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千尋 - 翻身做主母【單】
頁: [1]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千尋 - 翻身做主母【單】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淺淺覺得很絕望,不是因為辛苦多年還來不及享受就穿越了,
而是因為多次逃跑依然失敗,最後被送到化外之地做丫鬟,
失去自由沒關係,只要有銀子,總能想辦法找到出路,
豈料那個天殺的主子爺竟沒收她所有財產,說奴婢不能有私產,
更可怕的是這些人是味覺失調嗎?沒有美食的人生絕不能忍!
所幸她做得一手好料理,更說得一嘴好聽話,
她發現她的好菜能軟化主子爺的剛硬,
她的甜言蜜語能逗得主子爺臉紅害羞,
她很自傲的覺得自己大概是將軍府裡最特別的奴婢了,
瞧瞧,美食與情話不是融化了這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他開始變得會討好她,還無師自通的學會壁咚跟摸頭殺,
本以為他們兩心相許,美好的未來指日可待,
誰知突然冒出一個白面書生糾纏她,還說他是她上輩子的夫君……

【出版日期】    2018/11/16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587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2-17 05:29 PM 編輯

【序言 】  有意義的愛情

  大學同學A跟B是一對感情很好的異性朋友,A嘴巴超壞,說話一針見血又風趣,總是讓人對他又愛又恨,B就是個小炮仗,一點就炸,個性十分不服輸,總要跟A爭個輸贏,兩人每次鬥嘴都能笑翻旁邊一票看戲的我們。

  大學畢業後,十幾年過去了,兩人各自有幾段感情,中間也曾因另一半的要求變得疏遠,但分手後總能光速恢復交情,撲朔迷離的曖昧讓我們這些共同朋友有些摸不透他們到底在玩什麼花樣,好在兩人終於從知己變情人,已於日前步入禮堂。

  婚前婚後幾次大家聚會,逼問兩人戀愛過程,但他們總是不肯多說,只道愛情的發生猝不及防,到底是怎樣從針鋒相對的過程轉化成戀愛情節,他們只是給了一個很簡單的交代——感覺來了,擋也擋不住,就相愛了。

  在看千尋老師的《翻身做主母》時,小編一直忍不住想到這一對夫妻,他們與主角的相處模式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男女角色顛倒罷了。

  做為一個穿越人,女主角淺淺簡單來說就是一個迷人的女流氓,她嘴皮子超厲害,很會撩漢子,總是逗得純情將軍臉紅心跳,但他一意識到自己愛上她時,反撩的甜言蜜語也是無師自通的張口就來,看他們從火藥味十足的你來我往到愛火燎原,甜死人不償命,真的會忍不住嘴角上揚,笑個不停。

  前陣子看到張曼娟老師的一篇專訪,裡面提到12道愛的練習題,每一則都精闢犀利,不但值得人細細品味,小編也覺得為朋友的愛情與這個故事做了最好的註解與結語——

  所謂有意義的愛情就是,在愛著的時候,我們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能力,比任何時刻都更美好。

  真正的愛情是,快樂的、讓你找到真正自我的、讓你有前所未有的穩定與安全感的。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2-27 10:52 PM 編輯

【第一章】 失去自由成奴婢

        午後陽光斜射進屋,這宅子是新起的,細細辨聞,還能聞到淡淡漆味。

        是這幾天剛搬進來的,屋子相當大,但除基本建築體之外,宅子裡外顯得空盪盪的,東西很少。

        不是這宅子簡陋,附近所有屋宅也都相同,因為這裡是新興城市,還談不上多繁榮,但楚默淵相信再過不久,情況將大不相同。

        三年前,楚默淵加入四皇子燕曆鈞征戰北遼的大軍,戰勝後,北遼併入大燕國土,成為遼州,四皇子班師回朝,他自願留下來駐守。

        他並沒有因為戰事結束而放鬆休息,相反地,他開始組織軍隊、尋地建城。

        遼州南北是平原,東西多是丘陵,也有不少大山,無霜期長達八個月,目前主要作物是高粱、大豆、花生和少數的稻子,因農業技術不佳,有一半的遼民以放牧為生。

        遼州地廣人稀,土地取得並不困難,目前楚默淵已經規劃打造三座新城市。   

        因此地是溝通關內外的交通孔道,他打算利用地理之便,將遼州建成貨物交易集散地區,若能夠吸引各地商人在此匯聚、交易,便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改善百姓生活。

        四皇子離開時,給他下達的指令是—— 安定百姓生活,別讓遼州亂起來,讓耶律信安有機可趁。

        耶律信安是北遼的二皇子,戰事結束後,他消聲匿跡,傳言他帶走北遼朝廷上萬軍隊以及數百幕僚智者。

        真相如何,無人知曉,但為了防範他捲土重來,遼州民心必須穩定。

        如何讓百姓不追隨舊主,心甘情願成為大燕的一州?楚默淵能夠想到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改善百姓經濟生活,只有日子好過了,百姓才會想要維持現狀,不受蠱惑。

        戰爭結束,他與霍驥將軍、四皇子徹夜討論,將改造遼州的想法寫成摺子,讓四皇子帶進京城。

        不久聖旨下來,皇帝封楚默淵為三品威繼將軍,由他帶領完成此事,並調派數十位文官進駐遼州,助他一臂之力。

        人人都曉得,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若等文官到達遼州後再商討行事,要建成新城,進度至少得晚個七、八年,萬一耶律信安在那之前舉事,恐怕戰事將再起。

        因此楚默淵起早貪黑、日夜趕工,企圖在文官進遼州之前將新城完成。

        聖旨未下,他便將所有身家拿出來,賣掉母親的嫁妝,還向四皇子商借二十萬兩白銀,買下數萬畝土地、建材,開始興建城市。

        雖然他佔足先機,但資金不夠,扣除向四皇子借的,他也跟霍驥還有屬下借貸不少,隨時都面臨破產危機,日子過得緊巴巴,但再窮、再苦他都得做,他堅持要完成四皇子命令,因為這是他與四皇子之間的交易。

        他傾盡所有,仍然積欠工資,上個月時,他連件新衣都買不起,周嬤嬤將他的舊衣縫縫補補後,硬是穿上身,外人看見堂堂三品將軍竟如此寒酸,皆忍不住欷歔。

        這個月情況好多了,聞風而來的商家開始進駐,有房子賣出,便能還上錢,日子過得不再那麼窘迫。

        楚默淵快步走進大廳,袁立融已經等在那裡。   

        他本是商人,犯下人命官司,被判充軍,在糧草困難、軍餉不足的時候,得靠他想辦法解決,他得到四皇子看重,選為軍師,四皇子返京後便將人留給楚默淵。

        袁立融絕對是號人才,尤其是在楚默淵建新城之際,更可看出他的能力,沒有袁立融在,楚默淵恐怕早就倒了。

        「爺。」袁立融把帳冊遞上。   

        「先坐下再說。」楚默淵親自給袁立融倒水,等他連灌三杯水緩口氣後才問:「情況怎樣?」

        「璃原城賣掉二十間商鋪,屬下已把積欠的工資還清,往後每隔十日都能順利發俸。」   

        「很好。」什麼錢都能欠,賣命錢和勞力錢絕不能欠,會逼百姓造反的。

        他不光動員軍隊蓋房子,連老百姓都用上了,即使軍隊吃的是國家的糧,他也領有皇命,但建好的新城畢竟是私產,他堅持不動用公器、造福自己,因此不管是百姓或軍隊,他都付一樣的工資。  

        對士兵來說,又能得餉銀又能拿工資,有雙倍俸祿,做事自然格外賣力,若非如此,工程進度不會這麼快。   

        「璃南城呢?」他規劃的三座城,分別是璃原城、璃南城和璃咸城,規模一致,縱橫共三十條街,各規劃商鋪一千兩百間,屋宅三千五百間,目前璃原城屋宅、商鋪都已經建設完畢,這間宅子就在璃原城裡面。

        璃南城已經蓋好將近六成,最慢一、兩個月內,璃咸城就能動工興建。

        「璃南賣掉十八間宅子,屬下本打算先還清跟士兵借貸的銀子,可錢少債主多,不知道從誰先還起。」

        「十八間宅子賣了多少?」

        「共一千七百七十五兩。」袁立融把帳冊遞上。

        為吸引百姓入住,商鋪賣得很貴,但住宅定價便宜,小的七、八十兩,大的上百兩就能買到,價錢不貴,有遼人及附近州縣百姓願意遷居。

        一千多兩確實是杯水車薪,要還上欠債很困難。

        「你不是在璃原城擇定幾間商鋪,決定開客棧?」

        「是,已經開始整理。」

        「錢夠嗎?」

        「緊一點,屬下再想想辦法。」

        「發出消息,目前屋宅和商鋪的價錢,將每隔三個月調漲一次,調漲一成到三成左右。」

        聞言袁立融順順鬍子,展眉笑開,誰說爺是武官就不懂營商?

        這消息發佈之後,定能逼得觀望的人早點作出決定,待京官攜家帶眷到此,客棧開始經營,自會引來更多商人到此交易。

        看到商機,將會促使更多人聚居,那時銀子進帳的速度會跟水、不對……是跟瀑布似的,還怕欠債還不完?

        「是。」袁立融應聲,心想,他的主子爺膽子夠肥、夠敢。

        「跟借貸的士兵說,從現在起,晚一個月還債,就可以多收三成利息。」   

        每月多三成利息?這是不犯法的印子錢啊,只要多等三個月,加上之前約定好的兩成利息,就可拿回借款的雙倍,借十兩還二十一兩?誰不想幹!「是,屬下立刻去辦。」

        「客棧得盡快開幕,我得到消息,最近會有大燕百姓陸續遷居到此。」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得先在客棧投宿,再慢慢圖謀日後,客棧不僅為賺錢,更要便民。

        「明白,會盡快開張。」

        「咱們不是養了一批牙子?」

        「是。」

        「規劃兩成住宅,用租賃的方式租給百姓。」不是所有人民都有足夠的銀錢買房,想盡快聚集人氣,這是必要的手段之一。「房子租出去後,把第一個月的租金給牙子作為獎勵。」

        「是。」這麼肯給錢的主子爺,誰不樂意為他辦事?

        事情交代清楚後,楚默淵想到什麼似的,問:「上次讓你找的……」   

        「溫泉林子?已經找到幾處,這幾天屬下就找時間過去看看。」   

        「那就好。」周嬤嬤的老寒腿越來越嚴重,就怕在遼州的冬天會撐得很辛苦,大夫說,要是有溫泉可以泡最好。  

        此時駱平匆匆進屋。「稟爺,四皇子送了……人來。」他口氣有些尷尬。

        「送什麼人?」他這裡人手夠用了。

        「送……一個女人。」

        女人?濃眉壓成一條線,整張臉嚴肅幾分。「讓人進來。」

        「是。」

        不久,趙擎抱著一名女子進廳,他是燕曆鈞身邊得用的人手。

        趙擎把女子放在椅子上,但放上去她就往下滑,他調整好幾次,才將半昏迷狀態的女子安置好,抬眼看向楚默淵時,滿頭都是汗水。

        「送個被迷昏的女人過來,四皇子想做什麼?」楚默淵寒聲問。

        「回楚將軍,迷昏她是屬下的主意,四爺並不知情。而屬下給她下藥,是為了避免她逃跑。」

        逃跑?四皇子什麼時候幹起強擄民女的事了?莫非他的未婚妻被人擄走,心裡不平衡,也找個人來綁綁?

         「四爺有信,請楚將軍過目。」他從懷裡掏出信箋呈上。

        楚默淵打開信,一目十行,越看眉頭皺得越厲害。

        他竟把梅相爺的嫡女梅雨珊送過來給他?還讓他守著、護著,別讓她離開遼州?四皇子以為他是保母?不知道他現在忙得一個頭兩個大?

        楚默淵的視線對上梅雨珊,她非常狼狽,髮散衣亂,皮膚很嫩,臉上卻透著不正常的慘白。

        他知道梅雨珊的遭遇很慘,幾年前她被賜婚給四皇子,戰勝北遼返京後,聖旨下,禮部正大肆操辦兩人婚事之際,她遭盜匪擄走,壞了名聲。

        嫁不成四皇子已經很慘,沒想到梅府二房幫三皇子燕曆堂逼宮造反,梅相爺遭受牽連,被貶為庶民……

        之前消息傳出,她為貞潔上吊自盡,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楚默淵搞不清楚當中曲折,只能猜測四皇子此舉所為何來?四皇子對她感到抱歉,卻不願將她留在身邊,於是把燙手山芋丟給他?

        眼看楚默淵眉頭越皺越緊,趙擎忙道:「不會太麻煩的,這是梅姑娘的賣身契。四爺的意思是,拿她當一般大丫頭看待,別給她派粗活,想做啥都由著她,給她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行。」

        「不會太麻煩?你還需要用迷藥,才能順利把她帶過來?」她一看就是個麻煩精。

        趙擎吶吶乾咳兩聲,道:「四爺說,若楚將軍肯收下梅姑娘,就不必歸還二十萬兩的欠債,如果不肯收,現在、立刻、馬上……把銀票交給屬下,讓屬下進京交差。還、還有……」

        楚默淵瞥一眼趙擎,害得他全身冒出雞皮疙瘩。

        「還有什麼?」

        「四爺說,約定作廢。」趙擎猛陪笑臉,深怕對方一刀把他給劈了。

        這是算準他窮,還不起錢?算準他非要他幫忙?

        楚默淵不語,趙擎卻越抖越厲害,威繼將軍氣勢銳不可擋……

        「若楚將軍沒別的意見,小的這就回京……覆命?」

        他繼續乾笑,確定對方沒有掏銀票的動作,忙往後退一步,還是沒反應,再退一步,他一步一步往後退,直到腳跟觸到門檻時,心想應該是成了,連忙轉身,轉眼便跑得不見人影。

        室內氣溫陡降,袁立融發現氣氛直逼危險。爺是痛恨女人出了名的,四皇子強塞個女人,爺沒被逼死,身邊的人肯定要先被逼死。

        起身,他把帳簿收進懷裡。「爺,我下去把漲房價和利息的事兒給辦了。」

        他不期待對方的回應,轉身便疾奔。

        一時間,屋子裡安靜極了。

        楚默淵冷冷看著梅雨珊,她長得細緻、漂亮,一看就是那種戴著溫良面具卻滿肚子狠戾惡毒的大家閨秀。他厭惡地把頭轉開,重哼一聲。「來人。」

        駱平進來。「奴才在。」

        「把賣身契給周嬤嬤,人交給雪晴、雨晴調教。」丟下話,楚默淵頭也不回地走了。

*             *             *

        淺淺是被冷水給潑醒的,看著眼前兩個長相美、目光不美,心地肯定也不怎麼美的女人,念頭浮上—— 她這是招誰惹誰?

        「把屋子整理好後到臨風院來,妳有很多事得學。」

        學?燕曆鈞把她送進女學堂?幹麼,嫌棄她是同性戀,想扳正她的性子,再帶回王府納為姬妾?省省吧,她才不稀罕他的保護。

        等半天,淺淺沒有回話,因為她滿肚子幹話,直衝著燕曆鈞。

        雪晴冷眼瞧她,長那副模樣,還以為是個聰明機靈的,沒想到傻得厲害。

        「走吧。」她推雨晴一把。

        「就這樣走?要是她不整理、不聽話怎麼辦?」

        「濕成這樣,能不整理?她不聽話更好,我倒希望她一直待在這裡,哪兒也別去,妳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想想怎麼讓爺厭棄她。」

        雪晴、雨晴是京城府裡送來的。

        戰後,大爺決定留在遼州,老夫人便送她們過來伺候大爺。

        府裡二爺、三爺才十七、八歲,已經在相看親事,身邊也都有通房丫頭,只大爺都二十三了還孤零零一個人,連個說話的伴都沒有。

        能被老夫人看上是運氣,她們得牢牢把握,不能把機會送到旁人手裡。

        兩人一面說一面走出去,淺淺一語不發,看著雪晴、雨晴背影,回想她們的對話,所以……不是女學堂?她們口中的「爺」又是怎麼回事?淺淺傻得更厲害了。

        她半晌才回神,全身濕淋淋的很不舒服,淺淺想下床,把自己打理乾淨,可是手腳軟得厲害,該死的趙擎,下那麼重的藥幹麼,她一個弱女子能輕易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嗎?

        呃,也許能……她被自己的良心噎著。

        確實是啊,若不是前天差點逃脫成功,這兩天的藥不會加量不加價。

        所以現在全身很黏、很濕、很不舒服,她還是躺在床上,聽從身體給的指令。

        她來自二十一世紀,為什麼會出現自大燕朝?

        天知道!

        她是農藝系副教授,搭上外交使節團的飛機前往友邦國家,準備利用暑假時間指導友邦農業技術。

        上飛機後,她胃不舒服想吐,懷疑胃潰瘍復發,她請空中小姐送來開水,然後……一陣無預警的強烈搖晃,空中小姐摔倒了,她好心扶人,卻也跟著摔倒,頭重重地撞上某個東西,然後……穿越。

        靈魂附身在梅雨珊身上,梅雨珊是個可憐傢伙,沒嫁成四皇子卻壞了名節,而這年代失去貞節的女人只有自我了斷一途,就算她不想死,也會被親人給活活弄死。

        說好聽點叫做保護家族名聲,說難聽些就是她得為族裡的堂姊妹著想。

        總之,梅雨珊死掉,余淺淺入住,梅雨珊的親娘不曉得女兒已經換了芯,悄悄給一筆金銀,讓她離府好好生活。

        她的運氣不錯,離京的路上遇見大體美容師冉莘,冉莘和梅雨珊有幾分交情,她有陰陽眼,看出余淺淺並非梅雨珊本人,即使如此,她還是收留自己,邀自己一起上路,回冀州老家。

        她吃冉莘的、穿冉莘的,還同冉莘建立交情,她相信自己可以傍著冉莘在大燕朝順風順水,混得風生水起。

        沒想到梅雨珊無緣的老公—— 四皇子燕曆鈞出現,然後順風順水變成逆風逆水,再然後她莫名其妙被裝進布袋裡面,再再然後一路昏睡……到達此地。

        隱隱約約間,她聽見趙擎和人對話,知道自己將被送到遼州,一個剛從遼人手中搶下來的化外之地。

        她很想問問,自己做錯什麼?怎麼會被發配充軍?

        難道是她拒絕燕曆鈞的保護,假裝自己是蕾絲邊,礙了他的自尊?難道是燕曆鈞怕他自己對梅雨珊餘情未了,直男碰上歪女,感情糾葛不清?

        努力撐開眼皮,看看周遭,房子是新的,能聞到淡淡的漆味,但屋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床,還有地面上那個……木盆?恭桶?

         應該是前者吧,盆口那麼大,如果是恭桶一不小心就會摔進盆底。

        請原諒她初來乍到,對這個時代的日常生活用品不是太熟悉,只不過連個桌椅櫃子都沒有,未免簡陋得太過分。

        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她撐起上半身,視線到處搜尋,在看見床頭的包袱時,使盡全身力氣挪動手臂,將包袱勾到身邊打開,鬆口氣……

        幸好燕曆鈞不是太小人,梅雨珊親娘給她留的珠寶銀票都還在。

        有錢有膽心平安,她把重要物資塞進懷裡,弄得身前鼓鼓的也不在乎,心安,氣順……她決定先睡一覺,其他事,等睡醒再慢慢說……

*             *             *

        楚默淵在黃昏時回到府裡,巡視過工程,進度在預估中,照這樣下去,只需要半年時間,不管是經濟景況或城市景觀,遼州都會有大改變。

        眼看著過去兩個月中,遼人對燕人的態度逐漸改變,從一開始的防範觀望到加入民工、賺取銀錢,再到最近的和善談論……早晚,他們會認同燕人的治理,屆時就算有耶律信安在,也動搖不了百姓想要安居樂業的決心。

        楚默淵進屋,雨晴迎上前。

        見他一身風塵僕僕,肯定又是去巡視璃南城,聽說那座新城蓋得比璃原更快更大,不知道以後他們會不會搬過去。

        雨晴柔聲道:「爺,要不要備下熱水?」

        「嗯。」他應聲。

        雨晴隨即下去吩吩熱水,雪晴端著茶水迎上前。

        目前遼州物資不豐,吃住遠遠比不上京城細緻,來不到一個月,雨晴、雪晴都明顯瘦了幾分。

        「哪來的茶葉?」楚默淵皺眉問。

        「侯府老太爺命人送來的,除茶葉之外,還有布料、補品。」

        楚默淵不語,他對祖父祖母的感覺有些複雜,他很清楚他們看重自己、在乎自己,也知道那段時間,若不是祖父母的悉心保護,自己無法平安存活。

        但對他們而言,他是親孫子,默凊、默禾也是楚家子孫,他們一樣會維護,包括維護他們的娘親,不管她做過什麼事情。

        眉心深了溝痕,不急,這些帳,他會一筆一筆清算。

        水滿,他放下茶盞,進到屏風後頭。

        雨晴、雪晴想上前伺候,楚默淵冷眉一挑,兩人識趣地退出屏風外,將備好的衣物放在床上,一起離開屋子。

        雪晴心裡不安,問:「爺會不會誤會,咱們是夫人的人?」

        雨晴凝眉。「有可能。」

        「要不,找個機會表忠心?」

        「那也得爺肯相信。」雨晴嘆氣,爺對她們的態度再明白不過。

        若她們是普通婢子便罷,可離開侯府前,老夫人已經為她們開臉,倘若爺不肯要,她們只能守在爺身邊,一輩子當個沒沒無聞的奴婢,任由青春蹉跎。

        抬眉,她們在彼此眼裡看見不甘心。

        「我不想認命。」雨晴道。

        「能不能從周嬤嬤身上下手?」雪晴問。

        周嬤嬤是主子爺的奶娘,京裡送來的人,爺只信任她。

        「可以試試。」

        「周嬤嬤的腿腳不好,冬天會犯老寒腿,我去探聽探聽,遼州有沒有好郎中,請過來給她看看。」

        「周嬤嬤心思重,別做得太過,若適得其反,反而不好。」

        「我明白。」

        兩人在屋外商議大計,不久聽見爺叫喚,相視一眼,兩人進屋。

*             *             *

        楚默淵剛洗過澡,空氣裡瀰漫著皂角香,頭髮還濕濕的,雪晴見狀,取了帕子要上前,他沒讓人近身,接過帕子問:「梅雨珊呢?」

        一回來就問那女人?向來不看重女人的爺那麼看重她,難道……兩人眉心微蹙,眼底帶了幾分不自然,互望對方一眼。

        看著她們的小動作,楚默淵放下帕子,問:「人安置在哪兒?」

        「後院。」雪晴的聲音極小,帶著兩分不安。

        宅子很大,分成前中後三個部分,每個部分有四個院子,前面是楚默淵待客、辦公的地方,中間院子是他起居之處,但多半時候為了方便,他便直接在前院住下。

        目前府裡下人不多,為管理方便,即使是下人也分派在前、中兩區,基本上後院根本不會有人進出。

        為了讓梅雨珊離主子爺遠一點,她們刻意把人安排在後院,本想著爺待女人態度冷,頂多就是個不應不理,沒想到爺竟會這麼快問起。

        楚默淵濃眉攏起,那裡什麼時候能住人了?一語不發,他抬腳往外走。

        雪晴猶豫片刻,連忙跟上。

        「妳去哪裡?」雨晴拉住她。

        「爺跟前總得有個人,要是那女人敢告狀,咱們至少能反駁幾聲。」

        雨晴點頭,雪晴口齒比自己伶俐得多。「快去,別讓那女人使妖蛾子。」

*             *             *

        楚默淵的腳步大,雪晴在後頭跟得辛苦,可再累再喘也不敢出聲喊,她滿腦子只想著要怎麼應對,怎麼先發制人。

        「哪個院子?」楚默淵停在大拱門前頭,過了這門就是後院。

        雪晴屈膝,道:「奴婢帶路。」

        她在心頭盤算,一見到梅雨珊就質問「不是讓妳整理好就到臨風院當差嗎?為什麼偷懶」,先把偷懶這罪名給安在她頭上,之後再見招拆招吧。

        有了計較,背挺得筆直,雪晴加快腳步,走到門前。

        她氣勢十足,用力推開門扇,正準備開口罵人,卻見梅雨珊還在睡?!床鋪上、地板上還留著一灘水,雖然已經乾得差不多,但黑黑的濕印子還在。

        她是豬嗎,這樣也睡得著?她打死不整理,是打算留著罪證告大狀?咬碎一口銀牙,雪晴上前,一把將人給拽起來。

        這麼一拖一拉,淺淺醒來,整個人昏昏沉沉、頭重腳輕,她咽喉痛、口很渴,但身體很熱,抬眉對上雪晴,又來了……Witch……

        雪晴搶話。「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到處濕答答的?」

        淺淺雖然頭昏,但智商正常啊,她好歹能認出雪晴的模樣,咳了兩聲,她無奈問:「水不是妳潑的嗎?這麼快就忘記了,記憶不好,得加強。」這裡不知道有沒有記憶訓練班可以報?

        「妳不要胡說八道。」雪晴氣急敗壞。

        淺淺扶著棉被,慢條斯理地盤腿坐起,撇撇嘴,嘆口氣。

        「別急,我又沒同妳計較,也沒打算告妳意圖溺人致死,妳就別生氣了啊,保持安靜,我累得緊,讓我再睡一會兒行不?」

        幾句對話,楚默淵能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嗎?

        他清楚祖母送兩個美婢過來的意思,更知道梅雨珊那張臉會給她招來什麼麻煩,只是沒想到,下馬威給得這麼快。

        「下去。」楚默淵寒聲道。   

        「是,爺。」雪晴退下,眼底鬱色漸濃。

        上前兩步,楚默淵看著梅雨珊,他曾經見過她一次,在某次回京覆命時。

        那時年幼的她天真爛漫,比起她的姊姊可愛數倍,但閨閣女子,尤其是梅府那樣的家庭,早晚會把她教導得符合名門世家的要求。

        她們溫柔婉約、賢良淑德,走到哪裡舉手投足都是貴婦風姿,身上尋不出半點錯誤,可背地裡的手段卻骯髒到讓人想吐,廣平侯府的夫人不就是這個樣子?

        想到此,楚默淵眼底不自覺地流露出厭惡。

        太明白的鄙夷、太清晰的憎恨,他只差沒在她腦袋釘上一張「回收資源」昭告世人,她的學名叫做垃圾桶。

        她有欠他錢嗎?還是背叛他的感情,導致他痛不欲生?可,就算有,那也是梅雨珊的事,與她無關,她拒絕承接本尊的爛攤子,但他的眼神太凌厲,跟他眼對眼,吃虧太過!

        她用嘆氣來示弱。「你是誰?」

        「楚默淵。」

        「然後……」

        什麼然後?他一頭霧水。

        「沒有自我介紹過?行,我先示範一遍。我,余淺淺,十五歲,興趣吃喝玩樂,擅長拈花惹草,對於獨立自主有強烈慾望,諸如此類,請。」她大剌剌的態度,半點不名門閨秀。

        能怪她嗎?農藝系陽盛陰衰,畢業後打交道的對象也以男人居多,實習時上山下海,與阿伯、大哥共事,她沒學會抽煙、嚼檳榔、喝保力達B,至少得表現得「哥兒們」,才能親近對方呀。

        梅府竟把女兒教成這樣?只是……余淺淺?她不承認自己是梅雨珊?為什麼,想撇開過去?

        還是不說話?這男人是惜字如金還是有語言障礙?「算了,我對你是何方人氏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四皇子送妳過來的。」

        淺淺大翻白眼,她問的不是這個,她想知道為什麼是這裡、是他?什麼理由讓他被燕曆鈞那個大變態挑中?又為什麼堂堂四皇子要欺負她這個弱女子?

        不過……又算了,她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弄清楚。

        「這裡是哪裡?」遼州嗎?

        「妳要待一輩子的地方。」他回答。

        天吶天吶,他們一定有溝通障礙,他給的永遠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想問的是方位、地名,如果可以,順便告訴她,北緯多少度、南緯多少。她鄭重迎上他的目光,回答:「對不起,我是自由的個體,要待在哪裡,由我的意志來決定,不是由你。」

        她無懼的坦然目光讓他訝異。

        他長得不差,雖然沒有四皇子那張天怒人怨、比女人還美的容顏,但也算得上人中龍鳳,只是多年軍旅生涯,讓他養出一身張揚戾氣,加上右眉尾端往臉頰處劃下的刀疤,讓他有了土匪的雛形,更何況還留著一臉大鬍子。

        她被盜匪擄過,看見他這樣的人,不是應該恐懼得說不出話,竟還敢與他槓上?他對她的勇氣深感佩服。

        「我有妳的賣身契。」他點明現實狀態。

        「賣身契上的名字是梅雨珊?」

        「對。」

        他的回應讓她非凡得意,仰起下巴,回答:「那麼,對不起,我再自我介紹一次,我叫余淺淺,我是自由的個體,不是誰家的丫頭婢女。」

        沒道理好端端的大學教授跑到這裡當丫鬟吧,那多掉價。

        「妳有戶帖,證明妳是余淺淺?」

        那是啥?古代的……身分證?

        「沒有的話,那麼再提醒一次,我叫楚默淵,是妳的主子,自由是我肯給,妳就有,我不肯給,妳就沒有的東西。」

        意思是,不管樂不樂意,楚家丫鬟她都當定了?淺淺嚇得杏眼圓瞠,不會吧,她是社會高層人士,她是知識份子,怎麼就一秒變賤民?

        又氣又嚇,她無法做出反應,驚愕無措的對上他冷漠的目光,怎麼可以這樣?

        見她一臉傻相,他繼續往下說,話得說得夠明白,才不會讓她心生妄想,趙擎表達得很清楚,若不是她三番兩次想逃跑,他也不至於給她下藥。

        楚默淵很忙,沒時間跟在她屁股後面收拾殘局。

        「妳可以叫做淺淺,但不是因為妳喜歡,而是因為主子樂意給妳改名,懂了嗎,余淺淺?」他冷酷又不近人情地把現實挑明。

        「等等,話題拉回來,是不是有戶帖才能自立門戶,行遍天下?」她必須弄懂這個世界的規則。

        連這種事都不曉得?但……自立門戶、行遍天下?她腦子裡裝的是什麼,難道被擄的經驗沒教會她,單身女子在外行走會有多危險?

         「妳是女人。」他說出重點。

        So?她懷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突然間讓他覺得自己的重點很愚蠢。

        「沒有男人護著,單身女子在外容易受人欺辱。」這種事都不懂?他濃眉壓低,臉上兇惡現形,他認為恐嚇是阻止蠢念成形的最好方式。

        很可惜,楚默淵的表情嚇不到她,在社會走跳多年,連買賣槍械的非洲人都相處過,他,只能算普普通通。不過他的談話內容確實讓人很翻白眼,多跟他溝通幾次,她得去做眼球定位矯正。

        受人欺辱?她是誰?她是那種男人調戲兩句就急急忙忙跑去上吊自盡的中古世紀女性嗎?並不是好嗎!

        被調戲不會少塊肉,如果對方長得不賴,她還能反調戲回來。更別說她花大把鈔票狠狠學好幾期的防身術,如果不是燕曆鈞太下流,用藥迷倒她,她早就和冉莘一起四海為家樂逍遙去了。

         「謝謝你的擔心,我只想請教,多少錢能夠買到一張戶帖?」

        她沒聽懂他的意思?這會兒楚默淵不只表情兇,連眼神都透出寒意,不帶溫度的聲音回答:「戶帖不是用買的,必須是官府印發。」

        「別告訴我,你沒聽說過『官商勾結』,幫個忙吧,你有沒有門路?多少錢才能從官府手裡拿到戶帖?」

        她居然……向他要門路?楚默淵看著淺淺的目光多了兩分探究,難怪她敢在趙擎眼皮子底下逃跑,膽子不是普通的肥。

        「我就是官。」嗓音溫度再度調降20%。

        「你是官?那更好辦了,說吧,多少錢能換張戶帖?」

        「這是公然賄賂?」

        「別傻了,屋裡只有你我,就算在外頭偷聽的漂亮姑娘也算進去,可……那不是你的人嗎?爽快點,報個價,我有的是錢。」

        她把懷裡的小包拿出來,木槿幫她清點過,裡頭的錢和珠寶至少值五千兩,雖說財不露白,可有些時候得把金銀拿出來晾晾以示身價。

        她是鐵了心想離開?可怎麼能呢!勾起藏在鬍子下方的嘴角,楚默淵走上前兩步,俯身向前,迫得淺淺不得不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妳知不知道賣身契的意思?」

        「大約曉得。」

        「所以妳知道,奴才的命是主子的,妳只能唯我的命是從?」

        賣身契……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可惜她沒打算認命。「我可以自贖。」

        「那也得徵求主子同意,而我,並不打算同意。」站直身子,他難得地笑了,陰惻惻的笑讓人打從心底發毛,尤其笑起來時他眉間到頰邊的刀疤嚴重扭屈變形,讓他添上幾分戾氣。

        「沒得商量……嗎?」她的聲音發虛,好像突然發現對面的男人強悍有力。

        「商量?對不起,不認識,我只曉得『命令』這個詞兒。」

        不能商量嗎?好吧,那就談判!

        既是談判,就得拿出對方有興趣的籌碼。淺淺打量他的打扮,粗布衣袍,和燕曆鈞那一身招搖簡直是天差地別,換言之,就算他是個官,肯定也只是個芝麻綠豆級的小官。

        雖說歷史不是她的強項,她也知道七八品小官的月俸僅能糊口,所以……

        「首先強調,我並不是行賄,我只是對當良民有強烈意願。如果你肯收下銀子,一來你能改善自己的生活,二來你能幫助可憐無助的弱勢女子,這種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雙贏事兒,身為一個好官,不但不該阻止,反要樂觀其成,你說對不?」

        可憐無助?弱勢女子?上下打量對方,他找不出符合這個形容的地方。「不是行賄?」

        「當然不是!」她說得斬釘截鐵,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搖得本就昏沉沉的頭有了嘔吐感,卻還是保持一張嘻皮笑臉和滿眼的巴結。

        「不是官商勾結?」

        「怎麼會?您是官,我可不是商啊。」她笑得一整個沒節操,臉皮之厚可以媲美城牆。

        這麼快就否決自己的話?真是沒骨氣啊!處理「軟骨頭」他習慣用快刀。「很好,妳說的話非常有道理,不過妳似乎忘記一件事情。」

        「什麼事?您儘管指教,我會牢記在心。」

        瞧,連「您」都出口了,前倨後恭,對付這種人,不可以太軟弱。楚默淵似笑非笑道:「妳連小命都是爺的,有什麼東西不是爺的?」

        話丟下,手臂一伸一縮,瞬間奪走她的全副身家,態度理直氣壯、表情理所當然,身上不見半分慚色,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和人神共憤的強盜匪賊屬異曲同工。

        猛地倒抽氣,淺淺揚聲喊,「喂,這是私產,不是主子賞賜,你得講道理啊!」

        「奴婢同主子爺講道理?妳是嫌命太長,還是想討頓皮肉痛。」眉一豎,他還沒碰過敢跟自己要求道理的人,何況……她還是個軟骨頭。

        這時空的規則是這樣定的嗎?不只奴婢是主子的私產,連奴婢的私產也是主子的私產?

        夭壽,訂這種規則的人,不怕天打雷劈?

        人權啊、民主啊、人生吶……她不要啦,不要穿越、不要當梅雨珊、不要認識燕曆鈞和楚默淵這兩個大變態……

        張嘴,她大口吐氣吸氣,像瀕死的魚,不斷鼓動鰓片,卻吸不到氧氣。

        腦袋昏得徹底,她需要桑葉、菊花、薄荷、杏仁、桔梗、連翹、甘草、葦根來治治……要是沒有這麼多藥材,給一斤砒霜也行。

        她不是想自殺,而是要用來毒死變態男。

        錢財被奪,安心被搶,這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淺淺放棄清醒,只願昏睡,不樂意思考人生,只打算放棄人生。

        她的頭垮台、肩膀垮台,等心臟也跟著垮台,大概就可以死回熟悉的世界裡,就算死不回去,那麼……重新穿越吧,就算穿越成和番公主她也認了!

        看她像死魚一樣,啪地一聲,上半身壓住盤著的雙膝,往前趴在床上,兩條手臂垂在床沿,一大片袖子往上拉起,露出兩條雪白的胳膊。

         喉嚨微乾,蠢蠢欲動的慾望上揚,楚默淵皺眉,吞下口水,壓抑著。

        不過……大家閨秀?

        這出人意料的梅雨珊讓他心情莫名地好,他不欺負女人的,但欺負她,讓他感到無比暢快。

        他,果然是個變態。

        「還有什麼地方不明白?」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有。」她抬起頭,一臉的生無可戀。

        「說說。」

        「請問,詛咒主子會有什麼下場?」

        他很樂意回答。「聽過千刀萬剮嗎?用柳葉刀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不會馬上致死,聽說厲害的劊子手能片出上千塊皮肉,讓人痛得死去活來,直到血流盡、心臟停止,方才斃命。」

        她恍惚的腦袋,恍惚地點點頭,恍惚回答:「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詛咒主子比自殺更可怕。」唉……看來看去,還是死一死比較輕鬆。

        自殺?想都別想。「放心,爺不會輕易讓妳死。」

        哼、哈!她用恍惚的目光看他。「這恐怕得等你從主子爺升級成閻王爺才能作主。」

        話丟出,雙眼一閉,她允許自己昏過去……身心俱疲……吶……

        她昏得徹底,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床下摔,幸好楚默淵動作敏捷,及時將她接起,這一碰觸,方才發現她渾身濕透,整個人燒得嚴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2-17 09:16 PM 編輯

【第二章】 人生追求是美食

          一覺醒來,發覺住的地方升級了,有床有桌椅,還有個臉盤架子和小小的梳妝台,淺淺沒有半分感激之情,這些全都是……嗚……用她的五千兩換來的。

        五千兩可以換一大幢豪宅,可以買千畝良田,可以吃香喝辣找男人,但她的五千兩只換到一個有獨立套房的小婢女……

        她沒有活下去的意志,但不曉得是大夫太厲害,還是梅雨珊身體太強健,總之,她想死卻有心無力。

        這些天,來了個小丫頭照顧她,十一、二歲,叫做小米,本來是伺候周嬤嬤的,特地撥過來照顧她。

        她想,周嬤嬤肯定是很了不起的管家級人物,否則怎麼會有專門的使喚丫頭?

        但她不在乎這個,她在乎的是……從小丫頭身上,她確定在這裡,人權是屁,否則雇用童工可是犯法的咧。

        小米很多話,她說,淺淺姊姊可以多休息幾天,雪晴、雨晴姊姊不會說話。

        小米說,往後姊姊要在哪邊伺候,周嬤嬤會分派,別擔心,周嬤嬤人很好。  

        小米說,爺看起來嚴肅,可不太管人,姊姊儘管安心養病。

        小米不停在耳邊嘮叨,詞彙不多,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句句都是安慰。

        可是……安慰?

