別來這套,不急著懺悔。」

  馮瑞雪有些驚惶。

  江曉媛低笑了一聲:「瑞瑞,我就想知道,你們這些人是怎麼想的。」

  她說「你們這些人」的時候,充滿譏誚的目光特意在馮瑞雪的手鐲上停留了一下,那是某名牌出過的一款玫瑰金手鐲,後來被山寨成了淘寶熱款,價值從二十到二百不等——馮瑞雪手上戴的這個,約莫是個中檔貨,講講價一百塊錢能拿。

  馮瑞雪這個人很有上進心,日子過得精打細算,在她身上出現的名牌只有兩種,要麼是過季打折打到兩折以下的處理貨,要麼是產自大淘寶的神奇山寨,有時候江曉媛心裡難免鄙視,只不過因為友情深厚,這點鄙視很快就被壓了下去,她反而覺得馮瑞雪怪不容易的,這麼多年也一直假裝自己不知道或是不在意,沒有對馮瑞雪提過隻言片語。

  直到這時,友情眼看著走到了盡頭。

  馮瑞雪上身微微往前傾了一下,小聲說:「我對不起你,但是你先冷靜一……」

  江曉媛截口打斷她:「我沒有不冷靜啊。」

  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甚至驚動了前桌那一直沒抬過頭的英俊男人,那人有些好奇地看了她們倆一眼。

  馮瑞雪嘴唇凝成一條線,她啞口無言了半晌,忽然破罐子破摔地長出了口氣,繃緊的肩膀跟著放下來,她如同卸下了一個重擔,整個人和她因為疏於保養而有些下垂的眼角一樣,顯得倦怠極了。

  「我……」馮瑞雪開口說,「我一直在擔心你會發現,昨天晚上還在心懷僥倖地想,如果你能在發現之前就跟霍柏宇玩膩了、掰了……就好了,這事就能揭過去了,誰也不知道。」

  「自欺欺人吧。」江曉媛說,「你還沒告訴我呢,你是看上他什麼了?還是——你是看不上我什麼了?」

  馮瑞雪低下頭,兩頰的劉海垂下來,彎成一道有點動人的弧度。

  馮瑞雪:「如果我說……我有時候會很嫉妒你,這是可以理解的吧,畢竟……」

  「你沒有嫉妒我。」江曉媛再次打斷她,一字一頓地說,「嫉妒不是這樣的,你其實是看不上我,用這種方法嘲弄我——馮瑞雪,咱倆臉都撕破了,你何必費心討好我?怎麼,怕我把你這小破店的投資收回去?」

  馮瑞雪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驕縱的人不見得都牙尖嘴利,不見得都會討人喜歡,但他們通常有一種共同的本能——踩人痛處總是一踩一個准。江曉媛無疑是個中翹楚。

  馮瑞雪覺得自己彷彿赤身*地在遊街,一點尊嚴與溫情都沒有剩下,江曉媛那刻薄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朋友」、「合夥人」……這些體面的身份就全都舍她而去,她成了一個面目可憎的搖尾乞憐者。

  可是江曉媛這還不算完,她還不慌不忙地補上了最後一刀:「我還不至於趕盡殺絕,反正沒幾個錢,你不用擔心。」

  如果她暴怒,潑咖啡,撒潑打滾,揚言撤資,逼馮瑞雪還錢——那麼馮瑞雪是可以承受的,畢竟這些都隱約在她預料之中,她甚至可以從江曉媛的歇斯底里中找回自己微妙的心理平衡。

  可惜江曉媛沒有,她果然強勢慣了,高高在上地只用這一句話,就非但將兩個人的關係劃得涇渭分明,還端起了濃郁的優越感,事無鉅細地展示給馮瑞雪看。

  她越是在言語上「寬宏大量」,馮瑞雪就越是痛苦不甘心——這道理不必別人教,戰爭中的女人天生就懂。

  「你給了我錢……」馮瑞雪艱難地掙紮著,「但那也不是你自己掙來的,你的一切都不是你自己掙來的,江曉媛,我有時候在想,我們倆到底有什麼不同,憑什麼你坐在寶馬車上呼嘯而過,我就要在寒冬臘月裡騎個破電動車,還要一路被別人在車裡按喇叭?」

  江曉媛意味深長地端著微笑,沒有回答。說出了這番話,馮瑞雪無疑已經輸了。

  馮瑞雪看見她的表情,忽然發現江曉媛就像個高高在上的公主,根本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霍柏宇,她要的是女僕,是玩偶,要負責討她的開心,接受她的恩賜,還要在千恩萬謝中將她的優越感雙手捧起,三呼萬歲。

  世界上再沒有比「優越感」更華美的外套了吧?她馮瑞雪就是江曉媛外套上一個點綴用的蝴蝶結。

  馮瑞雪突然說:「對,你是比我有錢,你比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有錢,別人朝九晚五疲於奔命,你隨便無所事事地隨便刷爆幾張卡都有人幫你還,你過得比別人舒服,你會投胎,但這代表你很厲害嗎?」

  江曉媛沒料到她絕地反擊,愣了一下。

  馮瑞雪提高的聲調幾乎壓過了咖啡廳裡的音樂,店員們都小心翼翼地看過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感激你,我對不起你,我是因為嫉妒你做錯了事,我願意補償,但是今天咱倆要把話說明白——江曉媛,你剛才說我不是嫉妒,其實是因為你覺得我根本不配嫉妒你,對不對?」

  「江曉媛,」馮瑞雪連名帶姓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而後深吸一口氣,輕輕地說,「我不明白,你分明什麼都有,為什麼還必須抱著這麼多的優越感才能活下去?」

  這時,咖啡廳的門「叮」地響了一聲,一個相貌堂堂的年輕男人匆匆走了進來,目光環視一圈後看到了坐在陽光下的江曉媛和馮瑞雪,他腳步一頓,像有點著急,又好像是不敢過來。

  正是霍柏宇。

  霍柏宇是個細腰長腿的窩囊廢,他在一邊戳了半晌,終於猶猶豫豫地選擇了江曉媛一邊,他先是看了江曉媛一眼,目光中含著請示,等她請他這個立場堅定的雙面間諜坐下。

  江曉媛一見他,突然之間索然無味起來,感覺自己這通興師問罪好無聊。

  「我在這幹什麼?」她捫心自問,「有必要嗎?」

  江曉媛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將她承諾過的手袋往馮雪瑞面前一推,彷彿推送了一團珠光寶氣的分手費,看也沒看那罐男花瓶,大步走了出去,一路鑽進了自己的車。

  她瞥見霍柏宇急赤白臉地追了出來,乾脆就連安全帶也沒系,車門也沒關好,在車子「嗶嗶」的警報裡一腳踩下油門,風馳電掣地起飛了。

  江曉媛的餘光看見那咖啡廳裡的英俊男人正目送著自己,那男人的目光清澈得彷彿眼球是無機質的,看起來很有些討厭。

  「嗶嗶」囉嗦個不停的車也很討厭。

  年久失修的路段更討厭。

  江曉媛有心將這討厭的車開到樹上,直奔4S店再買一輛——鬱悶無法排解的時候,也只有「買買買」能減輕一二。

  而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一轉彎,一輛中型商務車好似趕投胎一樣,迎面刮了過來。

  江曉媛的腳還在油門上,被高跟鞋別住了轉不過來,她只來得及瘋狂地把方向盤往旁邊打去,直衝上了道邊護欄。

  真的撞了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08 PM

第 3 章

  江曉媛腦子裡一片空白,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看見了撲面而來的安全氣囊。

  氣囊的彈出速度在每小時三百公里左右,沒系安全帶的情況下,拍死個把魯智深也不在話下。

  生死一瞬的時候,什麼鬥氣吵架、爭風吃醋,都成了不值一提的雞毛蒜皮。

  江曉媛腦子裡只有一句話:「我不可能就這麼死了吧?」

  然而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後,預想中的劇痛卻沒有如期而至,江曉媛眼前突然一黑。

  飛馳的車輛,顛簸不平的街道,大樹,驚慌的路人……突然全部從她面前消失了,她整個人忽然失重,好像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將她從車撞樹的驚悚場景裡剝離了下來。

  江曉媛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場景中,周圍沒有聲音,也沒有光,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臟和動脈在歇斯底里地鼓噪。

  她手腳冰涼,一身冷汗地在原地呆愣了足有半分鐘,終於驚疑不定地回過神來。

  這是哪裡?

  怎麼回事?

  忽然,身側傳來一聲輕咳,江曉媛渾身的汗毛一齊稍息立正,本能地旁邊錯了半步,八公分的細高跟不負眾望地崴了她的腳脖子。

  一隻冰冷的手在她五體投地之前攥住了她的胳膊,同時,江曉媛也看清了面前的人——正是咖啡廳裡那個長得像假人的黑衣男子。

  他領子上有一枚硬幣大的紐扣,發出柔和的白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那張彷彿電腦合成出來的臉。

  蒼白,毫無血色。

  江曉媛一提肩膀,猛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戒備地打量著面前的人——不過他真是人嗎?

  「請跟我來。」黑衣男子像是看不懂江曉媛的戒備,自顧自地提步往前走去。

  「這是什麼地方?」江曉媛強壓下驚慌,色厲內荏地質問,「你又是怎麼回事?你是誰?」

  「我是燈塔助理,」黑衣男子聲調毫無起伏地回答,隨即又重複了一遍,「請跟我來。」

  他說話聽起來好像自動答錄機,字正腔圓,虛情假意,總而言之,不像活物。

  江曉媛雙臂抱在胸前,一動不動,心想:「我憑什麼要跟你去?」

  她不動,自稱燈塔助理的黑衣男人居然也沒有等她,他踏著某種奇異又固定的韻律,一聲不吭地往前走去,動作僵硬又精確。

  所以說這黑不溜秋的……到底是一隻什麼?

  機器人?殭屍?

  江曉媛屏住呼吸,信馬由韁地讓想像力馳騁了片刻,幾乎看見這黑衣男子下一刻就回過頭來,衝她露出一口青面獠牙。

  她狠狠地激靈了一下,意識到隨著燈塔助理這麼一轉身,唯一的光源也離她遠去了,江曉媛本沒有怕黑的前科,此時卻忽然有種從心而起的寒意,這裡的黑暗好像有生命,張著嘴等著將她囫圇個地吞下去。

  她後脊躥起一層冷汗,她猶豫了片刻,到底不情不願地拔腿追了上去。

  江曉媛邊走邊活動著自己的手腕,她在國外參加過半年的跆拳道社團——跆拳道本身作為一項體育賽事,已經基本退化為花拳繡腿,更不用說她是抱著泡美男的初衷跟去湊數的,其學習功效基本等同於比別人多做了幾套廣播體操。

  江曉媛努力地回憶著教官教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招式,評估著自己能撂倒前面這個人的可能性。

  就在這時,一道強光突然刺痛了江曉媛的眼睛。

  她看見廣袤的黑暗中有一道筆直的光柱橫掃而來,那光如無中生有一般,一眼望不到頭,長而筆直,犀利而雪亮,好像從世界盡頭席捲而來,摧枯拉朽一般地破除萬丈黑暗,轉眼就殺到了她面前。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將雙手擋在眼前,那光柱從她身上碾壓而過,又繼續朝著不可知的方向奔湧而去。

  燈塔助理終於再次開口說了句人話。

  「不用怕,」他說,「只是燈塔的光柱,上來。」

  江曉媛隨著他的話音抬起頭,整個人呆住了——

  她看見黑暗中有一條浮在空中的天橋,影影綽綽地架在無限陰影深處,像是連通著另一個世界,台階好像浮在空中,疊起層出不窮的前途未卜。

  燈塔助理站在兩層浮階上,半側過身,衝她伸出一隻手。他那有一點偏棕的眼睛裡有一層一層、如流光溢彩似的紋路。

  江曉媛看見那雙眼睛,情不自禁地脫口說:「你……是個人?」

  「這是區域三中所有平行空間的監測站,」燈塔助理好像沒聽見她的問題,居高臨下地說,「你知道什麼是『平行空間』,對吧?」

  江曉媛的榮譽畢業證上只有一個被壓扁的菸灰缸,聞言把眼睛瞪成了□□。

  燈塔助理不以為意,淡淡地解釋說:「有無數時空與你所在的時空並行存在,它們永遠不會有交點……簡單說吧,假設你走在十字路口上,你可以轉入任何一個方向,直行的你,左轉的你,右轉的你,甚至後退的你將會從這一刻開始,引發一系列完全不同的事件,也就是四個平行空間,每個平行空間中都有一個你。」

  突然有了四個分/身的江曉媛面對著自己的三頭六臂,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每一個燈塔管著一定範圍裡的平行空間,」燈塔助理說,「燈塔檢測到你所在的時空將會發生時空震盪……就像地震——我是本次震盪的監測員,由於你在時空發生震盪時,剛好身處震點上,現在你暫時被震脫了原有時空。這件事是我的錯,我沒能及時處理,很抱歉。」

  江曉媛輕輕地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下,懷疑這是做夢。

  可她那被「吃喝玩樂」與「買買買」佔據的腦子裡,怎麼可能做出這樣匪夷所思的夢呢?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邁開雙腿走上了台階,行至中途,她不由得回望一眼,來路漆黑一片,除了前方燈塔助理領子上的微末光源,她別無依仗。

  她有種自己正踽踽獨行的錯覺,一股毫無來由的恐懼衝進她心裡。

  江曉媛忍不住開口問:「送我回我的時空……送到哪都行嗎?比如能讓我重新回到小時候嗎?」

  燈塔助理沒有對她的愚蠢表達看法,盡職盡責地回答說:「你方才可能沒有完全聽懂,假如你回到了自己小時候,那裡將成為另一個平行時空,再也不是原來那個了。」

  江曉媛從小數學物理沒及過格,聽得雲裡霧裡,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可是心情紛亂,頭腦過載,她一時又理不清頭緒。

  台階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如同要衝破宇宙的高塔。

  江曉媛用力嚥了一口口水,跟著燈塔助理走進高塔,她像暢遊地獄的但丁,正走向不可思議。

  燈塔中有星羅棋布的光,乍一看彼此交疊,其實互相併無干涉,像一塊複雜的立體棋盤。

  兩人一路走到了高塔底部,映入眼前的是一個小高台,像中學老師的講台,高台旁邊飄著各種看不懂的坐標數字。

  江曉媛的腦子裡卻「嗡」的一聲——她看見台上擺著座椅與方向盤,分明是一輛車的駕駛艙!

  後視鏡上掛著熟悉的掛件,安全帶安安靜靜地垂在一邊,安全氣囊彈出了一半,細碎的玻璃碴懸空靜止,好像某個時間某個地點的精確截圖。

  江曉媛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又一步。

  燈塔助理打了個指響,台上驀地燈光大亮,被照射成一部燈光聚焦的舞台,而江曉媛就是那個即將粉墨登場的小丑。

  「不……」江曉媛不住地往後退去,好像越是遠離那座高台,她就越安全,語無倫次地說,「你你你不能把我送回去,我不能回去!」

  燈塔助理:「你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裡,被時空風暴掃下來,總要被送回原本的時空坐標的。」

  江曉媛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他玻璃球似的眼珠:「我撞車了!你看不見嗎?你瞎嗎!前擋玻璃都碎成那樣了,我連安全帶也沒有系,我會死的!你有病嗎?」

  燈塔助理神色不變,燈光在他臉上打出一圈瓷一樣的瑩白。

  這會他又不像人了,像是個不近人情的人形容器。

  燈塔助理說:「那說明這個時空中的你本來就應該在這個時間點上死去,有什麼不對嗎?」

  江曉媛目瞪口呆。

  「這人是變態嗎?」江曉媛感到自己頸側的血管「突突」亂跳,心想,「這變態的地方,變態的人,不行,我得跑。」

  燈塔助理向她走來:「傳送馬上開始了,請過來一些,以免傳送發生偏差……」

  江曉媛的手在斗篷下劇烈地顫抖著,突然,她猝不及防地向前一撲,猛地用肩膀將燈塔助理撞到一邊,誰知這燈塔助理看起來身材高挑,人卻輕得和紙片一樣,被她一撞就側歪出去,江曉媛沒想到居然這麼順利,也愣了一下,但她在關鍵時刻竟然也是有點決斷的,立刻反應過來,奪路狂奔。

  江曉媛向來只擅長塗脂抹粉,跟運動從來八竿子打不著,此時腎上腺素飆升,全身的潛能都被激發出來,好像突然練成了輕功。

  可是她沒能輕出多遠,忽然,她好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抓住了。

  江曉媛的兩條腿還在絕望地往前奔跑,人卻不住地往後退去,越是跑,那亮著光的高台與可怖的駕駛艙離她就越近,好像她身後追著個黑洞,無處不在的引力場不斷地蠶食鯨吞著她。

  色厲內荏的江曉媛所有的勇氣終於流瀉一空,她快要被恐懼壓垮了:「等等!求求你,我不能死……救命!我、我才二十五歲,我父母只有我一個女兒,我不可以死掉的!我、我還有……對,我還有工作,我還有好多事沒做,我不能死在這麼莫名其妙的地方!救命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10 PM

第 4 章

  燈塔助理毫無觸動:「抱歉,我聽不出你這句話的合理性在哪裡,任意一個空間中,每一秒的時間單位裡,都有無數比你年幼的生命體因為各種原因死去,他們也未必不是獨生。只要是生命,沒有不能死掉的,」

  見江曉媛實在太驚恐了,燈塔助理竟還試著安慰了她一句。

  他誠懇地說:「你就算現在不死,將來也會死的。」

  江曉媛:「……」

  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軟硬不吃的愣貨,一時間被嗆得接不上話。

  這時,她的後腳跟碰到了一個硬物,江曉媛猝然回頭,發現那高台居然已經近在咫尺了!

