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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8-8 09:27 PM

季可薔 - 重婚生活有點甜【單】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初次見到他,她遠遠地看著,羨慕他有一個可愛的兒子,
第二次見面,他在滂沱大雨中為傷痛的她撐起一把傘,
之後再相見,她竟然奪舍重生,成了他的妻!
看著他與兒子的親密互動,父子間一派和樂融融,
程雨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留住這樣的幸福,
即使這一切,本不屬於她……
從醫院帶回離家出走卻意外因車禍受傷的妻子,
杜淩雲發現她不僅失去了記憶,似乎也變了一個人!
從前,她對自己這個丈夫冷淡,對兒子更是疏離,
如今她溫柔體貼,和他共同重建了一個溫暖的家。
從貌合神離到夫唱婦隨,他們都在學習,唯有相互寵愛、彼此包容,
婚姻才能維繫長久,點點滴滴的甜,都是源自於最真誠的心……


【出版日期】 2018年5月22日
【出版社名稱】果樹出版社
【書系及編號】橘子說系列1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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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8-8 09:28 PM

第一章

  初夏,微風拂暖,輕輕搖動一樹白色花蕊。

  程雨仰起頭,微眯著眼,看那從花葉間點點篩落的燦爛金芒。

  陽光那麼暖、那麼好,映得這城市一片絢爛光彩;遠方起伏的山巒,近處的茵茵草地,美得像畫一般。

  程雨喜歡這樣的好天氣,喜歡陽光曬在身上那慵懶的感覺,喜歡聽風聲、花葉沙沙聲,還有不遠處一個小男孩用那軟軟脆脆的嗓音,對自己的爸爸撒著嬌。

  「爸爸,你看,我做的城堡!」年約四、五歲的小男孩拿著一把小鏟子,蹲在沙地裡,得意地向父親炫耀他親手堆起的一座歪歪斜斜的沙堡。

  男人坐在公園裡一張休閒涼椅上,膝上放著一台筆記型電腦,一邊看著孩子玩沙,一邊仍忙碌於工作。年輕的臉上掛著一副黑框眼鏡,顯出幾分斯文的呆氣;五官不算俊,卻宛如刀削的立體,自有一股性格,尤其鏡片後的雙眸,此刻正望向自己的孩子,閃著溫柔的光,方唇微微揚起,軟化了冷峻的線條。

  「爸爸,看我的城堡!」小男孩起身過來拉爸爸的大手,堅持要他過去看。

  男人放下電腦,順從小男孩的要求,父子倆蹲在那座實在稱不上威風的城堡前,認真地研究起來。

  「揚揚做得好不好?是不是很厲害?」

  「嗯,好厲害,爸爸都做不出來。」程雨沒想到,男人的聲音居然是如此低啞好聽,宛如大提琴般的音調。

  「爸爸也跟我一起玩。」

  「不行,爸爸要工作。」

  「可是阿姨今天生病,你明明說要請假陪我一整天的。」

  「爸爸是請了假,可是還有工作沒做完,你先自己玩好不好?等爸爸弄好了就來陪你。」男人對孩子說話的語氣十分有耐心,低低地哄著。

  「好吧!那我乖乖自己玩。」小男孩嘟著潤紅的小嘴,有些不情願,卻又十分乖巧地點了點頭,大大的眼睛像潤著兩丸黑玉,靈動可愛。

  程雨出神地望著他,幾乎忍不住想要伸手摟抱小男孩,及狠狠親他臉頰幾口的衝動。

  如果她第一個孩子順利出生,現在差不多也是小男孩這樣的年紀了吧,想必也是這般天真可愛。

  她的孩子……

  程雨不覺伸手撫著自己的小腹,手指逐漸抓握揪緊。

  就在前不久,她又流掉了一個孩子,盼了多年的寶貝,終究留不住。

  只因為她親眼目睹,那個風流涼薄的男人和別的女人在辦公室裡顛鸞倒鳳。

  她沒看見那女人是誰,是誰也不重要,她只知道當那男人被她這個做妻子的抓個正著時,竟是從容不迫地穿上衣衫、系好領帶,然後說他晚一點還跟客戶有個應酬,就不回家過夜了。

  如今想起來,她也記不太清自己當時是什麼反應,記憶很模糊,彷佛歇斯底里地說了些什麼話,接著也不知怎地,被那男人不耐煩地推了一把,小腹重重撞上桌角,然後她便陷入昏迷。

  醒來時,醫生語帶不忍地告知她——她流產了。

  寶寶,又沒了……

  在醫院休養了兩天,她的丈夫看都沒來看她一眼,她自己默默地辦理出院,回到空蕩蕩的家。

  今天,她其實是準備回醫院複診的,因為醫生之前在幫她處理流產時,發現了一些問題,於是安排她做了一系列詳細的檢查。

  她必須去聽醫生的診斷報告。

  她並不想聽,不必聽她也能猜到,大概是要告訴她,她再也不能生育了,這輩子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

  無所謂了,她不在乎。

  什麼都不在乎了……

  程雨迷茫地站起身來,強迫自己從那小男孩身上收回視線,安靜地轉身。

  她沒想到,小男孩抬頭好奇地看了看她,竟然一溜煙追上她,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果。

  「阿姨,給你。」

  她怔忡地望著神色天真的小男孩。

  「我爸爸說,吃了糖糖就會變開心喔!」小男孩軟軟地解釋,笑容純摯,不含一絲雜質。

  小男孩將糖果塞給她,一下子又跑開了,跟他爸爸說了些什麼話,他爸爸贊許似地揉揉他的頭,遠遠地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令程雨心情複雜。

  小男孩怕是看出她心情不好吧,才會想拿一顆糖鼓勵她,而又是什麼樣的爸爸,會教出那樣一個對陌生人也懂得付出善意的孩子?

  程雨悵惘失神,拆開包裝紙,將糖果含進嘴裡,頓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化開——

  是甜味嗎?又不像是,她總覺得彷佛摻雜著濃濃的苦。

  她澀然搖頭,將糖果慢慢咬碎,艱辛地咽下那矛盾的滋味。

  幾分鐘後,她穿過馬路,來到對面的醫院,進入診間,聞到一股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醫生拿出她的診斷報告,又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著她,比之前宣告她流產時顯得更加小心翼翼。

  「程小姐,我們發現你得了子宮頸癌,癌細胞已經擴散了……」

  程雨睜著一雙幽蒙的眼眸盯著醫生,就好像她沒聽懂醫生說什麼似的。

  「如果接受化療,或許還有一點希望,不過我必須坦白說,這個機率並不高……」

  「我還有多久的時間?」程雨木然打斷醫生期期艾艾的解釋。

  「如果完全不做任何治療,也許還有三個月,最長可能不超過半年……」

  三個月到半年。

  程雨忽然笑了,就在冰冷的診間,在醫生和護士們一致可憐又驚訝的目光中,笑得那麼恣意而放縱。

  「謝謝醫生。」笑過、痛過之後,她竟還能記得優雅地對醫生道謝。

  她沒和醫生討論該如何進行後續治療,甚至拒絕了下次回診的預約,只是漠然地轉身離開,孑然一身地來到醫院大門外。

  下雨了。

  方才還陽光明媚的天空,不知何時聚攏起一大片烏雲,閃電撕裂了空氣,伴隨著轟然雷響,豆大的雨點驟然傾落下來。

  程雨沒有避開這陣雨,她傻傻地站在茫茫雨霧裡,任雨點擊痛全身每一寸肌膚。

  她回想著自己的一生。

  小學時,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傾倒她家的房子,她的父母活活被埋在瓦礫石堆裡,兩個人緊緊將嬌小的她摟在身下,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為她撐出一個可以呼吸的空間,讓她有機會等到救援。

  在那場地動山搖的災難裡,她失去了親人、同學、老師,那些天天都能碰面打招呼的小鎮鄰居,活下來的沒有幾個。

  之後她被送進社福機構,換了兩、三個寄養家庭,才在某間育幼院安居下來。

  高中畢業以後,她半工半讀念了大學,就在那時遇見大她幾屆的學長,鄧若凡。

  對她這個小學妹,鄧若凡相當照顧,她個性孤僻,總是獨來獨往,而他卻像個天生自帶光環的聚光體,魅力非凡,走到哪兒身邊都圍了一群人,桃花朵朵開。

  也不曉得他為何就看上她,參加什麼活動都要帶著她,逼著她認識朋友,與團體相處。

  他們順理成章地結了婚,婚後也曾短暫地度過一陣甜蜜的新婚生活,她還以為自己擁有這輩子最堅實的依靠。

  以為自己從此不再孤獨、不再寂寞,她可以和他共同建立一個家,一個比她從前擁有的,更溫暖、幸福的家。

  原來不過是夢而已。

  那樣倉促、可笑的一場夢,夢醒後,像一桶冷水澆下來,凍得她狼狽不堪。

  這就是她的人生,是她的一輩子,在生命最後的幾個月,她能夠拿來反覆回味的,就是這一日日的蒼涼與苦澀。

  為什麼她要過這樣的人生?到最後什麼也不曾真正擁有,什麼也留不下。

  程雨,這就是你的一輩子嗎?失去了最親愛的爸爸、媽媽;失去兩個來不及跟自己見面的孩子;失去自以為是的愛情;失去未來;失去生命所有的可能性。

  為什麼要這樣活著?

  為什麼還要這樣死去?

  為什麼?為什麼!

  「哈哈、哈哈……嗚嗚……」

  笑聲逐漸轉成痛苦的嗚咽,她在雨裡痛哭失聲,顧不得路人奇異的眼光,哭得像個找不到爸媽的孩子。

  「爸爸、媽媽……我的寶寶……」一聲又一聲沙啞的嘶鳴,在雨中聽來格外悽楚悲痛。

  自從經歷失去雙親的劇痛後,程雨幾乎沒再掉過眼淚,即便在她以為有鄧若凡呵護的日子裡,她也沒試過以哭泣來對那男人撒嬌,一直是那麼倔強地活著。

  直到今日,直到現在這一刻。

  她哭得頭暈目眩,淚水、鼻涕直流,坐倒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抽泣不止。

  活得再堅強有什麼用?終究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失去了……

  「爸爸,看!是剛剛那個阿姨。」小男孩清脆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她怎麼坐在地上哭啊?」

  男人沒回答孩子的問題,只是靜靜地走過來。

  一把傘撐在程雨頭頂,替她遮去了無情灑落的雨滴。她愣愣地抬起頭來,雙眸紅腫,視線蒙朧氤氳。

  男人彎腰伸手拉起她,將那把傘放進她手心,讓她握住。

  墨深的眼潭平靜地映出她蒼白的容顏。「小姐,不管你發生了什麼事,想想你身邊關心你的人,為了他們……不對,更為了你自己,你要好好地活著。」

  溫煦的言語如春泉,緩緩地流過程雨冰凍的心房。她怔然握著傘,看著男人牽住穿黃色雨衣的小男孩,冒雨離去。

  為了關心她的人……

  可是,在這世上,早已沒有一個關心她的人了。

  程雨酸楚地想著,傘下的身影孑然獨立。

  鄧若凡回到家時,屋裡黑漆漆的,一盞燈都沒開。他皺眉按下牆上的開關,客廳的燈亮起,他這才看見落地窗外的陽臺,一道纖細的人影正靜靜地靠坐在邊上。

  陽臺裝有歐式風格的外窗,白色的窗臺上種著琳琅滿目的盆花,一朵朵各色花蕊在月光下輕柔搖曳,空氣中有暗香浮動。

  「怎麼都不開燈?」他問,語氣冷淡。

  程雨沒說話,只是揚起一雙黑幽幽的眼眸,毫無情緒地看著他。

  他忽然感覺到煩躁。「又怎麼了?」

  她安靜了兩秒才淡淡地揚嗓。「我今天去醫院做檢查,你要聽聽結果嗎?」

  鄧若凡皺眉,有些不悅地瞪著妻子。她該不會又要提起流產的事了吧?孩子掉了,他這個做爸爸的也很難受,可難道都要怪到他身上嗎?誰教她不說一聲就闖進他辦公室來!

  「有什麼話等我出差回來再說吧!先幫我收拾行李,有個重要的客戶在國外的公司有點法律糾紛,我得幫忙處理,等一下就要去機場了。」他看看手錶,不想在這分秒必爭的時候,把時間浪費在與妻子的爭吵上。

  程雨動都不動,只是冷冷地問他。「你覺得出差工作,比聽我想告訴你的事重要嗎?」

  「你別鬧了行不行!我工作也是為了賺錢,你以為你現在住的這間豪宅、身上穿的名牌衣服、那些名牌包是怎麼來的?都是我賺的!是我在養你!你當我是出去玩的嗎?快點去收拾行李!我這次起碼要出門一個禮拜。」

  「你要收拾行李,可以自己動手。」

  「程雨!」鄧若凡以為妻子是在對自己耍脾氣,頓時怒了。

  程雨盈盈起身,遞出一份檔,唇間擲落冰冷的語音。「我們離婚吧!」

  「你說什麼?!」鄧若凡震驚地瞪著手中的文件,竟是離婚協議書!

  「我們離婚。從今天起,我想為自己活。」程雨一字一句,不帶一絲感情。

  鄧若凡忽然覺得自尊受損。離婚?她以為她能說走就走嗎?要放棄這段婚姻也輪不到她來開口!

  「程雨,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很清楚,我相信你也聽得很清楚。」

  「是因為那天的事嗎?我怎麼曉得你會突然到公司來!我不是說過沒事不要隨便來公司找我嗎?你為什麼偏偏要來!」

  她為什麼去,重要嗎?

  程雨冷然。「我們離婚。」

  她愈是表現得淡定,鄧若凡愈是難以克制暴怒,胸臆怒火焚燒,頓時口不擇言起來。「想跟我離婚?你以為你離了婚能做什麼?一點工作經驗都沒有,還是你以為自己還能騙到別的男人?別傻了!你已經是個黃臉婆,哪個男人會看上你?」

  犀利的嘲諷如刃,狠狠刺傷著程雨的心,她卻早已感覺不到痛。「我要離婚。」

  她的態度沒有一點鬆動,語氣冷靜如恒。

  回應她的,是他用力撕毀離婚協議書的動作,接著,一記狠戾的巴掌往她臉上甩過來。

  「想都別想!我鄧若凡的女人,除非我不要了,否則永遠是我的!」

  程雨的臉頰瞬間腫起,浮現紅色的指印。她伸手按撫著臉,卻是微微笑了。「是不是你的,不是你說了算。」

  語落,程雨開門,兩手空空地走出家門,離開這個自私冷情的男人。

  鄧若凡沒有追她,認定她無處可去,而且她身上連證件、錢包都沒帶,又能逞強躲到哪裡去?

  他等著這不知好歹的女人回來向自己求饒。

  他沒想到,只是一念之差,他和結璃數年的妻子便成了永別。

  程雨走在附近的馬路上,一輛失控的大卡車疾駛而來,來不及踩煞車,砰地撞上她——

  程雨枯瘦的身體被拋到半空中,又重重落下,像一具破敗的棉絮娃娃橫臥在地,豔紅的鮮血霎時在地上暈開,染出一幅淒美的圖畫。

  生命,原是如此脆弱。

  當杜淩雲接到醫院的通知時,他正專注埋首於工作,有片刻時間,他只是出神地盯著螢光閃爍的電腦螢幕。

  他正在測試一個剛寫好的程式,鉅細靡遺地抓出其中隱藏的bug。

  好一會兒,他才倏然回神,領悟到方才那通電話代表的意義。

  他離家出走的妻子,出了車禍!

  他必須馬上趕到醫院去看她!

  杜淩雲來到兒子的房間。揚揚已經睡熟了,小臉蛋紅撲撲的,懷裡抱著一個絨毛熊寶寶,看來睡得很香。

  杜淩雲實在不忍心吵醒兒子,可更不能放他一個人在家。上個月,揚揚的媽媽就是趁揚揚熟睡時悄悄離開,而他當時在公司加班。隔天早上揚揚醒來,找不到人,肚子餓了自己弄東西吃,在用微波爐熱牛奶時,不小心燙傷了手指。

  若不是他臨時起意回家洗澡、換衣服,說不定會釀出更大的意外。

  從那之後,他對自己立誓,絕不再讓孩子一個人在家。

  「揚揚醒醒,揚揚!」他喚醒兒子。

  「爸爸?怎麼了?」揚揚小手揉著眼睛,一臉茫然。

  「媽媽出事了,爸爸帶你到醫院去。」

  「去醫院?」揚揚一驚,想起自己每次生病都要到醫院打針吃藥,他討厭醫院。「媽媽怎麼會在醫院?她生病了嗎?」

  「嗯,她好像受傷了,我們去看她。」

  「快點!快一點!」

  揚揚焦急地跳下床,差點跌倒在地,杜淩雲連忙扶住兒子。

  父子倆換上外出服,開車來到醫院,杜淩雲抱著兒子下車,直奔急診室,忽地,身後一個男人粗魯地擠過來。

  男人一身西裝筆挺,手上拉著一個昂貴的行李箱,像是正準備出遠門時被叫過來,步履匆匆,滿臉急色。

  揚揚被撞痛了鼻頭,驚呼一聲,杜淩雲忙替兒子伸手揉揉。

  「沒事吧?揚揚。」

  「痛。」揚揚有點委屈。

  杜淩雲微微擰眉,一抬頭,只見男人已沖在前頭,隨手抓著一個醫護人員就大呼小叫。

  「我太太呢?她怎樣了?她現在人在哪裡!」

  「先生,請你冷靜點,請問你太太是哪位?」

  「她叫程雨!有人打電話跟我說,她出了車禍,被送來這裡急救……」

  另一位醫護人員走過來。「你就是鄧若凡先生,程雨小姐的丈夫?」

  「是,我是!她怎樣了?」

  「真的很抱歉,我們盡力了……」

  接下來的情景,杜淩雲無心再看,那個姓鄧的男人發了瘋似地,對著醫護人員發飆,咆哮聲震動了醫院的長廊。

  揚揚嚇得用小手?住耳朵。

  「別怕,沒事的。」

  杜淩雲柔聲撫慰兒子,越過男人,找到一名醫護人員,對方領著他來到急診室角落一張臨時病床前。

  「你太太只是受了點輕傷,打完這瓶點滴就可以回去了。」

  「謝謝。」

  杜淩雲抱著兒子,一大一小四隻眼睛,靜靜地望向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她額頭有點擦傷,左手臂上綁著繃帶,臉蛋略顯蒼白,秀髮淩亂,帶著幾分憔悴。

  除此之外,她看來並無異樣,只是瞪著他的眼眸,蘊著某種類似驚慌疑懼的情緒。

  她怕他?不想見到他?

  杜淩雲胸口發冷,儘量不在兒子面前對這個女人流露任何情緒。「你……還好吧?」

  她沒有回答,依然用那樣慌亂的眼神看著他。

  「你要回家嗎?」他語氣淡淡地問,帶著些許漠然的意味。

  她默然不語。

  「媽媽……」揚揚在父親懷裡動了動,澄亮的雙眸一直怯怯地盯著母親,半晌,才鼓起勇氣問。「你是不是……不要揚揚了?」

  小男孩眼眶泛紅,泫然欲泣。

  她神情一凜,怔怔地望著他。

  揚揚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即將滴落的淚水。「揚揚以後會乖的,你不要丟下我和爸爸……」

  杜淩雲深吸口氣,壓抑住心海翻騰的情緒。如果不是為了揚揚,他早就不想理會這個女人,但孩子還是需要母親……

  「你回家吧!有什麼事我們可以再商量,你要離婚我也不反對,只是揚揚的監護權……」

  「我要孩子!」她突兀地打斷他,語音尖銳,臉頰驀然渲染一抹激動的紅暈,眼眸亮得驚人。

  他一愣。「你真的想要?」

  猶記不久之前,她還口口聲聲說自己的人生就是被他、被揚揚給毀了,原本可以活得瀟灑恣意,如今卻只能困在一樁不快樂的婚姻裡。

  才離家一陣子,她就忘了自己之前的怨恨了嗎?

  「我想要!你別搶走他,把他給我,把孩子給我……」

  說著,她陡然流下淚,嗓音破碎嗚咽,神情近乎絕望悲痛,就好似陷在一個圍困她多年的迷障裡,走不出來。

  他看著她迷蒙的雙眼、泛紅的鼻頭,一時竟感到幾分說不出的可憐,心弦莫名一扯,良久,才沙啞地揚嗓——

  「簡藍希,你怎麼了?」

  簡藍希。

  程雨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咀嚼這個名字,睜著一雙大眼睛,迷惘地瞪著天花板。

  她一直以為生命是脆弱的,說走就走,沒想到生命同樣也可以很強悍。

  她居然還活著。

  在被卡車撞上的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死定了,只覺得死了也好,反正本來就活不久,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可她居然又活了!

  好端端的呼吸人間的空氣,心臟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動,雖然身體還有些虛弱,但確實是活著。

  卻不是以程雨的身分。

  她活著,靈魂卻附著於另一個女人身上,一位名叫簡藍希的女人,比她小幾歲,正是青春活潑的好年華。

  這就是所謂的奪舍嗎?

  在車禍發生時,簡藍希正巧跟在她身後,兩人先後被撞上;她死了,魂魄卻被撞進簡藍希體內。

  簡藍希的肉體因為減少了衝擊,只受點輕傷,而她的肉體卻是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真正死透了。

  搶佔了另一個女人的身體,她感到很抱歉,可要她放棄,又捨不得。

  因為簡藍稀有個孩子。

  那個小名揚揚、給她一顆糖果的小男孩,竟然就是她的兒子!

  在醫院,當那個男人抱著揚揚出現在她面前時,她一方面感到驚慌失措,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想,這會不會是上天給她的補償?

  給她另一具健康的身體、給她一個孩子,讓她可以好好地重活一次。

  她想,那男人應該是被她突如其來的崩潰嚇到了,不僅立刻將她帶回家,還半強迫她躺在床上休息,不許她下來。

  整整一天一夜,她就這麼恍恍惚惚地躺著,思緒淩亂如麻。

  這樣的事情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她竟能用另一個女人的身分活下來!

  簡直像夢一樣。可即便真的只是作夢,她也不想醒,好想就這樣放縱自己去夢一場……

  叩、叩!

  門扉傳來幾聲微弱的剝啄,驚醒了她迷蒙的思緒。

  不一會兒,揚揚推開房門,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在離她床前還有好幾步就停下,一臉局促不安的樣子。

  「媽媽,你生病好了嗎?」揚揚細聲細氣地問,看著她的眼眸又大又圓,長長的睫毛隱隱顫動著,似乎有些遲疑。

  程雨不禁朝他伸出手。「我好多了,你……過來。」

  揚揚聽了,眼睛一亮,提起小腳朝她奔來,轉瞬忽地想起什麼,小小的身子又往後退,稚嫩的嘴唇稍稍抿著。

  這樣的反應令程雨有些難受。這孩子不肯靠近自己,難道是因為潛意識裡察覺到她並非自己的親生母親嗎?

  「為什麼不過來?」她啞聲問。

  小男孩聽了,身子抖一下,一雙小手絞握在一起,似是緊張。

  半晌,他才小小聲地開口。「揚揚會乖的,媽媽……不要生氣。」

  程雨愕然。她看起來像生氣的樣子嗎?

  「我沒有生氣。」她澄清,儘量讓語氣和表情顯得溫和。

  揚揚謹慎地打量她一眼,沒吭聲。

  「過來媽媽這裡。」程雨再度伸出手。

  揚揚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抵不住對母親懷抱的渴望,一步一挪地走到床前。

  程雨一把攬抱住他,像抱著自己來不及出生的孩子,心海波濤洶湧,不知不覺圈緊了手臂,好似怕自己一鬆手,就會再次失去。

  揚揚被抱得有些透不過氣,害怕地掙扎起來,小小聲地求饒。「痛……媽媽,揚揚痛……」

  「你放開他!」一道淩厲的聲嗓如閃電劈落。

  程雨嚇了一跳,不覺鬆開手。揚揚踉蹌退開,轉身撲向來人,像無尾熊似地抱住他雙腿。

  「爸爸!」小男孩的嗓音藏不住一絲委屈。

  就這麼怕她嗎?

  程雨的心往下沈,怔怔地望向捧著一個託盤的男人。

  他就是揚揚的爸爸,杜淩雲,是那個在她哭得傷痛欲絕的時候,為她撐起一把傘的男人。

  她以為他是斯文溫柔的,可此刻他望著她的神情卻是冷漠而嚴厲,就連語氣也帶著一絲生硬。

  她覺得自己就像看見了另一個鄧若凡。

  這個男人也厭倦他的妻子嗎?難道所有的男人都是一個樣?對外頭的女人總是做出一副溫潤暖男的模樣,對自己的結髮妻卻是冷血無情。

  程雨不禁心涼。

  只見杜淩雲低頭,對兒子暖暖一笑。「揚揚先回自己的房間畫畫,等一下爸爸再過去陪你,好不好?」

  「好。」揚揚溫順地點頭,又怯怯地看了床上的母親一眼,小小的臉蛋揚起,輕聲對父親說:「爸爸,你不要對媽媽生氣。」

  杜淩雲神色一凜,好一會兒,歎了口氣。「爸爸不會的,揚揚別擔心,先回房去吧。」

  「嗯。」

  兒子一走,杜淩雲的笑容立即淡去,表情又冷凝。

  他將託盤放在床旁的小幾上,一股鹹鹹的香氣頓時在程雨鼻間繚繞,她轉頭一看,原來託盤上是一盅撒了蛋花和蔥末的鹹粥,以及兩碟醬菜。

  「醫生說你要休養一陣子,這段時間最好吃清淡點。」彷佛看出她臉上的疑惑,杜淩雲淡淡地解釋。

  「這是……你自己煮的嗎?」

  「嗯。」

  程雨傻愣愣地望著他,心湖莫名泛開一圈漣漪。從認識鄧若凡到現在,那男人從來不曾親自下廚為她做過一道菜,就連泡個面,他大老爺也要她服侍。

  這男人卻可以為自己的妻子煮粥。

  「你快吃吧!」杜淩雲似乎被她訝異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皺了皺眉,欲轉身離去,瞥了她蒼白的臉色一眼,又有些不確定。「你自己可以吃吧?」

  「如果不可以,你要喂我嗎?」程雨也不知為何,就想問問看。

  杜淩雲眉宇揪緊,像在考慮什麼,接著不情願地抿了抿唇,拉來一把椅子在床邊坐下,捧起粥碗。

  他真的要喂她?程雨整個傻住了。

  「只是為了揚揚。」杜淩雲面無表情。「他很擔心你。」

  他的意思是,要不是不忍心讓兒子失望,他根本不會理她嗎?

  無論什麼原因都好,至少他沒有完全無視自己的妻子,在妻子需要的時候,仍然願意伸出援手。

  還好,他不是那麼壞的男人,不是另一個鄧若凡。

  程雨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如果此刻她眼前有一片天空,應當正是雲破日出,透出一束暖橘色的陽光。

  她張嘴咽下一口粥,想了想,輕聲開口。「揚揚……為什麼怕我?」

  杜淩雲手上動作一頓。「你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嗎?」

  「嗯,我想不起來了。」她努力用一副平靜的表情面對他,不讓他看出自己在說謊。

  她並非失憶,而是奪舍重生。她不是他真正的妻子,只是一個藉口失去記憶、妄想自己的人生可以重來一遍、自私自利的女人。

  男人複雜地盯著她,鏡片後的墨眸映出一張清秀無辜的容顏。

  是簡藍希的臉,雖然不如她原先那般端麗出色,但也是一張挺秀氣的臉孔。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好一會兒,杜淩雲才沈靜地低語。「以後你做好揚揚的媽媽就好,別再傷害他。」

  他的意思是,簡藍希曾經傷害過揚揚?

  那麼可愛又善良的孩子,身為母親怎忍心傷害?

  程雨不可思議,用力咬著唇。

  杜淩雲沈默兩秒,又低聲說道:「不管怎樣,揚揚心裡……還是想親近你的,他還小,需要一個母親。」

  他只說揚揚,卻絕口不提自己。

  揚揚需要母親,那他呢?需要一個妻子嗎?