        她從相府千金淪落成丫頭賤婢,本尊娘親給的銀子從私產變為公銀,再多的寬慰都慰藉不了她傷心。

        「大夫說姊姊喝完這帖藥後就不必吃藥了。」她滿意說。

        淺淺接過藥碗,仰頭喝光,不是怕死,是怕極了小米的嘮叨,她的功力和菜市場歐巴桑較量,險勝!

        「姊姊又不吃飯?」小米看著桌上已經冷掉的飯菜,嘟起嘴巴。

        吞下藥,肚子叫得厲害,她餓啊,可桌上那些叫做飯菜嗎?不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豬食。

        初初穿越,對於三餐,她也頗感痛苦,但好歹肯花錢,還是有能入得了嘴的東西,無論如何,京城是大燕最繁華的地方,總有不差的飯館,比方欣然公主開的「聚緣樓」,那裡的飯菜就頗有水準,只是貴得太離譜,她再捨得吃也不敢一天到晚亂花錢,在沒有找到新營生之前,她得學著勤儉持家。

        之後,跟著冉莘、木槿和點點離開京城,雖然木槿天性吝嗇,但點點在長個子,且冉莘堅持對吃的不能小氣,因此一路行來,她的胃沒被虧待過,但是遼州的飯菜……她無法不嫌棄啊……

        南人食米、北人食麥,他們還真的把小麥給蒸熟當主食耶,沒有磨成麵粉、沒有製成麵,就這樣一顆一顆吃,誰吞得下肚?

        許是經濟狀況不佳,遼人對廚藝不要求,廚娘炒的菜,沒有爆香、沒有醬,只是簡單的油鹽入味,煮肉只用水弄熟,連浮油都沒過濾……

        沒辦法啦,她要麥當勞勁辣雞腿,他卻給水煮老母雞,她要包漿豆腐,他卻給風乾老豆干,她的舌頭是挑剔出名的,讓她吃這些……她寧可忍饑吞餓。

        「姊姊,妳不吃東西,會餓死的。」

        啊不然咧,她現在是有活得比較好嗎?搖頭拒絕。「太難吃,沒辦法。」

        「將就點吧,主子爺也吃一樣的飯菜。」小米苦口婆心。

        這是想表達什麼?主子爺窮困潦倒,連口好食都沒有?還是暗指自己沒被虧待?

        不管明示或暗喻,小米都說服不了她,好歹她捐出五千兩,就算她想吃鳳肝龍肉也是應該的吧。

        「姊姊,妳好歹嚐嚐味兒。」

        「飯太硬……」會傷害她的牙口。

        「要不姊姊吃兩筷子菜,我去同周嬤嬤商量,買幾個饢回來?」

        什麼叫饢?用麵粉烤乾的大餅,好處是可以久存,壞處是……不甜、不鹹,吃起來索然無味。

        或許剛烤起來時還有麵香,但小米買回來的,可以想像,肯定難吃到讓人想撞牆。天吶地吶,老天爺能不能同情可憐的穿越人?

        「姊姊再不吃,就連饢都沒囉,雪晴姊姊可想著呢,上回……」

        嘮叨模式開啟,淺淺想喊救命。

*             *             *

        小米走進小廳,這裡是周嬤嬤理事的地方,發現爺也在,小米關閉嘮叨按鈕,怯怯地站在一旁,等周嬤嬤問話。

        「淺淺藥喝了?」周嬤嬤問,口氣溫和,態度婉順。

        周嬤嬤是楚默淵親娘的陪嫁,娘死後,是她一路照顧安撫,他最無助的時候,她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她在,這份恩情,楚默淵始終記牢。

       多年來,他把周嬤嬤當成長輩,護著、顧著,打仗時期,他無法為周嬤嬤做更多,如今她從京城來到身邊,他會讓她頤養天年。

        「是,大夫說最後一帖藥喝完就可以了。」小米中規中矩的回答。

        「還是不吃飯?」周嬤嬤又問。

        這問題吊起楚默淵兩道濃眉,「還是」不吃?換言之,她一直在鬧彆扭?真的決定同他強槓上?

        「嗯,嬤嬤,要不上街去買幾個大饢?」

        這裡小麥產量很多,但生活不如京城富庶,百姓沒有時間琢磨廚藝,吃食自然無法精緻,南方人會用石磨磨麵粉,製作包子、饅頭、麵條,在這裡,小麥大多是蒸了直接上桌吃。

        除非農忙時節過去,時間空閒,才會磨麥製饢,但製作饢餅,目的不是為著變換口味,而是為著長久儲存。

        楚默淵擰緊眉心,這麼刁的嘴?這點倒像個大家閨秀。

        「沒找到合適的廚子?」楚默淵問。

        他是啃軍糧也能活的,再難吃的糙食都難不了他,若不是周嬤嬤帶雪晴、雨晴過來,府裡不得不請人掌廚,過去他習慣在軍營裡解決三餐。

        爺這是在……過問淺淺的事?周嬤嬤側過臉,帶著試探口吻問:「爺,要不讓駱平回一趟京城,買兩個廚娘回來?」

        自從爺把太太京城裡的鋪子田莊賣掉,她便猜測,爺不想與京城侯府再有聯繫。這是在嘔氣,還是真心與楚家斷卻關係?

        楚默淵微哂,他是真心的。

        那個爵位、門庭,他不要。想要功名?他有一雙手,有滿腹志向,他能靠著自己的能力,為母親增添榮光。

        只是……該死的人,他不會放過。

        「不必,到俞州找找就好。」楚默淵回答。

        俞州是大燕版圖,飲食習慣與京城相近,吃食雖不比京城精緻,卻比遼州好。

        周嬤嬤望著爺,臉上笑得溫和,心底卻明白,爺是吃秤砣鐵了心,再不與京城那邊拉扯,這樣也好,她緩緩舒口氣,但願爺退讓到這等地步,京裡那位能夠放心放手,各自相安、好生過日子,別再折騰出個你死我活。

        至於淺淺……爺是在意的吧。爺對後院大小事不上心,初來乍到,雪晴、雨晴也不習慣這裡的飲食,瘦得一張小臉成了錐子,在床上躺上大半個月,爺都不曾發現,她把事情說給爺聽,爺連吭聲都沒,直接忽略。

        「明白了,我讓駱平去找找,爺別擔心,我會勸勸淺淺姑娘。」

        楚默淵道:「勞煩嬤嬤看顧。」

        真讓她看顧?周嬤嬤莞爾應下。「是。」

        「我要出去幾天,京城裡若有來信,立刻讓駱平送去。」

        「好,我讓雪晴給爺收拾行李。」

        「嬤嬤的腿還好嗎?我已經命人尋到溫泉,等交涉好後,房子蓋起來,周嬤嬤就搬過去住一段時日。」

       爺的話讓她心中一暖,眸光微動,爺這樣相待,她……垂眸,周嬤嬤的笑容裡帶著一絲苦味,眼角微澀,久久不發一語……

*             *             *

        楚默淵本打算回臨風院,卻在經過淺淺房前時停下腳步。

        片刻後,他推門進屋。

        淺淺躺在床上,嘆一聲,再嘆兩聲,不是無病呻吟,是餓得太厲害。

        她試過的,試著把難以下嚥的食物送進喉嚨,可吞下去不到十分鐘,胃立刻發出嚴正抗議,然後它們從哪裡進去,就循原路出來,接連吐過幾次後,就算她有嘗試的勇氣,也沒嘔吐的力氣。

        所以……餓啊餓啊……她想念鹹酥雞、大腸麵線,想念楊哥楊嫂狀元粽啦。

        床邊陰影擋住光線,淺淺抬頭,看見俗稱「爺」的主子先生,瞬間,嘆氣聲卡在舌根,吞吐不得,怒火隱隱上竄,眉心皺出一條扭曲的變色龍。

        兩人相對眼,誰也不先開口。

        她的視線充滿怒氣,他的雙眼卻如深潭般沉靜。

        眼神交會中,陽光偏斜。

        楚默淵垂下眉睫,道:「我猜,妳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

        「我猜,我沒你想的那麼腦殘。」她反唇相譏。

        她不是傻子,就算初來乍到,摸不清狀況,可閒閒無事躺在床鋪十來天,她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讓她把一件事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前前後後翻想無數遍之後……再蠢,她也猜出幾分端倪。

        從正式見到燕曆鈞起,從一開始他篤定會「好好照顧她」,到把她「發配邊疆」,當中發生過什麼?

        狀況一:擔心被照顧,她再再表明自己是同性戀,對王府後院不感興趣。

        狀況二:燕曆鈞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黏在冉莘身上。

        狀況三:她對冉莘舉止親熱、態度親密,做為小嘍囉,抱冉莘大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可是對燕曆鈞而言……

        綜合以上情況,淺淺恍然大悟,是自己矯枉過正,被燕曆鈞視為情敵。

        因此身受發配之苦的,不是燕曆鈞的前任未婚妻,而是未來情敵。

        至於受託的楚默淵,許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裡,許是拿到人家好處,不管理由是哪個,結論是—— 他鄙夷她,卻不得不接手她。

        賣身契,是用來確定她將被禁錮在此,永遠不會在冉莘面前出現。

        丫頭身分,是用來拴住她的手腳,讓她不吃乖乖也得乖乖的利器。

        怎樣?她是不是分析得特有道理。

        「意思是,妳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送到遼州?」

        「八九不離十。」

        「既然如此,犯倔執拗,有什麼意思?」

        「犯倔執拗?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不知道。

        「不是在絕食?」

        絕食?不對吧,是這裡的食物要絕了她的命。淺淺有苦說不出吶……

        「我再說一次,妳聽清楚了。」

        她翻眼、撇嘴,充作回應。

        他沒被她激怒,繼續往下說。「不管妳怎麼鬧,我都不會放妳離開。賣身契在我手裡,妳敢逃,就先想想被抓的後果。我承諾四皇子會照顧妳,就會想盡辦法讓妳活著,最壞的狀況……頂多是用人參吊著妳一口氣,無妨,反正這裡別的東西不多,倒是人參比蘿蔔便宜。」

        意思是一日奴隸、終身奴隸?意思是她的人生只能由他主控,意思是她當植物人,會讓他行事更輕省方便?

        他很懂得如何傷人,她輸了!

        「第一,我沒有絕食意圖,是貴府食物只能用來養豬,我無法逼迫舌頭就範。第二,我知道你的為難處,誰能不對四皇子卑躬屈膝?他要你把頭奉上,你也得好好磨刀,洗淨脖子,人在屋簷下嘛,我明白的。

        「只是……想吊著我一口氣,那也得我肯合作,聽過『咬舌自盡』嗎,若是惹得我不開心,你不一定能夠順利交差。」

        可憐哦,她的籌碼只剩下咬舌自盡?真是越混越回去。

        「我聽過咬舌自盡,但也有幾十種法子阻止此事發生,比方最簡單的一種—— 卸下巴。」他的冷眼凍得她臉龐長凍瘡。

        他、他、他……咬牙切齒,淺淺恨得想拔光他的鬍子,再用拳頭幫他戴墨鏡。

        被堵得說不出話?楚默淵小贏一回,他悄悄樂著,原來和女人針鋒相對,挺有意思。「有精力耍小脾氣,不如說說妳的打算。」

        「不是聽說,奴婢沒有打算的權利,只有主子爺可以打算奴婢?」淺淺氣得頰邊肉顫抖,諷刺他不遺餘力。

        反正她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唄,反正別無他法,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看來妳對自己的新身分已經有所認知,很好,從明天起到書房伺候,容我提醒,書房裡有不少珍本、器具,若妳餓得手腳發抖,一不小心弄壞……屆時恐怕得把妳賣到窯子裡賺個三、五年來償債。」

        淺淺的爪子扣在床板上,狠狠往下劃,劃出三道白線。罐子已摔成泥屑,他還要在上頭踩幾下,沒見過比他更渣的男人。

        她的憤怒昭告了他的二度勝利,心情飛揚,不自覺地,嘴角朝上,勾出完美弧線。

        「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人醜不是錯,錯在出門嚇人,以後有事想傳達,麻煩您透過小米,我人小膽更小,大夫說了,不能常受驚嚇。」

        對,她墮落了,最理智、最擅長分析道理的余淺淺,居然使不出招數為自己解套,只能在嘴皮子上犯賤。

        人身攻擊是她最不屑的手段,可她使了,還使得這麼弱……對,她沒招了,她是典型的遇強則弱、遇弱則強的牆頭草。

        楚默淵冷眼瞧她,像在看……死魚一樣,帶著兩分憐憫,兩分鄙夷,再加上兩分刻薄。

        「人蠢不是錯,錯在把自己的愚蠢昭告天下,妳以為說這種話能改變什麼?」

        「可以改變你對我的好感?」

        他什麼時候對她有好感了?「不必浪費時間改變不存在的東西。」   

        兩人槓上,眼對眼、眉對眉。

        對他而言,她是個驕縱千金,對她而言,他是個刻薄老闆,但她不樂意見他,他卻很希望在她身上小勝第三回。

        片刻後,他再度開口。「想來,妳沒有其他問題了。」

        「對於沒有能力解決問題,只會製造問題的男人,是的,我沒有其他問題。」

        目前他已經製造她的貧困問題、自由問題、人權問題……未來還會不會製造更多問題尚且不知,但光眼前這些,就足以讓他凌駕燕曆鈞,成為她穿越後的頭號敵人。

       「很好,顯然妳已經明白自己得認命。」

        「不是『我得』,而是『我要』、『我想』,主導權在我手上,不管你是不是什麼鬼主子爺。聽明白了,我『不想』去書房伺候,我『要』去廚房,至少不會在損失五千兩銀子之後,連頓飽飯都撈不著。」

        淺淺擺明就是不認命、不識時務,反正她有個很厲害的「前未婚夫」,他敢弄死她嗎?

        他冷眼看她,盯著周嬤嬤嘴裡瘦得像錐子的下巴。

        她怒眉相望,視線扎在他的刀疤和大鬍子上。

        兩人都不說話,好像先出聲的先輸。

        許久,久到淺淺眼皮發酸時,他終於開口。「妳到書房伺候,書房旁邊有個小灶,需要什麼,同周嬤嬤說。」

        意思是……輸一半、贏一半?

        能從主子爺手中贏兩分……呵呵,首戰告捷。

        淺淺眉開眼笑,直接跳下床,準備盡快為自己開小灶。

        只是餓得太久,兩條腿發軟,她的重心不穩,頭直直往地下栽。

        楚默淵大可不理她的,最好摔個狗吃屎,才能讓他把輸掉的一半贏回來。

        但下意識地,他還是接住她,還是一把將她提起來,為什麼?因為……他不欺負女人。

        他想把她的身子扶正,可她痞,他越要將她扶正,她越是把重量往他身上擱。

        這是吃豆腐?不,這叫佔便宜。

        未來,不管他媽的心裡堵不堵,她都注定要吃得苦中苦,既然如此,不如先讓他給堵上,往後真要吃苦了,想到這裡,心裡好歹平衡幾分。

        「站好。」他口氣微怏。

        「我也想啊,可是膽子被爺嚇破,腳軟得厲害。」說完,又往他身上賴。

        實話說,他的臉蛋長得不怎樣,可身材傲人啊,雖然衣服裹得緊密,看不出有沒有胸肌、二頭肌,但觸感啵兒棒,尤其他雄壯威武的強健身軀,只要輕輕一靠,啥話都不必說,安全感便自然生成。

        他不是傻瓜,目光瞥去,她臉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挑釁,誰看不出端倪?

        「流氓。」他嘀咕一聲。

        這樣算流氓?她還有更流氓的!趁勢靠上他胸口,淺淺笑眼瞇瞇問:「主人、僕人、男人、女人、醜人、美人,猜猜我想當什麼人?」

        「僕人。」楚默淵沒好氣推開她,回答完卻又懊惱,他幹麼隨她起舞。

        「錯,我想當你的人。」

        話落,他的心臟怦怦跳,體溫陡然升高,她柔軟的身子勾起他的……無法自控,那是他從來未有過的感受。

        淺淺發現,他的眼睛竟然不敢正視她耶,他的耳根悄悄泛起一抹微紅,他竟然在……害羞?

        突然發現,害羞的他沒那麼醜,甚至有幾分可愛。

        淺淺得意笑開,原來只要夠流氓,就能輕易治他,弱點吶,明明白白的弱點,怎麼一下子就被她找到?

        他滿臉的不自然,斂起羞澀,硬嘴道:「妳本來就是我的人,我的僕人!」

        他的話不好聽,但表情很可愛,重點是,他狂跳的心臟洩露了他的真實心情。

        忍不住得意,忍不住哼起歌兒。「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個嬌,唉喲喵喵喵喵喵,我的心臟怦怦跳,迷戀上你的壞笑,你不說愛我我就喵喵喵……」

        什麼鬼歌?難聽死了。楚默淵這樣想著,心卻越跳越快。

*             *             *

        那天過後,淺淺的日子舒服得不得了。

        理由一:礙眼的主子爺不在家。

        理由二:她的直屬上司周嬤嬤是個溫和慈藹、慷慨又和善的大好人。

        理由三:書房非閒雜人等能夠進出,因此Witch姑娘想找碴也找不到她頭上。

        最最最好的是,她要什麼東西,周嬤嬤都給得很大方。

        雖然沒有醬料香料、食材有限,但比起那幾日,已經是天堂地獄的差別。

        而且她在小米和大牛的陪伴下,還逛了趟市集,找到不少好東西,駱平也給她找到一個石磨,砌好烤爐。

        遼州百姓大多種植玉米、高粱、小麥、大豆、花生,水稻也有人種,但產量不高,種植的農民不多,有烤爐和石磨,她就能給這些東西大變身。

        主子爺不在,不需要她紅袖添香,因此多數時間淺淺都待在小廚房琢磨吃食,吃飽吃好,讓淺淺心底的怨氣漸消。

  古代人睡得早,淺淺的夜貓子習性徹底被掰正,每天都可以看見過去無緣得見的晨光。梳洗完畢走進書房,小米已經把裡裡外外整理過一遍,正在擦洗青磚地板。

  「這麼早就弄好,睡不著嗎?」淺淺問。

  「是啊,姊姊不是說今天要做麵包?」

  她不知道什麼是麵包,不過這些天在姊姊身邊跟前跟後,她弄出的東西,一樣比一樣好吃,她終於明白,為啥姊姊的嘴巴這麼挑剔,實在是那個滋味……真的天差地別。

  「是啊,地板洗好,咱們就去廚房。」

  「嗯,姊姊,你昨天看一半的書,我用紙箋夾著了。」

  「謝啦。」

  從忙碌的二十一世紀來到這裡,蜜蜂變蚱蜢,時間漫長得嚇人,幸好有個專屬小廚房,幸好楚默淵的書房收藏頗豐,這兩個地方,讓「漫長」得以舒解。

  捲起袖子,淺淺擰乾抹布蹲在地上,把一塊塊青磚擦拭乾凈。

  這種活太費功夫,下回找個時間弄支拖把來使使,最好能把「好神拖」的水桶給做出來,那麼連彎腰擰乾的活兒都能省。

  擦完最後一塊青磚,兩人把髒水提到外頭,澆灌剛種下的樹苗。

  被選作書房的院子,只有五間房,扣掉書房、花廳、小廚房以外,只剩兩間睡房,因為房間少,院子便顯得更空曠,於是淺淺向周嬤嬤要求,能不能種上幾棵樹?

  周嬤嬤應下了,原本她打算挑選玫瑰、海棠、牡丹之類的盆栽,但淺淺興致勃勃,很有些主意,她便也撒手,任由淺淺折騰。

  淺淺對樹商的要求不多。第一:能結果。第二:養得活。第三:儘快收成。

  樹商是剛從俞州遷居到遼州的燕人,這是他移民後頭一遭生意,雖然賺得不多,卻也是鞍前馬後、盡心盡力。

  目前他手上品項不多,便挑選兩到三年的桃樹、蘋果樹、梨樹、核桃樹、葡萄,以期符淺淺的要求。

  雖然剪去大半葉子、減少水分散發,但幾棵果樹種下去,再搭起棚架後,整個院子便出現盎然生氣。

  淺淺還在廚房後院墾了一塊地,種下蔥薑蒜韭等南方的調味菜。

  遼州百姓吃食單調,多數人民不懂得使用調味菜,雖然市集裡有人挑來賣,但能買到的機會不多。

  一個多月前,周嬤嬤剛到,對吃食也頗為困擾,但餓了總得吃,慢慢地味蕾適應,再難吃的東西,為著生存也慢慢能習慣了。

  淺淺不想建立這個習慣,被挑選為穿越人已經很倒霉,沒有電腦電視、捷運高鐵、自來水、免治馬桶……要是連口腹之慾都不能滿足,穿越還有啥樂趣?

  澆下最後一瓢水,淺淺就是再心急,也知道今年果樹的收成機率還是很低的。

  摸摸樹榦,感受樹木的生命力,她和林老闆約好,每隔半個月他會進府來查看果樹的生長情形。

  淺淺挺喜歡林老闆,他靈活、聰明、好學。

  她是農藝系副教授,會下意識傳授知識,也虧得林老闆有耐心聽,或許每個人都需要觀眾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姊姊,為什麼要在蘋果樹上綁樹枝?」小米問。

  「這叫嫁接,多數時候,這種做法是用來改變品種,改變果實風味,但蘋果樹需要異株授粉,才能夠結果,院子就這麼大,要是種上兩棵蘋果樹,你們家主子爺夜裡走路,不撞牆也得撞樹,所以我直接把另一棵蘋果樹種在這棵身上。」

  「什麼我們家主子爺,那不也是姊姊的主子爺。」

  哼哈!這句話淺淺不回應,想當她的主子爺?條件很嚴苛的。

  「走吧,做麵包去,吃麵包配豆漿,你得幫我推石磨。」

  「這種粗活哪需要我們,我去找大牛哥哥。」

  小米是北遼人,母病死父在戰場死去,進府後得大牛特別照顧,大牛十六歲,小米十二歲,都沒有親人,兩人感情處得像親兄妹。

  小米機靈,一口漢語學得溜,誰想得到,幾個月前她還講得坑坑巴巴,大牛就差得多了,因此在淺淺面前,小米總是充當翻譯。

  「他得忙啊。」

  「再忙也得幫,每次有好吃的,我可從沒落下他。」丟下燦爛笑容,小米拔腿跑開。

  淺淺搖頭一笑,走進廚房,把泡過一夜的黃豆拿出來,挑出壞掉的,再洗過兩遍。

  她剛弄好,大牛就進了廚房,指指木盆問:「磨嗎?」

  「對,這個漢語叫做黃豆,磨黃豆和磨麵粉不同,得一面放豆子一面加水。」淺淺解釋。

  大牛磨過好幾袋麵粉,對推磨很有經驗。

  「好。」大牛興沖沖地抱起黃豆往外走。

  「小米,你幫我把外頭的烤爐燒熱。」

  「行。」姊姊說麵包比饋好吃得多,想到這裡,口水直流。

  淺淺打開棉布,把醒好的麵糰放到檯子上,搓揉後放進炒過的核桃杏仁和黑芝麻,要是有莓果更好,但眼下不能要求太多。

  遼人有喝牛奶、吃酥油的習慣,因此這兩樣燕人很少使用的食材在這裡挺普遍,把麵糰分好定型後,在上面劃幾刀,擺進鐵盤裡,烤爐設在屋外,她把麵糰端出去時小米已經熱了爐子。

  淺淺彎腰細看,拿鐵鏟把火堆往裡頭推進去一些,拉大空間後,將麵包放進去,把爐口木門蓋上。

  「好了。」大牛動作快,一盆黃豆轉眼磨成漿。

  「謝謝,搬進來吧。」

  小米自動自發刷鍋子,她知道姊姊好潔,煮東西之前得再洗一遍鍋。

  大牛蹲下身,燒柴生火。

  看著合作無間的兩人,淺淺微哂,轉身把昨兒個做好的棉布網子用十字型木架固定在屋樑上方,待會兒得靠它來濾豆渣。

  把棉布鋪在大牛釘的方型盒子裡,做好準備後,取來紅蘿蔔、青蔥切成細絲,再把籃子裡的豬肉剁成泥。

  火開,倒進清水及濃稠的豆槳,淺淺一面攪拌,一面看著上面不斷冒出的泡泡。

  「給我幾片菜葉。」淺淺說。

  小米從竹籃裡抓起一把洗凈的菜葉,淺淺往鍋裡一丟,神奇地,菜葉滾上一圈,不斷往外冒的泡泡就不見了,小米看得嘖嘖稱奇。

  「姊姊,為什麼豆槳滾了還要再煮?」 

  「嗯,得再熬上一刻鐘,豆漿裡面有音素,如果沒有煮得熟透,喝下去會鬧肚子。來,你接手,我來弄滷水。」她把鏟子交給小米。

  大牛搶道:「我來,小米矮。」

  「好,那小米去地窖拿花生吧。」

  她們昨天把花生在鹽水裡泡兩個小時,去膜、取出花生仁,才放進地窖裡。

  「好。」

  淺淺取來鹽滷,鹽滷又叫苦滷,是海水製鹽後殘留在鹽池內的母液,能使蛋白質溶液凝結成膠,在市集上到看鹽滷時,她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豆漿煮好,她一瓢瓢地舀到棉布上頭過濾,過濾好的豆漿,淺淺分成三份。

  一份加糖,等會兒和麵包當早餐,一份做豆花、一份做豆腐。

  豆花和豆腐的點滷方式不同,做豆花要小心均勻地將滷水點進豆漿中。

  而豆腐倒進滷水後要充分攪拌,直到豆花凝結成塊,與水分離,沉澱一刻鐘後取出豆花,放在鋪好棉布的方型木盒裡,拉好棉布四角後包妥,壓上木板石塊,擠出水分。

  「姊姊,花生拿來了。」

  「我教過你熬花生仁湯的,你試試。」

  「好。」小米動作俐落地洗凈瓦罐,放進花生和水,小火慢熬。

  豆漿備好,淺淺打開烤爐木門,麵包香撲鼻而來,她把麵包換面繼續烤。

  轉回廚房,她把豆渣、麵粉和剛才剁的肉、蘿蔔、蔥和在一起,加上鹽巴、糖,可以的話,她很想灑上胡椒粉。

  熱油,煎豆渣餅,火不能太大,容易焦掉,滿滿的一盤豆渣餅,小米忍不住抓起一個,放進嘴裡。

  「燙燙燙……」她喊燙,卻還是咬一大口,順手把剩下的塞進大牛嘴裡,兩個人被燙得又叫又跳,卻打死不肯吐出來,看得淺淺笑不止。

  三人在廚房玩鬧一陣,淺淺說:「拿豆漿和碗,準備用早膳。」

  大牛、小米應聲,端起豆渣餅和豆漿往外,葡萄架下,淺淺找來一張木桌,那裡成了他們的戶外餐廳。

  風塵僕僕地,楚默淵肚子餓得厲害,本想回臨風院洗漱,再好好睡一覺,卻想起有兩本書得拿,腳步轉向,繞到書房。

  踩進月亮門,一陣誘人香氣襲來,目光望去,這裡……是書房?

  有沒有走錯地方?才離家半個月,院子裡怎麼會種滿樹木,連葡萄架都搭起來了,那個圓圓的,像……墳墓的東西,是啥?

  只見淺淺打開「墳墓」的門,小米在一旁猛跳、猛拍手,笑得見牙不見眼,大牛也傻樂著,有這麼高興嗎?

  淺淺捧著麵包用力聞,顏色濃淡六十分,香氣七十分,形狀六十分,味道……九十分,總體平均比想像中好很多。

  不錯咩,第一次用土法烤麵包,還能有這種成績,可以了。

  「吃早餐囉!」

  淺淺揚聲一喊,楚默淵這才發現葡萄架下面擺著桌子長凳,他的書房幾時變成食堂?不過他不在的這幾天,余淺淺大概吃得不差,凹陷的臉頰補起來,整個人不再病蔫蔫的,讓人看著就發火。

  所以她不是鬧脾氣?可……她的手藝真有那麼好?她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梅府千金?

  舉步,楚默淵往葡萄架走去。

  趁熱度還在,淺淺用匕首在麵包中間橫切一道,往裡頭猛抹酥油,她不怕心臟血管疾病,也不怕反式脂肪侵襲,她只想吃好吃的。

  一個大盤子裡排上幾塊豆渣餅,擺兩片麵包,再倒一小壺豆槳,淺淺說:「大牛,你腿腳快,送去給周嬤嬤。」

  她這人最懂得報恩,周嬤嬤待她好,她便十倍百倍還報。

  何況她不是普通嬤嬤,她是楚默淵的奶娘,正娘不在,奶娘取代,這根大腿,她非抱緊不可,往後的好日子還要仰賴她。

  大牛端起盤子,忽地發現楚默淵,忙躬身道:「爺。」

  他一出現,歡樂的氣氛瞬間消失,好像剛才的歡笑聲只是某種幻覺。

  今天第一次試烤爐,早餐吃得有點晚,楚默淵出現,身為奴婢肯定得先服侍他,這下子不曉得要忙到什麼時候。

  淺淺看著嘴角流口水的小米,還在長個子呢,三餐得定時。她分出三分之二的早餐,準備讓小米端進廚房和大牛共享,只是小米比淺淺更有身為奴婢的自覺,她飛快跑進廚房,裡裡外外張羅。

  楚默淵不覺得自己的出現破壞氣氛,屁股往長凳坐下,聞著香氣撲鼻的麵包,他更餓了。

  小米端過水,絞乾帕子遞給他,楚默淵接過,擦臉擦手,然後……吃早餐囉!

  淺淺撇撇嘴,把大牛和小米的早餐端進廚房,卻見小米忙著燒水入鍋,準備熱水給主子爺洗浴。

  淺淺不苟同。「吃飯皇帝大,先吃,吃完再忙。」

  「好。」小米飛快點頭,卻繼續燒柴火。

  講不聽?淺淺聳聳肩,走到葡萄架下,入坐,端起豆漿。

  「沒有人教你規矩?」冷冷的聲音響起。

  「規矩?是不經主人招呼就吃別人碗裡東西的規矩?」生在民主國家,享受過民主的淺淺,對奴婢這個身分,百分百抵觸。

  「需要再次提醒,誰才是主人?」

  剩下的不多,他沒打算分給她,雖然他吃粗糧也能過,但有更好吃的,何必委屈自己?何況他是真的不曉得豆漿可以這麼濃郁,豆渣餅可以這麼爽口,而夾著酥油的……某種食物,可以讓人讚不絕口。

  他承認,給她一個小廚房,是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她的廚藝確實不凡。

  「這是我辛苦一整個早上的成果。」她抗議。

  「買奴婢,就是為了享用她的辛苦成果。」他理直氣壯。

  爆、青、筋!

  對,她沒忘記,一日為奴,終身為奴,她沒忘記自己是他的私產,連她的私產也是他的,更沒忘記自己日日痛恨這個萬惡的階級社會。

  深吸氣,深吐氣,她在心中自問:最壞的狀況會怎樣?

  砍她?他不會,因為她是四皇子無緣的前任未婚妻。

  虐她?他是將軍、是偉人,怎會對付弱女子?傳出去要壞名聲的。

  既然不打、不虐,頂多嘴巴刻薄幾分,哼哈,她心理素質好得很,不會輕易受傷。於是帶著挑釁,咕嚕一聲,豆漿順著她的喉管滑下。

  然後……他閉嘴了?所以咩,男人就是欠虐。

  無視他的不滿,淺淺心滿意足地享用麵包,她想,再找一天出去市集逛逛吧,看能不能買到更多種類的堅果和乾果,要是有蜂蜜會更好,等後院的蒜苗長成,還能烤香蒜麵包……

  她一面盤算一面吃,不多久桌上的食物吃光,覷一眼臉上寫著不滿足的楚默淵,淺淺雖然也沒吃飽,卻覺得意。

  「小米!」楚默淵揚聲。

  小米連忙從廚房跑出來,才到跟前就急忙道:「爺,水馬上就燒開。」

  他點點頭,指指空盤子。

  機靈的小米忙道:「知道了,爺。」

  不久後,被淺淺端進廚房的早餐又被端出來。

  淺淺瞠大雙眼,不敢置信,這個寡廉鮮恥的男人,竟然和小孩子搶食?好意思嗎他?

  但他肯定好意思,因為他好整以暇地拿起麵包,繼續未完的早餐。

  為了不教他太得意,淺淺猛把麵包往肚子塞,結果是……吃撐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2-17 10:05 PM 編輯

【第三章】   陌生男人的示好

  洗過澡,本打算睡一覺,但早膳吃撐了,楚默淵決定到外頭消食。

  前院的樹木增添些許綠意,在樹下漫步,心情暢快,後院多了石磨和用籬笆圍起的小柵欄,裡頭養了雞鴨,旁邊架上兩根竹竿,上頭曬著棉被和衣服。

  她經常曬被子?難怪一進睡房就聞到太陽的味道。

  不過她竟把書房改成農家小院?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裡外繞過幾圈,他從窗口望進廚房,小米正待在小灶前搧爐子,看見他忙問:「爺要喝茶嗎?」

  「嗯,讓淺淺送進書房。」

  「呃……淺淺姊累了,要是爺嫌奴婢泡的茶不好,要不,奴婢給爺沖一壺花茶。」

  菊花茶嗎?

  「可。」他應聲,往書房走去。

  一面走,心裡卻想,這麼矜貴?爺都沒歇下呢,她就累了?

  冷了臉,抬腳,他往淺淺的房間走去,推開門,淺淺不在?難不成她還在臨風院?緩步走回書房,一進門,他首先看見趴在書桌上睡覺的淺淺,濃眉攏起,視線四移,這裡是他的……書房?

  所有東西全換了位置,書架從東邊移到西邊,歸置成一整排,矮櫃擺到窗邊,上面還放著插滿鮮花的……盤子?揉揉眼睛,沒看錯,是盤子,不是瓶子?

  書桌也移了位,他有點不滿,怎麼可以不經主子爺同意就亂動屋裡的東西?雖然他無法否認,那位置在下午看書時不會被斜射的陽光剌了眼。

  屋裡的東西沒多也沒少,只除矮櫃上的盤子,但改了位置,整間屋子變得寬敞明亮又舒服。

  移步到書架前,原本零散放置的書現在按照類別、版本擺放得整整齊齊,一目了然,還以為書架已經沒有地方容納新書,被她整理過後又多出許多空間。

  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幾個拳頭大小的陶甕,在裡頭種上綠色香草,擺在空架子上,只是幾個綠色小甕就讓書房變得生氣盎然。

  楚默淵對使用盤子插花感到好奇,她怎麼能夠讓花草豎立不倒?

  上前細看,下面是個灰撲撲的陶盤,不是府裡用物,不知道是從哪個貧苦人家那裡挖出來的,盤子中央放著褐色小缽,花固定得很緊,抽起來得使點力氣。

  他玩上癮了,一枝枝將花葉抽光,拿起小缽中間的鐵塊,鐵塊上頭有許多約半寸長的尖刺,她怎麼會想到這個?

  目光落在淺淺身上,趴在書桌上的她睡得很熟,壓著兩本書,是他要找的北遼圖志,裡頭介紹遼州的山川地貌、氣候物產。

  她看得懂?不……應該說她竟對這個有興趣?不是養在深閨的姑娘嗎,對她,他越來越看不透。

  一張紙輕飄飄地落在腳邊,彎腰拾起。

  上面記載從圖志上抄錄下來的農產,快速瀏覽,發現她竟然注意到藥材。

  遼州糧米果蔬種類不多,產量有限,但滿山遍野在遼人眼裡的雜草,卻是中醫經常使用的藥材,這裡仍然崇尚巫醫,藥材使用率不高,再加上燕遼不通商,藥材英雄無用武之地,導致百姓皆貧。

  因此於燕人而言,遼州是個偏僻的蠻夷之邦,於他來說,卻是遍地黃金的好地方。她打算做什麼?

  再看一眼紙箋,這回他注意到的是她慘不忍睹的毛筆字,大家閨秀?

  他手指在桌面上輕敲。

  淺淺被吵醒了,抬頭,視線對上大鬍子……楚默淵?她怔愣兩秒鐘後回神。

  讓人不愉快的是,回過神後的她,不是誠惶誠恐立刻起身,把椅子讓出來,而是滿臉的厭世,撇撇嘴問:「有事?」

  竟然還問他有沒有事?她對自身處境的認知,很明顯地不足。

  「這是誰的書房?」他問,聲音冷得像冰刀子,害出生於亞熱帶氣候的她全身泛起寒意。

  不過,是啦,他是對的,十幾天不在家,她把這裡當成自家新居認真佈置,然後……鳩佔鵲巢……唉,他怎麼不在外頭多忙幾個月?

  挪挪屁股,她把椅子讓出來,他坐下,提起筆,她在一旁傻看。

  「沒伺候過人?」

  「沒有。」她一臉的死豬不怕開水燙。

  他沒好氣說:「磨墨。」淺淺覷他一眼。

  他問:「有問題?」

  「我在考慮。」

  這種事需要考慮?他也考慮了,考慮要不要把她吊起來打。不過他沒這麼做,反而很耐心地問:「考慮什麼?」

  「人在屋簷下,是不是非得低頭?」

  「是要,否則會被撞得鼻青臉腫。」

  撇撇嘴,認真思考他讓她「鼻青臉腫」的機率高不高,思考五秒,決定不要和他賭,再嘆一口氣,她拿起墨,乖乖研磨。

  楚默淵根本沒打算寫什麼,他是想找兩本書,然後回房躺著時看看,但為了讓她學習如何伺候人,他提起筆,把這些日子的建設進度寫下來。

  兩份,一份給四皇子、一份寫在摺子上,稟奏皇帝。

  昨天已經有文官進遼州,沒有刻意,卻還是遇上了,對方一身絲綢綾羅,裝扮與遼人截然不同,不管在哪裡都異常顯眼。

  初來乍到,他們住進楚默淵的客棧——「有朋自遠方來」,掌櫃的熱情招呼,還是惹來他們的滿口挑剔。

  看來被分派到遼州任職的官員,並不滿意自己的職務啊,往後同他們合作治理遼州,他需要更大的能耐與權力。

  雖不主張地頭蛇非得壓倒強龍,但要儘快把遼州建設成計劃中模樣,他得更強勢一點,不管是四皇子或皇帝、太子,他都得在他們身上獲得助力。

  他開始工作,下筆……

  那氣勢、那專注,不知不覺吸引了淺淺,難怪都說認真的女人最美,認真的男人也不遑多讓。她怎麼都想不到,一個大老粗,居然能夠寫出這麼一手好字,比起他,她的鬼畫符需要嚴格加強。

  不過也不能太要求她,長期使用電腦,很多字都得想半天才寫得出,能畫出像樣的符已經很厲害囉。

  他寫、她讀,雖然文言文對她這個學白話文長大的現代女人而言有些困難,但她閱讀快,他寫得慢,多讀過幾次也就懂了。

  讀著讀著,淺淺讀到許多之前不曉得的信息。

  還真是黑瓶子裝醬油,看不出來捏,本以為他是七品芝麻官,沒想到他竟是三品威繼將軍,還是出生侯府的大少爺,不簡單,出生驕貴竟能在這個未開化的蠻荒之地生存,再細讀他奏摺裡的公務內容……她對他另眼相看,肅然起敬。

  遼州地形以五百米上下的丘陵佔大多數,以古代的農業技術來看,想要以此條件大力發展農業肯定有困難,百姓想靠種植養活自己並不容易,因此他另關捷徑。把遼州建成商業州,再加上遼州東邊臨海,他還想將南方的海運擴大到這裡,有這個想法……他相當不錯。在他的筆下,未來的遼州必定是一片欣欣向榮。

  越讀她越是滿心佩服,好吧,再次同意,上帝關了你一扇門,必會為你打開一扇窗,雖然他長得醜、雖然他被眨到遼州、雖然生活條件很差……但老天給了他一顆有用的腦袋,日後定能鴻圖大展,賺個缽滿盆溢。

  他是那種註定會成功的男人,抱他的大腿,肯定比抱周嬤嬤的有用,所以……她是不是該考慮一下改變態度,別同他對槓,偶爾低低頭,謀個好出路?