  一隻看不見的手正在將她往致命的駕駛艙中推,江曉媛本能地揮著胳膊,那些本來凝滯在空中不動的碎玻璃在觸碰到她手腕的一瞬間,「活」了過來,沿著既定的拋物曲線形單影隻地飛了出去,在她手腕上留下了幾條淺淺的傷口。

  細微的疼痛打破了江曉媛最後一絲幻想——這是真的,不是鬧著玩的,那個穿得像個棺材的變態真的打算把她塞進一輛剛撞完樹的車裡。

  江曉媛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這是謀殺!謀殺!啊——」

  燈塔助理面不改色地辯解:「我沒有謀殺你,撞你的又不是我。」

  江曉媛徹底絕望了,她方才有多僥倖,此刻就有多憎恨所謂的「時空意外」,如果沒有這一出,那她最多是在猝不及防中出了事故,可能幾秒鐘之內就能不痛不癢地去見米開朗基羅——總比這樣一點一點地看著自己接近死亡強。

  二十分鐘以前,江曉媛還覺得自己無比強大,她手裡捏著馮瑞雪巨大的一個把柄,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她戳來刺去。她甚至覺得只要自己願意,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她買不來的,然而此時,江曉媛卻好像一隻渺小的螞蟻,一陣小風都能將她掀翻在地,一片樹葉都能把她壓死,這世界上卑鄙的風雪雨露都掌握著她的生殺大權。

  一個人在要死的那一刻,家財萬貫也好,美貌傾城也好,權勢滔天也好,都煙消雲散去了,她成了世界上最下等的人,只要能讓她再活一分鐘,她怎麼樣都願意。

  就在這時,高台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暫停——傳送程序,暫停。」

  江曉媛頓時被撂在了半空,她八爪魚似的匍匐在地,恨不能十指長出吸盤,與皇天后土化為一體。

  她的帽子飛到一邊,長髮糊了一臉,心肝五臟全都是冷的,江曉媛一邊冷得哆嗦,一邊順著燈塔助理的目光抬起頭,看見不遠處另一個帶著發光紐扣的人緩步走了過來。

  燈塔助理靜靜地開口問:「明光,你幹什麼?」

  來人沒有回答他,逕自走到江曉媛面前,端詳了她片刻,他溫文爾雅地笑起來,彎下腰衝她伸出一隻手:「小姐,還好吧?」

  江曉媛從死地裡哆嗦回來,整個人還蒙著,被對方閃得頭暈目眩。

  這個人的臉也像電腦合成的,可是合成得十分巧妙,無處不美,美得幾近不辨男女,乃至於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虛假。

  明光輕輕一提褲腿,蹲了下來,專注地擦掉江曉媛臉上橫豎撇捺的淚水。

  「我同事的這裡,」明光指了指自己的腦子,「缺了一段程序,和人溝通有些問題,真對不起。」

  江曉媛一聽,敢情自己是差點讓一個腦缺件的人整死,頓時委屈得哭得喘不上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明光的袖子:「我……我……」

  明光十分理解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轉向燈塔助理說:「一個人猝死,和她在健康情況下預知自己走向死亡,但無法阻止的內心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們沒有權利把這種極大的痛苦強加在別人身上。」

  終於有一個會說人話的了,江曉媛一時感動得無以復加。燈塔助理卻皺起了眉——他這個動作倒是非常人性化。

  「她為什麼會被時空風暴剝離?」明光繼續說,「我看了這次時光風暴的記錄,根本原因還是你把路徑計算錯了,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應該負一點責任嗎?」

  燈塔助理深深地看著這個名叫明光的人,那雙極端類人的眼睛裡陰晴不定。

  明光轉向江曉媛:「好了,別哭了,我替你請求啟動糾錯程序特殊條例。」

  燈塔助理:「但……」

  明光抬手打斷他,垂下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冷漠,語氣依然是溫和的:「助理,對當事人來說,時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當下一刻的感受,你讓她在死亡前一秒停留了這麼長時間,如果是你,你會是什麼感受?」

  這一句話,險些又把江曉媛的眼淚勾出來,但方才已經沒皮沒臉地崩潰過了一次,她此時回過味來,不肯破罐子破摔,還是艱難地收拾起了自己的自尊,飛快地用物質捋了捋凌亂的長髮,低聲說:「謝謝。」

  明光嘴角微微一翹,沒吭聲。

  燈塔助理臉上空白了片刻,像個死機的機器人,好一會,他目光才微微一動,像剛跑完漫長的程序。

  「通過權限。」燈塔助理說。

  江曉媛深深地大喘了口氣,幾乎感覺自己麻木的四肢又重新湧進了血液。

  燈塔助理卻低頭看了她一眼,他玻璃球一樣的眼睛在她身上凝注了片刻,那一刻,他的表情人性化極了,似乎含著呼之慾出的憐憫與譏誚。

  不等江曉媛反應過來,燈塔助理就錯開了目光:「我去取合約。」

  他那富有節奏感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你剛才說的……什麼條理是什麼意思?」江曉媛回過神來,努力地屏著哭嗝問。

  「哦,這個事很容易解決。」明光說,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種天然的輕鬆愉悅,好像天塌下來都沒什麼大不了的——當然,天塌下來確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塌的不是他的天。

  「我們可以在你的時空點之前,人為地加一條通道……這麼解釋你可能不明白,」明光說,「簡單來說,這條通道能把你的時間凍結五秒鐘,讓你有足夠的餘地坐進那駕駛艙裡,系好安全帶,受傷還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你可以接受嗎?」

  江曉媛聽了,根本無暇去思考這句話的合理性,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避免了自己當場喜極而泣出來,除了點頭,她還能說什麼呢?。

  然而倘若她肯多接觸一些人心險惡,就應當明白,天上掉下這樣大的一塊餅,裡面很可能裝的不是什麼好餡。

  「當然,時空法則是極其複雜的,」明光用那雙漂亮得不可思議的眼睛看著她,「否則就要亂套了,你說對吧?」

  江曉媛愣了一下。

  「這個通道的構建並不簡單,因為你的時空對你來說,會產生巨大的吸引力,」明光說,「你一靠近,它就會把你吸進去,所以我們要利用另一個平行空間,我們會短暫地把你放在另一個平行空間裡,讓你和另一個空間之間產生一定的聯繫,利用兩個空間的不想交原則和相互抵銷的力量,像兩塊相斥的磁鐵,能維繫管道一個短暫的穩定,雖然很短,但對你來說肯定足夠了。」

  江曉媛以前從未對自己的不好好讀書產生過任何愧疚,此時,她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遲疑了好一會,她才低聲說:「不好意思,我沒大聽懂。」

  「你現在情緒很激動,我能理解,恐怕我和你解釋一些時空法則,你也不大聽得進去,所以我長話短說,」明光寬容地一笑,像變魔術一樣從他的外衣口袋裡摸出了一把小梳子,遞給江曉媛,「頭髮亂了,整理下吧。」

  江曉媛訥訥地接過來,耳根居然有些發紅。

  明光:「你只需要知道,我們要把你送進另一個平行時空,讓你在那裡待一段時間,等你跟那個世界產生足夠的聯繫,才能把你安全地送回去。」

  江曉媛:「哦……你們要把我送到另一個世界裡,那我……我……」

  「你還是你,只是另一個你,」明光看著她說,「不過或許有些區別,儘管你們像是同一個人,甚至共享同一套DNA,但身份、性格可能會完全不同,你或許需要適應一陣子,不過沒關係,你的最終目的還是回到自己的空間,對吧?那只是一個角色,記住,不要太沉迷於平行空間中的角色。」

  明光說這話的時候,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他的眼神專注而充滿溫情,一點也不像燈塔助理那樣冷冰冰的,江曉媛並不是沒有見過帥哥的無知少女,可她還是險些被蠱惑了。

  美貌是一種魔性的東西,它對人有著不可思議的影響力。

  江曉媛:「如果我……」

  明光豎起一根手指,輕輕地放在嘴邊:「如果你太沉迷,另一個時空將對你產生太大的引力,你可能會被默認成那個時空中的人,到時候就回不去了,懂嗎?」

  江曉媛沒想到還有這個風險,但很快又釋然了——有風險又怎麼樣,反正直接被塞回那可怕的車裡,她肯定是死路一條。

  再怎樣也比死強吧?

  江曉媛:「我大概要在那裡待多久?」

  「一兩個月吧,」明光說,「也不用太擔心,你畢竟在原本的時空裡生活了這麼多年,陌生的時空一般來說不會對你產生多大的影響力,順其自然就行了——好,助理把合同準備好了,你看一下,沒有問題就簽了吧。」

  沉默不語的燈塔助理像一個沒有存在感的雕像,不是明光提醒,江曉媛幾乎沒察覺到他的存在。

  燈塔助理的雙手微微打開,一個透明的屏幕出現在江曉媛面前。

  大段的文字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頭疼,江曉媛有生以來,除了課本以外,她能完完整整讀完的書約莫一隻手能數過來,還大多是漫畫,她看書看不到三千字一準能睡著——這還是母語的待遇,如果換成外文,三千還要打個對折。

  可是性命攸關,江曉媛還是逼迫著自己努力而緩慢地閱讀著佶屈聱牙的條款,誰知旁邊的明光卻忽然說:「其實你看了也沒什麼用,這就是個過場,你難道會願意直接回到那個剛撞了樹的車裡嗎?」

  江曉媛本來就一團漿糊的腦子被他說得更亂了。

  明光:「你還是盡快吧,這一波的時空風暴就要過去了,到時候你自己的時空對你的引力可能是……」

  順著他的話音,江曉媛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要命的檯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那台上好像又出現了駕駛艙影影綽綽的催命影子。

  她當場就慌了:「我馬上籤,告訴我怎麼簽,快!」

  明光彷彿早料到她外強中乾,志得意滿地伸手在空中一抹,將那漫長的條款一直拉到了最後。然後他輕輕地執起江曉媛的手,緩慢而不容拒絕地將她的手指按在了上面。

  這一下按下去,江曉媛心裡忽然不明原因地「咯登」一下,下一刻,面前透明的屏幕已經顯示「完成」字樣,整個亮了一下,消失了。

  江曉媛驀地把自己的手抽回來,有些警惕地看著明光。

  「記住我對你說過的話。」明光站起來,「一兩個月就接你回來,現在去吧。」

  說著,他一擺手,高台上出現了另一個場景,好像一條狹小路上的十字路口。

  江曉媛像個行動遲緩的驚弓之鳥,猶猶豫豫地站起來,走一步停兩下地踏上高台。

  突然,她想起了什麼,回過頭來問:「等等,我突然想起來,如果我去了,那另一個時空中本來的『我』不就被我取代了嗎?她怎麼辦?」

  「她已經死了,」明光眯起眼睛看著她,笑容又美麗又狡猾,「不用擔心,沒人會知道。」

  沒人會知道,除了江曉媛自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13 PM

第 5 章

  江曉媛好像一腳踩空,掉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噩夢裡。

  她所看到的、聽到的、經歷過的,無不超出她的常識與接受能力之外,她十分茫然,但還沒敢失措——因為搞不好就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弄死了。

  江曉媛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站在一條荒僻的路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背後就是山崖,腳下有一堆雜亂可怕的痕跡,有車轍、腳印、什麼重物被拖曳時留下的淺淺的溝、血跡……甚至一小片衣服碎片。

  江曉媛在原地花了五秒鐘的時間冷靜下來,探頭往身後的山崖下看了一眼——深不見底,無論誰從這裡掉下去,都蹤影難覓了。她雖然難以從一堆雜亂無章的痕跡中窺出什麼,卻在明光那句冷漠的「她已經死了」中產生了無限聯想。

  那麼本來生活在這個世界的她是死在這裡了嗎?

  她是自己失足掉下去了麼?不,這是一條長長的盤山公路,來往車輛都稀疏,更不用提行人。

  那麼她是被什麼人害了嗎?

  江曉媛眯起眼睛,望向這條盤山公路的兩邊,杳無人跡。如果真是那樣,沒有人知道曾經有一個人死在了這裡,沒有人會替她報案,或許她家裡人會找她,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大抵會按著失蹤處理。

  還有一個無恥的異界來客頂替了她的身份。

  江曉媛忽然有點負疚感,又從這一點負疚感中悲從中來,她蹲下來,撿了一塊薄而扁平的石頭,在路邊一棵樹上留下了一個記號,然後把那塊石頭深深地□□了路邊的泥土地裡,像是立了一塊碑。

  「等我走的時候就替你報警。」江曉媛伸手拍了拍大樹,心想,「真對不起,謝謝你。」

  做完這些事,她才有暇審視自身,發現自己的形象發生了一場讓人難以接受的大革/命。

  江曉媛一身光鮮已經隨著時空轉換而灰飛煙滅,此時,她穿著一件灰撲撲的半袖衫,江曉媛實在不想用「衣服」二字抬舉它,只感覺這是一件有窟窿的抹布。

  這抹布長不長短不短,剛好垂到她的大腿邊緣,裙子不像裙子,上衣不像上衣,下面配了一條非常可怕的七分黑色打底褲,腳上沒穿襪子,踩著一雙人造皮革的涼鞋,腦後還綁了個萎靡不振的馬尾辮。

  除此以外,她還斜背著一個布挎包,不知道是不是買來就沒洗過,如今已經本色難覓,只是依稀能分辨出其價值不超過十五塊錢,正中還繡了一隻歪瓜裂棗的貓頭,對著江曉媛露出扭曲而猙獰的笑容。

  江曉媛:「……」

  她滿心的同情悲憤在那貓深情的凝視下先熄滅了一半,身處這樣的裝束裡,她渾身都癢了起來,恨不能明光說的什麼通道下一秒就建好,她要回去把自己洗掉一層皮。

  江曉媛搜遍了全身,最後,從挎包裡找到了一個塑料錢包,裡面有一張身份證、五百二十塊零五毛的現金、並一部手機。

  這張身份證熟悉又陌生,姓名江曉媛,民族漢,照片上的姑娘長得和她像極了,其他信息卻與她本人截然不同——戶口所在住址是一個她沒聽說過的外省鄉鎮,出生日期與她相差了小半年,身份證號碼更是完全不對了。

  現金裡只有兩張是一百的,其他都是皺巴巴的零鈔,活像要飯所得。

  至於手機就更可怕了——這玩意長得活像個空調遙控器!屏幕只有指甲蓋那麼大,居然是黑白的,每次按到按鍵上,此神物就會發出「嗶」的一聲,隨即黑白的屏幕發出瑩瑩的草綠色光芒,江曉媛足足花了五分鐘,才手忙腳亂地弄明白這鬼東西應該怎麼用。

  瀏覽器呢?社交軟件呢?出租車APP呢?大眾點評呢?減肥助手呢?化妝軟件與購物推薦軟件呢?遊戲呢?美圖秀秀呢!

  江曉媛悲恨相續,險些將這「遙控器」丟出去。

  明光還囑咐她不要沉迷,江曉媛感覺他完全是多慮了——誰會沉迷這種角色?又不是受虐狂!