  或者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也早就出現彌補不了的裂痕……

  程雨望著默默地、一匙匙喂自己吃粥的男人,心口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

  杜淩雲來到兒子房間,小揚揚正坐在書桌前發呆,面前攤著一本著色本,小手握著蠟筆,一下捏緊,一下又鬆開,無意識地把玩著。

  看見爸爸來了,揚揚跳下椅子奔向他。「爸爸!」

  杜淩雲一把抱起兒子。

  揚揚小手勾著他的脖子,輕聲問:「媽媽吃過飯飯了?」

  「吃過了。」

  「那她生病好了嗎?」

  「嗯,好多了。」

  揚揚聽了,欣喜地笑了笑,接著眼神又黯淡下來。「揚揚是不是又惹媽媽生氣了?」

  他想起剛才母親緊緊地抱住他,抱得他好痛,差點喘不過氣來。

  杜淩雲身子一僵,臉上的線條迅速軟化,對兒子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沒有,媽媽沒生氣。」

  「那爸爸呢?」

  「爸爸也沒生氣。」

  小男孩仰起臉,滿是希冀地望著父親。「爸爸,以後你和媽媽不吵架了好不好?」

  杜淩雲胸口一窒,想起自從結婚後,幾乎沒給過自己一天好臉色的妻子,墨眸閃過嘲諷的光芒。

  他沒應聲,將兒子放回椅子上,伸手揉了揉他的頭。「揚揚在畫什麼?」

  「是鋼彈機器人。」提起自己最愛的畫畫,揚揚的口氣興奮起來。「爸爸,你說,我給這個機器人穿上藍色的還是紅色的衣服比較好?」

  「你自己覺得呢?」

  「我覺得藍色和紅色都很好看,不知道哪個比較好?」

  「那你就兩種顏色的衣服都給他穿啊!」

  「對喔!那爸爸跟我一起畫。」

  「我看你畫就好。」

  「不要嘛,我要爸爸陪我,我們來比賽看誰畫得比較好看!」

  「好吧,那你畫那張,爸爸畫這張。」

  「嗯嗯!」

  房內,父子倆搶著用蠟筆著色畫畫,一派和樂融融。

  房外,程雨悄悄站在門邊,窺視這溫馨的一幕,聽著不時響起的笑聲,不知怎地,思緒恍惚起來,意識彷佛穿越過一片迷霧森林,打開一扇早已封閉許久的門。

  她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刻。

  她看見一個小女孩趴在餐桌邊,笑咪咪地拿著新買的蠟筆塗鴉。

  「好不好用?」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走過來,長年在修車廠工作磨出一粒粒粗繭的大手伸出來,揉揉小女孩的頭,動作卻是與他粗糙的外表極不相襯的溫柔。

  「嗯嗯,好用!爸爸,我要用這盒水彩蠟筆去參加畫畫比賽。」

  「好啊,我們小雨畫得這麼好,到時一定要得個獎回來。」

  「我要得第一名!」

  「你說得就得?也不曉得謙虛一點!」另一道柔柔的女聲揚起,含著打趣的笑意。

  「幹麼謙虛?我明明就很厲害。」小女孩嘟著嘴,不服氣。

  「就是,我們小雨以後可是要當小畫家的,對吧?」男人替孩子贊聲。

  「對對,以後我的畫還要拿去拍賣,賣很多很多錢,然後我要買一棟大房子,給爸爸、媽媽跟我一起住,我們就不用租別人的房子了。」

  「好!小雨有志氣,那爸爸和媽媽就等你賺錢買大房子了。」

  「哎呀,媽媽可不敢想,你們沒看電視上演的?那些當畫家的,常常連自己都養不起呢!不過沒關係,小雨,以後你要是賺不到錢,大不了回來媽媽替你安排相親,憑媽媽遺傳給你的漂亮臉蛋,你怎麼也能拐到一個好老公吧……」

  「媽!你為什麼老是要這樣打擊你女兒?」

  「就是,我們小雨以後才不隨便嫁人呢!這世上有哪個臭小子配得上我們這麼漂亮可愛的女兒?」

  「老程賣瓜,自賣自誇。」

  「老婆!」

  「媽!」

  一大一小異口同聲地抗議,不一會兒,屋內便灑落滿滿的笑聲。滿滿的,都是幸福。

  那時候,她怎麼也想不到,才跟自己一起歡樂地笑著的父母,下一分鐘,便迎來了訣別。

  她想不到,幸福可以消失得那麼容易……

  淚水驀地在程雨眼眶氾濫,宛如成串的珍珠,一顆顆瘋狂無聲地碎落。

  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有多久不曾想起那時候了?

  自從那場地震過後,自從她在幾個寄宿家庭間如浮萍般輾轉飄零,她便塵封起那段記憶,告訴自己永遠不能再想。

  就算後來她跟鄧若凡在一起了,也從不允許自己去回憶。

  為什麼會忽然想起來了?

  為什麼會在這一刻、這一瞬間,讓自己又回到那明知永遠不可能回去的過去?

  為什麼……

  「爸爸,你看!我畫得好不好看?」

  小男孩軟糯的嗓音驚醒了程雨,她心神一凜,側了側自己的身子,確定完完全全地隱在門扉後,才又放縱自己的目光貪戀地流連於房內。

  這樣的畫面、這樣的幸福,不就是她一直渴望的?

  她想要這樣的幸福,無論如何都想要,死了都想要。

  她深深地呼吸,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自己都要想辦法留下這一切。

  即使這些,本不屬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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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8-8 09:29 PM

第二章

  一股食物的香氣喚醒了杜淩雲。

  他從書房裡的沙發床起身,墨發微亂,睡眼惺忪,有幾秒鐘的茫然。

  為了趕上工作進度,他徹夜在書房工作,直到淩晨將近四點才睡下,而現在不到十點。

  睡了三小時。

  他隨手抓了抓頭髮,拍拍臉頰,讓自己振作起來,一面打著呵欠,一面走出房間,本能地追尋食物的味道。

  接著他愣住了,瞪著那道正在開放式廚房忙碌的倩影,系著一件深藍色的圍裙,更襯得她肌膚潤白如玉。

  是他的妻子。

  她居然……在做飯?

  杜淩雲下意識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會痛……所以不是作夢?

  但,怎麼可能?

  那可是簡藍希!從養尊處優,在溫室裡被妨寵長大的千金小姐,她從來不進廚房,連泡個面都懶。

  而她現在居然做岀了一桌豐盛的早餐,餐桌上琳琅滿目。有一鍋燉得糜爛的雞絲粥、幾樣現炒的小菜,也有西式的餐點,光看外表就令人垂涎欲滴的歐姆蛋、水果沙拉,以及一壺正散發岀濃醇香的咖啡。

  他發現自己必須很費力才能從喉嚨擠出乾澀的噪音。“你在做什麼?”

  她聽見他的聲音,身子似僵了僵,半晌才回過頭來,對他綻出盈盈一笑。

  “你醒啦?早安。”

  他瞪著她清甜淡雅的笑容,不記得她何曾這般笑過?她的脾氣向來嬌縱,開心時會笑得燦爛肆意,不高興時也會露出嘲諷的譏笑,這樣輕輕淡淡、帶著內效氣質的微笑,不像她。

  見他一直瞪著自己不吭聲,她的笑容有瞬間凍凝,似乎有些不自在。

  但她仍努力繼續微笑,朝他釋出試探的善意。“你肚子餓了嗎?”

  他視線垂落,望向她灌在手裡的一盤香煎白帶魚。“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嗯。”她儘量自然地將魚盤也放到餐桌上。“我不曉得……不記得你和揚揚早餐都喜歡吃些什麼,所以我就多做了點。”

  他眯了眯眼,又望向她。“你什麼時候學會做菜的?”

  “啊?”她一愣。

  “你以前不會做飯的。”他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從來不進廚房。”

  從來不進?程雨呆了。照揚揚的年紀估計,他們夫妻倆至少也結婚四、五年了吧,而簡藍希從來沒為這父子倆做過一頓飯?

  “那都是誰來照顧你們的三餐?”她怔怔地問。

  他探究地觀察她的反應,解釋道,“我會自己解決。早上你總是給揚揚買麵包、牛奶,再把他送去保姆家,晚餐大部分叫外賣,鐘點管家一個禮拜過來兩次,有時候也會幫忙做。”

  鐘點管家?保姆?

  她愕然。“你請保姆來照顧揚揚?”

  “是你堅持要請的。”他眼神銳利。“揚揚滿兩歲的時候,你在一間律師事務所找到一份行政助理的工作。”

  “所以我每天都要去上班?”

  “你現在的情況最好在家裡多休養幾天,我暫時先幫你向公司請一個禮拜的假。等你銷假時,我再陪你去公司一趟,跟他們解釋你失憶的事。”

  “再說吧。”她對去公司上班沒興趣,與其如此,不如多花點時間跟揚揚相處。

  程雨抬眸,眼神不知不覺流露出一絲希翼。“既然我這幾天都會在家,揚揚可以留在家裡嗎?我來看著他就好……”

  “不用了!”他突兀地打斷她。

  她一怔。

  杜淩雲看出她眼裡有幾許不知所措的驚慌,口氣不覺軟化。“還是把揚揚交給保姆吧!她一直將揚揚照顧得很好,揚揚也很喜歡她。”

  他這是什麼意思?好像不希望讓她跟揚揚單獨相處。是因為她現在的狀態讓他不放心嗎?還是……

  程雨正茫然尋思著,驀地,一道軟軟嫩嫩的嗓音傳來。

  “爸爸!爸爸你在哪裡?”

  是揚揚。

  孩子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從房裡走出來,杜淩雲見狀,立刻轉身過去將兒子抱起來。

  揚揚的小手很自然地環抱住父親的頸脖,神情滿是孺慕與依賴。

  這孩子,一起床就找爸爸,對她這個媽媽,卻好像連接近都有些遲疑害怕。難道他跟媽媽感情不好嗎?簡藍希究竟是怎樣對待自己孩子的?

  程雨心口糾結,看著臉還沒睡醒的揚揚,小臉蛋印出幾道紅紅的壓痕,真的好想抱抱他、親親他。

  但她什麼也不能做,怕嚇著他,只能盡力露出親切溫和的微笑。“揚揚早,肚子餓不餓?媽媽做了早餐。”

  “媽媽”兩個字說出口時,就連程雨自己也有些驚訝,她竟然能如此順口地自稱,一點也不感覺違和,就好像自己天經地義,本來就是這個可愛孩子的母親。

  “媽媽?”揚揚這才看見她,發了一會兒小呆,紅紅的小嘴嚅囁著,像是不知該說什麼,接著小眼神望向餐桌上豐盛的料理。“都是媽媽做的?”

  “嗯,是媽媽做的。”

  揚揚更呆了,睜著一雙咕溜的大眼睛,小腦袋彷佛無法消化這不可思議的訊息。

  媽媽會做早餐給自己吃?

  “揚揚,你看,這是媽媽特別為你做的。”程雨指了指桌上一個塑膠餐盤,盤子裡是一片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用果醬在上頭畫個貓熊的笑臉,小香腸切成章魚狀,各色水果丁和炒蛋組合排成一個機器人的圖案。

  揚揚整個看傻了。

  杜淩雲也傻了。

  父子倆嘴唇都微微張開,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臉龐,表情有種莫名的傻氣,看得程雨心房莫名流過一束暖意,櫻唇逸出一聲輕笑。

  “揚揚坐下來吃飯好不好?告訴媽媽你喜歡吃什麼,媽媽以後都做給你。”程雨軟著嗓音哄孩子,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森林裡誘騙孩子的巫婆。

  揚揚看樣子被她騙到了,眼神流露岀動搖,但他沒有馬上應聲,而是求救似地看了爸爸一眼。

  直到杜淩雲對他肯定地點點頭,孩子臉上才綻開真正歡快的笑容。

  “好,我要吃!揚揚要吃媽媽做的早餐!”

  程雨搬來兒童座椅,杜淩雲將兒子放上椅子,揚揚乖乖地坐好,拿起專屬於他的兒童餐具。

  叉子在餐盤上比劃半天,就是不知該從何下手?

  “怎麼不吃?”程雨在他對面坐下,溫柔地望著他。

  揚揚嘟著小嘴。“這個機器人太可愛了,捨不得吃掉,小章魚也好可愛。”

  “乖,以後媽媽會做出更可愛的,每天都會有,你先把它們吃掉,不可以挑食喔!”

  “嗯,揚揚不挑食,揚揚會乖的。”孩子認真地保證,又猶豫幾秒,才用叉子小心翼翼地吃起來,吃一口,就抬起頭來對爸爸、媽媽送出一個甜甜的笑。“好好吃!爸爸,媽媽做的早餐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杜淩雲拍拍兒子的頭,對著滿桌料理,也陷入跟兒子之前一樣的困境,不知從何吃起。

  “你喜歡吃粥嗎?”程雨輕聲問。

  他點點頭。

  “我發現冷凍庫裡有豬大骨,這粥是我用大骨湯熬的,加了雞絲和蛋花。”她解釋道,語氣有些微緊張。

  他意味深長地瞥她一眼,吃了粥,又分別品嘗幾道萊,只覺每樣菜都好吃,粥更是熬得入味,一口下去,暖暖地熨貼五臟六髒。

  所以他的妻子的確是會做飯的,那她以前為何從不做?

  杜淩雲頓時有食不知味。看著妻子一臉慈愛地盯著兒子用餐,不時用紙巾替他擦擦小嘴,就算兒子沒吃好,把食物灑到桌面上,她也不生氣,一徑溫柔地笑著,稱讚揚揚聰明,鼓勵他繼續自己吃飯。

  莫非失去記憶,會讓一個人性情大轉變?

  杜淩雲微微蹙眉,清銳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妻子,試圖在她身上尋找從前的影子,卻發現無論言行舉止,以及種種細微的神態,都大不相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見杜淩雲的表情,程雨很清楚自己也許表現得太過火了,由於她與他妻子之前大不相同的表現,他開始起了疑心。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想收斂。

  她希望自己能夠儘快融入這個家,她並不想做那個任性地拋夫棄子、離家出走的簡藍希,她想成為這個家的一分子。

  吃過早餐,杜淩雲便準備去上班,順道將兒子送去保姆家。

  揚揚揮手向媽媽道別。“媽媽再見,揚揚走了。”

  孩子沒有半點不舍,已經習慣了白天離家,投奔保姆阿姨。

  反倒是程雨見他神色開朗,心口微微發酸。看來這孩子並不依戀母親。

  “我今天會儘量早點下班,下班時順便去接揚揚。”臨走前,杜淩雲交代了一句。

  “嗯。”程雨柔順地頷首,送走父子倆,站在原地失神片刻。

  但她沒有讓自己空下來太久,很快就振作起來。雖然杜淩雲表示家裡有請鐘點管家定期整理家務,她還是決定徹徹底底地將屋子清掃一遍。

  窗簾拆下來洗,棉被抱上屋頂哂,浴室整人刷冼過,就連牆面磁磚縫隙都清理得乾乾淨淨。

  揚揚的房間、杜淩雲的書房,還有主臥室,所有大大小小的物品都歸類整齊,傢俱擦得一塵不染,地板打蠟,抹得亮晶晶。

  她勤快地打掃,除了偶爾停下來喘口氣,她一直讓身體處在勞動的狀態,唯有如此,腦袋才能完全放空,不去想關於程雨、關於鄧若凡的一切。

  那些現在都不關她的事了,她現在是簡藍希,是一個有孩子的母親……

  下午,她到超市補貨,將冰箱又塞滿了,靠在沙發上休息時,一面思考晚餐的萊單。

  驀地,一陣規律的鈴聲響起,她心神一震,望向放在茶几上的無線電話。

  是誰打來的?

  程雨瞠著黑白相間的電話,心韻怦然撞擊著胸口,那一串串響個不停的鈴聲如催命似的,拉扯她的神經。

  不知為何,她覺得害怕,彷佛一接起來,就會有某個聲音在另一頭嚴厲地警告她,告訴她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是她自行編織的夢境。

  好半晌,她才屏住呼吸,微微顫著手,接起話筒。

  “喂?”

  “藍希嗎?我是媽啊!”耳畔傳來一道略顯高亢的女聲。

  程雨怔了怔。

  簡藍希的母親……對了,杜淩雲將她從醫院帶回家時,曾經問她要不要通知她在美國的母親汪慧?他告訴她,她父母很早就離婚,汪慧帶著她改嫁一個姓簡的香港富商,這幾年跟她的繼父長住在美國洛杉磯。

  “藍希!怎麼不說話?你有沒有在聽?”

  “……有,我在聽。”

  “淩雲打電話跟我說你出車禍了,你還好吧?”

  “還好。”

  “沒事就好。”汪慧說著歎氣。“你這孩子啊,就沒有一天不讓人操心的,早就要你別留在臺灣,跟媽媽一起到美國來,你偏不要,說自己看中一個男人,要嫁給他。嘖嘖,結果呢?還沒幾年呢,你就鬧著要跟人家離婚。”

  程雨默然,不知道該如何跟這個所謂的母親進行對話?

  “你怎麼又不說話了?跟媽媽講話就這麼不耐煩嗎?”汪慧誤會她的沉默,語氣焦躁起來。

  “我沒有。”程雨頓了頓,試探地問,“他……淩雲沒告訴你我失去記憶了嗎?”

  “有啊,他跟我說了。”汪慧聲冷笑。“你以為媽會信你這套啊?我早猜到你是在騙他了!”

  程雨愕然。“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在說謊?”

  “你這丫頭什麼德行,你媽我還不瞭解嗎?你就是膩了,煩了,想甩了人家,才故意裝失憶不想理人吧?誰教你就是不聽我的話,我早跟你說過,結婚就是要門當戶對,愛情什麼的都是見鬼!你爸這邊要介紹這麼多富二代你不要,偏偏看上一個宅男工程師,除了長得稍微好看一點,還有什麼優點?沒錢,沒勢,家裡還是種田的……我們簡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我不覺得丟臉。”程雨手指掐緊話筒,忽然覺得有點生氣,嗓音緊繃起來。“他很好,對孩子很體貼,對這個家很負責。”

  “體貼負責有什麼用!他寵得起你嗎?能讓你過千金大小姐的生活嗎?你要是真的對這段婚姻滿意,會三不五時打電話跟我抱怨?是你自己說他不懂得浪漫哄女人就算了,連你爸說要買車、買房子給你們,他都擺大男架子不肯要……”

  “別說了。”

  “媽跟你說真的,早點離婚吧!女人青春有限,男人就算沒錢,也得有情趣,幹耗著只是浪費彼此時間……”

  “別說了!”程雨提高聲調,再也聽不下去。

  有這樣一個母親在耳邊灌輸這些似是而非的觀念,難怪會將簡藍希養成那樣自我中心的個性。

  “你又跟媽發什麼脾氣?我可是為你好。”汪慧語帶不悅,“算了,你好自為之吧!反正我匯了一筆錢到你的戶頭,你有需要就自己提出來用,不說了,掛了!”

  語落,汪慧沒給女兒任何反應的時間就掛了電話。

  程雨怔然,片刻,嘴角勾起嘲諷。

  如果這就是簡母對女兒的關心,她寧願不要。

  男人的價值不在有沒有錢、不在家世背景,也不是懂得花言巧語哄女人就叫浪漫。

  想起那男人教孩子塗鴉、堆沙堡時的耐心,雨中遞給她一把傘的善意……為什麼這樣的男人竟會被自己的丈母娘貶得一文不值?

  程雨不由得心弦一緊。

  正尋思著,玄關處傳來輕響,有人在門口按密碼鎖開門。

  是他們父子倆回來了嗎?

  程雨心韻一亂,不覺伸手迅速整理下儀容,接著揚起微笑,前往迎接。

  映入眼簾的果然是揚揚白嫩的小臉蛋,可是牽著他手的卻不是那個男人,而是一個年輕俏麗的女人。

  “媽媽。”揚揚有些羞怯地喚。

  “揚揚回來啦!”程雨對孩子溫婉一笑,接著轉向女人。“請問你是?”

  “我是揚揚的保姆,周麗雯。”這女人應該也聽說她失憶的事,對她認不出自己是誰一點也不奇怪,解釋道,“揚揚說你身體不舒服,擔心你一個人在家,非要我早點送他回來看你。”

  “媽媽,你沒事吧?”揚揚清亮的眼眸盯著程雨。

  程雨只覺得心房一軟,忍不住蹲下來,輕輕撫摸揚揚的小臉。“我沒事,媽媽很好。”

  周麗雯旁觀母子倆的互動,明眸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程雨揚起頭,正好看見她用一種警戒狐疑的眼神盯著自己,令她心裡莫名地感到不舒服。

  她盈盈起身,保持優雅的風度。“謝謝周小姐送揚揚回來,沒事的話,你請先回去吧。”

  周麗雯搖頭。“我不能把揚揚單獨留在這裡。”

  這什麼意思?程雨錯愕,只見周麗雯低頭哄著。

  “揚揚,媽媽沒事,你也看到了,阿姨送你去爸爸公司那邊好不好?”

  揚揚聞言,潤黑的眼眸朝程雨望來,好似想留下來又不敢,有些猶豫不決。

  程雨上前一步,對周麗雯笑道,“周小姐,其實我身體已經好多了,可以自己照頤揚揚!”

  周麗雯美眸一閃,程雨很清楚地看出,那是嘲諷。

  “揚揚,你想留下來嗎?”周麗雯故意問揚揚。

  揚揚眼神閃爍,掙扎數秒,點了點頭,小小聲地說,“想。”

  這不是周麗雯想聽的答案,臉色微變,程雨正欲開口,她已經搶先一步說道,“我得先打電話跟淩雲哥說一聲。”

  程雨忍氣。“我是揚揚的媽媽,難道還需要徵求你的同意,才能把他留在家裡嗎?”

  周麗雯沒理會她,拿出手機到一旁打電話,一隻手仍牽著揚揚,就好像怕一放開孩子,她這個母親就會對他不利似的。

  程雨悶悶地咬唇,聽著周麗雯跟杜淩雲講電話,也不曉得是否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嬌軟的聲調聽起來帶著一絲撒嬌的意味。

  “淩雲哥,我是麗雯。”

  她叫他“淩雲哥”,他們關係很好嗎?看來她並不是個普通的保姆。

  “……嗯,嗯,那好吧。”杜淩雲顯然同意讓揚揚留在家,周麗雯掛電話時,表情分明帶著不情願。

  程雨暗自掐握了下掌心。

  周麗雯瞥了她一眼,接著蹲下來,抱了抱揚揚笑得一派溫柔。“揚揚,阿姨先走了!明天如果天氣好,阿姨帶你去公園野餐好不妊?你不是說上次你堆的城堡爸爸很喜歡嗎?阿姨再教你做爸爸會更歡的。”

  “好,阿姨再教我。”揚揚興奮地直點頭。

  “乖,阿姨親一個!”周麗雯說著,在揚揚臉蛋上啵了一口。“你真可愛,阿姨和爸爸都好愛你呢!”

  這是在示威嗎?

  程雨簡直要被氣樂了,她敢打賭,這女人對杜淩雲絕對有非分之想。

  那個男人!她還以為他很老實呢,原來在處頭也有桃花債。

  周麗雲抱完揚揚,起身面對程雨,兩個女人交換一個禮貌虛假的微笑。

  程雨送她出門,她在門外忽然回過頭來,眼神銳利而譏誚。

  “你配不上淩雲哥,也不配當揚揚的媽。”

  丟下意味不明的一句後,周麗雯揚長而去。

  果然把自己當情敵看呢!程雨撇撇嘴,懶得跟這莫名其妙的女人計較,轉身回到客廳,揚揚正局促不安地站在桌邊,小腳尖點著地畫圈圈。

  程雨總算可以光明正大地抱抱他了,她蹲下來一把將孩子摟進懷裡,在他臉蛋上猛親幾口。“揚揚,媽媽好喜歡你喔。”

  “媽媽?”揚揚驚呆了,似乎從不曾享受過來自母親的這般待遇。

  程雨感受到孩子的慌張無措,捧起他的小臉蛋,認真說道,“揚揚以後別怕媽媽,媽媽會對你好的,好不好?”

  揚揚眨眨長長的睫毛,大眼睛愈來愈亮,盈著滿滿的喜悅。“好!”

  “乖。”程雨又親了孩子一口,牽起他的小手。“揚揚肚子餓了嗎?媽媽做飯給你吃,還是你想先洗澡?”

  揚揚想了想。“先洗澡,再吃飯。”

  “好,媽媽放熱水給你洗澡喔。”

  “媽媽幫我洗嗎?”揚揚小聲地問。

  “嗯,媽媽幫你洗。”

  揚揚不說話了,方才還燦亮的眼眸驀地黯淡下來,小臉微微刷白。

  “怎麼了?”程雨關心地問,“揚揚哪裡不舒服嗎?”

  揚揚搖頭,沒回答,只是小臉更白了,小手緊緊抓著程雨的掌心,幾乎捏痛了她。

  她能感受到孩子的懼意,更加放軟嗓音。“揚揚是不是不想洗澡?那我們就先不洗了,好不好?”

  揚揚咬唇,好一會兒才細聲細氣地說道,“揚揚要洗……媽媽幫我洗冼。”

  話雖這麼說,揚揚卻一徑低著頭,不敢看程雨一眼。

  程雨不解,眉尖微蹙,直到進了浴窒,放好一浴缸的熱水,幫揚揚脫下衣服時,她才恍然大悟——

  孩子身上竟然有好幾處青青紫紫的瘀痕!

  雖然有些痕跡已經淡去,看不太出來,但很明顯,他曾經被施虐受過傷。

  怎麼忍心對這麼小又如此乖巧的孩子下手。

  程雨心海翻騰,嗓音都顫抖起來。“揚揚,你身上怎麼會這樣?是誰、誰弄的?”

  揚揚垂下眸,小手絞扭成一團,一個字也不肯說。

  但他不必說,程雨也能猜得到答案,一顆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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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8-8 09:30 PM

第三章

  周麗雯來電時,杜淩雲正和自己的小組成員開會,他雷厲風行,果斷地連下好幾個指示,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會議。

  眾人散去後,杜淩雲一面關上筆記型電腦,一面叮囑身旁一個娃娃臉的男人——

  “偉豪,接下來的進度先替我盯著,我家裡有點事,先回去了。”

  王偉豪三十多歲了,偏偏長了一張娃娃臉,跟在比他年紀小的杜淩雲身邊,反倒像個小弟似的,可在美國史丹佛大學拿了博士學位的他,又不得不對杜淩雲服氣,因為人家雖然沒喝過洋墨水,能力就是比他行,公司好幾個最賺錢的體程式都是他主導開發的,現在更積極挑戰最新的人工智慧。

  “怎麼了?該不會是你老婆……”又闖了什麼禍吧?

  提起杜淩雲那個老婆,就是個令人頭痛的公主病,仗著自己的出身,平常在家裡連根手指也不動一動,前陣子更不曉得發了什麼神經,幾次鬧到公司來,弄得流言四起,把杜淩雲一個大男人的面子都給丟光了。

  身為他的組員兼麻吉,王偉豪不得不掬一把同情淚。他這個兄弟多好、多優秀的一個男人啊!怎麼就被那種不知好歹的女人賴上呢?

  “不是藍希。”想起早上妻子那淡雅的笑容、略帶討好的神態,以及那一桌她大清早就起床精心炮製的料理,杜淩雲下意識就想替她辯駁。“是揚揚。”

  “揚揚怎麼了?”王偉豪擔憂地追問。“不是我表妹在照顧他的嗎?”

  杜淩雲沒有解釋。“總之我得回去看看,晚上就麻煩你帶大家加班了。”

  “唉,你這個魔鬼Boss都下令了,我們做組員的能怎麼辦呢?就加吧!累到虛脫吊點滴也認了……不過到時案子成功了你可得替大夥兒多爭取一些獎金。”

  “放心,我不會讓公司虧待你們的。”杜淩雲說得出,做得到,他寧可自己少拿點,也一定會讓屬下的辛苦都有確確實實的回報。

  這點,王偉豪完全相信,他也從不曾讓跟著他的人失望過。

  交代完畢後,杜淩雲就搭電梯到地下車庫,開出他那輛剛買兩年的白色 Lexus R.當初選擇這輛休旅車原本是想假日時,方便載全家人出遊的,不料卻從來沒派上用場。

  杜淩雲澀澀地苦笑,發動引擎,一路如行雲流水地馳到家,剛進門,就聽見一陣嬌嫩的尖叫聲。

  他心神一凜,大步流星地走向聲音來處。

  周麗雯打電話來說,藍希堅持要將揚揚留在家裡,揚揚也不反對,他心裡就有些亂,深怕她一念之差,又犯下大錯。

  可是想到她早上為揚揚做的那些童趣的早餐,想到揚揚當時那麼興奮開心的笑容,他又猶豫著是不是應該再給她一次機會?

  難道是他錯了嗎?

  若是揚揚再次受傷,他發誓,他會親手掐死她……

  杜淩雲眸光冷厲神情過一絲陰狠,他趕到揚揚房間,一腳踢開半掩的門扉,映入眼底的畫面卻令他一怔。

  並非他想像的施暴現場,那母子倆正大玩枕頭仗,揚揚一邊嘻笑尖叫,一邊閃躲著媽媽輕輕丟來的枕頭,而自己手上也抱著一個軟軟的枕頭回擊。

  “抓到你!”

  “不要,媽媽,好癢!好癢喔,哈哈……”揚揚喘著氣,小小的身子被媽媽整個摟在懷裡,作勢在他腋下搔癢,母子倆笑成一團,揚揚的小臉蛋紅撲撲的,眼眸比他這個做爸爸以前見過的都更亮上幾分。

  “揚揚……”杜淩雲喃喃輕喚,看著那女人抱揚揚猛親兒子臉頰,兒子也回報了幾枚濕吻,眼眶不由得隱隱泛酸。

  什麼時候揚揚也可以和媽媽玩得這麼開心了?他很清楚,這一直是兒子內心深處最大的願望,一直不敢說,也不敢想的願望。

  這一刻,他竟然感覺想落淚……

  “爸爸回來了!”揚揚首先發現他,笑著撲過來。

  程雨也看到他了,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困窘地理了理自己一頭亂髮,以及身上衣裙的折痕。

  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像個瘋婆子。

  她有些不好意思,卻沒有後悔能這樣陪揚揚玩,看見孩子燦爛無比的笑容,就算怎麼狼狽都值得。

  “你回來了,吃過飯了嗎?”她略略局促地笑了笑,柔聲問。

  他意味深長地盯著她。“……還沒。”

  “那我馬上去準備。”

  目送妻子匆匆離去的背影,杜淩雲眼色更深了。半晌,他轉向兒子,語氣溫和。

  “揚揚,媽媽剛才都做了些什麼?”

  晚餐是咖哩牛肉飯,配上奶油蘑菇湯和清爽的豆腐蔬菜沙拉,飯後還有一盅色彩鮮豔的水果布丁。

  父子倆都吃得心滿意足,揚揚伸手拍拍鼓鼓的小肚子,說自己好飽飽,都快吃撐了。

  程雨頓時有些緊張,擔心孩子消化不良,拉著揚揚就要去附近的公園散步消食。

  揚揚一手牽著媽媽,另一手則牽住爸爸的大手,堅持三個人一起去。

  兩個大人尷尬地互看一眼,卻都沒有拒絕孩子的要求,陪他附近的小公園散步。

  看著他嘰哩咕嚕地跟鄰居的小狗說了一串童稚的話,最後依依不捨地跟狗狗道別後,才跟著爸爸、媽媽回家。

  將孩子送上床,替他蓋好小被子,程雨關了燈,悄悄走出孩子房間時,竟看見杜淩雲站在廚房冼碗槽前洗碗。

  她愣了愣,急急奔過來。“你放下,我來洗就可以了。”

  杜淩雲瞥她一眼,卻仍繼續動作,俐落地刷碗、沖水,一氣呵成。

  程雨怔忡地望著他。沒想到他在外頭工作一天,回家還願意幫忙洗碗,一般男人這時候不都是巴不得賴在沙發上當馬鈴薯嗎?

  眼見實在插不上手,她只好站在一旁,將他洗乾淨的碗盤接過來,用軟布仔細擦乾,再擱上碗盤架。

  許久,她才鼓起勇氣開口。

  “揚揚身上那些傷,是……是我弄的嗎?”