  小米進來,見兩人專心,她小心翼翼地把花茶放在桌上,又悄悄離去。

  吹乾紙箋,楚默淵放下筆,輕咳一聲。

  淺淺沒有動作。

  她果真不會伺候人,楚默淵說:「茶。」

  茶?哦!目光一轉,她拿起小米送進來的茶盞,倒一杯,直覺想遞過去,茶水經過眼前時卻發現……喂,小米竟把她的大馬士革玫瑰醬拿來泡茶!

  知不知道為了偷拔這些玫瑰,她被狗追過兩條巷子?為了買這些蜂蜜,她差點兒跑斷腿?

  回來之後又洗又晾又切又剁,為了把塊狀的手工紅糖切碎,整整兩天,她的膀子抬不高,何況還得腌上個把月,現在時間不到,小米就迫不及待拿出來獻寶了?糟蹋啊、浪費啊……她的心在滴血。

  「磨蹭什麼?」楚默淵擰眉。

  她沒好氣道:「二選一,要茶還是要我?」

  淺淺的意思是,要喝茶還是要我服侍,人不能太貪心,玫瑰醬可是她的心血結晶。

  可他想歪了,以為她的「要我」是那個意思,然後……悄悄地耳垂轉紅,他又流露出靦腆害羞的表情。

  淺淺一怔,明白他想歪了,只是這模樣太可愛逗人,可愛得她願意原諒他的鴨霸強勢。於是,她又耍流氓了,當著他的面喝光玫瑰茶,笑咪咪道:「茶沒了,你只能選擇我囉。」

  楚默淵粗喘一口氣,有這樣撩人的嗎?她還是不是大家閨秀啊。

  凝起濃眉,他想裝發火,可是裝不來,臉紅得太厲害,她帶著看好戲的邪惡笑顏趴在桌前與他眼對眼,說:「我這茶矜貴得很,得來不易,想喝的話……談個條件如何?」

  「什麼條件?」

  「下午,我想出門一趟。」

  誰曉得他會在府裡待多久?周嬤嬤說了,爺不在,她想去哪裡都成,但爺在府裡,她就得隨身伺候,這是大丫頭的工作內容。

  可她已經和林老闆約好要到他鋪子裡晃晃,這幾天鋪子裡應該來了一批新鮮花草,不知道有沒有找到她心心念念的辣椒。

  「你以為自己還是千金小姐,想隨時出門都成。」

  「你以為自己……」

  「你?」他挑眉。

  淺淺皺皺鼻子,算了,不就是個稱呼,既然決定要抱他大腿,低頭也是遲早的事。「啟稟爺,有位賣花草的林老闆,剛從俞州搬來,行李中必定會有麴菌,那是做醬油的重要原料,周嬤嬤會釀醬油,卻苦於沒有材料,我和林老闆約定好,他會送我兩缸醬和麴菌,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的手藝再好,沒有醬料總是少了點啥啥啥,所以……」她沖著他一笑,帶著兩分諂媚。

  一個笑開,她發覺,沒有那麼困難嘛,就當他是難纏的老教授,哄哄騙騙,圖個行事方便。

  「茶呢?」

  「意思是……談妥了?」

  「不然呢?」

  耶!可以出門。她腳步輕快地往外跑。

  「姊姊,花生熬好了。」小米迎上前。

  她瞪她一眼,「臭丫頭,你居然把我的玫瑰醬拿去泡茶送人喝。」

  小米不懂自己做錯什麼。「可……那不是別人,是爺啊。」

  「爺又怎樣?」

  「最好的東西,都得給爺留著呀。」

  呃!淺淺空中揮拳,奴性啊奴性,最好的東西當然要留著自己吃啊,怎麼可以……唉,一嘆再嘆。「行了,再來一杯吧。」

  她轉到灶前熬糖水,添兩碗豆花,把熬得軟爛的花生仁和糖漿澆上,連同玫瑰茶送進書房。

  甫到書房外頭,就聽見周嬤嬤和楚默淵對話。

  「文官哪個不是先敬羅衫後敬人,爺跟他們打交道,得穿得周正些。」

  「做衣服傷眼,嬤嬤別忙了。」

  「能多為爺做點事,嬤嬤心裡才踏實。」

  淺淺進屋時,周嫂嬤正拿著衣服在楚默淵身上比劃,果然親娘不在親奶娘,瞧兩人感情好成這般,可怎麼她和幼稚園老師就好不起來?

  周嬤嬤見淺淺進來,笑道:「勸勸你家主子,多注重外表。」

  她把托盤放在桌上,對著楚默淵問:「爺知不知道豬和貓為什麼同樣好吃懶做,卻一個被捅,一個被寵,命運截然不同?」

  「為什麼?」

  「因為穿的外套不一樣唄,所以出來混,衣服很重要,千萬別省。」

  周嬤嬤瞠目,這丫頭……都這樣和爺說話?

  沒等兩人反應,淺淺把茶遞給楚默淵,把豆花遞給周嬤嬤,說:「周嬡嬤,試試我做的豆花,比起京城的口味如何?」

  周嬤嬤試了,從沒人把花生仁燉得如此軟爛,豆花嫩、花生糯,再加上糖水,滋味好得讓人捨不得吞下肚,這丫頭的廚藝怎麼能好到這等程度?

  淺淺端起另一碗,舀一湯匙,送進嘴裡。

  見豆花沒端到自己手中……他被淺淺忽略?楚默淵不樂意了,勾起濃濃粗粗的眉毛,難得的幼稚挑釁。

  「說的有理,往後爺的衣服都由你來做,嬤嬤別費眼睛了。」

  瞧瞧這話是怎麼說的,周嬤嬤眼睛重要,她的就可以隨便浪費?

  舅舅有教過,向老闆爭取權益時,千萬不能軟弱。她放下碗,認真拒絕,「我不會做衣服。」

  「周嬤嬤,這丫頭連縫衣服都不會,往後你多費心調教。」

  他對周嬤嬤說話,也不看淺淺一眼,學著她剛剛的樣子,忽略她。

  淺淺急了,此事不能就此定案。「調教有用的話,你去教小狗飛翔,教大牛跳火圈啊,什麼人做什麼事是固定的,如果爺有本事讓蒼鷹彈琴,老虎跳舞,再來調教我裁衣製服。」開玩笑,她讀的又不是服裝設計,要她做啥就做啥?

  「你想試試爺的本事?」他猛地起身,湊到她跟前,兩人的臉很靠近,間距只有兩寸。淺淺的膽子不是普通百姓,連非洲野牛都曾經面對面,這隻大狗熊算什麼?她回望他,眼睛睜得又圓又大,他能以身量取勝,她就能以眼光嚇人,她自信滿滿地與他四目相交。

  可……他的氣勢越來越旺盛。

  對峙十秒後,他朝她前進,她不想節節敗退的,但他的胸口往前進一寸,她的腿就開始不聽指揮,自顧自發軟退一步,他再向前一步,她再退一步……退啊退,直退到牆角邊,他的大掌啪地一聲轟在牆壁上,把她鎖在胸前和牆壁中間。

  胸口起伏不定,她剛熬了糖漿,身上甜甜的氣味飄進他的嗅覺裡,讓他張揚的怒氣在最短的時間內消滅。

  但淺淺不知道他的情緒改變,因為他的表情一樣冷酷、一樣堅硬,彷彿下一秒,他藏在鬍鬚後面的嘴巴張開,她就會被啃得屍骨無存。

  輕輕地,他在她耳邊低聲問:「想試試爺的本領嗎?」

  他粗粗的鬍子刷過她嫩嫩的粉頰,暖暖的氣體直衝入她軟軟的腦漿……好吧好吧,她認慫了,跟爺爭氣勢,是笨蛋才會做的事。

  憋住氣,她在屋簷下低了頭。「不想。」

  見自己成功壓制她的氣勢,他滿意地勾勾唇角,退開兩步。「記住自己的身分,別再說不合宜的話。」 

  淺淺咬牙切齒,天底下有這種人嗎?把她的自尊丟在地上踩不夠,還要撒泡尿,把她的自尊腐蝕得乾乾淨淨。

  他回到桌邊,端起玫瑰花茶,仰頭喝乾,又香又甜,不錯,相當不錯。

  再拿起淺淺吃過的豆花,一大口吃進嘴巴……天,她怎麼弄的?花生可以這麼香軟,和豆花搭配,味道好到……他三兩口把豆花吃個精光,砸咂嘴,意猶未盡。「再送一碗進來。」

  牛嚼牡丹!淺淺不滿,決定給他一碗摻水的。

  「記住,要一模一樣的。」

  淺淺驚訝,她啥都沒說,他就曉得她要偷工減料?他內建心理探測儀嗎?她悶悶地拿起托盤離開屋子。

  周嬤嬤看著她的背影,笑問:「爺喜歡淺淺?」

  「喜歡?」他挑挑眉,輕哼一聲。

  淺淺再回到書房時,周嬤嬤已經離開。

  他把衣服往她身上一丟,幸好她很擅長玩籃球,啪!接個正著。

  「把衣服漿好,爺要穿。」

  又煮午餐又漿衣服,她還要趕著出門,他當她有三頭六臂啊!

  吞下氣,她慢條斯理地把衣服抖開,說:「知道爺最適合穿什麼衣服嗎?」

  「不知道。」

  「被我征服。」她抬高下巴,然後帶著得意挑釁他。

  勾起濃眉,他似笑非笑,凝聲問:「你、想、征、服、我?」

  放下碗,他又朝她進逼,理由是……他想聞她身上甜甜香香的味道。

  又來?!淺淺直覺往後退,心裡os不止。

  啊臉紅咧?啊害羞咧?啊怎麼都不見了?他有進化的這麼快嗎?

  淺淺被逼到牆角,仰頭發現,哇哇哇——這傢伙好大隻!要是一個不高興,抓起她往外摔,她會不會變成肉醬……

  瞬間,不管有沒有屋簷,她都決定立刻低頭,乾笑兩聲,道:「只是玩笑話。」

  「爺是用來讓你開玩笑的?」他靠得她很近,額頭抵住她的,這會兒臉紅心跳的換了人。

  眼球向上挑,她充分示弱。「以後不敢了,可、以、嗎?」

  此刻她對自己發誓,絕對絕對要記住,她現在是奴才婢女,絕對絕對不可以忘記,嘴賤是要不得的事情。

  微微一笑,楚默淵沒有退開,雙手依舊支撐在牆壁上,壁咚這事兒,他越做越順暢。「你說呢?」

  說?怎麼說?說啥?保證以後不敢再挑釁大Boss?

  「爺中午要吃什麼?我做了豆腐,給爺煮好吃的?哦對,還有一條魚,給爺做松鼠魚怎樣?」

  他沒反應,她乾笑兩聲,屈了膝蓋,彎下身體,看他沒有進一步反應,然後再乾笑兩聲,低頭從他的手臂下溜開。

  一脫離控制範圍,她跑得飛快。

  看著她逃難似的身影,小小的聲音從他濃密的大鬍子底下冒出來。「流氓!」

  淺淺很不高興,但是漿了衣服,淺淺不高興,還是煮了飯。

  該做的全做完,淺淺才帶小米、大牛出門,她本想處罰楚默淵,所以衣服隨便漿一漿,菜隨便煮一煮,但是,他並沒有被處罰到。

  因為小米看不過去,接手衣服再漿一遍,因為他的味蕾跟壞了一樣,半點都沒有嚐出味道不對勁,還吃得津津有味,而她卻痛苦到吞不下肚。

  有一個這麼好養的主子爺,她不曉得是幸福還是痛苦。

  總算離開將軍府大門,總算走到大街,總算總算有了自由的呼吸空間,於是她終於明白,什麼是最不適合自己的行業——沒錯,就是奴婢!

  「姊姊終於笑了。」小米用遼語對大牛說。

  他們都看得出來,爺回府後,淺淺的情緒持續惡劣中。

  「周嬤嬤給了三兩銀子,當然高興。」大牛回答。

  周嬤嬤對淺淺慷慨到讓人難理解,上回出門也三兩,這次出門也三兩,書房院子裡的樹木草蔬果,林老闆怎麼報價周嬤嬤怎麼給,完全沒砍價。

  「周嬤嬤很好的。」跟雪晴姊姊、雨晴姊姊截然不同,奇怪,都是從京城來的人,怎麼會差那麼多?「不過我知道,姊姊高興的不是這個。」

  「不然呢?」

  「姊姊拿到林老闆給的醬和曲,還找到她叨念好久的辣椒苗。」十來棵辣椒,姊姊全給買下,聽說當中有一棵還結上了十幾條綠色果實。

  林老闆問:「辣椒是用來擺設觀賞的,綠色果實會慢慢轉紅,是富貴的表徵,許多人家都會在家裡擺上一兩盆,淺淺姑娘為什麼一口氣買那麼多盆?」

  「我要用來吃。」

  林老闆嚇大了,忙道:「不行不行,那個有毒,吃了舌頭會腫起來。」

  淺淺笑道:「對啊,我就是要用來毒死我家主子爺。」

  她的玩笑話嚇得林老闆噤聲,受驚嚇的表情讓小米大牛捧腹大笑。

  臨行,淺淺還讓林老闆幫忙找胡椒、花椒。

  那是什麼東西小米不懂,但她知道,不管是什麼,姊姊都會把它們變成好吃的。

  小米和大牛只想對了一部分,真正讓淺淺開心的是,林老闆為了種植大樹買賣,竟買下一整座山,正在命人墾荒,重點是那座山……他只花了一千多兩。

  一千多兩耶,在城裡只能買間鋪子,這裡卻可以買下一座山、買下四百多畝地,擁有那麼多土地,那就是大地主等級。

  如果五千兩還在囊袋裡,她就能擁有數千畝田地,透過自己的專業指導,稻糧產量肯定能提升數成,然後豐收、然後收佃租,然後存錢買下更多更多的地……有土斯有財,這是外公外婆的家訓。

  這是很重要的訊息,雖然五千銀子蒸發了,但她深信自己賺錢的本領。

  在楚默淵的大力推展下,新城發展得相當迅速,上回和周嬤嬤出門買菜時,城裡大概只有兩成的鋪子開張,才短短幾天,又多了不少鋪子開幕營生,還有些店正在整理門面,不久後也會陸續開店。

  想起他的奏摺,雖然淺淺不喜歡髒髒的大鬍子,痛恨他的階級意識,但對楚默淵的本事,她還是打心底佩服的。

  「姊姊,你看!」順著小米的手指,淺淺看向招牌,胭脂鋪子?

  遼州生活水平低,沒有幾個女人會在臉上塗塗抹抹,沒想到竟然有人搶開第一炮,在這裡開胭脂鋪子?這商人是太有遠見,已經能預見遼州百姓生活將大幅改善,還是勇於冒險?

  「要不要進去看看?」淺淺問。

  「好啊好啊。」好奇的小米雀躍不已。

  裡頭擺放的胭脂並不多,許是剛開幕不久,但老闆是燕人,看來楚默淵的營銷策略很正確,能夠吸引附近幾個州縣的大燕百姓移居到此做生意。

  看見淺淺,掌櫃連忙起身招呼。「姑娘要不要試試,咱們鋪子裡做胭脂的老師傅都是十幾二十年的老手藝,做出來的粉又香又細。」他一面介紹一面打開盒子。

  「老闆是俞州過來的,對吧?」

  「姑娘目光真利,一眼就看出來。」

  「俞州的胭脂遠遠比不上京城。」

  「姑娘是打京城裡來的?」

  「嗯。」

  「既然姑娘是明眼人,我也不睜眼說瞎話,沒錯,鋪子裡的胭脂確實比不上京裡,可京裡一瓶香粉要價至少二、三兩銀子,可我們的香粉只賣五百錢,一分錢一分貨,東西自然不同。 

        「若姑娘喜歡,下回有商隊進京,我讓人給姑娘捎帶幾盒,不過姑娘得讓我有點賺頭,一盒香粉恐怕得五兩銀子起跳。」

  「這麼貴?」小米嚇一大跳,五兩銀子,她得攢上好幾年。

  「小姑娘這話大叔不愛聽,你可知道這一來一往至少得花兩個月時間,人要睡,馬要吃,再加上耗損,萬一下場大雨、碰到劫匪,一整車不曉得能剩下多少,五兩銀子這報價還算便宜了。」

  「買不起,走人就是,這麼多廢話!」一聲嬌嫩的斥喝聲響起。

  淺淺轉身,視線對上一個長相艷麗的女子,她身量不高,氣勢卻很高,那雙末端微勾的鳳眼透露出鄙夷。

  一沒地位,二沒人脈,淺淺不想惹事,對於惹不起的人,她選擇趨吉避凶。她對老闆點點頭,道:「過幾日再來找老闆敘話。」

  淺淺的外公是老中醫,家裡住在學甲鄉下,外婆、小舅舅熬了一輩子的藥草湯。

  那年,她爸媽吵架離婚,沒有人想要她這個共同財產,最後她只能被丟到學甲,成天跟著小阿姨和舅媽上山尋寶、下地種菜。

  念書後,小舅舅常對她說:「阿淺,家裡就你最會念書,你要好好讀,將來長大後到外商當CEO,賺大錢給阿公阿嬤蓋豪宅。」

  沒想到她愛死了田園生活,大學考上農藝系,然後一路念到博士,從助理教授往上爬,好不容易升上副教授,沒想到遇上穿越大神……

  在外公的熏陶下,別的不敢說,她雖然不會斷脈治病,但認藥材、背藥方、抓幾服藥,製些中藥面膜面霜的還不是太困難。

  對,她迫切需要錢,人無財便無膽,她需要金錢來支撐自己的膽量與未來,更何況,她還懷抱著地主夢呢。

  小米和大牛互看一眼,乖乖跟在淺淺身後,小米壓低聲音用遼語對大牛說:「長得不錯,脾氣卻那麼壞,真可怕。」

  大牛輕笑。「美貌做啥用,要真娶來當媳婦,日後肯定有大苦頭,我娘說了,老婆千萬不能娶好看的。」

*             *             *

  李茜心情很差,看誰都不順眼,她根本不想到遼州來,可爹爹被派到這裡任職,她滿肚子不樂意,好不容易說動母親把她留在京城,沒想到表哥竟自告奮勇要到這裡當官,真不曉得是不是腦子灌了水。

  幾番掙扎,她才下定決心到這個蠻荒之地。

  她安慰自己,被派任的官員中,他們的女兒才華不行、容貌不行,樣樣不能與自己相比,留在京城裡,有一大堆名號響噹噹的才女擋在前面,自己怎麼也排不上隊,但是到了這裡,誰還能與她相比。

  正這麼想著,沒想到出一趟門,竟然就遇見淺淺。

  她的衣著打扮很普通,但是容貌、氣度卻樣樣勝過自己。

  李茜氣不過,分明是個小丫鬟,怎麼能比自己強那麼多?

  她試圖挑釁,對方卻不接招,一口氣正憋著,恰恰聽見小米和大牛耳語,雖然她不懂兩人在說啥,但是那個目光……

  「給我站住!」李茜怒喊。

  淺淺聽見了,卻沒對號入座,帶著小米,大牛繼續往外走,這舉動看在李茜眼裡就是惡意挑釁。

  怒氣衝天,李茜拉高嗓子。「野丫頭,我叫你站住,你沒聽見嗎?」

  這次淺淺停下腳步,倒不是她自認是野丫頭,而是李茜身邊的大丫頭擋在她面前,不想停也不行。

  轉身,迎上李茜的怒眉,淺淺的第一個念頭是——古代女人真的很閒。幹麼啊,想證明存在感嗎?

  淺淺一臉無奈問:「不知姑娘有何事?」

  「你的丫鬟、小廝罵我。」

  嗄?她什麼時候升級了,居然也配備起丫鬟小廝?

  看一眼小米,小米立刻搖搖手,用漢語說:「沒有沒有,我是說哪裡來的姑娘,怎麼這麼漂亮。」

  小米的話滿足了李茜的虛榮,她勾起唇角,事情本該就此略過,可是目光接觸到淺淺那張比自己漂亮不止十倍的臉,氣又不打一處來。「說謊,她剛剛不是這麼講的。」

  「不然呢?小米,你把話再講一遍。」淺淺就不信她聽得懂遼語。

  小米噘噘嘴,用遼語把話重複一遍,當然,批評的句子刪除,換上兩句讚歎,對於聽不懂遼語的人來說,根本發覺不了差別。

  大牛也不傻,對方那氣勢分明想找人吵架,他怎麼能給機會?

  複述過後,淺淺看著掌櫃,「能不能請掌櫃告訴這位姑娘,方才的對話內容?」

  做生意講究的是和氣生財,掌櫃頂多能聽懂兩、三成,可這會兒他笑得見牙不見眼,回答:「他們在誇姑娘美得像天仙呢,姑娘別怪他們多看您幾眼了,實在是遼州上下也找不到像您這樣又有氣質、又有風度美貌的姑娘呀。」

  老闆的諂媚讓李茜不得不壓下怒火,她冷冷說:「管好自己的人,別一雙賊眼到處瞧,否則哪天被亂棒打死也不冤枉。」她這話聽得大牛、小米瞬間變臉。

  淺淺輕嘆,這位美眉還真是不挑事不甘心吶,她走上前,無比真誠問:「姑娘可知道,自己和仙女的差別在哪裡嗎?」

  「不知道。」

  「仙女在天上飛,姑娘在人們心裡飛,誰見了姑娘,還能止得住心中小鹿亂撞?」

  她的意思是說……她是仙女?李茜臉上隱隱勾起笑意。

  淺淺再度誇張嘆氣。「姑娘,與其怪別人控制不住想要多看你,不如怪自己長得太美麗,讓我們的眼光不由自主往你身上飛,是你的錯,真的,你可以怪父母親把你生得太好,可以氣你把自己培養得太有氣質,就是不能怪身不由己的我們。懂嗎?大美人!」

  「流氓。」一句熟悉無比的批評傳入耳裡。

  淺淺像壞掉的機器人似的,喀喀喀,分成三段才轉頭成功,最後,視線與爺相接。

  這人……怎麼無處不在啊?

  就不能讓她喘息幾下,就不能讓她呼吸幾口自由,就不能……漂亮的柳眉垂下,肩膀垮了,她的人生,悲劇處處在。

  「淺淺!」一聲驚呼,然後她的肩膀被握在一雙大掌。

  別懷疑,發出聲音的絕對不是她家的主子爺,他是冰、是鋼、是鐵,不會有這麼一雙溫暖大手。

  淺淺仰頭,視線對上眼前男人,他長身玉立,朱面丹唇,面目和藹,豐神俊朗,渾身透著一股書卷氣,目光如春天的湖水,裡頭閃動著奇異光芒。

  「這位公子,我認識你嗎?」淺淺不理解他的激動,她試著尋找原主的記憶,可是……不對,他喊她淺淺而不是梅雨珊,然而穿越以來,她見過的人不多。

  「過去不認識,但現在認識了。」向禹侗狂喜不已,終於見到淺淺,終於再度遇見,他還在想著要怎麼佈下天羅地網,將她從茫茫人海中挖出來,沒想到現在就遇上了,他真是太快樂、太高興了,他的淺淺……

  淺淺眉心打結,偏頭望著向禹侗,會不會他也是穿越人?「你是李教授?」

  李教授?誰?「不是。」他搖頭。

  「陳國新?趙詠平?林燦君……」她把飛機上的同團成員全念過一遍。

  她越說楚默淵的眉心越緊,她居然和那麼多男人打過交道?深邃大眼緊盯著停在淺淺肩膀上那隻手,砍下它的慾望蠢蠢欲動。

  「還要再猜嗎?」向禹侗的目光溫柔,讓人舒服。

  「你要不要直接揭曉答案?」淺淺放棄。

  「我是向禹侗。」

  「然後……」

  「我們將會相識相交。」

  「再然後……」

  他笑了,笑容溫暖得能把人溶化。因為再然後,她會愛上他,他有信心,也敢確定。

  李茜越看越憤怒,忍不住挺身上前。「表哥,你為什麼在這裡?」

  「茜兒?」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表妹。

  「表哥認識她嗎?」

  「以前不認識,但她將會成為你的表嫂。」口氣篤定,笑容滿溢,好像他的話一定會成真似的。

  向禹侗不曉得自己已重重惹惱楚默淵,冷峻目光結冰,狠狠射向他的後腦勺。

  淺淺更迷糊了,表嫂?又是這個時代的特殊規矩?

  路上遇到的陌生女人,感覺很滿意,然後女人毫無異議,就此定下終身?大燕朝的女人這麼沒人權?還是……天下丫鬟皆公產,誰愛誰自取?

  想到這裡,她瞄一眼自己的主子爺,只見他眉心攏成線,眼睛出現殺人光芒,這是……命案前奏曲?

  李茜大受打擊,她就是表哥堅持到遼州的原因?他們什麼時候認識?什麼時候論及婚嫁?為什麼她不知道?

  狠狠瞪上淺淺,難怪自己那麼討厭她,原來表哥不想成親就是因為她。

  不准,她要嫁給表哥,其他人別想染指!

  怒氣高張,李茜想去拉開淺淺,但她太用力了,指甲從淺淺臉龐劃過,劃出一道血痕,而淺淺沒有防備,整個人往後仰倒,眼看就要摔跤,她來不及尖叫,閉上眼睛等待疼痛降臨。

  但是,並沒有,她摔進一個厚實的懷抱裡。

  張眼,眼簾中出現楚默淵的眼睛,他的雙眼裡頭裝著的……是關心?

  楚默淵沒開口,淺淺沒站直,別的事沒來得及做,她先急著猛搖頭。

  「幻覺,肯定是幻覺。」他不會關心她,他只會壓榨她,所以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耳語讓人很火大,什麼是假的?他的擔憂?他的關心?他的……楚默淵鬆開雙手,然後……砰!預想中的疼痛在她的屁股炸開。

  她可憐兮兮的望向楚默淵,臉上滿是控訴,有人這樣對待淑女的嗎?

  大牛、小米趕緊上前把她扶起來,但小米還好,大牛的後腦卻莫名地出現燒灼感。

  「茜兒,你在做什麼?」向禹侗板起臉孔。

  表哥竟為那個女人罵她,眼眶一紅,眼淚就要滾落,只是她知道表哥吃軟不吃硬,眼下不能與他硬碰硬,吸吸鼻子,她委屈回答:「大馬路上勾勾搭搭的,外人看見會怎麼想?就算表哥不顧念自己,對方好歹是個清白姑娘,表哥行事未免太不瞻前顧後。」

  她的話平息了向禹侗的怒氣,他解釋,「表妹放心,此地是遼州,民風與京城不同。」轉身,他又想與淺淺對話,但她搶快一步,躲到楚默淵身後。

  向禹侗還在發傻,但她看得可清楚的啦,眼下狀況就是:表妹愛表哥,不怕死才去兩人當中杵著。

  她對二女搶一男的戲碼不感興趣,何況向禹侗明明長得很養眼、很暖心,可不明所以地,潛意識告訴她,應該與他保持距離。

  不管怎樣,隔著楚默淵這個大屏障,她覺得安全多了。

  靠在楚默淵身後,淺淺隔空喊話。「向公子,不管遼州民風如何,小女子是京城人氏,自小受的閨訓,實在無法接受公子熱情。」

  向禹侗聞言苦笑,他太心急了,怎會忘記她來自京城,自小受名門閨訓教養長大,他這個樣子,她當然要害怕。

  「淺淺……」

  淺淺攔截他的話。「公子怎知道小女子閨名?我們以前見過?」這點她非得弄明白不可,如果他也是穿越同志,說不定可以互換經驗,爭取回鄉機會。

  「如果我說,是在夢裡,淺淺信嗎?」

  夢裡?哼哈,這種話比穿越更不可信,她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子不語怪力亂神,也許公子可以掰幾句更能說了的。」

  她沒有注意,自己把楚默淵當成金箍棒了,兩隻小手緊緊拽住他腰側衣服,片刻不肯放鬆,好像要是這樣還擋不住向禹侗,下一刻就要學孫猴子,抓起他,橫掃千軍。

  楚默淵觀察兩人互動,淺淺態度擺明,她並不認識向禹侗,而向禹侗……他是戶部侍郎的小兒子,勤學上進,十八歲考上進士,向侍郎動用人脈,將他留在京城任官,官聲好,頗受太子看重。

  這回遼州派任官員,他主動爭取機會,四皇子來信讓他考察此人是否堪用,因此才有今日之約,沒想到竟會讓他遇到這幕。

  莫非早在京城向禹侗就見過梅雨珊,心中愛慕暗生,卻礙於皇帝將她賜婚給四皇子,不敢有所表示?

  如果是的話,他應該極力促成兩人好事,從此四皇子不必擔心,而自己也可以甩掉包袱,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只是這麼好的事,為什麼一想起就覺得心煩氣悶,想舉腳把向禹侗踹回京城?

  眼看淺淺巴著楚默淵不放,心裡升起危機感,向禹侗問:「淺淺是楚將軍府裡的人嗎?」

  「是。」

  「楚將軍是否願意將淺淺讓給我?」

  踹人的衝動越發威猛,他是朝廷命官,是太子看重的人,但是……他就是礙了自己的眼。

  幸好淺淺拳頭拽得更緊,她的頭貼上他的背,她的手圈上他的腰,小小的嘴唇在他身後引發騷動。

  「不要、不要、不要,爺不要答應!」

  她好不容易把院子弄成滿意的模樣,好不容易用美食收攏小米和大牛,好不容易擺脫雪晴雨晴虎視眈眈的眼睛,而向禹侗……既然他不是穿越同志,既然他沒有利用價值,她當然要正視自己的潛意識,把他當成危險人物。

  而重點中的重點是,她不想轉換跑道。

  熱呼呼的暖氣穿過衣服,直達他的背脊,心底一陣激蕩,原因……不明,但迅速平抑了他的衝動,讓他聯想到熱呼呼的甜豆漿、帶著濃濃奶香的麵包,想到軟嫩的花生仁和豆花,以及幾天不見、已經換了大樣貌的書房……

  「向大人說笑,淺淺不是下人,怎麼能說讓不讓?」

  他的回答讓淺淺很滿意,呼地……暖暖的氣息再次襲上他的背脊,他再次心臟狂跳,原因,依舊不明。

  「對,我不是奴婢,不是可以轉讓的物品。」她笑著把頭露出來,高興地看著很有人性的主子爺,但手仍然緊緊拽住他,好像沒這麼做,她就會被人收走。

  「既然如此,有機會我再到將軍府探望淺淺,記住我的名字,我叫向禹侗。」

  他深情款款地望著她,害她瞬間頭皮緊繃,腳底發麻,心臟嚴重堵塞。

  「對不住,我記性不好,而且我很忙,探望這種事就不必了。」她拒絕得不留情面。

  笑容裡帶著苦澀,向禹侗再度深情款款的望著她。

  渾身一抖,食指捅捅楚默淵後背,淺淺低聲道:「爺,我們回家。」她不知道簡單一句話,卻狠狠撞上他的心坎。

     知道哪裡不一樣了,以前的將軍府,在她精心佈置後,陶制的小盆栽,綠意盎然的院子,飄著麵包香的葡萄架……有了家的氣味。

  這會兒,回家的慾望濃烈,淡淡笑開,楚默淵道:「改日有空再與向大人約。」

  他一拱手,淺淺迫不及待推著楚默淵離開。

  走出胭脂鋪子,一路上有些沉默,為轉換氣氛,也為了表達友好感激與善意,淺淺扯出笑臉,問:「爺怎麼知道我們在鋪子裡?」

  他沒回答,反問:「李教授、陳國新、趙詠平、林燦君……是誰?」

  哇,他記性會不會太好?她才講過一遍,他就背起來了?這種人當將軍太浪費,應該拿去做人體實驗。

  只是……他的問題很難回答,難不成要說那是二十一世紀的優秀人類?

  淺淺乾巴巴笑開。「我胡謅出來的名字,目的是拒絕。」

  「拒絕向禹侗?」

  「對,拒絕向禹侗。」

  「你認識他?」

  「不認識。」

  「既然不認識,他才說一句『過去不認識,現在認識了』,你要拒絕什麼?」

  哇哩咧,這人會不會太犀利、太敏銳、記憶力太夭壽好?喘兩聲,乾笑三聲,她鼓起勇氣,卯足氣勢用力回話。「對啊,他是沒有說太多,可他的表情、態度、眼神,哪一個沒說上千言萬語?他擺明要把我納為己有,擺明要霸佔我的人生,擺明他想怎麼搞我,我都得乖乖接受。」

  「他是五品知府,你有什麼值得他覬覦的?」

  哇哇……太一針見血了,她再喘兩口氣,再乾笑三聲,再度鼓足氣勢回話,「就是沒有才恐怖,不圖錢、不圖利,他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就這麼幾兩肉,難不成他見我無依無靠,無權無勢,就算莫名其妙死掉也不會有人為我聲討,所以要拿我的肉熬人油?」

  前面說得很有道理,後面那句……讓人一陣無語。沉了嗓子,他問:「晚上吃什麼?」

  所以……這事過去了,安全過關了?

  勾起笑,她說:「爺,你不是說過,這裡的人蔘比蘿蔔便宜嗎?給我買上幾斤吧,我回去泡人蔘酒、做人蔘雞,你肯定沒吃過人蔘雞吧,出門前我已經把糯米泡上,回去後殺一隻肥肥的大母雞,把人蔘切片,再跟栗子、紅棗、糯米一起塞進母雞肚子裡,外面加上白酒、人蔘、黃耆、枸杞、紅棗、薑、蒜,熬上一個時辰,掀開鍋蓋,那味兒……此香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她只是嘴巴形容,他卻聞到香味,肥嫩嫩的雞腿,滿滿人蔘味的米飯,本來不餓的,現在卻餓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1 11:10 PM 編輯

【第四章】   錢途黯淡遇綁匪

  所有事情,都是從遇見向禹侗開始後發生。

  第二天,淺淺收到一對珠花。

  第三天,她收到一匣子釵環。

  第四天,幾塊從江南送來的布料放在她桌上……

  她轉動腦筋,她對著水盆裡的倒影冥想,她有這麼大的吸引力?能讓五品官對自己一見鍾情?

  她明明不夠大家閨秀,明明言行舉止不符合時代標準,明明就沒身分、沒人脈……為什麼向禹侗會突然對自己一往情深,他是哪根筋需要矯正?