  此時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裡,江曉媛第一反應是自己應該打電話報警,只是說辭要好好琢磨一下,正在思考中,一條短信跳了進來。

  江曉媛笨拙地打開短信,差點給誤刪了,打開一看,裡面寫著:「距離通道構建成功倒數計時五十天,提醒您請勿沉迷於另一個時空——明光。」

  江曉媛的滿腹糟心在看見這倒計時的時候,總算感覺好了一點。

  可她這一口氣還沒鬆下來,接連幾條短信忽然接連不斷地跳進了她的手機,由於信息過長,還自動被分裂成了幾頁。

  怎麼回事?這明光還是個話嘮?

  江曉媛定睛看去,見第一條寫著:「收到勿回,平行空間法則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絕不能產生交集,你從空間一跳到空間二,如果再回到空間一,就會成為兩個空間中的非法交集,這種非法交集,我們稱之為『釘子』。」

  江曉媛第一眼掃過去沒能完全理解,然而其中幾個關鍵詞卻讓她毛骨悚然起來。

  第二條:「釘子是不能存在的,法則會自動將你修正,也就是抹殺,在穿過所謂『安全通道』,回到你原來空間的一瞬間,你就會被兩個時空撕裂。」

  江曉媛反覆看了三遍,越看越渾身發冷,手哆嗦得幾乎拿不住手機,她正要回覆,又一條長長的信息打進來。

  第三條信息:「被法則殺死的人與別的死法不同,時空將不再承認你的存在,這樣你原有的時空就會有一個身份永遠的空缺出來,燈塔中的某個人就可以佔據這個身份,他會想方設法從車禍中倖存下來,成為你,取代你。」

  第四條信息:「不要變成非法釘子,不要回應明光。」

  江曉媛終於成功地回覆了一條短信:「你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過了片刻,最後一條信息衝進了她的手機:「不要回應明光!不要回來!這是一條不歸路!」

  這條信息只閃了一下,方才還幾乎滿格電的手機電量倏地到了底,忽忽悠悠地閃了兩下,歇菜了。

  江曉媛僵立原地,如三九寒天跌落冰潭,透心涼。

  她從一輛即將把自己撞扁的汽車裡逃出來,落入了詭異的燈塔,稀里糊塗地簽了一份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意思的合約,茫然不知道該相信誰,在陌生的世界裡以陌生的身份進退維谷,身上只有五百塊整零不一的人民幣。

  簡直是山重水復……壓根沒有路!

  忽然之間,時裝與珠寶,不斷改良進化的炫富姿勢好像成了她一場光怪陸離的白日夢。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當時她不好好在辦公室玩電腦,非要跑去羞辱馮瑞雪?為什麼她不能安安心心地用咖啡給霍柏宇洗個臉,非要自己跑出去?為什麼只有這天她沒系安全帶?

  就在她獨自天崩地裂時,一輛破破爛爛的皮卡從對面的路上開過來,本已經越過了江曉媛,又放慢了速度倒了回來,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妹,你一個人哪去?」

  江曉媛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涕淚滿面。

  「噫,」漢子嘀咕了一句什麼,口音很重,江曉媛太沒聽懂,他就又揚聲衝她喊了一句,「上車嘛,帶你一程。」

  江曉媛看著那漢子髒兮兮的臉,一身油乎乎的工裝,再看那四處漏風的車,本能地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地抱緊了她的包。

  那漢子又「噫」了一聲,長篇大論了好一通,說得江曉媛腦子裡嗡嗡作響,半句沒明白。

  最後,他問:「真不走?」

  江曉媛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前路又看了看來路,再想起社會上關於單身少女路邊搭車的種種可怕傳聞,權衡一番後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眼睜睜地看著那皮卡叮噹亂響地從她面前開走了。

  日頭已經偏了西,風開始有了夜風特有的涼意,江曉媛孤助無緣地徘徊了片刻,終於意識到自己再不走就要在山路上過夜了,她別無選擇,只好站起來,拎著自己僅有的財產,踉踉蹌蹌地順著山路,徒步往前走去。

  她橫在地上的剪影越來越長,山路有起伏,看似平坦,車行不明顯,兩條腿走起來卻吃力得很,她又渴又餓,發現自己隱約有點脫水的意思,連哭也不敢再哭。

  再者說,這遠近無人的,哭給誰看?

  累得走不動的時候,她就停下來,呆立在山崖邊,想著:「我乾脆跳下去得了。」

  可惜雖然想了,最後還是沒敢。她要不怕死,此時此刻想必就不會在這裡了。

  「這是一條不歸路」幾個觸目驚心的字安靜地趟在她已經沒電的手機裡,江曉媛狠狠的咬了咬嘴唇,含著一口鏽跡斑斑的血腥味,別無去處,只好繼續沿途跋涉而去。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的時候,江曉媛幸運地又碰上了一輛拉貨的大車。

  這時,她已經快要吹燈拔蠟了,左搖右晃地保持著神智清醒,不小心晃到了大道中央,貨車被迫停了下來,司機探出頭來,驚懼地看著前方歪歪扭扭的江曉媛,也不知道半夜三更地遇見的這只究竟是人是鬼。

  司機不由自主地伸手拽住後視鏡上掛著的降魔杵,瞪著一對大眼,小心翼翼地考證著江曉媛的物種。

  江曉媛在車燈下恍恍惚惚地回過頭來,正好與司機四目相對。

  那司機是個中年婦女,又黑又瘦,彷彿剛從菲律賓拉完香蕉,面貌很是奇詭,眼袋其大,像個皺巴巴的癟嘴猴,倆人互相把對方嚇了一跳。

  江曉媛幾乎是拼盡全力地轉過身來,沖司機伸出一隻手:「救……」

  她只說了一個字,便就地臥倒,人事不知了。

  等江曉媛從短暫的休克中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她已經被移到了貨車上,車裡瀰漫著一股不怎麼新鮮的氣味,司機正在往她嘴裡灌水。

  江曉媛用力吞嚥了幾次後,嗆咳著睜開眼睛,想道謝,一開口,卻險些走了音。

  「慢說話,慢說話。」女司機拍了拍她的後背,掰了一小塊面包遞到江曉媛嘴邊。

  司機常年在路上跑,動輒十來個小時,不可能太講究個人衛生,她的手黑瘦像個雞爪,指甲裡藏污納垢、內涵豐富。儘管江曉媛被食物的氣味勾得腦子裡「嗡」的一聲,見了這樣的「餐具」,依然艱難地用偉大的精神戰勝了低級的食慾,謝絕了癟嘴猴的投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16 PM

第 6 章

  東西吃不下,水是可以喝的,江曉媛一口氣灌了一整瓶冰涼的礦泉水,恨不能身化漏斗,吞吐江河。

  女司機覺得女鬼茹毛飲血,口味不會這麼清淡,於是微微放下心來,睜著她那雙佔了面部半壁江山的大眼燈問:「你怎麼一個人深更半夜地在這裡走?遇上壞人啦?」

  江曉媛胃裡汪了沉甸甸的一壺水,將她行將出世升天的魂魄壓了回來,麻木昏沉的神智漸漸清醒,她這才意識到這位司機大姐衛生情況堪憂,並且有口臭。

  狹小的駕駛艙中,司機一說話,口氣就全都呼在了江曉媛臉上,江曉媛的臉不易察覺地抽動了幾下,虛弱的消化系統也跟著造反,小範圍地翻騰起來。

  她因為飢寒交迫而奄奄一息的委屈眼看要捲土重來,眼眶又開始發燙,可惜江曉媛雖然嬌氣,卻不是那種能在外人面前表現出弱勢的性格,她連忙往髒兮兮的車座靠椅上一靠,仰起頭,將眼淚憋了回去。

  「我手機沒電了,」她竭盡全力地保持著平穩的語速,低聲說,「找不到人,阿……」

  江曉媛脫口差點說出「阿姨」來,停頓了一下,下線了二十多年的情商臨危受命,終於勉為其難地出面讓她改了口。

  江曉媛:「姐,您車上能充電嗎?」

  貨車司機:「我這車哪有那玩意……唉,你也真是可憐,準備去什麼地方?大姐送你一程。」

  江曉媛完全沒有頭緒。

  司機看起來脾氣挺溫和,耐心地問:「你從哪來的?」

  江曉媛連忙報出了她新身份證上的鄉鎮名,並且下意識的將身份證掏了出來,捧到司機眼前:「您看,這是我的身份證。」

  司機被她逗樂了:「我又不是警察,看什麼身份證?你和我侄女一樣大,不會是第一次出門吧?」

  江曉媛立刻醒過味來,也是,哪有別人問一句從哪來就要給人家遞身份證的?

  可方才那一瞬間彷彿是她的本能反應,那張陌生的身份證好像是她在這個陌生時空裡唯一的支點,沒了它,她就交代不清自己的來龍去脈。

  司機說:「哦,我知道了,我有個親戚就是你們那邊的,你們那邊這幾年好多年輕人都往外跑,去大城市打工嘛,去A市的都走這條路,我們家在那邊,正好順路,我捎帶腳把你一起帶回去吧……嘖,小姑娘嚇壞了,第一次出門就遇上這種事,可憐。」

  江曉媛被她連續說了兩遍的「可憐」,這輩子她什麼時候被人可憐過?

  她又窩心又不甘心,眼淚開始搖搖欲墜,只好拚命眨了兩下眼:「謝謝大姐,怎麼稱呼?」

  女司機一翻自己的牌照,上面「章秀芹」三個字排在她那張家養小精靈似的頭像下:「我姓這個,你叫我章大姐吧。」

  江曉媛就這樣被章大姐撿走了。

  貨車夜行窄路,司機的精力必須十分集中,車子開起來以後,章大姐就不再與江曉媛搭話,只是囑咐她累了就先睡一會。

  車裡有油氣味、人味,還摻雜著一點食物發酵的味道,空氣污濁,吸一口進去,就堵在喉嚨裡似的,不肯下去。

  江曉媛靠在冰冷的車窗上,從黑□□的車窗上注視著自己微末的側影,心亂如麻地琢磨起那幾條信息。

  思前想後,她發現自己還是不願意相信「明光要害她」這個說辭。

  江曉媛無法面對自己鄉村打工妹的身份,也無力面對這樣的生活,讓她頂著這個身份去人人光鮮亮麗的A市,她感覺自己還不如死一死舒坦,就算明光騙了她,江曉媛也寧願抱著一線希望。

  「就算被那什麼法則弄死,我也不在這鬼地方活。」她在深夜裡有志氣地想。

  再者說,也許明光沒有騙她呢。

  江曉媛下意識地蜷縮成了一團,心裡想,如果她能回到自己的時空,她以後開車一定會規規矩矩的,把所有安全隱患都排除,她還要從混日子的公司裡辭職出來,要回去好好唸點書,讀個正經八百的學歷出來,然後自己找一份合適的工作,鍛鍊幾年,有能力了再回去幫家裡的忙。

  江曉媛意識到,如果不是這遭,她恐怕永遠也感覺不到自己的生活是多麼幸福,而她又虛度了多少光陰。

  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她窩著脖子,委委屈屈地睡著了,中途幾次三番被顛簸的車弄醒,江曉媛都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好像被一場噩夢魘住了,直到清晨的天光撕開晨霧灑在路上,江曉媛在偏遠的休息站裡接過章大姐給她的一瓶涼水,她才木然地想起來:「哦,噩夢還沒完呢。」

  車又開了三四個小時,才到了A市的市區。

  這座城市江曉媛並不陌生,它是江曉媛媽媽的故鄉,外公外婆都在這裡,她放假時常過來玩,哪裡有好吃的,哪裡有好玩的,她心裡都一清二楚,卻沒有走過清晨的高速公路。

  視角稍稍一顛倒,整個城市都好像陌生了起來。

  江曉媛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麼地方,只好默默的跟在章大姐身後,跟著她去卸貨、結算,所有事都辦完,江曉媛才主動說:「謝謝您,要不然中午我請您吃飯吧?」

  章大姐擺擺手:「請什麼?一個小姑娘出門在外無親無故的,你也沒多少錢,就算有錢,也要放好不能讓人知道,懂嗎?我們這有食堂,走吧,我帶你去。」

  江曉媛連忙跟上她的腳步,腳趾頭被劣質的人造皮革磨得生疼,她木然地低頭看了一眼,決定選擇相信明光,無視後面後來給她發信息的人那些危言聳聽。

  她心想:「娘的,不就五十天嗎?忍了。」

  章大姐邊走邊隨口問:「來了以後怎麼辦,想好了嗎?」

  江曉媛想:「忍完我就海闊天空了,管它怎麼辦?」

  嘴裡卻敷衍說:「呃……先找個工作?您可不可以告訴我這裡哪有便宜的酒店?」

  「酒店」倆字把章大姐逗樂了,她被江曉媛愚蠢的念頭激起了說不出的同情心,感覺這丫頭雖說也算老大不小了,卻絲毫沒有見過世面,不知從哪看了幾集電視劇,就打算出來「闖一闖」了。

  「你還要住酒店?要住幾星的?」章大姐揶揄著問。

  江曉媛窘迫得不行,這才想起來身上一張信用卡都沒有了,只有五百塊現金,哪怕是最便宜的快捷酒店,恐怕也只能湊合三四天。

  章大姐的猴臉上泛起一片慈眉善目,拍了拍她的後背:「算啦,你還是跟我走吧。」

  章大姐家住A市老城區的舊房子裡,是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建築,產自舊社會。

  因為此地盛產刁民,扯皮了很久,多方利益訴求依然難以協調,大概今生今世是拆遷無望了,周圍都已經是高樓大廈,隔一條小巷子就是車水馬龍,可是一走進小巷口,卻好像一下穿越了幾十年——裡面逼仄、狹小、雜物與垃圾堆在一起,蚊蠅四下肆虐,廚房的油煙氣與下水道的臭味交相呼應……

  可謂是鬧市區的一塊狗皮膏藥。

  巷子裡多為二到三層的小樓,想必過去曾經是一片風光的小洋樓,現在一棟小洋樓裡要住五到八戶,風光就不必提了,只有有傷風化的光/屁/股小孩子。女人的內衣破破爛爛的掛在竹竿上,在豬突狗進中迎風招展,好像一面面萬國旗幟。

  江曉媛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章大姐走進小巷子,總覺得腳下的黑土淤泥含著糞便的氣息,心裡別提多噁心了,她後悔極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咬咬牙去住快捷酒店,沒錢了大不了留在店裡刷盤子——連工作都有著落了。

  江曉媛心裡打著退堂鼓,嘴上冠冕堂皇地說:「我得找個包吃包住的工作,總不能老在這裡麻煩你。」

  章秀芹頭也不回地說:「先住著吧,你什麼都不知道,出去要被人騙的,回頭我帶你去找找你們當地的老鄉,出來打工哪有自己單打獨鬥的,怎麼著也得找老鄉帶著,你啊,太沒輕沒重了。」

  江曉媛無從辯解,只好閉了嘴,她不由得又開始忐忑,所謂「老鄉」雖然不見得是街坊鄰里親朋父老,但要是地方不大,互相之間沒準也是認識的,她一個外來人,頂了這個身份,會不會露出馬腳,被人認出來?