  杜淩雲聞言一震,淩銳的目光掃向她。

  她澀澀地抿了抿唇。“為什麼……我會這麼做?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你怎麼不阻止!”

  話說到後來,她不免對這男人有些埋怨與責備。他是揚揚的父親,理應保護兒子不是嗎?怎能任由自己的妻子虐待孩子。

  杜淩雲目光一暗,神色陰鬱。“以前你不會這樣的,頂多對揚揚冷淡一點,不肯花時間陪他,三個月前,可能是你公司出了點事,工作有些狀況,你在家裡喝得酩酊大醉,揚揚想關心你,你卻歇斯底里把他罵了一頓,抓著他狠掐起來……”

  聽到這兒,程雨已然心跳如鼓,用力掐握雙手。

  “我那幾天都在公司加班,揚揚也不跟我說,是周麗雯發現了來告訴我,後來我質問你,你哭著抱住揚揚,口口聲聲說對不起,揚揚也替你求情,說是自己不乖才惹媽媽生氣的……我要你發誓,以後再也不在家裡喝酒,也不准那樣對揚揚,你明明很後悔,可也不曉得為什麼,一個多月後,你又喝醉酒,又打了揚揚……”

  “太過分了!”程雨聽不下去了,胸口熊熊焚起一把怒火,氣憤地咬牙。“怎麼可以那樣做?”

  杜淩雲奇特地望向她,程雨頓時赧然。在這男人眼裡,這些過分的事不正是她做的嗎?她有何資格如此忿忿不平?

  “那次,我跟你大吵一架,你發了瘋似地把一切都怪到揚揚身上,說要不是因為肚子裡有了他,你也不用把自己困在這段婚姻裡……你恨揚揚也恨我,鬧著要跟我離婚。”

  程雨聽得一顆心怦怦跳,喉嚨苦澀。“那你答應了嗎?”

  “那次我們吵架,把揚揚嚇壞了,孩子雖然年紀小,也知道離婚代表什麼,他哭著要爸爸、媽媽不要離婚,他要爸爸,也要媽媽……”杜淩雲說著,語音更加沙啞暗沉。“為了孩子,我希望你再好好考慮,你那時沒說什麼,過一陣子,有一天,你幫揚揚洗澡的時,又伸手掐了他……”

  程雨驚呼一聲,用手掩唇。

  怪不得她說要替揚揚洗澡時,揚揚會是那副掙扎的表情,可即便再害怕,他還是答應了她。

  這孩子是想要媽媽的,一次又一次以純潔的真心去討好母親,卻一回又一回地被傷害。

  可憐的孩子……

  想著,程雨心口糾結著一股酸楚,眼眸微微刺痛。

  “那天過後,你就離家出走了。”杜淩雲淡淡地結束了解釋。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這男人在醫院見到自己的妻子時,態度會那樣冷淡。

  “對不起。”程雨喃喃低語。雖然那些可惡的事不是她做的,但她如今佔用了人家的身分,就該擔起這份責任。

  杜淩雲複雜地盯著她。“我看得出來,你現在很想做好揚揚的媽媽,揚揚也很喜歡現在的你。”

  她的確很想當揚揚的好媽媽。

  程雨揚眸望向面前的男人,眼神不知不覺流露出一絲渴求與希冀。

  杜淩雲看出來了,心念一動。“孩子的心是很純真的,因為認你是他的媽媽,他才願意一次又一次原諒你,才會明知你對他不好,還是想接近你……可是不管怎樣,受傷就是受傷,身上的傷口會痊癒,心上的傷口卻不一定會消失,你別把孩子對你的愛給消磨沒了!”

  程雨點頭如搗蒜。“我知道、我知道,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傷害揚揚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對他好的!”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希望這次,你別忘了自己的承諾。”

  杜淩雲洗完最後一個盤子,轉身欲離。

  程雨望著他挺拔的背影,忍不住揚噪。“杜淩雲,謝謝你。”

  他愕然回頭。

  “謝謝你。”她認真地低語。“我會珍惜你給我的機會,你相信我。”

  杜淩雲揚了揚眉,極力壓下心頭那股怪異的情緒,輕輕頷首。

  程雨微微一笑,那一笑,如春風吹過,在水面漾開圈圈漣漪。

  接下來一個禮拜,杜淩雲漸漸感覺到這個家不一樣了。

  他每天回家,不管多早多晚,家裡一定會有一盞燈亮著,她也必然會等門,為他準備晚餐或宵夜、放洗澡水等等。

  屋子每天都打掃得很乾淨,連一點灰塵都摸不出來,他的襯衫與長褲都燙得筆挺,連領帶和襪子都在衣櫃裡排得整整齊齊。

  她辭退了鐘點管家,所有的家務都親自動手,而且不知怎地,不僅在屋內錯落擺放幾個觀葉盆栽,還在陽臺辟岀一塊小小的花園,白色的橙花、紫色的風信子、嫩黃的蝴蝶蘭,花開燦爛,一片生機蓬勃。

  她什麼時候學會養花的?

  杜淩雲不解,更不解的是,當揚揚從保姆那邊被接回家後,她不再像以前那樣跟孩子保持距離、嫌孩子吵鬧,反而會花整個晚上耐心地造揚揚玩,哄他上床睡覺時,還會念床邊故事給孩子聽。

  她每件事都做得很完美,讓人挑不出毛病,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但就因為太完美,反倒讓他覺得有些彆扭。

  這也太不像簡藍希了吧?他甚至有種荒謬的感覺,好像自己的妻子被偷偷換了一個人。

  她是不是有點走火入魔了?

  就像現在,她正跪在廚房地板上,一格一格,仔細地清理地磚縫隙,明明已經很乾淨,她卻著了魔似的一直用力搓著。

  “藍希!”他忍不住出聲喚她。

  她震了震,抬頭見是他,慌忙想爬起來,雙腿卻因為跪麻了,一時站不穩,搖晃了一下。

  她連忙伸手扶住流理台邊緣想穩住重心,手指意外擦過,劃出一道傷口。

  “啊。”她驚覺不對,收回手想察看,他搶先一步握住。

  “小心一點!”見她手指出血,他微微皺眉。“我去拿OK繃。”

  “不用了,只是擦一下而已。”

  他沒理會她,逕自抱了醫藥箱過來。

  “我、我自己來。”她吶吶地表示。

  他橫了她一眼,那眼神頓時震住了她,窘窘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由著他輕輕抓住自己受傷的手指,先用棉花吸了血,再塗上碘酒,最後貼上OK繃。

  “傷口別碰水。”他叮嚀,嗓音溫潤醇厚,撩動她心弦。

  幹麼對她這麼溫柔?

  她慌張地抽回手,心韻跳漏一拍,耳尖隱隱泛紅。

  “我、我知道了。”說著,她拿起抹布又想擦地板。

  他眉宇皺得更緊,一把將抹布搶過。“不用擦了!地板根本一點也不髒。”

  可是不擦的話,她還能做什麼?

  她視線遊移,躲避他過分透澈的目光。“那你要洗澡嗎?我去幫你放熱水。”

  他不置可否,只是盯著她。“揚揚睡了嗎?”

  “睡了。”

  “那你坐下。”他指指餐桌。“我有話跟你說。”

  “喔。”她點點頭,卻沒立刻過去,先將爐子上煮得入味的水果茶倒出兩杯來,才端著託盤過去。

  兩人相對而坐,他默不作聲,大手把玩著茶杯,彷佛在思索該怎麼開口?

  她突然有些緊張,怕他說出自己不想聽的話,主動打破沉寂。“其實我有件事,想徵求你的同意。”她期期艾艾地道。

  “什麼事?”他啜了一口煮得酸酸甜甜、恰到好處的水果茶,再次為她的廚藝感到讚歎。這神奇的變化是怎麼回事?

  “揚揚白天一定要請保姆照顧嗎?你也看到了,我現在身體都已經恢復,完全可以自己照顧揚揚。”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都不覺得累嗎?”

  “累?”她愣了愣,搖頭。“不會啊。”

  他放下茶杯。“可是我替你覺得累。”

  “啊?”她更不解了。

  “為什麼要這樣勉強自己?”他直率地問。

  她眨眨眼,表情有些迷惘。

  “你從來就不習慣做家務,以前也不會做,為什麼現在要做這些?”他直視她,目光透澈而犀利。

  她被他看得有些慌,心韻亂了幾拍。

  “我這樣做……不好嗎?難道你不希望我這樣?”

  男人,不都希望自己的妻子勤儉持家?鄧若凡以前老是說,自己在外頭辛辛苦苦地奮鬥,就是希望回來能有個整潔溫暖的家,所以從來不准她出去找工作。

  “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女人,你最重要的就是幫我打理好這個家。”

  鄧若凡總是這樣要求她。

  男主外,女主內,向來是她擔起所有的家務,而鄧若凡連杯茶都不會自己倒。

  “如果你是自願的,我沒話說,但你不必強追自己。”杜淩雲神情嚴肅。

  她愣愣地瞪著他。

  “你自己想想,自你從醫院回到這個家,你有哪一天不像個陀螺忙碌地轉一整天?你有停下來喘口氣,真正的休息過嗎?”

  “你在勉強自己,簡藍希,為什麼?”

  為什麼?這還用問嗎?

  程雨自嘲地勾勾唇。“這是我應該做的……”

  “不對,這不是你應該做的,你該做的,是做好揚揚的媽媽。至於家務,交給鐘點管家就可以,你不需要逼自己做。”

  “我沒有逼自己。”她不高興了,不知怎地,他這番理性又看似體貼的言語刺傷了她。“我想做這些,想讓這個家有家的感覺,我想把這裡變成真正的家,我想……”

  她驀地頓住,嗓音哽在喉頭。

  “想怎樣?”他淡淡地問。

  她說不上來。

  他卻替她說了。“你想證明白己,是嗎?想證明白己不是以前那個簡藍希了,想證明白己可以是個好媽媽、好妻子,是嗎?”

  “是……是又怎樣?”他責難的口吻令她莫名地感到受傷。“我這樣做有什麼不對?”

  他看著她像刺蝟般豎起防備的尖刺,眉宇一擰,語調更加犀利。“你是不是在害怕?怕如果有什麼沒做好,我就不會讓你留下來?你怕被趕出這個家?”

  程雨倏地倒抽口氣。

  她震住了,在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恐懼。

  就像很久以前,她被社福機構送到寄宿家庭時,她也是這樣拼命做事,整天像一隻陀螺轉個不停,迫切地想對他們證明白己的用處,自己會應為這個家有貢獻的一分子,會真正地融入他們。

  所以,不要拋棄她、不要趕走她,她想要個家。

  因為曾經失去,她更渴望能夠擁有……

  為什麼這個男人總是能輕易看透她最軟弱的一面?為什麼他隨口幾句話,就能說得自己狼狽不堪?

  程雨用力咬唇,拼命忍住心海的洶湧翻騰,可她微顫的唇瓣卻洩漏了她的激動。

  杜淩雲望著她,心頭泛開一抹淡淡的憐惜,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這女人產生這樣的情緒,可他現在,的確感受到某種不忍。

  不知為何,他感覺到她似乎很孤獨、很寂寞,而且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寂寞與孤獨。

  可是怎麼會呢?

  她明明是個被嬌寵著長大的女孩。

  難道是他以前不曾認真地瞭解過她?

  “你不要怕。”他不知不覺放柔了嗓音。“這個家也是你的,只要你自己不放棄,你就有權利留下來。”

  程雨心弦一緊,倏地揚眸望他。“我,可以嗎?”

  他慎重地點頭。

  一顆淚珠無聲地墜落,她悚然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慌慌張張地伸手抹去,粉唇綻開一朵凊麗的微笑。

  “謝謝!謝謝你……”

  她又對他道謝了,好似他給了她多大的恩惠。

  杜淩雲不明所以,卻知道自己為此感到心酸。

  但很快他便強迫自己收回這樣的情緒,神情恢復一貫的淡定。“關於揚揚保姆的事,等下個禮拜我帶你去你的公司報到,你再考慮看看吧!你以前跟我說過,你希望能在職場上找到成就感,也許你會想回去上班。”

  工作會比陪住孩子成長更重要嗎?程雨不認為,但她沒有出聲反駁,靜靜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這晚,程雨睡得並不安穩,過了午夜,她聽見門口傳來一陣輕響,接著有人走進來。

  是杜淩雲!

  程雨繃著神經,縮在棉被裡的雙手悄悄握緊,她閉著眼睛裝睡,卻能凊清楚楚地感覺到他正站在床邊默默地凝視著她。

  那眼神,有些溫柔,有些探究。

  他想做什麼?

  程雨心亂如麻,屏息等待,他卻只是一直靜靜地佇立在床畔,又過了許久,房內突然響起幾聲壓抑的咳嗽聲。

  他怎麼了?感冒了嗎?

  又一聲止不住的咳,接著,男人悄悄轉身離去,正如他悄悄地來。

  程雨這才松了口氣。

  雖然她很想要揚揚這個孩子,想對他好,寵他、疼他,讓他真正成為自己的,可對孩子的父親,她卻不曉得該如何對待?

  經過和鄧若凡那段婚姻,她對所謂的夫妻之情已經沒有期待,她並不覺得自己未來的人生需要一個男人。

  可現實是,這男人是揚揚的爸爸。

  她能夠只要孩子,卻不要孩子的爸爸嗎?

  或者,也許當她更能掌控一切的時候,她可以說服他跟自己離婚,把孩子的監護權給自己……

  會不會太自私了?程雨,你簡直就像個想拐走孩子的壞巫婆!

  程雨感到郝然,腦海悠悠地浮現一幅畫面,那男人為在雨中痛哭的她撐起一把傘,擋去正無情地打擊著她的風雨。

  “小姐,不管你發生了什麼事,想想你身邊關心你的人,為了他們……不對,更為了你自己,你要好好地活著。”

  因為他那句“為了自己好好活著”,她才終於鼓起勇氣,向鄧若凡提出離婚。就算生命只剩最後幾個月,她也希望可以不再遺憾,不後悔地活著。

  是他,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拉了她一把。

  如果可能的話,她希望能回報他,至少讓他的眼皮底下不再浮現疲倦的黑影,讓他可以爽朗地笑著。

  程雨在心裡低低念著這個名字,雙眸睜望著天花板,久久不能成眠。

  喝了整整一杯溫水,杜淩雲才覺得咽喉那隱約的疼痛似乎壓住了。

  他回到書房躺上沙發床,發現被褥又換過了,床單和被子香香的,有哂過陽光的味道。

  稍稍側過身,臉龐半埋入枕間,讓自己盡情享受這股清香。

  對這段婚姻,他原本是有所期待的,當初也曾對那女人心動過,只是天生的理智告訴他,兩人並不適合。

  要不是有天晚上兩人喝多了酒,一夜纏綿,她肚子裡有了寶寶,他也許不會那麼快跟她結婚。

  那時知道自己懷孕了,她多高興啊,催著他拿出誠意跟她結婚,卻沒想到婚後,後悔的人也是她。

  嫌他悶,嫌他不懂情趣,嫌棄婚姻生活原來不如她想像的有趣,無聊至極。

  她在家裡待不住,整天往外跑,出去工作後更是宛如放飛的風箏,心都飄遠了。

  他不怪她,也不強求她一定得待在家裡扮賢妻良母的模樣,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追求的人生,他明白。

  他只是不能理解,就算她心裡有再多不滿,怎能拿自己的孩子出氣?

  揚揚是無辜的。

  她可以怪他、埋怨他,但無論如何不該傷害揚揚。

  她觖碰到了他的底線,第一次,他萌生出與她離婚的念頭。

  可如今,經過一場車禍,她變了。

  變得一點都不像從前的她。

  難道失去記憶,也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情?

  杜淩雲想起今晚自己私下問兒子,媽媽都做了些什麼時,揚揚那神采飛揚、亟欲跟他分享的模樣,心下不覺一陣柔軟。

  在揚揚嘴裡,媽媽簡直就像個天使,會抱他、親他、唱歌哄他,還會陪他玩。

  “她還說以後再也不會對揚揚那樣了,不會再讓我痛痛!”兒子說這話時天真快樂的笑容,他溫暖又心痛。

  他想,她是真的變了。

  這樣溫柔體貼、會陪兒子開心地玩耍,會細心地為他鋪上一層曬過陽光的被褥的她,不像簡藍希。

  杜淩雲想著,意識逐漸朦朧,半夢半醒之間,他看見一張清秀的容顏,笑得那樣清淺,明透的雙眸像最清澈的湖水,悠悠蕩漾。

  於是他也微笑了,在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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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8-8 09:31 PM

第四章

  又是緊繃的一天。

  對這個系統再做一次完完整整的測試,確定無誤後,王偉豪吐出一口長氣,極度沒形象地四肢歪扭,癱在辦公椅上。

  順利的話,這兩天這個持續一年的案子就可以告一段,他們這個小組的成員也能開始安排休假了。

  好日子不遠了!YA!

  工作的難題解決了,他過分興奮的腦筋卻不肯停下來,心念一轉,抬眸望向坐在落地窗邊,佔據整個部門辦公室最佳位置的杜淩雲——嗯,他正一臉淡定地盯著電腦螢幕,十指飛快地敲著鍵盤,看這副遊刃有餘的工作姿態,不愧是公司的No.1。

  不過,等等,是自己看錯了嗎?那傢伙的嘴角忽然勾起來,是在笑嗎?對著電腦傻笑?不可能吧!

  這不是杜淩雲!

  死死瞪著那個不知想起什麼,一下微笑、一下又趕忙裝嚴肅的男人,王偉豪的鼻頭機靈地嗅出一股八卦的氣息,嗯,有內情,那傢伙肯定碰上什麼不尋常的事了

  難道……該不會……是自己那個表妹?

  念及此,王偉豪倏地彈跪起身,躡手躡腳地踱到杜淩雲身邊,正想嚇人一跳時,哪知對方驀地轉過頭來,猛然打了個噴嚏。

  王偉豪頓時被噴得滿臉豆花,頭頂烏鴉飛過。

  杜淩雲見自己一個抑制不住的噴嚏惹岀這樣的禍事來,既好笑又覺得抱歉,抿著唇忍住笑意,連抽出幾張面紙遞他。

  “不好意思啊。”

  王偉豪接過面紙,狠狠抹拭臉龐一把,抗議地嚷嚷。“杜淩雲!你是不是故意的!”

  “誰叫你也不打聲招呼就跑過來,我不曉得我後面有人啊。”杜淩雲一臉無辜。

  王偉豪用力瞪他。

  杜淩雲伸手拍拍他。“好了,算我欠你一次,改天請你喝酒。”

  “這還差不多!”王偉豪冷哼一聲,上下打量杜淩雲一番,眼神詭異地亮了亮,正想說什麼時,只見杜淩雲忽然又抬手掩住口鼻。

  他一個冷顫,反應迅速地往旁邊一跳。

  但杜淩雲這次不是打噴嚏,而是一陣連續的咳嗽。

  王偉豪皺了皺眉。“又是咳嗽又是打噴嚏,你這傢伙該不會感冒了吧?”

  “沒事。”杜淩雲喝了口早已放涼的茶,潤潤喉。“應該只是輕微的感冒,多喝點水就好。”

  王偉豪點點頭。男人生性就粗心,並不覺得感冒咳嗽有什麼大不了。他想了想,還是覺得八卦更重要。

  “你最近是不是碰上什麼好事?”

  “什麼意思?”杜淩雲不解。

  “還裝傻。”王偉豪看看周遭確定沒人注意這邊,才放低音量,擠眉弄眼。

  “我剛剛都看見了,我們冷靜自持的Boss對著電腦傻笑呢!肯定有內幕!”

  “我沒有傻笑。”杜淩雲直覺駁斥。

  “少來!咱們是多少年的交情?你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從實招來!”

  “咳,你工作都做完了嗎?要是嫌時間太多,先打一份測試報告給我。”

  “少給我轉移話題了,我可不吃你那一套。”王偉豪嘿嘿笑。他可是很會察觀色的,明顯杜淩雲就是沒生氣,那不自然的神情反而是尷尬居多。“說,是不是跟女人有關?”

  杜淩雲聞言,神色一凜,更加不自在了。

  王偉豪笑意更濃。“話說回來,你身邊出沒的女人也沒幾個,會讓你這樣想起來就露出傻笑的,該不會是我那個漂亮表妹吧?”

  “你表妹?”杜淩雲愣。“你說麗雯?”

  “嗯嗯。”王偉豪斜睨好友一眼,分明意有所指。

  “你在胡說什麼。”

  “誰跟你胡說?我可是很認真的。”

  杜淩雲擰了擰眉,正欲開口,手機鈴聲響起。

  王偉豪立刻伸長脖子,朝他擱在桌邊的手機望去,螢幕上顯示的人名正是周麗雯。

  他笑得更詭異了。“說曹操,曹操就到。”

  杜淩雲瞪他一眼,接起手機。“麗雯,有什麼事……”跟著,語氣微變,“你帶揚揚過來公司了?”

  程雨切斷連線,怔忡地望著手機。

  正在通話中,他是跟誰在講電話呢?

  提著個沉重的提袋,孤身站在辦公大樓的大廳,程雨有片刻茫然。這整棟樓都是屬於飛宇科技的,也就是杜淩雲工作的公司,據說是一間知名的上市企業。

  她其實並不是很想來公司找他,猶記從前鄧若凡就嚴格禁止她到他的公司去,說自己最看不慣有些同事的女人,三天兩頭地找藉口查勤,簡直丟男人的臉!

  除了新婚那幾個月,她曾去過一、兩次,被他訓斥了幾句,她就不再去了,直到那一回,她接到一則突如其來的簡訊,才半信半疑地找了過去,結果是迎來一場痛徹心腑的悲劇。

  想著,程雨唇角淡淡地勾起一絲苦笑。既然有那樣灰色的回憶,為何她今天還要來呢?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想做什麼,就好像想逼自己去證明什麼似的。

  既然杜淩雲沒接電話,是不是乾脆算了?

  程雨正猶豫著,一道驚愕的嗓音響起。

  “簡藍希?”

  程雨一凜,回過頭,迎向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亮橘色的領帶以及那張娃娃臉,讓他顯出幾分玩世不恭的帥氣。

  她微微困惑。“請問你是?”

  “你不認得我了?”男人吃驚,皺著眉頭打量她半晌。“對了,淩雲跟我提過你失憶了。”

  “你是……”程雨語氣有些乾澀,想以一個妻子的身分在別人面前,親密地喚那男人的名字,卻終究還是喊不出口。“他的朋友?”

  “我是王偉豪,淩雲的同事,也是他的好麻吉。”王偉豪乾脆俐落地自我介紹,犀利的目光將程雨從頭掃到腳,又從腳掃到頭,嘴角歪歪一撇。

  程雨能感覺得到他並不喜歡自己。

  “你又來做什麼?”他直率地問。

  程雨一愣。“又”?所以簡藍希之前也來過丈夫的公司嗎?

  王偉豪見她一副思索的表情,面色更難看了,示意她跟自己走到角落,避開路人好奇的視線。

  “我告訴你,如果你有什麼話,回家再跟淩雲說,在公司鬧起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你是無所謂,淩雲還得在這裡工作,你想讓他成為別人的笑柄嗎?”

  鬧?為何這男人會直覺以為她是來鬧的?難道之前簡藍希來鬧過?

  “你前幾次來亂,已經有人私底下傳些流言蜚語了,淩雲可是我們公司閃閃發亮的明星,每個高層都看好他,可是偏偏有你這種老……”

  “我不是來找他鬧的。”程雨澀澀地打斷。

  “他有些咳嗽,我燉了雪梨水來給他,順便帶了午餐便當。”她解釋。

  “你是幫他送便當來的?”王偉豪錯愕,嘴巴張成O字形,一副呆樣。

  “嗯。”她點頭。

  “真的不是來找他吵架的?”

  “不是。”

  王偉豪驚疑不信,看著面前的女人,這才察覺有些異樣。

  身為杜淩雲的好友,他以前也見過簡藍希幾次,哪次她不是打扮得性感火辣,凸顯窈窕有致的身材,臉上張揚著自信的神采。

  而現在,她卻是一襲雅致的長裙,曾經挑染的秀髮洗去顏色,恢復自然的黑色,閃爍著內斂瑩潤的光。

  她靜靜地站在那兒,即使他方才劈哩啪啦地批判了她一串話,仍對他露出淺淺的微笑。

  這是簡藍希?氣質完全不同啊!

  而且人家今天分明是來做賢妻的,自己卻劈頭蓋臉地訓斥人家一頓,給她難堪。

  一念及此,王偉豪略略有些不自在。說實在的,以前自己哪管什麼夫妻勸合不勸離,巴不得好友早點擺脫這個只會扯他後腿的女人,還聽了表妹的話,有意無意地撮合他們。

  表妹!

  想起表妹周麗雯也來公司了,王偉豪神情一凜,暗暗叫苦。怎就這麼巧呢?兩個女人的戰爭,他很確定他那好麻吉不會想看到這一幕。

  “呃,嫂子……”這聲“嫂子”叫得王偉豪舌頭差點打結,他清清喉嚨。

  “你是來找淩雲的啊?真不巧,他剛剛出去了,要不你先回去,我幫你把東西拿給他?”

  程雨想想,點頭。“也好,那就麻煩你了。”既然簡藍希曾經在杜淩雲的公司大鬧過,她確實不方便再出現。

  她舉高提袋,還來不及將東西交給王偉豪,一個小身影便如火箭般朝她沖過來。

  “媽媽!”

  程雨一怔,王偉豪身子一僵。

  來人是揚揚,一口氣奔來程雨面前,仰起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蛋,目光閃爍地望著她。

  “媽媽,你怎麼也來了?也是來找爸爸的嗎?”揚揚的聲音軟綿綿的,聽得出來滿是笑意。

  程雨不覺蹲下身,微笑著伸手揉揉他的頭,接著再抬起眸,眼簾毫不意外地映入那個身材挺拔的男人身影。

  而他身邊還跟著一個甜美俏麗的女孩。

  周麗雯。

  程雨緩緩地站直身子。

  這女孩是揚揚的保姆,卻在午休時分帶著孩子來找男雇主,她想做什麼?

  看見是妻子來了,杜淩雲大踏步迎上來。“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

  他望著妻子,眼神是溫和的關懷,不見一絲懷疑或嫌惡。

  他並不抗拒她來公司找他。

  這個發現讓程雨心頭微微一暖,對他笑了笑。“我來找你的。揚揚怎麼也來了?”

  杜淩雲聽她問起,神情掠過一絲遲疑,眉毛微擰。

  周麗雯卻大大方方地走過來,嫣然一笑。“我帶揚揚到附近野餐,揚揚說想爸爸,我就帶他過來,順便邀請淩雲哥跟我們一起野餐。”

  周麗雯手上握著一個竹編野餐籃,說話間眉目滿是風情,提起“淩雲哥”時,語氣都歡快了三分,神情撒嬌。

  帶著孩子來邀請一個有婦之夫一同野餐,程雨真不知該說這女孩神經大條,還是該戒慎她假做天真的心機?

  她冷冷一笑,忽然感覺到站在她腳邊的揚揚主動將小手塞入她手掌,心一動,溫柔地握住。

  杜淩雲和周麗雲都注意到揚揚的動作,兩人神情各異,一個眼神溫暖,一個笑容頓時凝斂,眸光暗下來。

  “媽媽,跟我們一起野餐。”揚揚不曉得大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只是期盼地看著母親。“阿姨買了很多好吃的,有三明治和烤雞!”

  “可是媽媽自己也做了便當呢,今天我就不跟你們去了,揚揚和爸爸好好玩,好嗎?”程雨語聲溫娩,在孩子畫前,她並不想上演不和諧的場面。

  她不找事,主動表示退出這個野餐聚會,王偉豪反倒覺得渾身彆扭,周麗雯則是掩不住訝異,杜淩雲星眸一閃,瞬間灼灼燦亮。

  “你做了便當?”他問,絲毫不去管王偉豪和周麗雯有什麼反應,徑直盯著程雨。

  “嗯。”

  “是專程送便當來給我的?”

  程雨稍微遲疑,仍點了點頭。

  大手朝她攤開掌心。

  程雨一愣。

  “我的便當。”杜淩雲神情淡淡,星眸卻隱隱含笑。“怎麼不給我?我肚子餓了。”

  “咦?可是……”他不是接受了周麗雯的野餐邀約嗎?

  他無視她的訝然,逕自接過她手中的提袋,轉向周麗雯,“麗雯,今天謝謝你,接下來揚揚讓我跟他媽媽來帶就可以了,你下午就放假,好好休息吧。”

  周麗雯面色一變,握住野餐籃的手指緊了緊,用力到指節泛白。“淩雲哥,我……”

  杜淩雲沒給她說話的機會,溫和卻強硬地一笑,然後一手拿著提袋,一手牽住揚揚另一隻小手。

  “走吧!”

  程雨看了看男人微笑的俊顏,又看了看雙手各牽著爸爸和媽媽的揚揚。

  “媽媽,我們走。”揚揚笑得開朗。“阿姨再見,偉豪叔叔再見。”

  揚揚根本不管阿姨和叔叔臉上怪異的表情,興奮地握著爸爸、媽媽的手,蹦蹦跳跳地離開。

  一家三口的背影,看來十足一幅溫馨家庭畫。

  周麗雯咬得唇發白,好一會兒,跺了跺腳,懊惱地望向王偉豪。“表哥!這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們……”

  王偉豪雙手一擁。“你問我,我問誰啊?”

  “以前揚揚明明很怕他媽媽媽的,淩雲哥也……”

  “但是現在他們一家三口看起來很配啊。”

  “不會的!”周麗雯不讓王偉豪說下去,語音尖銳,臉色蒼白。“不會的,淩雲哥跟他老婆一點也不配,他們不適合!”

  “適不適合不是我們這些外人來決定的。”

  “表哥!你說過要幫我的……”

  “我是想幫你,不過那也要他們夫妻的感情真的不好。”

  “他們感情一直就不好!”