  不過那不是淺淺的關注重點,現在她全部心思都在醬和醬油。

  她是典型的現代人,需要醬油,走一趟全聯,從低鹽到高鹽,老抽、純釀……有各種品牌可供挑選,她廚藝再好也不會想去釀醬油。

  但是在這裡,要食材?對不起,請你自己上山下海努力找。

  於是普普通通的醬油成了珍品佳釀。

  幾天後林老闆送來麴菌,周嬤嬤泡了上百斤黃豆,待黃豆泡好揀掉壞豆後,周嬤嬤把它們分成兩個部分。

  一部分蒸熟後,連同炒香、磨成粉的小麥,以及紅曲米、麴菌一起加入黃豆中,充分攪拌,用細棉布蓋起來,待它升溫後,打開布揉散,再蓋、再揉散,不斷重複這個動作,直到黃豆不再升溫後蓋上布,靜待三天。

  三天後黃豆表面會結上一層草綠色的菌,就可以放進甕裡,加入煮開的溫鹽水攪拌後靜置。

  剛開始得每天用木棍翻攪一回,一個月後,三天攪拌一次,兩個月後,每月攪拌,九到十二個月間,就可以釀出又醇又香的醬油。

  另一部分的黃豆濾乾後撒上麵粉,用布包起來,放在陰暗潮濕的地方,等它長出黃霉後,加入冷鹽水,曬過、放涼、攪拌,半個月就成了可以入菜的黃豆醬,倒入香油,可以存放兩年左右。

  今天剛好是製作醬的第三天,看著周嬤嬤小心翼翼地打開棉被一角,發現黃豆已經長出草綠色黴菌時,笑彎眼角。

  周嬤嬤並不漂亮,可是淺淺的、恬然的笑容,溫暖了人心。

  這是中國傳統女子的美,沉靜、恬淡、安然,枯燥的光陰沒有磨乾她們靈動的心,她們把所有的心思用來照顧身邊的親人,用廚藝、用女紅、用笑容,像春風似的撫慰受傷的心靈、遠行的遊子……

  拉開棉被,她像對待孩子似的小心翼翼地捧起黃豆,翻攪、拍散,隨著她的動作,青綠色的孢子在空中散開。

  時空彷彿在她身上凝結,那樣地安靜、那樣地柔美。

  這是過去忙碌的淺淺不曾領略過的滋味。

  「不是想學嗎?過來試試。」周嬤嬤回眸,對她一笑。

  淺淺也笑彎眉毛。不知道在光陰催得她老去時,她會不會像周嬤嬤這樣,也美得讓人轉不開眼。

  「來了。」淺淺走到她身邊,學著她的動作,抓起結塊的黃豆,輕輕地細細拍開,在她的掌心中,新的生命,新的滋味將漸漸醒釀。

  淺淺做得很認真,她的廚藝相當好,但此時此刻,她彷佛第一次窺見廚藝入門,原來飲食不只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是雋刻在人們心底的薪傳文化。

  斜斜的陽光照在兩人身上,她們沒有交談,但靜謐的時空,凝結出淡淡的幸福芬芳。

  站在月亮門前,楚默淵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目光落在淺淺身上。

  恍惚間,他回到童稚時期,院子裡飄著熟悉的氣味,娘和周嬤嬤彎著身,把篩子裡的黃豆拍散,一顆顆精心侍弄。

  發現他下學,娘跑上前,抱起他。

  迎面春風拂過,帶起娘的髮絲,癢了他嫩白的臉龐。

  娘說:「我給了黃豆很多養分,現在它得在甕裡沉潛、醞釀,經歷光陰洗鍊,才能釀出好滋味。淵兒也一樣,讀書、練武都是養分,你要努力學習,別害怕冒險改變,經過光陰淬鍊,淵兒也會為自己釀出美好人生。」

  娘有他,人生應該更美、更好的,只是……

  他的目光變得冷冽,緊繃的牙關硬了他的下巴,他站直身子,準備離開時淺淺發現他。她笑著朝楚默淵跑去,哈巴狗似的,現在的她也養出幾分奴性,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唄。

  她一面跑一面喚,「爺、爺、爺……等等啊。」

  楚默淵站在原地等她靠近。

  她笑彎兩道月眉,一雙沾著黃黃綠綠菌種的手還搓個不停著。「爺,明天我可不可以出去一趟?」

  又出去?她大概是全大燕最自由的奴婢了。他眉頭皺緊,不說好也不答不好。

  淺淺不死心,再度笑得花枝亂顫。「爺,我同林老闆約好明天去取辣椒苗,辣椒可是好東西呢,我打算帶回來後立馬給爺做剁椒魚頭、麻辣豆腐,保證爺會吮指回味樂無窮。」

  她終於嘗到廚藝給自己帶來的方便了,還以為楚默淵連大便都可以吞,但悉心餵養幾天之後,發現只要給他兩口好吃的,他點頭的頻率就會大幅增加。

  果然,半刻後,他低聲道:「知道了。」

  哈!淺淺輕笑不止。

  因為「知道了」等於「同意了」,這會兒她低頭低得心甘情願,和屋檐沒有半毛錢關係。

  她必須出門,前幾天她託駱平買回一些中藥材,試著做出幾盒美肌面膜和面霜,明天她打算和胭脂鋪子的老闆談談,如果能夠談攏……人是英雄錢是膽,有了銀子做支柱,再軟弱的人都會變得堅韌頑強。

  需要這麼高興?楚默淵冷眼瞄去。

  淺淺發現主子不高興,忙把笑臉往他跟前湊,問:「爺餓不餓?我做了南棗核桃糕,要不要試試?」

  「可以,沖一壺玫瑰茶。」

  倒抽氣,她臉上出現糾結與焦慮。「爺……別啊,玫瑰醬還沒有好,得再腌上一個月,您這樣一天喝一點,到時就沒啦。您忍忍,我給您沖蜂蜜水,等開甕後,我給您做玫瑰酥餅,怎樣?」

  他沒回答,只是靜靜地看她。

  她又乾巴巴笑開,每回尷尬的時候,她的笑聲就跟久咳不止的病人一樣,難聽死了。「要不……我曬了點玫瑰花瓣,用小火和府裡送來的龍井茶烘乾,拿來沖泡也不錯,既有茶香又有花香,試試如何?」她想盡辦法轉移他對玫瑰醬的注意力。

  他沒回答,只是冷冷道:「明天,把書房的書全拿出去曬曬。」丟下話,他轉身就走。

  意思是……曬書,別出門?

  這人講不講道理啊?!

  淺淺氣得握拳,朝著空中猛揮,眼看他就要走遠,連忙追上前,一面跑一面喊,「行行行,不就是玫瑰醬嘛,爺喜歡,我立刻弄,玫瑰茶配南棗核桃膏,再合適不過,要不,再給爺烙兩張蔥油餅,院裡的小蔥長得可好啦……」

  周嬤嬤看著兩人遠去背影,忍不住笑了。

  淺淺承認自己很生氣,所以昨晚做糖醋魚、糖醋排骨、糖醋里肌、冰糖肘子。

  她很惡毒地想讓他三十歲就得糖尿病,三十五歲中風,然後全身動彈不得,推他出去曬太陽時再溜回來,把他的銀票偷偷納為己有,心情不好,就拿木桶蓋在他頭上,拿球棒猛K……

  她想了很多欺負他的好點子,可三十歲是很久以後的事,而昨晚的楚默淵非常愉快地吃完滿滿一桌都是糖的菜,飯後又要了一杯讓她心臟滴血的玫瑰茶。

  她咬牙說:「爺這長相,不太像喜歡吃糖的。」

  他問:「不然爺的長相,像喜歡吃什麼的?」

  「涼拌苦瓜、清燉苦瓜、炒芥菜、苦薔麵、蓮心茶。」一口氣說完,她皮笑肉不笑問:「爺要不要試試,吃苦就是吃補,對身子可好著呢。」

  聽完,他不怒反笑。「有道理,你做吧。」

  他居然應了?淺淺還在震驚與不解當中時,他又補上一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不必費心弄麻婆豆腐、剁椒魚頭了。」

  言下之意是……辣椒苗就留在林老闆家裡吧!

  翻臉像翻書不稀奇,但可以在眨眼間翻得完美、翻得極致,就不是普通人能完成的。

  淺淺完成了,她瞬間換上笑容可掏,連連揮手道:「說笑的,只是增加主僕之間的愉快氣氛,爺別上心,千萬別上心。」

  「只是說笑?爺當真了呢。」

  「當然是說笑,我旁的不會,最會說笑了。」

  輕哼一聲,他道:「說一個來聽聽。」

  臨時起意,她說得出來嗎?但……事關能否出府,想不出來也得硬擠,於是鬼使神差地,幹話王又出現在她的腦海裡。「爺,我又想改名字了耶。」

  「改什麼名字?」繼梅雨珊之後,現在嫌棄余淺淺了?

  「改成『愛你一輩子』。」撩人的話出口,她笑得花枝亂顫。

  不過,他似乎悄悄升級了,雖然耳垂發紅,眼睛卻依然盯著她看。

  他的害羞,害羞得很含蓄,而她回望他,仍然覺得含蓄害羞的他很可愛、很親切,很……討喜……

  「這是笑話還是流氓話?」楚默淵壓著嗓子問。

  「這話流氓?拜託,你沒見識過真正的流氓吧。」

  「來一個真正的流氓。」

  吭?他的心臟變大顆了?不過,應觀眾要求,她湊近他,笑問:「爺猜猜,十二生肖中,我屬什麼?」

  他屬龍,她屬……「老鼠?」

  「錯,我屬於你。」

  話撂下,升級版的他紅了臉,望著他不敢直視自己的雙眼,哈、哈、哈……她得意非凡,樂得引吭高歌。

  「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個嬌,唉喲喵喵喵喵喵,我的心臟怦怦跳,迷戀上你的壞笑,你不說愛我我就喵喵喵……」

  不只唱,連動作都比上了,她在他身上撒嬌,聽著他的心臟怦怦跳,她的壞笑啊非要讓他給迷戀上。

  楚默淵嘆氣,她果然……異常的流氓,怎麼這樣的流氓,就讓他給攤上了?

  他的無奈導致了她的喜悅,這是場角力,她贏一點點,主子爺就退後一點點、妥協一點點,然後她的人權就爭取到一點點。

  她想,也許東一點點、西一點點,久而久之,就匯聚成一大點。

  只不過,她的快樂在第二天出門前,徹底結束。

  看著站在門前的楚默淵,她一雙大眼填滿疑惑。「爺這姿態……莫非您要說話不算話,不讓我出門?」

  不行,她已經犠牲兩盞玫瑰茶,好話說盡,連自己都不曉得的溫柔全數用上,怎能徒勞無功?

  「你說呢?」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身為君子,爺不能食言而肥。」

  「爺從沒說自己是君子。」

  「身為將軍更不能食言,只聽過軍令如山,沒聽過軍令如水的,不能改來改去。」

  話也能這樣說?楚默淵的沉穩冷靜幾乎被流氓婢女給破壞殆盡。瞪她一眼,他轉身走出門。

  咦?不攔了?快樂重返,淺淺小跳步,跟著他的背影離開將軍府,她跟著他的腳步走上大街,然後在東大街時,他向右,她向左,趁著他不注意,她飛快往胭脂鋪跑去。

  「小姑娘來了。」掌櫃看見她,立刻迎上前。

  「請問老闆貴姓?」淺淺清脆響亮的聲音,讓人聽著就心情好。

  「我姓趙。」
 
     「趙老闆好,我姓余,叫余淺淺。這是我做的幾盒雪肌精,您瞧瞧喜不喜歡?」淺淺打開小米幫她縫的包包,從裡頭把瓶瓶罐罐拿出來。

  趙老闆打開,一股香氣襲來,他挖一點塗在手臂上。

  淺淺解釋。「遼州和京城氣候不同,皮膚更容易乾燥,聽說最近京城官戶紛紛遷到遼州,她們帶來的白玉霜肯定不好用,如果老闆能儘快把雪肌精做出來,肯定能賣到好價錢。 

  「我在裡頭加了好幾味中藥,有美白護膚的效果,當然,雪肌精不能立刻看到效果,如果要馬上看到成效的話,得用這個,這叫做面膜,趙老闆要不要找個人,我可以試給您看看。」

  她大力推銷,趙老闆做了二十幾年生意,能沒有半分眼色,這東西一看就比京城裡以白玉霜起家的「白玉齋」更好,這麼好的東西,怎麼能錯過?

  他喚來妻子,讓她當場敷上,一刻鐘後洗凈,臉上果然嫩白不少。

  「趙大嫂,如果您天天敷臉的話,不出一個月,我保證您回變成趙大姊。」

  看到老婆臉上呈現的效果,銀票已經在趙老闆腦袋裡飛過好幾圈,他忙問:「不知淺淺姑娘想怎麼合作?」

  「老實說,我沒有本錢,也不會賣東西,頂多懂幾個方子。與其合作,不如我把方子賣給趙老闆吧,如果趙老闆有能耐,這單生意不只能在遼州做,也可賣回京城,與白玉齋一較高下。若是能搭到人脈,成為供奉,當上皇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竭盡全力給趙老闆畫大餅,使得趙老闆心癢、腦子更癢,深吸氣,他決定拼了!

  「行,姑娘的方子打算賣多少錢?」

  「趙老闆開價吧。」

  「兩個方子五百兩,如何?」

  她不懂這是不是行情價,但身為奸詐的二十一世紀人民,演演戲、裝裝莫測高深,這種小事還是會的。

  她把東西收拾起來,微笑道:「買賣不成仁義在,往後小女子的胭脂鋪開張後,趙老闆有空過來坐坐,我一定給您上最好的茶。」

  「姑娘、別……有話好說,要不……姑娘開價吧。」

  「至少得三千兩,要不不划算。」

  趙老闆面露為難,回答:「不是我不肯,實在是我和你一樣,初到遼州,買屋買房、新鋪子開張,哪有餘錢?一千五百兩吧,再多的我也拿不出來。」

  「大家各退」步,兩張方子兩千兩,您先給我一千兩,三個月後,等生意做起來,再給我一千兩,趙老闆覺得如何?」

  見她願意退讓,趙老闆鬆口氣,點頭如搗蒜。「就這樣辦,我們立契約吧。」

  「立契約就是走個過場,實話說,我也不怕老闆昧下一千兩,我手中還有好幾個方子呢,倘若合作愉快,日後定會再找趙老闆,若是不行,也就吃虧這麼一回,就當花錢買經驗。」

  「不會不會,我怎能讓姑娘吃虧,今天的方子咱們先立下契約,往後姑娘再有好東西,千萬別忘記我。」

  「一定!」

  接著,兩人愉快地簽下契約,接著,她愉快地一張一張數著銀票,接著,她的愉快蒸發……

  轉頭,某位大鬍子將軍從身後抽走她的銀票,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盯著她瞧,她很難過、很傷心,因為想起他的規則——奴婢無權擁有私產,奴婢所有物全歸主子。

  最後,想哭的慾望泛濫……

  楚默淵胸口起伏不定,目光像火山爆發前夕。

  不是要到林老闆那邊拿辣椒苗?怎地一轉身人就消失?

  一路追蹤,跟到此地,他行事光明磊落,卻為了流氓婢女,偷偷在人家店門口張望。

  不錯,很厲害,他搶走她的錢,她還能想辦法生銀子,這麼積極的目的是啥?想回京城,想和四皇子再續前緣?要不要告訴她,皇上已經下旨,賜婚冉莘和四皇子,好讓她死了這條心?

  那是今早收到的信,信裡提到四皇子的婚事,也提到耶律信安已死。

  後面那件讓他再不必擔心北遼餘孽翻雲覆雨,接下來,他只要按部就班將遼州建設起來就行。

  前面那件,讓他覺得余淺淺很可憐,婚事不成、發配邊關,四皇子對她的安排,絕對算不上好。

  他同情她,卻說不出同情的話,只能撥出時間陪她出門,沒想到一個不注意,她溜得不見人影。

  對上她的眼睛,紅絲逐漸散開,黑白分明的眼瞳對他做出無言的控訴。

  都說一回生、二回熟,但第二次當強盜,他還是有罪惡感……別開頭,一不作二不休,他連契約一起收進懷裡,對趙老闆說:「三個月後,把銀票送到將軍府。」

  楚將軍欸,目前遼州最大號的人物,趙老闆敢說不?他同情地看淺淺一眼,回答:「是,楚將軍。」

  「走了。」楚默淵丟下話,轉身往外。

  淺淺沒有力氣移動,垂著頭,心酸席捲。

  再多的努力都沒用嗎?她永遠無法改變現況,永遠無法擺脫身分,她再有本事,也只能做小伏低,當一輩子的賤民?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難過,死死咬住唇,她用力憋住眼淚。

  楚默淵走出鋪門三、五步,發現淺淺沒跟上來,回身發現她還坐在鋪子裡。

  嘆氣,他往回走,一把拉起她,她的手很柔、很軟,不像做粗活的。

  感受著掌間的軟嫩,明明是觸覺不是味覺,明明舌尖沒有擺進糖塊,他卻硬是嘗到甜味,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聯結,心跟著她的掌心肉變得柔軟。

  但是被他一碰,淺淺再也憋不住,眼淚答答順著臉頰往下落,她沒有哭得驚天動地,但肩膀一抽一抽的,更教人憐惜。

  楚默淵不懂得安慰人,只能拉著她離開。

  淺淺沒甩開他,她乖乖地跟著他的腳步前行,但頭始終低垂,眠淚始終墜跌個不停,因為再明白不過,她嚮往的人身自由,離她越來越遠。

  如果她耍脾氣,如果她大吵大鬧,如果她咬他吼他踹他……真的,他心裡會好過一點。但她啥話都沒說,光是默默垂淚,這讓他非常非常難受。

  走三步,回頭一望,再走三步,再回頭一望,她的肩膀抖得越凶,她的頭垂得越低,她哭到不能自已……於是,他的心被搗成爛泥。

  不知道怎麼辦了,他想起她好吃,楚默淵牽著她進「有朋自遠方來」。

  主子爺帶著哭泣的小女子?哇,好大的想像空間……莫不是爺一個衝動,把人家煮成熟飯?會不會珠胎暗結,爺這才手足無措?

  袁立融心臟亂跳一通,呆立三秒鐘後,連忙反應過來,開了間廂房,把兩人送進去。

  兩人坐定,看著哭個不停的淺淺,楚默淵無奈問:「你還要哭多久?」

  「當奴婢的不能蓄私產,連哭也不行嗎?」她哽咽得厲害,竟打起嗝來。

  「有這麼嚴重嗎?」他很無奈,粗粗的掌心輕拍她的背,幫她順氣。

  「嗝,你拿的……嗝,不只是銀票,嗝,你拿走的是我、嗝、我的未來與希望。」

  「一個女人要什麼希望好好找個男人嫁了才重要。」

  「錯,如果我成功、嗝,吃青菜叫做、嗝、叫做養生,如果我失敗,吃青、嗝、吃青菜叫做寒酸,我要成功,嗝,我要成就,要當、嗝、人上人。」

  當人上人?要不要叫皇后讓位,把鳳椅送她坐坐?說什麼蠢話!「夠了,別哭了。」向來,他痛恨女人的眼淚,他認為女人的淚水是演技,是為達某種目的使出的手段,分明心思奸惡,卻要扮弱裝可憐,他瞧不起!

  可……他也清楚,淺淺不是,她是真被自己逼到走投無路了。

  「你把銀票、嗝、還給我,我就、嗝、就不哭。」 

  談起條件了?幸好罪惡感還不至於讓他失去理智,沉默片刻後,楚默淵蹙眉道:「銀票可以給你,但收下銀票,你再也不能出將軍府一步。」

  淺淺猛然抬頭,意思是自由和財富,只能選一個?

  沒有自由,銀票能做啥用?但有自由沒銀子,也是寸步難行啊,他非要把猛龍困在淺灘中?「沒有、嗝、別的選項嗎?」

  「比方?」他倒一杯水放在她面前。

  她一口氣用力喝掉,不打嗝了?吸吸鼻涕,她說:「你可以去外面看看有沒有人嗎?」

  「然後?」

  「沒有人的話,你直接拿把刀子把我砍了吧。」意思是,她了無生趣。

  嘴角在大鬍子底下勾起,他回答:「我想砍人的話,不必在乎會不會被看見。」

  淺淺頭又垂低,胸口更緊,胃疼……她不說話了,也不哭,因為眼淚得對在乎自己的人用才有意義。

  她不哭,他便也不說話,耐心等待她心情好轉。

  不久,袁立融領著小二送上一桌子菜,眼看屋內氣氛稍微和緩,他笑道:「爺,試試這口味,是新聘的廚子做的,比之前那個好許多。」

  最近住店的,有一部分來自京城,暫居客棧,是為了找房買房,那些貴人的舌頭很難伺候。

  楚默淵為她佈好飯菜,緩聲道:「餓了吧,吃過飯,我帶你到處逛逛,不是要買辣椒苗嗎?看到其他喜歡的,一併給你買下。」

  袁立融眼睛再度暴瞠,爺說話這麼溫柔?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瞧瞧?

  淺淺看著菜肴,胃口盡失,心痛太甚,就算滿漢全席在眼前她也下不了箸。

  「不想吃就回去吧。」楚默淵道。

  意思是,不吃連街都沒得逛?他真的很擅長威脅她。

  拿起筷子,夾了塊魚放進嘴裡,咬兩口,她的臉頰瞬間僵硬,強忍嘔吐慾望,她連忙倒茶,把魚衝進食道,可是這茶……她打開茶壺,看看、聞聞……天吶天吶天吶……客人怎麼肯為這種東西付錢?

  淺淺一句話都沒說,但嫌棄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唉,又迎來一個嘴刁的?袁立融很無奈,不是他不找廚子,只是以這裡的標準而言,真的已經不差了。

  「別介意,她的廚藝很好。」楚默淵回答他的無奈。

  廚藝很好?那麼……「爺可不可以請姑娘指點一下廚子?」

  楚默淵沒開口。

  她冷冷看袁立融一眼,回答:「沒空。」

  「姑娘是爺的人,身為奴婢……」

  又來!非要提醒她是永世賤民嗎?

  「沒有規劃的生命叫拼圖,有規劃的生命叫藍圖,沒目標的人生叫做流浪,有目標的人生叫航行。蜜蜂忙碌一生,是世界所有食物最重要的推手,蚊子也終生忙碌,卻被人們視為病媒害蟲,所以忙不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忙什麼。」

  這一大串的……太難了,就是他那顆被當作軍師的聰明腦袋也接不上來,袁立融陪著笑臉問:「不知道姑娘此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忙碌的目的是什麼?我不想窮忙。不想越忙越窮,忙得毫無未來、毫無目的。so……」

  連英文都飆出口,這代表什麼?代表死豬不怕開水燙,豁出去是死,不豁出去也活不好,那就……人海吶、茫茫啊,隨波逐流、浮浮沉沉……

  對,反正她已經走過最陡的山路,看過最壯麗的日出,喝過最烈的酒,泡過最高傲的男人,這輩子不枉啦!

  楚默淵翻白眼,說一大串、不就是要錢?可惜,別的好說,銀子?甭想!

  見袁立融不懂,楚默淵不接話,淺淺嘆氣,攤開手道。「so,你繼續用豬食去糊弄客人吧。」

  好啦,這會兒袁立融明白了,主子不妥協,談判破局。

  楚默淵一語不發,把飯扒進嘴裡,至於心裡在想什麼,臉上看不出。

  袁立融看看他、瞧瞧淺淺,聲肩輕喟,看來兩人之間問題很大……

  楚默淵吃飽,推開椅子說:「回吧。」

  淺淺撇嘴,隨便啊,反正跑不贏、打不贏,反正沒有戶帖路引,反正虎落平陽,自甘為狗或被逼當狗,都沒差的啦。

  楚默淵走在前頭,知道淺淺非常生氣,上次的五千兩讓她狠狠病上十幾天,這一千兩銀票,肯定得讓她鬧上一陣,女人,再麻煩不過的動物。

  走著走著,路邊有個賣簪子的攤販,她停下來挑挑揀揀,楚默淵往回走到她身邊,準備掏銀子付錢,她卻突然丟下簪子離開。

  走著走著,她走進布莊,選了兩塊布,楚默淵上前付賬,她一句「不要了」,轉身往外走。

  她在耍脾氣,他明白,難得地,他極有耐心,臉上不見半點不耐煩。

  就這樣,她連續做著同樣的事。

  淺淺知道自己很幼稚,也知道這種幼稚於事無補,但她管不住滿肚子委屈。

  再次停下腳步,這回楚默淵學乖,沒有傻到上前討好,靜靜地站在街角,等待她鬧完脾氣。

  這時兩個男人走近攤子,猝不及防間,當中一人攔腰抱起淺淺,轉身就跑。

  楚默淵發現不對,快步上前,留下的那個手往懷裡一掏,下一瞬,白色粉末向前灑去。也算是老天爺幫忙,風揚起,粉塵沒飄向楚默淵,卻反讓他自己受害,他撒的不是毒,而是石灰,石灰入眼,刨心的灼熱疼痛令男子呻吟不已。

  楚默淵封住他的穴道,掏出銀錠丟給小販,說:「把人送去將軍府。」

  「是。」身強體壯的小販匆匆向旁邊的攤主囑咐兩句,就把人給提起。

  同時,楚默淵已去追趕抓走淺淺的男子。

  身上多一個人,本就行動不便,淺淺也不是吃素的,雖然被人頭下腳上掛在肩膀,她也沒放棄掙扎。

  跑過兩條街道,剌客跑到馬匹身側,直接把淺淺甩上馬背,這時楚默淵追上來了,眼看逃不掉,他舉刀朝淺淺後背剌去!

  楚默淵哪能讓他得逞?一柄匕首丟去,剌客的刀歪了,楚默淵趁隙上前,舉拳就打,兩人有來有往,鬥得旗鼓相當。

  這時候,聰明的女人應該怎麼做?當然是哪裡安全往哪裡躲,她悄悄滑下馬背,悄悄趁著男人打得天昏地暗時,二話不說,逃!

  是,她依舊沒有戶帖路引,依舊沒錢寸步難行,但有機會逃跑,至少可以不必當奴婢,到時找個山坳躲著,以採藥草為生,等攢夠銀子再來官商勾結,也不是不可以。

  腦袋飛快轉動,雙腳像安了風火輪,投奔自由的女人看也不看身後男人一眼,用盡洪荒之力逃跑,因為心裡很清楚,成敗全看今朝。

  她跑過三條街,然後出了城門……

  並沒有啊!因為她竟然在這麼重要的時刻迷路了,天要亡她嗎?不是說天助自助者?她都努力到這個地步,老天爺好歹應個聲吧,舉目四望,她站在十字路口,吐一口濁氣,使出最後一招——

  點點豆豆點點豆……她用最原始的方法選擇方向。

  擇定方向,握緊拳頭,對自己喊一聲「加油」,然後她繼續跑,跑了五分鐘?十分鐘?

  或者更久,不知道,反正在確定這是傻招之後,她找到一家商鋪,問明出城的方向。

        這個法子科學多了吧,於是她照著老闆指示的方向跑。

  她知道璃原城很大,但沒想到都快跑到虛脫了,城門依然在雲深不知處。

  她不行了……扶著牆緩行,她逼迫自己用意志力前行,喃喃自語,「不能功虧一簣,不能就此放棄,再拼一下就到了……」

  「還不累?」

  循著聲音抬頭,失望在她頭頂凝結出積雨雲……因為,楚默淵正閒閒地倚在牆邊,用滿是譏嘲的眼光望著她。

  「你跑不掉的,這座城是我建的,我安排不少哨兵。」他吩咐一聲,就算是老鼠都能在最快的時間內被找出來。

  淺淺不語,她認輸。

  「來抓你的人是誰?知道嗎?」

  「不知道。」

  「想想,你有沒有得罪過誰?」

  「有啊,楚大將軍。」

  「別開玩笑,那兩人的身手,不像普通人販子。」

  「爺以為我還有力氣開玩笑?」她剩下的力氣,連自我了斷都不能。

  「好了,先回府再說。」

*             *             *

  林老闆把辣椒種上了,周嬤嬤的醬油做得很順利。

  這幾天為了討好淺淺,小米、大牛得到允許,經常拿銀子往外頭尋找新鮮食材。

  但楚默淵料對了,五千兩病十幾天,一千兩,就算不病,也得悶上數日。

  她沒有動力工作,連給弄好吃的都懶惰,小米成天在她身邊陪著說話,但小小的孩童見識不多,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句,因此她最常做的事是把自己悶在棉被裡睡覺。

  小米規規矩矩地站在楚默淵桌前。

  「還是不吃飯?」他問。

  「吃了,奴婢的手藝比不得淺淺姊,不過姊姊賞光,吃了一點。」

  「她心情很差?」

  「是,連林老闆送來的辣椒都討不了姊姊歡心,和前幾天差很多,那時姊姊忙得很樂,成天搗鼓藥材,還說要是發財,要帶我和大牛出去花天酒地一番。」

  沒有人曉得,那天出去之後發生什麼事,怎麼一回來淺淺就變得判若兩人。

  「下去吧。」楚默淵揮揮手。

  四、五天沒見到女流氓,短短幾天,習慣粗食的他嘴被養刁,雖然不至於食不下咽,卻經常想起她做的菜,而和她有關的甜味始終在味蕾中徘徊。

  她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駱平敲兩下門,進屋,把一迭東西放在案頭上,楚默淵取出最上頭的。

  那是張拜帖,來自向禹侗,給的不是他而是淺淺,想見奴婢,竟用上拜帖,他是禮數太周到還是對淺淺特別?

  他不明白向禹侗對淺淺的態度,那是……一見鍾情?

  向禹侗性格冷靜,善於審時度勢、分析利弊,對於仕途,他積極進取,能用得上的關係,無一放過。

  這樣的男人,當然會娶個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妻子,何況以他的家世,絕不可能娶淺淺為妻,李茜的態度很清楚,想必向、李兩家有意聯姻,所以,他打算納淺淺為妾?

  如果只是妾室,他也未免太上心了。

  「爺,莊子已經蓋好,袁總管派人把房契、地契送來。」駱平將契書送上。

  「派人告訴周嬤嬤,整理整理,這兩天就到莊子上去住。」

  莊子建在山裡,裡頭有溫泉,對周嬤嬤的老寒腿有益。

  周嬤嬤的腿疾是因他而落下,那年冬天,連日大雪,冰天雪地的夜裡,他被誣賴推庶弟墜湖,庶弟沒熬過來死了,而他被罰跪祠堂。

  周嬤嬤在積雪近尺的院子裡跪五個時辰,才求得父親回心轉意,把他從祠堂裡放出來。那回他大病一場,周嬤嬤不顧自己的腿,徹夜照顧。

  父親有四個兒子,他與四弟沒了母親,就算死去也不會有人傷心,然後章氏所出的老二、老三就成為父親唯二的親子,侯府的一切都將是他們的。

  一箭雙鵰,章氏用的從來都是高招。

  「爺,府裡伺候的人不多,是不是該再添點人手?」駱平問。

  「等有餘裕再說吧。」

  新城還在蓋,到處要用錢,他連淺淺的錢都用上了,而將軍府裡……無妨,他對生活不講究。

  「這兩天有不少官員求見,不知將軍打算什麼時候和他們見面?」

  「再等等。」楚默淵在等京裡的一道聖旨,讓他統整遼州吏治,要不,一個在馬背上爭功名的,哪能與文官抗衡,他們可是善於用口水治國的。

  「袁總管派人過來,問爺幾時有空。」

  袁立融有事?「知道了,我下午過去。還有其他事?」

  「沒有。」駱平退出書房。

  楚默淵再看一眼向禹侗的拜帖,手指在桌面輕敲兩下,丟進字紙簍中。

*             *             *

  淺淺正百般無聊地趴在桌上,沒讀書、沒寫字,光是趴著,一管毛筆在指間轉得挺流利。

  楚默淵進屋,拉開椅子,在她面坐下。「你打算鬧多久脾氣?」

  「我沒鬧脾氣呀。」聲音軟軟的,回答敷衍。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分是婢女?」

  「知道啊。」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到書房伺候?」

  「哦。」說著,她乖乖站起來,問:「爺要奴婢做什麼?」

  看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算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不想。」

  「你要的東西林老闆送來了。」

  「哦。」

  她其實沒有反抗,她其實表現得很合作,她乖巧到很像個奴婢,可這個樣子的淺淺,看得他……心裡不知道卡了什麼,煩躁得很。

  「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什麼爺都給嗎?

  「對,除了錢和自由之外。」

  這不是說屁話?!不過她還是為了表達對主子的重視,認真想了半晌,回答:「那就不必了,多謝爺費心。」說完,趴回桌面,繼續她的百般無聊。

  此路不通,楚默淵另尋話題。「我審過意圖綁走你的人。」

  「我知道主使者是誰啊。」

  她知道?

  「誰?」

  「向禹恫的小表妹吧,人家對他的愛意如滔滔江水,他卻腦漿迸裂、腦神經斷線,看上我這個可憐可悲的小婢女,小表妹大概想把我綁走,羞辱一番,讓我知難而退?」

  其實,她很適合用銀票羞辱的,如果對方願意的話,她很樂意接受。

  「猜錯了。」楚默淵從懷裡拿出一面烏金木牌。

  「這是……」

  「從綁匪身上找到的,是宮廷侍衛的腰牌。」

  嗄?怎麼會牽扯到宮裡?原主在成親前被匪徒擄走,名聲已壞,且梅府今非昔比,皇宮裡面還有誰會在意一個小女子?「人呢?」

  「我在他嘴裡逼不出話,只能放走。」

  「放長線,等魚上鉤?」

  「對。」

  「他們離開後去了哪裡?」

  「還沒離開。」

  那她不是很危險,會不會哪天又有人翻牆破門,闖進將軍府把她抓走?

  「我派人盯著。」

  「哦。」

  「皇宮那邊,你能想到理由嗎?」

  梅雨珊或許可以,但余淺淺百分百不行,痞痞一笑,她回答得痞上加痞。「也許是我的美貌遠近馳名,皇帝甘冒搶兒媳惡名,想把我偷進宮裡?」

  輕嗤,楚默淵很無奈,這種流氓話,只有她說得出來。

        「我打算送周嬤嬤去溫泉莊子住一段時日,你要不要跟著去?」

        溫泉莊子,心臟一跳,那裡……離城、離哨兵很遠吧,如果想逃跑,機率會增加多少?胸口撲通撲通直跳,喜悅差一點溢出來,但她依舊表現出滿臉的百般無奈,淡淡回答:「好啊,爺怎麼安排,奴婢怎麼做。」

  這樣也不能讓她開心?楚默淵濃眉湊在一起,真是難以討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3 09:41 AM 編輯

【第五章】   山間滋潤小日子

  麵粉加糖、加豬油和少許的水,揉成麵糰。

  麵粉加糖加豬油再加上玫瑰粉,揉成紅色麵糰。

  兩個麵糰一起蓋上棉布,醒兩刻鐘。

  說過一百次了,玫瑰得來不易,為得到它,她的屁股險遭狗吻。

  大部分玫瑰加上糖和蜂蜜做成玫瑰醬,在尚未成醬之前,已經被主子爺吃掉大半,而小部分玫瑰,淺淺把它們洗凈、晾乾,大鍋子裡擺幾塊大石頭,一朵朵鋪排好,用小火慢慢烘到乾透,最後放在缽裡,研成玫瑰粉。

  量不多,這回全用上了。

  她沒打算回來,東西留著也是浪費,因此用料大方。

  把紅白兩色麵糰搓成長條,平均分塊,再將白色麵糰壓平,包裹紅色麵糰,搓成圓球狀,壓平,擀成長條狀後捲起。

  不久,四、五十個帶著微微粉紫色的麵卷平撲在鐵板上,用棉布蓋妥。

  拿起研缽將炒香的花生磨碎,加入玫瑰醬搓成糰子作為內餡,再將醒好的紫色麵糰擀開,包裹內餡後放進模型中輕壓、定型,最後放入烤窯裡。

  當香噴噴的玫瑰餅放到楚默淵桌前時,他猜,溫泉莊之行確實討好到她。

  淺淺是個關不住的女人,不曉得過去十五年,足不出戶的閨秀生活,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拿起餅子,咬一口,甜甜的玫瑰醬、花生和豬油融和在一起的香氣在嘴裡散開,滿足感陸然升起,但楚默淵垂眸,為著掩飾眼角濕潤。

  母親也有一手好廚藝,她喜歡琢磨新吃食,待他下學回來,一盤甜點甜了他的胃,他一面吃一面說著學堂裡的事,講到被師傅誇讚時,母親臉上的驕傲是他最大的成就。

  「爺,好吃嗎?」

  「嗯。」他面無表情,假裝看書。

  親切熱情的問話換來冷漠回應,有熱臉貼上冷屁股的憋屈感,不過無妨,權當回饋,她就要離開啦,從此天寬海闊任我遨遊。

  「我教會廚子好幾道菜,也做了幾屜豆乾備用,爺嘴饞的時候,讓廚子給爺炒點辣豆乾吃。」

  抬眸,瞄她一眼,他很清楚她在樂些什麼,抿緊雙唇。她就這麼想走?

  比起其他婢女,她的運氣是無人能及的好,沒讓她吃苦辛勞,也沒打罵,日曰不愁吃穿,平頭百姓家的閨女日子都沒有她逍遙,他真不懂,她幹麼想著離開?

  四皇子就這麼好,好到人家對她如此絕情,她還要義無反顧撲上前去?醋意在頰邊漫開,酸得他皺眉。

  淺淺噘嘴,回望他。

  幹麼這種眼神,失望哦?失望個什麼鬼啊,她已經很有良心了好不好,人都要走了,還想著為他的舌頭謀福利。

  楚默淵從腰間解下錢袋子、遞給她。「溫泉莊子在山上,山腳下有個市集,逢初一、十五會開集,閒來無事,你可以去逛逛。」

  接袋子的手微微顫抖,反常即為妖,他對她這麼好……是要使什麼妖法嗎?

  「聽說你為了拔玫瑰花,被狗追著跑?」

  「嗯,爺要惜福,有我這麼盡心盡力的奴婢,爺應該感激涕零。」

  感激涕零?哼!流氓。「等從溫泉莊子回來,我帶你去採玫瑰,要多少有多少。」

  完了完了,他用這麼溫和的口氣說著這麼溫柔的事情,一定有所圖謀!淺淺努力回想,自己身上有哪一處可以賣錢,值得他特意籠絡?

  眼珠子閃個不定,她吶吶問:「爺有朋友種玫瑰?」

  微哂,就曉得她感興趣。「他不只種玫瑰,他對園藝痴迷,你想得到的東西他都有種。花樹、果木、菜蔬……我沒注意到他有沒有種辣椒,但我知道他種一種叫做花椒的東西,結小小的圓球果,到冬天會變成紅色的,掛在枝頭,好看得很。」

  淺淺猛然倒抽氣,眼睛睜成大牛眼。「那是用來入菜的,做麻辣鍋再好不過,他居然把它掛在枝頭……太浪費……實在太浪費!」

  她熠熠發亮的眼睛瞪著他,楚默淵很想笑,這麼喜歡吃的啊,那就……「你知不知道山裡有許多藥材?」

  知道,她不確定遼州是不是現代地圖中的遼東,有沒有一座長白山,但圖志上確實標明這裡多丘陵、多山,並且藥材出產豐饒。

  但她裝傻。「不知道。」

  見她睜著雙眼,用無比真誠的表情說著瞎話,如果不是看過她從圖志上抄錄的重點,還真的會被她欺騙。「不知道就算了。」

  算了?不說了?怎麼可以!

  雙肘靠在書桌上,她隔著書桌朝他靠近,臉上掛著藏也藏不住的期待。「爺,如果說……我知道呢?」

  「剛才提到的市集,是我弄出來的。」

  哇咧,他才在遼州主政多久,弄完城池弄市集,他還弄了多少她不知道的東西?「所以……」

  「遼人坐擁財富卻不自知,為改善遼人生活,我放出消息,讓藥商到這裡收購藥材,再由藥商教導百姓入山採藥,聽說市集已經頗具規模。」

  他沒料到袁立融會買下那片山地,無意中又替他添上一筆財富。

  淺淺的眼睛再度發亮,意思是她可以找時間挖藥材去賣,可……會不會又是為他人作嫁?

  她站起身,鼓起腮幫子,抓起垂在頰邊的髮辮繞圈圈,裝萌。「可惜我不懂藥材,不過懂也沒用,我賣再多銀子,還不是會被爺收走。」

  「爺會跟你計較這點小錢?賣掉藥材,留著買好吃的吧!」

  哼……哈……他居然如此的大方慷慨?

  天,他肯定不曉得聚沙成塔的意思,小錢……只要小錢就可以留著嗎?揉揉鼻子,她突然間整個人興奮起來。「既然爺這麼說,我就請藥商教我辨藥,賺點零花錢,但爺可得說話算話,要不要立個契約?」

  她竟要同他立契約,這麼不信任他?軟軟的眉毛瞬間豎立,眼刀子射出,淺淺望見,乖覺地把話給吞回去。

  「說笑的,純粹說笑。我去給爺做晚膳……」一面走一面往外退,退出門外,她喜孜孜地把錢袋子裡的銀角子倒出來……

  嗄,不會吧,這麼一點點?加一加有沒有二兩啊?他可是堂堂的大將軍欸?你能想像郭台銘出門只帶五百塊新台幣嗎?

*             *             *

  馬車走了近三個時辰,淺淺的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比起淺淺,周嬤嬤有定力得多,她還能在馬車裡穿針引線做女紅。

  一路上,周嬤嬤問她不少問題,她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家裡有什麼人?