  正在心神不定,突然,一個破舊的塑料桶從天而降,不偏不倚的正掉在江曉媛面前,要是她走得在快兩步,沒準就被兜在頭上了。

  江曉媛焦躁的心裡升起一把火,驀地抬頭一看,只見二樓那堆滿了破爛的露台上,有一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那熊孩子髒得泥猴一樣,不知道是不是沒人管,這麼大了還在穿開襠褲。

  那小鬼趴在欄杆上,一邊挖鼻子,一邊擠眉弄眼地做鬼臉,嘴裡含含糊糊地喊:「砰——砰——」

  章大姐一把拉過江曉媛,雙手將腰一叉,衝著那小男孩罵:「走開!打你!」

  小男孩縮了縮,鬼鬼祟祟的從露台上往下張望,章大姐順手抄起一把掃帚,揚起一片雞零狗碎,作勢用掃帚桿去桶露台上的小男孩,小孩連忙罵罵咧咧地跑了。

  章大姐彎腰把塑料桶撿起來,對江曉媛說:「傻子,不要緊,膽子不大,下次見到了凶一點,嚇跑了就行了。」

  頓了頓,章大姐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畢竟是個孩子,嚇唬嚇唬就行,別真打,也不是故意托生成傻子的,怪可憐。」

  江曉媛小心翼翼的問:「沒人管嗎?」

  「剛開始當然有人管,不過他們家去年又生了一個,是個正常的,這個就讓他自生自滅了,整天跟大野馬似的四處亂竄,活像個要飯花子,唉!」章大姐也不知道是出於氣憤還是同情地嘆了口氣,又回頭囑咐江曉媛說,「以後住在這要把門關好了,省得他溜進來,哦,還有走路的時候警醒點,這孩子不懂事,話也聽不懂幾句,今天是扔下來一個桶,上回不知道從哪扔下一塊磚頭,把那院的姑爺給砸了,上醫院縫了八針呢。」

  江曉媛:「……」

  這鬼地方萬萬不能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18 PM

第 7 章

  章大姐家住一樓,牆角佈滿了青苔與雜草,還沒進屋,一有股陰冷潮濕的霉氣就熱情洋溢地撲面而來,因為二樓露台的遮擋,屋裡採光很差,只有一扇朝南的小窗能接到一點陽光,像間牢房。

  室內白天也要開著燈,江曉媛進屋的時候,發現客廳——姑且算是客廳吧——亮著一盞五瓦的小燈泡,吊在屋頂上,樓上一旦有人走動,昏黃的燈光就跟著搖頭晃腦。

  燈下有一個少女,大概十四五歲的模樣,長得很漂亮,有一雙和章秀芹一樣大的眼睛,大眼睛長在章秀芹臉上,就把她襯得像只母猴子,長在這少女的臉上,卻只讓人覺得水靈。

  她穿著中學生的深藍色運動校服,正在做功課,聽見聲音抬頭看了一眼門口,見章秀芹領了個陌生人進來,小姑娘既不打招呼也不驚詫,先是皺了一下眉,隨即就漠然地將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書本上,一邊漫不經心的翻看,一邊用筆卷自己鬢角的頭髮。

  章秀芹有些羞赧地介紹說:「這是我姑娘,叫甜甜,章甜,你怎麼不叫人?」

  章甜充耳不聞,面色寡淡,依其表面判斷,約莫是個中二病晚期。

  章秀芹十分尷尬,有心想發火,但眉間亂跳了片刻,又忍了回去,低聲下氣地對女兒解釋:「這個姐姐暫時找不到住的地方,先在咱們家落個腳,你那些功課我也不懂,你以後可以多問問她……」

  章甜側頭瞥了江曉媛一眼,她的眼珠極黑,臉極白,配在一起,簡直像畫裡走出來的,不過江曉媛還沒來得及欣賞,這眉目如畫的小姑娘給了她一個標準的冷笑。

  章秀芹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無奈地對江曉媛說:「我也管不了她——小媛過來,你先住這裡,等大姐一會給你收拾收拾……」

  巴掌大的客廳後面有一間同樣沒有一絲光的臥室,江曉媛懷疑那丫頭長那麼白,可能是被這種終年極夜的環境給捂的,臥室後面是一個雜物間,也就是江曉媛的落腳之地了。

  章秀芹讓她等在一邊,自己挽袖子上前,三下五除二將雜物堆成了一個堆,並從中翻出了一張摺疊行軍床和一床被縟,一放一鋪,一個單人舖位就橫空出世。

  江曉媛低頭看著那行軍床瘦小的身軀,那被縟邊角處各種不明來歷的黃漬,再環視了一圈這沒有窗戶的儲物室,心裡自嘲地想:「我這是從達利表兄變成哈利波特了。」

  「環境差了點。」章秀芹不好意思地說,「就是有點亂,不髒……床單都是剛洗的,你先坐,我給你倒杯水。」

  江曉媛忙叫住她:「洗手間在什麼地方?」

  「洗什麼……哦,廁所啊,廁所在外面,」章秀芹說,「廚房也在外面。」

  兩分鐘後,江曉媛被帶到了全樓公用的「洗手間」前面,它實在不配叫「洗手間」,因為根本沒地方洗手。

  那廁所只限於中等偏瘦體型入內,地面充斥著不明液體,最可怕的是,蹲坑對面的牆體上方不知是出於什麼設計考慮,居然有一排漏孔的花窗,江曉媛一抬頭,正好和對面二樓住家正在曬衣服的老大爺看了個對眼!

  ……真是便於觀測的設計。

  江曉媛面無人色地喃喃說:「這……好幾戶人家用這麼一個……一個廁所,早晨不會打起來吧?」

  「不會,」章秀芹接過話茬,「大家都用痰盂尿盆,每天排隊倒掉就好了,很快的。」

  江曉媛想像了一下該場景,渾身的雞皮疙瘩豎成了一個方陣。

  因為有了這個去處,江曉媛簡直化身成一匹駱駝,每一口吃喝入口都慎之又慎,唯恐多跑一趟廁所——弄得章大姐老覺得她是靦腆。

  當天夜裡,江曉媛以為自己會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然而沒有。

  她躺在那嘎嘎吱吱的行軍床上,頭還沒沾到枕頭就已經睡了過去,一宿無夢,直到一覺把自己睡得半身不遂,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四下黑□□的,根本也看不出幾點來,人在其中,生物鐘完全就是罷工狀態——何況江曉媛從來就沒有過那玩意。

  她艱難地翻了個身,抹了一把臉,想起頭天晚上夜深人靜,她居然沒有趁機獨自大哭一場,幾乎佩服起自己來——她感覺自己身上好像生出了某種特殊的自我保護機制,對自己的遭遇,江曉媛好像隔著一層什麼,冷眼旁觀,喜怒哀樂一起麻木了起來。

  江曉媛以前每天梳洗的過程是這樣的:先用四步驟的洗臉器把面部徹底清潔一次,導入的化妝水乾了以後再拍另一層水,不同質地的水要拍滿三次,按照質地薄厚,從薄到厚,再依次涂肌底液、眼部精華、面部精華、眼霜、面霜,最後是睫毛滋養打底膏,這一套完畢,她再看心情決定要不要加張面膜,然後養護環節結束,正式進入更為複雜的彩妝環節。

  可是這鬼地方有什麼呢?

  小樓裡總共一個屁大的水房,每天早晨全樓的男女老少一起排著隊,每個人帶一份牙具,肩膀上甩一條毛巾,個個蓬頭垢面而來,滴湯淌水而去。

  什麼液什麼精華都是天方夜譚,他們回去能抹一點袋裝雪花膏,冬天不讓皮膚裂口,就已經算是對這張面皮仁至義盡了。

  江曉媛在床邊發了會呆,想起自己是在別人家做客,應該替人家把床鋪收拾好,她低頭向自己睡過的床鋪看去,結果藉著牆縫裡射進來的微光看清了床上斑斑點點的黴菌與黃點。

  江曉媛自己和自己僵持片刻,面無表情地保持著抬著一隻手的動作,突然彎下腰來,捂著嘴乾嘔起來。

  她當然什麼都沒吐出來,只有生理性的眼淚往下掉,江曉媛想找個地方跟誰抱頭痛哭一場,可她孤身一人在這個空間裡,誰都不認識,這個江曉媛的父母也不是她的父母,這個江曉媛的親人也不是她的親人,她只是個盜取了別人身份的逃票犯。

  就在這時,江曉媛聽見外面傳來了說話的聲音——老房子沒有*,隔壁說悄悄話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別說人家根本沒想掩飾。

  章甜說:「你知道她是誰嗎,就把人往家裡帶?」

  章秀芹說:「小點聲,你小點聲……我在路上遇見的,挺可憐的,一個小姑娘,比你也大不了幾歲……」

  章甜:「小姑娘怎麼了?小姑娘就不能是壞人了?我看她就不像什麼好東西,自己都還不知道哪個鄉下來的,昨天吃飯的時候人家筷子都不肯沾嘴唇,那是嫌棄你呢,你看不出來嗎?」

  章秀芹:「人家剛到咱們家,不好意思……」

  章甜:「拉倒吧!咱們家就這倆癟屋,你還嫌這住的人不夠多是吧,蒼蠅多飛兩隻進來都擠不下,你還往家裡領人,領來人還白吃白喝,你看她像是要正經找工作的樣子嗎?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起來,她誰啊?哪戶的大小姐啊,等人進去伺候她起居穿衣嗎?」

  章秀芹:「你小點聲!吵得我心口疼。」

  章甜伶牙俐齒地反擊回去:「你還氣得我牙疼呢!」

  章秀芹:「行了行了,姑奶奶,你不是還得去補課嗎?行行好快走吧,我給你帶的盒飯裝好了嗎……哎,甜甜,怎麼不拿著?」

  外面傳來一聲門響,章甜憤怒的聲音遠遠飄來:「你自己留著吃吧,餓死我算了!」

  外間默無聲息了片刻,過了一會,儲物間的門被人輕輕推開一條小縫,章秀芹可能是想偷偷看看江曉媛醒了沒有,沒想到正和坐在床邊發呆的江曉媛目光對個正著。

  章秀芹一哆嗦,失手把儲物間的門整個推開了,幽暗狹小的室內,兩人一站一坐,相顧無言。

  氣氛再尷尬也沒有了。

  以江曉媛那病入膏肓的公主病,她再怎樣感激章大姐也是絕對忍不住這口氣的。

  她睜著自己那雙有點水腫的桃花眼,舌尖死死地抵住上壓床,預防自己把一口心火直接噴在章大姐臉上。

  章大姐家兩個屋加在一起還沒有她的廁所大,把他們娘兒兩個打包一起賣了,賣不出她一個月的零用錢。

  「我天呢,就這種鬼地方,真當自己是白宮了嗎?」江曉媛心想,「她敝帚還挺會自珍!」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章大姐就猝不及防地先說了。

  章秀芹:「對不起啊小媛,我這姑娘……我這姑娘從小就不太聽話,你看我幹這個,沒日沒夜地在外地跑車,總也顧不上她,你……你能不能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她不懂事。」

  江曉媛:「……」

  章秀芹那雙猴眼裡滿是無奈,臉色微微青,嘴唇上也沒有半點血色,無措又侷促地站在門口,那眼神像一把鈍鈍的銼刀,在江曉媛身上一劃,就將她噴薄的怒火給戳散了。

  江曉媛是那種人——假如有人不小心得罪了她,而對方態度輕慢或者不以為然,她肯定不依不饒要鬧到底,但是如果對方誠惶誠恐真心誠意地道歉,她心裡再不爽也不好意思發火了。

  何況她本來就是個受人恩惠的不速之客,有什麼好挑剔別人的?

  「沒有。」江曉媛有些生硬地說,「沒什麼,謝謝,我太打擾了。」

  章大姐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江曉媛:「我先去洗臉。」

  站得有些猛,低血糖的江曉媛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她現在最急切的就是要找個地方好好吃頓飯、洗個澡。

  她捏著鼻子將自己收拾乾淨,把唯一的財產整理好,全部帶在身上,做出準備長途跋涉的模樣,禮貌地跟章大姐道了別,準備破釜沉舟地去住旅館。

  章大姐終究還是欲言又止,沒說出什麼來,她的後背更疼了,感覺有點直不起腰來,像是有一座大山壓在身上。

  善心,多麼的貴,不是每個人都撒得起的。

  章秀芹一路把江曉媛送了出去,鄰居都以為江曉媛是她家親戚,紛紛笑著打招呼。

  她站在小院門口,目送著江曉媛的背影,嘆了口氣,或許上次跑車太累了,也或許是頭天晚上沒睡好,章秀芹胸口一陣一陣針扎似的疼,她扶著門框休息了片刻,忽然,她聽見頭頂傳來「咦」的一聲,不用看也知道又是那傻孩子出來搗蛋了。

  章秀芹想嚇唬他一通,不料突然一陣喘不上氣來,她聽見自己的心急速地跳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掐進了木頭門框。

  只聽一聲悶響,那小傻子又不知道從二樓扔了什麼下來,章秀芹渾身不聽使喚,再要躲已經來不及了。

  一頂廢棄積灰的安全帽從天而降,正落到了章秀芹頭上,在一片大呼小叫中,章秀芹直挺挺地摔了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21 PM

第 8 章

  江曉媛整整兩天兩夜,總共就在章大姐家喝了半碗粥,餓得人都發飄,想要健步如飛是不可能的,因此她沒來得及走遠——才剛忍著頭暈眼花拐到路口,就聽見身後一片騷亂。

  接著,一個腳踩拖鞋的大媽從窄巷裡殺將出來,一把抓住江曉媛的胳膊:「姑娘,章秀芹是你姨還是姑?」

  江曉媛道:「啊?」

  大媽說:「不得了了,你快跟我來吧,她讓二樓那天殺的小兔崽子砸了!」

  江曉媛的反射神經蔫耷耷地捲成了一團飢餓的形狀,正在消極怠工,還沒來得及讓這句話跑完整個反射弧,她就被大媽拽著一路腳不沾地地飛了回去。

  短短片刻,巷子口的章秀芹已經被群眾圍了個裡外三層,江曉媛頭重腳輕地擠進去,一眼看見章秀芹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她頭上沒有明顯傷口,也看不見血跡,只是臉色難看,像個屍體。

  藉著巷子口的陽光,江曉媛看清了,章大姐的臉其實不是疲憊蒼白,而是泛著供血不足的青紫色。

  江曉媛心裡一突,心想:「不會是心臟病吧?」

  闖了禍的小傻子已經被人抓住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還在那樂呵呵的,這時,一個滿臉雀斑的婦女衝了出來,掄圓了胳膊,照著那孩子的臉就是一巴掌,小傻子因為營養不良,細瘦得像個蘿蔔頭,脖子不盈一握,江曉媛情不自禁地隨著那聲脆響眯了一下眼,懷疑女人是要將小孩的頭囫圇個地掀下來。

  小傻子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哭。

  江曉媛腦仁直疼:「好了別吵,別動她!哪位幫我打個120?我說不清地址……你打他有什麼用,別打了!」

  「救護車已經叫了,」樓上一個大爺探出頭來,慧眼如炬地指點說,「我看她八成不是砸的,搞不好是心臟的毛病,我老伴就是這麼沒的。」

  此言一出,眾人一片七嘴八舌地嘩然。

  有人說:「心臟病是不是得讓她平躺啊?」

  還有人說:「藥,藥,誰家有藥,我看電視上說好像要做什麼心肺復甦?誰砸她胸口一下試試!」

  江曉媛:「等等,不能亂砸!」

  方才打了孩子的那位婦女還嫌不夠亂,也連忙跟著插了一句:「要是心臟病,那這事責任可就不在我們家孩子了吧?沒準是她自己摔了,我們才不小心把帽子碰掉了。」

  說完,她低下遍佈雀斑的臉,看了那傻孩子一眼,見他涕淚滿臉,半張臉腫得像饅頭,面目十分可憎,就又來了火氣,抬手又扇了他一巴掌:「都是你這倒霉催的,誰讓你往前湊的!賴上你了怎麼辦?」

  這明顯的指桑罵槐讓江曉媛心裡大罵一聲混賬,可是這時候也無暇計較。

  江曉媛也拿不準應該怎麼辦,她們學校以前幾次三番組織過急救知識培訓,可他們那一幫二世祖一天到晚忙著吃喝玩樂,哪個有這份閒情逸致?

  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江曉媛只好努力回憶起偶爾從健康節目上聽來的隻言片語:「別在這圍著,散開點散開點,她喘不上氣來了,誰家有硝酸甘油?幫幫忙……唉,救護車怎麼還不來?」

  江曉媛邊說邊試圖檢查章秀芹是否還有心跳,如果真是猝死就麻煩了,她知道猝死的話要在幾分鐘之內心肺復甦,然而究竟是幾分鐘,心肺復甦又究竟是怎麼做的,她一概一頭霧水。

  就在這時,樓上那位大爺健步如飛地奔到屋裡又回來,手裡拿著一個小瓶子,直接從露台上丟了下來:「看看是不是這個?」

  窄巷中眾人活像搶新娘花球一樣一同起跳,七手八腳地抓向橫空出世的小藥瓶,誰也沒抓住,小藥瓶跳過好幾個人的手指尖,一頭撞進了站了一下沒站起來的江曉媛懷裡。

  江曉媛連忙將藥塞進章秀芹舌頭下讓她含著,然後她意識到,再沒什麼是自己能做的了,只有聽天由命。

  好在老城區離醫院近,急救車來得很快,沒多長時間,章秀芹就被抬走了,江曉媛心亂如麻地提步正要跟上,被那小傻子的斑點媽一把拉住。

  她拉住江曉媛說:「要是心臟病,可不是我們家孩子砸的。」

  斑點媽的神情複雜極了,又像是諂媚,又像是有敵意,江曉媛看了她一眼,心想:「滾你媽蛋。」

  江曉媛寒著臉色大力摔了一下胳膊,險些打了那女人的臉。然後她捲起自己的衣袖,轉身對將她拉進來的那位大媽說:「阿姨,她家女兒早晨去上補習班了,您知道是哪個學校嗎?能把她叫回來嗎?」

  「行,」大媽一口答應下來,「我讓我兒子去找她。」

  江曉媛飛快地點了一下頭,拔腿追著上醫護人員的腳步。

  大媽一邊義務為急救中心的人開路,一邊轉頭問江曉媛:「我又忘了,你跟我說過嗎?你是她侄女還是……」

  「我是她撿來的,」江曉媛飛快地打斷她,「沒關係,我就昨天在她家借住了一宿。」

  說完這句話,江曉媛自己也愣了愣,她心想:「對啊,我跟她沒關係呀,我跟著幹嘛去?」

  救護車是要花錢的,送到醫院去也是要錢的,江曉媛不知道這一串手續下來要多少錢,然而她身上總共就剩下了五百多……

  能夠嗎?