  “是嗎?以前我敢這麼說,可是現在……”王偉豪腦一再重播方才一家三口攜手離去的畫面,又想起杜淩雲盯著電腦螢幕那個傻笑。

  難道是他弄惜了,那個傻笑並不是因為自己的表妹,而是……

  思及此,王偉豪臉色也不好看了。

  一家三口走出辦公大樓,程雨睨了杜淩雲一眼,後者察覺她的視線,轉頭望她,星眸含笑。

  程雨被他那樣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氣短,抿唇。“你應該跟周小姐去野餐的。”

  她的嗓音低低的,明顯不欲讓揚揚聽到,杜淩雲也跟著降低了音量。

  “為什麼?你生氣了?”星眸的笑意更濃了。

  她心韻亂了一拍,“我的意思是,我只做了一人份的便當。”顯然不夠吃,而且……

  程雨還沒想清楚而且什麼,杜淩雲沉靜的聲音便揚起。

  “其實我一開始就沒打算接受她的邀請。”

  “是嗎?”她冷哼,想起方才周麗雯狀若親密地跟在他身邊,心下莫名就感到一陣不舒服。

  “我只是送她跟揚揚下樓。”他澄清。

  她撇過頭,一臉不信的表情,櫻唇又抿了抿。

  他頗覺新鮮地看著她抿唇。以前怎麼沒發現她有這樣的小動作?無須言語,便顯出一股貓兒般的小倔強,看起來……有點可愛。

  杜淩雲看著,忍不住伸出手,掌住她小巧玲瓏的下巴,轉過她臉蛋面對自己。

  “你相信我,我不會背著你跟別的女人有暖昧,以前不會,現在……更不會。”

  他這是在跟她保證?他看出了她在吃味?

  程雨有些窘、有些心慌,又有些難以厘清的困惑,她怔忡地望著他。“我自作主張去公司找你,你不生氣嗎?”

  他微微笑。“你是送吃的來給我,是來關心我的,我為什麼要生氣?”

  可是鄧若凡卻說這麼做,是女人對男人的查勤。

  程雨斂下眸,心猜紛亂,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幸好揚揚解救了她。

  “爸爸、媽媽,你們在說什麼?”

  孩子抬起頭,好奇地盯著在他頭頂上方交換悄悄話的父母。

  兩人同時回神,互遞默契的一眼。

  “我們在說……”

  “要把揚揚像這樣……”

  “舉起來蕩秋!”

  說著,兩人分工合作,同時握著揚揚的小手用力一拽,讓孩子小的身軀在兩人之間離地蕩起。

  “呀!”揚揚興奮尖叫。

  “好不好玩?”

  “好玩!”

  “那再來一次!”

  “啊!哈哈!”

  孩子歡快的笑聲在空氣中回蕩,久久不絕。

  在熱鬧的市區一角的小公園,有蒼勁挺拔的老榕樹、盛開的玫瑰花叢,彷佛隱身於塵世喧鬧的一處淨土。

  杜淩雲在樹下鋪開臨時買來的野餐毯,邀請程雨和揚揚坐下。

  程雨怕東西不夠吃,又去速食店買了漢堡和薯條,可一大一小兩個男生對買來的食物都是不屑一顧,爭著搶她親手做的便當吃。

  父子倆都很愛吃的糖醋櫻桃肉被杜淩雲一口咬進嘴裡,揚揚小手伸太慢,沒搶到,頓時不依了,嘟著小嘴嚷嚷。

  “爸爸壞!那個肉肉是我的。”

  “誰說是你的?你沒聽媽媽說嗎,這個便當是她‘特地’做給爸爸吃的。”杜淩雲刻意強調。

  “我……哪有?”明知杜淩雲是在逗兒子,程雨仍不爭氣地臉紅了,小小聲地強辯。“我明明說了只是‘順便’而已。”

  杜淩雲橫她一眼。

  她頓時不作聲了,櫻唇也跟揚揚那般微微嘟起,帶點不服氣。

  杜淩雲見她無意間流露的嬌俏,只覺心弦一動,笑著拿筷子挾了一塊糖醋櫻桃肉往兒子嘴邊送。

  揚揚一聲歡呼,張大嘴一口咬下,心滿意足地咀嚼著。

  杜淩雲又挾一塊,這回卻是送往程雨唇畔,她愣了愣。

  “不用了,你們吃就好。”

  他卻堅持不肯收回筷子,香軟的糖醋肉觸碰到她的唇,抹開一絲油亮的光澤。他看著,有些恍惚,霎時竟覺得她的比那肉裡夾著的半瓣櫻桃,更加剔透可口。

  “吃一口。”他說,嗓音下意識低啞了。

  她搖搖頭。

  “乖。”星眸含笑,像在誘哄她。

  她心窩一震,也不知怎地就張開嘴,溫順地將肉吃進嘴裡,卻怔怔地忘了嚼,半邊頰鼓鼓的。

  揚揚看見了,拍著小手笑道,“哈哈,媽媽這樣好像青蛙。”

  什麼?!

  程雨凜然,望向笑得一臉天真的孩子。

  揚揚學她用力鼓起兩邊臉頰,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地轉。

  “好啊!你笑媽媽是青蛙,你才是小青鮭呢!”程雨作勢用手擰揚揚臉頰,力道輕輕的,一點也不痛。

  揚揚知道媽媽只是在跟自己玩,笑得更樂了,笑聲嬌脆如鈴鐺悅耳。

  杜淩雲坐在一旁,一邊喝妻子燉的愛心雪梨水,一邊看妻兒鬧成一團,只覺得不僅幹癢的喉嚨滋潤了,乾涸已久的心房更是如同久旱逢甘霖。

  他正出神著,揚揚注意到了,趁他不備,從便當盒裡劫走一顆鹵蛋,急慌地塞進嘴裡,然後對爸爸得意地笑,表示爸爸也很愛吃的鹵蛋被自己捷足先登了。

  杜淩雲一點也不氣,只覺得好笑,大手握成拳頭,戲弄地敲了敲兒子的頭。

  揚揚一邊閃躲,一邊轉向媽媽求安慰。“媽媽,痛!”

  “痛嗎?”雖然看出孩子只是想撒嬌,程雨仍然很認真地配合演出。“來,媽媽幫你揉揉,爸爸壞,我們不理他喔。”

  “媽媽,揚揚以後也要有自己的便當。”揚揚見母親一派溫柔,小小的心靈得到撫慰,更大膽了。“好不好?以後媽媽也幫揚揚做便當,揚揚就不用跟爸爸搶了。”

  “好,媽媽幫你做便當,保證比爸爸的便當更好吃。”

  “嗯嗯!”揚揚開心地點頭,想了想,又補充說明。“媽媽,爸爸不壞,你不要對他生氣。”

  孩子說話的語氣略微怯怯的,程雨一愣,低下眸,從揚揚眼中看出一絲忐忑與緊張。

  揚揚察覺母親探究的眼神,小心臟撲通亂跳了一會兒,還是鼓起勇氣細聲細氣地說道,“你們以後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程雨心頭一緊,不禁望向身旁的男人。

  杜淩雲也正望著她,墨眸如潭,深沉地潛藏著某種複雜的情緒。

  “媽媽?”揚揚見母親久久不回答,更慌張了,小手扯住她衣袖,眼神帶著期盼與哀求。

  程雨不忍看見那樣的眼神,更不忍辜負這孩子一片真心。“好,媽媽答應你,以後不跟爸爸吵架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感覺頗有些不自在,並不敢看杜淩雲,所以不曉得男人在聽見她的許諾時,墨眸瞬間點亮的光彩。

  他深深地看著她,像要看入她靈魂深處。

  一家三口說說笑笑,度過一段短暫卻歡樂的時光。

  午休時間早就結束,杜淩雲不得不準備回公司。

  揚揚蹲在不遠處,好奇地盯著一窩螞蟻搬家,小嘴嘟嘟囔囔地說些孩子氣的話,程雨負責將剩下的食物一一收回提袋,杜淩雲卷起野餐毯。

  很快地,一切便收拾乾淨。

  杜淩雲主動接過程雨手中的提袋。“你等一下帶揚揚回去,拿這個不方便,晚上我開車再帶回家。”

  程雨嫣然一笑。“好,謝謝。”

  望著妻子真誠甜美的笑容,杜淩雲有瞬間失神,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應該說謝謝的人是我。”他微斂眸,語音低啞。“你不知道,甚實我以前看別人家的老婆送東西來給老公,心裡有多羨慕。”

  感覺到他話裡的悵惘,程雨心弦不由得一緊。

  杜淩雲似於也覺得自己無意之間洩漏了太多情緒,扯唇笑笑,故作輕快地說道,“不過現在,我也有人這麼疼我了。”

  程雨耳朵乍紅。“誰、誰疼你啊!我就是……順便來而已。”

  “雪梨水也是順便燉的,便當也是順便做的。”他調笑地介面。

  懊惱地瞪他,眼神中不知不覺流露某種嬌嗔的意味。

  杜淩雲看著,胸口微熱。“謝謝你,藍希,我很高興。從我們結婚以來,我第一次這麼高興。”

  “只是送便當來而已。”她輕聲低語,不敢看他熱切的眼神。

  “這代表你想到了我,代表你……心裡有我。”他語聲低沉醇厚,柔柔地,撥動她心弦。

  這傻瓜!

  程雨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就這麼簡單的一件小事,有必要感動到這個地步嗎?

  究竟以前簡藍希是如何對他的呢?這樣個好男人她為何不懂得珍惜?

  如果從前她對鄧若凡的付出都能得到這般真誠的回應,他們之間的婚姻也不會走到那地步了。

  想著,程雨不免有幾許悵然,抬頭望向面前的男人,只見他也正微笑地盯著她,眼神溫煦如春陽。

  她感覺暖暖的。

  感情都是有來有往的,婚姻必須是雙方都付出,才能長久地經營下去,幸福豈是單方面的努力就能做到的。

  得不到同等的回饋,再多的熱情,總有一天也會冷卻。

  而這個男人,值得她付出溫暖,她希望能撫平他內心所有的傷痛,希望自己也能成為他寂寞時,一股支撐的力量。

  就像那天,他為她撐起那把遮風擋雨的傘……

  “以後,我們就像這樣好好相處,好不好?”她仰眸睇他,認真地問。

  他點點頭,溫潤一笑,風采謙謙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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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8-8 09:32 PM

第五章

  “爸爸——哈哈——你沒噴到我!”

  程雨剛剛洗完碗,就聽見浴室裡傳來一陣陣大呼小叫的歡樂聲。

  “不可以偷襲!啊!”揚揚興奮地尖叫。

  這父子倆是在玩水槍遊戲嗎?

  中午野餐時,父子倆就曾躲在一邊說著什麼,揚揚還要爸爸跟自己打勾勾,她好奇他們到底做了什麼約定,兩人只是笑著說是秘密。

  直到杜淩雲下班回來,一家人吃完晚餐,揚揚立刻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拉著爸爸進浴室冼澡澡。

  原來這兩個男生是約好要邊洗邊玩啊!

  想著,程雨不禁莞爾。

  沒想到杜淩雲那個總是一派溫潤淡定的大男人,也有這般孩子氣的時候。

  她回到房裡,主臥室裡也有附設一間浴室,格局頗為寬敞,還放了一個貝殼形的浴缸,十分精緻漂亮。

  她放了熱水,灑幾滴玫瑰花精油,悠哉悠哉地泡了個澡,出來時秀髮微濕,身上散發著一股的清香。

  剛走出房門,迎面就撞上一堵堅硬的胸膛。

  杜淩雲下意識地摟住她後腰。“沒事吧?”

  “沒事。”她有些吃痛地揉揉鼻子,一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素顏清秀,不染一絲世俗的脂粉,眉目分明,肌膚白裡透紅,實氣中隱約有股他不熟悉的暗香盈動。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不知怎地,杜淩雲就想起李白的這兩句詩。他雖然是個總鑽研於程式數位的宅男,高中時也當過文青,寫過幾首新詩,讀過一些古典文學。

  只是這感性的一面,他從來沒讓任何人知曉,包括自己的妻子。

  他想,她恐怕連他書房裡的書櫃上放了哪些書,都不知道吧?

  他怔怔地望著她,她同樣也發著愣,眸光盈盈如水,他能在其中清楚看到自己的臉。

  她是那麼專注地、彷佛一心一意地看著他,眼潭只映照出他的形影。

  這一瞬間,他的心莫名悸動,連呼吸都忘了,氣息屏在胸臆之間,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滋味。

  她瑩白如玉的臉頰逐漸染上一抹霞色,回過神來,伸手輕輕推了推他。

  他沒有鬆手,依然摟著她,強自克制著想要更加收攏臂膀,將她整個人完全納入懷裡的衝動。

  他本能地覺得這樣的舉動會嚇到她,如今的她就像一隻才剛剛來到新窩的小貓,還需要他這個主人耐心透哄,才會真正地認定他、依賴他。

  所以他不敢太放肆,卻又捨不得放開她。

  暖昧在夜色裡無邊蔓延,他看她的眼神太深邃,包容似海,她有些無法承受。

  她又掙了掙。“杜淩雲。”

  她低聲喚他的名,帶點無奈,又似乎有幾許撒嬌。他聽了,竟覺得心韻又亂了好幾拍。

  從前每當她連名帶姓地喊他,通常是她發火、耍脾氣了,可這一回,她喊他的語氣卻是不曾有過的嬌軟,還真像極了一隻小貓咪亮亮小爪子、喵喵兩聲,卻毫無氣勢,只讓人覺得軟萌可愛。

  他真不想放開她。

  偏偏有個不識相的小子炮彈般地沖過來。“媽媽,講故事!講故事給我聽!”

  小揚揚雙手巴著程雨的大腿,小臉蛋仰起,亮晶晶的眼眸看著最近對自己很溫柔的媽媽。

  杜淩雲暗暗歎息,再不想放手,也只能放手了。

  他可惜地後退一步,空蕩蕩的手握了握拳,沒好氣地橫了兒子一眼。這小笨蛋,真想彈那小額頭幾個爆栗。

  揚揚絲毫沒察覺到爸爸鬱悶的目光,只是咧著自己的小細牙,對媽媽撤嬌地笑。“我要聽“小蜜蜂找媽媽的故事”。”

  “小蜜蜂找媽媽”是程雨以前看過的一部懷舊動畫,講述一隻岀生後便和家人走散的小蜜蜂,歷經千辛萬苦,終於與母親重逢的故事。詳細的內容她其實記不大清楚了,但不妨礙她自行加油添醋,發展成一個長篇的床邊故事。

  她昨天剛講了個開頭,揚揚便聽得入迷,遲遲不肯去睡,兩人約好今天繼續。

  “揚揚,今天爸爸有空,爸爸來講故事給你聽吧!”杜淩雲忽然插嘴。

  揚揚一愣。“可是……”

  “媽媽累了,讓她先去睡覺,爸爸給你講‘三隻小豬’的故事好不好?”

  “三隻小豬”早就聽過好幾遍了,爸爸講來講去都是那幾個老故事。

  揚揚嘟起小嘴,很想抗議說不要,可是他生性乖巧,不想讓媽媽太累,也不想潑爸爸冷水。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走吧!”說著,杜淩雲牽起兒子的小手,明明就看到他滿臉失望的表情,卻故作不知。

  揚揚委屈了。人家真的比較想聽媽媽說故事啊!媽媽還會隨不同的角色變化不同的配音,爸爸只會呆板地照著書本的內容一字一字地念。

  見兒子雙腳在地上原地畫圈圈,萬般不情願挪移,杜淩雲出聲催促。“走啊!”

  “爸爸。”兒子小小聲地叫,看著他的眼眸分明流露著祈求。

  他假裝沒看懂。“爸爸難得有空給你講故事耶,快點上床。”

  哼,誰教你剛才沖出來破壞你爹的好事,這不過是一個小小教訓而已。

  杜淩雲在心裡很沒風度地補充說明。

  揚揚卻不知自己得罪了父親,只以為爸爸是愛心發作,想跟自己的兒子好好相處。

  想想剛才爸爸都很大方地跟自己玩水槍了,自己也該給爸爸一個面子,讓他表現一番。

  “好吧。”他相當委屈地點點頭。

  程雨噗嗤一笑。

  她早看出來了,杜淩雲只是逗兒子玩,瞧他眼裡還亮著興味的笑意呢,就只有揚揚又傻又老實,呆呆地被他老子捉弄。

  程雨嬌嗔地橫睨杜淩雲一眼,跳出來主持公道。“你去泡牛奶。”

  丟下話,她也不管杜淩雲愣了愣,逕自拉過揚揚的小手。“揚揚,我們昨天晚上都約好了,媽媽說話算話,今天繼續講小蜜蜂的故事。”

  “真的嗎?太好了!”揚揚歡呼,接著想起什麼,歉意地望向老爸。

  杜淩雲表示自己還能說什麼呢?只好揉揉兒子的頭,聽老婆的話,泡牛奶去也。

  這下揚揚開心了,膩著媽媽回到自己的房間,爬上床,鑽進被窩裡坐好,做出認真聽故事的姿態。

  程雨笑了,生動地開始又說又演起來,足足講了將近一個小時,喝過牛奶的揚揚才心甘情願地閉上眼睛睡覺。

  見揚揚睡熟了,程雨才替他拉好被子,開了小夜燈,靜靜地離開。

  經過書房時,門扉緊閉,並未透出燈光。

  他已經睡了嗎?今天這麼早?

  程雨有點奇怪,又有幾分莫名的悵然,在書房門口站了幾秒,才轉身回主臥室。

  一進門,她就呆住了!

  她以為已經在書房入睡的男人,竟然在她房裡,穿著棉睡衣,坐在 King Size雙人床一側,修長的雙腿悠然地交叉,手上拿著一本書觀閱。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忍不住口吃。

  “我在等你。”他抬頭望她,淡淡地回應,就好像她問的是個多餘的問題。

  等她做什麼?就算等她,也不用坐在床上吧!

  她眨眨眼,頓時感到局促,手腳都不曉得怎麼放,就連嗓音都哽在喉嚨,無法順利吐落。

  他朝她揚了揚手上的書。“你在看這本書?”

  她一怔,定睛一看,這才發現他看的是一本新詩合集。

  她更加不自在了,連忙解釋。“這是我在書房書櫃上拿的……忘了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沒關係,那裡頭的書你可以隨便看。”杜淩雲微微一笑,頓了頓。“不過,我從來不曉得你對新詩有興趣。”

  以前她頂多看看一些流行雜誌,就算看書,也是美妝、美容一類的,記得有一回,她偶然看見他在讀喬治。馬汀的《冰與火之歌》還嘲諷他時間真多,說那些詩詞、小說都是文人的無病呻吟。

  一個人失去記憶,連興趣都會改變嗎?

  程雨見他眼神奇異,愣了愣。該不會簡藍希都不看這種書吧?“我就是無聊,隨便看看而已。”

  “我瞧你看得挺認真的,還用彩色標籤紙做了記號。”他隨手翻開,書裡有好幾頁都貼了標籤。

  那其實是她讀書的習慣,特別有感觸的、想再仔細重讀一遍的段落,她都會貼標籤做上記號。

  “我……”她吶吶地,不知該如何解釋?這是她程雨的習慣,顯然不是簡藍希的,否則他也不會這樣吃驚了。

  但他沒再追問,而是將書本放回床頭,拍了拍另一側的床鋪。“睡覺吧!”

  “啊?”她傻在原地。

  他就好像沒看懂她的驚愕似地,笑容還是那麼溫文淡雅。“你還不想睡嗎?也是,才十點多,不然我們先聊聊天?”

  不是,聊天什麼的是重點嗎?重點是——

  “你今天晚上要睡在這裡?”她聲音幾乎變調。

  “嗯哼。”

  “真的要睡在這裡?”

  “不可以嗎?”他淡定地反問。

  “不、不是的……”他是簡藍希的丈未,當然有權利跟自己的妻子同房“我、我只是……”

  “只是什麼?”

  “我、我……”

  “你不會想趕我去書房睡吧?”他笑容一凝,竟然顯出許黯淡落寞。

  她更加手足無措了。她的確沒資格那樣對他,可是……

  杜淩雲暗自觀察她,見她雙頰泛紅,雙手悄悄揪著衣擺,分明一副慌亂不安的模樣,胸臆頓時一緊,有些蕩漾。

  她愈是羞澀,他愈想逗她。

  他絕不會告訴她,其實這兩、三年以來,他們夫妻都是分房睡的。

  “之前我睡書房,是因為你剛從醫院回來,身體還沒恢復,現在都已經好了……”他沒繼續說下去,話尾卻已勾出足夠的暗示。

  她不吭聲。

  “過來。”他朝她伸出手。

  她一邊也不動。

  “再不過來,我就去抓你了。”他語帶威脅。

  她一震,只好一步一挪地慢慢走過來,從另一側上床,動作小心翼翼的。

  他含笑凝視她小貓般安靜溫順的舉動,她才剛坐好,他就展臂將她側攬入懷裡。

  “啊!”她輕叫一聲,半邊臉蛋無防備地貼在他睡衣襟口。

  一股渾厚的男性味道頓時沖入她鼻尖,她臉紅心跳,連忙要退回去,他手臂一緊,再度將她壓回來。

  “趴好。”簡潔的命令。

  她怔住。

  “乖乖的,我不會對你怎樣。”

  他怎麼聽起來這麼像一隻大野狼在哄無知的小白兔呢?

  程雨又驚又羞。“這樣……不舒服。”她小小聲地抗議。

  “那這樣呢?”他幫她微微調整姿勢,讓她能更自然地躺臥在他胸懷。“這樣舒服了些?”他低低地問。

  為什麼他口氣這麼暖昧呢?

  程雨心亂如麻,真不知該怎麼回應才好?其實她並不討厭他這樣攬抱自己,甚至因此感覺到一絲難以言喻的甜蜜。

  喜歡他的味道,喜歡他對她溫柔低語的口吻,喜歡他擁抱自己時,那強勢中帶著不經意的縱容與寵溺。

  如此親密又幸福的時刻,是專屬於戀人之間、夫妻之間,而她從前竟似乎不曾經歷過。

  真想放縱自己就這樣一直賴下去,只是……

  “杜淩雲。”她呢喃地喚。

  “別怕”他伸手一下下地撫摸她柔細烏亮的秀髮。“我只是想這樣抱著你。”

  原來他明白自己的顧慮。程雨放下心來,又不免有些歉疚。強求一個男人控制欲望是有些為難他了,何況兩人又是夫妻關係。

  他低了頭,在她發頂親了親。“我們關燈睡,好不好?”

  “好。”她輕輕頷首。

  他伸手關了燈,只留一小小的夜燈,迷離朦朧的光芒更添幾許旖旎情調。

  “你今天晚上很漂亮。”隱在昏茫夜色裡,他更加大膽起來,吐露心聲。“讓我想起芙蓉花。”

  “芙蓉?”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低低的聲嗓,宛如深夜從遠處悠揚飄來的一縷大提琴音。

  “李白的詩?”她訝異。

  “你知道?”他也訝異了。

  有片刻,兩人都不說話,靜靜地感受這份溫存。

  許久,她輕聲開口。“揚揚一定得請保姆嗎?”

  又提這件事了。他低聲一笑。

  她聽出他笑聲裡的揶揄,在黑暗中紅了臉。“我只是覺得……我完全可以自己照顧他,不用請人幫忙。”

  “你就這麼介意?”

  “才不是!”

  “你不喜歡麗雯?”

  “我又不認識她。”她悄悄嘟嘴。

  雖然杜淩雲看不見,卻能從她話裡聽出一絲隱微的酸味。他咧開唇,微笑默默地擴大。

  “其實她是王偉豪的表妹。”他解釋。“本來揚揚的保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太太,大約在半年前吧,她家裡出了點事,說要請辭,我們臨時也找不到人,剛好偉豪跟我說他表妹是幼稚園老師,因為想繼續考研究所,辭職了在家念書,可以暫時幫我們帶揚揚。”

  “所以你就請周小姐幫忙了?”

  “嗯,我看她對揚揚挺細心的,這半年多也把揚揚帶得很好。”

  那當然嘍!人家別有所求嘛,不先攏絡對方兒子的心,怎麼攻略他爸爸?

  程雨暗暗地撇撤嘴。“你是那時候才認識周小姐的?”

  “是偉豪介紹我們認識的。”

  “才認識半年,我看你們倆挺熟的嘛。”一個直呼名字,一個口口聲聲叫“哥”。

  “怎麼,你吃醋?”他又是那種噙著調笑的口吻了。

  “才沒有!”粉拳槌了他胸膛。

  他呵呵一笑,大手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我只把她當成朋友的妹妹,真的。”

  幹麼強調?她臉頰更燒了,小聲地咕噥。“誰管你真的假的。”

  “如果你真的介意,我們就自己帶揚揚吧,他差不多也是可以上托兒所的年紀了。”

  “誰說我介意了?”她還是得為自己辯解一下,蔥白的手指偷偷把玩他衣襟上的紐扣?

  他不與她爭論,戲謔似地捏了捏她的手。“我手上的案子今天告一段段了,明天我請個假,帶你回你之前工作的公司銷假報到,你看看還想不想再繼續上班?”

  “我想辭職。”她早就做好決定了。

  “真的?”

  “嗯。我想在家裡多陪陪揚揚,就算要出去工作,也等他大幾歲再說。”

  “那也好。”他又親了親她發頂。“不管你怎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多好啊!這麼體貼又包容的男人,簡藍希怎麼就不懂得珍惜呢?

  程雨悄然歎息,嬌柔的身子不自覺地又往杜淩雲懷裡挪了挪,偎得更緊。

  隔天早上醒來,程雨發現自己仍依偎在男人懷裡,他竟以自己的手臂為枕,巍然不動地讓她靠了一夜。

  而他似乎早就醒了,墨眸星亮,正靜靜地凝視著她。“早。”

  她呆了呆,接著慌然起身,與他拉開距離。“早、早!你、你怎麼……”怎麼就這樣讓她靠了一整夜?

  晨光透進窗扉,天亮了,沒有黑夜的遮掩,她陡然感到窘迫無比,奇怪自己昨夜發了什麼神經,竟可以就那樣理所當然地投入這男人的懷抱!

  她無措地看他跟著坐起身,動了動讓她枕了一晚的手臂,似乎很僵硬。

  “對不起,你的手一定很麻吧?”她語帶歉疚。

  他笑笑。“不會。”

  怎麼不會?看他活動手臂的樣子,明顯就是不舒服。

  “還是我幫你揉一揉吧!”說著,她再度靠近他,試圖將手放上他發麻的臂膀。

  他的反應卻是往後縮。“不用了。”

  她一愣。

  他動作敏捷地下床。“我先去沖個澡。”

  語落,他轉身就走,沒有用主臥房的浴室,而是直接走去外頭那間。

  她怔怔地目送他。

  他昨天晚上分明洗過澡了啊,幹麼一大早又沖涼,而且還一副很想逃離她的樣子?是她做錯了什麼嗎?

  程雨悶悶地尋思,一時間有些悵然若失,半晌,她才又振作起來,告訴自己別多想,現在最重要的,是做一桌營養豐盛的早餐給他們父子倆享用。

  她下床梳冼。

  而另一頭,杜淩雲從書房置物櫃的抽屜裡,飛快地拿了套換洗的內衣褲後,便匆匆進了浴室。

  關上門,背靠門扉,確定沒人看到,他才允許自己瞄了瞄自己的下半身,嘴角扯開一抹苦笑。

  看來他高估自己的自製力。這就叫報應嗎?

  他澀澀地自嘲,脫下衣物,打開水龍頭,冰涼的冷水緩緩地澆透他陽剛性感的身軀,剔誘的水珠閃著耀眼的光芒。

  城市的另一角,某間飯店套房的浴室裡,有另一個男人也正在沖涼。

  只是他並非孤身一人,有個身材火辣的美女光裸著嬌軀進來,噪音嬌嗲。

  “要不要人家幫你刷背。”

  男人淡地橫睨一眼。“不用了。”

  他毫不體貼址推開那宛如八爪章魚纏上來的美女,看都不多看她一眼。“我早上有個重要的會,馬上要走了。”

  “哼,真沒意思。”女人噘著唇埋怨。

  男人不理她,逕自沖了澡,拿浴巾仔細抹幹身體後,換上一套新買的西裝,連領帶都是新的, Armani的藍色條紋領帶系在淺色襯衫上,顯得他更加英俊出色。

  扣上精緻的袖扣,別好領夾,又梳了梳頭發,確定全身上下完美無缺後,他提起公事包,淡淡丟下一句——

  “我走了。”

  二十分鐘後,男人開著一輛深藍色BMW跑車來到一棟辦公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停好車,搭電梯上了頂樓。

  頂樓超過兩百坪的空間,全部屬於一間大型的國際律師事務所,內部裝潢相當新潮時髦。

  律師同事們及其它職員看到他,紛紛點頭打招呼。

  “鄧律師,早啊。”

  “早。”

  門上掛著一面造價昂貴的名牌,顯示這是屬於鄧若凡律師的私人辦公室。

  沒錯,男人正是鄧若凡。

  他冷著一張臉,進辦公室打了幾通例行電話,助理便來提醒他開會了。他立刻提著筆記型電腦,來到一間中型會議室。

  裡頭已經坐了幾位年齡不一的律師,皆是西裝筆挺,個個目露精光。

  今天會議的主題,是關於一間國內科技上市公司的被控侵權案,由於對方每年都付出鉅額顧問費,絕對是必須好好侍奉的VIP,因此與會的律師個個都是精明幹練的角色,不是事務所積極培養的明星,還沒有參加會議。

  而鄧若凡正是其中一位高層相當看好的青年才俊,極力拉攏他進入這個團隊,本來聽說他最近剛剛喪妻,還以為他必定大受打擊,說不定會頹靡一陣子,沒想到處理完喪事,才短短數日便重返工作崗位,精神奕奕地在會議上提出近乎完美的近訟策略,力求表現。

  經過一番激烈的來回爭論,最後拍版定案,採用的正是鄧若凡的策略。

  會議結束,幾個同事紛紛圍過來對鄧若凡賀喜,都說這個棘手的官司若是打贏了,公司肯定會記他一份大功,前途光明啊!