  她回答得七分真、三分假,真實的部分是她在現代的家庭,疼愛她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和小阿姨,她從外婆身上學得好廚藝,跟著外公、舅舅學不少藥材知識。

  「淺淺,你喜歡爺嗎?」周嬤嬤突如其來的問句,嚇得淺淺往後一彈,整個背貼在車壁上。

  「周嬤嬤,我向天發誓,我對爺絕對沒有逾越之心。」  

  周嬤嬤笑著輕拍她的手。「別緊張,我沒怪你什麼,只是爺都二十三了,這年紀多少人都兒女成群,爺還是光棍一個,如果你和爺能看對眼,生個一子半女……爺再重感情不過,日後定會護著你。」

  「周嬤嬤說笑了,我沒這個想法。」她連連擺手,拉起車簾往外看,避開周嬤嬤的問話。

  她喜歡爺嗎?她用周嬤嬤的話問自己。

  他是個好人,在他身邊,讓人很安心,他不太會說話,有時表現得很冷血,但她知道,他很好。

  跟這樣的男人共同生活,或許會缺少浪漫,但一定會很舒服,因為他有肩膀、有情義,也有責認感。

  喜歡嗎?應該喜歡的,不過……怎麼能夠喜歡啊?大將軍喜歡小婢女,排除一切困難非要在一起,這叫做佳話,小婢女喜歡大將軍,不顧一切貼上去,這叫做不自量力。

  她的優點不多,但務實、不做自不量力的事是優點之一。

  馬車正行經一處空地,空地上搭著兩排草棚,附近有幾座山,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山,空地恰恰被群山環繞,這裡就是楚默淵說的市集嗎?

  他很有腦袋,很有規劃,也很上進,最重要的是,他和她一樣都是務實的傢伙,在他的生活裡,現實比佳話更重要,所以不自量力的事別做、別想,那一點點的喜歡尚未群聚,要打散它們很容易。

  車輪轆轆,馬車往山林前進,路是新墾的,恰恰可以容納一輛馬車,路上鋪著小碎石,車輪聲更大了。快到了吧,淺淺心裡想。

  果然沒多久馬車在一處莊子前停下,下了馬車,莊子裡有六、七人迎出來。

  領頭的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痩瘦小小的,黝黑、身材精實。

  身後跟著一名婦人,微胖、嗓門大,滿臉親切,看見周嬤嬤,她熱情迎上前,道:「是周姊姊吧?飯菜已經備好,先用過飯,好好歇歇,從明兒個起,您每天泡半個時辰熱湯,包準你的老寒腿好個徹底。」

  「多謝。」周嬤嬤溫和道。

  寒暄過後,淺淺一一認人,這兩位是夫妻,鄭大伯、鄭大娘長年居住在北遼與大燕邊界,因此膝下兩個兒子鄭廷、鄭齊,年紀輕輕就投身軍中。

  他們也在,一個十九歲,一個十八歲,兩人都有武功,過去幾年跟隨楚默淵打仗,戰爭結束後,他們考慮父母年事已高,便從軍中退役返家,可他們的老家被戰火摧殘,想重建並不容易,而楚默淵買下山地,正需要有人管理,且山下的藥材市集需要有人看管,便讓他們領著家人到莊子長住。

  除這對兄弟之外,還有兩個年紀和淺淺差不多的小姑娘鄭芬,鄭芳,她們是鄭大伯的雙胞胎女兒,最後一位是吳大夫,本是軍醫,但戰時受到波及,傷了腿,得靠著拐杖方能走動,楚默淵便也把他送到此處養老。

  一家人提及楚將軍,雖沒有華麗的字彙,但感激之情明明白白,能替曾經為自己做事的人費心安排後路,楚默淵確實是個重情之人。

  這天用過晚飯後,淺淺早早睡下。

  天將明未明之際,淺淺被一聲公雞啼聲喚醒,伸伸懶腰,她美美地在腦海裡規劃未來。從現在起,她每天都要藉口上山尋找藥材,在山林裡到處繞,待機會成熟,悄悄下山,只要抓對方向往南走,她就能順利離開遼州,然後……呵呵呵,自由,我來了!

  飛快換好衣裳,出門打水洗臉,鄭大娘和兩個女兒已經在灶下忙。

  「大娘早。」淺淺主動打招呼。

  「淺淺早,馬上可以吃飯了。」

  「嗯,不了,我上山去晃一晃。」

  「不吃東西可不行,別心急,林子就在那裡,不會長腳跑掉,我再炒兩個菜就好。」她不急,淺淺心急啊,她要儘快把路給摸熟。從桌上取了個饋剝開,往裡面塞肉和碎雞蛋,說:「我吃這個,大娘,家裡有竹簍子嗎?我想找點野菜。」

  「有,阿芳,去拿個簍子給淺淺。」

  鄭芳應聲去了。

  不多久,淺淺背起竹簍往外走。

  她下意識摸摸懷裡的銀角子,心想,在以農立國的時代裡,她有的是掙錢本事,老天只會餓死懶人,而她勤奮、積極、上進,絕對可以安身立命。

  離開後,絕對不能到京城,那裡有個「變態鈞」,千萬不能自投羅網。

  所以先朝俞州方向,再一路南下,她不確定冉莘會不會被燕曆鈞追走,沒的話,她就去投奔冉莘,有的話……便藉口是冉莘親戚,尋到她們在冀州的老家,住進去。

  從後院到前庭,短短的路上,她想了許多,獨獨沒想到「寸步難行」這種事,她可是連非洲都去過的女性啊。

  可……雙腳在大門前停下,看看左,再看看右……這是啥?門神嗎?怎麼一邊一個?念頭沖入腦袋,胸口一緊,她猛甩兩下頭,不會不會……不會這麼倒霉的,人家只是清晨早起做晨練,恰恰好門邊寬敞舒服,便在這裡練上了。

  對啊,她誰啊?小小丫頭哪需要守衛,別人穿越當主角,她穿越是當無足輕重的小小小女配,所以,哪需要他們費心?

  她拉起笑容,假裝無事,對著鄭家兩兄弟打招呼。「鄭大哥、鄭二哥,早啊!」

  「淺淺早。」

  她一面笑,一面從他們身邊走過。「我去山上繞繞,馬上回來。」

  「好。」

  然後她跨大門、他們跟著跨出,她走進山林小徑,他們跟著走進,她緩下步伐,他們也放慢了速度,心裡疑雲越來越重,她深吸一口氣,再拉起假笑,轉頭問:「鄭大哥、鄭二哥也上山嗎?」

  「對啊。」

  「哦,我腳程慢,你們先請。」她讓到一旁,做個請的動作。

  兩人看她一眼,鄭廷實話實說,「我們奉將軍之命,淺淺出門,就要亦步亦趨跟著,把你保護得滴水不漏。」

  哇咧還滴水不漏,還以為大牛沒跟來,她就穩能逃跑了,沒想到……可惡!咬牙痛恨中……

  楚默淵這麼有本事?每回她冒出一點希望的小苗,他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根除,她同他有仇嗎?!

  強忍狂怒,她繃起臉皮道:「你們這麼忙,別跟著了,我很快就回來。」

  「不行,將軍把淺淺的安危交給我們,不能讓將軍失望。」

  那就忍心讓我失望?淺淺失望得雙肩顫抖,肌肉緊繃,她想砍人,但對方身強體壯,若是品性稍差,想把她帶到林子裡宰了,根本沒有技術上的困難。

  所以,長吐氣,她垂頭哀怨,她的快樂、她的期盼、她的計劃……轉眼被催狂魔吸走。鄭齊看哥哥一眼,還真被將軍料到,淺淺會想方設法跑掉。

  他不懂,有多少人想到將軍身邊做事呢,淺淺有這麼好的機會,幹麼要跑?

  一左一右跟在身邊,她說錯了,他們不是門神,是左右護法,他們的身影、他們的腳步聲……和他們有關的一切都讓她異常憤怒。

  幸好走路能讓人心情平穩,在走了將近兩刻鐘,吸取大量芬多精後,淺淺心中的怨念才沒那麼強烈。

  一路行來,她看見兩、三個很明顯的陷阱,這座森林應該經常有人上來打獵,獵物多代表動物在這裡形成一個完整的食物鏈,代表這裡有足以養活它們、促進繁衍的自然資源。 

  走走停停,幾天前下過雨,埋頭苦走的淺淺發現不少蕈類。

  除了人類經常食用的金針菇、草菇、香菇……之外,地球上約莫還有上萬種蕈類,能夠食用的不少。

  她走走停停,停下時就蹲在地上,她不嫌髒,忘記帶鏟子,就用十指刨開泥土,挖出幾朵蕈菇。

  拍開泥土、聞聞味道,帶著微微的清冽香甜,它們可以讓一鍋雞湯增鮮。

  鄭家兄弟見淺淺心情好些了,鬆口氣,爺特地讓他們到跟前交代此事,可以見得對淺淺很上心,爺在意的,他們自然更在意。

  走了將近一個時辰,低著頭尋找蕈菇的淺淺,發現地上有一顆顆褐色果實,她抬頭看看大樹,再低頭撿起果實,不會吧,運氣這麼好?她目光四移,找到一顆乾了有裂痕的,用力剝開,真的是核桃欸!

  走到大樹前,順著樹根往上望,那是樹齡很高的核桃樹,她沒見過這麼高大的,上頭結滿果實,有幾隻松鼠在覓食。

  淺淺放下竹簍,攀著樹榦就要往上爬,連試過幾回後,她知道錯了,她高估「梅雨珊」的體適能狀態。

  想當初在鄉下長大的余淺淺,哪是這麼一棵樹能夠難倒的?

  看著滿枝頭的果子卻摘不到,心癢心恨,人跟她作對,連樹也跟她作對,她氣得用腳去踢,可是沒撼動大樹,卻委屈了腳丫子,她抱著腳原地跳著,痛啊痛啊痛啊……

  「淺淺想要核桃嗎?」鄭廷的聲音傳來。

  淺淺這才想起,身邊有男人,為啥不支使?唉,這就是新世紀堅強獨立的女人,她們習慣事事自己動手,幾乎忘記如何求助。

  「對啊。」

  「我去。」

  鄭廷、鄭齊自告奮勇,三兩下就爬上樹,他們的速度比松鼠更厲害,採採飛飛、爬爬摘摘,看著他們靈活的身手,淺淺嘆息。

  兄弟倆不只是身材壯碩啊,那身功夫也挺能耐的,絕對能把她護得滴水不漏,看來出師未捷身先死,逃亡計劃早夭,自由只能是夢想,賤籍……得永世跟隨。

  失望像潮水般湧上,讓她窒息,幸好滿地的核桃讓她覺得人生還有些許樂趣。

  轉眼,地上堆滿核桃,鄭廷從懷裡取出一隻布袋,將簍子裡的蕈菇收進去,再把核桃塞滿竹簍,負在背上。

  「淺淺,簍子滿了,要不要先回去,明兒個再來?」

  淺淺冷眼瞄他,她有說今天的目標是把簍子裝滿嗎?

  拒絕響應,她繼續往前行,聽見淙淙流水聲,她離開小徑,往水源方向前行。

  兄弟倆眼對眼,誰都看得出淺淺正憋著一口氣,生氣的老虎不能逗,生氣的女人不能惹,因此他們乖乖跟在她身後。

  走到河邊,淺淺眼睛到處轉,找到一根合用的樹枝,再尋塊石頭挖土。

  看著她的動作,鄭齊好心問:「淺淺要挖什麼?」

  「蚯蚓。」

  「淺淺想釣魚?」

  「啊不然呢?」她的口氣很差。

  「想吃魚,不必這麼麻煩啦。」

  鄭齊脫掉鞋子,捲起褲管,走到河道中央,水流並不湍急,水質清澈,一條條肥碩的河魚就在腳邊穿梭。

  他相準目標,手一鏟、一撈,被打昏的魚就被拋上岸,轉眼功夫,淺淺腳邊堆了七、八條肥魚。

  「淺淺,還要嗎?」

  淺淺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他破壞釣魚的樂趣,沒意思極了。

  她沒吱聲,鄭廷卻尋了把枯草穿過魚鰓,把魚串起來,二度小心翼翼問:「淺淺要回去了嗎?」

  就這麼急著要她回去?鼓起腮幫子,頭一撇,再次往前走。

  看來,淺淺心情還沒有好轉。兩兄弟嘆氣,繼續跟隨。

  鄭齊是個話癆,很懂得熱絡氣氛,雖然淺淺始終擺著張冷臉,也沒減低他說話的興致。

  「搬到山上幾個月,我們每天在森林裡鑽進鑽出,熟得很,往後跟著淺淺出門,你不必擔心危險……」

  哼,淺淺撇嘴,對她而言,他們才是最大的危險。

  她不吱聲,鄭齊無所謂,自顧自往下說。「上回我們遇見一隻狗熊,個頭大著呢,之前聽說有人被野鹿攻擊,淺淺若隻身上山,確實不妥。」

  淺淺還是不應話。

  鄭齊又道:「淺淺想要什麼嗎?林子裡到處是寶,遼人不懂醫術,不辨藥材,放著滿山金銀不會使,生活才會辛苦,要不要我們帶著你發財?」

  發財?一路行來她觀察得很仔細,全是些尋常藥材,就算清理炮製過,也換不到幾個錢,難怪楚默淵大方。

  「有人蔘貂皮烏拉草?有靈芝冬蟲夏草?」一句話,問得他們沉默。「別說遼人不辨藥材,就是燕人,又有幾個能分辨?」

  等山腳下的藥材市集做起來,附近住戶就會慢慢懂藥,一旦採收的人變多,要發財更加困難。

  見她雖然口氣差,好歹肯講話,鄭廷一笑,道:「淺淺說的是,聽說你有一手好廚藝,我們有口福了。」

  一日廚娘,終身廚娘嗎?淺淺悶聲不應。

  鄭廷道:「淺淺需要什麼儘管說,我們會想辦法弄來。」

  這是在暗示,他可以提供額外福利?淺淺考慮,要利用機會替自己謀福利,還是繼續表達不滿情緒,逼迫他們放鬆對自己的看管?

  視線在兩人身上流轉,後者……似乎很困難,猶豫半晌後,她決定送上門的禮物,不要白不要。「我要一支平底鍋。」

  「平底鍋?那是什麼?」

  「很小的鍋子,底是平的,既薄且輕,一隻手就能握得住……」

  她形容半天,鄭氏兄弟聽明白了,道:「行,回莊子後,我就去找李鐵匠。」

  「我還要酥油、鮮奶、麵粉、糖……」她開口就是一大串。

  見她鬆口,兩人放了心,只要她高興,讓他們上刀山,他們也會想辦法試試,她可是爺看重的人呢。

  一路說一路走,鄭廷正要想辦法將她拐回莊子時,淺淺停下腳步,揉揉眼睛,仔細看,那不是……跑上前,她在一片矮樹叢前停下,拔下一顆果實,放進嘴裡嚐嚐。

  真的是欸,這不是在美洲才有的東西,是她太孤陋寡聞嗎?

  看著雙眼發光的淺淺,鄭齊問:「這是藥材嗎?」

  淺淺來不及回答,連拔好幾顆往嘴巴塞。

  兩兄弟依樣畫葫蘆,也跟著做了,味道不壞,果子微甜,就是個頭小了點。

  淺淺急急忙忙把枝頭上的藍莓拔下的同時,腦子裡冒出一堆東西,藍莓酒、藍莓果醬、藍莓派……

  她拔滿一掌心,看看鄭廷背後的簍子,沒地方可裝了。

  眉心糾結,她不曉得要把核桃丟掉還是扔掉蕈菇,見她苦惱不已,鄭齊又從懷裡拿出一口布袋遞給她。

  接過的同時淺淺笑了,因為發現左右護法也挺有用的。

  她一笑,鄭齊、鄭廷看傻眼,真美啊……本就是個俊俏小姑娘,可是一直繃著臉,那股說不出口的氣勢讓人不敢造次,看著她的笑,像是吞進滿口蜂蜜,甜得人幸福愉悅,原來她可以這麼親和,只要讓她開心,她就會讓人快樂。

  把東西往地上一擺,兩人快手快腳幫忙採藍莓。

  「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個嬌,唉喲喵喵喵喵……」 

  遇見不在預期中的美食,淺淺太高興了,一面摘一面哼起歌兒,甜甜糯糯的歌聲,讓鄭氏兄弟的嘴角始終上揚。

  不就是隻貓嗎?只要順著她的毛摸,她就開心啦。兄弟相視一眼,終於找到和她融洽相處之法。

  「淺淺喜歡這個嗎?我還知道有幾處。」鄭廷說。

  「我見過一種有點像桑葚,中間空空的,是粉紅色的,可是酸得難入口。」

  「是覆盆子?」淺淺訝問。

  「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我還見過黑的呢,黑的比較甜,不過藤上長剌,我被刮了幾道血痕。」

  「應該是黑莓,在哪裡?離這裡遠不遠?」淺淺的眼睛一閃一閃的發亮。

  「不遠,我還有兩口袋子。」鄭齊摸摸自己的胸口。

  「時間還早,可以去拔一點。」這會兒,鄭廷不催著淺淺回去了。

  「家裡糖夠嗎?」淺淺問。

  「夠,我前天才去買了三十多斤回來。」

  兩兄弟一人一句,爭先恐後討淺淺歡心,於是毛被摸得很順的小貓貓,收起爪牙,氣氛融洽,之後陪淺淺上山時,左右護法的腳步歡愉,心情暢快。

  回到家,鄭齊、鄭廷被支使得團團轉,沒有檸檬,幸好後院有兩顆酸橙,他們上樹摘了幾顆來代替。

  淺淺熬了藍莓醬、黑莓醬和覆盆子醬,兄弟倆還幫著處理了核桃。

  為了犒賞他們的辛勞,晚上淺淺做了個全魚宴,紅燒魚、醋溜魚片、松鼠魚、鍋燒魚頭、節瓜蒸魚、乾煎魚排……運氣更好的是,鄭家是燕人,家裡備有不少醬汁,也懂得使用蔥薑蒜等調味菜。

  撈上來的是河魚,有土腥味,而遼州料理簡單,味道清淡,去除不了重重的土腥味,多數人家並不愛吃魚,除味道較重的紅燒魚等幾道菜之外,蒸魚或清水煮魚很容易留下腥味。

  淺淺以俐落的刀工片肉,用鹽水反覆清洗,再用棉布吸乾,一方面讓魚肉更紮實,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去除氣味。

  所有人大快朵頤,吃得滿面紅光,鄭大伯還貢獻了一壇酒。

  害羞的鄭芬、鄭芳直纏著淺淺學廚藝,能多兩個小幫手,她怎麼會反對?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上山採果,下河撈魚,進廚房做菜。

  鄭齊、鄭廷說話算話,果然給她弄來平底鍋、烤窯,以及陳米、糯米、奶油……一堆食材,這些夠她折騰的。

  周嬤嬤的腿腳也一天比一天好,她其實不是個美人,但恬然安寧的行事態度讓淺淺很是喜歡,忍不住想與她靠近,這是在未來世界女子身上找不到的東西。

  而就像鄭廷鄭齊說的那樣,山確實是寶山,裡頭的物產比她想像的更豐盛,雖然沒有找到珍貴藥材,但也摘了不少東西。

  比方生於濕潤肥沃、腐植層深厚的雜木林裡的五味子,種子可以做皂的剌五加,保肝利尿的龍膽草,活血止血的三七、桔梗、細辛……等等。

  莓果類更是多不勝數,再加上核桃、蕈類以及栗子,平心而論,如果忘記自己的賤籍身,這樣的生活挺不錯。

  有了楚默淵的承諾,賣藥材賺來的錢全歸她,三次的藥材市集讓她攢了近二十兩。所謂財大氣粗指的就是她這款人,口袋有錢,就極力慫恿鄭齊、鄭廷套車,帶她去成立黑皮。

  鄭廷面有難色,只能先拖延著,說問過主子爺,爺答允了便帶她去。

  這讓淺淺極度不滿,但相處將近兩個月,她也明白,兩兄弟看著粗獷,但行事細心、做事一板一眼,要他們改變原則,再困難不過。

  而淺淺的脾氣本也是來得快,去得快,發過一頓火,鬧上兩天小性子,再進山林一趟,不小心抓到一條大肥蛇,做幾碗清火消毒的蛇肉湯之後,再大的火氣也消失無蹤。

  更何況鄭廷、鄭齊雖不願意帶她下山,卻願意接受慫恿,在半山腰蓋一間簡單的草寮,還把家裡的鍋盆碗瓢、棉被枕頭、刀斧鋤頭搬一堆過去。

  轉眼,明天十五,她又能到市集賣藥材攢私房,這次淺淺只收了些五味子,量還不多,因此天剛亮她就急著進山。

  背起竹簍,她試著走另一條沒走過的山路,心裡盤算能不能有意外收穫。

  「你們家爺怎麼說,可以進城嗎?」淺淺彎著身子挖紅菇。

  鄭齊奇怪地瞄她一眼,那不也是她的主子爺?不過,他才不會輕易惹她,他已經夠清楚淺淺的脾氣了,順著毛摸,她會親切可人又甜美,可愛得像個鄰家妹妹,如果逆毛摸……嘿嘿,後果自理。

  「爺過兩天會進莊子,到時你可以親口向爺要求。」

  楚默淵要來?「他不是挺忙的?」

  「璃南城已經蓋好,爺讓工匠休十天,回家過中秋,之後大隊人馬就要轉往璃咸城。」

  現在最忙的是袁爺,有那麼多宅子、鋪子要賣,肯定連中秋節都沒得過。

  再加上京官陸續到了,爺不耐煩應付那些嘰嘰歪歪、空長一張嘴皮子的文官,怕是要到這裡躲清靜。

  又蓋好一座城了?效率這麼高,人才啊人才。

  不過她最佩服的是他的勇氣,在不確定朝廷會不會支持築城計劃之前,就自己掏錢買地建城,會不會因此變成大燕首富不知道,但確定的是,就算京官屁話滿囊袋,也不能阻止營造業發展。

  所以將遼州建設成商業州的大方向,絕對不會改變了。

  「房子賣得掉嗎?」

  「前幾天,爹進了一趟璃原城,聽說不少燕商舉家搬遷到此,我想房子肯定能賣得掉,說不定供不應求,爺還得建第四、第五……」

  突地,第六感鑽過小腦,淺淺停下腳,頭沒動,眼珠子動,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召喚她似的,視線一百八十度轉過,最後她鎖定左手邊密林,伸手撥開野草上前,果然是……

  「淺淺找到什麼?」鄭廷欽佩她認藥材的本事,這幾天跟前跟後,他學了不少,日後上山可以順手採些,就算不能掙錢,也能給家裡備點藥。

  「七葉一支花,正名叫做重樓,性微寒、味苦、有小毒,主治清熱解毒、毒蛇咬傷、驚風抽搐、拉肚子及腸炎等症。」

  原本分佈在整個中國大陸,後來因為地殼變動、地質變異,才漸漸消失,只能在某些特定地方才看得到。

  直到二十一世紀,重樓因為稀有,價錢可貴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整株重樓挖起,折下已經結出紅色種子的花朵,掛在枝頭。

  「這是做什麼?」鄭齊不解。

  「等花再乾一點,種子掉進泥土,明年開春就能長出新株,這樣才會有生生不息的重樓可以挖。」

  又學到一門學問,鄭廷看著淺淺的目光中帶著崇拜,這時候,她不是鄰家女孩,是老師傅,瞧她認真教學的沉穩態度,哪像十五歲的姑娘?

  不管價錢如何,能找到新物種,淺淺都很高興。

  一面走,一面細細找,又讓她找到五棵,背簍上的重量讓她相當滿足。

  見她開心,鄭齊趁機問:「淺淺上次說的千層蛋糕,什麼時候做?」

  「那個有點麻煩,不過……好吧,今天回去做。」 

  看吧看吧,她心花開了,大家的肚子就有福氣可享,鄭廷覷弟弟一眼,要是主子爺知道他們這樣利用淺淺,不知道會不會發火?

  「栗子糕也好吃。」鄭齊又說。

  「阿芬做得不差了,可以讓她做做。」

  「我還是覺得淺淺做得更好。」

  「廚藝這東西,得多練習才能上手,你不給她機會做,自然就做不好。」

  說笑間,鄭廷提議再去撈幾條魚,於是一行人轉個方向往水瀑走去。

  那是山裡另一處有水的地方,水瀑沖刷而下,在下方積出水潭,裡頭的魚雖然沒有長在河川裡的肥美,但勝在沒有土腥味,且種類更多,半個月前他們還抓到一條大鱸鰻。

  手上甩著雜草,一雙美目四下瞧,視線相觸間,她看見……那是椴樹?

  人蔘古名椴樹,她記得祖父說過,三椏五葉,背陽向陰,欲來求我,椴樹相尋。

  人蔘生長害怕陽光,經常長在草木、低矮灌木和高大喬木形成的三層立體環境中,而椴木周圍往往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腐植土,是人蔘最喜歡的生長環境。

  心臟狠狠地抖兩下,過度興奮的表情讓兩兄弟知道淺淺又找到好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找到了!

  上頭鮮紅色的果實明目張膽地長著,就是人蔘,沒錯!她還沒往前衝,鄭齊順著她的目光就要奔去。

  「小心!」淺淺喊住他的腳步。

  鄭齊轉身看她。

  淺淺解釋。「人蔘紅色的果實會吸引鳥、鼠過來吃,而鳥鼠又是蛇的最愛,因此人蔘果附近往往會有蛇盤踞,小心一點。」

  「哦。」鄭齊找來一根枯枝,一面走一面撥開野草,確定沒有蛇在附近,才讓淺淺上前。

  光是看見蔘葉,她就笑得合不攏嘴。

  鄭廷問:「淺淺,這棵人蔘年份很久嗎?」

  「野山蔘生長五年以上才能長出一個完整的五瓣複葉,也就是俗稱的巴掌葉,十年以上才會分杈,長出兩個複葉,又叫一一甲子,最多最多只能長到六個複葉,這通常是幾十年到幾百年的人蔘。」

  「哇,淺淺賺大了。」

  淺淺眉彎眼笑,已經準備多時的小刷子和小錐子終於能夠派上用場,她跪在泥地裡,輕輕挖開泥層。

  人蔘不會往下紮根,而是會往旁邊延伸,她儘可能地用刷子刷開泥土,不傷到細莖,因為就算再細的莖斷了,都會流失養分。

  她花了個把時辰才將人蔘挖出來,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興奮可以形容。

  因為、因為……你看看看它的個頭,除非吃生長激素,否則依它正常的生長速度,至少有百年……她發了,絕對絕對發了。

  心臟如雷鳴,喘息不定,現在的血壓肯定飆破一百七,她拿出挖蕈菇的小鏟子,舀了一片覆在泥土上的苔癖,小心翼翼地將人蔘包裹在中間,保持它的水分不流失。

  「淺淺,這人蔘有幾年啦?」

  儘力憋住笑意,她面無表情回答,「沒幾年。」

  只有……三百多年,哈、哈、哈!天曉得她得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控制住仰天長嘯的慾望,心臟狂跳,穿越第一桶金,人生最美妙的事情就在今朝……發、生、了!

  時來運轉,命運將要出現重大轉折,她再不會被燕曆鈞和楚默淵這兩個變態控制人生,自由自在、自主的人生,多麼美麗……

  她恨不得馬上轉回家裡,但是不行,這樣會透露過度的興奮激情,所以,深吸氣、深吐氣,緩緩再緩緩。

  收妥人蔘,她說:「走吧,去撈幾條魚,今天再做一次全魚宴。」

  「好啊。」兩兄弟一前一後護著淺淺往水瀑走去,她必須花大把力氣鎮定心神,才能夠表現得若無其事。

  走到水潭邊,兩兄弟迫不及待脫鞋下水,秋天的潭水有些涼意,淺淺坐在潭邊,捧著小臉,看兩兄弟抓魚,心裡不停地幻想著自己的第一桶金。

  能賣多少?一千兩?三節兩?還是一萬兩?不管多少,有楚默淵的承諾,誰都不能把她的銀子收走。耶,這是她的、她的、她的,誰都不能搶!

  鄭齊撈到一條大魚,得意地朝淺淺舉高,大喊,「淺淺……」

  話沒說完,他臉上的喜悅轉為驚恐,因為在淺淺背後,一隻長著獠牙的野豬正噴著氣、刨著蹄子,轉備朝淺淺攻擊。

  他大叫,「淺淺快跑。」說著丟下魚朝淺淺奔去。

  鄭廷被弟弟的嗓子嚇到,抬頭,心一慌,也跟著狂奔。

  快跑?淺淺不明所以轉身,當視線與野豬對上時,不確定是她的目光惹毛它,還是鄭齊的大叫激怒它,它邁開肥胖的豬蹄,抬起獠牙,以淺淺作為標靶,奔馳!

  淺淺試著起身,但兩條腿嚇得發軟,連試幾次都沒站起來,眼看野豬不斷向她靠近,她想……完蛋了,死定了……

  閉上眼睛,她乖乖接受命運擺布。

  這時腰際一緊,她被人攔腰抱起,幾個旋身已飛到枝頭上。

  此刻鄭齊、鄭廷從水潭奔到岸邊,抓起弓弩,瞄準它的大腦袋射。

  淺淺不敢張開眼,但耳朵清楚聽見弓箭聲、野豬的低吼聲,她嚇死了,反手抱緊救命恩人,把頭往人家懷裡猛塞,好像塞得夠深,恐怖就會遠離。

  她的想像力沒錯,對方穩穩當當的心跳聲,依舊維持一分鐘七十上下的正常頻率,固定的節奏,穩定住她的自律神經,好聞的氣息緩和她的焦慮,寬閭的胸膛撫平她的不安。

  直到鄭齊一聲,「它死了。」

  淺淺的魂魄回籠,抬眼,這才發現,救命恩人是楚默淵本人。

  「爺。」她弱弱地喊一聲。

  他不高興,非常不高興她涉險,只是看著她蒼白的臉,再不高興也只能收回肚子裡。

        碩大健壯的野豬被射成豪豬,滿身的剌,看著就覺得心酸,視線轉移,她看見被野豬撞倒在地的竹簍。

  天!心痛、心鬱、心愁……是誰修出巨掌在她胸口亂掏啊,心這麼會這麼痛?忍耐不住,她放聲尖叫,楚默淵被她這一嗓子喊皺了眉毛。

  楚默淵不解,剛才被攻擊,半聲都沒喊,這會兒危險解除,倒是有力氣喊了。

  「我要下去、我要下去、我要下去!」重要的事要講三遍,但因為比重要更重要萬分,所以她聲嘶力竭吼三遍。

  楚默淵的耳朵快被震聾,不得不抱著淺淺飛身下樹。

  雙腳剛踩上地平面,她沒有說謝謝,一鼓作氣衝到竹簍邊。

  氣恨吶,懊惱啊,怎偏偏是今天?偏偏今天採到人蔘、偏偏今天遇上野豬,為什麼不要錯開?是老天爺看不得她的命太好?

  她沒有這麼哀傷過,心一痛,眼淚像土石流滾滾而下,她一面哭一面看著被踩爛的蕈菇,看著損失過半的重樓,顫巍巍的雙手打開苔蘚時,她的心臟出現罷工跡象,不只手抖得厲害,心抖得更凶,然後……呼……肩膀垮下,她呵呵地傻笑著,從地獄回到天堂,心情洗過一遍三溫暖。

  居然沒事?完整的人蔘乖乖地躺在苔蘚中間……果然是蘊育天地靈氣而長,果然有靈性,果然是藥中之王,果然懂得躲避危險。

  抱起人蔘,用嫩嫩的小臉撫慰它的鬚根。「我愛你、我愛你、我愛死你了!」 

     深情款款的聲音,勾得冷靜的楚默淵也忍不住笑出聲。

  熟悉的笑聲,瞬間拉出她的記憶,關於那個五千兩和一千兩的,猛然回頭,她雙眼暴瞠,帶著警戒直視楚默淵。「你說過,賣藥材的銀子全歸我,不能食言而肥。」

  「我有說要食言嗎?」楚默淵沒好氣的橫她一眼,她把他當成什麼了?

  他的回應讓她放下心,急急忙忙把人蔘包回去,再小心翼翼地收進竹蔞,那謹慎的態度像在對待老祖宗。

  楚默淵轉頭看鄭齊、鄭廷,臉色瞬間驟變,還沒開口,兩人立馬跪地,連求饒的話都不敢開口。

  「爺是讓你們來玩的?」冬天還沒到,他的聲音先結冰。

  「屬下知錯。」兩人重重磕頭,臉貼在泥地上,不敢抬起。

  然後沉默擴散,這種沉默很壓抑,像有什麼巨大怪物要從林子裡跑出來。

  鄭廷想,這麼嚴重的錯誤,爺會用軍法處置他們嗎?

  鄭齊想,爺肯定氣壞了,方才那一瞬間,他都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一次。

  而楚默淵卻想著,方才柔軟的身子入懷,為何他會心神蕩漾?

  只是個小奴婢,只是四皇子之託,推卸不得的責任,為什麼……過去兩個月來,每到飯點,他就覺得不舒服?

  胃口越來越差,以前他吃粗糧也覺得沒什麼,不過是止飢的東西罷了,可現在廚藝明顯進步很多的廚娘,端上來的菜仍覺得無法入口?

  以為身子出問題,但接連幾個大夫看過,都說他身體康健,再強壯不過。

  但這幾天情況更嚴重,連作夢都會夢見軟嫩的豆花、甜入心的玫瑰餅,以及……軟軟的掌心,乾巴巴的笑聲,和她的流氓。

  於是他加緊速度把大小事處理好,天未亮就跳上馬背往莊子來,理由是……

  當然不是為了見一個小奴婢,而是因為……對了,因為家裡的玫瑰醬吃完了,得讓她回去做。

  誰知一路急趕而來,不安份的她竟然不在。

  鄭芬說:「哥哥說想吃魚,也許到瀑布那裡抓魚了。」

  然後他來了,然後遇到驚心動魄的這幕,再然後上樹、再然後發現……身子某處發脹,血流加快,他必須運行內功,才能夠抑制那股澎湃洶湧。

  他的臉很臭,但不完全是在生氣,而是在思考問題。

  他討厭女人,一直都很討厭,因為章氏,他痛恨女人的矯情,他不需要女人在身邊,因此即使傳言他有斷袖之癖,也從未出言辯解。

  也許有一天,為了傳承,他會找個女人來綿延子嗣,但再多的……不會了。

  所以他很公平,他討厭女人,也討厭余淺淺,討厭四皇子沒事給他找事做,但是從什麼時候起,他的討厭變了質?

  是從她做的點心起頭的吧?又甜又香的玫瑰茶、又軟又嫩的豆花,她在他眼裡,不再那麼討厭。

  接著是她做菜的背影,纖細的身子,蘊藏大大的能量,專注的目光落在麵糰上方,他竟覺得那麵糰很幸福。

  再然後呢?不知道,他始終告訴自己,她只是個討人喜歡的廚娘,但她不在了,他連家都不想回。

  更可惡的是,走進書房,想起她,看見花椒樹,想起她,看見玫瑰花,想起她,經過胭脂鋪,想起她……她無所不在。

  可他來了,她就在眼前了,以為心該就此定下來,但是並沒有,胸口翻騰得更厲害,血液直衝腦門,他甚至想直接把她抓上床給辦了。

  楚默淵面無表情,誰曉得他在想什麼?

  淺淺看看鄭氏兄弟、再看看楚默淵,有這麼嚴重嗎?啊又沒事……人蔘沒事,她就沒事啊。

  為緩和氣氛,她笑彎眉毛,戳戳楚默淵手臂,竭盡所能地討好巴結。「爺怎麼來了,剛好,我今天打算做千層蛋糕欽,那味道……我只能說,舉世無雙。」

  只是小小的一戳,楚默淵卻像被雷擊一般,電流鑽過全身,很意外,但……不討厭……看著她的手指頭,他等待她再戳。

  她沒再戳,但甜甜的嗓音化解了僵硬氣氛,見他沒反應,淺淺再加碼。「爺,我可以用這頭野豬給你做滷味嗎?不是我誇口,我做的滷味曾被封為『人生死前必須吃的十大美食之一』!」她沒誇大,是她家舅舅親口封的。

  楚默淵眉頭一抽,有這種封號嗎?

  「爺讓鄭廷、鄭齊快點收拾收拾,我們回家吧。」

  「回家」兩個字觸動他的神經,他已經很久沒有家了……溫柔了表情,他握住她的手,啞聲道:「嗯,回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2 11:56 PM 編輯

【第六章】   心相許共墜情網

  他想,很多決定是從那一握出現的。

  握住她的手,軟軟的、小小的掌心,很溫暖,很讓人捨不得放下,然後他對自己說:既然放不下,就別放了吧。

  一錘定音,他決定一直牽著她。

  其實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接手她的背簍,只是牽著她走路,也許是過度興奮,好幾次淺淺絆了腳,他阻止她摔倒,然後他沒有罵她,只是摸摸她的頭說:「小心點。」

  摸頭那個動作是從娘親身上學來的,他喜歡被摸,所以心想,淺淺也會喜歡,於是做了。

  然後的然後,她臉頰微紅,看著他的眼光,出現一絲絲的不一樣。

  然後的然後、再然後,她猜想,這是不是代表,他有一點點喜歡她?

  當那麼久的女強人,習慣一個人吃飯讀書寫字,習慣再大的困難都由自己承擔,突然被人這樣護著……感覺很奇妙。

  「被摸頭」在現代,不是很好的形容詞,但被他摸頭那一瞬間,她覺得很幸福。彷彿、依稀、好像,她真的能夠依賴一個男人,真的可以啥事都不想不管,真的可以安心地依賴他,順利快樂地生活,所以真的挺好的。

  就這樣,挺好的心情從山上維持到進莊子,當他把背簍交給她,她又看見她的三百年人蔘,快樂爆表,她相信,自己就要時來運轉。

  在鄭大伯領著兩個兒子殺豬時,淺淺沒有閒著,她和楚默淵進了廚房。

  茶葉用熱水泡開、放涼,加入牛奶,做為材料A,放置一旁。

  六顆全蛋、糖、鹽和麵粉攪拌成糊加入材料A,再加入融化的黃油,此為麵糊,過篩後放入地窖中,冷藏一個時辰備用。

  接著做卡士達醬,打數顆蛋黃攪拌,加入砂糖和少許麵粉,此為材料B。

  將牛奶煮熱加入茶葉,茶葉展開後濾掉,分三次加入材料B中,加熱、攪拌均勻,直到像果醬之後,再加入奶油拌勻,然後冷卻。

  整體最麻煩的部分是製作鮮奶油,以前走一趟超市就能買到鮮奶油,現在得不斷搖晃、快速攪拌牛奶,讓油、奶分離後,將上面的油取出,再用綁成束的筷子快速打發,才能成為鮮奶油。

  幸好有主子爺在,這時便可知道學武功的好處,沒有機械的時代,有個臂力強健的男人在身邊,真好用!