  退一萬步說,就算夠了,她自己都這樣窮困潦倒,有什麼義務去墊付這筆錢?她今天晚上的住處還沒著落呢。

  不過還沒等她想明白這個問題,江曉媛的腳步已經背叛了意志,率先替她做出了選擇,一路跟去了醫院。

  章秀芹被推進了急救室,跟著她的是一串倉皇的腳步,江曉媛有生以來頭一遭經歷這種事,看著一片飄然遠去的白病床,她有點雙腿發軟地靠在牆上發了會呆,緩緩地蹲了下來。

  也許是她喘得太誇張了,走廊上一個不知是探病還是等人的年輕男人抬起頭來。

  這人穿著一件中規中矩的條紋襯衫,淺色羊毛背心,袖子扣得很嚴實,臉上帶著個框架眼鏡,長得斯文又秀氣,原本正在無所事事地翻看一本醫院的健康宣傳冊。

  依照他的氣質判斷,他可能是個老師或者文化技術方面的從業人員。

  「哎,」他看了看江曉媛雪白的臉色,「你沒事吧?」

  江曉媛抬起頭,半天才對上焦,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知道自己恐怕是快要餓暈了。

  男人站起來,把椅子讓出來:「你到這邊來坐一會吧。」

  江曉媛沒有推辭,苟延殘喘地爬起來,爛泥一樣地癱到了椅子上,手肘撐住頭,努力緩解著自己喧囂不已的耳鳴。

  這一站起來,江曉媛腿都在哆嗦,她晃得太厲害,身份證從衣兜裡掉出來也不知道,男人拎起褲腿,彎腰替她撿了起來,無意中在上面瞥了一眼:「哎,還是老鄉。」

  江曉媛撐著頭看了他一眼,男人把身份證還給她:「我說怎麼看起來那麼眼熟,沒準小時候我還認識你呢。」

  理智上,江曉媛知道這句話可能只是一句尋常的搭訕,但她的神經還是繃了一下——她畢竟是個冒牌貨。

  「哦,我叫祁連,」對方說著,報了一個縣城的名字,有幾分自來熟地問江曉媛,「那地方知道吧?」

  江曉媛只好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假裝知道。

  「我們家住那,」祁連說,「咱們都是一個地區的,就是不在一個縣,這幾年老家過來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

  江曉媛敷衍地笑了一下,想盡快把這個話題岔過去,就問:「你是來探病還是送人來看病?」

  祁連:「送一個小兄弟來看病。」

  江曉媛隨口問:「怎麼了?沒事吧?」

  祁連輕輕地推了一下眼鏡,鏡片上好像有點反光,他抿嘴一笑,沒有回答,顯得又文雅又乾淨。

  就在這時,一個護士快步走過來:「章秀芹病人家屬——你是章秀芹病人家屬嗎?」

  江曉媛一愣,先是本能地否認:「我……我不是家屬。」

  護士:「那你是誰?」

  江曉媛腦子裡漿糊一片:「我就是送她來的人。」

  「那不就行了,」護士皺了皺眉,每天接待這麼多廢話忒多的傻帽,她難免不耐煩,簡單粗暴地衝江曉媛吼了一句,「掛好繳費辦手續!」

  江曉媛實在沒法習慣這種硬邦邦的態度,頓時抽了口氣,一時間,「投訴你」「什麼服務態度」「吼什麼吼」三句話爭先恐後地湧入她的喉嚨,弄得她一時犯了選擇恐懼症,不知道先噴哪個,等它們好不容易排好隊即將噴薄時,那護士已經沒影了!

  這把江曉媛憋得,上火上得智齒都疼了起來,她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心說:「我還不伺候了。」

  江曉媛當場打算撂挑子,一邊往外走,一邊惡毒地想著:「跟我半毛錢關係也沒有,我幹嘛要在這受這種鳥氣?最好人死在你們醫院,招來一個加強連的醫鬧,看你們怎麼收場。」

  走了十步,江曉媛才華橫溢的腦內劇場已經演到了「惡劣護士被勸退,失業在家整天以淚洗面」的情節,演得她咬牙切齒。

  走了二十步,她已經開始從暴怒中冷靜了下來,意識到自己方才好像有詛咒章秀芹死的意思,心裡隱約升起了一點愧疚。

  而當她走到樓道拐角處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江曉媛抬頭一看,章甜迎面跑來了。

  早晨章甜摔門而去的時候,還帶著「天是老大,她是老二」的張揚,這會就只剩下凌亂的頭髮與蒼白的臉色了。

  小女孩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老遠認出江曉媛,直奔過來,一把抓住江曉媛的袖子,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焦急哀戚地看著她。

  江曉媛看著她,心想:「這熊孩子也有今天,剛才不是還挺本事的麼?」

  這念頭一閃而過,江曉媛拉起章甜:「那邊正搶救呢,走吧,跟我去掛號辦手續,放心,沒事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23 PM

第 9 章

  江曉媛給自己留了五十塊錢,其餘全部掏出來了,依然不夠,幸虧章甜身上還帶了點零用錢,倆人將自己的衣兜搜刮得掘地三尺,最後掏出來的都是零用錢,一數,不多不少,正好還差五十。

  江曉媛皺了皺眉,她也有私心,縱然是救濟,可她也不能一分不剩吧?

  五十塊錢對她而言勉勉強強夠一頓不求質量、只要飽腹的飯,一頓飯錢都不留,難不成要她喝西北風去?

  可是怎麼辦呢?

  還不等江曉媛想好,章甜就自作主張地跑過去,跟人家繳費處的人說:「叔叔對不起,我們今天沒帶夠錢,就差五十,能便宜便宜,通融一下嗎?。」

  繳費處那位工作人員其實也就三十五六歲,只是不知為什麼,謝頂謝得有點超前,本來就覺得自己老相,還被這麼大一個姑娘當面叫「叔叔」,他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不毛之地,心裡十分憋氣,再聽了她的訴求,更是被逗樂了:「我頭一次聽說還有在醫院砍價的,你當這是菜市場啊?」

  章甜:「可是……」

  收費的說:「錢不夠回家取,下一個——」

  章甜連忙解釋:「我家裡錢都是我媽收著的,我不知道她存摺密碼,叔叔求求你……」

  江曉媛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一輩子沒和人討價還價過,簡直想像不出這熊孩子是怎麼把「便宜五十」說出口的,她良久才回過神來,感覺這臉都丟到北冰洋了!

  人當然可以窮困潦倒,但怎麼能窮困潦倒得這麼不要臉!

  江曉媛一時衝動,就要把她最後的私房錢拿出來,就在這時,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手指縫裡夾了一張五十的,他用手腕輕輕碰了碰江曉媛的肩膀:「哎,我先給你們墊了吧。」

  江曉媛回頭一看,是那個自稱老鄉的祁連,忙說:「不、不用,我……」

  她的推辭尚且沒來得及從口中開拔,章甜已經眼疾手快地把錢抽走了。

  江曉媛:「……」

  章甜:「謝謝叔叔!」

  「呃……」祁連眨了眨眼,「不用那麼客氣,叫大哥就行。」

  章甜沒應,她已經火燒眉毛一樣地衝回繳費處了。

  江曉媛略微有點尷尬,摸出她的遙控器手機,笨拙地打開通訊錄:「你留一個號碼吧,回頭把錢還給你……對了,要不要打張欠條?」

  她智能機用慣了,每次手機不聽使喚,手指就會情不自禁地在屏幕上劃幾下。

  祁連看了她一眼,忽然問:「這手機是你的嗎?」

  江曉媛整個人一僵。

  祁連:「哦,我就是覺得年輕人用這麼老式手機的不多了。」

  江曉媛乾笑了一聲,腎上腺素都快爆表了。

  「幾十塊錢就不用打欠條了,」祁連見她磕磕絆絆地調出了通訊錄,就報出了自己的號碼,「唔,我不姓『齊』,姓『祁』,祁連山的『祁連』。」

  這名字背後彷彿應該是一名彪形大漢,和眼前的人不是很配。

  兩人交換了電話號碼,祁連溫和地說:「我在報社上班,咱們老鄉來這裡的很多,大部分我都有聯繫,大家出門在外,互相幫助是應該的,你要有什麼難處,給我打電話就行,不用客氣。」

  從來都是別人來求她辦事,江曉媛還是第一次受人恩惠,雖然只有五十塊錢,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還不等她想好措辭,身後忽然有人粗聲粗氣地叫了一聲「祁哥」。

  江曉媛回頭一看,著實嚇了一跳,只見一個中等身材、十分壯碩的男人站在她身後,穿了件半袖上衣,腦袋上還纏著繃帶,凶悍的眼睛只露出一隻,額頭上還有一道疤。

  此人的形象簡直好像正在對外宣稱「我不是好人」。

  來人沒注意到江曉媛,頂著白布繃帶,殺氣騰騰地開口說:「下回要是再碰上那幫……」

  祁連開口打斷他,指著江曉媛說:「老家來的妹妹,正好碰上了,多說幾句。」

  說這話的時候,他微微抬起眼皮,看了那壯漢一眼,壯漢立刻一愣,整個人好像被按了個開關,當即閉了嘴,裝出一副憨態可掬的模樣,衝她擠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

  江曉媛隔著老遠就聞到了一股屬於流氓的味道,方才的感激之情蕩然無存。

  她眼珠轉了轉,惴惴不安地想:「『報社』真的是出報紙的地方,不是什麼『報復社會』的簡稱嗎?我……我剛跟黑社會借了五十塊錢?」

  借的錢不會是借五十還二百五的高利貸吧?

  那可真是二百五了。

  好在祁連並沒有露出什麼猙獰面貌,文質彬彬地同她道了別,把那明顯會咬人的大型受傷動物領了回去。

  江曉媛他們在醫院兵荒馬亂了一整天,約莫到了傍晚,一個中年男子才匆匆趕來,自稱是章甜的舅舅。

  這位舅舅滿面塵灰,一條腿還有點瘸,身上好像時刻帶著「我沒錢」仨字示眾,來了以後又是安慰章甜,又是向江曉媛道謝,嘴上感恩涕零,只是隻字不提還錢的事。

  最後章甜過意不去,偷偷把江曉媛拉到一邊:「姐姐,等我媽醒過來拿了錢,周轉過來就還給你好嗎?。」

  江曉媛差點習慣性地順口溜出一句:「沒幾塊,不用了。」

  不過她最後關頭總算忍住了沒嘴欠,克制了自己的窮大方。

  江曉媛僵硬地衝章甜笑了笑,拋棄了她為人處世的一貫原則,保住了她全部家當的所有權。

  舅舅的到來雖然沒有起到什麼改善作用,但多了個大男人,江曉媛是徹底不方便住在章甜家裡了,她在醫院陪著章甜等到醫生宣佈病人脫離生命危險,就一個人離開了——倒也不是為了做好事不留名,是她急著解決一些國計民生問題。

  醫院衛生間髒得要死,和章甜他們家那個一樣不能忍,江曉媛一路腳不沾地的狂奔,終於找到了一家麥當勞,乳燕投林似的闖了進去,直奔廁所。

  解決之後,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開始發飄,好像生命失去了重量。

  輕飄飄的江曉媛被快餐店裡誇張的氣味熏得恨不能吞進一頭大象,以前她寧可餓死,也萬萬不肯吃一口這種垃圾食品,此時居然被饞得恨不能涕淚齊下!

  而一想到她沒地方住,還只剩下了五十塊錢的現狀,江曉媛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沒捨得花掉這些珍貴的錢,去換一堆她本來就不肯屈就的食物。

  江曉媛用了全部的毅力,將口水吞嚥乾淨,離開了。

  她搖搖欲墜地在路邊找到一條長椅,顧不上髒不髒,一屁股坐了下去,發著呆回憶了一下最近24小時發生的事。

  越想她越覺得荒謬無理,於是江曉媛果斷抽出手機,找到最早明光給她發的一條信息,毫不猶豫地回了過去:「我現在就想回去。」

  這條信息顯示結果是「沒有成功發送」——很正常,因為對方發來的號碼根本就是個空號。

  江曉媛愣愣地看著自動退回發信箱的短信,絕望地把「遙控器」扣在胸口。

  至此,她已經完全不考慮後來那一系列警告短信的真實性了,真要讓她在這個倒霉的時空裡活一輩子,還不如讓她去死痛快。

  「還有四十八天,」江曉媛憂愁地想,「我住在哪呢?怎麼熬過去呢?」

  她沒有打算去找個差事謀生,一來她不是要長久地留在這裡,二來她啥也不會。

  江曉媛準備將這一段經歷當成一段條件惡劣的野外生存。

  等了好久明光都沒有回覆,好像那真的只是她撥錯的一個電話,江曉媛懨懨地站了起來,打算走到哪算哪,實在不行就睡大街。

  然後她就眼前一黑,終於徹底餓暈過去了。

  這個時空好像知道她把自己當成了外人,待她也不甚親近,倒下去的一瞬間,江曉媛又有了那種被推出這個時空的錯覺。

  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時空交錯處的燈塔,而面前除了黑,還好像還罩著一層霧,看見的與聽見的都與她隔了一層什麼。

  燈塔不遠處傳來細碎的聲音,好像非常痛苦,間或夾雜著一兩聲慘叫,鑽進人耳朵,就像銼刀推到骨頭上。

  江曉媛有些疑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向著聲援處靠近。

  轉過了幾個拐角,江曉媛將自己隱藏在黑暗裡,小心翼翼地放出目光,看見一根好像中世紀火刑柱一樣的大柱子,上面綁著一個人。

  她瞳孔狠狠地收縮了一下,猛地咬住了自己的手,以防自己發出什麼動靜。

  那人身上連著無數根電線,人皮被剝了一半,露出皮膚下面大片的線路與機械組件,臉皮也被剝了一半,黑洞洞的眼眶和臉上「肌肉」中此起彼伏的傳感器一覽無餘。

  通過剩下的一半臉皮,江曉媛勉強認出他是那個燈塔助理。

  一個人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江曉媛連忙將自己縮成一團,直到那腳步聲停下,才膽顫心驚地悄悄探了探頭。

  她看見來人正是明光,明光面前懸著一面透明的屏幕,不慌不忙地走過來,把那屏幕展示給奄奄一息的燈塔助理看。

  明光:「你背著我偷偷警告釘子是沒用的,看,她還是回覆我了,根本沒有人會相信你。你想,她從高高的雲上跌落到泥土裡,你跑去告訴她,別費力了,你不可能回去的,你說她會是什麼感受?放在你身上,你願意相信嗎?」

  燈塔助理微微動了一下,目光冷冷地注視著他。

  江曉媛心裡一陣狂跳——原來那一系列聳人聽聞的警告是燈塔助理發的,那、那他是怎麼被發現的?

  這時,江曉媛猛地想起第一條警告信息前有「收到勿回」四個字。對了!當時她看得心煩意亂,忍不住回了一條「你是誰」,難道他是因為這個……

  江曉媛胸口好像落下了一塊冰,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明光湊近燈塔助理的耳邊,一字一頓地說:「那個女人的時空坐標點,必須是我的。」

  不知道他做了什麼,燈塔助理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他好像被燒著了一樣,周身都沸騰了起來。

  江曉媛的腳步情不自禁地往前挪動了半步,而就在這時,燈塔裡一個機械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時空擾動,警告,時空擾動——」

  江曉媛心裡「嘎崩」一聲,幾乎不會蹦字了。

  無意中聽到別人打算害自己,還在偷聽過程中被發現,這新鮮的經歷在江曉媛短短二十幾年的生命中絕無僅有,她一瞬間傻了。

  燈塔那種彷彿能橫掃一切的光掃瞄似地橫削而過,馬上要落到她頭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25 PM

第 10 章

  強光掃到她的一瞬間,江曉媛的恐懼在愧疚的幫助下度過了頂點,急轉直下地盛極而衰了。

  她豁出去了,將心一橫,想著:「反正我也跑不了,乾脆跟那娘娘腔拼了,搞不好還能把人救出來。」

  明光那小白臉,居然真打算給她來個李代桃僵,為了一個所謂的「合法身份」,他一個大男人,竟肯過上每天花三個鐘頭梳妝打扮,每一季集中突擊更新一次時尚信息,天天惦記著從國外捎聖誕限量版腮紅和衛生巾的日子嗎?