  鄧若凡笑容滿面,一臉謙虛,直到返回自己辦公室,嘴角的笑意才淡去,眼眸閃爍銳光。

  都是一群假惺惺的,以為他看不出他們口是心非呢!這世道就是誰想往上爬,就得把別人踩下去,尤其在這間大型國際法律事務所,那就是一個鬥爭激烈的超級名利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能夠爬到如今這地位,可是揮灑多少血汗才換來的,不能因任何人事物阻撓他前進的步伐。

  包括妻子的去世。

  念及此,鄧若凡神情莫名地淡下來。其實程雨不在了,對他還是有某種程度的打擊,畢竟兩人相處多年不是沒有感情,只是在日日夜夜的矛盾中,逐漸消磨掉情分。

  他也沒想到,她的死竟會讓自己的心彷佛空了一塊,每天晚上回家面對空蕩蕩的屋子,不由得感到寂寞。

  所以他才會寧願在夜店隨便找個女人到飯店過夜,也不想回到沒有她的家。

  他還是喜歡她的,那天真不該和她大吵,如果能夠稍微哄她幾句,也許她就不會氣到離家出走,也不會發生那場車禍。

  想到兩人從前的點點滴滴,他如何費心追求她,她答應自己求婚時,當時又是如何喜不自勝。鄧若凡又悔又怨,悔的是自己似乎真的有點疏忽她,怨的是她就不能更溫柔點,跟他好好生活。

  他承認,這些年他在外頭是惹下一些風流債,可那都是你情我願、玩玩而已,他從沒想過要丟下她,跟她離婚。

  可那天晚上,她卻那樣決絕地非要跟他離婚不可。

  不愛他了嗎?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他,丟下他一個人?

  內線鈴聲響起,他接起電話。

  “鄧律師,Nancy今天銷假進公司了,你要見她嗎?”

  Nancy!

  聽到這個女人的名字,鄧若凡不禁咬了咬牙。就是她惹的禍,聽說她出了點事,請了好幾天假,今天總算進辦公室了。

  “叫她進來。”

  鄧若凡煩躁地起身,在辦公室內踱步。他有些不確定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Nancy?一方面想談成美國那個大客戶還需要她牽線,另一方面,他又恨那個女人攪亂了自己的人生。

  他不耐煩地等了好幾分鐘,差點想打電話罵人,Nancy才姍姍來遲,敲了門,忐忑不安地走進來。

  他陰沉地瞪著她,瞪得她臉色更加慘白,卻倔強地不肯躲開他的逼視,神情冷漠。

  “你還有臉來公司?”犀利的嗓音由齒纏中擠出。

  她似乎有些訝異他會這樣問,眸光一閃,“我是來辭職的。”

  “怎麼,闖了禍就想逃?”鄧若凡冷笑,朝她步步進逼,而她慌然後退,直至被他逼到牆角。

  他俯視著她,眼神複雜。“我老婆的事,你聽說了吧?”

  她愣了愣,神色變幻莫測,片刻,輕輕點頭。

  “如果不是你,她不會死。”淩曆的眼刀砍向她。

  她咬咬唇,強忍驚懼。“關我什麼事?”

  她愈是做出一副無辜的姿態,鄧若凡愈是怒火中燒,“你還敢說無關!如果不是你,我老婆那天不會無緣無故跑來公司找我,不會看到那一幕,後來也不會跟我吵架,更不會深夜跑出家門發生車禍,都是你這個賤人害的!都是你!”

  她整個人僵在原地,不可思議地瞪著他。“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還裝傻!我已經知道了,是你傳簡訊給我老婆的!是你存心挑撥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

  她臉色刷白,不敢置信。“你說什麼?是……我傳的簡訊?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因為你嫉妒!”鄧若凡一臉鄙夷。“你一直暗戀我,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你說我暗戀你?”她驚叫,彷佛他說了什麼天方夜謂。

  到現在還在裝!他之前怎麼沒看出這女人是個戲精?鄧若凡又氣又悶,更恨的是自己一時還不能跟她撕破臉。

  “說吧!你想我怎麼做?”他用雙手將她壁咚在牆邊。女人最愛這一套,他清楚得很,既然她還有利用價值,他不介意陪她玩玩。

  “什麼、什麼意思?”

  她臉色發白,唇瓣微微輕抿,分明感到害怕,清澈的眼神卻毫不回避地直視他,柔弱又倔強的樣子令他心念一動。

  為何有種奇異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裡見過?

  鄧若凡恍神兩秒,接著冷然回神,嘴角一勾,笑出一道邪魅的弧度。“你確定還想在我面前繼續演嗎?”他將頭低下來,幾乎在她耳畔吹著氣,語氣撩人且暖昧。“我都明白你的心意了,我的老婆也不在了,你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他沒想到她竟然完全不為他有意的忽引所動,反而從齒縫中吐出痛駡。

  “你……無恥!就算你老婆不在了,可是我有老公!別碰我!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放開!”

  她這是對他表示不屑嗎?她竟敢!

  “少跟我來這一套,婊子還想立內節牌坊……”鄧若凡說著,低唇欲強吻她,卻反被她狠狠踩了一腳,他痛呼一聲,下意識地往後退。

  她連忙趁此機會推開他,踉蹌地往門邊逃。

  “簡藍希!你這個賤人,給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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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8-8 09:33 PM

第六章

  身後,男人憤怒的嘶吼如雷電追擊而來,程雨加快逃離的速度,只覺心韻如擂鼓,耳畔都能聽見自己全身呼嘯的血流聲。

  這是怎麼回事?她究竟聽見了什麼?

  簡藍希暗戀鄧若凡,因妒意作祟,才發簡迅給她,暗示她來公司捉他跟別的女人的奸。

  她本來也覺得奇怪,究竟是誰傳來的簡訊?原來竟是簡藍希!

  這太荒謬了!沒想到她跟簡藍希之間還有這樣的因果,所以她的靈魂才會奪簡藍希的命嗎?

  這宄竟是良緣還是孽緣?

  她該如何是好……

  程雨全身僵冷,宛如被遺棄在冰天雪地裡,一陣陣地發顫。杜淩雲正在會客室等著她,見她臉色蒼白地沖進來,不禁一怔。

  “你怎麼了?沒事吧?”他關懷地問。

  她搖搖頭,心亂如麻。“我、我沒事……”

  明明就有事。

  杜淩雲眉宇微擰,明知妻子在說謊,卻沒有戳破她,只是走過去,輕柔地將她顫抖的身子摟入懷裡。

  今晨吃過早餐,他們一家三口便一同出門,將揚揚送去保姆那邊後,他就帶她來她工作的公司。

  當她聽說原來自己在這間律師事務所上班,臉色當下就變得很難看,堅持立即請辭。

  兩人正準備辦離職手續時,忽然有位女秘書過來請她,說是一位姓鄧的律師要見她。

  她彷佛嚇了一大跳,掙扎半晌,才磨磨蹭蹭地跟那個女秘書離去,讓他先在會客室等著。

  沒想到回來時會變成這副模樣。

  感覺到她柔軟的嬌軀即便被他擁抱,依然抖個不停,杜淩雲又是焦急又是心疼,放緩了語氣。

  “藍希,到底發生什麼事?”

  她該怎麼說?要她如何解釋這荒唐又可悲的一切?

  程雨咬緊牙關,強忍心海翻騰的情緒。她覺得好冷、好冷,只有更用力地擁抱這個男人,才能汲取到一絲溫暖。

  “帶、帶我走,杜淩雲,帶我走……”

  就如貓咪般虛弱的聲嗓令杜淩雲胸口狠狠一揉,確定她真的嚇壞了,他陡生怒意,胸口焚焚。

  “是不是那個姓鄧的律師欺負你了?他叫你去做什麼?我去找他!”

  語落,他輕輕推開妻子,打算為她出頭,去討一個公道。

  “不要!不要!”程雨惶然心驚,連忙伸手拉回他。“淩雲,我們走,以後不要再來了,我不要再回到這裡上班……”

  杜淩雲回頭望向妻子,只見她眼眶紅了,似有淚光瑩瑩,咬著唇的樣子更像只受了委屈的小貓,瑟瑟地發抖。

  這樣的她,他連一分鐘都捨不得丟開,只能將她再度擁入懷裡,柔聲呵護。

  “好好,我們馬上辭職,以後不來了。”

  “那我們現在就走?”

  杜淩雲牽著程雨的手,跟之前要他們辦離職手續的女職員表示,妻子身體情況未完全恢復,要了相關表格回去填寫,改天再由他這個丈夫代表她來跑離職的流程。

  對方覺得有些不符合程式,但見他一派溫文,彬彬有禮,還是點頭同意了。

  “走吧,我們回去。”將幾張表格裝入檔袋,杜淩雲轉頭對程雨一笑,正欲帶她離開時,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驀地擋在眼前。

  杜淩雲眉宇一緊,程雨的反應則是更加縮入他懷裡。

  見她神色警戒,杜淩雲猜出男人的身分,眼神變得清明銳利。“你就是鄧律師?”

  鄧若凡嘴角一撤。“你就是Nancy的丈夫?”

  兩個男人相互打量對方,都不得不承認光就外表而言,彼此算是不分伯仲,如果比氣勢,也是各不相讓。

  “鄙姓杜,杜淩雲。”

  “鄧若凡。”

  換過大名,兩人繼續對峙,心下暗暗評估對方。

  “不曉得鄧律師擋住我們的去路,是有何指教?”杜淩雲淡定地問。

  鄧若凡沒立刻回答,朝程雨望了一眼,見她低著頭,連看也不看自己,頓時更加氣悶。

  以為有老公相護,他就不敢拿她怎樣嗎?

  他冷哼一聲。“杜先生,我只是好心想提醒你一件事。”

  “請說。”

  “一個有能耐的男人應該管好自己的老婆,別讓她在外頭到處闖禍,攪亂別人的生活。”

  杜淩雲聞言,眯了眯眼。他能感覺到掌心裡那只綿軟的小手正沁出冷汗,他悄悄捏了捏,意在安撫。

  “鄧律師,我也提醒你一件事。”他語聲淡淡。“老婆不是用來管的,一個有能耐的男人,對自己的老婆應該做的,是保護和疼愛。”

  程雨一震,心韻乍停一拍,不敢置信地望向身旁的男人。

  鄧若凡注意到她掩不住驚奇和依戀的眼神,不知怎地,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所以,我不管你跟我老婆之間有什麼過節,以後都不准你再招惹她——你聽清楚了嗎?”

  “你……你知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做了什麼!”

  “不算她做了什麼,她都是我老婆,是我應該保護的女人。”

  鄧若凡氣極。

  杜淩雲懶得再與這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做口舌之爭,低下頭,對程雨溫柔一笑。“我們走吧。”

  “嗯。”她握緊他的手,乖巧地點頭。

  目送兩人相依離去的背影,鄧若凡臉色鐵青,胸口呼嘯著一股異樣的憤慨。

  杜淩雲親自打開車門,讓程雨在副駕駛座坐好,自己才繞到另一邊上了駕駛席。

  見她一動也不動,只是咬唇直直盯視前方,顯然仍處於激蕩的情緒中,他也沒說什麼,主動靠過來,替她扣好安全帶。

  她愣愣地看著他體貼的舉動。

  他對她微微一笑。“坐好了。我們先去接揚揚,再一起找一間餐廳吃晚餐,好不好?”

  她轉過頭,雪白的容顏對著他,眼神閃爍不定。

  他溫和地凝扭她,半晌,大手柔柔地撫上她冰涼的臉頰。“不怕,我在這裡,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嗯?”

  他怎能如此溫柔?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的妻子偷偷暗戀著別的男人?

  程雨心弦一緊,眼眶驀地泛紅,鼻頭酸楚。

  傻瓜!真是個傻瓜……怎麼會有這麼傻又這麼好的男人?

  她不禁伸手握住他的手,緊貼自己臉頰。

  “對不起。”她吶吶地低語。

  “幹麼跟我說對不起?”

  因為簡藍希對他做的一切,因為自己替了他妻子的身分,因為自己不是他真正愛的那個女人……

  一顆淚珠滑。“你真好。”

  “我是你老公,當然要對你好啊!”他笑笑,揉揉柔她的頭。

  她微微哽咽,說不岀話來,只好回他一笑。清清淺淺的微笑如秋季霜染的湖泊,映著一抹淡淡的憂傷。

  他又揉了揉她的頭,像哄孩子似的,接著才系上自己的安全帶,發動引擎。

  車子平穩地往前方公路滑去,他的駕駛技術很好,不疾不徐,從容不迫,她幾乎感覺不到一點顛簸。

  就跟他的人一樣。

  程雨茫然地想著,雙手無意識地撫著裙擺。

  杜淩雲注意到了,很快收回眼角餘光,直視前方的臉龐顯得很平靜,完全看不出他心海正波濤洶湧。

  他的妻子跟那個姓鄧的男人之間,一定有什麼。

  他其實很想問清楚。

  但他也明白,失去記憶的她未必能曉得來龍去脈,而且現在的她顯然嚇壞了,整個就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慌亂地蜷縮著,看來楚楚可憐,他真的不想再給她壓力。

  冷靜一點,杜淩雲,這沒什麼,你以後有的是時間。

  他在心裡一再警告自己。

  有些事無急於一時,他這人天生就有耐心,而她值得他的等待。

  想著,他淡淡地笑了,暫且不去管猶如亂麻的心緒,只專注地開車。

  半小時後,兩人來到周麗雯家門的,按了門鈴。

  周麗雯開門,一眼看見杜淩雲,一時綻放燦爛的笑容。“淩雲哥,你來了啊!”

  “嗯,我跟藍希來接揚揚。”杜淩雲有意無意地強調。

  周麗雯面色一變,這才看見他身後還站著一個氣質溫婉的女人。

  她撇撇嘴,眼神閃過不屑與妒恨。“你也來了。”語氣冷淡。

  程雨沒理會她明顯排斥的態度,對她點個頭。

  揚揚聽到門外的動靜,知道爸爸和媽媽同時來接自己,像小鳥一樣撲著翅膀快樂地出來。

  “爸爸、媽媽!”

  揚揚抬頭對父親笑,卻選擇撲進程雨的懷裡。

  程雨蹲下來抱了抱他,親親他臉頰。“揚揚,今天過得好不好?”

  “嗯嗯,很好。”揚揚笑得像朵花。

  “爸爸說,我們今天起到外面餐廳吃飯。”

  “好啊好啊!那我可以吃炸蝦和漢堡排嗎?”

  “嗯,你想吃什麼都可以。”

  “太好了!”

  周麗雯僵立一旁,看著母子倆的互動,頓時覺得自己像個外人。她再疼揚揚、對這孩子再好有什麼用?只要他媽媽對他露個笑臉,他就渾然忘了之前的教訓了!

  簡藍希——這個女人也太會裝了!她真的失去記憶了嗎?還是在圖謀什麼?

  周麗雯暗暗咬牙,淩銳的目光如刀,恨不得將這做作的女人砍成一片片的。她忘了她曾對自己說過什麼嗎?她就不怕自己爆料?

  程雨自然不會遲鈍到覺不出周麗雯的敵意,她想了想,決定正面迎擊。“周小姐,有件事我想應該先跟你說一聲,我決定正式辭掉工作,以後就待在家裡陪揚揚,所以……”

  周麗雯倒抽一口氣,厲聲打斷。“你的意思是要開除我?”

  程雨默然點頭。

  周麗雯死命瞪她,接著轉向杜雲。“雲哥,你也是這個意思?”她懇切地望著他,水眸閃閃,尋求支持。

  他的反應卻令她失望了。“嗯,謝謝你這半年來對揚揚的照顧,剛好偉豪跟我說你研所的考試也快到了,就讓你專心準備應試。”

  他說得柔婉,但周麗雯聽了仍覺得刺耳無比,她知道喜歡上一個有婦之夫是自己的選擇,可他就不能對她溫柔一點嗎?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娶的這個女人有多惡質!

  “淩雲哥,我……”周麗雯望向杜淩雲,神情說不出的委屈黯然,眼眸隱約浮現淚光。“我有話想跟你私下說。”

  什麼話需要私下說?

  杜淩雲與程雨同時警覺,互相交換一眼,程雨也不知怎地,腦子一懵,直接跨前一步,阻在杜淩雲與周麗雯之間。

  “周小姐,如果你有什麼話,我們可以改天約個時間,我請你喝咖啡。”

  “你!”周麗雯氣憤地瞪她。

  “就這麼說定了。”

  語落,程雨也不給周麗雯反應的餘裕,一手牽著揚揚,另一手挽著杜淩雲的臂膀,轉身就走。

  杜淩雲明知她這舉動顯得有些小氣,卻沒有反對,微微一笑,任由她拉著自己跟孩子離開。

  “簡藍希!”周麗雯尖銳憤慨的嗓音自身後追來。

  程雨回頭,一臉淡定。

  周雯用力瞪她,臉色忽青忽白,變化莫測,最後,竟是眉宇一展,露出嫣然一笑。

  “既然這樣,我們就把話說清楚,我等你請我喝咖啡!”

  程雨的心漏跳一拍,周麗雯不懷好意的口吻令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但她沒說什麼。再怎麼樣,也不能在這個覬覦杜淩雲的女人面前輸了氣勢。

  她淡然頷首,轉身離去。

  對於兩個女人當著他的面立下的約會,杜淩雲並不過問,就像沒聽見似的,雲淡風輕。

  反倒是程雨見他毫無反應,有些不自在。

  “你就不好奇到底周麗雯想說些什麼嗎?”她悄聲問。

  他搖搖頭,望向她的星眸含笑。“你不是說了嗎?你會請她喝咖啡,聽她慢慢說。”

  程雨訝異地瞪他,發現這男人是真的完全不在乎。“你就這麼放心讓我去處理這種事?”她低聲咕噥。

  “你是我老婆,誰比你有資格處理這種事?”

  親自出面去打退跟自己搶老公的情敵,不正是一個老婆該做的?他笑睨她,目光閃閃。

  她看出他眼神的涵義,頓時有些赧然,臉頰隱隱發燙。

  別看這人總是一副君子翩翩的模樣,有時候……還真討厭。

  她嬌嗔地橫他一眼,兩人都很有默契地跳過這個話題,只是程雨沒想到,他連關於鄧若凡的事都不問,她不相信他一點都不好奇、不介意。

  可是在晚餐席間,他一直表現得很爽朗,無論跟她還是揚揚都是有說有笑,甚至察覺她心神不寧時,還會主動說幾個笨拙的笑話逗她開心。

  他愈是表現得漫不在意,她愈是感覺坐立不安,腦海中一遍遍重播他在律師事務所與鄧若凡對立的畫面。

  那時,儘管鄧若凡語帶挑釁,他依然堅定地站在她這邊,支持她、保護她。

  我在這裡,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他如是說,而她只要回憶起當時他說話時無盡包容的口吻,就忍不住心酸神傷。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說清楚。以前簡藍希的所作所為已經夠讓他疲憊了,她不想在他心上再多插一根刺。

  他會痛的,就算他連一聲呻吟也不會芡出,痛就是痛,確確實實地存在。

  回到家,哄揚揚上床睡覺後,程雨打開冰箱,拿出兩罐水涼的啤酒。

  “要喝嗎?”她提出邀請。

  杜淩雲願本打算去書房收幾封電子郵件,見她主動相邀,愣了愣。“你要喝啤酒?不是紅酒?”

  他盯著她看的眼神,有幾分奇異。

  她不解。“你想喝紅酒也行。”

  “不,我的意思是……”他頓了頓,忽地一笑,帶著自嘲。“你以前不喝啤酒的,說那是臭男人才喝的玩意,有品味的人不喝那個。”

  這回輪到她愣了下。“可是我看冰箱裡放了一打啤酒,而且你這陣子偶爾也會喝……”

  “所以你之前才嫌棄我沒有品味啊!”他半開玩笑。

  即便是這樣玩笑般的語氣,她聽了仍不舒服。“才不是那樣呢!誰說喝啤酒的人就沒有品味了?啤酒很好喝,尤其是水果口味的!”

  他聞言,眉峰一挑,笑了。“難怪我想說,最近冰箱裡怎麼多了一些鳳梨和芒果口味的啤酒?原來是你偷偷買的。”

  “我幹麼偷買啊?我是光明正大地買。”她抿抿嘴。

  又是這個可愛的小動作。杜淩雲心弦一動,忍不住伸手過去揉揉她的頭,在她出聲抗議前,劫走其中一罐啤酒。

  她一怔。“去哪兒?”

  “不是要約我喝嗎?到外面去。”

  語落,他領她來到落地窗外,寬闊的陽臺上擺著兩把休閒椅。

  目光朦朧,花影榣曳,兩人各佔據一把椅子,打開啤酒,慢慢地啜飲。他喝的是正宗台啤,她則選了一罐風梨口味的。

  今晚夜色極美,幾顆星子在晴朗的夜空中晶瑩閃爍。

  兩人沐浴著星光,靜靜享受這片刻美好。

  程雨伸出手,輕輕逗弄腳邊一盆鈴蘭花,潔白的花朵如風鈴成串垂墜,在夜色裡靜默地搖盪,就好似她此刻的心情。

  她一點一點地凝聚勇氣,想著自己該從何說起。

  杜淩雲早就看出她欲言又止,耐心地等待,許久,程雨終於輕聲揚嗓。

  “我問你喔,我們以前是怎麼認識的?”

  他一愣,沒想到她會這樣問。“你想知道?”

  “嗯。”她點頭,明眸緊盯著他。

  他從她眼裡看出慎重,也慎重起來。“有一次我跟朋友去PUB看歐洲足球賽轉播,剛好你也跟朋友一起去看,之後你那個朋友有事先回去了,你落了單,被一個醉漢騷擾……”

  “是你幫忙解圍的?”這很像他會做的事。

  “嗯。”

  “所以你就對……嗯,對我一見鍾情了?”

  他笑了,看向她的墨眸閃著異樣的光芒。“是你對我一見鍾情。”

  “啊?”

  “你當場就說要答謝我,想請我吃飯,硬是要了我的手機號碼。”

  她被他笑意濃厚的眼神看得有當招架不住,低聲嘟囔。“幹麼啊?說得好像你不情願給似的”

  “也沒有不情願,只是我從來沒以那樣的方式認識過女孩子。”他解釋。

  “然後呢?”

  “然後隔天我從公司下班,就發現你在樓下等我。”

  他記得她當時穿了一件很漂亮的短裙,火辣又嬌豔,惹來許多男同事對他擠眉弄眼,羨慕得不得了,紛紛表示他走運了!

  想著,杜淩雲微微一笑。

  程雨看著,莫名覺得心口有點酸意。“那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他認真地想了想。“也說不上什麼時候,我想感情都是漸漸累積的吧!”說實在的,要他回想起一個驚天動地的觸電時刻,好像還真沒有。

  他看著她有些呆愣的表情。“你失望了吧?我本來就不是一個浪漫的人。”

  他從來也沒相信過類似電影情節那種近乎夢幻的愛情,他比較相信任何情分都是由日常的相處中,點點滴滴地培養起來。

  “……所以你以前也常說我不夠浪漫。”他補充說明,掩不住自嘲的意味。

  她聽了,胸口一窒,忍不住反駁。“浪漫是什麼?能吃嗎?”

  他沒料到她會這樣問話,訝異地望著她。

  她看出他的驚訝,卻沒有解釋。本來嘛,現實生活中哪來那麼多浪漫?她也受夠了那些不切實際的浪漫。

  她微斂眸,避開他奇特的眼神。“那後來我們是怎麼結婚的?”

  他沉默兩秒。“自然而然就結了啊。”

  哪有什麼自然而然,這什麼答案啊?“你至少有求婚吧!”

  “嗯,我求了。”杜淩雲一派嚴肅地點。

  他可沒傻到告訴她,其實是因為兩人喝醉了酒,共度一夜,後來聽她說自己有了身孕,他才匆匆忙買了戒指緊急向她求婚。

  他想,任何女人聽到這樣的過程,都絕對不會開心的。

  偏偏她還繼續追問。“那你說說你是怎麼求婚的?”

  這要他怎麼說?

  杜淩雲窘了。“你真的想聽?”

  程雨咬了咬唇。

  其實她不想聽,她幹麼知道他怎麼對另一個女人求婚的啊!只會令她覺得鬱悶。

  “算了,你不要說了。”

  她沒看到男人悄悄地松了口氣,沒有一絲猶豫地飛快走下她給的下臺階,向她舉杯。

  “不是說要喝酒?cheers!”

  “Cheers!”

  兩人相互碰撞了下啤酒罐,清脆的聲音在夜色裡回蕩悅耳。

  程雨喝了大半罐,總算感到微醺,也鼓足了勇氣,盈盈似水的明眸凝睇身旁的男人。

  “你都不想知道嗎?”

  “什麼?”

  “關於我跟鄧……跟那個鄧律師是怎麼回事。”

  “你想說嗎?”他不答反問,神情是平靜的。

  “如果我不想說,你就不問嗎?”她試探地問。

  他理所當然地點頭。“你不說,我就不問。”

  “你……”她忽然有些生氣了,悶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你是傻瓜啊!”

  “笨蛋!傻瓜!”她沒好氣地罵,發洩心頭那股難以言喻的心酸與心疼。“你就是這樣,以前才會被……被我欺負……”

  他深深地注視她。“你好像很忿忿不平。”

  “哼!”她瞪他一眼,撇過頭,淡粉色的櫻唇又抿起。

  他輕聲一笑,伸手揉揉她的頭。

  他沒理會她的抗拒,大手又揉了揉,實在覺得她這耍小脾氣的模樣很可愛。

  她雖然還有點小小的不滿,卻也能從他這動作中感到某種寵溺縱容,心一軟,歎息一聲。

  “關於鄧律師的事……”

  “你說。”他鼓勵地望著她,眼神溫煦如春陽。

  她垂下眸,雙手不由得緊緊捏著啤酒罐,藉此抑制緊張。“我好像……其實我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不過根據鄧律師對我說的那些話,我之前好像喜歡過他。”

  靜默無聲。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應,她終於忍不住揚起眸,急急地說,“你別生氣。”

  杜淩雲一震,察覺到她神情驚慌,帶著一絲乞求,連忙安撫。“我沒生氣,我只是……”他頓了頓,嘴角牽起苦澀。“我吃醋了。”

  吃醋?她傻傻地望著他。

  他伸出手,似乎又想揉她的頭,但霎時又頓住收回,低聲歎息。“也不能怪你,我們這幾年確實感情不好,難怪你會喜歡上別的男人。”

  什麼啊!他怎麼可以完全不怪她,還做出這副然大方的姿態!

  “你傻啊!”她某名地就覺得火大,簡直有點恨鐵不成鋼。“怎麼會這樣想?是……是我以前對不起你,你對我這麼好,我還不知足想東想西的,我簡直莫名其妙!有眼無珠!放著手上的寶貝不理,去看上一個垃圾!”

  她氣極了,愈想就愈覺得鬱惱,劈哩啪啦地丟了一串犀利的話,連垃圾都罵出口了。

  話說完她才猛然一震。自己居然這樣說話?以前再如何憤慨氣惱,也不置這般出言刻薄。

  她是怎麼了?

  程雨百思不解,而眼神不曾須臾離開她的男人卻是若有所悟。她這是……心疼自己吧!

  胸臆頓時漲滿一股滾燙火熱的情緒,心韻如鼓,幾欲迸出胸口。

  他再也忍不住,起身將這令他心動的女人拉入懷裡。“藍希,你答應我,就一直維持現在這樣子好不好?”

  “啊?”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澎湃舉動驚住了,迷惘地望著他。

  他也正低頭望她,眸光深情款款。“我喜歡現在的你。”

  程雨腦海一暈,彷佛遭雷電劈中一般,耳畔轟然巨響。“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喜歡現在的你。”

  “比以前更喜歡?”

  “嗯。”

  所以他才希望她不要變,就維持現在這樣子,現在的她,其實並不是簡藍希,他知道嗎?

  不,他不知道也無妨,只要他喜歡就夠了。

  程雨垂下頭,染著紅暈的臉蛋依偎地貼在他胸口,如同小貓眷戀著她的主人。

  “我也……喜歡你。”她輕聲細語。“以前……我那樣對你,真的很對不起。”

  他心神激蕩,更加收攏臂膀,緊緊擁抱她。“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她在他懷裡抬起頭,眼神迷蒙。

  他對她微笑。“既然你失去了記憶,也許就是上天的意思,讓我們可以跟過去做個切割,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她喃喃地介面。

  “對。”他點頭,墨眸明亮如星,深邃如海。“只要我們還有今天,就可以對今天做決定,對未來做選擇。”

  程雨癡癡地凝視著眼前這男人。

  她明白他的意思。

  但她也明白,今天並不是永無止境的,不能夠任意揮霍,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天,你會忽然失去選擇的機會。

  簡藍希就失去了,但她還可以,她還有機會做選擇。

  而她選擇跟這個男人在一起,選擇從今天開始愛他。

  她踮起腳尖,主動送上自己柔軟的櫻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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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8-8 09:33 PM

第七章

  香軟的櫻唇貼過來,杜淩雲有片刻失神,心韻如擂鼓,腦海一片空白。

  等他稍稍回過神來,欲仔細品嘗時,她卻又慌慌張張地退開了,粉頰含暈,神色羞赧。

  仿佛不敢迎視他過分灼亮的眼神,她斂下眸,細聲細氣地喃喃。

  “對不起,我不應該……”

  話語未落,他便陡然伸手掌住她後頸,俯下頭,深深地親吻,將她羞澀的歉意都含進嘴裡。

  “唔……嗯……”

  她有些不知所措,身子僵了好一會兒,漸漸地感覺到他灼熱的呼息在自己耳畔撩撥,而他的唇也隨之含住她敏感的耳垂,輕輕地吮著。

  她身子一軟,陣陣地酥麻。

  想推開他,雙手卻好似沒了力氣,欲迎合他,心口又怦怦狂跳,腦子暈暈的,動都不能動,只能慢慢地融化在他懷裡。

  他又回到她的唇,細細地舔舐、啃咬,舌尖探入她芬芳的唇腔,與她嬉戲纏綿。

  她被他激情地吻得透不過氣,嬌嬌喘著,唇畔逸出軟綿綿的求饒。“拜託……不能呼吸……”

  那像貓咪般纖細的嗚咽令他胸口劇震,心弦麻麻地揪成一團,忍不住又狠狠地吸了她的唇好幾口,才低喘著放開她。

  他低頭望她,星眸分明氤氳著欲望,迷蒙的眼潭映岀一個粉紅色的她。

  他倏地臂膀一展,將她整個人公主抱起,大步往主臥房的方向走,完全顯示出迫不及待的心情。

  她羞得將臉蛋埋進他衣襟,嗅到一股渾厚迷人的男性氣息。

  他將她放上床,看著她胴體橫陳於軟軟的被褥間,他眼裡的情欲燒得更旺盛,下腹暴漲熱氣。

  他直直盯著她,一面開始解自己的上衣鈕扣。

  她知道他要做什麼,又羞又慌,雙手遮在眼前,不敢看。

  這害羞的模樣令他體內的血液更沸騰了,撲倒在她身上,撩人的呼息在她耳邊熱熱地吹。

  “你怎麼不看我?”他低聲問,嗓音性感沙啞,帶著魅惑。

  他還問!