  最後,淺淺取出窖藏的麵糊,用平底鍋一層一層慢慢煎。

  這是門技術活,急不得,每煎好一片,就得用海碗覆在上面,割出標準圓形,待煎好二十幾片薄餅皮,就一層皮一層醬,慢慢堆棧,迭好後用木板在上頭輕壓,讓卡士達醬更均勻分佈。 

  這是淺淺做過最費工的點心,她從沒在廚房裡待那麼久,因此鄭家四兄妹全在廚房外頭待著,期待成品出籠。

  好不容易聽見淺淺喊一聲,「做好了。」

  眾人爭先恐後衝進廚房。

  可是鄭廷右腳剛踏進,就被爺一雙冷眼瞪得驟然停步,接著,沒有保持安全距離的鄭齊撞上,砰一聲,鄭芬撞上,砰第二聲,鄭芳撞上,砰第三聲!

  接連三下,鄭廷認為自己有必要找吳大夫診診,看看有沒有撞出內傷。

  「有事?」楚默淵寒聲問。

  鄭廷看一眼桌上切成十片的千層蛋糕,吞了吞口水,回答:「沒、沒事,豬肉和內臟已經處理好,想進來問淺淺,接下來要做什麼?」

  「做滷味和臘肉吧,那得費一些功夫,先進來吃蛋糕吧。」淺淺笑著招呼過大家,用托盤帶走四塊,準備給鄭大伯、鄭大娘、周嬤嬤和吳大夫送過去。

  淺淺離開,楚默淵慢條斯理地端起一片蛋糕,端的動作很慢,但是蛋糕入口之後,接下來的動作就快了。

  鄭齊膽子大,推開哥哥想往裡面走,但手還沒有碰到蛋糕,一陣掌風襲來,瞬間整個人往外飛。

  鄭廷沒有兄弟愛,他迅速拉著妹妹們閃身讓開,讓主子爺能順利把人摔出門外。

  之後四個兄弟姊妹只能定格在原地,八隻眼睛看著爺一口接一口,把剩下的蛋糕全收進肚子裡,無聲嘆息在心底……

  淺淺回來,鄭芳機靈,問:「淺淺,蛋糕都吃完了,你沒吃到怎麼辦?」

  爺把她的份吃掉了?一笑,沒關係啊,爺愛吃甜食嘛。「料備了很多,我把豬肉處理好後再做,你先幫我把料收進地窖裡。」

  「好。」鄭芳脆生生應了,還有材料呢,她和姊姊眉開眼笑地捧著麵糊和卡士達醬往地窖走。

  大家可以猜猜,下一個千層烏龍茶蛋糕有沒有她的份?

*             *             *

  夜裡,周嬤嬤進楚默淵房間,輕聲問:「爺喜歡淺淺嗎?」

  這次他沒有攏起眉毛,沒有反駁,而是回答:「喜歡。」

  預料中的答案,淺淺心思通透、爽朗可愛,這樣的女子誰不喜歡?

  但周嬤嬤還是一怔,笑容在嘴角凝結,長長吐氣道:「也好,爺身邊早該有個人伺候,老奴正擔心雨晴、雪晴……還怕沒辦法向老夫人交代呢。」

  「周嬤嬤是我的人,祖母那邊,不需要交代什麼。」

  「哪能啊,侯府終究是爺的家,何況老太爺和老夫人是在意您的。」

  是嗎?在意怎會由著他從軍?怎麼會多年過去,對他的死活不聞不問?或許有兩分在意吧,但遠遠比不過對父親、對楚默凊、楚默禾的在意。

  要不是跟在四皇子身邊,要不是對北遼這場仗打得太好,要不是皇帝親封威繼將軍,他懷疑侯府還會記得他楚默淵?

  「周嬤嬤,我修書一封,讓你兒子到遼州來吧。」

  聞言,一陣心頭無措,周嬤嬤連連擺手,道:「不必,他在京城好好的,老夫人已經提了他當管事,何況媳婦都已經定下了,就讓他們一家人在那裡待著吧。」

  「在我身邊當個良民不比當奴才好?我可以留幾間鋪面給他們做生意。」

  出乎意料的話讓周嬤嬤激動不已,但……

  她搖頭。「什麼人什麼命,都有定數,他們一家能夠平安,奴才就滿足了。」

  深邃目光在周嬤嬤臉上繞兩圈,楚默淵沒有堅持,道:「既然嬤嬤這麼說就算了,如果嬤嬤改變心意,隨時可以跟我說。」

  「爺肯顧念老奴,老奴心裡已經很感激,夫人要是九泉之下知道爺這麼有出息,肯定會很高興。」

  「嗯,嬤嬤早點歇下。」

  「爺也早點休息。」

  楚默淵走出周嬤嬤屋裡,門關上後,又停留片刻才轉到淺淺屋裡。她睡熟了,忘記吹熄蠟燭,粉撲撲的小臉在蠟燭的照映下,看起來更添嬌妍。

  看著她的臉,楚默淵想再次確定自己的感覺,輕輕握住她的手,軟軟的溫暖再度入侵知覺,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繞,猶豫片刻,楚默淵除下鞋子,上了床,把她攬在懷裡。

  然後……又心猿意馬了,又心跳加速了,身子某個點再度觸動,他又必須運行內功才能讓生理恢復正常。

  果然,他是喜歡她的,非常地喜歡。

  做出結論後,他很滿意這個結論。

  既然結論出爐,他就該下床回房的,但念頭剛起就出現一股阻力,阻止他想做的事。

  沒有經過太多掙扎,他決定順從阻力,淺淺懷中抱著裝著人蔘的盒子,他把盒子推到床尾,再次躺下,將她抱入懷裡,甜甜的感覺瞬間蔓延開來,像她做的甜點,像千層蛋糕、像玫瑰餅,讓人愛不釋手。

  真的不應該這麼做,他不是登徒子,還有人說他是柳下惠,但不想管這些,他就是很想很想很想唐突她。

  他發誓,自己真的控制過了,但是慾望過度強烈、自制力不夠強大,總之他親了她,更嚴重的是,他一親再親,親到控制不了……

  清晨,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楚默淵從窗外望出去,濃眉皺起,今兒個怎會睡過頭?

  通常他起得更早,會先練過兩套拳再開始一天的工作,可是……看一眼懷裡的淺淺,他承認這是自己的弱點——他拒絕不了甜食誘惑。

  趁著淺淺熟睡,他輕手輕腳下床,卻不料打開門,門外鄭齊的手正舉在半空中,準備敲門喚醒淺淺。

  看見主子爺從屋裡出來,他的眼珠子差點兒滾出來,所以淺淺和爺是……那種關係?難怪爺特意囑咐,難怪爺對淺淺上心,可是,那麼好的淺淺怎麼會那麼傻……

  日後爺娶新夫人進門,淺淺要怎麼自處?要是夫人器量狹小,淺淺會不會被欺負?越想越煩惱,越想越覺得淺淺好可憐,他把心情全寫在臉上了。

  他的一臉擔心讓楚默淵很不爽,他的女人需要別人擔心?輕哼一聲,他的聲音更冷。

  「你同淺淺處得很好?」

  「是,我很喜歡淺淺。」話沒經過大腦就吐出來,沒有風,沒下雨,他卻覺得寒意侵體,迎上爺的森冷視線,他錯了……為彌補過錯,他連忙解釋。「不只我,大哥也很喜歡淺淺。」

  慘!爺的臉臭上加臭了,鄭齊懊惱不已。

  再彌補一次,他急急解釋。「淺淺可愛可親又溫柔,沒有人不喜歡她,市集上哪個人對淺淺不特別熱情?還有人問淺淺訂親沒,想上門提親……」

  越說越錯,楚默淵的臉龐結冰,這是法不責眾的概念嗎?鄭齊以為牽扯越多人,他就沒事?

  正想開口,誰知鄭齊又擠出一句沒經過腦漿的話——

  「爺,您以後娶新夫人,不喜歡淺淺了,就讓淺淺住到莊子上吧,屬下發誓,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轟!楚默淵爆炸了,拳頭重重捶在門板上,砰一聲,生生把睡夢中的淺淺嚇醒。

  她彈起身,左看看、右瞄瞄,剛剛是地震嗎?哇,會不會有餘震?念頭一起,她想抱起人蔘往外跑,可是……她的人蔘咧?

  「啊——」尖叫聲從門內傳出。

  楚默淵轉身衝進屋裡,鄭齊隨後跟上。

  「怎麼了?」楚默淵問。

  「我的人蔘不見了!」她的聲音帶著哽咽。

  楚默淵嘆氣翻白眼,沒好氣地把被他推到腳邊的木盒捧到她懷裡。「呶,不是在這裡?」

  看著熟悉的盒子,連忙打開,確定人蔘還是一棵長好好,手在、腳在、鬍鬚在,長長吐氣,她寶貝地把它抱進懷裡。,

  鄭齊想起昨天,她以為人蔘被野豬給毀了,放聲大哭的情形,忍不住嘲笑。「那是人蔘,不是你娘。」

  「它不是我娘,是我祖宗。」淺淺瞪鄭齊一眼。

  鄭齊咯咯笑開,問:「抱著祖宗還沒睡好嗎?你眼下發青哩。」

  「有嗎?」淺淺壓壓眼眶,鼓起腮幫子說:「對,我作惡夢了。」

  「夢見人蔘賣不出去嗎?」鄭齊問。

  楚默淵看著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將他完全排擠在外,他的不爽瀕臨爆發。

  「不是,我夢見有把棕刷一直在刷我的臉,很剌、很煩。」

  棕刷?!鄭齊直覺轉頭,盯著爺那把大鬍子。

  楚默淵的不爽頓時變成不自在,可鄭齊還不曉得節制,一看再看,看個沒完沒了,最終,一把眼刀子射去,才逼退他的眼光。

  「不是想去市集?還不快起床。」楚默淵臉臭聲音僵,卻沒忘記她要賣「祖宗」的大事。

  「對欸,起床囉。」她捧起人蔘,再度深情款款看上兩眼,才放下它。

  「我去給淺淺打水……」鄭齊話出口,又被眼刀子射退。「呃,我忘記我娘讓我去打柴了。」

  「沒關係,我自己來。」淺淺道。

  兩條腿剛下床,楚默淵淡聲說:「遼州秋天早晚寒涼,你別出屋,我給你打水。」

  嗄?楚默淵要給她打水?主子給奴婢打水?不會吧……淺淺傻傻看著他的背影,規則什麼時候變的?

*             *             *

  在淺淺第十次轉頭之後,楚默淵忍不住問:「你在看什麼?」

  「看你。」

  這次鄭廷、鄭齊沒跟過來,楚默淵騎馬送她下山,她坐在前頭、他坐身後,害她的脖子需要一百八十度大轉動。

  「有什麼好看?」話問出口,楚默淵心裡有幾分期待,期待她說「因為爺長得好,模樣特俊,讓我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怎麼突然想刮鬍子?」

  早上起床時,他明明還留著大鬍子,現在……光禿禿的……沒有鬍子作掩飾,光潔的下巴,乾淨的臉龐,讓他的五官變得立體起來,原來大鬍子不是為了遮醜哦?害她以為除眉角那道傷疤之外,下半臉還有密密麻麻、由刀疤組織起來的蜘蛛網,所以需要棕毛來遮蓋。其實剃掉鬍子,他長得還不賴,尤其是嘴唇,沒有鬍子的遮掩,竟然紅得亮麗、紅得誘人。

  楚默淵瞪她一眼,輕哼兩聲,不就是她說的嗎,棕刷?她的惡夢真有創意。

  噘嘴,她輕聲道:「不問就不問,幹麼擺臭臉。」

  「打仗忙,沒空刮臉。」

  他居然解釋了?「打完仗後你也沒刮啊。」

  「建城忙,沒空。」

  「可現在……城還沒建完啊。」

  聽說不是又想建第四、第五、第六座城了?如果讓他一路建下去,不光大燕,恐怕諸鄰各國百姓都想移民了吧,不費一兵一卒,就把各地人才吸空,楚默淵是狠角色。

  「你有這麼閒?糾結這種事?」

  眼看他真要發火了,淺淺很識時務的,揉揉鼻子,輕聲道:「我不過是覺得,爺刮掉鬍子挺好看的。」

  終於聽到想聽的話,棕刷男難得地透出笑臉,可惜淺淺沒回頭。

  「在莊子裡住得慣嗎?」他想,肯定住不慣吧,莊子條件不比城裡,想要什麼更難些。

  「很好啊,不,不對,是挺好的。」最好能一直住下來,對於挖草藥,她已挖出激情與成就感。

  「挺好?」他的濃眉變成倒立NIKE,臉上透出危險訊息。

  但淺淺一無所知,繼續說個不停。「對啊,我成天到晚跟阿廷、阿齊混,他們很厲害,山林裡哪邊有什麼都曉得,而且不需要釣竿就能抓到魚,瞧,昨天光是兩把弓就把那麼大一頭野豬給射死了。告訴你,還有更厲害的哦,上回他們抓了條蛇,有這麼長、這麼長……」

  她手臂展開,越說越興奮,楚默淵冷了臉,原來「阿廷」跟「阿齊」有這麼好。

  「……他們幫我把蛇皮給硝制了,我打算用蛇皮做一個皮包。那天我爆炒蛇肉,做蛇肉清湯犒賞他們,阿齊說不曉得蛇肉這麼好吃,下回再給我弄幾條大蛇,這座山真是寶,要是我也有一座就好……」

  她不知死活,越說越樂,殊不知身後的男人,從頭頂到腳底凝結出一身寒霜。

  「我們還找到好幾種莓果,做成果醬、果酒,我試做過幾款莓果麵包,味道還不錯……」

  他的莓果麵包被別人吃了!額頭爆出並字,青筋爆露,他咬牙。「明天,跟我回府。」

  「不要啦,我還想和阿廷、阿齊多混幾天,大夫不是說周嬤嬤的腿得多泡泡溫泉?到時我再和周嬤嬤回去。」她還奢望著能多挖幾株老山參呢。

  她想也不想的拒絕,讓他想起鄭齊早上那句「會好好照顧她」,火氣倏地燒上腦門,融掉他一身寒霜。才多久,兩人就有了私情?要是再晚個幾天,鄭齊那傢伙會不會託人上門提親?

  「你喜歡鄭齊?」

  「對啊,雖然他話癆了點,不過山居無聊,有人說話總比沒人說的好。」

        她喜歡多話的男人?「你喜歡他什麼?」

  「他很能幹,山上的核桃樹、栗子樹長得很高大,他一下就爬上去,像猴子似的,轉眼就摘下一堆。」

  「這種事很難嗎?」

  「難啊,我試好幾回都沒成功。」可惜她前輩子的賣力練習,小時候她還能用小腿勾住樹枝,整個人倒吊在樹上咧。

  堂堂梅府千金,連爬樹都想學?她這個丫頭未免當得太入戲。「還喜歡他什麼?」

  「他很聽話,我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我要什麼,他就給我找什麼,那把做千層蛋糕的平底鍋就是他幫我弄來的。」

  就這樣喜歡上了?笨!那是他的吩咐,如果他沒特意囑咐,鄭齊能這麼盡心盡力?悶悶地,他說:「我也能。」

  一愣!她……有沒有聽錯?猛地轉身,她被他腐屍級臭臉熏到,喂,她有說錯什麼嗎?如果她是聰明女人,這會兒就該懂得噤聲,但她忍不住啊,他的臉很恐怖,但是他的話有很大的想像空間。

  「真的?爺能像阿齊那樣待我?」她轉頭,笑臉迎人。

  「懷疑?」楚默淵嗓音一提,冷眼一瞟,她全身冒起雞皮。

  「不懷疑、不懷疑。」她接連搖頭。「既然如此,爺把錢還給我吧,我會更喜歡、更喜歡爺……呢,比喜歡阿齊更喜歡。」

  一句親切溫柔、討好巴結的話,聽進他耳裡,勾動他的殺人慾望。

  「甭想。」

  唉……希望落空,頭往迴轉,她用氣音悄悄地說了聲「討厭」。

  他聽見了,聽見她喜歡鄭齊卻討厭他,她氣、他悶,一路行來,兩人不再說話。

  沒多久,市集到了,經過幾個月的宣傳和經營,市集裡來收購藥材的商人多了近一倍,儘管如此,攤數還是不多,大部分是附近農民帶家裡的農產品過來交易。 

  淺淺選擇一個老伯擺的攤位,他不只收藥,也賣一服服的藥材,治頭疼腦熱的,治風邪入侵的,治拉肚子的……每服藥都擺上十幾包。

  他很有腦袋,這是成藥的概念。

  她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因此每回來都找這個老伯做生意。

  看見淺淺,他拉起滿臉笑意。「姑娘來啦,今天帶了什麼好的?」

  「大爺,我找到幾株重樓,您看看合不合用?」

  「重樓?姑娘運氣好吶。」老伯細細看了品項。「只有三株?」

  「嗯。」其他的被野豬給拱了。

  「還不差,一株我給二兩銀子。」他拿起當中一棵,說:「這個年份少些,可咱們不是第一次做買賣,就當是交情,也給姑娘二兩。總共六兩,怎麼樣?」

  「可以呀。」反正她又不懂這裡的藥材行情。

  見她點頭,老伯從錢袋子掏出錢來數。

  淺淺道:「大爺別急,我這裡還有株野山參,您先看看喜不喜歡?」

  她把木盒遞上,老人家細細打開,看見人蔘那刻,眼珠子瞬間發亮,但下一刻,他極力掩飾喜悅,道:「姑娘這人蔘挖得不好,掉了不少蔘鬚啊。」

  有嗎?她明明很小心。

  「這人蔘年份久,應該有上百年,要不,我給你五百兩吧。」

  這是明明白白的欺負啊,她雖然不懂行,卻曉得這蔘至少有三百年以上,他硬是減去兩百年?

  她正生氣著,不確定要不要翻臉時,楚默淵出手了,他拿起盒子,把重樓收回簍子裡,拉起淺淺道:「他不識貨,我們找個懂行的。」

  「哦,好。」淺淺二話不說就要跟楚默淵走。

  「別啊,這位公子,有話好說。」

  楚默淵冷冷回頭,問:「你以前挖的藥材都是賣給他的?」

  「對。」

  「你知不知道自己吃虧了?以後別找他交易。」

  「好。」有人挺她,他說什麼都對。

  「公子,別讓。」

  楚默淵冷眼投去,殺氣立現。「別怎樣?」

  「是我錯,都算我錯,咱們可不可以再談談?」

  「怎麼談,這樣一支老參,送到京城至少可以賣上萬兩,你竟然五百兩就想打發她,這不是明擺著欺負她無知?」

  他罵她無知!淺淺應該生氣的,但……啊就沒錯啊,她是真的很無知,想到過去賤賣的藥材,心痛的感覺一陣一陣湧上來。

  「對不住,是我太貪心,我在這裡給姑娘道聲歉。」

  淺淺噘嘴沒回應。

  老伯再接再厲。「公子是個懂行的,也曉得這參送到我手中還得再處理,之後一層層賣到京城,不知道還要經過幾個人的手才能賣到上萬兩,總得讓大家都有賺頭,是吧?

  「姑娘這支參六千兩賣我行不?過去的交易也當我行差踏錯,欺負小姑娘年幼,要不,加上重樓,我再給姑娘補二十兩,您說行嗎?」

  五百到六千……這中間的差價,唉,果然是無奸不成商吶,要是她傻傻賣掉……

  轉頭望著楚默淵,瞬間覺得他比阿齊、阿廷更靠譜,覺得刮掉鬍子的他帥到很離譜,覺得如果可以的話,一直依賴著他應該很不錯。

  接下來的事,她半句話都沒說,由楚默淵接手,他跟老伯討價還價,最後以六千五百兩成交,再加上重樓,硬是多要走對方三十兩。

  他是軍人,不是商人,但短短幾個月裡,他從袁立融身上學到不少東西,其中的一項叫做錙銖必較,瞧,現在就派上用場。

  收下錢,他把銀票收入自己胸口。

  然後熟悉的、被搶劫的痛苦,剌上淺淺的末梢神經,她當場跳腳。「不行啊、不行啊、不行啊……你說過,賣藥材的錢全歸我,怎麼能出爾反爾?」

  她顧不得眾目睽睽、大庭廣眾,硬是伸魔爪要搶回銀票。

  她睡得像死魚時他都無法克制慾望,她這樣軟軟的手掌心在他胸口摸過一把又一把,要教他怎麼辦才好?

  狠狠抽氣,他將她拉進林子裡,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將她的手扣在身後,用身子壓制住她扭個不停的身軀。

  「你又用暴力搶我的錢?!你可惡,你道德沉淪無下限,你你你……」她好想飆國罵哦,可是聽說這年代的將軍很偉大,偉大到殺人可以不償命。

  鼻子酸、眼睛澀,有種名為委屈的東西卡在喉嚨口,好討厭,她好討厭這個爛到爆的古代,她不要穿越啦……

  她這個樣兒,他還能說什麼?沒好氣地,他問:「我有說要搶你的錢?」

  「啊不然咧,你收在自己懷裡,又不是收在我懷裡。」他的人格破產,她對他的信任度是零。

  「市集裡人多,你沒有武功,要是被人順手牽羊能不賴在我頭上的話,好啊,收在你懷裡。」他把銀票遞到她眼前。

  不是他誇口,要在她不知不覺間把銀票偷到手,絕非難事,他敢光明正大拿,就代表他有信心不被人家摸走,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腦袋是用什麼做的?

  這話……似乎挺有道理,吶吶地,她收回委屈。

  「那就先暫時放在爺身上。」她很用力地強調「暫時」兩個字,想想不妥,又補上一句。「回去後一定要還我。」

  「信我了?」他斜眼睨她。

  除了信他,好像沒有更優的選擇,乾巴巴笑兩聲,她抽出被控制的手臂,撒嬌地握住他的二頭肌。「我誰都能不信,怎麼能不信爺,相信相信,我再信任爺不過了。」

  「為啥信?」

  「因為您是英明偉岸的威繼將軍啊,因為您是遼州百姓心目中的神啊,因為您是、您是……我的爺啊!」

  這諂媚又沒有風骨的蠢樣子取悅了他。「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我想買地,當大地主。」

  「哦。」

  哦?什麼意思啊?是「哦,痴人說夢」還是「哦,我明白了」?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盯著他瞧,她想在他臉上瞧出答案。

  「看什麼?」楚默淵問。

  她不知道這種眼光太赤裸,會讓人想入非非?

  「小婢女請示爺,『哦』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會交代袁立融,幫你尋幾塊良田。」

  淺淺猛然倒抽一口氣,臉上出現從未有過的莫大驚喜,她的驚喜滿足了他。當遼州百姓心目中的神,沒多大樂趣,但當她心目中的神……感覺很不錯。

  儘管心裡的小楚默淵已經哈哈大笑,很是滿足,他還是一臉的酷,不動如山。

  「意思是用……賣人蔘的六千五百兩銀子嗎?」她要確定他會不會抽過路關稅,一口氣消滅50%。

  也不曉得是為了滿足她還是想要她的驚喜來滿足自己,楚默淵加碼。「再加上之前的六千兩。」

  抽氣抽氣再抽氣,她的氣管比抽水站的馬達更有力,她沒搭過屍速列車,但現在她的心臟正在失速中。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炙熱的眼睛盯著他看,像火盆似的,看得他耳朵染上緋紅,看得他心臟跟她一樣失速中……

  「爺。」她喊得情真意切。

  「嗯。」他回得冷若冰雪。

  「你好帥、好卓爾不凡、好英明神武、好義薄雲天……」她的中文底子不好,這已經是她所有能硬找出來的形容詞。

        「是嗎?我不是很可惡?不是道德沉淪無下限?」

  「哪有這種事,要是有誰敢這樣講爺,我肯定第一個跳出來找他拚命。」

  「所以,我不暴力了?」

  「暴力?開什麼玩笑啊,爺溫文儒雅,再斯文風流不過,怎麼會暴力呢?」

  楚默淵鄙夷地盯著她看,見過有人食言,但沒見過像她這種睜眼說瞎話說得那麼俐落的。

  她朝他勾勾笑眼。哼哈,這算什麼?現在要她當眾跪下來對他大喊「爺萬歲、萬歲、萬萬歲」,她都義無反顧。

  「我懂,你沒見識過真正的暴力,不知道暴力是什麼。」

  淺淺傻笑兩聲,心道:哪能啊,不可能的任務她每集都看,007更是舅舅的最愛,槍戰片、警匪片在她的童年裡佔據大半部分,不懂暴力?呵呵,說笑了……

  「你不同意我的話?」

  她正要接話:怎麼不同意,爺說的是、爺說的對,爺連放屁都是香的……

  可他沒給她機會回答,俯下身,他的額頭貼著她的額,低聲道:「真正的暴力是這樣的……」

  說完,他的唇貼上她的唇。

  只是輕輕啄吻,但她觸電了,她動彈不得了,她大大的眼睛呈現死魚狀態,空茫、混濁,清明的腦槳被插進一根筷子,攪成一團混亂。

  他加深了吻,微微的觸電變成深度電擊,電上她的心臟。

  她沒像電視上演的那樣整個人好像飛起來了,反而感覺自己不斷墜跌再墜跌,她跌入地心,灼熱的岩槳正在融化她的知覺。

  他撬開她的唇,舌頭與她糾纏,他的氣息闖入她的腦袋,而他嘗到比玫瑰醬更甜的汁液。

  唉,他就知道是這種感覺,和想像中並無分別,他但願能一直下去,吻到天昏地暗、天長地久,吻得她神情迷醉,忘記燕歷鈞是誰,吻得她不想離開,想要一直一直待在他身邊。

  他在她唇邊輾轉流連,他吸光她的力氣和知覺,他把她弄得很混亂,卻身心感到百分百舒坦。

  沒有人計算這個吻持續了多久,但他知道,再不鬆開她,將會發生難以收拾的事件。於是他逼著自己放手,逼著內功運行一周天,逼自己在最短的時間恢復清明冷酷,之後……看著她迷離的雙眼,又是莫大滿足。

  在女人身上獲得滿足是很沒出息的事,但這麼沒出息的事,卻意外地讓他感到無比成就。

  淺淺不曉得自己在迷離狀態中待了多久,好不容易眼睛能夠聚焦,她抬起頭,傻問:「為什麼吻我?」

  楚默淵勾起好看到讓她想踮起腳尖再親一回的嘴角,淡淡回答:「我喜歡你,有疑問嗎?」

  淺淺用力搖頭。

  沒疑問就好,他瞇起眼睛,臉上寫著滿意。

  可她搖頭不是代表沒疑問,而是在確定剛剛的事不是出自幻覺?不是因為他的唇太誘人,吻戲只是她在心裡的自導自演?

  帶著滿意,楚默淵走回市集,淺淺看著他寬寬的肩膀、厚厚的背,看他壯碩得讓人很安全的身體,呵呵……又傻笑。

  應該不是幻覺,他說喜歡她欸,真的喜歡捏,那她不是賺到了?傻笑,又傻笑,再傻笑……呵呵呵……她就這樣笑著、看著、不斷回味著。

  因為他說,喜歡她……

  一、二、三……他都快走完二十步,那個笨女人怎麼還沒跟上?

  皺眉轉身,他要把她帶在自己身邊,要牽著她的手不停往前走。對啊,他就是喜歡甜食,而她恰恰好很甜、很有味兒……

  可他沒想到轉身那刻,他看到的不是很甜的淺淺,而是五個黑衣人,他們圍著淺淺逮人,一個不怕死的把她扛在肩膀上,眼看就要跑遠。

  楚默淵雙瞳噴出火星,兩個不夠,這次來了五個?增派了新人,也是從宮裡來的嗎?足尖一點,他施展輕功狂奔追上。

  見狀,四人斷後與楚默淵對打,扛著淺淺的那人被她拔出的簪子一剌,猝不及防之下讓她掙脫,本不想引起騷動的默默把人給擄走,可眼下狀況……算了,他舉刀直接往淺淺身上砍。

  淺淺險險逃過兩回,但前世的防身術抵擋不了對方的武術,幾次都差點被砍中,她邊大喊邊往市集方向猛衝,這麼一來動靜大了,市集上的人紛紛看過來,有膽小的躲到攤子底下,有年輕力壯又富正義感的便抓起扁擔迎上前。

  男人欺負女人這種事,誰都看不過眼,何況淺淺還是個漂亮女人。

  就這樣,雙拳難敵四手,黑衣人再有本領也敵不過群眾。

  淺淺趁機爬出人堆,抬頭……一隻手伸向她,順著白皙的手掌,視線往上調,她迎上一張笑臉。

  向禹侗?他怎麼會在這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3 08:32 PM 編輯

【第七章】   誰允許你欺負他

  「還記得我嗎?」

  斯文雅緻的五官朝她發送善意,平心而論,好看的男人總是讓人有好感,可她對他卻是下意識排斥。

  為什麼?她不知道,她也喜歡看韓劇,也喜歡陶醉在歐巴的甜言蜜語裡,也喜歡在漫漫長夜,想像都敏俊將時空凝結,在她無意識的時候輕輕吻上她的唇。

  可是好像……自從穿越之後,她就對帥哥下意識排斥。

  因此,當燕歷鈞說要護她一生,她嚇得謊稱自己是百合,所以遇上向禹侗,總有想溜的強烈慾望。

  上次她還可以解釋是因為不想沾惹人家的表妹怨恨,但眼下只有他們倆了,她還是想了。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沒有握住他的友善之手,自己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塵。

  向禹侗帶著哀怨,自嘲。「淺淺把我忘記了?真傷心,我還以為沒有女人能把我輕易忘記。」

  她皺眉,自信是好事,過度自信就挺討人厭的。

  因為她懶得開口,竟害得他誤解她只是害羞。「沒關係,再說一次,我叫向禹侗,是朝廷派到遼州的五品知府。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余淺淺,我喜歡你,我要娶你!希望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成為陪伴你一輩子的男人。」

  淺淺發傻,今天是愚人節嗎?彷彿依稀不久之前,才有一個剃了鬍子的男人說喜歡她,現在又有個風流好皮相的男人要陪她一輩子?是怎樣,明明已經秋天,怎麼還會出現桃花朵朵開的詭異現象?

  向禹侗滿眼的深情,看得她雞皮疙瘩掉滿地,連退兩步,她拿他當黑衣人對待。

  「淺淺不相信我嗎?沒關係,我會努力追求你,讓你感受到我的真心。」

  他用了「追求」兩個字?她要不要推翻之前的定論,假設他是數百年後的人類?

  她努力回想,在現代有沒有某個暗戀她多年的男子,因為太愛她,一路追了過來?如果這是真相,她應該感動的,可是,她真的無法……面對他,趨吉避凶的第六感正在嚴重警告她。

  控制不住好奇,淺淺很想再次確認他到底是不是現代人?

  深吸氣,她對著他唱,「我們一起學貓叫……」

  然後,恐怖了……他居然能接唱。「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個嬌……」

  他會?他真的會,所以他真的也是穿越人?

  滿臉驚恐,她又問:「你的手機用幾G,你的電腦是華碩還是蘋果,習慣用FB還是微信?有沒有下載抖音APP?」

  向禹侗滿頭霧水望著她。

  他不知道?厚,到底是怎樣啦,為什麼這麼難辨認?「皇帝唐虞夏商周,秦漢三國魏晉南北朝,隋唐宋元……接下來?」

  他接不來。

  「臺幣對美金匯率?」

  他傻眼。

  連續幾個回答不上,讓淺淺鬆口氣,向禹侗不是穿越,他們不是同鄉人。確定自己和他沒有關聯,讓她心情大好。

  見她不再發問,向禹侗抓緊機會道:「我是認真的,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向楚將軍要回你的賣身契,讓你恢復良籍,我會娶你為正妻,我會敬你、愛你,這輩子,身邊不會再有其他女人。」

  良民、正妻、無妾,這對女人是莫大的誘惑,再加上他那張斯文帥臉,是女人都應該點頭如搗蒜,但是……

  「我不願意。」楚默淵一把將淺淺拉回身後,與向禹侗面對面。

  對啊,對啊,她也不願意。

  她真的點頭如搗蒜了,可是楚默淵臉色瞬變,她居然願意?

  怒目一瞠,差點嚇壞她的小心肝。

  「你願意?」向禹侗把淺淺拉出來,口氣充滿驚喜。

  「你願意?」楚默淵問,眼底滿是憤然。

  兩個男人對視,鏘鏘鏘,彷彿刀光劍影,火藥味充斥鼻息。

  「楚將軍未免太小氣,不過是個小奴婢,莫非連成人之美的胸襟都沒有?」

  不過是個小奴婢?什麼口氣啊,這麼鄙夷。淺淺杏眼圓瞠,向禹侗根本就看不起她,還把話說得如此動聽,表裡不一的男人,他的話千萬別相信。

  「我的胸襟,不需要向大人點評。」

  「我與淺淺心心相映,不懂楚將軍為何非要阻撓,是見不得人好嗎?外傳楚將軍喜歡男人,莫非楚將軍得不到所愛,便不允許旁人幸福……」

  眼看他滔滔不絕,淺淺急壞了,這麼多百姓、這麼多人圍觀,一句「楚將軍喜歡男人」傳出去,他以後還要不要做人啊?

  將來楚默淵還要靠名聲建城賣屋,還要創造遼州不朽神話,怎麼能放任他大放厥詞?偏偏楚默淵不是靠嘴皮子討生活的男人,一言不合,他習慣直接動刀子,而向禹侗的挑釁還用不著浪費他的刀。

  他無所謂,淺淺卻無法容忍,她氣瘋了。真賤、真下流,用這招毀人於無形,向禹侗就是個渣!

  淺淺再也忍不住了,立馬往禹侗跟前衝,看著她急匆匆跑向別的男人的模樣,黯然浮上楚默淵眼角,她果然喜歡向禹侗,他的心直直往下墜……

  他沒料到,淺淺在向禹侗跟前停下腳步,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誰允許你欺負他的,你問過我嗎?你憑什麼造謠,憑什麼說他喜歡男人,虧你還是讀聖賢書的大官人,沒想到竟是人云亦云,懂不懂什麼叫做謠言止於智者?哼哈,你肯定不懂,因為你離智者還有一大段距離。

  「本姑娘鄭重告訴你,你給我聽清楚了,我們家楚將軍喜歡女人,剛剛好,我就是將軍喜歡的那個女人,而且更剛剛好的是,本姑娘不稀罕你的條件,什麼良籍、正妻、無妾,都撼動不了我的心,我就是愛我家大將軍,就是寧願在他身邊當個小奴婢,怎樣?

  「誰跟你兩情相悅、心心相映,要說謊也得寫寫草稿呀,我的眼光有這麼差勁嗎?我看起來很腦殘智缺嗎?是女人都曉得,五品小知府和三品將軍兩個人排排站,要怎麼挑、怎麼選。」她掄起拳頭,在向禹侗跟前虛晃兩下,狠狠道:「記住,以後要欺負我家爺,先問過我的拳頭再做考慮。哼!」

  她拽踐地用鼻子哼氣,轉身牽起楚默淵的手,立刻換上一張溫柔至極的笑臉,說:「走,我們回去,我再給爺做千層蛋糕。」

  楚默淵想,這輩子,他再不會這麼開心了。

  因為她挺身護著他,因為她的拳頭那麼小、這麼弱,卻要一個大男人做壞事之前先考量。鐵青的臉色緩和,慢慢地浮上微紅,他不是害羞,而是非常快樂。

  握緊淺淺的手,他說:「蛋糕全都給我,別分給別人。」

  「好,全部都給你。」說這話時,她又抬高下巴,驕傲地朝向禹侗哼一聲。

  就算他長得很養眼,就算他官很大,就算她只是人微言輕的小婢女,但喜歡這種事兒,可不是他說了算。

  於是楚默淵更樂了,於是向禹侗更痛了。

  他是真的心痛,因為她也曾經這樣護在自己身前,咄咄逼人地對旁人說:「誰允許你欺負他的,你問過我嗎?」

  現在,她卻護著別人……

  直到上了馬,楚默淵整個人還是輕飄飄的,好像誰在他腳底下安了朵雲,讓他快要飛起來,笑容在嘴角凝結,久久不散。

  淺淺知道自己太衝動,不該當那麼多人的面說那樣的話,太不矜持、太沒有原則,可是她並不後悔。

  她以為自己不會喜歡他的,以為他是變態,以為他在她生命裡扮演的角色叫做牢頭,她只有逃離他的意願,沒有親近可能性。

  但是,她真的不後悔。

  為什麼不後悔?

  因為他說喜歡她,他的吻太醉人,前世今生她還沒有過那般深刻的感覺。

  因為他救了她,她受他恩惠,他還說要把她的銀子通通換成良田。

  因為撩他幾句,他就臉紅心跳,害羞的模樣很可愛。

  因為他喜歡她的甜點,讓她很有成就感,因為他的背很寬,讓她很有安全感……

  就算沒有那麼多的因為,從現實層面來看,她也不應該後悔。

  理由一:蓋那麼多房子,他將來肯定是富家翁,跟著他有吃有玩又有得睡……想到這裡,後背往他胸懷靠進去,硬硬的、很堅實,肯定有胸肌腹肌人魚線,和這種男人睡一夜,穩賺不賠。

  理由二:他是三品將軍,三品欸,這麼粗的大腿不抱,又不是傻瓜。下意識的,她摸摸他的大腿,哇,他的股四頭肌果然很厲害,腿力肯定堅強,有這麼穩的靠山,誰不想搶著靠上來?

  理由三:梅雨珊的娘開宗明義把話說得很清楚,天高海闊任她去,就是別回京城。既然如此,遼州雖然偏遠一點,落後一點,可新城陸續建設中,是潛力股,待在這裡很有未來性。

  所以試試唄,說不定一試,一試成主顧,說不定有一天,她再也離不開他,而他也只想在她的石榴裙下繞。

  如果狀況不佳?拜託,她又不是古代人,此處不留娘,自有留娘處,這座山不讓靠,就往別座山上跑,就算此山產人蔘,誰說別座山不產金礦?

  這就古人和現代人的差異,「古人淵」心裡想喜歡,喜歡上了,理直氣壯地要把她留在身邊一生一世,理直氣壯認定,不管情況怎麼變,她說過喜歡就是他的人。

  而「現代淺」缺乏安全感,感情進行前要先分析條件狀況,把退路給想齊全,才敢進行下一步驟。

  只是好奇怪,自從穿越而來,一連串的遭遇,一連串不穩定、不安全、不歡喜,在做出決定那刻,好像一把枰砣穩了她的心,隱隱的歡喜油然而生,隱隱的快樂滲入心田。

  這代表……決定再正確不過?  