  這不是變態是什麼!

  江曉媛惡向膽邊生,儘管強光掃得她什麼都看不見,她還是不閉眼,用力攥緊了她手中那遙控器一樣的手機,一邊暗自祈禱這雜牌子玩意能像當年的大諾基亞一樣砸核桃擋子彈,一邊做好了客串動作戲的準備。

  就在這時,她的雜毛舊手機忽然爆出一片柔和的白光,逐漸以她為中心脹大,像一個肥皂泡將她裹在其中,從「泡泡」裡往外看,那橫掃而來的強光好像被調暗了幾度,變得不那麼刺眼了。

  她看清了明光那驚慌失措的臉,也看見了燈塔助理彷彿無機質的眼睛……好像他早就知道她在那裡一樣。

  裹著她的泡泡突然水波一樣地擾動起來,江曉媛覺得自己像是被一捧涼水包圍了,耳畔充斥著雜亂無章的絮語,彷彿有一千個人同時在她耳邊念緊箍咒。她一動也不能動,大腦突然一陣尖銳的刺痛,像有一根錐子從她的太陽穴直接穿了過去,一份陌生的記憶潮水般事無鉅細地湧入她的大腦。

  江曉媛看見一個少年運動員,是個打乒乓球的。

  當他微微含胸,手裡拿著球拍的時候,就像是握著整個世界的手,小球在球桌上東奔西跑的身影簡直是開了凌波微步,江曉媛遲鈍的目光一分鐘要跟丟七八次,那少年卻似乎能和球心意相通,每一個角度、每一個力度,甚至落點……他全都把握的那麼精確。

  一場練習結束,揮汗如雨的少年拎起自己的運動衫擦了擦汗,回頭對江曉媛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鮮活得濃墨重彩。

  江曉媛忽然若有所感,她抬起頭來,極目遠眺,在少年身後的世界盡頭,燈塔助理那雙無悲無喜的眼睛好像在與她遙遙對視。

  江曉媛想問一句:「這孩子是你嗎?」

  可她說不出也動不了,只能睜著眼睛看。

  看著看著,江曉媛發現,這個乒乓球少年居然是國家隊的。小球運動從來是國人強項,競爭有多激烈可想而知,這小孩刨除天賦以外,從小到大吃過多少苦,是江曉媛這種鮮少在中午之前起床的人無法想像的。

  不知道是不是燈塔助理將這些記憶直接打入她大腦的緣故,江曉媛的感受格外的身臨其境,一個靠請老師吃飯才能通過中學體能測試的人,居然能感受到那種職業運動員的單純的夢想。

  她的血還沒來得及跟著沸騰起來,就隨著少年遭遇了一場意外。

  半大孩子畢竟少了點穩重,一天,他半夜和隊友溜出去找宵夜吃的時候,在一條少有人煙的窄巷裡遭遇了是一個持刀入室搶劫犯,剛捅過人的刀刃上血跡還沒幹。

  刀捅進少年身體的時候,江曉媛嚇得忘了尖叫,腦子裡一片空白,就像她開車撞樹的那一刻一樣,接著,她和那少年運動員一起感覺到了熟悉的時空震盪。

  原來他和她一樣,來過這座時空交疊的燈塔裡,聽過同一套說辭,做過同一個生或者死的選擇,最後簽了同一份不平等條約,前往另一個平行空間避難,等待所謂的「通道」建成。

  時空轉換,把江曉媛從一個揮金如土的富家女,變成了一個窮困潦倒的打工妹,也把那少年從一個前途似錦的職業運動員,變成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疾人。

  江曉媛越看越覺得渾身發冷,她發現了這場時空轉換是怎樣挑選受害人的——他們年齡性別與身份各不相同,但都對原本時空的生活無法割捨。

  職業運動員就像蒼鷹折翼,沒有了腿,他人生只有同夢想一起支離破碎,活不長的。

  江曉媛恰恰相反,她像個名貴的家養寵物,天生帶著純種的基因缺陷也就算了,從小就是衣來張手飯來張口,根本不具備「野外生存」的能力。

  要是不能回到原來的時空,可能也就是死路一條——這一點上,他們倆是一樣的。

  少年被迫簽訂合約,來到平行時空的時候明顯是懷疑明光的,一開始,他不回覆來自明光的任何信息,拖著殘疾的身體在無比的痛苦和無盡的懷疑中熬過了五十天。從第五十一天開始,每一天,他都會收到一條來自明光信息:「通道已經準備完畢,是否啟程?」

  一開始是短信,如果他關了手機,信息就會發到他的電腦、電視……甚至家門口的廣告牌上,像一道追命的詛咒,無時無刻不出現在他周圍,只要他心裡有一點鬆懈,一點脆弱,立刻就會趁虛而入,誘使他選擇那個致命的「是」。

  這個拉鋸的過程整整過了三個月,期間,少年無數次地試圖用殘疾的身體創造奇蹟,但一次又一次地以失敗告終後,終於有一天,現實耗光了他的堅持,他帶著僥倖向明光投降了。

  後面就沒什麼懸念了,僥倖的期冀永遠不會被滿足。

  少年被兩個相斥的平行時空碾碎,燈塔主人如願以償地取代了他在原本時空中的身份,成了那名被歹徒刺傷的少年運動員,被送往醫院搶救後,幸運地「活」了下來,取代了他的人生。

  至於那少年本人……他很幸運,腦電波即將消散的時候,燈塔裡一個機器人正好出了故障,讓他鑽了空子,苟延殘喘地寄居在了那機器人身上,成了一個時而像人,時而不像人的燈塔助理。

  江曉媛突然明白,為什麼她第一次進入燈塔時,燈塔助理不由分說就要把她送回那可怕的車禍現場中,回去,她還有一線希望不死,不回去,她一定會生不如死。

  記憶逐漸淡出,江曉媛看見明光向她撲過來,驚世駭俗的容顏也因為猙獰而扭曲了,他被罩在她身上的保護膜反彈了出去。

  江曉媛發現自己有恃無恐後,連忙抬起頭去看燈塔助理,發現他已經垂下了頭,裸/露的傳感器上那些不知道幹什麼用的燈都滅了。

  江曉媛嚇了一跳,心想:「他不會死了吧?」

  正在焦急時,她忽然聽見耳邊有人說:「別看了,我在這。」

  正是燈塔助理那種平平淡淡、帶著點機械感的聲音。

  江曉媛四下尋找,沒看見人,感覺那聲音縈繞在側,彷彿無處不在。

  「是我作弊把你引渡到這裡的,」燈塔助理說,「趁你還沒和那個時空互相接受,否則即使是明光也做不到了。」

  江曉媛:「他……那個明光,知道你不是機器人嗎?」

  「他?那麼傲慢,怎麼會留心一個不起眼的機器人?他不斷利用時空震盪尋找像我們一樣的犧牲品,」燈塔助理說,「老是這一招,屢試不爽,偷了無數個人的身份,上一個身份自然死亡後,他就回到燈塔,找下一個犧牲品,男女老少不忌,這回終於到頭了。」

  江曉媛:「到頭了是什麼意思?明光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可以把他理解成一種病毒,像電腦木馬那種,」燈塔助理淡淡地說,「你已經不會再上當,他佈置到現在,根本沒時間去尋找下一個犧牲品,他多次鑽時空法則的空子,現在就等著被法則清理吧。」

  江曉媛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難得的愉快,可她卻沒辦法跟著高興:「那你呢?那我呢?」

  燈塔助理沉默了一會,回答她:「你會在新的時空裡好好地生活下去。」

  江曉媛:「我原來的時空呢?卡在我被車撞的一瞬間不動了嗎?」

  燈塔助理笑了起來:「我給你解釋過的,當你站在一個十字路口上,每一個方向都是一個平行空間,你撞車的一瞬間就像一個十字路口,下一秒會有無數個平行空間以此為起點分道揚鑣,有些空間裡的你死了,有些空間裡的你被救活了,整個世界除了你以外全都會有條不紊地沿著不同空間的時間線繼續走下去——只有你終結在這裡。」

  「一個人的一生,就是一條獨一無二的時間軌跡,」他說,「你的軌跡來到了這裡,從此和那邊沒有一點關係了。」

  江曉媛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的偷渡有點悲壯。

  燈塔助理:「別哭了。」

  她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經淚流滿面。

  「我來送你離開,」燈塔助理說,「我還要把我的記憶和夢想一起送給你,你以後要連著我的份一起活著。」

  江曉媛忍了一會忍不住,乾脆放任自己哽咽起來:「我怎麼可能完成你的夢想,我八百米要跑七分多的,還不如你那個沒有腿的呢!」

  燈塔助理:「我知道,我沒有讓你完成我的夢想,你有你自己的,我只是把能抵達那裡的腿送給你……明光選擇了我們,是因為他覺得我們都很脆弱,必須有所依仗才能活下去,其實不是的,再脆弱的人也有強的一面,對不對?」

  江曉媛哭著想:「別做夢了,我就沒有。」

  她只會花錢敗家,混日子才是她的常態,即便有了飛毛腿,她能走哪條路呢?她既沒有夢想,也不知道自己能強在什麼地方。

  可是還不等她提出異議,燈塔助理就率先開口說:「時間到了,我們走。」

  江曉媛:「等……」

  她眼前一片光影飛轉,再也聽不見那個機械冰冷的男聲的隻言片語,只是有種陌生的感情湧入她心裡,並不是十分激烈,但堅韌而綿長。

  江曉媛一瞬間有種錯覺,好像她真的即將無堅不摧,能抵達任何一個彼岸。

  她清楚這種感情不屬於她,是另一個比她強很多的人的,可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被感染,半推半就地下了個擲地有聲的決定——

  江曉媛想:「我會在這個世界好好活的。」

  即使再也回不去了。

  下一刻,江曉媛感覺自己正被人輕輕地推著,她睜開眼睛,瞳孔被光猝不及防地晃了一下,立刻流下了生理性的眼淚。

  淚眼朦朧裡,她看見一圈人圍著她,一個有點眼熟的人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我說你沒事吧?剛離開醫院又要進去?你是低血糖還是怎麼回事?」

  祁連?

  江曉媛還沒從燈塔助理生命的最終餘韻裡回過神來,迷迷糊糊地想:「怎麼每次倒霉都碰上他,什麼孽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26 PM

第 11 章

  二十分鐘之後,江曉媛低眉臊臉地跟著祁連進了路邊的快餐店,在經歷了燈塔助理短暫而波瀾起伏的一生一死後,回歸了她沒錢吃飯的現實。

  最缺德的是店裡還在放一首老歌,嗷嗷地唱著「我才發現夢想與現實間的差別」,好像一把黏糊糊的惡意劈頭蓋臉而來。

  「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隨便買了點。」祁連把食物托盤往她面前推了推,「別客氣。」

  江曉媛半死不活地衝他笑了一下,心塞地想:「什麼都不愛吃。」

  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面對油膩膩的快餐,她不合時宜地想起一篇自己轉載過的美食博客。

  「法國餐廳非油即膩,肉多菜難吃,除了甜品之外全都乏善可陳,美國餐廳根本就是東抄西借,骨子裡就不上檔次,俄國餐廳是窮鬼和大肚漢最愛,適合饑荒年間辦大食堂,德國與英國人做的東西壓根不是給哺乳動物吃的,日本人只配喝點醬油,韓國就更不用說了,用韓國人那個方法把肉醃完,就算肉爛得長蛆也嘗不出餿味來,實在是用心險惡,東南亞人民多奇志,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他們對洗滌靈味有種特殊的情愫。」

  江曉媛文筆不行,只能拾人牙慧,感覺寫這篇文章的噴子字字句句都說到了她那高貴冷豔的心坎裡,還大加讚賞過。

  而今,江曉媛在精神上依然高貴冷豔,用力地蔑視著眼前的漢堡和薯條,同時,她也痛心疾首地發現,自己飢餓的*竟背叛了她一貫的格調,大量的唾液山洪暴發一樣企圖殺出一條血路,溶解那些可恥的澱粉質。

  江曉媛掙紮著想保留最後一點尊嚴,氣如游絲地問:「多少錢?我來付。」

  祁連:「八十。」

  江曉媛:「……」

  媽的,錢不夠。

  這種一口咬下去感覺像啃了滿嘴有毒物質的垃圾食品憑什麼賣這麼貴?

  江曉媛僵硬地坐在那裡,使了吃奶的力氣,終於沒能把「那咱倆AA吧」這句話說出口。

  祁連早知道她沒錢,好整以暇地笑了一下:「請美女吃頓飯是求之不得的事,哪有讓美女掏錢的?」

  江曉媛不想聽他扯淡,她摸出那救了她一命的遙控器手機,頂著喪心病狂的食物香,給祁連發了一條短信:「借據:江曉媛借祁連一百三十元整,一週之內還清。」

  那麼接下來她可怎麼辦呢?

  江曉媛一邊吃一邊發愁,一個人無論追求什麼高大上的終極目標,首要任務是得活著,對於她來說,現在連基本的溫飽都是問題。

  毫無疑問,她得去找份工作養活自己,那麼問題來了——她能幹點什麼?

  她連挖掘機也不會開。

  這個世界的江曉媛沒有一份像樣的學歷。

  「學歷」,對於偉人來說,一點用都沒有,是金子總會發光,有沒有那張證書,他們都遲早會獲得殊途同歸的成就,可是對於庸人來說,它的存在就不可或缺,因為除此以外,他們這輩子再不會有什麼別的建樹了。

  江曉媛,毫無疑問是個庸人。

  哪怕她是個菸灰缸裡走出來的海歸大學生,有了這份教育部認證的學歷,她就可以進寫字樓當小白領——小白領每天只要形象良好,會打印會複印,來了客人會倒水,能用簡單的辦公室軟件就可以勝任,菸灰缸系畢業的能幹,炒鍋案板系畢業的也能幹。

  可是沒有那張畢業證書的人不行。

  即便江曉媛有自信在平行空間拍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先鋒菸灰缸。

  工作問題以外,還有個迫在眉睫要解決的——她今天晚上住哪?下頓飯錢從哪出?

  江曉媛硬著頭皮,想向祁連開口借幾百塊錢,可幾次三番醞釀感情,來回打了無數遍腹稿,她也沒能將這請求說出口。

  她實在不擅長借錢。

  那麼……難道要去醫院找章甜,催她還錢?

  江曉媛想像了一下那情景,欲哭無淚地發現自己也不擅長要賬。

  真是窮途末路。

  祁連與她萍水相逢,先是在醫院借了錢給她,又請她吃了一頓簡餐,沒讓她餓死在大街上,半個老鄉當得可謂仁至義盡,簡直是時代的活雷鋒,再獻慇勤就不正常了,他不便獻,哪怕獻了,江曉媛也不敢接。

  她到最後也沒憋出一個字的請求幫助,吃完以後打腫臉充胖子地和祁連告了別,背負著她一個禮拜內必定還錢的承諾,漫無目的地四處亂逛,以期能找個可以收留她的地方。

  人倒霉了,喝涼水也要塞牙的,江曉媛走著走著,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整個人被大力拉扯到一邊,她本能地紮起兩條細瘦伶仃的胳膊,背在肩上的包就這麼讓人順理成章地拽跑了。

  那小偷一擊得手,回頭看了她一眼,腳踩一雙風火輪似的行如疾風,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江曉媛拔腿去追:「混蛋,還給我!」

  小偷是不可能被一個八百米跑了七分鐘的人追上的,此時夜色已經深了,街上行人稀疏,個個行色匆匆,聽見她的喊叫,連個停下來看一眼的都沒有,更別說幫她了。

  江曉媛跟著跑了一條街,實在跑不動了,她嗓子眼冒煙,一手扶住路邊的電線杆子,想就此蹲下來大哭一場。

  可是她轉念一想,蹲在路邊哭這動作實在太不好看了,像一條喪家之犬,她幹不出來,於是只好貓著腰,用嘔吐的姿勢勉勉強強地站著,用盡全力平復呼吸……同時不讓自己哭出來。

  這形象當然也沒好看到哪去,但她好歹是站著的。

  江曉媛總覺得,只有站著,才能有對世界凶狠的氣勢。

  她很想問一問燈塔助理,他不是說把夢想留給了她麼,難道留下的就是這麼一個噩夢?