  她又氣又羞,小聲地嬌嗔。“就是不看,怎樣啦?”

  “我不好看嗎?”他偏要逗弄她,大手去掰她小手。

  她不讓他將自己的手拉下來,扭捏抗拒著,緊閉住雙眸。

  “乖,別害羞。”他低低地哄她。“張開眼睛看著我。”

  為什麼非要她看?她就不看,怎樣!

  她懊惱地咬唇,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而他看著她羞赧不安的姿態,看著她全身肌膚幾乎都染成粉紅色,心中又是驚訝又是新奇。

  她的反應太出乎他意料,也更激起他深埋許久的欲望。

  她愈是這般手足無措,他愈想將她整個人揉進體內,胸臆彷佛呼嘯著某種純男性、暴戾的渴望。

  他俯身熱烈地吻她,她身上帶著一股幽香,不像是她從前唯一鍾愛的玫瑰,而是更清淡、更素雅的香味。

  對了,他記得之前在浴室裡注意到,她換了不同品牌的沐浴乳,好像是橙花的味道,當時他還覺得奇怪呢。

  他朦朧地想著,俊臉不自覺地往她潤白豐滿的胸部埋去。

  “藍希……”他啞啞地低喚。“你好香。”

  他能感覺到她身子強烈一震,接著開始僵硬。

  “怎麼了?”他抬起眸,迷地注視她。

  她不說話,只是用一雙美眸靜靜地凝睇他,如煙水迷離,隱約閃燦微光。

  有什麼不對了。

  他下意識地警覺到,那股與往日的她不一樣的香氣,持續撩著他的感官,他忽然困窘起來。

  好像真的有哪裡不對,明明不是第一次,他卻陡然有種初夜的生澀與窘迫。

  不能就這樣輕易要了她,時機不對。

  腦海莫名敲響警鐘,他也不知為何會認為時機不對,就是覺得不能那麼隨便,現在還不到那個特別的、浪漫的時刻。

  杜淩雲深深地呼吸,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稍稍壓下滾沸的欲望,低唇啄吻一下妻子的唇,接著攬抱著她一同躺下。

  他替兩人蓋好被子,讓她柔軟的嬌軀貼合著自己的懷抱。

  她訝異地望他,似是不解。

  他親了親她額頭,又伸手點了點她俏皮的鼻尖。“今天晚上就這樣吧!我還是抱著你睡,嗯?”

  她怔怔地看著他溫潤微笑的俊臉,半晌,點了點頭。“……嗯。”

  她乖巧地偎著他,縮在他懷裡安然入眠。

  直到聽見她勻長的呼吸,他才允許自己露出一絲苦笑。

  唉!又是折磨的一夜,看來明天一早又要衝冷水澡了。

  晨光溫柔,愛撫著男人五官清俊的臉龐。

  程雨側著身子,怔怔地凝望。這男人怎麼能一日比一日看著帥,一日比一日更她動心?

  她覺得自己像個花癡。

  從清晨夢醒,就一直盯著他不放,捨不得視線須臾稍離。

  她伸出手,虛撫他的眉眼,呆呆地開始數起他有幾根睫毛——從前只覺那些愛情小說裡的女主角做這樣的事很傻,如今她自己也傻了一回!

  一根、兩根、三根……他的睫毛好長好密啊!根根勾動人心。

  忽地,那濃密的眼簾顫了顫,她倏地屏住呼吸,在他睜開眼睛前急忙躺正身子,假裝自己並未醒來。

  她能感覺到男人起身動了動,接著似是又俯下頭來,靜靜地看著她。溫熱的呼吸撩著她臉蛋的肌膚,愈來愈近,愈來愈熱,終於,他的唇貼上她的,輕輕啄吻。

  她心韻亂了一拍。

  他忽地低聲一笑。“傻瓜,我早就知道你醒了。”

  啊!她慌亂地睜眸,迎視他含笑的眼神,那抹淡淡的揶揄令她又羞又惱,瞬間染上紅暈。

  “討厭!”她喃喃嬌嗔。

  他又笑了,傾身一下一下地啄吻她,像是吃不夠似的,流連糾纏,許久才低喘著放開她。

  “妖精!”他低低咕噥一聲,翻身下床。“我去沖澡。”

  她赧然偷窺他,這才發現他的睡褲胯下有一團可疑的突起。該不會是……怪不得他急著要去沖涼呢,原來如此。

  程雨得意地竊笑,心窩更加把持不住地軟軟融化。這男人怎麼就這麼好呢?寧可忍住自己燒灼的欲望,也不願稍稍為難她。

  也不知哪來的衝動,程雨驀地跳下床,從身後緊緊抱住杜淩雲,雙手環抱著他的腰,滿是依戀。

  “怎麼了?”他柔聲問。

  她沒有回答,踮起腳尖就吻上他的後頸,纏綿的濕吻細細碎碎,往他敏感的耳際延燒,他粗聲喘息,轉過身來就抓住不安分的她,狠狠地吻住。

  兩人吻得熱烈,唇舌交纏,恨不得吞了彼此似的。他用力將她壓向自己。

  “杜淩雲……杜淩雲……”她嬌喘細細,一聲一聲地輕喊,簡直要逼瘋他。

  “老婆,我可以要你嗎?”他啞聲問。

  她嚶嚀一聲,還來不及回答,一個小炮彈就推門沖進房裡——

  “爸爸、媽媽!今天外面天氣好好,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宛如一桶冰水澆下來,兩人瞬間都凍住了,腦子恍惚兩秒,驀地回過神來,同時低頭一看。

  揚揚正仰著天真的小驗蛋,很無辜地望著他們。

  “爸爸、媽媽,你們在幹麼?玩親親嗎?我也要玩。”

  轟!程雨臉蛋爆紅,什麼話也說不出口,慌忙推開還下意識摟著自己不放的男人,翩然飛奔而逃,躲進浴室裡。

  門外,傳來男人醇厚爽朗的笑聲,她恨恨地拍了下門,唇角卻是勾起一抹清甜的微笑。

  早餐桌上,氣氛詭譎。

  揚揚專心吃著他的果醬海綿寶寶吐司,喝著鮮甜的牛奶,而他的爸爸媽媽雖然也各自喝咖啡、吃烤吐司,眼神卻時不時就要碰撞一番,偏偏一個看,另一個就躲,好兩個小學生在鬧彆扭。

  還是害羞了啊!

  杜淩雲心下暗暗歎息,看著妻子臉紅紅,明眸閃爍,怎麼也不敢多看自己一眼,真心覺得可愛又無奈。

  可是又不像在生氣,更像是某種撒嬌,教他一個大男人整顆心都軟軟的,真想現在就將她抱在懷裡,輕憐蜜愛。

  “咳!”杜淩雲咳嗽兩聲,拍拍揚揚,決定從兒子身上下手來緩和氣氛。

  “揚揚啊,爸爸今天要上班,不能陪你出去玩,等過兩天,爸爸再請幾天假,帶你和媽出國旅行好不好?”

  話雖是跟兒子說,杜淩雲視線卻是往程雨身上飄移。

  “出國旅行?好啊好啊!”揚揚興地拍手。“揚揚要去,媽媽也去。”

  程雨見孩子毫不掩飾地開心,也覺得高興,卻是故作傲嬌,橫睨孩子的爸爸一眼。

  “你確定可以請假嗎?你那麼忙。”

  “當然可以,就算是鐵打的機器也需要輪休,何況我還有十幾天的特休,公司不會不給假。”杜淩雲懇切地保證。“你想去哪兒玩?”

  程雨沒有回答,轉頭問揚揚。“揚揚來決定吧!你想去哪裡玩?”

  揚揚眼神亮晶晶,立刻表態。“揚揚想去狄斯奈樂園,狄斯奈樂園有哈利波特!”

  “咳!哈利波特在環球影城,不在狄斯奈樂園喔。”程雨好心地提醒。

  揚揚愣。“那裡也是遊樂園嗎?”

  “嗯,也是啦。”

  “是就好,我要去。”

  杜淩雲劍眉一挑。“你說去就去啊?你真的知道誰是哈利波特嗎?”

  “嗯嗯,媽媽跟我說過,”揚揚用力點頭。“媽媽說,我現在還看不懂哈利波特的故事書,等再長大一點點再看。”

  “我看要等你看懂哈利波特,要長大很多很多點才可以。”杜淩雲故意逗兒子。

  “才不用呢!”揚揚不服氣。“媽媽說揚揚很聰明的,很快就能學會很多字,看懂很多書。”

  “最好是。”杜淩雲不給兒子面子。

  “爸爸!”揚揚氣壞了,轉頭跟媽媽告狀。“媽媽你看,爸爸好壞!”

  這孩子嘟著小嘴的模樣真可愛!

  “對啊,爸爸壞壞,我們不理他。”程雨忍不住伸手捏他軟軟肉肉的臉頰,接著又連續親了好幾下。

  有那麼一瞬間,杜淩雲真希望自己是兒子臉上的肉肉,就可以跟老婆的玉手和香唇來個親密接觸了。

  一家和樂融融,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杜淩雲接起電話,半晌,臉色陡變。

  程雨寒覺他不對勁,低聲在一旁問,“怎麼了?”

  “我媽入院了!”

  接到醫院通知的電話,杜淩雲立刻向公司請假,程雨也快手快腳地為一家三口收拾好行李,牽著揚揚一起坐上杜淩雲的車。

  途中,杜淩雲才跟她解釋,自己小時候是在南部鄉下長大的,家裡以種田為生,直到上大學時,他才獨自負笈北上。就在他婚後不久,父親因病過世,他原本想將母親接來臺北,可是老人家堅決不肯。

  “我媽說她在鄉下住習慣了,那邊左鄰右舍彼此都熟悉,可以互相照應,沒必要過來打擾我們,而且……”

  杜淩雲沒有說下去,但程雨猜得出來,八成是之前簡藍希也不願跟婆婆一起住,所以他這個做兒子的才沒有繼續堅持。

  她看著男人皺眉擔憂的表情,禁不住為他感到心疼。

  數小時後,他們趕到醫院,杜母是因為昨天深夜起床時忽然感到暈眩,在家裡客廳摔倒,腳踝因而骨折,痛到爬不起來,勉強打電話向鄰居求救,對方才幫忙緊急送醫。

  急診醫生評估她必須開刀,立刻安排她動手術。本來鄰居嬸嬸當下就要通知他,被杜母阻止,說是深更半夜不想吵到兒子家人。

  等杜淩雲接到消息時,杜母已經送進開刀房,而當他帶著妻兒趕過來時,杜母已經動完手術。

  他對鄰居嬸嬸千恩萬謝,對方說,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這沒什麼,還說要回去抓只老母雞燉一鍋雞湯,到時拿來醫院給他媽補一補。

  送走熱心的鄰居嬸姊後,杜淩雲拉了椅子在母親病床前坐下,杜母正睡著,臉色蒼白而憔悴,身子清瘦不少。

  他看得忍不住心疼,一股悶氣堵在胸臆。

  他埋怨母親在骨折送醫時,竟然沒有第一時間通知他,他可是她親生兒子,她何必如此客氣?

  可是他最責怪的,是自己。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他已經錯過了在父親年邁時承歡膝下,難道連媽媽也不能好好孝順?

  “媽,我對不起你……”他喃喃自責。

  程雨在一旁哄揚揚坐好,讓他拿出畫本安靜地畫畫,揚揚十分乖巧地點頭,表示自己一定不吵不鬧。

  她欣慰地拍拍揚揚的頭,轉身望向杜淩雲,見他身影落寞,一陣心酸。

  從茶水間裝來一壺溫開水,她正想勸他喝點時,病床上有了動靜,杜母慢慢睜開雙眼,蒼老的眸裡映入兒子的臉龐,她微笑了。

  “你來了啊。”

  “媽!”杜淩雲緊緊握住母親的手。“您還好吧?腳很痛嗎?”

  “沒事,就是一點骨折而已,醫生都開完刀,在醫院住幾天就好了。”杜母一字一句,聽得出來說話還有些費勁,顯然體力仍未完全恢復。

  杜淩雲更加自責。“媽,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回來看您的……”

  “好了,你不要想些有的沒的……”杜母打斷兒子,身子不安地想挪動,卻是萬分困難。麻醉藥消退,腳上開刀的傷口明顯疼痛起來,她只好歎氣。“兒子,你讓護士過來,我想上廁所。”

  “讓我來吧!”程雨插嘴。

  杜母驚訝,望向這個沒見過幾次面的兒媳婦。雖說兩人表面上還算能維持客氣,但她心裡很明白,兒媳婦並不喜歡她這個婆婆,也懶得與她多相處。

  這回居然會跟著淩雲一起回來探望自己,還主動說要幫忙?

  她不免猶豫。“我現在沒辦法下床,要用尿盆……”

  “我知道,我來幫您。”程雨回老人家一個溫暖的微笑,轉頭吩咐男人。“淩雲,你把簾子拉上吧,先在外面等。”

  “好。”杜淩雲點點頭,起身讓位,拉上簾子。

  杜母頗覺難堪。讓人替自己把屎把尿就算了,還是向來關係冷淡的兒媳婦。

  “藍希,你不用這樣勉強,讓護士來就好,不然請個看護……”

  “這沒什麼好勉強的,您是淩雲的媽,就等於是我媽,這是我應該做的。”程雨語氣柔和,俐落地將尿盆墊在杜母身下,幫她褪下褲子,好讓她方便排尿。

  簾幕內人影綽綽,杜淩雲在外頭看著,眠眸不由得有些酸澀。

  曾經盼過多少次,妻子能像這樣和自己一同在母親面前盡孝,只是她之前抗拒得那麼激烈,甚至以打掉孩子來要脅,他只好讓步。

  可是現在……

  服侍杜母排尿後,程雨細心地用濕毛巾為杜母擦身,接著又用幹毛巾擦過一遍,確定她全身都清清爽爽的,最後幫她在床上躺好,替她蓋好被子。

  她做這些事顯得極為自然,沒有一絲遲疑,杜母訝異不已。

  杜淩雲更是感動,待兩人獨處時,低聲道謝。

  “謝謝你。”

  “謝什麼啊?”她有些懊惱地瞋他一眼。“連你也這麼客氣,我要生氣了!”

  他連忙展臂抱住她。“別生氣,是我不好。”

  他抱她抱得那麼緊,彷佛怕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程雨不由得心中酸楚,放鬆身子偎在他懷裡,軟聲呢喃。“你沒有什麼不好的,你一直做得很好。”是簡藍希太不懂得珍惜。“淩雲,你辛苦了。”

  杜淩雲搖頭。

  他不辛苦,只要能得她的體諒,有她支持自己,他覺得自己可以不畏懼一切,甚至有勇氣徒手去屠龍。

  怪不得人家說,每個男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公主想守護。

  她,就是他想守護的,那此生唯一的公主嗎?

  他低眸視懷中的女人,親了親她額頭,“我想跟公司請假幾天留在這裡,答應你跟揚揚的旅行,可能暫時不能去了。”

  “沒關係的,以後有機會再去。”

  除了骨折,杜母還有胃潰瘍的老毛病,造成跌倒骨折的暈眩,也可能跟腦出血有關,可能有輕微中風的徵兆。醫生評估過後,建議杜母多住院觀察幾天,老人家年紀大了,須得好好調養身體。

  連續一個星期,程雨每天都會跟杜淩雲來醫院,杜淩雲身為男人不方便,都是由程雨來幫忙杜母處理貼身的私務,無論是擦身、排尿、按摩,種種旁人或許會嫌棄麻煩的瑣事,程雨一點都不覺得不耐煩,總是溫柔體貼,如和風細雨。

  這令對她總是有幾分戒備的杜母也不免感到訝異,幾乎不曉得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她?

  這夜,杜母感覺上了石膏的左腿麻麻的,在病床上悄悄地翻來覆去喬姿勢,怎麼樣都睡不好。

  程雨睡在一旁的家屬陪床,很快感覺到異樣,從夢中驚醒,眨了眨些微乾澀的眼眸,望向杜母。

  杜母又微微側個身,低低地呻吟一聲。

  程雨連忙站起來。“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杜母轉過頭看來,眼神歉然。“吵醒你了啊?不好意思。”

  “沒關係。”程雨語聲輕柔。“是不是腳又痛了?我請護士看看是不是需要打止痛針?”

  “不用了,也不是痛,就是……麻麻的。”杜母苦笑。

  “應該是腳不能動,血液迴圈不好的關係,我幫您按一按。”

  醫生替杜母打的是半石膏,半面是石膏,另外半面則用紗布一圈一圈地纏緊,藉以固定傷肢。

  程雨先是幫忙杜母抬腿上下做運動,接著徵求護士同意,暫且拆下紗布,仔細地替杜母按揉傷腿,活絡迴圈,又用毛巾擦乾後,才又纏上新的紗布。

  “這樣有舒服一點嗎?”

  “嗯,謝謝。”

  她柔柔地對杜母一笑。

  杜母心情複雜地看著她。也許是自己以前看錯了,這個兒媳婦並沒印象中那麼嬌縱任性。

  “藍希?”她有些遲疑地喚。

  “嗯。”程雨拿吸管杯給杜母,讓她喝點溫水。

  “你應該很喜歡我們淩雲吧?”

  “啊?怎麼會這樣問?”

  “聽說你從小就長得漂亮,很受男孩子歡迎,可是我們淩雲……唉,他從以前就是個木頭,也沒交過什麼女朋友,你是第一個。”

  程雨怔怔地望著杜母。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

  杜母又澀澀地扯扯唇。“我自己生的兒子我知道,他啊,不太知道怎麼哄女孩子,就是你們年輕人說的……呃,不懂得浪漫?”

  會嗎?她其實並不覺得他不懂得浪漫,只是呈現的方式不那麼張揚,更溫潤、更內斂。

  想著,程雨微微地笑。

  “我聽說你們常常吵架……呃,媽是想跟你說,他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你就讓讓他,夫妻之間不是用爭的,你讓一步,我讓一步,這樣感情才會好。”杜母語重心長,看了看她平靜的容顏,又有些忐忑起來。“我是不是說太多了?”

  “不會,我很高興媽跟我說這些。”程雨坐在床旁,誠懇地握住杜母的手。“我只是覺得……媽,您怎麼能這麼好?”

  “啊?”杜母不解。

  “您怎麼能一點都不怪我,不罵我幾句?”看著老人家明明說著勸導的話,神情卻帶著些許不確定的緊張,程雨就不由得感到心酸。“我以前那麼不懂事,不管是對您、對雲,或是對揚揚……我幾乎沒什麼地方做得好,您為什麼不罵我?”

  “媽罵你做什麼?”杜母歎息,望著程雨的眼神不再防備,有了真正的溫笑意。“媽只希望你們年輕人都能過得好。你跟淩雲是夫妻,是要過一輩子的,你們相處得好,媽才能放心。”

  所以為了不破壞他們夫妻的感情,她寧可選擇隱忍,就算對她這個兒媳婦不滿意,她也從來不說,甚至寧願一個人獨居,以免打擾到他們的生活。

  身為長輩,她做得夠好、夠體諒了,是簡藍希太自私了。

  “你這樣的女孩子,從小要什麼有什麼,如果不是很喜歡淩雲,應該不會嫁給他,媽希望你們倆以後好好地過,好不好?”杜母捏捏程雨的手,語氣誠摯。

  程雨含淚點頭。

  簡藍希啊,你很幸福,你知道嗎?你怎會傻到錯過這樣的幸福?

  程雨伸手替杜母拉好被子。“媽,您再多睡會兒吧,晚安。”

  “嗯。”

  隔天早上,杜淩雲在老家燉好雞湯,帶著揚揚一起過來醫院,程雨正坐在病床邊,拿著手機陪老人家一起玩遊戲。

  “這個叫“旅行青蛙”,是現在最流行的手遊。媽,您看這只小青蛙,是不是很可愛?您要記得常常去這裡摘三葉草,就像這樣,您按一下試試看……對,就這樣收成,然後就會在這裡顯示……”

  “原來隔壁阿惠的孫女整天在玩的小青蛙就是這個啊!她還一直跟我說,她的蛙蛙有多可愛,出門都不會忘了回家,最多讓她等兩天就回來了,還會寄風景明信片給她。”

  “嗯,我們的蛙蛙也會寄來,媽您要有耐心等。”

  “我會的,人老了什麼沒有,就是耐心最多。”杜母似是感歎。

  杜淩雲聽了,胸口一揪。他怎麼覺得這話是在隱喻他這個不孝子呢?一隻青蛙都能記得經常回家,他卻……

  正糾結時,那道溫婉的嗓音又揚起。“媽,您搬過來跟我們一起住吧!”

  “什麼?”杜母驚愕。

  杜淩雲也很意外,牽著揚揚的手站在病門邊,靜靜地望著此刻笑意盈盈的女人。

  “您骨折愈後需要做複健,一個人住沒人照顧不方便,等出院以後,您就搬來臺北跟我們住,好不好?”

  杜母神情猶豫。“你真的覺得這樣好嗎?你們一家三口住得好好的,我這邊可以請看護……”

  “有您跟我們在一起,這個家才算完整。”程雨堅定地包握杜母枯瘦的雙手。

  “媽,您就答應我們吧,揚揚有奶奶陪他,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杜母心中感慨,眼眶泛紅。

  程雨同樣有些哽咽。其實她想起了自己去世的父母,如果她有機會孝順他們就好了,為什麼他們不活久一點,讓她有機會回報親情?她已經有過一輩子的遺憾,真的不希望那個那麼好的男人,也承受跟自己同樣的悔恨。

  “媽,可不可以?”程雨含淚問杜母,就像在問她永遠再也無法想見的父母親。

  “好,好。”杜母語聲顫抖。

  兩個女人淚眼相對,杜淩雲心海洶湧,忍不住大踏步走過來,一把將她們倆都攬入懷裡。

  “我也要!”揚揚不甘心被丟下,小小的身子擠過來爬上床,不依地撒嬌。

  “爸爸、媽媽、奶奶,揚揚也要抱抱。”

  大人們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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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8-8 09:34 PM

第八章

  “媽媽,我們晚上吃什麼?”

  “嗯,揚揚想吃什麼呢?”

  “我想吃糖醋排骨!”

  “還有呢?”

  “漢堡排!”

  一道蒼老的嗓音弱弱地插入。“我想吃辣的,辣子雞丁、麻辣肚片……行不行啊?”

  “媽,不行喔!”程雨拒絕得很乾脆。“您手術傷口雖然已經拆線了,可還沒痊癒,不能吃那麼刺激性的東西。我煮鱸魚湯吧!再燉點鹵豬腳,買些豬大骨來熬粥,多補一些鈣質和膠原蛋白,對傷口有好處。”

  “呵呵。”杜母乾笑,很想說最近自己三天兩頭喝魚湯,實在喝膩了啊!

  但兒媳婦也是出自好意,所以她能怎麼樣呢?只能在夢裡吃她的辣萊了,啊,好想來罐醃得麻麻辣辣的泡椒喔!

  杜母想著就忍不住吞口水。

  杜淩雲負責推母親的輪椅,一面偷偷打量母親的表情,見她那嘴饞又得強忍的模樣,不禁莞爾。看來現在媽跟自己一樣,被他老婆管得死死的呢!

  杜淩雲又望向正興致勃勃地教導兒子一起幫忙挑好魚、好好的妻子,胸臆不由得漲滿幸福的滋味。

  星期假日,一家人一起逛大賣場,旁人看來也許有點無趣又平淡,卻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

  “媽,您看這條鱸魚好不好?夠不夠新鮮?”程雨挑了一條魚,過來跟杜母獻寶。

  “嗯嗯,很好。”杜母眼神銳利,一眼就看出這條魚確實夠新鮮。其實麻辣水煮魚也很贊的,她一臉期盼地望向兒媳。

  “好,就決定拿它來燉湯了!”程雨愉快地決定了。

  杜淩雲推著母親的輪椅跟隨妻子的腳步前進,經過一排冷凍肉櫃,程雨挑了牛絞肉,杜母眼睜睜地看著一塊厚實的牛肚跟自己擦身而過——做成肚片多好吃啊!

  “淩雲,你呢?”程雨突然想起還沒問男人的意見。“你想點什麼?”

  終於輪到他了。

  杜淩雲心頭雀躍,表面儘量維持清高淡定的神情。“我都可以。”

  “不行都可以!”她嬌嗔。“每個人都要點自己喜歡吃的萊。”

  兒子啊,來點辣的,辣的!杜母在心中暗暗慫恿。

  杜淩雲認喜想想。“那鳳梨蝦仁吧。”

  “YA!”揚揚歡呼。

  “呵呵。”杜母苦笑。兒子婀,你口味怎麼跟小孩子一樣,還愛吃甜的?

  “OK,沒問題,你想吃什麼我都做給你。”程雨笑顏如花,明眸盈盈似水。

  杜淩雲望著她,只覺得一顆心都被那樣撩人的眼波勾去了,趁著老媽跟兒子沒注意,悄悄側過頭,偷偷親了老婆軟軟的臉蛋一口。

  程雨頰染紅暈,橫瞋男人一眼,目光自然流露一絲嫵媚。

  杜淩雲心頭一蕩,心跳漏了一拍,胸口火熱。

  一家人說說笑笑繼續逛賣場,絲毫沒察覺就在不遠處,有個男人正陰沉地盯著他們。

  鄧若凡是來買一些生活日用品的,雖然家裡請了鐘點家政婦,但她買錯了他慣用的品牌,害他還得親自出門一趟來掃貨。

  從前程雨還在時,他從來無須煩這些日常瑣事。他生性龜毛,對吃的、用的都很講究,錯一點都不行,偏偏那些所謂專業的家政婦,總是無法伺候得令他稱心如意。

  他狠狠瞪著前方正與丈夫甜蜜相望的女人。都是她!害他失去了最愛的女人,失去一個溫暖平靜的家。

  簡藍希!

  許是心頭焚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鄧若凡一路尾隨著那個令他憤恨的女人,但愈是仔細觀察,他愈是感覺到某種異樣。

  這女人有太多細微的表情與小動作,讓他聯想起自己去世的妻子。比如她偶爾不高興或困擾時,會微微地抿抿唇;笑的時候會習慣性地伸手拂開垂落的劉海;還有盯著盆栽花卉時,那瞬間明亮的眼眸猶如星星閃爍……

  “媽,您來看,這是繡球花,外表是不是很像一顆繡球?還有您看花蒂旁邊是不是有八個花蕊?所以又叫八仙花。”

  “你喜歡的話,要不要買一盆回去種?”

  “家裡已經養了好幾盆花,我是在想,要不要在我們大樓屋頂花園開一小塊地來種菜?”

  “你想種菜?”杜母驚訝。

  “嗯,我一直想試試。”程雨笑容燦爛。“媽,淩雲說您可是個種菜高手,我想跟您學。”

  “好啊!不是媽自誇,看你想種什麼菜,媽都能教……”

  種花、種菜?

  鄧若凡隔著一段距離,聽著兩個女人的對話,胸膛如遭重擊。

  他無法想像,從前在事務所工作時那個時尚嬌嬌女簡藍希,會這樣弄髒自己的雙手,這不像他印象中的她。

  他瞪著她娉婷的身影、溫婉的側臉,不知怎地,漸漸和腦海中另一個影像重合。

  他的妻,程雨……

  鄧若凡陡然打了個冷顫。他竟然覺得自己在簡藍希這個賤女人身上看見了程雨,這簡直是褻瀆!

  可她們又是那樣相像,不是容貌像,而是那股獨特的氣質。

  簡藍希,程雨,簡藍希,程雨……

  鄧若凡覺得自己瘋了,可這樣瘋狂的猜疑彷佛又很合理,他必須弄清楚這甚中的緣故,必須!

  程雨從洗手間走出來,一面低頭看手機訊息

  訊息是杜淩雲發來的,他已經結好帳,正帶著母親和揚揚在賣場附設的速食店喝飲料,等她過去會合。

  她微微一笑,回了張可愛的貼圖,表示自己馬上就到。

  收好手機,一抬眸,眼前映入一張陰鬱的男人臉龐。

  她悚然一震,竟是鄧若凡!

  她假裝沒看到他,欲從他身邊繞過,他手臂一橫,擋住她的去路。

  “你想做什麼?”她充滿戒備地瞪他。

  “我有話跟你說。”鄧若凡沉聲低語。

  “我沒話跟你說。”她冷淡一句,閃身就要走。

  他又伸出另一隻手攔住她,將她圍堵在牆。

  她氣得渾身顫抖。“你……到底想怎樣?”

  淩銳的目光緊盯著她。“有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什麼事?”

  “你跟我老婆……是不是認識?”

  “什麼?!”程雨嗓音變調,心韻霎時如擂鼓。

  鄧若凡眯著眼,像是要看清楚她臉上每一分表情的變化。“如果不是你們認識,就是你有意在模仿她,不然為什麼你們的表情和小動作會那麼像?”

  程雨心驚膽顫,腦海思緒淩亂如麻。

  這男人究竟發現了什麼?為何要跟她說這些話?他該不會是看出……

  不,不可能的!

  她現在是簡藍希,從外表看,她分明就是另一個女人,鄧若凡不可能認出她是程雨,絕不可能。

  程雨悄悄深呼吸,告誡自己切勿自亂陣腳,情緒逐漸冷靜下來。

  程雨冷笑。“你想太多了!或者該說,你太高看你自己了。真不好意思,不管你心裡是怎麼自我感覺良好,但是我不、喜、歡、你!我的老公既優秀又體貼,對我來說,他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我幹麼看上一個各方面都不如他的劈腿蜘蛛?”