  環著她腰際的手臂緊了,而她靠著他,靠得很滿意,好像他的懷抱就是她的鳳椅,鳳儀天下的她,迎著風,盡情享受戀愛氣息。「說說,爺從什麼時候瞧上我的?」

  「重要嗎?」

  她認真想想,不重要。「要不,爺說說最喜歡我什麼?」

  「全部。」他一句話封鎖了她所有問題。

  「哦,那爺打算用什麼方式喜歡我?」

  「你說,我就做。」

  這答案不錯,可還是一樣啊,一句話就封鎖下面的對話。

  這個人太木訥,戀人之間為啥要談情說愛,感情不談、愛情不說,哪來的感覺?哪能進行下一步?難不成,他打算拉手、親吻,直接就上床去愛愛?

  不,太粗糙、太隨便、太不浪漫。

  可……會不會軍人都是這樣談戀愛的?不會吧?「太陽的後裔」裡面,宋仲基也是軍人啊,人家追求宋慧喬的手法,讓所有女性觀眾都驚艷的說。

  「你最喜歡吃我做的什麼東西?」

  「全部。」

  又來了,完封。

  幸好他喜歡的是她這個現代女人,否則要是戀上梅雨珊本尊,這輩子是不是只會你看我、我看你,含情脈脈、相對無言?

  「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淺淺又問。

  「不知道。」

  「我喜歡痴痴的望著你。」她轉頭,深情的目光定在他臉上。

  突地,他全身僵硬,目視正前方,沒有鬍子遮擋,明顯的紅暈從耳朵迅速染上雙頰、下巴、額頭……他變成西紅柿了。

  「怎麼不說我流氓?」手舉高,往後勾住他的脖子,她仰頭,嘴唇貼在他的下巴處。

  「是不是覺得我流氓得好、流氓得妙,流氓得呱呱叫?」

  他不語,全身繃得更緊。

  她一撩二撩撩上癮,笑著問:「這個林子裡很適合玩捉迷藏,可是我一定會被你找到,知不知道為什麼?」

  「不知道。」他咬牙憋著忍著,身體某處脹得厲害,好不容易才擠出話。

  「因為我對你的愛,藏也藏不住。」

  她藏不住,他卻忍不住了,握緊韁繩的手浮現青筋。嘶!馬蹄揚起,他緊急「煞馬」後,一把抱住她,飛身下馬。

  淺淺嚇到,不會吧,她只是在撩他,他不會真的要和她玩捉迷藏?

  還沒弄清楚他想做什麼,下一刻,她被抱到一棵大樹後頭,他捧起她的臉,惡狠狠地吻上。

  像是蓄積了無數的力量全往她身上灑,他的吻霸道而堅定,像是要昭告什麼似的,唇舌不斷地與她糾纏。

  這樣的吻太激情,吻得她雙腳無力,吻得她的腦袋裡再塞不下其他東西,只有他的身影在裡頭盤旋……

  兩刻後,他們回到莊子,淺淺頭昏腦脹、頭重腳輕,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屋子裡的,只知道回過神的時候,她在他的懷抱裡。

  拿出地窖裡的備料,淺淺又用她的平底鍋一張張煎著餅皮。

  廚房外頭,聞香而來的鄭家兄妹眼睜睜地盯著淺淺的動作。

  「二哥,這次會不會有我們的份?」鄭芬小小聲問。

  鄭齊看著眼珠子黏在淺淺身上的爺,懊惱回答:「我想應該沒有。」

  「爺別來就好了。」鄭芳噘嘴道。

  「放心,爺過兩天就走。」鄭廷道。

  「真的?」鄭芬口氣裡透出一絲希望。

  「會帶淺淺一起走。」丟下話,鄭廷第一個離開廚房窗口。

  鄭齊搖搖頭,跟著走了,最後,不甘願的雙胞胎姊妹也跟著走開。

  淺淺認真煎著餅皮,沒發現楚默淵嘴角的笑意,他很高興某些人的知難而退。

  「爺,說說你的家人吧,你打算回京城,還是會一直待在遼州?」她沒放棄和他「談」的念頭,她可不想後半生面對一截木頭。

  「京城是一定要回去的。」回去報仇,回去了卻恩怨。

  這個答案讓她有點悶,還以為他會一直待在這裡。「家裡還有什麼人?」

  「祖父、祖母、父親、繼母和兩個繼母所出的弟弟、一個妹妹。」

  「繼母對你好嗎?」

  「很好,好到所有人都曉得她賢良淑德,而我是個糟糕透頂、處處頂撞的繼子,她教育的兒子勤奮向學、品德兼優,我這個正妻嫡子一比,是雲泥之別。」

  話出口,楚默淵發覺自己居然在對淺淺抱怨,怎麼會?他從不做這種事的。

  不過在抱怨之後,他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些。

  「捧殺?你很早就知道,對嗎?」淺淺問。所以他沒被養歪,沒成為京城大紈褲?

  「對。」

  「你反抗了?」

  「當時我八歲,如果反抗,活不到現在。」他依著章氏的願望,扮演傻不隆咚的笨蛋,可就算如此,她依舊沒有放過他的打算。

  楚默淵口氣平穩,臉上不見波瀾,她卻心酸不已,為一個沒人疼愛的男孩。

  「你母親呢?」

  「在我八歲時過世。」

  「後來呢?」

  「意外一次接著一次,父親卻認為是我為了引起注意,故意演戲。」

  用自己的性命演戲?那是個什麼腦殘渣爹啊!「你怎麼會決定從軍?」

  「十歲那年,我在外頭遇襲,之後再沒有回廣平侯府,恰好碰到徵兵,我就入了營。」他謊報自己十三歲,小小的身子從伙夫幹起,他的武功是用性命練起來的,直到十二歲遇見師傅,才開始正式修習內功。

  放下平底鍋,她握住他的手,認真說:「那個家不值得你留戀,別回去了。」

  「不,我必須回去,為母親討回公道。」

  「什麼公道?」

  「我娘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兇手是……你知道?」

  「我母親誤食雷公藤,但她的舌頭靈敏,不可能誤食。」

  「如果是她在喝醉酒之後被強灌的呢?雷公藤的毒性潛伏期約一個時辰左右,若與酒同時服用,癥狀會出現得更早,而且更嚴重,中毒者剛開始會頭暈頭痛、心悸乏力,噁心嘔吐,肝腎疼痛,四肢麻木抽搐,造成急性腎功能衰竭,也有人併發心律失常,鼻出血、吐血水,一般來說,死亡時間約十二個時辰。」

  定眼望她,片刻,楚默淵緩緩點了頭。「那日清晨,我要到學堂念書,娘病了,還打起精神告訴我說她昨兒個吃壞肚子,要歇一歇,我還擔心回家後沒有點心吃,可是回家時她就死了,鼻出血、口吐血,死狀無比凄慘。」

  「是誰?」

  「章。」

  「有證據嗎?」

  「十五年前,宮裡也有徐妃死於雷公藤之毒,她死後章才人晉陞為妃。」

  「章才人與章氏之間……」

  「她們是嫡親姊妹。」

  「說說徐妃和章妃的事吧。」

  「死去的徐妃一進宮就深得皇帝喜愛,她與章妃情同姊妹,兩人相互扶持,因為徐妃的推薦,章妃也入了皇帝的眼,不久徐妃有孕,懷胎十月卻生下怪胎。」

  「怪胎?」

  「對,一隻沒有毛的狗胎。」

  「古代版的狸貓換太子?然後呢?」

  「狸貓換太子?」楚默淵不懂。

  「一個民間故事,有空再說給你聽,你繼續。」

  「徐妃內疚,服毒自盡,吃的就是雷公藤。」

  「這兩件事,搭不到一塊呀。」

  「徐妃、章妃與母親是閨中密友,娘說,章妃樣貌甜美卻心胸狹窄善妒、睚皆必報,而徐妃性情堅韌,寬厚大度。三人交往,徐妃憐章妃母親早逝,諸多照顧包容,後來兩人都被選入宮,娘曾預言,徐妃福澤深厚,定能深得帝心,後來果然如母親所料。事情發生後,母親曾經斷言,徐妃絕對不會因此事自盡,更何況徐妃聰明絕頂,不可能看不出自己遭人陷害,娘猜測,她是為了追查答案才會被害死。

  「再者,徐妃死後,隨著她進宮,從小在她身邊服侍的宮女巧眉失蹤了。另外徐妃過世,帝心失落,經常探望章妃,與她談論徐妃舊事,不久章妃懷上孩子,孕期她疑神疑鬼,經常作惡夢,為此宮裡還請了道士,有人親耳聽見她喊徐妃的閨名,求她饒過自己。」

  「親耳聽見章妃求饒的是誰?」

  「四皇子。」

  那次是意外,四皇子與伴讀玩捉迷藏,他躲進章妃的宮殿裡,聽見中午正在小憩的章妃尖叫發狂,事後章妃藉機打死兩名宮女,她們恰恰是當時在章妃身邊伺候的人,那不是殺人滅口是什麼!

  楚默淵與四皇子約定,四皇子想辦法揪出十五年前的舊事,而他穩住遼州,不讓耶律信安有機會作亂,而今耶律信安已死,約定仍在,四皇子有了巧眉的下落。

  「你需要更多的證據,證明章氏與你母親的死有關係。」

  楚默淵冷笑。「你以為章氏的作為真能夠一手遮天,瞞過所有人?」

  「你的意思是……侯府有人知道真相?」

  「恐怕滿府上下,知道的比不知道的人多。」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包容她?」娶妻不賢、禍害門楣,這是誰都曉得的道理。

  「因為她的親姊姊是章妃,而章妃為皇帝生下七皇子,深得帝心。因為她的兒子優秀傑出,很有可能在仕途上大放異彩,不能讓母親的醜事污了他們的名聲前途。」

  「所以你就要被犠牲?」

  她在為自己心疼?很久了,很久沒有被心疼的感覺,反手握住她,他將她攬在懷裡。

  「沒有人可以犧牲我,總有一天,我會討回公道。」他篤定道。

  「怎麼討?對方的靠山是皇帝的小老婆,能輕易讓你一個三品官彈劾?」

  這種聲討太危險,可是連她聽了都覺得憤恨,他又怎麼能甘願就此算了?死的是他的娘親啊!

  但人生那麼短,為一個不確定的結論而冒險,值得嗎?

  嗓子發乾,勸他放棄的話,她說不出口,可是,不能不說……小蝦米對上大鯨魚,反敗為勝是神話,蝦米只有被鯨魚吞的可能性。

  她不要他冒險,她想他平平安安活著,雖然這種想法很自私,但,她必須自私。

  「可不可以算了?」淺淺猶豫問。

  「你要我原諒章氏?」他的聲音生硬。

  「不是原諒,是算了。人生漫長,許多人事物讓我們很疲倦,我們見過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數不清的期待落空,算不完的無奈挫折,如果一件件都要追著不放,很辛苦的。

  「因為太辛苦,一句算了,是放過自己,別教自己那麼累。你不是神,不需要逼著自己原諒任何人,算了,是為了讓傷痕變淡,讓自己過得快意,讓自己不再糾結於無法解決的事情。」

  「公平呢?公平在哪裡?難道要讓章氏順心順意、一世快活?」

  「世間本來就沒有公平,為了不存在的東西付出性命,不值得。」

  他垂下眉睫,很遺憾她不懂他的心。「不可能,那是我的母親,追查真相,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也許你母親更想要你平安活著呢?淺淺想這麼說,可是他沒有說出口的痛苦阻止了她。

  她知道的,多數人聽取專家建議,只是在截取想要的部分來支持自己的決定,而她給不起他要的東西,也阻止不了他的決定。

  四目相對,他看見她的擔心,但他不會改變決定。

  「我餓了。」他說。

  「好。」淺淺繼續動手。

  一層麵皮、一層卡士達醬,她做出第二個千層蛋糕,還為嗜甜的他在上面用覆盆子醬、藍莓醬、黑莓醬畫了很多個愛心。他或許不曉得這個圖案在未來表愛情,但她要他曉得,她要他的生命去苦埋甜。

  「跟上次的不一樣。」

  「嗯。」

  看著她的憂心忡忡,他低聲道:「相信我,我會沒事的。」

  「對於擁抱英雄主義的男人,我不太相信你的承諾。」

  他失笑。「從戰場上活下來的人,比誰都珍惜生命。」

  是嗎?她不回應。

  「淺淺,我很多年沒過中秋節了。」他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中秋節到了?」

  「對,今天。」

  「那得趕緊做月餅。」她提起精神,在廚房裡到處翻找材料。「麵粉、雞蛋、糖、豬油、瓜子仁、杏仁果、冬瓜糖、白芝麻……」她一面找一面扳著手指頭數,想到什麼似的,她急忙往外跑。「阿齊、阿齊。」

  隨著她的叫喚,鄭齊飛快跑到廚房前。「怎麼了?」

  「核桃呢?」

  「在地窖裡。」

  「找出來給我,我要做月餅。」

  鄭齊聞言呵呵笑開,還以為她一心只有那株野山參,其他的事都想不起來了呢。「我去拿。」

  周嬤嬤和鄭大娘拉著鄭芳、鄭芬在廚房裡忙,本就張羅好晚上的菜色,這會兒爺來了,當然得更豐富些,豬、魚、雞、鴨,樣樣都不能落下。

  鄭大伯出門抓河蟹,中秋的蟹最肥美。

  院子裡,鄭廷在一旁等著打下手,楚默淵端著千層蛋糕,吃得讓人心生嫉妒。

  「爺,您吃這麼多蛋糕,晚上會不會吃不下月餅?」鄭廷暗示。

  楚默淵認真考慮了他的話,點點頭,有道理。

  他挖一口蛋糕送到淺淺嘴邊,她張口,兩人對視一笑,楚默淵吃一口,喂淺淺一口,兩人曬恩愛,曬得半點不手軟。

  兩人的恩愛在鄭齊捧著一布袋核桃出現時瞬間消失。

  看著滿滿一布袋核桃,淺淺的心在滴血。「這、這……這是官帽核桃啊!」

  之前只顧著開心摘核桃,竟沒仔細看這是官帽核桃。

  官帽核桃顧名思義就是指外形像官帽的核桃,清朝時期,上自皇帝下到平民百姓,玩核養生是一種流行風尚,那時有句話是這樣說的:「貝勒爺,三件寶,板指核桃籠中鳥。」連乾隆皇帝都讚美過核桃「掌上旋日月,時光欲倒流,周身氣血湧,何年是白頭」。

  這個流行發展到二十一世紀,許多原生種的核桃老樹不見了,而一顆官帽核桃要價可以從千元到上萬,甚至還有人花大錢賭核桃。

  要是她沒穿越,這一袋碩大的核桃可以讓她發家致富啊,可是現在……她只能敲開它們的核,挖出果肉、做成月餅。

  「官帽核桃不能吃嗎?有毒?」楚默淵問。

  她在心裡無聲哀嚎,不是有毒,是有錢,可是時代不同,身價就差多了。

  她深吸氣,從中間挑出兩顆形狀漂亮的核桃放到楚默淵手中。「給你玩。」

  「玩?」不吃? 

  淺淺挑兩顆明顯小很多的放在自己掌心,不斷轉動手指,讓兩顆核桃在掌心滾動。她解釋道:「手掌有很多穴道,透過這個動作,按摩穴道可以養生,而核桃的顏色會漸漸轉紅,越來越漂亮。」

  「真的嗎?也給我兩顆。」鄭齊手剛伸出來,就被楚默淵瞪得龜縮回去。

  算了,比起蛋糕,不過是兩顆核桃唄,明兒個上山,還能撿一大袋回來。

  「阿齊,幫我把核桃仁敲出來,放進灶裡烤乾。」

  「好咧。」拎起核桃,他準備到一旁忙去。

  楚默淵三兩下解決掉蛋糕,說:「不必,我來。」

  他打開荷包,把自己的核桃收進去,再打開淺淺的荷包,把她的核桃收進去,現在,他們有共同的東西,而旁的人,誰也不許有。

  走過鄭齊身旁,他低聲道:「核桃的事,誰也不准說。」

  有這麼小氣的嗎?他也想養生啊!可是天大地大,他家主子爺最大,於他乖乖回答:「是,爺。」

  麵粉、紅油、糖、水……她用最簡易的方法做出月餅皮,放到一旁,蓋上棉布,再將所有的堅果、乾果、冬瓜糖全部切碎,拌入蜂蜜、糖粉和少許的米粉搓成圓球狀,再用外皮一個個包起塑形之後,在外頭裹上芝麻粒,送進烤窯。

  在等待月餅烤好時,有人在外頭敲門。

  鄭大伯和鄭廷都回來了啊,會是誰?

  鄭齊開門,外頭站著一個白面書生。

  「請問……」

  「我找淺淺。」

  聲音傳來,淺淺一愣,向禹侗?他怎麼來了?

  楚默淵皺眉,陰魂不散的傢伙。

  向禹侗從鄭齊身邊穿過,朝淺淺走來,開口道:「淺淺,對不起,今天早上是我錯了。」

  一見面人家就誠心誠意認錯,她還能怎麼說?也只能回答:「沒事,已經過去了,往後不准再欺負我家爺。」

  向禹侗苦笑。「我會記住的,就算要欺負,也得先問過你的拳頭。」

  淺淺點點頭,走到楚默淵身邊待著。

  她知道這種莫名的第六感很不科學,她也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有股想要逃離他的迫切,但她決定順從自己的第六感。

  「向大人來訪有何事?」楚默淵問道。

  「早上到市集巡視,遼州近來吹起的藥材風,是楚將軍促成的吧?」

  「是。」

  「離京前,皇上召下官入宮,讓下官將遼州的事一五一十報上去,本想找楚將軍帶路的,無奈將軍忙碌,送上拜帖,始終不見下文,下官只好自己到處走動。」

  言下之意是……遼州建設是好是壞,全靠他一枝筆?

  「所以呢?」

  「今日是中秋佳節,本不該談論公事,但下官還是想和將軍商量商量,這送上去的摺子要怎麼寫,只是公事辦完也就晚了,恐怕回不了城,再說,下官支身到遼州任官,回到府裡只能一個人過節,未免孤單。」

  意思非常明白,就是想留下來和他們一起過中秋。

  淺淺直覺想要反對,但想到武官的百般委屈,他做得大粒汗小粒汗,文官一枝筆就能把好事說成歹事,要不,岳飛怎麼會死在秦檜手裡?

  「爺,留留向大人吧,反正菜多得很。」

  四目相交,楚默淵又看見她的擔心。

  自娘死後,還有誰會這樣擔心他?他心疼她的擔心,卻又心喜她的擔心,能被人擔在心上,很甜蜜。

  「嗯。」楚默淵點頭。

  「你們去書房談公事吧,我讓人給你們備點心茶水。」

  「茶水就好,點心不必,還得留著肚子吃月餅。」楚默淵道。

  「好啊。」淺淺笑著應了。

  鄭齊沒吱聲,心裡卻悄悄地說了聲小氣。什麼留著肚子,不就是不想讓淺淺為向大人忙唄。

*             *             *

  紫宣宮裡,安靜得落針可聞,跪在地上的楊嬤嬤垂著頭,仔細瞧,可以發現她的身子在發抖,而妝容精緻的章妃雖極力克制,卻仍可見一雙美目冒著火。

  「不是派人輪流守著?怎麼會讓那個賤人給跑了?」

  「稟娘娘,巧眉不是跑了,是被人救走。」

  砰地一聲,茶盞落地,碎瓷濺起。

  「差別在哪裡?人就是不見了!」章妃恨不得撕了楊嬤嬤,早讓她把人給殺了,一了百了,她偏偏不聽。

  咬著牙,楊嬤嬤道:「娘娘,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應該先弄清楚是誰劫走她,萬一秘密洩漏,後果不堪設想。」

  「你以為我不知道?可現在連誰在暗中對付本宮都不曉得……」

  到底是誰?事情已經過去多年,徐芊芯屍骨無存,誰還去挖掘陳年舊事?

  楊嬤嬤看著章妃的怒容,心裡一陣陣惡寒。

  她是章妃的奶娘,娘娘自小失母,繼母連生兩個兒子之後,娘娘與妹妹在府裡就沒了安生日子,原本性情怯懦的娘娘,為保護親妹必須比誰都堅強,使心機、耍手段,娘娘用盡方法讓自己活得更好。

  老天垂憐,娘娘被選入宮中,這十幾年來為搶出頭、爭上位,一步步踩著別人的血往上爬,日子過得心驚膽顫,沒一天睡得安穩。

  娘娘如玉的指間早已染上數不清的鮮血,在後宮,人命無比輕賤,她不殺人就會被殺,步步為營,日日煎熬,娘娘心頭的苦,她都知道。

  只是一天天過去,娘娘的手段越來越瘋狂,有時連她都感到害怕,眼看七皇子一天天長大,娘娘的野心也越來越大。

  娘娘說:「雖然太子已在朝堂立足,可是未蓋棺怎能論定?皇帝身體康健,對皇兒寵愛日盛,誰說本宮不能成為皇太后?到時呼風喚雨,還有誰敢欺負本宮?」

  娘娘步步為營,在朝臣身上投注不少心力,眼看著一帆風順,很有機會心想事成,偏偏死去多年的徐妃陰魂不散。

  事情是在楊嬤嬤領命去廣平侯府遞話那天發生的。

  廣平侯夫人章氏是娘娘的親妹,也是娘娘唯一的親人,早些年自行籌謀嫁人侯府當妾室。

  知道消息後,娘娘不悅,自己的妹妹怎能屈居妾室?

  直到娘娘在宮裡站穩腳步,又生下七皇子,有餘力之後,幫著親妹謀劃除去嫡妻,親妹才能從妾室扶正,當家作主。

  這些年,侯爺雖庸庸碌碌,廣平侯府卻未遭人輕視,倚仗的就是娘娘的支持,就算滿府上下都知道殺害正室的兇手是誰,那又如何?

  沒人敢動章氏一根汗毛,不只不敢動,還得乖乖捧著,因為他們捧的不是章氏,而是楚家的門據。

  今年秋闈,娘娘已經安排妥當,讓楚默凊、楚默禾兄弟下場考試。

  兩兄弟是會念一點書,但想考上舉子仍然困難,娘娘本打算讓他們下一屆再考,可誰知楚默淵竟在北遼一役中立下大功,被封三品將軍。

  當年娘娘知道他進入軍營,刻意動用關係把他調到邊關,本以為他會死在遼人手裡,誰想他命大,不但活了下來,還爭得一身功名。

  皇后勸動皇上讓廣平侯請封世子。

  娘娘及時阻止,道:「聽說想要驢子跑,得在前頭吊著一根蘿蔔,皇上不如吊著爵位,讓楚默淵把遼州給管好,要不,遼民如此剽悍,咱們從京裡派去的文官,不知道會不會被生吞活剝?」

     就是這番話讓皇帝止了念頭。

  娘娘心急吶,急著在楚默淵立大功之前,將楚默凊、楚默禾推到皇帝眼前。

  她就是在前往廣平侯府傳話,讓兩位少爺安心備考時遇見巧眉的。

  十幾年過去,巧眉並不見老,她一眼就認出巧眉了。

  還以為背負著當年事,巧眉能有多遠躲多遠,這輩子都不會在京城出現,沒想到她竟然待在京裡?

  這太令人起疑,因此她暗中派人將巧眉抓起來,安置在宮外。

  一番嚴刑拷打後,竟發現當年巧眉沒把那個孽種給丟進河裡淹死,還找了人家收養她?

  巧眉經過三番兩次拷打,舌頭割除、手廢掉、腿骨折了,就是不肯交代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真相。

  被折騰得不成人形的巧眉冷笑道:「我不怕死,我死後半年這件事就會捅到皇帝跟前。」

  儘管已經知道那個孽種在哪,但斬草得除根,否則會功虧一簣,若真有其他人知情,她非得把那個人給挖出來!

  因為不確定巧眉說的是謊言還是真話,她不敢把這件事報到娘娘跟前,所以還留著巧眉一口氣,企圖在半年後順藤摸瓜,抓出另一個知情人。

  誰料得到巧眉竟會被人救走,這會兒,看著章妃陰毒狠戾的目光,她更不敢說出實情。

  「娘娘,巧眉說,當年收養女嬰的夫人並不知道她的身世,只要巧眉一死,秘密將會永遠封存。」

  「那個賤婢會死嗎?」

  「會的會的,老奴只給她留了一口氣,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寫,就算有秘密也洩漏不出去。」楊嬤嬤不敢惹怒章妃,她只能賭,賭巧眉那賤丫頭活不了。

  「最好是這樣。」章妃舒一口氣,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萬萬不能出一絲差錯。

  只是派出宮的人馬,怎麼遲遲不見音訊,是得手還是失誤了?想至此,心又煩躁起來。

  「娘娘快點梳妝打扮吧,該去給皇后請安了。」楊嬤嬤催促。

  「嗯,廣平侯府的事兒得抓緊去辦。」

  「可萬一皇上執意……那邊還有皇后在……」楚默淵與四皇子交好,而四皇子是皇后所出,為了替太子爭取助力,肯定會支持楚默淵襲爵。

  「讓楚默淵回京一趟,否則天高皇帝遠,怎麼收拾得了他?」她就不信,楚默淵的命那麼硬。

  「要不,娘娘……」楊嬤嬤在章妃耳邊說了幾句。

  只見章妃眉頭微鬆,嘴角浮起笑意,這倒是個好主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3 10:25 AM 編輯

【第八章】   前世的兩個丈夫

  向禹侗想忙公事?就讓他忙到底。

  一紙奏摺,楚默淵改來改去,就是不給他機會纏上淺淺。

  但比心機,十八歲就考上進士的向禹侗怎會輸他?

  微哂,向禹侗道:「楚將軍體力真好,下官卻是不行了,一大早從城裡趕來,又碰上那樣的事兒,得歇歇了。」

  「儘管向大人忙公務,也得找時間練練,否則往後向夫人的委屈往哪兒訴?」楚默淵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對方文弱的身子,這種體魄,颳風下雨可不是得被吹走?

  向禹侗修養好,含笑回答:「楚將軍說的是,想必往後將軍夫人必是眉眼日日含春。」

  「那當然,要不淺淺怎麼會瞧上本將軍?」他把話說得很流氓,沒辦法,和女流氓相處久了,近墨者黑啊。

  喝!一把箭戳上向禹侗心窩,他咬牙切齒,笑容猙獰可怖,一拍桌,直接出了屋子,直奔廚房尋找淺淺。

  「可以談談嗎?」向禹侗看見淺淺,立刻拉出溫和笑臉。

  淺淺猶豫。

  「不出去,就在莊子裡,有這麼多人看著,淺淺以為除了說話外,我能做什麼?」

  想想也是,淺淺便道:「隨我來。」

  她帶他走到後院,後院有鄭大娘搭的瓜棚,棚下幾張矮凳,是她整理藥材的地方。

  站定,向禹侗看著淺淺,早上那幕讓他明白,自己太過心急。

  可他能不心急嗎?楚默淵佔有慾那麼強,要是再不加把勁,他哪還有機會?楚默淵是個相當厲害的對手。

  「我想,我做得不對,過度迫切不但沒讓淺淺安心,反而把你推得更遠。」

  淺淺搖頭,不贊同他的話。讓她想遠離的理由不是他的迫切,而是自己無來由的第六感。

  「你懷疑過嗎,為什麼在街上初遇,我怎能一眼認出你?」

  點頭,何止是懷疑,她想破頭都找不出原因。

  「淺淺,你相不相信死而復生?」向禹侗鄭重問。

  他的話像重磅炸彈,炸得她頭昏眼花,不會吧,他是重生的?這話聽在別人耳裡,只會當他是胡說八道,但身為穿越者,淺淺當然相信。

  只不過她刻意表現出一臉迷糊。「我不懂你說的。」

  「前輩子我活到三十歲,遭盜匪劫掠,大刀落下,我死了,但我沒入黃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回到十六歲,我知道那是老天爺給的機會,祂要讓我好好彌補你。」

  淺淺還是搖頭,視線不敢對上對方的,怕被看出端倪。

  「我知道這種話很難懂,初初清醒,我和你一樣難以接受,有一段時間,我雲裡霧裡、渾渾噩噩,不知道身在何處。」

  他的前世和她有關係嗎?淺淺想問,可一問就代表信了他,她不想落入他的圈套。

  見她不語,他有些失望,繼續道:「前世的我,二十一歲考上進士,那時遼州在楚將軍的治理下已是一片欣欣向榮,這裡是南來北往的中樞,大量商戶進駐,每年稅收是大燕朝最多的一州,因此需要派駐更多官員。

  「我知道新州新氣象,在這裡容易做出一番成績,待歷練幾年後調回京城,品級定能連升幾級,因此即使父母大力反對,我還是來了。

  「我很幸運能在這裡遇見你,前世的淺淺是個農家女,初次見面,你我一見鍾情,年輕氣盛,我沒徵得長輩同意便與你結為夫妻,婚後相處和睦,我們過了一段美好的日子,還生下一個聰明活潑的兒子。」

  他停下話,等她問:後來呢?

  但淺淺讓他失望了,還是不相信嗎?

  向禹侗輕嘆,她不問,他也得說,她與楚默淵之間的關係已經發展到讓他備受威脅,錯過這次,他不確定自己還有機會。

  「三年後,我們帶兒子返京,母親一眼認出你,說你不是余淺淺而是梅雨珊,梅府二房參與逼宮亂事,你父親受到牽連,雖皇帝寬厚沒下令滿門抄斬,你父親卻也因此退出朝堂。為此,長輩大力反對我娶你為妻,逼著我休了你,我不願意,卻無法不妥協。」

  淺淺不了解他,卻很清楚自己。如果真的碰到這種情況,她會說服丈夫搬出來,會用自己的雙手建立新家園,驕傲的她會讓所有人看淸楚,丈夫選擇自己,再正確不過。

  但是他妥協了,代表他沒被說服,代表他其實覺得,再娶新妻沒有錯?

  「長輩為我挑選廣平侯府的千金楚薇娘為妻,他們堅持你的身分不足以當向夫人,我不得不把你和兒子送到莊子上,我再三保證,等楚薇娘生下嫡子,就會把你接回,你點頭同意了,可是卻帶著兒子悄悄離開。

  「對不起,我沒有立刻找你,楚氏的姨母是章妃,因為她的提攜,我的仕途一帆風順,深得皇帝倚重,但你始終在我心裡,人人見我春風得意,殊不知我心中有個最深刻的遺憾,那就是你,淺淺。

  「知道我為什麼會死嗎?因為那一年當中,我到處找你,終於得到你的消息,你居然帶著兒子在遼州生活,我遠行千里,想把你和兒子帶回來,可是……我在回程的時候遇見盜匪。」向禹侗長嘆,望著她的目光灼熱。

  他錯了,大錯特錯,他不應該放棄淺淺,在遼州是他一生最幸福、最春風得意的三年,若不是有她的幫助,他的治理不會有那麼好的政績,更無法在短短三年就調回京城,他的成就,她厥功至偉。

  「淺淺,我不斷告訴自己,再也別犯相同錯誤,不管長輩怎麼說,我都要與你相知相守,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發誓會彌補所有過錯。」他激動地握住她的肩膀,勾起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對自己。

  視線相對間,淺淺承認,他的說詞很動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嫁給一心想要彌補自己的男人,人生會好過許多,但是,她不想。

  淺淺嘆道:「姑且不論向大人所言是真或假,就算是真的,我認為既然錯過,便就錯過了,不必非要找回什麼。前世楚氏能讓向大人仕途步步高升,今生必定也能夠,向大人應該慶幸,現在的你我之間並不存在感情,你可以不帶心結,用最純粹的心面對妻子,與她再續情緣。」

  她的目光極認真,他試著在她眼裡找到言不由衷,但……並沒有。

  「你不相信我?」

  淺淺未開口,就被一股力量帶離向禹侗掌下。

  楚默淵的表情有點僵硬,他開口道:「淺淺不相信,本將軍相信,既然有前世今生,可不可以請教向大人,前輩子,我娶誰為妻?」

  一個不在預料中的問題,向禹侗反射性地將目光停在淺淺身上,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連忙把視線轉開,生硬回答:「我並不清楚將軍的事。」

  視線往下,楚默淵看見他緊握的雙拳,像在忍耐什麼似的。

  微哂,楚默淵不再追究答案,反而側過臉對淺淺說:「孤男寡女的,你有沒有把爺放在眼裡?」

  淺淺笑咪咪回答:「沒有。」

  她的回答讓楚默淵刨她一眼,目光冷下幾分。

  反應這麼大?真可愛。淺淺用手指戳戳他的臉頰,說:「因為我把你放在心裡呀!」

  一句話,心甜了,表情軟了、眼光暖了,他勾起驕傲的嘴角,當著向禹侗的面把她攬進懷裡。

  她踮起腳,親親他的下巴,問:「怎麼不罵我流氓?」

  他清清喉嚨,說:「你流氓得很不錯。」

  淺淺大笑,靠進他懷裡。

  兩人的親密讓向禹侗黯然神傷,轉身離去。

  礙眼的不在了,楚默淵勾起她的小臉,問:「你不相信他的話?」

  她沉了眉,回答:「就算相信,我也不會選擇他。」

  「為什麼?」向禹侗的家世不輸他,樣貌比他好太多,又是個斯文讀書人,不像他是個莽夫,不懂對女人用溫柔攻勢。

  「人性無法輕易改變,他是個對仕途汲汲營營之人,既然他能不顧父母反對遠離家鄉,能因為楚薇娘可以助他前程背棄結髮妻子,那又是什麼理由會讓他在放棄妻子多年之後又想尋回她?難道髮妻能帶給他更大利益?」

  他很高興她的腦袋清楚,沒被向禹侗幾句看似掏心剖肝的話給迷惑。「還有呢?」

  「他說『知道我為什麼會死嗎?因為那一年當中,我到處找你』,為什麼偏偏是那一年,那一年發生什麼事?他二十一歲考上進士,到遼州任官、娶妻生子,三年後回京、拋妻棄子,卻在三十歲時死於盜匪手下。

  「足足有六年的時間,他對妻子、兒子的失蹤置之不理,卻在『那一年』千里迢迢到遼州尋人,為什麼?

  「再者,楚氏不會生氣嗎?宮中的娘娘姨母不會阻止嗎?是不能生氣、無法阻止?而強烈反對他與前妻在一起,連骨肉都棄之不顧的向家長輩,為什麼突然不再逼他離棄兩人?」

  「還有呢?」

  「再說了,他已經誠心誠意千里迢迢趕到遼州,為什麼不能說服前妻回心轉意,難道是前妻意志太堅定?但再堅定,他可是大官欸,前妻不過是一介平民百姓,胳臂還扭得過大腿?

  「何況當年妻子偷偷離開,兩人的婚書還在,就算告到官府也是他佔理。即使退一萬步來說,他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只要綁了兒子,妻子能不乖乖跟著走?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的前妻背後有根比他更粗的大腿。」說完,她呵呵笑開。問:「你相信他的故事嗎?」

  「相信。」

  「嗄?不會吧?這麼離譜的故事……為什麼?」楚默淵的回答嚇得她跌破眼鏡,難不成他也有特殊經歷?

  「因為前輩子,我娶的女人是你,我是你背後那根比他更粗的大腿。」

  她愣了一下,然後呵呵笑開。「今天是編故事大賽嗎?前輩子,我是不是把這輩子認識的男人全嫁一遍啦?」

  「我問他前輩子我娶誰為妻,他狠狠憋住氣,表情僵硬、雙拳緊握,視線停留在你身上,那是直覺反應,他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他仔細分析。

  「是嗎?」

  「是。」

  「好吧。」她輕淺一笑,在他耳邊說:「我覺得最近真的好倒霉。」

  「因為碰見向禹侗?」他同意她的倒霉。

  「不是。」

  「不然呢?」

  「因為我所有的好運都用來遇見你啦,前世遇一遍,今生再遇一遍,好運全數交換了你的愛情。」

  這話真甜、真好聽。楚默淵道:「以後,你的好運,包在爺身上。」

  她樂了,拉下他的臉,輕輕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

  這是公然放火啊,身為將軍,哪能允許旁人放了火就走?

  於是他扣住她的腰肢,還她一個吻,輾轉深入的繾綣熱吻,淺淺只是放了把小火,而他掮起狂風,讓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             *             *

  向禹侗不是壞人,他只是性格堅毅,對於想追求的事不肯太早認輸,因此明明知道自己的勝算很低,仍然不願意放棄,前世的錯誤,他不願意延續到今生。

  所以他認真對著淺淺說:「男未婚、女未嫁,我不會放棄你。」

  淺淺也認真看他、認真回答:「你放不放棄,不關我的事,我只在乎爺會不會對我一心一意?」

  然後神出鬼沒的楚默淵出現,他說:「這種事,需要懷疑?」

  於是她就沒有懷疑囉,握住他的手,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忘記身邊還有一個「前世夫婿」。「要吃飯了嗎?」

  「還沒,但你的月餅烤好了。」

  「香不香?」

  「香,可不可以沾覆盆子醬?」

  這麼愛吃甜啊!淺淺說:「甜食可以讓人放鬆心情,只不過會壞牙,也會弄壞身體,淺嚐即可,不要多吃,好嗎?」

  「好。」他想也不想便回答,長長的手臂環住她的肩,把她圈進懷裡。

  她訝異,抬頭對上他低垂的視線。「這麼好商量?我以為要大費口舌才能說動你。」

        楚默淵微哂,嘴角扯到一邊。

  淺淺第一次發現,他的笑有點壞、有點邪氣,還邪得很魅惑人心。

  他不但沒壓低聲音,還挑釁地瞄向禹侗一眼,說:「因為你在,我就不缺糖了。」

        啊啊啊……她被撩了耶!他的學習力如此驚人,再讓他多學上幾天,他就可以跟波特王的幹話系列比拼了。

  看著兩人卿卿我我,向禹侗很內傷,不過沒關係,這不是第一次被傷,前世成為夫妻的楚默淵和余淺淺更過分。

  「他走了欸,可以別曬恩愛囉。」覷他一眼,淺淺嬌言巧笑,模樣甜上加甜。

  曬恩愛?他不懂她的語言,但樂意學習。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問。

  「好啊好啊,前幾天我在溪流裡看見山坑螺,去抓!」

  「抓那個幹什麼?」螺有肉?能吃?