  江曉媛在那站了不知多久,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

  她抬頭一看,驚愕地發現,那個搶了她包的賊居然又回來了!

  隔著三步遠,賊把布包往她身上一扔,嫌棄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賊說:「你也太窮了吧?」

  江曉媛:「……」

  賊用一種「算了,不跟你一般見識」的表情衝她擺了擺手:「還是還給你吧,破包不值兩塊錢,我拿著嫌沉。」

  江曉媛不知道自己是應該說「謝謝你」,還是應該上前給他一耳光。

  賊又問:「我說你不會連住的地方也沒有吧?」

  江曉媛:「關你屁事?」

  賊「嘖」了一聲,雙手捋了捋自己的褲縫,伸手一指:「前面走三百米,有一家網吧,他們家招網管呢,晚上可以在網吧裡待著,你可以去看看。」

  深夜大街上,搶包賊可憐她窮,跑來給她介紹工作?

  江曉媛不知道這算不算傳奇經歷,她回嘴反問:「那你怎麼不去?」

  「我才不幹,來錢太慢,」賊坦誠地一攤手,繼而誠懇地勸解說,「像你就沒辦法了,跑得比瘸子還慢,幹不了我們這差事,只能湊合著幹點沒技術含量的。」

  說完,他搖頭晃腦地看了江曉媛一眼,感覺自己算是積了陰德,於是心滿意足地來無影去無蹤了。

  江曉媛原地考慮了一下自己要不要報警,三秒鐘之後決定還是先解決生存危機。

  她沿途前往了搶包賊介紹的網吧,老闆一邊吃方便麵一邊對她進行了一次簡單的面試,檢查了她身份證的真偽,然後讓她抵押了證件,給了她一份可以借宿的工作,待遇是每月六百,管飯,每餐不超過五塊錢,在江曉媛的軟磨硬泡下,老闆同意讓她工資周結。

  這樣,她就可以在週末湊齊欠祁連的一百三十塊錢了。

  三十分鐘之後,老闆教會了她登記身份證件以及收錢的流程,丟給她一本電話號碼:「停電了打這個電話,設備壞了讓客人換一台電腦,然後明天打這個電話,記住了嗎?」

  頓了頓,老闆又說:「沒事的時候你可以玩電腦,玩的時候注意點,別上不乾不淨的網站給我弄一堆病毒,來人了就按著桌上的計價標準收錢,不要隨便給人打折,櫃檯上有監視器。」

  說完,他晃了晃江曉媛抵押給他的身份證,一口氣把泡麵湯喝光,將江曉媛丟在櫃檯,上樓睡覺去了。

  江曉媛默默地聽了,知道老闆不是囑咐她不要善待客人,是警告她手腳乾淨點。

  她對著櫃檯上那台老掉牙的台式機,以及桌面上穿著暴露的美女圖片發了會呆,意識到自己的生存危機暫時得以緩解,又有力氣傷春悲秋了。

  江曉媛以前上網不多,尤其唸書的時候,不知從哪聽來的謠言說室內wifi會有輻射,她乾脆連網絡都沒裝,反正她有的是消遣的地方。

  而現在,她周圍不但充斥著不明輻射,還充斥著烏煙瘴氣的煙味、食物殘渣味、人味……以及一屋子「殺殺殺」的不明生物。

  她卻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

  江曉媛木呆呆地思考了一會自己未來的人生方向,毫無頭緒,只好茫然地玩起了掃雷,消磨起漫長的、窮困的時光。

  她開局不利,第一下就點到了雷,炸了滿屏的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27 PM

第 12 章

  江曉媛:「還少一張身份證。」

  幾個鄉非青年把跟在後面的小男孩往她面前一推:「沒帶,讓他報個號算了。」

  江曉媛掀了掀眼皮,見那小崽子身材瘦小,肩膀只有兩個巴掌寬,下巴比姑娘還光滑,明顯就是個沒發育的未成年。

  江曉媛伸手把旁邊 「未成年人禁止入內」的牌子拉過來,沾了一手灰。

  熊孩子還給她嬉皮笑臉:「姐姐,你別看我長得嫩,其實家裡娃都打醬油了呢。」

  江曉媛沒精打采地冷笑一聲:「我看你會不會打醬油都兩說——還沒上初中呢吧?不好好讀書,到這裡鬼混,長大了看你幹什麼去。」

  她以自己為前車之鑑,一字一句都是肺腑之言,不料那熊孩子飛快地接了一句:「當網管啊!」

  江曉媛:「……」

  這真是無法反駁的會心一擊。

  老闆從樓上下來瞥見,沖江曉媛揮揮手,示意她收錢閉嘴,少管閒事。

  這家網吧經營得非常不正規,裡面要多烏煙瘴氣有多烏煙瘴氣,老闆只管賺錢和玩電腦,什麼牛鬼蛇神都往裡放。

  老闆溜躂到收款台,把抽屜裡的錢拿出來,看了江曉媛一眼,當著她的面,仔細核對了一遍賬目,見她果然沒有偷奸耍滑,挺滿意,痛快地抽出一百五十塊錢,支付了她這一個禮拜的工資。

  老闆叼著煙,哼哼唧唧地說:「你什麼要是不想來了,提前跟我說一聲,我把你身份證給你。」

  江曉媛收好錢,不客氣地對他攤開手:「現在就還給我。」

  這真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個禮拜。

  曾經,江曉媛以為她爸把她送到一個人人說鳥語的鬼地方,去跟洋鬼子學燒陶罐是她的人生低谷,認為每天要去辦公室報導打卡是對她個人自由的極大侵害,覺得馮瑞雪撬她牆敲的背叛是她做人最大的失敗。

  後來,她覺得可怕的車禍,可怕的燈塔,可怕的章大姐家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

  直到她在這家黑網吧住了一週。

  搶包賊介紹的工作就是不靠譜。

  老闆所謂的「包住」,就是在廁所旁邊的儲物小黑屋裡給了她一張簡易的床鋪,同居室友是幾台歪脖子壞電腦,四仰八叉的顯示器們每天都用黑洞洞的四方大臉凝視著她的起居。

  小黑屋的牆簡直是泡沫做的,不隔音,她值班的時候灌一耳朵「殺殺殺」,然後還要在「殺殺殺」中入睡,一天二十四小時浸泡在硝煙瀰漫中,對和平的渴望簡直上升到了人生理想的高度。

  想做點個人清潔,江曉媛只能懇求老闆讓她去二樓的洗澡間。

  洗澡間的門鎖是壞的,她每次進去都要找根繩,小心翼翼地把門拴好,並洗一個十分驚心動魄的戰鬥澡——假如她耗時超過十分鐘,憤怒的老闆就會直接關水閘。

  換洗衣服是她從隔壁三無小超市裡扒拉出來的,買的時候根本沒敢睜眼看,反正這一身從裡到外的衣服,包括一套牙具與一條毛巾,總共要價二十三。江曉媛有生以來第一次和人砍了價,她把章甜在醫院裡試圖砍價的那一套說辭照抄過來,並成功地讓老闆免了她三塊錢零頭。

  這樣水深火熱的日子裡,江曉媛平均每分鐘三次想辭職,最後奇蹟般地全都忍下來了——因為她把自己所有不能忍的事情按照程度深淺排了個序,「欠錢不還」戰勝了所有競爭者榮獲第一,江曉媛為了實現她一週之內還錢的承諾,必須要拿到這一百五的工資。

  離開網吧,江曉媛站在路邊,貪婪地吸了幾口汽車尾氣,感覺自己算是活過來了,她給祁連打了個電話,要了個地址,弄清大體位置後,本想坐公交車前往,後來心裡一算計,感覺為這三五公里花兩塊錢不值得,於是環保綠色無污染地走了過去。

  前後不過七八天,江曉媛的金錢觀念已經從「以千為最小單位」變成了「角下面還有分,能省一分是一分」。

  祁連家住在一個老舊小區裡,一室一廳,不知他是買的還是租的。

  江曉媛本來懷疑他是個職業流氓,到了她債主家裡一看,才發現滿不是那麼回事——祁連家沒有電視,客廳乾乾淨淨地放著幾個布藝小沙發,周圍是幾個頂到房頂的大書架,沒有江曉媛想像中的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充滿了文藝……甚至學究的氣息。

  牆角有個小小的工作台,豎著檯燈、筆筒、一打凌亂的稿紙,還有一台舊電腦。

  江曉媛十分驚訝,心想:「也許是我那天太緊張了,人家真是個文化工作者呢。」

  這念頭剛一閃過,就見祁連往她對面一坐,隨手鬆了鬆領口,將袖子一挽,露出小臂上支楞八叉凶獸刺青,他的眼鏡丟在了電腦旁邊,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皮像是刀刻的,眼尾鋒利狹長,看起來十分冷漠,他額前的頭髮垂到了鼻樑上,整個人斜靠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點起了一根菸。

  祁連:「怎麼,有事找我?」

  江曉媛:「……」

  這回真不是緊張造成的錯覺,他就是像個大流氓。

  「我是來還錢的。」江曉媛數出一百三十元整,放在茶几上,「上禮拜謝謝你。」

  祁連愣了一下,含含糊糊地笑了一聲:「你可真是……」

  真是什麼,祁連沒說出來,頓了一下,他微微坐正了些,看著江曉媛的眼睛問:「你是一點也不記得我了嗎?」

  江曉媛差點讓他一句話嚇出心臟病來。

  她現在第一怕別人問她要錢,第二怕別人問她記得什麼——她中途加塞,做賊心虛。

  祁連的目光從一片煙霧後射過來,江曉媛幾乎有種「他不會發現了吧」的錯覺,越發慌亂起來。

  江曉媛胸口一緊,心想:「不會那麼巧,我不會那麼倒霉就遇上熟人吧?被被被他發現了會怎麼樣?他會不會以為是我把原主人害死的?」

  江曉媛越想越心虛,越想越害怕,到最後幾乎已經替祁連考慮到他要如何把自己毀屍滅跡了。

  結果祁連彈了彈菸灰,淡定地說:「也是,你那時候可能太小了。」

  江曉媛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半天還沒緩過神來。

  祁連:「這禮拜去幹什麼了?」

  「網……網吧,」江曉媛磕絆了一下,意識到危機暫時過去了,連忙飛快地眨了一下眼,把舌頭順過來,「網管。」

  祁連一皺眉:「怎麼去那麼亂的地方?」

  江曉媛:「已經辭了,一會去重新找個工作。」

  祁連聽完,沉默了一會,然後他掐了煙,站起來:「找工作是吧?跟我走吧。」

  江曉媛愣了愣:「可我什麼也不會……」

  「不會慢慢學,」祁連一邊換鞋一邊回答,忽然,他動作一頓,挑眉看了江曉媛一眼,「對了,你怎麼一點也不好奇我什麼時候、在哪見過你?」

  江曉媛又僵住了。

  祁連和她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的「第二隻靴子」始終沒落下來,隨即就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

  「走著過去吧,」他說,「不遠。」

  江曉媛忐忑極了,萬萬不願意再靠近這個人,連忙小心翼翼地說:「不用了,其實我來的路上看見一家飯店正在招服務員,已經個人家說好了……」

  祁連截口打斷她:「飯店端盤子有什麼好幹的,油乎乎的沒幾個錢,我帶你去個乾淨衛生的地方,管吃管住,客人基本都是女的,工作環境安全。」

  江曉媛:「我……」

  祁連回過頭來:「去不去?」

  江曉媛:「……去。」

  「乾淨衛生」「管吃管住」「環境安全」這三個詞,無一例外都戳中了她的死穴,是遠離祁連這個人,苦哈哈地到小飯館端盤子,還是鋌而走險地搏一把?

  江曉媛只猶豫了一秒鐘,就沒出息地選擇了後者。

  江曉媛默默打了幾遍腹稿,才謹慎地問:「你是在哪見過我的?」

  「小時候,」祁連頭也不回地說,「我媽娘家是你們那的人,我小舅結婚,她帶我回娘家,在那見過你一次,那會你還拖著鼻涕四處跑呢,女大十八變,剛開始在醫院我都沒認出來,回去以後想了半天,想起好像是有個你這麼大的小女孩叫小媛。」

  江曉媛總覺得他這話裡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一時想不通,於是問:「你怎麼知道是我呢?」

  祁連:「我打了個電話找人問了問,大家出門在外都有聯繫……除了你,你一離家就找不著人影了,家裡人都急了,我一打電話才知道,現在有好幾個人都在找你。」

  江曉媛忽然落寞下來,默默地想:「你們找的人已經死了。」

  她一點也不想和這個時空中「江曉媛」的過去有任何聯繫。

  「記得往家打個電話,等過兩天有空了,我再帶你去見見老家的人,」祁連說,「嗯,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28 PM

第 13 章

  江曉媛心不在焉地抬頭一看——面前是一家裝修豪華的美容美發會所。

  這種地方與江曉媛十分有淵源,她以前給人送錢送得和孝子賢孫一樣:每隔四天就要去做一次頭髮營養,每兩次頭髮營養後加一次頭皮護理。

  為了理清這繁忙的日程,江曉媛在她常去的店裡都有專人負責,會提前一天發微信提醒。

  搭上無數時間與精力,她那腦袋毛也沒好到哪去,大約就是花錢買個心理作用。

  由於人傻錢多,江曉媛每次駕到,店長都會專門騰出時間來伺候她,逢年過節、變天降溫,店裡必然會給她發微信表達問候——過年的時候就發「慶祝我們的緣分又長大一歲了」,母親節的時候發「要替我感謝你媽媽,把親愛的你帶到這個世界上」,連世界艾滋病日都不消停,要給她發一條「我們彼此陪伴的健康人生是最幸福的」……不知是何居心。

  反正以後再也不會有人這樣討好她了。

  祁連招呼她走進去,伸手敲了敲前台:「方舟呢?」

  前台接待的姑娘見他態度熟稔,沒說什麼,轉身去叫人了。

  「他們這兩天招人,店長是我小學同學,」祁連說,「你放心吧,這地方消費也不便宜,來的大部分都是有錢有閒的女客,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

  江曉媛作為「前任顧客」,聞言木然地活動了一下眼珠。

  她的身份跳樓似的從「老佛爺」降級到了「洗頭妹」,結結實實地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物是人非」。

  江曉媛還沒調整好心理狀態,一個穿瘦腿鉛筆褲的小個子男人就從裡面走了出來。

  此人胸前別著兩塊牌子,一塊寫著「店長」,一塊寫著「技術總監」,一人分飾兩角,顯得很是能者多勞。他頭上戴了一頂禮帽,露出一點燙過的深棕色髮梢,鼻樑上架著一副無鏡片的眼鏡框,睫毛被睫毛膏塗得彷彿兩叢將要刺破人間的荊棘,桀驁不馴地裡出外進。

  此人一亮相,就露出了職業化的微笑,盯著祁連那不事雕琢的頭,諂媚地問:「帥哥,燙一燙做個造型嗎?我們有個剛從日本學習回來的團隊,保證給你打造最炫最合適的造型……」

  「他以前陳大龍,」祁連沒理他,指著來人對江曉媛介紹說,「這傻逼初中的時候腦子裡漏了個洞,被人騙得學也不上了,天天跟著人家崇拜一個坐蓮花座的『耶穌大士』,還狗長犄角地給自己起了個英文名叫『諾亞』,中文名陳方舟。」

  江曉媛:「……」

  「哦,」祁連又不慌不忙地補了一刀,「他吹什麼你都別信,英文二十六個字母,他就能認出『諾亞』那四個——還得按順序排。」

  陳方舟滿臉和煦的笑容一變,迅雷不及掩耳地暴起,一把揪住祁連的領子,撲將上來,打算同他搏鬥一番,可惜那陳老闆先天不足,個頭比江曉媛還矮小半頭,搏鬥過程多有不便,連竄帶蹦的好像一隻野心勃勃的跳蚤,意圖給大型犬來個一劍封喉。

  江曉媛往後退了幾步,感覺到了「家鄉」人民的民風彪悍。

  這場不平等的戰鬥以祁連拎著陳方舟的後脖頸子,將他扔到一邊畫上了句號。祁連揉了揉發皺的衣領:「不同物種授受不親。」

  剛消停下來的陳方舟又想跟他再撕咬三百回合。

  祁連恰到好處地把江曉媛往前一推,擋在自己面前,正色說:「我有正事——這是老家的一個妹妹,記得嗎?」

  陳方舟這才看清了快退到門外的江曉媛,他臉色一變,臉上猙獰一緩,磕磕絆絆地展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哦,記得……」

  「你記得個屁,」祁連打斷他,「你跟著邪教組織跑了那年,她還沒換牙呢。」

  陳方舟:「……」

  「她剛過來,什麼都不懂,就想在你這學點技術,」祁連調戲了陳老闆幾次,終於說了一句正經話,「你多照顧一下,別讓別人欺負她,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該說就說,出門在外大家都是親人——不往心裡去,是吧?」

  後面半句他是對江曉媛說的,江曉媛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回過味來一想才發現不對,這兩句話聽著,好像家長送小孩去上學時跟老師說的。

  她和祁連有那麼熟嗎?