  “你、你說什麼!”鄧若凡臉色鐵青。他從來不曾像這樣破一個女人鄙夷過,何況還是一個不久之前,視線貪婪追逐著他的女人。“簡藍希,你別裝了!”

  “你就這麼聽不進實話嗎?是因為太過自大,還是太過自卑?”她犀利地嘲諷。

  鄧若凡簡直快氣瘋了,她以為自己是誰?竟敢如此挑釁他!

  像他這樣自命不凡的男人,是禁不起被挑戰的,極度的憤慨及自尊受損令他一時理智失控,只想狠狠教訓面前這個不馴的女人。

  他目光一變,剛想壓下頭來強吻她,她已搶先識破他的意圖,玉手用力一甩。

  一記清脆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鄧若凡臉上。

  他倒抽口氣,不敢置信。

  她則趁他驚愕時身子靈巧一閃,退出他勢力範圍。

  “這是給你個教訓,請別再自作多情了。”她一臉淡定。“我跟你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也不會再有交集,以後離我遠一點!”

  語落,她翩然轉身離去,背影堅定毅然。

  他陰鷙地瞪著她,片刻,嘴角歪起一道弧度,帶著七分冷酷,又有三分邪肆的興味。

  簡藍希——這一次,他是真正對這個女人有了興趣,他不會放過她的。

  好痛快!太痛快了!

  回到家吃過晚飯,說了故事哄揚揚睡覺,幫老人家也擦澡送上床安眠後,程雨總算有了空時間思索下午在大賣場遇見的那個男人,愈想就愈覺得自己做得好,罵他罵得痛快淋漓。

  她早就想與那樣自私薄情的男人斬斷關係了,可惜出車禍沒能讓他正式簽下離婚協議書,害她偶爾會覺得自己像這樣跟杜淩雲在一起,仿佛犯下重婚罪似的。

  但當然,法律上以及其它人的認知上,她早已是另一個女人的身分,她就是簡藍希,杜淩雲名正言順的妻子,不構成重婚的問題。

  直到今日甩給鄧若凡那番決絕的言語,她才覺得自己無論從實質上,或是心理上,都跟鄧若凡徹徹底底斬斷了關係,她再也不是從前的程雨,而是個全新的女人。

  心情有點複雜,胸口怦怦直跳,有種壓抑不住的興奮,熱血沸騰。

  程雨深深地呼吸,努力克制住激蕩的情緒,煮了一壺熱奶茶,來到客廳。

  杜淩雲正半身賴在沙發上看電視,身上穿著寬鬆的運動T恤和短褲,墨發微亂,臉上戴著一副休閒用的黑框眼鏡,看著少了幾分斯文溫潤,多了幾分拙拙的呆氣。

  程雨看著,櫻唇忍不住彎起。她其實挺喜歡看這男人在家裡這般隨興放鬆的一面,讓她的心也跟著安頓下來。

  她能夠那樣冷靜地面對鄧若凡的質疑與挑釁,都是因為這個男人,是他對她的溫柔體貼,給予她勇氣。

  “我煮了奶茶,要不要喝?”

  程雨捧著茶盤在他身邊坐下。

  杜淩雲望向她,隨著她倒茶的動作,聞到一股濃醇甜膩的奶香,接過杯子啜飲,果然帶著恰到好處的甜味。

  不曉得她是何時發現的?其實他一真頗喜歡吃甜的東西,只是平日不太顯出來,總覺得一個大男人愛吃甜食有點說不過去。

  但她應該已經發現了吧?所以老是在家裡做各種蛋糕甜點,就連煮奶茶也添加足夠的糖。

  一邊喝著奶茶,杜淩雲一邊感覺到耳根似乎有點微微的發熱。

  她也捧著奶茶杯恬靜地啜飲,淡粉色的唇緣沾染一抹不易察覺的奶茶鬍子。

  杜淩雲看著,心有點癢,見她又喝了一口,那淡淡的鬍子又添了一道痕跡,下意識地伸出手,用拇指輕輕擦過。

  她愣了愣,由著他拇指緩緩地撫拭她軟軟的唇,來回流連,似是不舍。

  她心韻如鼓,忽地受不了這曖昧的氣氛,臉頰暈開一抹霞色,身子往後稍稍退開。

  他這才察覺自己的動作,略微窘迫了兩秒,卻又立刻恢復自然的神色。“你嘴上沾了奶茶,我幫你擦擦。”

  “嗯嗯,我知道。”她不敢看他灼熱的眼神,微斂下眸,濃密的睫羽如蝴蝶撲翅般輕顫幾下。

  他深深地視著她,而她雖然未曾抬頭,也能感覺到那熱切的視線,像要在她身上燒出洞來。

  她悄悄調勻變得細碎的氣息。“你、你在看什麼電視?”

  “足球賽。”他低聲回答,嗓音帶著一絲沙啞。“要不要跟我一起看?”

  “嗯,好啊。”

  她才剛剛放下奶茶杯,他也跟著放下,手臂一攬,讓她靠坐在自己懷裡,後背依著他堅實的胸膛。

  她心跳又亂了。就不能好好各自坐著看比賽嗎?一定要這樣抱著她?

  可他很堅持,就是要這樣抱,下巴還懶懶地從後頭擱在她頸窩間,溫熱的呼吸撩得她起雞皮疙瘩。

  她不由得緊張地絞扭著手指。“是哪個球隊的比賽?”

  “英超的曼聯對兵工廠。”杜淩雲輕聲回道,有點不滿意懷中的女人貼自己不夠緊,改用雙臂圈攬她的腰,收攏了臂膀。

  她被他抱得密密合合的,身子不禁一軟。

  兩人都不免想起,自那個被揚揚打斷的早上,之後便不曾再親密了。杜母先是入院,接著搬來家裡住,有好一陣子的忙亂,兩人雖是同房睡在同一張床上,他也只是規規矩矩地抱著她,有時親親她,沒做更進步的事。

  今夜,是氣氛對了嗎?

  兩人都有點心加速。

  可只要一想到杜母如今就睡在房間裡,或許還未睡熟,程雨就覺得不自在,怕杜母萬一人房裡出來撞見兩人親密。

  明明杜母現在行動不便,也不曉得她在慌什麼……

  “淩雲,杜、杜淩雲,我們看比賽吧。”她臉紅紅地說道,想躲開他親密的接蝕,又捨不得,只能貓叫般地細語。

  “好。”他答應。

  話雖如此,他卻無法專注於比賽,總是分神,有時用鼻頭磨蹭她耳後軟嫩的肌膚,有時嗅她身上那股清淡幽微的橙花香,又或者用嘴唇一下下地啄吻她臉頰,甚至含了含她玲瓏的耳垂。

  她被他含得嚶嚀一聲,又羞又惱,真想打他、捏他。

  這壞蛋!明明說好看球賽的,他到底在幹麼啊?

  “杜淩雲!”

  “嗯?”

  接下來她想說什麼都被這聲“嗯”給弄忘了,只是一個短短的語氣詞,怎能就這麼帶著魅惑,撩得人心頭酥麻,只想融成軟軟的一團。

  她慌得不知所措,正好電視響起一陣嘈雜的歡呼聲。有人踢進球了!

  “是、是哪一隊進球的?”

  杜淩雲瞥向電視,定了定神,聽主播的解說。“是曼聯進的球,不過犯規了。”

  “犯規?”

  “越位?”她迷迷糊地。“什麼是“越位”?”

  他一怔,將她暈紅的臉蛋轉過來,盯著她煙水迷離的眼眸。“你不曉得什麼是越位?”

  “不知道……”她愣愣地應,直過了好幾秒,她才然驚醒,警覺自己犯了大錯。

  她想起來了,杜淩雲曾告訴過她,他跟簡藍希初次相識時,便是在酒吧裡看足球比賽,簡藍希就算不是個超級球迷,對足球規則也該有基本的認識,而她卻跟足球很不熟……

  露餡了!

  她是不是問了個很蠢的問題?他是不是懷疑了?一個人失去記憶,會連這種原本熟悉的知識也忘了嗎?

  她不覺坐正身子,臉頰霞色褪去,隱約顯出一分蒼白。

  鄧若凡都能從她一些細微表情和小動作看出不尋常,她不相信杜淩雲完全看不出來她跟從前的簡藍希的相異之處。

  可他從來不問……

  她呆望著他,眸光閃爍不定,他能看出她的閃躲與慌亂。

  一陣手機鈴聲倏地響起,打斷了他想說的話。

  他鬆手放開她,接起手機。

  而她怔怔地看著他起身離開自己到角落講電話,胸口頓時一涼,方才還被他抱得緊緊的身子也逐漸泛上冷意。

  他掛了電話,走向她,表情一派平靜,嘴角甚至勾著淡淡的微笑,她卻莫名地感到一股疏離。

  “偉豪打來的,他說他剛好開車經過,帶了點東西要給我,我下去拿。”

  交代過後,他隨手抓起一件運動夾克套上,便出門了。

  她目送他離去的背影,蜷縮在沙發上。

  杜淩雲下樓來到社區門前的馬路上,只見一輛白色拉風的跑車停在人行道邊,王偉豪正斜倚著車門,做出一派風流少爺的姿態等著他。

  雖然他長得不能說帥,但如此醒目的跑車,如此故作姿態,也引來不少女性同胞的注目。

  他更得意了,甩甩頭,拂拂發綹,搔首弄姿得令杜淩雲不禁莞爾,手癢得很想敲敲這好哥兒們的頭。

  好不容易忍住了,他笑道,“什麼東西要給我?這麼神秘。”

  王偉豪見他來了,眼睛一亮,反身從車子裡拿出一個提袋。“別說我沒義氣,今天跟朋友去宜蘭玩,帶了幾包鴨賞回來,知道你愛吃這個,分你一些。”

  原來是帶好吃的來啊。

  “謝啦!”杜淩雲順手捶了王偉豪肩膀一記,接過提袋。“既然都來了,要不要上樓來坐坐?”

  “不了,已經很晚了。”王偉豪搖頭,頓了頓,猶豫地試探。“而且我看嫂子應該不會歡迎我吧?”

  杜淩雲劍眉一挑“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王偉豪笑,實在有股衝動很想搖晃眼前這像夥的肩膀。他到底有沒有弄清楚啊?他那個老婆可不是好惹的,而且當初又是自己把表妹介紹給他的……

  “淩雲哥!”

  說人人到,一道嬌脆的嗓音落下,接著周麗雯甜美的笑顏便晃到杜淩雲眼前。

  他神情一凜,微微蹙眉。“你也來了?”

  “嗯,我跟表哥他們一起出去玩。”她手上提了一袋剛從便利商店買來的飲料。“要不要喝點涼的?”

  “不用了,謝謝。”杜淩雲有禮貌地按拒,雙腿自有意識地往後一退,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雖然他對男女方面並不擅長,但也不至於木頭到感覺不出周麗雯經常有意無意地對他釋放好感。

  方才本來還想邀王偉豪上家裡坐坐,現在他只想快快閃人。

  他對好友笑笑。“偉豪,謝謝你的鴨賞,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喔喔,好。”王偉豪也敏銳地察覺到某種尷尬的氛圍,乾笑兩聲。

  倒是周麗雯見杜淩雲對自己態度不熱絡,有些受傷,咬了咬唇,勉強又綻開一朵笑容,“淩雲哥,揚揚最近好嗎?我很想念他,也很擔心……”她故作遲疑地一頓,在話尾留了個懸念。

  杜淩雲猜出她想暗示什麼,神色一沉,語氣變得冷淡。“揚揚很好,你不用擔心。”

  “真的不用擔心嗎?你工作忙,萬一有時候沒注意,揚揚豈不是會跟以前一樣受到淩虐……”

  “周麗雯!”杜淩雲低喝一聲,滿含警告意味。

  周麗雯嚇了一跳,目光驚疑,臉色微微刷白。

  “好了,麗雯你別說了。”王偉豪拉拉表妹衣袖制止她,心中暗暗叫苦,早知道就不該答應她來這一趟的,偏她一直纏著他說想見杜淩雲一面,他只好藉口送鴨賞過來。“淩雲,你先上樓吧,我們馬上要走了。”

  “嗯。”杜淩雲點點頭,才剛轉身,周麗雯就尖銳地揚嗓。

  “淩雲哥,你以為這樣自欺欺人,就可以假裝從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嗎?”

  杜淩雲眼神一凜,回過頭來,神情冷然。“從前的事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揚揚跟他媽媽相處得很好。”

  “那你呢?你和簡藍希也處得好嗎?”

  “我們夫妻的事,不是你應該過問的。”

  “你……你難道不想知道我上次究竟想跟你說什麼嗎?”周麗雯心頭氣惱鬱悶,一陣難受,臉色忽青忽白。

  杜淩雲神色不動,“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老婆說過要請你喝咖啡,到時你可以直接跟她說。”

  “你!”周麗雯氣得渾身打顫,瞧見他又要轉身就走,再也忍不住心海澎湃的情緒。“她跟我說過要跟你離婚!”

  杜淩雲一震,兩道淩銳的目光往周麗雯身上射去。

  周麗雯被他看得有些驚慌,卻仍強撐著撂下話。“就在她出車禍以前,她才來找過我,要我爭氣一點,說我如果可以把你勾走,她完全不介意把你讓給我,你現在明白了吧?你那麼容忍、尊重的老婆心裡根本沒有你!她巴不得你快點外遇,好找到藉口跟你離婚,她想甩了你!你懂不懂?你居然到現在還把心放在那種女人身上,被她耍得團團轉,你傻不傻!”

  一句句撒潑似的言語如利刃,字字剜著杜淩雲心頭的血肉。

  他感覺有點痛、有點麻木,一時無語。

  周麗雲上前一步,握住他手臂。“淩雲哥,你睜開眼睛看清楚,簡藍希不是個好女人,她配不上你!”

  “別說了。”杜淩雲語聲冰冷。

  “不!”周麗雯滿臉急切,更加揪緊他臂膀。“我要說,我喜歡你,淩雲哥,你應該知道的,我比那個女人更愛你!我才是真正愛你的人!”

  “可是我不愛你。”杜淩雲淡淡一句,漠然扯下周麗雯糾纏的纖纖玉手,轉頭望向王偉豪。“偉豪,帶你表妹回去。”

  王偉豪愣了兩秒,被這場面驚呆了,接著慌忙點頭。“好、好,我馬上帶她走……麗雯,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

  “你別鬧了,何必把場面得這麼難看?”

  “我只是說實話,我不像你們男人只會當縮頭鳥龜,你以為你這樣息事寧人是對淩雲哥好嗎?你這樣才是對不起你的好朋友!”

  “吼,你別亂了啦!”

  “你別管我……”

  兩人拉拉扯扯,杜淩雲只是在一旁冷眼看著。他並不在乎後續發展,只想趕快回家,只是念頭方動,便感覺腳下一陣明顯的搖晃與震動。

  “怎麼回事?”王偉豪和周麗雯也感覺到了,停下動作。

  杜淩雲盯著附近商家發出陣陣響動的玻璃櫥窗。“是地震,小心!”

  說著,周麗雯被搖得站立不穩,跌進王偉豪懷裡,王偉豪連忙伸手扶住她。而杜淩雲等不及地震停止,便急著回頭往社區大門內奔去。

  王偉豪見狀,驚喊,“淩雲,你至少等地震停了再回去!”

  杜淩雲沒有理會,耳邊已然聽見某些東西被搖落地面的聲響,更加心急如焚,掛念著還留在屋內的家人,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他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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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8-8 09:35 PM

第九章

  地震來襲的時候,程雨正站在主臥房的衣帽間前發呆。

  這個約莫有兩、三坪大的衣帽,就像一個小小的秘密基地,裝的都是簡藍希的名牌衣帽、鞋包以及盔種精緻昂貴的珠寶飾品。

  剛剛發現自己奪舍的那幾天,程雨也曾想過經由簡藍希留下的東西來瞭解她這個人,但除了這些外在的物品,她沒有日記本、沒有手帳,常看的書都是些流行時尚雜誌。

  她的臉書更新的都是一些無意義的美食、保養品開箱文或是個人美照,來往的朋友看來交情都不深,只是些吃喝玩樂的同夥。

  可以說,她就是一個嬌嬌大小姐,也許有些機靈狡黠,但絕稱不上是聰明有內涵的女人。

  對程雨來說,這樣的她,有點膚淺。

  所以她更不能理解,為何像杜淩雲那樣優秀出色的好男人會喜歡上她?是看上她哪一點呢?就連外表也不特別漂亮啊,至少比不上程雨原身的容貌。

  她下意識地排斥簡藍希這個人,也或許如此,她不再費心研究這女人的一切,甚至有些迫切地想展現出自己和簡藍希不一樣的地方,以至於今晚會因為一個足球賽規則露出破綻。

  其實她的破綻何止於此,她相信杜淩雲早就注意到了。

  但他不問,她也就裝作若無其事,只是他剛才看她時那深沉考究的眼神,讓她不由得感到心慌。

  她怕,怕有一天他發現她不是真正的簡藍希,不是他所以為的那個與自己結合的妻子,他會怎麼做?

  她不知如何是好?該主動對他坦承嗎?這樣匪夷所思的真相,和般人能接受嗎?

  她真的怕……

  正心亂如麻時,地震就那樣毫無預兆地襲來,地面先是左右搖顯,接著上下震邊,梳粧檯上的瓶瓶罐罐碰撞在一起,房外也傳來東西掉落地面的聲響。

  地震!

  察覺到現在正發生著什麼,程雨只覺得整個胸口都空了,連心跳也消失似的,一直深埋的記憶霎時如排山倒海地在腦海裡洶湧呼嘯,威脅著要吞噬她。

  自從那場她失去至親的災難後,從此每逢地震,姚整個人都會立即陷入警戒狀態,全身寒毛豎起,即便只是最輕微的搖動,都能令她屏住呼吸。

  她知道,這是某種創傷後症候群。

  只是隨著歲月流逝,她以為自己已經能夠控制得很好了,難道是因為今晚的震度比較強,她才會瞬間毛骨悚然?

  地震來了!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恍惚間,她已然跟蹌地沖出臥房,先經過揚揚的房間,打開門,孩子正安然酣睡著,絲毫不曾被這異動驚醒。

  接著她又打開另一扇門,杜母也睡得很熟,還可以聽到低低的鼾聲。

  大家都睡了,而他不在家,她該怎麼做?應該把揚揚和婆婆叫醒嗎?

  回過神來,她已經將之前準備的地震避難包背在身上,來到揚揚床前,正欲將孩子抱起時,地震停了。

  停了嗎?可以不用逃了嗎?

  她冷汗涔涔,心慌意亂。

  而揚揚像是被她吵醒了,坐起來,伸手揉了揉眼睛,迷茫地問,“媽媽,怎麼了?”

  程雨深深呼吸,力持鎮定。“沒事,剛剛有地震。”她不想嚇到孩子,儘量不讓聲音發抖。

  “喔。”揚揚不以為意,打了個呵欠。“已經停了嗎?”

  “嗯,已經停了。”

  “我好困。”

  “那你繼續睡吧。”程雨替孩子重新蓋好被子,“不怕,已經沒事了,地震停了,沒事了。”她輕聲哄著孩子,其實更像在哄著自己。

  不怕,地震過去了,沒事了。

  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來到客廳,撿起幾樣方才被搖落的東西,雙手卻不爭氣地顫抖著。

  驀地,玄關處傳來跫音,杜淩雲大踏步進來。

  “老婆,沒事吧?”

  不知怎地,聽到這帶著關切的醇厚嗓音,程雨忽地感覺胸臆一股委屈橫梗,窒著她的呼吸,讓她眼眶泛紅酸楚,莫名地想哭。

  “杜淩雲……”她奔向那個急急趕回家的男人,宛如一隻迷路的小羊終於找到依靠,整個人埋入他懷裡,緊緊地、緊緊地抱著他。

  他能感覺到懷中好軟的身子不停地輕顫,心頭一軟。“怎麼了?是不是嚇到了?”

  “你回來了,回來了,你沒丟下我,回來了……”她翻來覆去的只這一句,連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想說什麼?

  他聽出她話裡的依戀與驚懼,鼻頭不覺一酸,喃喃撫慰。“沒事了,我在這裡,沒事了。”

  程雨頓時有些郝然,眨眨眼,明眸似是含淚。

  她哭了嗎?真是丟臉啊!有什麼好哭的?

  正想著,忽然又感覺到屋內一陣晃動。

  又來了!

  她驚呼一聲,雙手揪緊杜淩雲胸前的衣襟。

  他忙拍撫她的背安慰她。“別怕,只是餘震,一下就過去了。”

  餘震來了,她記得那一次就是大大小小的餘震,逐漸震垮了他們一家三口的希望,能夠容許他們躲避的空間愈來愈小,最後,只留下她一個。

  她陡然嗚咽一聲,這一刻,彷佛回到當初最黑暗的過去。

  “不要走……爸、媽,你們不要丟下我……”她用力拽住手裡一片衣襟,就好似揪著一線微渺的希望。“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我不要一個人,不要……”

  她低低地啜泣起來,一聲聲極度壓抑且細微的哽咽,聽得人心酸不已。

  究竟怎麼了?她怎會如此害怕?以前的她,究竟經歷過什麼?

  杜淩雲心疼地撫摸妻子淚濕的臉,抬起她下巴,讓她看著自己。“沒事了,藍希,我在這裡,我不會丟下你。”

  小雨,爸爸媽媽如果走了,你記得,一定要堅強,知道嗎?

  不要,我不要堅強,我要爸爸媽媽都活著,你們不可以離開我,不可以……

  小雨乖,別讓爸媽擔心,好不好?

  不好不好!

  小雨……

  “藍希,別哭了。”低啞的嗓音溫柔地撫慰著她。

  “是小雨……”她昏昏沉沉地低語。

  “什麼?”

  “叫我小雨。”她將臉蛋埋入男人胸間,本能地嗅聞他身上令她心安的味道。

  “小雨?是下雨的雨嗎?”

  “對,下雨了……那天遇見你的時候,也是下著雨……”

  她迷迷濛濛地說著他聽不懂的話。

  杜淩雲心念一動,出神片刻,接著將她攔腰抱起,來到主臥室床邊,輕柔地將她放下。

  她卻好像怕他離開似的,用力拽住他手臂,蒼白無神的容顏寫著哀求。“不要丟下小雨,我不要一個人留下來……‥”

  他心弦一緊,實在很怕看到她這般懇求的模樣,讓他胸口疼痛非常。“我不走。”他在床沿坐下,重新攬抱她。“我就在這裡陪你,好不好?”

  他心疼得難以忍受。“小雨乖,不要怕。”他語聲溫柔,像哄著孩子似的,低唇在她額頭親了親。

  她倏地一顫,抬頭望他。

  他在她氤氳水霧的眼潭裡,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的倒影,心頭地有種不可言喻的震撼,彷佛她的全世界此刻只容下一個他。

  “小雨……”他呢喃地低喚一聲,充滿憐愛。

  她的反應卻出乎他意料,竟是猛然撲倒他。

  ……
  
  長夜未央,情意正旖旎。

  晨光朦朧,鳥語花香。

  程雨唇角勾著甜甜的笑意醒來,光是用耳朵聽、鼻子嗅,便知道今天將會是個陽光晴朗的好天氣。

  這樣的天氣,會讓人心情很好呢!

  程雨纖長的羽睫撲了撲,慢慢睜開眼,映入眼裡的不是天花板,也不是牆壁上的油畫裝飾,而是一張男人的臉。

  一張五官俊朗、氣質溫潤的臉。

  他正看著她,墨眸如海,深邃而包容漾著點點謎樣的流光。

  “醒啦?早安。”嗓音醇厚,如酒醉人。

  她一時有些恍惚呆呆地應。“早。”

  再回神時,腦海晃過的卻是昨夜一幅幅激情纏綿的桃色畫面,他像是永不厭倦似的,要了她一次又一次,貪婪得像只出柙的野獸。

  怪不得她現在全身酸疼,那裡似乎也感覺腫腫的,不太舒服……

  程雨頓時赧然,霞色蔓延了整張臉,她閃躲地眨著眼,不太敢看男人過分專注的眼神。

  他醒來多久了?又這樣看著她的睡顏多久?

  她不會流了口水吧?

  那就太糗了!

  想著,她一骨碌坐起身。“媽和揚揚他們醒了嗎?我去準備早餐……”

  大手倏地攬住她後腰,將急於逃離的她勾回來,她重心一踉,不得不倒回他懷裡。

  “還早,別急。”

  “我去看看媽需不需要幫忙……”

  “她如果需要的話會按鈴喊人,你不用緊張。”

  “我沒緊張。”她吶吶地反駁,其實的確心韻慌亂。

  而令她緊張的男人就在她身邊,強勢佔有地抱著她,不許她躲開。

  她還在想,他抱著她做什麼呢?他細細碎碎的吻已經下來。

  落在她鬢髮、額頭、鼻尖、臉頰,最後含住她耳垂,一下一下地吮吻。

  她渾身發軟。他該不會早上還想來一次吧?

  這可不行!上回他想做壞事時,揚揚就那樣闖了進來,而且現在媽也住家裡,還行動不便,隨時會喊人幫忙。

  “杜淩雲……”她細聲婉轉,猶如貓咪撒嬌的喵嗚。“不要這樣,不可以……”

  他沒說話,大手忽然轉過她下頷,從後方與她輾轉接吻。

  這樣的姿勢讓人更加酥麻,難以承受。

  他吻得她有些透不過氣,就在她以為他果然要再戰一場時,他放開她了,轉過她身子,讓她與自己面對面。

  她張開迷離雙眸不明所以地望著他,漸漸地,從他深沉的眼裡看出一絲不尋常,那眼神複雜而探究,又帶著某種隱忍克制。

  “怎麼了?”她不禁迷惑。

  “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

  他又看了她好一會兒,接著伸手替她理了理淩亂的秀髮,將一束不聽話的發綹勾在她耳後。

  他的動作溫柔,冷靜吐落的問題卻令她悚然心驚——

  “你,到底是誰?”

  “藍希,這邊!”

  程雨剛剛走進餐廳,一個坐在靠窗座位的中年貴婦便對她招手。

  這是間法國料理餐廳,據說主廚從小就在法國學藝,還曾在數家米其林星級餐廳工作過,不僅資歷豐富,也擁有極為優秀的創作天分。

  他做的料理融合了東、西方美食的特點,在調味及擺盤方面又獨樹一格,極受臺灣的老饕追捧,自他進駐這間餐廳,客人的預約可以排到半年之後。

  程雨由服務生帶領來到桌邊坐下,臉上端著淡淡的微笑,不著痕跡地打量眼前的貴婦。

  可以看得出來,對方從頭到腳都是經過講究的打扮,設計師款的名牌洋裝、昂貴的狐毛披肩,在成套珠寶的映襯工,那張精緻的妝容顯得格外美豔。

  這就是簡藍希的母親,汪慧。

  她長年住在國外,當然不可能半年前就預約來這間熱門餐廳,能訂到位子,應該是動用了簡家的關係。

  “媽。”程雨努力裝出自然的神態喊了一聲

  在她打量汪慧時,汪慧也正仔細地觀察這個許久不見的女兒。

  同樣也是一件連身洋裝,搭著薄薄的針織外套,質料算是不錯,款式也大方,但她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名牌,也沒戴什麼珠寶首飾,全身上下大概只有脖子上系的那條絲質圍巾有些格調,顯出幾分飄逸。

  “你怎麼了,今天怎麼穿成這樣?”汪慧秀眉一蹙,有些不滿意。

  程雨保持淡定的微笑。“穿這樣不好嗎?”

  “太樸素了,不像你。”汪慧不贊同地搖頭。“怎麼,難道那個杜淩雲連買幾件好衣服給你穿的錢沒有嗎?”語氣帶著些許尖酸。

  程雨一聽就怒了。看來汪慧對這個女婿真的很沒好感啊,但她絕不容許任何人侮辱自己的丈夫。

  “淩雲對我很好。”她一字一句地強調。“我的穿著打扮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喜歡這樣穿。”

  汪慧訝異地揚眉,見女兒神情如霜,一臉氣鼓鼓的模樣,有些莫名。“說幾句而已,你生什麼氣?以前你自己不也經常抱怨那男人小氣?”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程雨語調清冷。“以前是我太任性、不懂事,從今以後,我希望媽也能尊重淩雲,他真的比你想像的好很多。”

  “你……”汪慧錯愕地瞠著女兒。“媽難得回臺灣一趟跟你見面,你就這樣跟我說話?”

  程雨一凜,知道自己表現得太尖銳了,連忙緩和臉上的表情,重新彎起清淡的笑意。“對不起,媽,如果你覺得我說話太沖的話,我道歉……可我是認真的。”

  汪慧狐疑地打量她。“之前說你失憶了,我還不相信,該不會是真的吧?”

  程雨苦笑。“是真的。”

  “啊?”汪慧整個愣住了,她一直以為所謂的失憶只是女兒想藉此冷落丈夫的藉口呢!“那你連媽都忘了?”

  “嗯,對不起。”程雨柔聲表達歉意。

  汪慧一時無言,不知所措。

  正巧服務生過來添茶水,問她們是否要點餐了?

  “等我們人到齊了再點。”汪慧擺擺手,打發服務生離開。

  程雨好奇。“媽還約了別人?”

  “是你爸在工作上認識的一個年輕人,長得又帥又優秀,家庭背景也不錯,父母是大學教授……”汪慧說著,眼角餘光瞥見一道俊拔的身影,朱唇立刻綻開微笑,朝那人招了招手。

  男人走過來,一身極富設計感的休閒褲裝,將他的雙腿襯得格外修長。

  “簡夫人。”男人笑著打招呼,聲音爽朗。

  程雨一凜。這聲音………好熟悉……

  她回頭一看,與男人打個照面,果然就是鄧若凡!

  俏臉瞬間沉下來,她悄悄咬著牙,看著鄧若凡與汪慧互動。兩人其實之前也只見過一兩次,說不上熟稔,但鄧若凡十分會說話,沒幾句就將汪慧哄得眉開眼笑,眼神滿是對他的讚賞。

  “藍希,這位是若凡,他可是個年輕有為的律師,你爸爸很欣賞他,特別要我介紹你們倆認識,若凡,跟我們家藍希打個招呼啊!我女兒漂亮吧?”。

  “嗯,很漂亮。”鄧若凡選擇在程雨身旁的位子坐下,眸光若有深意地注視她,嘴角似笑非笑。“能夠與簡小姐認識,是我的榮幸。”

  這男人在說什麼?

  程雨強忍住體內一股翻騰反胃的感覺。鄧若凡看她的眼神太侵略了,幾乎像在看著一隻即將到手的獵物,令她相當不悅。

  “藍希,好久不見了。”鄧若凡微笑低語,刻意溫柔的聲線像是有意逗弄。

  汪慧訝異。“你們兩個認識?”

  “嗯,其實不久前藍希還在我們律師事務所工作,後來她辭職不做了,我覺得很遺憾,本來以為沒什麼機會見面了,沒想到……”

  “原來是這樣,那你們倆還真有緣啊!”

  鄧若凡笑得溫文儒雅。

  程雨只覺得噁心。他分明就不是個君子,偏在簡藍希母親面前裝岀文質彬彬的作態。

  “我現在才明白,原來藍希的美貌是遺傳自她的母親,你們兩位在一起簡直就像一對雙胞胎姊妹花。”

  天哪!還真會幸承!

  程雨快吐了,汪慧的反應卻是笑得花枝亂顫。

  這頓飯,程雨吃得很不自在,就算主廚的手藝再好,她也嘗不出一點好味道。

  她只感到度日如年。

  從鄧若凡與汪慧的對話中,她漸漸理清了脈絡。原來鄧若凡想替事務所拉一筆生意,透過以前的同學認識了藍希的繼父,討得了她父母的歡心,竟然因此想介紹女兒跟他交往。

  她可是有夫之婦啊!這對父母到底在想什麼?就這麼想拆散女兒的婚姻?

  而鄧若凡,她終於懂了為何他之前會那樣不上不下地吊著簡藍希,就是捨不得人家名門千金的身分嘛,想藉機為自己的事業圖謀。

  這男人……實在太可惡了!

  程雨忍住心頭的鄙夷,鄧若凡的視線不時會落在她身上,那勢在必得的目光宛如條濕黏的蛇,今她毛骨悚然。

  他怎麼還不快來?她快受不了了……

  正當程雨感覺自己即將爆發時,她期待的人及時匆匆趕到。

  “淩雲!”她激動地喊,語調掩不住歡喜。

  杜淩雲本來在公司開會,一接到妻子的求救簡訊,立刻表示要請假,不顧其他同事異樣的眼神,如火箭般地沖出公司。

  他知道妻子今天要跟岳母吃飯,但他不明白,一頓午餐約會怎麼會讓她那麼心慌意亂?

  直至他來到現場,與鄧若凡面對面,才恍然大悟。

  兩個男人對視,彼此暗暗衡量著對方,就像在擂臺上即將對戰的選手,氣氛劍拔弩張。

  “你怎麼來了?”汪慧見到這個自己從來不曾中意的女婿,直覺就感到不喜。

  杜淩雲溫潤一笑。“我知道藍希跟媽今天約吃飯,就過來問候一聲。”

  汪慧不悅地皺眉。

  程雨擔心她當著鄧若凡的面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盈盈起身。

  “媽,我和淩雲待會兒還有事,先走了。”

  “他有事就讓他先走,剛才若凡不是說了嗎,今天天氣好,他下午可以開車載你去海邊兜兜風。”

  “不用了,我沒興趣跟鄧律師一起兜風。”程雨淡淡地回絕。

  鄧若凡面色一變,眼刀淩厲地砍向杜淩雲。

  杜淩雲從容不迫地對他微微一笑,大手找到妻子的柔荑握住,程雨立即反握回去,兩人十指交擔,親密得很自然。

  鄧若凡臉色更難看了,他能感覺到杜淩雲看似禮貌溫和的微笑裡,其實隱含著冷如刀鋒的警告意味,他在警告自己別妄想接近他的女人。

  他憑什麼如此自以為是,憑什麼對自己這般挑釁?簡藍希是他的女人?哈!他可知她的三心二意、水性楊花!

  想起之前在大賣場,簡藍希那些肖似程雨的神態舉止,鄧若凡胸口就不禁燒起熊熊怒火,更別說她還曾對他那樣冷漠決絕的嗆聲,好像是他一直糾纏著她不放。

  究竟是誰糾纏誰、誰暗戀誰啊?

  這女人!休想將他像只用過的破鞋一樣踢開!

  鄧若凡猛然起身,一副陰陽怪氣的口吻。“杜先生,你不會以為自己真的很瞭解你身邊這個女人吧?”

  杜淩雲眉眼不動,“我知道她是我的女人,這就夠了。”所以不是別的男人可以妄想的!

  鄧若凡聽出他言外之意,歪歪唇,冷笑道,“那你知道你的女人在外頭追著別的男人跑嗎?如果不是那男人還有點矜持,你的女人早就倒貼上去了!”

  杜淩雲眸光一沉,神情凜冽。

  程雨心韻亂了好幾拍,不由得緊緊捏握杜淩雲的手。

  一旁的汪慧則是有些狀況外,不明所以。

  “我想,那些應該都只是鄧先生的誤會,我相信我的女人。”

  “難怪人家說,沒見過世面的男人容易被蒙蔽呢!我真替杜先生感到惋惜,一片真心浪費在一個賤女……”

  鄧若凡話語未落,鼻頭便遭到一記毫不留情的痛擊,差點將他整個人擊倒在地。

  他好不易踉蹌地穩住身子,下意識伸手捂住冒血的鼻子,瞪著眼前出手如電的男人。

  “杜淩雲!你…”

  杜淩雲衣袂飄飄,一派氣定神閑。“這只是給你個小小的警告。鄧先生,我的女人不容許任何人侮辱。”

  他愈是淡定,鄧若凡就愈火大,眼見餐廳內其它客人都驚愕地看過來,更加覺得顏面盡失,狼狽地低吼一聲。

  “杜淩雲,你敢打我!”鄧若凡不甘示弱,如發狂的野獸般朝杜淩雲撞過去。

  程雨驚叫一聲,正想上前阻擋時,手忽然被身旁的男人一拽,整個人被護在他身後。

  接著,只見他不慌不忙地稍稍側過身子,俐落地抬腿,迴旋一踢——

  鄧若凡瞬間被KO在地。

  程雨不敢置信,杏眸圓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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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8-8 09:35 PM

第十章

  公園內花木扶疏,空氣清新,坐在白色涼椅上,午後的陽光曬在身上,暖融融的,很舒服。

  程雨和杜淩雲並肩坐著,享受片刻慵懶甯馨的時光,忽地,一串笑音蕩起,清脆悅耳,如風鈴搖動。

  “沒想到你居然會打人。”柔柔的女音勾著戲謔之意。

  杜淩雲聽出來了,耳根隱隱發熱,有些窘。“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那傢伙……實在太欠扁了。”

  程雨眉眼彎彎。“你外表看起來斯文,打起人來還挺俐落。”

  這是最讓她驚訝的。雖然她知道他平常有空時,也會上健身房在跑步機上動一動,但會運動不代表他身手就好。

  說到這個杜淩雲更尷尬了。“我小時候身體不太好,我爸硬是押著我到學校附近的武館學跆拳道,練了好幾年。”

  “難怪呢,原來是深藏不露的武術高手,失敬、失敬!”程雨語帶揶揄。

  杜淩雲耳根更熱了,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你就非這樣虧你老公嗎?”

  淡淡的埋怨,卻是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親昵。

  程雨心弦一動,勾攬男人臂膀,將自己軟綿綿地倚靠在他肩頭。“謝謝你,贊我出了口氣。”

  他微微一笑。“嗯。”

  兩人相望一眼,盡在不言中,思緒同時悠悠地回到數日前——

  那個早晨,他問她,她究竟是誰?

  她嚇慌了,雖然早預料到不可能一直在這男人面前假裝下去,但如此離奇的遭遇,他會相信嗎?

  而當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真正的妻,他會怪她嗎?會怨她擅自取代了他的枕邊人嗎?

  她怕,怕他知道了真相以後會嫌棄她、疏遠她……

  “你不是藍希。”她驚慌失措的反應,令他瞬間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你是誰?”

  她是程雨。

  是那個初夏的午後,偶然飄進他人生的一陣雨,從此以後,細細密密地浸潤了他全身,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都在渴求著她溫柔的撫慰。

  是失憶的簡藍希也好,是程雨也罷,他都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她。

  所以別說她慌,他也慌,如果她決定了不再假扮別的女人,決定離開他怎麼辦?

  他不想失去她,不能失去她,就算她來歷再怎麼詭異不尋常,他依然萬分渴切地想將她留在身邊。

  愛都愛了,他愛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這個人。

  愛的,是她的靈魂。

  所以今日與鄧若凡面對面時,不可否認,他心裡隱藏著一股陰暗的嫉妒,嫉妒那個男人曾經擁有過她數年的青春歲月,更有一種熊熊焚燒的憤恨,恨鄧若凡擁有了她卻又糟蹋她!

  “別說他說了,那些挑釁的話,就算他不挑釁,我也是想揍他的。”杜淩雲啞聲低語,道出了自己很不君子的心聲,自嘲地撇撇嘴。“我還得感謝他給了我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程雨聞言,噗哧一笑,抬起頭,目光閃閃地睇著他。“你啊你,真是出乎我意料,怎麼就這麼……可愛呢?”

  說著,香唇湊上,用力啵了他一口。

  這算是獎勵嗎?他訝然望向她,墨眸燦亮如星。

  彷佛看岀他內心所想,她含笑點點頭。“對,是給你的獎賞,謝謝你都我痛扁了那傢伙一頓。”

  “我還可以再來一次。”他忽然有種英雄護美人的意氣風發,想了想,凜然補充。“見一次就打一次。”

  太孩子氣了。

  程雨抿著唇,想笑又想忍,最後還是笑開了,索性用雙手捧住男人的臉龐,啵啵啵地連續送上幾枚濕吻,糊得他一臉口水。

  他一點都不嫌棄,只覺胸臆間漲滿不可言說的甜蜜。

  “不用打了。”獻過香吻後,程雨認真地說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現在的我過得很幸福,那個人與我們無關了,他只要不來招惹我們,就當作他不存在吧!”

  事實上,在她的人生檔案中,她早已決意刪除有關鄧若凡的任何記憶,那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當下,是與身邊這男人攜手共度的未來。

  程雨凝望前方不遠處一株梨花樹,眸光悠遠。“你知道嗎?這座公園,就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

  “是嗎?”他有些訝異。

  “嗯。”她仰頭對他燦然甜笑。“不曉得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你帶著揚揚在那邊玩沙土,你雖然一邊忙著工作,可是對孩子還是很有耐心?”

  “那時候你就注意到我了?”他問,帶著幾分隱微的得意。

  她聽出來了,嬌嗔地橫他一眼。“我注意的是揚揚好嗎?那時候我想,要是自己也有個那麼可愛的孩子就好了。”

  杜淩雲眯起眼,抿抿唇,一臉不甘心的神態看得程雨超樂,想再調笑他幾句,又覺得心疼。

  “其實我也有注意到你啦!後來你不是在醫院外頭給了我一把傘嗎?從那一瞬間開始,我就記住你了。”

  “這算是一見鍾情吧?”男人星眸熠熠,又得意起來。

  “是、是,一見鍾情。”程雨又好笑又甜蜜。原來每個男人真的都有孩子氣的一面,而眼前這一個特別可愛,令她心動得不能自已。

  傻瓜!她嬌嬌地睇著他,眼波柔情似水。

  他被她看得情動,忍不住俯下頭,貼著她耳畔沙啞低語。“我愛你。”

  聲線性感撩人。

  她的心怦怦跳,不自覺緊掐住他臂膀,身子更加在他懷裡軟成一團,小聲地喵道,“我也是。”

  杜淩雲一笑,在陽光掩映、滿園香中,溫柔地吻住了她。

  這天,兩人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獨處,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關於她從小到大的一切,她也想聽他從前與她未相識前的點點滴滴。

  她帶他去了自己從前愛吃的冰店,兩人合叫一碗芒果雪花冰,你一口我一口地喂彼此吃,白亮亮的閃光放得旁邊的路人忙著找墨鏡。

  接著換他帶她去自己常去的健身中心參觀,兩人約好以後每個禮拜都一起來做運動。聽說她是個旱鴨子,他信誓旦旦地保證,有自己這個耐心又體貼的教練在,她很快就能變成一條在水中自在悠遊的美人魚。

  直到了黃昏日落,彩霞滿天,兩人才手牽著手回家。

  社區大門外,一輛火紅色的跑車停在路邊,見到他們,車上的人按了按喇叭,接著降下車窗,露出一張妝容豔麗的臉。

  程雨一愣。“媽?”

  汪慧皺起畫得細細的眉毛。“上車!我有話跟你說。”

  程雨不喜歡她命令的口吻,更不喜歡她總是排除自己的女婿。“有話就在這裡說吧。”

  汪慧瞪女兒一眼。“怎麼,你現在連私下跟媽說個話都不願意?”

  程雨默然不語。

  杜淩雲看氣不對,主動過來,唇畔噙著溫潤笑意。“岳母,您難得回臺灣,剛好我媽現在也跟我們一起住,不如您上樓來,我們大家一起吃頓晚飯?”

  汪慧細眉一挑,像是沒料到女婿竟會主動邀請,略一遲疑。

  程雨明白丈夫的用意,立刻抓住機會。“對啊,媽,上來嘗嘗我的手藝,我現在做菜做得很不錯呢。”

  “你會做萊?”汪慧驚訝,接著目光不善地瞥向杜淩雲。

  這男人居然讓她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寶見女兒下廚?

  程雨看出情況不妙,連忙做出一副撒嬌的姿態,“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挺有做菜的天分,只是以前沒機會嘗試,這次可是我自己特地拜師學的喔!”她刻意強調是自己決定要學做菜,免得這小心眼的母親又將罪怪到女婿身上。“媽,您一定要嘗嘗看,讓我好好對您表現一下孝心嘛。”

  汪慧心頭一軟,忽然想起女兒年幼時也曾像個小尾巴整天跟在自己後頭,那樣纏人又可愛。

  “好吧,既然你那麼有自信,媽就嘗嘗你做的菜。”

  汪慧開下車,程雨順勢攬住她胳膊,動作親密,倒叫她嚇了一跳,看著女兒柔軟甜美的笑容,一時有些心神恍惚。

  這還是那個自從邁入青春期後,每回說不了三句話,必定與她吵架頂嘴的女兒嗎?

  好像真的有點……不一樣了。

  晚餐的氣氛自然不能說很愉快。

  畢竟兩邊的家長對彼此都頗有些看不慣,一個不爽對方財大氣粗愛炫富,一個鄙對方鄉下農婦無知沒見識,雙方雖不至於亮出武器,當場殺得刀刀見骨,但唇槍舌劍、打打嘴炮卻是免不了的。

  氣氛緊繃,幸而在一對心有靈犀的夫妻,以及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頻頻嘻笑玩鬧打圓場下,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和平。

  飯後,杜淩雲主動搶著洗碗,杜母陪孫子回房間畫畫,程雨便拉著汪慧來到陽臺,母女倆邊吃著她親手做的水果布丁,一邊交流談天。

  “這個布丁也是你做的?”汪慧看著手裡這盅色彩斑斕的甜點,神情複雜。

  “對啊!媽您也嘗嘗看,很好吃的,淩雲和揚揚都愛吃。”程雨顯得很得意。

  汪慧默默舀了一口送進嘴裡。是挺Q彈的,不輸外頭餐廳大廚的手藝,再想想女兒今天晚上弄的那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心情更複雜了。

  “你以前從來不做這些事也沒必要做,請個傭人來家裡忙不就好了?該不會是你老公捨不得花錢請吧?”

  “是我自己不想要的。”程雨態度坦然。“他本來請了鐘點管家和保姆,都被我辭掉了。”

  “為什麼?”

  “因為從今以後,我想好好經營這個家,讓它成為家裡每個人心目中最溫暖的小窩。”

  汪慧打量女兒,只見她神情一派舒和寧靜,看不出絲毫不情願。“媽真不慎,你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了?”都不像從前的她了。

  “我這樣不好嗎?”程雨轉過頭來,直視面前這個中年貴婦。雖然嚴格來說,汪慧並不是她的親生母親,但她能感覺到,汪慧對女兒還是有幾分親情的,所以她也打算將對方當成自己真正的長輩來孝順。“媽,難道您不覺得我現在過得比以前快樂嗎?”

  汪慧啞然無語。比起之前女兒動不動就對她抱怨東、抱怨西,嫌棄這個、挑剔那個,如今的她確實心態平和多了,對自己的婚姻生活也挺滿足的樣子,而今夜她這個做媽的,暗自觀察女兒與女婿的互動,也覺得他們感情融洽而親蜜,真正做到了夫唱婦隨。

  程雨看出汪慧神色猶豫,淺淺一笑,言語溫情。“媽,撇開您對淩雲家世的偏見,您真的覺得他這個男人不好嗎?真的覺得您女兒嫁給這樣個老公,不會過得幸福嗎?”

  汪慧一窒,半晌才不情願地說道,“本來當初你堅持要嫁給他,媽也沒怎麼反對,他個人條件還算是不錯的,有能力也有前途,你覺得好就好……是你自己後來一直埋怨他不夠有情趣,跟他過得沒意思……”

  果然,很多誤解不合,就是簡藍希這個當事人自己惹出來的禍端。

  程雨暗暗歎息,更加認真地面對汪慧。“以前是我太任性,不懂得夫妻相處的道理,感情不是爭個高低,誰站高一點就有優勢,有時候就是要你退一步,我讓一步,才會磨合得更好,才能真的牽手走一輩子……媽,您說是不是?”

  汪慧沒說話。事實上,哪個女人對自己的愛情與婚姻沒有過憧憬?雖然她算是很現實勢利,也不能否認夫妻之間還是要彼此相互包容才能真正釀出感情。

  “你真的覺得,現在這樣過得好?”

  “嗯,我過得很好。”程雨神態堅定。“而且,媽,我希望您以後不要對淩雲那麼尖刻,您慢慢觀察他,其實他真的是很好的一個人。”

  汪慧撤嘴。“你就這麼喜歡他?”

  “嗯,我喜歡他。”程雨毫不猶豫。“這世上不會有別的男人比他對我更好了,我愛他!”

  汪慧看著女兒言笑晏晏,眸光閃閃的模樣,也只能暗暗歎息。“好吧,隨你,你覺得自己過得好就好,媽就不多管閒事了,免得還被你嫌煩。”

  “我就知道媽最疼我了!”程雨抱著汪慧撤嬌。

  兩個女人在陽臺上細細絮語,分享女人的心事,誰也沒注意到窗邊一道英挺修長的男人身影,已經悄悄駐足了好一會兒。

  當他聽見陽臺上那個年輕的女人綻放清甜的笑顏,堅決地表明愛自己時,那嘴角勾起的濃濃笑意,宛如一隻竊喜的大灰狼,恨不得當場就將他純真的小紅帽緊緊地摟在懷裡,這輩子再也不放手!

  一年後。

  滋啦一聲,廚房內傳來大火爆炒的聲音,香氣頓時滿溢,揚揚看著那正拿著鍋鏟忙碌的身影,嫩嫩地揚嗓。

  “奶奶,要做牛肉喔!媽媽愛吃牛肉。”

  杜母回頭看一眼小臉蛋興奮得發紅的孫子,笑得雙眼眯起。“好、好,奶奶知道,你媽媽剛坐月子回來,得吃點營養的,奶奶燉了烏骨雞湯,現在就正在炒蔥爆牛肉呢!”

  “嗯嗯,謝謝奶奶。”揚揚也笑彎了一雙清亮如星的眼眸。

  “你別待在這兒了,油煙大,去客廳看電視。”

  “好。”揚揚乖乖應道,來到客廳,小小的身子卻靜不下來,心急地轉了幾圓,終於還是忍不住跑到爸爸、媽媽房門前,伸手敲了敲。

  “爸爸、媽媽,揚揚可以進去了嗎?”

  方才他本來是待在房裡跟妹妹玩的,結果爸爸說媽媽要喂妹妹吃奶,就把他趕出來了。

  其實他也好想看妹妹是怎麼吃奶的呢!

  揚揚想著,頗感委屈地嘟了嘟小嘴。

  “進來吧!”是媽媽溫柔的聲音。

  揚揚心喜,立刻推開門,媽媽正抱著妹妹坐在床上,爸爸則在一旁拿著手機,對著螢幕說話。

  “揚揚快過來。”程雨對孩子笑著招手。“你外公、外婆從美國打電話來了!”

  “真的嗎?”揚揚連忙走過去,略微笨拙地爬上床,望向手機螢幕。

  果然外公和外婆正對著他笑呢。

  “外公、外婆!”他清脆地喚。“你們在美國過得好不好?什麼時候再來看我們?”

  之前媽媽進醫院生妹妹時,外婆特地跟外公從美國回來探望,住了一個多禮拜,還帶他去吃好吃的,送他好多玩具禮物,他真的很高興。

  “揚揚乖。”對這個孫子,汪慧本來是沒多少感情的,但相處一陣子,發現他很乖巧伶俐,也喜歡上了。“外公和外婆很好,只是都很想念揚揚和妹妹呢!”

  “揚揚會好好照頤妹妹的。”

  “那好,外公和外婆就把妹妹託付給你這個哥哥了喔。”

  “嗯嗯,沒問題的。”

  見揚揚小大人似地用力拍胸脯保證,幾個大人都樂笑了。

  大家又聊了片刻,程雨對著螢幕逗了逗懷中眉清目秀的寶寶,哄得兩位遠在太平洋彼岸的老人家眉開眼笑,才依依不捨地掛了電話。

  “萱萱,萱萱。”揚揚愈看妹妹愈覺得可愛,湊上去親了親她粉嫩的臉頰,糊了她一臉口水。

  小萱萱似是察覺到哥哥對自己的疼愛,沒有排斥,反倒對著他咧開一個無齒的微笑。

  這畫面看得杜淩雲整個心房不由自主地融化。

  他的小女兒怎麼這麼小就這麼可愛呢?就像個童話裡的小小精靈一樣,讓他這個做爸爸的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萱萱,叫爸爸。”他用一根手指勾住女兒軟綿綿的小手。“爸、爸~~”

  見丈夫認真地想教女兒說話,程雨又好氣又好笑。孩子才剛滿月呢,他是在心急什麼?

  “爸爸~~”傻爸爸教女兒喊了幾聲,一臉遺憾地望向老婆。“她什麼時候才能學會說話啊?”

  “你當你女兒是天才啊?”程雨嬌嗔。“這麼小哪會說話,再等個一年吧!”

  “還要一年?”杜淩雲驚呼,眉宇擰攏。“我女兒才沒那麼笨呢!一定很快就會說話了,將來一定長得比誰都漂亮,大眼睛,小嘴唇,皮膚雪白雪白的像朵花。”

  程雨翻白眼,懶得理會一個傻爸爸的展望。

  杜淩雲逗女兒一會兒,忽地抬起頭來,很嚴肅地歎息。“怎麼辦?想到她將來要嫁給某個臭小子,我就覺得不爽。”

  雨簡直氣樂了,推了丈夫一把。“你發神經啊!才滿月你就想這麼多,我怎麼沒發現你有腦補的潛力呢?”

  “呵呵。”杜淩雲乾笑。

  “爸爸,妹妹要嫁給誰?”揚揚在一旁聽父母說話,一知半解的,卻已經懂得緊張。“我不要妹妹結婚,她要跟我們一直在一起。”

  “就是啊,爸爸也捨不得妹妹結婚。”

  “誰敢把妹妹搶走,我們就揍他。”

  “說得好!兒子,以後你跟爸爸一起把關。”

  這兩人……是有沒有這麼誇張啊?

  程雨白眼都翻到不想翻了,心裡為未來那個還不見人影的女婿哀悼,也不知他招誰惹誰了?

  揚揚和爸爸同仇敵愾完畢後,見爸爸伸手將妹妹抱去,媽媽的懷抱終於空出來了,心下一喜,趕忙依偎過去。

  “媽媽,你總算回家來住了,揚揚好想你!”

  程雨抱住兒子軟軟的小身子,親了親他臉頰。“媽媽也想念揚揚啊!對不起啊,因為要生妹妹,媽媽一陣子都不能好好陪你。”

  “沒關係,妹妹那麼小,媽媽要照顧她啊。”揚揚能理解媽的辛苦。

  如此懂事體的孩子怎能不令人感動?程雨緊緊摟了摟揚揚,又親了他一口。“揚揚真乖,媽媽好愛你喔。”

  揚揚被親得小臉發紅,又害羞又開心。“揚揚也愛媽媽。”

  母子倆在一起親親抱抱,熱情得不得了。

  杜淩雲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實在很看不慣兒子這麼賴皮地向媽媽撒嬌,簡直沒有一個男孩子該有的節操嘛,卻渾然忘了自己心中方才還暗自決定,要拿出十二萬分的寵愛來嬌養懷裡這個剛出生的寶貝。

  可憐的揚揚,還不曉得從今以後,自己將充分領略男女不平等的待遇。

  這天晚上,為了歡迎兒媳婦從月子中心回來,杜母下廚拿出一身本領,做了一桌豐盛的料理,家裡的大人和小孩都吃撐了肚子,個個心滿意足。

  飯後,夫妻倆合作,替小嬰兒冼了個香噴噴的澡,喂過奶後,送她上搖籃睡覺。

  杜母和揚揚也都各自睡了,家裡一片靜謐,杜淩雲輕手輕腳地關上主臥房的房門,暗自欣喜。

  總算有了跟老婆獨處的時間,好不容易呢!

  他一雙墨眸亮得驚人,嘴角咧開,勾帶著幾分傻氣的笑,做賊似地摸上床,怎麼看都像個即將採花的大色狼。

  程雨被他熱切的眼神看得臉紅心趺,又不禁想笑,粉拳不依地槌了他幾下。

  “你幹麼啦!表情一定要這麼猥瑣嗎?”

  說他猥瑣?

  杜淩雲忿忿不平了,也不想想他都有好幾個月不得偷香竊玉,能不急色嗎?

  身下的女人笑得越嬌花亂顫,他越想將她全身上下啃得乾乾淨淨。

  他驀地撲倒她,雙目灼灼,熱燙的呼息曖昧地噴在她臉上。

  她頓時笑不出來,芙頰染暈。

  “你、你別鬧了”她害羞地閃躲他的視線。“萱萱在睡覺呢,萬一把她吵醒了怎麼辦?”

  杜淩雲望了一眼睡在牆角搖籃裡的孩子。“她睡得很熟,不會吵醒她的。”沙啞的嗓音在她耳畔輕輕拂過,撩得她發癢。

  “老婆,我想你了。”男人軟軟地低語,如一道電流通過。

  女人倏地渾身酥麻。說實在的,她也很想他,尤其在他這般軟著姿態求愛時,她又怎能抗拒得了?

  也不知是誰先主動的,四瓣唇瞬間黏在一起,輾轉親吻,藉此訴說對彼此濃烈如火的情意。

  房內的溫度一下升高,空氣中電流滋滋作響,轉瞬就來到引爆的臨界點。

  男歡女愛,極致纏綿。

  當女人隨著男人激烈的律動,從肉體到靈魂,徹徹底底地交融在一起時,眼前宛如有朵朵煙花爆開,一片繽紛絢爛。

  她想,這就是幸福。

  能夠將自己的心、自己的靈魂、自己所有的一切,完完全全地交付給對方,彼此絕對信任的那種幸福。

  這樣的幸福並非憑空得來,而是需要努力去追求、去經營的。

  而她感謝上蒼,給了她又一次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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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8-8-8 09:36 PM

後記

  前幾天跟朋友聚餐時聊到,現在我們都更喜歡看一些風格比較溫暖的戲劇。

  不一定要那麼戲劇化、愛來愛去地灑狗血,而是在平淡舒寧的風格中,可以確實地令人感覺到人生的酸甜苦辣,以及親情、友情,愛情,各種情誼的美好。

  比如她最近在追韓劇《我的大叔》,而我則是翻出一部頗有些年代的懷舊日劇《給深愛的你》——這部日劇是由菅野美穗與藤木直人主演的,男主角在戲裡得了一種怪病,會在幾個月內逐漸失明,這對身為攝影師的他,無疑是個重大打擊,因為他失去的將不只是他的眼睛,還有他的夢想,他認為可以標誌自身的一切……

  女主角是個小兒科醫生,由於認識了她,男主角在和她及一群兒科病童的互動中,逐漸找到了支撐自己走下去的力量,讓他有勇氣面對一個看不見的未來。

  我很喜歡戲裡一句對話,男、女主角曾經討論過,在男主角失明以前,最後想看見的是什麼?

  女主角告訴他,“最後我想讓你看見的,是明天。”

  明天,代表著希望,代表著兩人攜手共度的承諾。

  就是這樣一出淡淡的、節奏有些平緩的戲劇,卻是每集都讓我看得感動含淚,不是那種轟轟烈烈的火熱,卻暖暖地熨著人心。

  我覺得最能夠維繫長久的婚煙也是這樣的。

  不管當時愛得多麼要死要活,兩個人要成立一個家庭,一起過一輩子,靠的絕不是昏頭昏腦的愛,而是一種更溫潤、更細緻的情意。這樣的情意會在日常生活中,涓涓滴滴地細水長流,互相包容、互相體貼,在跌跌撞撞的磨合中,彼此學習並成長。

  《重婚生活有點甜》也是一個探討婚姻的故事。

  男、女主角都曾經跟別人在一起,對他們而言,這段因緣際會開始的婚姻就像是重來一次。

  這個故事的“重婚”,不是法律意義的那種,而是人生的又一次機會。

  很多時候,我們不會再有重來的機會,所以更要珍惜當下,更努力地經營現在的生活。

  可是如果,我們很幸運地又有了再一次的機會,那真的真的必須感謝老天,然後盡自己所有的心力去追求幸逼,不留下一絲遺憾!

  最後,還是要感謝這些年陪我一路走來的讀者朋友們,你們的支持也給了我明天的希望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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