  他們不過就是碰巧見過兩次面,萍水相逢,哪怕有些八竿子打不著的淵源,也都是當事人都不記得的久遠時代了,祁連憑什麼要幫她呢?

  陳方舟爽快地一口答應下來,笑眯眯地對江曉媛說:「妹妹別害怕,我現在已經徹底改邪歸正,跟組織脫離關係了,我連耶穌大士的蓮花座像都給燒了,挫骨揚灰,你要不相信,那灰我還留著呢。」

  江曉媛無言以對,只好惆悵地看著他,感覺陳老闆有點腦殘,而被這種店騙著花過十幾萬的自己好像更腦殘。

  祁連:「她現在沒地方住,你給想想辦法,交給你了。」

  陳方舟痛快地點了頭,祁連就雙手插在褲兜裡往外走去,滿腹疑問的江曉媛剛要開口叫住他,他就忽然在門口回過頭來,目光正對上欲言又止的江曉媛。

  「江河奔海的時候,是不可能無視其他支流上游的泥沙的。」祁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人的過去就跟出身一樣,都是既定的,沒法選擇,只能接受,你說對吧?」

  江曉媛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他知道!關於平行時空,關於燈塔,他肯定是知道!

  對了,在醫院第一次見到祁連的時候,他就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這手機是你的嗎」,如果只是感慨她的手機破舊,正常人的說法難道不是「你還用這樣的手機」嗎?

  江曉媛惶急地上前一步,正要問個清楚,卻見祁連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噓」的手勢。

  他背對著夕陽,擺了擺手,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眼看天也快冷了,這週末住得近的同鄉們會有個小聚會,大家辛苦大半年了,一起吃個火鍋,別忘了一起來,也順便給家裡報個平安。」

  說完,他不等江曉媛反應就走了。

  江曉媛在原地愣了一會,她本來特別擔心別人發現她的秘密,可當她真的確定祁連已經知道了的時候,惶恐過後,她居然感覺心寬了一點,她不是能藏得住事的人,祁連的存在讓她有種自己不那麼孤獨的錯覺。

  江曉媛深吸了幾口氣,在經歷了可怕的「網吧生存」後,她輕而易舉地就接受了自己的洗頭妹身份,並且不用陳方舟招呼,就自行拿起掃帚,像一棵植物一樣安安靜靜地站了一天,見哪個客人腳下的頭髮碎屑多了,就上去幫忙掃一掃。

  反正不管怎麼說,她先有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了。

  江曉媛抹去被揮發的染燙藥水嗆出來的眼淚,驚喜地發現店裡居然還有飲料機和爆米花機,有對比才有真相,跟那黑作坊一樣的破網吧比,這裡的環境簡直像個天堂了。

  「不走後門還進不來。」江曉媛苦中作樂地想。

  她發現自己已經徹底接受了無法再回去的現實,後悔藥也吃不下去,只好既來之則安之,到哪個廟念哪裡的經,並且儘量不去回想自己那一枕黃粱夢一樣的舊生活。

  江曉媛其實不太相信自己能堅持到現在,能在這個時空活下去,她始終認為這是燈塔助理的力量和勇氣在發揮作用,一想到自己好歹還有那樣一根「金手指」加持,她就會多一點信心。

  那可是靠小球運動打進國家隊的人,不是開玩笑的。

  就這樣,江曉媛在美發會所落下腳來,陳方舟果然很講義氣,會所每週一下午歇業一天,陳店長就利用短暫的假期,親自指導起江曉媛該怎樣洗頭。

  「你上來不能一聲不吭,直接就拿水沖,」陳方舟說,「你得問客人水溫怎麼樣,開頭兩句話你必須要記得說,一個是『您覺得水溫怎麼樣』,還有一個是『您喜歡手勁大一點還是小一點』,記住了嗎?」

  江曉媛點了個頭。

  陳方舟就指著洗頭台上當*模特的另一個洗髮小妹說:「你來跟她說一遍。」

  江曉媛:「……」

  模特當場就笑場了,江曉媛舉著沖水噴頭僵立原地,感覺這比小時候當眾抹著紅臉蛋朗誦詩歌還羞恥。

  「不要靦腆,」陳方舟指手畫腳地說,「要不要做生意?要不要賺錢?要,那就不能靦腆,你得『哦噴』一點……你明白哦噴是什麼意思吧?」

  江曉媛差點讓他噴一臉,只好蚊子一樣地低聲學了一句:「您覺得水溫怎……」

  「不對不對,」陳方舟撐著他酸棗一樣瘦長兩頭尖的身板,在旁邊上躥下跳,「感情,你不能說得這麼敷衍,你要記住,你是給活人服務的,不是幹殯相美容的,你得有激情,還要讓客人感覺到你這種激情。」

  江曉媛:「……」

  陳方舟:「小時候參加過故事主題班會嗎?就是長征故事、革命故事的那種——主持人那句話怎麼說的還記得吧?一般是『啊,祖國』對不對?就要把握住那種勁兒,我來給你演示一遍。」

  他說著,挺了挺胸,整個人往上拔高了兩公分,做出一副總統演講的姿態,抑揚頓挫地開了口:「啊,祖國!我給您洗頭髮!啊,祖國!您覺得水溫合不合適!啊,祖國!您喜歡我手勁大一點還是輕一點!」

  模特樂不可支,腦袋「光當」一下撞到了搪瓷洗頭池的池壁。

  「笑什麼笑,」陳店長在模特後腦勺上甩了一巴掌,又轉頭教育江曉媛,「我就是讓你體會這種感情/色彩,你要用愛祖國的熱情去熱愛顧客。」

  江曉媛只覺得自己以後再也不能好好地熱愛祖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8-4-30 04:29 PM

第 14 章

  當然,陳方舟並不是一個純粹的二百五,還是會點什麼的。

  他熱情洋溢地將雷人的開場白闡述完以後,就盡職盡責地教了江曉媛好幾個按摩手法,每一個手法對於江曉媛來說都是又熟悉又陌生,既似曾相識,又要從頭學起。

  「你學東西挺快的。」陳老闆說,「回去要記得把指甲剪乾淨,有的顧客頭皮敏感,被指甲劃了會長頭屑,門口有幾個塑料模特頭你看見了嗎,你每天沒事就用那個練,一個禮拜以後把手法練熟,再在店裡同事頭上練,把每個人的腦袋都洗過一遍,他們全票通過了才能正式接客……咳,我是說接待顧客。」

  江曉媛吃了一驚,沒想到一個洗頭小妹的上崗培訓居然這麼森嚴。

  陳方舟瞥了她一眼:「怎麼了,奇怪啊?別家確實不這樣,好多美髮店不重視洗頭髮,新來個小破孩沒人教一教就讓他們給客人洗——不過話說回來,那種小店十塊二十塊就能剪個頭,我們這等級最低的實習技師修一個髮梢都八十起價,憑什麼,總得有過人之處吧?」

  江曉媛:「哦,知道了。」

  她發現陳老闆正色下來的時候真有那麼點店長的意思,他眼角有一道不怎麼明顯的細紋,隨著他的動作而微微浮動,側臉顯得無比專注。

  「好好學吧小姑娘,」陳方舟說,「你看我,當年初中沒畢業,除了能忽悠,什麼都不會,十五六歲就開始幹這個,這麼多年沒改過行,現在也人模狗樣地混成店長了,我出國學習過,前一陣還買了房跟車,我成功不成功?」

  江曉媛或許別的見識有限,唯有成功人士見過不少,對陳方舟這就以「成功人士」自居,十分不以為然。

  陳方舟:「怎麼,不服啊?」

  他態度隨和,江曉媛也忍不住放鬆了些,隨口扯淡說:「陳總,你給別人當店長不算什麼,得打出自己的品牌才能拿得出手,再說了,買一套房算什麼?你好歹得在市區有個『大平層』,郊區得有個溫泉入戶的別墅,度假區還得有個產權觀景房,還得在國外搞個養馬的莊園,這才能勉強算是有點產業。」

  陳方舟一臉震驚地看著江曉媛:「我的姥姥,我有眼不識泰山啊,姑娘,你看起來這麼文靜,居然也這麼能吹!真是同道中人!」

  江曉媛一點也不想當他的同道中人,皮笑肉不笑地一呲牙:「陳老闆抬舉了。」

  「你來試試吧。」陳方舟讓出地方,擦了手,從兜裡摸出一個小冊子遞給江曉媛,「對了,這是本店員工手冊,我自己編的,你拿回家背熟,正式上崗前我要抽測。」

  江曉媛還以為這是什麼技術秘籍,翻開一看,震驚了。

  只見其中大部分內容為一問一答,正常的問題,比如——「等待時間過長,客人不滿意如何處理」,或者「客人對服務不滿意,怎樣化解矛盾」之類,只佔了很小一部分。

  剩下大部分是「客人要給你介紹對象怎麼辦」這種奇葩問題。

  江曉媛:「……介紹對象是什麼玩意?」

  陳方舟認真地說:「這個時常碰到的,咱們的顧客裡有好多中老年婦女,你懂的,唔,上回就有個客人要給我介紹,第二天帶來一個小姑娘,長得柴禾似的,一問三不知,就會看著你傻笑,後來才知道,是智力有點問題。」

  一個全新的世界在江曉媛面前徐徐打開,她好奇地問:「然後呢?」

  陳方舟衝她一抬下巴:「自己看手冊。」

  江曉媛低頭一看,只見小冊子上下一頁寫著:「告訴客人你在老家訂親了。」

  「她怎麼這樣?再怎麼說你也是個店長,也是那個什麼……」江曉媛打了個磕絆,險些咬了舌頭,言不由衷地說,「那個有房有車的成功人士呢。」

  「逗你玩的,」陳方舟笑了一下,「房貸三十年,車是電驢子——再說了,雖說時代講究人人平等,未來誰也不見得比誰窮,但你現在是給人家服務的,在別人心裡總歸低人一等,這個事你心裡得有數,不要自取其辱。幹咱們這行啊,嘿嘿,去銀行貸款都批不下折扣。」

  江曉媛的心情忽然沉寂下來。

  陳方舟:「做什麼?別弔喪一樣……人家既然付錢給你,就有權利看不起你,你要尊嚴,要錢不要?」

  江曉媛脫口說:「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好!有志氣,」陳方舟說,「我就喜歡你這種腦子有坑跟錢有仇的好孩子!來,向後轉,把她這腦袋洗乾淨,看這泡沫都幹了。」

  洗頭台上的*模特為了表明她還是個活物,忍不住插了句嘴:「陳老總,你這麼說不對啊,世界上的人都需要錢,難道大家都不要臉?」

  陳方舟在她腦袋上削了一巴掌:「廢什麼話,人家隔壁寫字樓裡端著咖啡提著電腦走來走去的有尊嚴也有錢拿,讓你去做,你做得了嗎?不許動!躺好!」

  模特「嘶」了一聲,江曉媛第一次下手沒輕沒重,不小心拉掉了她兩根頭髮。

  「端著咖啡提著電腦走來走去的人在跟你學洗頭呢。」江曉媛心裡悶悶地想。

  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有多大呢?

  江曉媛曾經認為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很大,好比她和馮瑞雪,馮瑞雪一天到晚兢兢業業、摳摳索索,十幾年賺不來她一輛不想開隨時不要的車。

  現在她發現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原來這麼小,她和那些洗頭妹之間只差一層皮。

  剝掉這層薄薄的油皮,魚目與珠就傻傻分不清楚了。

  就這樣,江曉媛開始了她的上崗前培訓,以前別人給她做頭髮的時候,總是嫌服務人員洗髮洗得太敷衍,頭皮按摩時間短得來不及閉眼,輪到她角色轉換,她才知道這個活有多磨人,輕了不行,重了不行,指甲不能碰到,手指第一個關節就無時無刻不吃著勁,店裡要求,一顆腦袋至少要有十分鐘的頭皮按摩,除去潤濕、打洗髮水護髮素等簡單步驟,她的手全部要浸在水裡和冰冷的護髮用品中。

  除去練習和打掃,江曉媛在店裡就像個透明人,她不怎麼和同事說話。過去二十多年裡,江曉媛從來都認為自己是個外向、喜歡社交的人,到了這個時空後不知怎麼的,她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不擅長和別人打交道。

  她這幫同事們中,年紀最大的也不過只有三十來歲,小的甚至還未成年,從店長到洗頭妹,沒有一個唸完了中學,這些孩子大多來自鄉村,都是年紀輕輕就孤身外出打拚的,沒有技術,智力水平也不怎麼樣,像一把飄萍,三五年就來了又去,流水一樣,他們想在消費高房價高的城裡站住腳跟,簡直就是不可能的。

  江曉媛在「沒有技術」和「智力水平不怎麼樣」這兩點上,與周圍的人是有共通之處的,但她畢竟是不同的。

  想法、觀念、愛好……甚至看似無關緊要的細小生活習慣,都注定了她難以和同事們打成一片。

  輪到考核的那天,江曉媛一口氣洗了十幾個同事的頭,洗完手指已經打不過彎來了,指肚也被泡得泛了白。陳方舟讓她先去洗手,又給了她一小瓶甘油,囑咐說:「這個要記得經常抹,天就要冷了,過年前是我們的旺季,手不能長凍瘡。」

  江曉媛疲憊地動了動嘴角,一言不發地接過來去了洗手間。

  她沒有先開水龍頭,而是將兩隻手撐在洗臉池上,深深地低下了頭,下巴幾乎頂在了胸口上,江曉媛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忽然匪夷所思地想:「我居然會來幹這個。」

  陳方舟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才混到如今的地步,江曉媛想不出他吃過多少苦,私下裡又有多努力,可那又怎麼樣呢?

  陳老闆這麼努力,如今還是個背了一屁股貸款的城市貧民,連輛中檔的家用轎車都買不起。依舊是個不折不扣的窮鬼——而通過別人給他介紹的對象水平來看,他可能還是個不怎麼有尊嚴的窮鬼。

  店裡的小姑娘小夥子都拿他當榜樣和目標,可在江曉媛看來,陳方舟又窮又矮,再過上幾年,他腦門上還要再加一個「老」字,作為一個男人,這輩子基本上沒什麼好期待的了,江曉媛都替他絕望,完全想不通陳老闆一天到晚到底有什麼好開心的。

  每天累得像狗一樣,就為了活成陳方舟那樣嗎?

  江曉媛抬起頭看著鏡子裡完全素顏的臉,心想:「如果是燈塔助理在這裡,會怎麼辦呢?」

  她呆立片刻,想起那個少年運動員,身體裡的金手指好像又發揮了作用,漸漸地把她迷茫混亂的心緒穩定了下來,這一平靜,她發現自己連思路都清晰了不少。

  「我得先謀生,」她飛快地洗了手,塗好味道難聞的甘油,「先幹好現在的事,然後盡快……就限定在兩個月之內吧,找一個未來的方向,我不可能一直幹這個的。」

  她必須要馬上安頓下來,祁連那邊、原江曉媛的親朋好友那邊還不知該怎麼應付,她還打算抽時間去一趟醫院,看看章大姐他們,但願章甜能想起還錢來。

  還有那麼多的事呢,這樣想著,江曉媛挺直了腰桿,步履堅定地出去迎接她的考核結果了。

  她把店裡的塑料模特都摸禿毛了,自認已經非常努力,對結果並不擔心。江曉媛本想著,哪怕不全票通過,百分之八十的好評起碼該是有的。

  誰知結果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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