  「那味道可好的了。」

  「你有這麼餓?」

  「你不知道我餓不餓嗎?這裡什麼都沒有,沒醬、少調料,做出的東西就是缺了滋味,可以選擇的東西又少,害我看到驢子想到阿膠,看到豬想到串燒,看到花想到酒、想到醬,什麼東西都想拿來便宜舌頭。」

  她誇張的表情讓他失笑。「不會了,再給我兩年時間,待商鋪一間間開起來,大燕有的東西,你都可以在遼州找得到,甚至遠從西域來的珍品也不難買到。」

  「好啊,我耐心等兩年,要是買不到,就是你執政不力,無法創造經濟奇跡,肯定要被轟下台。」

  她的話很好笑,誰敢轟他下台?不過他笑了,親親熱熱地拉起她的手,走出家門。他們來到溪邊,金秋時節,陽光西斜,一路說說笑笑,歡聲不斷。

  已經很久了,他沒有這般放鬆過,在戰場上討生活的人,頭提在褲腰帶上,沒人敢保證,昨天和你共飲一杯酒的人還會不會再出現。

  而上戰場之前,侯府戰戰兢兢的生活並沒有更好過,他不太曉得輕鬆這兩個字何解,但現在明白了。

  看著她明媚的笑臉,楚默淵突然覺得「算了」也是種不錯的選項,他衝動地想要放下一切,和她在這片山林裡共度餘生,只是,想起娘凄慘的死狀,他的心又硬了起來。

  「……這是臭黃荊,有除風濕、清邪熱的作用,把葉子洗凈,放在開水裡攪拌搓揉,等它變成糊狀後濾出綠色的汁液,汁液靜置兩、三個時辰後就變成涼粉,蔥薑蒜切碎灑上醬油、醋,用熱油澆上,淋到涼粉上頭,那味道可好了!」

  「什麼時候做給我吃?」

  「昨兒個我做了一篩子,晚餐桌上肯定會有,阿齊喜歡得不得了。」

  他皺起雙眉,道:「以後做新吃食,我要第一個嚐。」

  吃醋嗎?她咯咯笑開,把手伸到他面前,說:「臭黃荊的汁液有美白的功用,昨晚我敷了一刻鐘,你瞧,嫩不嫩、白不白?」

  這樣的動作,分明是勾引,勾引他無妨,要是拿到別的男人面前……楚默淵正想訓誡兩句,可目光閃過,等不及他訓斥,淺淺彎腰驚叫——

  「現在居然還找得到這個?」她從乾掉的藤蔓中拔出一顆野百香果,剝開。「張嘴。」他依言張嘴,她把漿液倒進他嘴裡,只見他皺起眉頭,卻還是吞進肚子裡。

  「不喜歡?」淺淺問。

  「酸。」

  「酸才好,酸性果子含有較多的維生素C,可以讓你變白、變帥。」

  他不樂意了,悶聲問:「你喜歡皮膚白、長相好的男人?」

  又吃醋?淺淺捧起他的臉,認真說:「你覺得我很膚淺嗎?你以為我不看內涵、只在意外表嗎?你以為我喜歡你只是隨口說說、沒有真心實意?

  「楚默淵,我鄭重告訴你,永遠不要質疑我的感情,我決定喜歡你,就不會隨便動搖心意,我決定喜歡你,就是打定主意要一直跟著你,你要披荊斬棘,我給你扛斧頭,你要殺人放火,我給你把風,除非你傷得我太重,否則我會一輩子巴住你,聽懂沒?」

  笑容像漣漪,在他臉上一圈圈往外擴散,誰說刀疤老六不好看,明明就很古椎、明明就很美。

  糟糕,愛情好像進展得太快,一下子功夫就如火如荼,徹底燃燒了她這片大草原。

  「聽懂了。」他握住她敷過臭黃荊、敷得很白很嫩的手,與她一路往前走。

  看到什麼植物,淺淺都能講上幾句。

  她指著一棵莖上長滿剌的植物說:「這叫剌龍苞,多年生的有剌灌木,有樹人蔘的稱號,是野菜當中的極品,它有個很有趣的名字,叫做鵲不踏。中醫說能補氣安神、強精滋腎,三、四月份長出芽苞就能採下來食用,但過了季節就太老,不能吃。」

  「你什麼都知道,從哪裡學來的?」在閨閣中長大的她,沒道理懂得這些,楚默淵眼帶懷疑。

  嫣然一笑,淺淺驕傲回答:「我是學霸啊!」

  二十五歲的博士畢業生,很少見吧?三十歲的副教授,很厲害吧。

  走到溪邊時,太陽已經半沉,淺淺在溪邊找到一棵樹,折下幾根帶葉樹枝,拿起石頭把葉片敲爛,她一面動作一面解釋。「這叫鴨腳木,是山坑螺的最愛,我把葉子給砸爛,放進溪水中,用石頭壓著,鴨腳木的香味會順著溪水擴散出去,只要一個晚上就能勾引很多山坑螺過來覓食,我們明天早上再過來收成。」

  「好。」

  「再過去一點有一片竹林,這兩天山上有雨,應該會出筍,明天順便挖幾支筍,我給你做鴨肉悶筍。」

  「好。」

  「要是有時間的話再抓兩條魚吧,我給你做炸魚柳。」

  「好。」不管她講什麼,他都說好。

  就算沒有花椒辣椒,就算沒有足夠的調味料,只要她做的,他都愛。

*             *             *

  滿桌的菜肴和烤得香噴噴的月餅,再加上一壺藍莓酒,淡淡的果香在齒頰間漫開,淺淺有些微醺,身子搖晃,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向禹侗伸手去扶,但楚默淵動作更快,拉著她讓她靠進自己懷裡。

  「這酒很淡,淺淺也能喝醉?」鄭芳笑道。

  「誰說我醉了?」她伸出食指,慢慢說:「我、一點、都沒醉。」

  鄭齊呵呵樂笑了。「喝醉的人都說自己沒醉,只有清醒的人才會說自己醉了。」

  「我是認真沒醉的。」

  「還有人認真醉的嗎?」楚默淵寵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是個實行力很強的男人,他決定蓋城,就用最短的時間把城給蓋了,他想改善遼州百姓的經濟生活,不等朝廷文官到任,行政法令便一條條發布下去,把遼州變成商業大州。所以他發現自己喜歡淺淺,便卯足勁兒用力強力盡力地喜歡上。

  「你不相信我的話?我真不喜歡喝這個酒的。」她噘著嘴,說得鄭重。

  不喜歡都喝成這樣,喜歡還得了?楚默淵問:「不然你喜歡喝什麼酒?」

  她看著他的眼睛,甜甜憨憨地說:「我喜歡喝……我們的喜酒。」

  中了!他臉紅心跳,一把抱起她,還欲蓋彌彰道:「她醉了,我送她回房。」 

  周嬤嬤看著楚默淵微微虛浮的腳步,嘴角笑意還在,眼底卻浮上黯淡,垂著眉,臉上神色難辨……

  向禹侗的臉色更難看,淺淺已經是他的通房丫頭了嗎?

  前世楚默淵官拜一品,是襲了爵的世子爺,而淺淺是帶著拖油瓶的婦人,他選擇她做妻子,人人都說她交了好運,只有他曉得楚默淵何其幸運。

  可如今他不過是個三品將軍,為什麼淺淺仍然選擇他,為什麼寧願當個沒名沒份的通房丫頭也不願意做他的正妻?

  垂頭,藍莓酒一杯喝過一杯。前世她也為自己釀藍莓酒,前世她也為自己做月餅,前世的她為自己做的,遠遠超過她對楚默淵所做,可是一心仕途的自己對她的努力不上心,認為那只是盡了做妻子的責任。

  直到她不在,直到在官場處處碰到困難,他想找個人給建議、想找個人傾訴,這才驚覺自己失去什麼。

  尤其在章妃入罪、楚薇娘再也幫不了他,尤其在只生下一女的楚薇娘,為確保自己地位殘害他的庶子後,他更後悔,自己錯得多麼離譜。

  此生他拼盡全力,從十六歲起便一步步算計,他發誓要更正錯誤,他十八歲考上進士,整整提早一年到遼州,他以為有大把時間足以彌補錯誤,誰知……今生竟與前世截然不同,提早出現在淺淺身邊的楚默淵把他的計劃徹底打亂。

  深吸氣,他不會就此認輸,前世的楚默淵可以接納成過親的淺淺,他為什麼不能接受失身的她?

  他可以的,他會讓淺淺重新回到自己的懷抱,這是一場戰爭,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戰爭!

*             *             *

  楚默淵抱著淺淺回房,她是真有幾分醉了,在她的迷離醉眼中,楚默淵長得份外迷人。

  捧著他的臉,她想起那個辦公室型男,好多同事都在私底下說,要求不多,只要能和他當一夜情人,做鬼也甘願。

  她也想呢,誰讓他那麼秀色可餐。

  可眼前的刀疤老六半點不輸他,沒上健身房,身上的肌肉比型男多,沒在身上塗塗抹抹,一樣帶著好聞的氣味,不會撩妹,她就被他撩得亂七八糟,她啊,越來越愛他……

  他將她放在床上,剛為她拉好棉被,兩條細細的手臂就纏了上來。

  「我想吃掉你。」這句話不是表達感覺,而是認真想要實現。

  「想痴痴地望著我?」他接話。

  淺淺咯咯笑得花枝亂顫,他早晚會成為撩妹王,使了力,她把他的頭抱進懷裡。「我是認真想吃掉你的,因為你在我面前晃,晃得我頭好暈。」

  他不反對她的擁抱,除去鞋子,躺上她的床,反客為主把她抱進懷裡。「頭暈是因為你喝醉了。」

  「錯,不是因為喝醉,是因為愛情讓我頭昏腦脹。」她嘟囔道。

  當!又中!他越來越愛她的流氓。他啞著聲問:「要我當你的頭暈藥嗎?」

  「要。」說完,她又咯咯咯笑不停。

  那樣的笑,那樣的迷離眼光,他怎麼能夠鬆手?本想再給她多一點時間的,本想把最好的留到那一夜,本想……

  算了,反正變化永遠趕在計劃前頭,反正不管在什麼時候,他永遠不會背棄她。

  俯身,他吻上她的唇。

  對於男女之事,她沒有經驗,但跟著男同事看過不少「教學影片」。

  有人說她太大膽,居然不怕他們荷爾蒙臨時泛濫?她笑問同事,如果他們激情起來,自己會不會危險。

  他們上下打量她,之後評點,「如果你白一點、漂亮一點、身材凹凸一點……」

  她明白,在他們眼裡,她就是個男的,她缺了很多的「一點」,所以型男再風流,也輪不到她來發展一夜情。

  穿越大神對她很慷慨,送給她梅雨珊的漂亮臉蛋和曼妙身材,就算沒有附贈型男,但刀疤老六更優。

  機會難得,她迎上他的吻,毫無保留。

  她的主動熱情燒光了他的自制力,他加深這個吻,靈巧的手指除去她的衣衫,粗礪的指間磨蹭著她細嫩肌膚,帶起她一陣陣寒慄。

  他的吻順著她的唇一路往下,在她的頸項間流連忘返,淺淺的鎖骨中間有個漂亮的月形硃砂痣,很美,他的唇落在上頭,輕輕吮吻。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索求些什麼,只能將他緊緊抱住。

  她喜歡這份親密的感覺,好像這個世界終於有個人和她建立起繫帶關係,這個繫帶將一步步地把她牽引進他的生命裡……

  好喜歡他哦,越來越喜歡欸,才一天,對他從決定喜歡到激情,中間的過程短得像火柴棒擦過,瞬間燃起熊熊烈火……

  在急促的喘息間,她閉著眼,享受他的親吻,享受他的指間滑過她每寸知覺神經。她說:「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不知道。」模糊難辨的話從他喉間逸出。

  「是我愛上你的第一日。」她又耍流氓了,於是火柴跌入汽油桶,轟!

  他吻上她的柔軟豐腴,他激情地向她索取,他知道這世間,自己再不是一人踽踽獨行,他知道生命中的甜再度來到身邊……

  她是醉了,但醉得不嚴重。

  她知道昨晚的他有多莽撞瘋狂,他像第一次嘗到蜜的男孩,一嘗再嘗,不肯鬆手。

  她想喊停,但他壓抑說:「我已經寂寞太久。」

  然後,她也不願意他停手了。

  爹不愛、娘不在,祖父母為顧全大局拋棄他,惡毒的繼母無盡的迫害,她無法想像八歲稚兒怎麼能平安活到現在,再加上他身上數不清的舊疤……這樣的男人,她怎能不心疼、不愛憐?

  她捧起他的臉,認真承諾,「以後不管到哪裡,都有我陪你。」她是再有義氣不過的女人。

  他笑了,吻上她的唇,戰火再起……

  是她自找的,搖一夜的床,骨頭快要散架,天已經濛濛亮起,他仍然不肯放開她。側過身,淺淺疼惜地看著她的刀疤老六,再也不會了,她不會讓他獨自迎向漫長未來。深邃雙眼張開,他看著她的臉,沒有笑,五官還是一樣刻板,但雙眼盈滿熱情,他是那種去演戲,會被導演丟劇本的演員,他的表情很少,看起很沒血沒淚沒心肝,但也因為少,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才更加可貴。

  「我會護你一生的。」他認真承諾。

  她噗哧笑開。「知不知道誰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誰?」

  「四皇子。」她嘲笑燕曆鈞,要六分鐘護一生嗎,然後她拒絕了,說自己是百合,然後無意間透露,野百合的春天在冉莘身上,再然後……自己就被打暈打包,送往遼州。

  「你……很喜歡四皇子?」這是他心底不願出口的糾結。

  「我?燕曆鈞?你腦袋在想什麼啊!」她嚇得雙眼圓瞠。

  「不然你為什麼一直想回京城?」

  「誰告訴你我想回京城?我是想去冀州,想去投靠冉莘、木槿和點點,我打算在那裡買地建屋當大財主。」

  她不喜歡四皇子?!緩緩吐氣,這樣很好,他第一次為自己的錯誤感到開心。「點點是四皇子的親生女兒,皇帝已經下旨為冉莘和四皇子賜婚。」

  聞言,淺淺一愣,沒猜錯啊,她果然是因為「百合說」被發配邊關。 

        「淺淺,不需要到冀州,你可以在遼州買地建屋當大財主,我會保護你,會支持你想做的每件事。」楚默淵說得很認真,這是他身為男人該有的肩膀。

  淺淺一樣回答得很認真。「我不需要男人保護,我可以一個人活得很好,信不信?」他不想相信,但不得不信。

  她很會賺錢,就算他千防萬防,她還是替自己掙到上萬身家,有錢,她可以請大把護衛,有錢,她可以替自己建築堅固的城牆堡壘。

  沒錯,她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即使這話讓男人的驕傲很受傷。

  看見他的失望,她投進他懷裡,圈緊他的腰身。「爺,你不必為我做什麼,只要愛我,很專心、很專心地愛我,眼睛別看其他女人就行。」

  「除了你,我沒看過其他女人。」

  「這樣很好,這樣我就會好好地把你收在心裡。」她對男人的要求不多,只對一心一意有希冀。

  攬緊她,他讓她的腦袋鑽進胸口,她「說」,她把他收在心裡,他「做」,他把她放在心裡,未來十年二十年、無數個十年,他都會做相同的事情。

  「再陪我睡一會兒?」他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傳來。

  她倒抽氣,「又睡?」

  她的驚嚇惹得他大笑。誰說愛情不能令人改變?因為她,不愛笑的楚默淵變得愛笑,嚴肅的楚默淵變得輕鬆,寂寞的楚默淵變得……不再害怕寂寞。

  「想什麼?只是睡覺,不做其他的。」

  他緊抱她,兩具身軀密合,棉被底下的他們裸裎相見,肌膚相觸、體溫濡染,他說到做到,沒有做其他的,但某處在悄悄地膨脹……

*             *             *

  再醒來,已經過了辰時,鄭芬、鄭芳送水進屋,楚默淵打理好自己後換掉床被,把泡在浴桶裡一動不動的淺淺抱出來,擦乾身子,為她穿上衣服。

  他在她耳邊道:「你累了,再睡一會兒。」

  她噘著嘴,甕聲甕氣回答:「我不是累,是腳軟,你太能幹了。」

  果然是女流氓,這話也說得出口。他俯下身,懲罰似的用力在她唇上親一口,於是她本來就紅腫的嘴唇更腫了。

  抱著髒衣服和棉被出屋,鄭廷、鄭齊曖昧的眼光落在他身上。

  昨晚……動靜鬧得很大嗎?應該是吧,還鬧了一整晚。他沒有生氣,反倒揚起驕傲的眉毛。

  鄭廷上前,把髒衣物接過手。

  鄭齊道:「爺餓嗎?娘給您做了點吃的。」

  「向禹侗走沒?」

  鄭廷苦笑,還能不走嗎?一整夜的鬧騰啊,人家對淺淺的那顆心怎麼忍得住?「回爺,向大人天未亮就下山了。」

  「別讓人吵淺淺,我出去一會兒。」

  鄭齊跟上。「爺要去哪兒?」

  「收螺、抓魚、挖筍子。」他言簡意賅。

  鄭齊聞言,心臟重重挨了一記,這肯定是淺淺讓爺做的,她連爺都使喚上了?這下他不曉得是要放心還是擔心了,是放心爺在乎淺淺,以後她的日子不至於太難過,還是擔心淺淺沒分寸,哪天遭爺嫌棄?「爺不能空手去,得拿簍子,屬下陪您去吧。」

  「嗯。」

  這會兒,鄭齊還不曉得自己做了多麼錯誤的決定。

  離開莊子後,不多話的楚默淵變得多話。

  「以後不許喊淺淺,要喊姑娘。」

  「淺淺做的東西,你不許吃。」

  「以後你必須離淺淺十尺遠。」

  像頒布政令似的,一條接著一條,聽得鄭齊腦門痛,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但他很清楚,往後他和淺淺的好手藝沒了緣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3 11:24 PM 編輯

【第九章】   當家主母第一課

  把食材帶回來,楚默淵親自送進廚房,請鄭大娘處理。

  恰恰遇到鄭芳對鄭大娘說道:「娘,我去淺淺屋裡把碗盤端出來洗。」

  「淺……」話出口,鄭齊立馬更換稱呼。「姑娘醒了?」

  鄭芳奇怪地看二哥一眼。「是啊。」

  楚默淵淡淡一笑,離開廚房,卻意外地聞到一股熟悉氣味。循著藥味,他繞到廚房後方,那裡有個小爐子,火剛滅,藥壺裡的湯汁已經濾出來。

  楚默淵打開壺蓋,順手撿起一根枯枝在藥渣裡翻攪,不多時,他找到熟悉的藥渣,濃眉成結。

  快步走回廚房,他凝聲問:「後面爐子是誰熬的藥?」

  鄭大娘回頭答道:「是周大姊熬的,說淺淺身子弱,得補補,藥已經送過去了。」

  擰起濃眉,楚默淵撒開腿,一路衝回淺淺屋裡,只見周嬤嬤正把藥吹得半涼,遞到淺淺面前道——

  「不熱了,快喝吧。」

  怒目圓瞠,楚默淵搶身上前,奪走周嬤嬤手中的藥碗,順手將藥汁往窗外潑。

  周嬤嬤沒說話,只是看著楚默淵的臉變得蒼白。

  淺淺錯愕,問:「怎麼了?」

  「藥苦。」

  「良藥苦口,嬤嬤擔心我身子弱。」淺淺猜想,周嬤嬤想讓她早點懷上子嗣吧?她能理解,在這時代,楚默淵都快變成剩男了。

  「是藥三分毒,身子弱就多吃點好吃的。」

  他不讓喝?是不想她生孩子嗎?因為尚未成親,怕有損她的名聲?還是他還沒做好當爹的準備?

  很好,她也還沒打算當娘。「英雄所見略同,這是真的,藥補不如食補。」

  周嬤嬤垂眉,低聲道:「既然爺這麼說,那麼就不喝了吧。」

  周嬤嬤離開後,楚默淵走到床邊,二話不說抱起淺淺,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身子微微抖著。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他雙唇抿得死緊,鐵青的臉龐上驚懼仍未褪去。

  「怎麼了?」她輕拍他的背。

  「沒事,只是太久沒有看見你。」

  什麼啊,藉口也不找好一點的。「你去哪裡?」她轉移話題。

  「我去收了山坑螺,挖好竹筍,又抓回兩條大肥魚。」

  「這麼惦記著吃?」她斜眼睨他。

  他沒有回答,啞聲問:「吃過午膳,跟我回將軍府好嗎?」

  「周嬤嬤的腿不是還要再泡上一陣子嗎?」

  「有鄭大娘照顧,沒問題的。」

  「你急著回去?」

  「嗯,文官陸續到遼州,不得不和他們周旋。」

  「好,我去廚房做飯,吃過飯就回去吧。」

  「我送你去。」

  兩人手牽手走出房外,楚默淵將她送進廚房後,繞到周嬤嬤屋裡。

  主僕面對面,她臉上出現一絲驚慌失措。

  拉開長凳坐下,楚默淵沒有指責,只是輕聲問:「為什麼?」

  周嬤嬤咬緊牙關,憋住胸口惶恐,道:「正妻未入門,妾室通房不該有孕,這是楚家的家規。」

  他不爭辯,直言戳破她的謊言。「那是絕育藥。」她打算讓淺淺終生不孕!

  周嬤嬤猛地抬頭看他,他從不管後院的事,這種陰私事他怎麼會知道?

  「嬤嬤知道嗎?我的鼻子很靈,可以輕易辨認各種味道。」

  身子微抖,她緊握拳頭,換言之,他知道了什麼?

  她沒回話,他卻在她的臉上看見答案。

  「是,我知道你也給雪晴、雨晴下藥,你心心念念著要向祖母交代,為什麼給她們下絕育藥?」

  因為味道太怪,他特地把藥渣送到吳大夫那裡問了,方才曉得周嬤嬤背著自己做了什麼。他不願意往壞處想,還找藉口為周嬤嬤解釋,說雪晴、雨晴可能是章氏的人,她怕自己遭到算計,才暗中下藥。

  但周嬤嬤明明知道他喜歡淺淺,明明知道他待淺淺不同,她是他這輩子第一個喜歡的女子,她卻……失望盈滿眼,他是那樣地相信她……

  八月的天,周嬤嬤汗如雨下,指甲陷入掌心,恐懼自雙眼爬滿整張臉。

  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爺那麼聰明,就算沒有證據也一定把所有的事想通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透,娘知道章氏的手段,因此處處防範,我們娘倆下肚的東西,再麻煩她都要親手做,從不假手他人,除了周嬤嬤之外。既然如此,娘為什麼會誤食雷公藤?」

  他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壓抑的沉默逼得她無力招架。

  離開椅子,她重重跪倒在地,重重磕頭。「老奴有罪,爺殺了老奴吧!」

  淡淡地看著周嬤嬤,其實他早就懷疑的,對嗎?他只是不願意承認這個可能性,因為她和娘製造了他人生最美好的回憶。

  娘信任周嬤嬤,深信她不會背叛,他便也隨了娘,相信她忠心為主。

  後來他被祖父母養在膝下,卻仍然兩次中毒,明知道自己的三餐全是交由周嬤嬤經手負責,可事發後,他追究的全是祖父母身邊的人。

  他被小廝害過數次,卻刻意忽略小廝是周嬤嬤親自挑選的人,相信他們是被章氏重金收買。

  他不斷告訴自己,多年過去,周嬤嬤盡心盡力守著母親的嫁妝,直到把它們交到自己手裡,這樣的周嬤嬤,怎麼可能背主?

  可,他終究拋不開懷疑,所以讓她到遼州,所以讓她掌管將軍府,所以給她機會證明,自己的懷疑是錯誤的。

  然而她還是對淺淺下手了,她明明聽見他親口承認自己喜歡淺淺。

  「把你知道的全說清楚。」

  周嬤嬤深吸氣,她知道,再瞞也沒有意義了。

  「章氏在大冬身上下毒,只要按月服下解藥,就會沒事,老奴為她做了很多壞事,只求順利拿到每個月的解藥。

  「雷公藤是老奴親口喂夫人喝下的,那天是夫人生辰,很少出現的侯爺中午過來陪著夫人喝酒,酒一杯杯下肚,夫人醉了,老奴送上藥湯,說是解酒藥,夫人毫不懷疑地喝下。

  「可我當時不知道雷公藤會害了夫人的命,章氏明明說那藥只會讓夫人再無所出,老奴心想,當時侯爺已被章氏的美色所惑,根本就很少過來陪夫人,夫人便是想再懷上小公子、小小姐也不可能,這才同意下藥,萬萬沒想到……」

  大冬是周嬤嬤的獨子,用他的性命迫周嬤嬤就範,章氏好手段。「你的意思是,此事侯爺也有份?」

  「不,侯爺不知情,是章氏提醒侯爺,那曰是夫人生辰,兩夫妻在一個屋簷下,卻鮮少見面,侯爺心中有愧,才會過來見夫人,那日兩夫妻談起陳年往事,侯爺喝著夫人親手釀的酒,許是心有所感,才會多喝幾杯。事後有太醫入府,侯爺知道雷公藤與酒共飲會讓毒發加快,由此懷疑上章氏。」

  「往下說。」

  「後來爺三番兩次遇險,侯爺應是看出端倪,侯爺曾經當著章氏的面警告老奴,如果爺出事,就要讓大冬陪葬,自那之後,章氏再不敢逼奴才對爺下手。

  「不久爺離家入軍營,爺不在,老奴沒有了利用價值,擔心被滅口,更擔心大冬身上的毒,於是拼個魚死網破,恐嚇章氏,若不將解藥交出,便到侯爺跟前把所有的事捅破。」

  「不怕她殺了你?」

  「怕!所以誆稱老奴一死,侍書就會帶著老奴的血書和證據去擊鼓鳴冤。章氏的毒手不只伸到大冬身上,夫人、陳姨娘、爺、四爺……事情一旦翻出來,就算宮裡有個章妃,也護不了她。」

  楚默淵記得侍書,她是母親身邊的大丫頭,周嬤嬤與她認了乾親,母親死後,她和一批伺候的丫頭被送出侯府。

  「章氏妥協了?」

  「她不能不妥協,因為她派人四處尋找都找不到侍書的藏身處。」

  「她躲在哪裡?」

  「她易容為男子,跟在大冬身邊,為老太爺做事。」

  「後來呢?」

  「大冬身上的毒解了,老奴讓他帶著侍書逃到徐州定居,老奴不許他們寫信,斷絕和他們的聯絡,繼續留在侯府裡,是為了安章氏的心,也是想為爺守住夫人的嫁妝。

  「老奴很安慰,爺不負夫人期望,長成頂天立地的好兒郎,爺派人到侯府接老奴那天,老奴有說不出的激動,老天有眼,是夫人在上面庇佑著爺!」

  「既然脫離章氏掌控,你為什麼還要對淺淺下手?」

  「離府前,章氏開門見山對老奴說,她要的是世襲爵位,若爺在侯爺請封世子之前沒有子嗣,就不會要爺的命。」

  「你信了她?」

  「皇帝寵愛七皇子,宮裡傳言章妃將晉陞為貴妃,而章氏心機深沉、手段惡毒,行事無所不用其極,就算遼州離京城遙遠,老奴深信她有本事害爺性命。

  「爺可知道章妃手下有不少人?到時若有官員在皇帝面前給爺安上叛國罪名,天高皇帝遠吶。奴才知道爺無心爵位,那麼子嗣就算晚個幾年也無妨,所以老奴才會答應章氏。」

  「你太高看章妃了,不過是後宮婦人。」楚默淵輕哼。

  「不,是爺看低了章妃和章氏,爺可知籠絡朝臣,有多少事是由章氏經手的?二爺、三爺並不像外傳的那麼勤奮向學,為怕真相暴露,章氏不讓兒子到書院念書,卻花大把銀子請西席到府中教學。

  「老奴親耳聽見西席私下點評,說他們資質平庸,連秀才都考不上,可為什麼外面將兩人傳成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才俊?為什麼他們做的詩可以在京城名聲大噪,甚至在皇帝跟前露臉?

  「如果老奴沒猜錯,今年秋闈已經結束,不久後二爺、三爺將會榜上有名,參與明年春闈,順利進入仕途。科考是何等大事,章妃能夠輕易操縱成果,爺還認為章妃只是後宮婦人?」

  周嬤嬤的話沉重了他的心,後宮婦人卻能一手遮天,做到科考舞弊,動搖國本,她處心積慮讓章氏去籠絡朝臣,目的是什麼?為了替七皇子鋪路?

  過去楚默淵認定章妃是章氏背後的支撐,唯有除去她才能動搖章氏,因此與四皇子做下約定,這是私事,但如果事涉科考、黨同伐異,背後隱藏奪位隱患……他目光微沉,此事要儘早通知四皇子。

  楚默淵靜看周嬤嬤,半晌後道:「你走吧!」

  周嬤嬤猛地抬頭,爺竟不殺她?她害了夫人性命啊!不敢相信,眼睛緊緊望著他,淚水潸然而下。

  爺和夫人多麼相像,一樣寬和、一樣仁慈,她怎麼就被豬油蒙了心?

  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周嬤嬤沉聲道:「謝爺不殺之恩,老奴必定日夜祈求上蒼,庇佑爺一世安康。」

  看著伏跪在地的周嬤嬤,楚默淵心情沉重,那曾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             *             *

  楚默淵什麼都沒說,但淺淺知道他不開心了,可是問他,他卻說沒事。

  她又不魯鈍,怎會連有事沒事都看不出來?但他不想說,她便也尊重他的隱私。

  他們沒坐馬車,而是共乘一匹馬,一前一後,慢慢回璃原城。 

  他不想說話,淺淺便嘰嘰喳喳講不停,也許哪句話成了契機,他的不愉快會被丟到九霄雲外去。

  「啊——我找到幾棵野茶樹,炒了一些野茶,照理說秋茶味道應該會遜色幾分,沒想到我的手藝好,炒製出來的茶味道很不差,可惜忘記帶回來了。」

  他沒應,只是笑著點頭,那個笑容帶著勉強。

  「我告訴阿齊,等冬天茶樹結籽,盡量採摘撿拾,經過曝曬脫殼,取出果仁,可以拿來榨油。茶油是好東西,燃點高、不易變質,早起空腹喝一小匙,能治胃病,平日把麵煮熟,放點蒜末、醬油,再倒一點茶油,味道棒極啦。」

  他依舊不回話,她只好再接再厲。

  「阿芬問,可不可把茶籽種在後院,往後要茶有茶、要油有油?

  「哪有這麼容易的,用茶籽種出來的茶味道往往不會跟母株一樣,如果要種出質量相同的茶樹,還是得插枝……」

  她是副教授,講起課來便滔滔不絕,那年外公知道她竟然讀農藝系,氣到吃不下飯,她撒了一整個暑假的嬌,才勉強安撫外公。

  舅舅疼她,說:「農家女就該讀農業,以後回來改善農人的生活。」

  舅媽也說:「未來世紀,糧食缺乏是人類必須要面對的重大問題,讀這個好。」

  可最終她沒有回鄉下老家,她變成老師,她有滿腔熱情,想要教出一群熱愛農業的學生,但人算不如天算,會來念的都是因為選校不選系,抱持著先進來再轉系的計劃,這讓她頗傷心。

  「你懂得真多。」楚默淵終於開口,讓淺淺放鬆心情。

  她輕輕一笑,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輕鬆道:「所以年輕人,姊的話要聽,你得多讀點書,書中自有黃金屋,別人可以拿走你的錢,卻拿不走你的知識。」

  「姊?」楚默淵斜眼,和轉頭相望的淺淺對看。

  淺淺咯咯笑開。可不是姊嗎?前世,她可是三十歲的大齡女子了啊!

  馬背上,清風徐徐,頗有幾分秋涼,楚默淵拉開大氅把她裹在懷裡。

  兩人一馬行經石頭山時,淺淺問:「買一座這樣的山,要花多少錢?」

  「買石頭山做什麼?又種不了地,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她不會天真以為裡頭有礦產吧?

  「誰告訴你種不了地的,要不要打個賭,如果我能在十年之內讓不毛之山長滿植被,你就還我賣身契。」

  「不打這個賭,我也沒打算讓你當奴婢。」

  他的話很窩心,即使早就猜出他有這個想法,但親耳聽見他說,感受更棒。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幸福這東西呢,得靠自己雙手掙取才有滋有味,怎樣,打不打賭?」

  「好,你打算怎麼做?」

  「先墾出幾方池塘蓄水,從他處挖來泥土覆蓋石頭表面,在上頭廣植生命力旺盛的雜草,利用雜草根部的無機物質來分解石頭,使得石頭分化,變成可供耕植的小顆粒。

  「之後,再種植綠肥植物,讓根部向下深扎,在保持水土同時養肥土壤,這樣一來,之後就算什麼都不做,蚯蚓也會被帶進來,蚯蚓將會咀嚼一切阻礙,鬆動土壤、帶進空氣,為各種植物打下生長基礎。

  「緊接著放養雞鴨鵝等等小動物,它們的糞便會滋養大地,綠色植物將會瘋長,蟲鳥大量移居,共生關係產生、食物鏈出現,只要雨量足夠,不需要十年,這座石頭山將會徹底改變地貌。」

  她篤定的口吻、自信的態度,讓他深深著迷,也讓他懷疑……懷疑她不是梅雨珊,而是「余淺淺」。

  入夜前,他們回到城裡,今天淺淺心情很好,主動提出到「有朋自遠方來」,指導廚娘做幾道菜。

  楚默淵心想,臨時回府,府裡沒準備,沒什麼好吃的,便同意了她的話。

  然這次朝他迎面走來的不是袁立融,而是數名京官。

  雖然城中鋪子一間間開,但截至目前為止,「有朋自遠方來」仍然是最大、門碑最好的一家,因此成為京官經常聚會的場所。

  見楚默淵進門,幾個屢次投遞拜帖都沒有下文的官員,早就憋著滿肚子氣,看見他忍不住搶上前,酸言酸語。

  「將軍好大的官威,下官幾次上門求見,都不得其門而入。」

  楚默淵面無表情,不受影響。「不知吳大人找本將軍,有何要事?」

  「我想問問將軍,為何不等文官到任就先頒下一條條政令,不知道這是誰給將軍的權責?」

  「所謂馬上立國,馬下治國,將軍不會以為軍中雷厲風行那套,可以拿來治理百姓吧!」

  某人看一眼淺淺,諷道:「北遼戰事已歇,將軍可把政事交給咱們,空閒下來的時間,大可風花雪月,自在逍遙。」

  楚默淵輕扯嘴角,他早就清楚,文官到來,想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爭權奪利。

  相較他們,已經在此站穩腳跟、開始賺進大把利益的自己,自然會變成眼中釘。

  楚默淵還沒生氣呢,淺淺已經忍不住,搶身上前,一雙漂亮的眼睛盯著一排男人,氣勢十足問:「不知軍中那套『雷厲風行』用在百姓身上,有沒有百姓跳出來求各位大人為他們打抱不平、擊鼓鳴冤?

  「各位大人求見楚將軍不得,這事很難理解嗎?將軍大人為百姓千里奔波,不在府裡安歇,你們自然見不著人。

  「反觀各位大人,一個個細皮白肉,閒暇之餘不訪民生、不探民情,只會在飯館小聚,聊聊八卦、說說閒話,大人啊,你們勇於屍位素餐,將軍大人可不敢坐領乾薪,道德層次不同,將軍大人學不來各位的行徑啊。

  「大人別生氣,都怪小女子知識淺薄,怎麼都想不通,一心為民、疲於奔命的將軍大人,怎會得了風花雪月、自在逍遙這評語?是不是因為書生嘴裡一把刀,不自省吾身,專門反省他人?是不是因為朝廷文官,正大力主張嚴於律人、寬以待己?」

  她一句句問話把眾人罵得臉色發紫、頭皮發麻。

  「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一個老大人忿忿不平道。

  淺淺看一眼桌上的菜色,裡頭有幾樣東西來自大燕,這些遠到而來的食材,價錢肯定昂貴。

  「小女子很好養的,一碗麵就飽,不像大人們,這滿桌子菜……」淺淺矯情地掩嘴輕笑。「小女子聽過一句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可大燕朝的臣官俸祿,大概吃不起這樣的排場吧,莫非各位大人到遼州來,還沒開始做事,先學會斂財了?」

  幾句話說得眾人臉色青白交錯。

  楚默淵抿唇、憋住笑意,還真讓她給蒙對了。

  這群人到此,放下行李,先做的不是考察當地民生,而是先到處放消息,把自己的身分官位亮出來,等著人上門送財。

  可惜他們來得太早,富商的量還不足,雖有財可斂,卻拿不了多少。

  於是幾個人成日在客棧裡互相吹捧彼此,提升對方身分,比較冤枉的是……這客棧恰恰好是楚默淵開的,所以……該知道的,楚默淵都知道了。

  幾個臉皮薄的丟下一句「不知所謂」便走了。

  兩、三個臉皮厚的,硬是吞下氣,問楚默淵,「不知道將軍何時有空,爾等能上門拜訪?」

  「皇上忌諱官員營私結黨,大人們何不各行各的事,至於拜訪,就別提了。」楚默淵淡淡笑著。

  官員大怒,問:「連衙門都未建,我們要如何辦差行事?莫非楚將軍是想把遼州大權握在手裡,連一點都不分給旁人。」

  楚默淵一笑,他本來是有這個打算,做事嘛……他手下的人夠用,至少一個頂他們三個,實在不需要他們進來攪和,可皇帝有命,他無法反對,只好先暫時架空眾人,等遼州行政大致成形穩定,他自會將實權釋出。

  「衙門已經在興建當中,至於衙役人手也正在招募,趁著這段期間,大人何不四下探訪,好對遼州風土民情多做了解?」

  像向禹侗做的那樣。他很聰明,且對仕途有強烈慾望,他沒和這群人攪和一起,來遼州的這段期間忙碌得很,他沒等楚默淵招募的人手已自行招兵買馬,並買下宅院充當臨時衙門,開始辦差,如果他不是對淺淺有非份之想,楚默淵倒是不介意與他連手。

  楚默淵的話堵得對方啞口無言,淺淺又及時補上一槍。

  「何謂為官之道?可不是揣摩上意、溜鬚拍馬、結拜拉攏,而是要心繫黎民,為民作主、為民發聲,倘若只是握著權力,操控生殺,盡享利益,豐家富族……要知道,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被淺淺這樣說,剩下的人也待不住了,重重哼一聲,丟下一句「婦人之見」,轉身走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淺淺也用力哼回去。「誰准許你們欺負我的男人,有沒有問過我啊?沒禮貌!」

  楚默淵的壞情緒被她一句「我的男人」消滅,他喜歡這個詞,喜歡自己有了歸屬。

  嘴角拉開,沒有鬍子作掩護,他的笑容明明白白。

  從後頭出來的袁立融看見,眼珠子差點落地!爺居然會笑?而且爺的鬍子哪裡去了?淺淺還在忿忿不平,腮幫子鼓著,悶聲說:「這些文人……真不是東西!」

  她忘記自己前世也是她嘴裡的文人。

  「餓不餓?我給你下廚去,順便指導廚子。」

  袁立融聞言,嚇得更厲害了,上回勸說半天她打死不肯幫忙,現在居然願意主動了?這是淺淺降服了爺,還爺降服了淺淺?如果淺淺手藝真有爺說的那麼好,「有朋自遠方來」會不會成了遼州的「聚緣樓」?

  發了發了,袁立融想像銀子從天而降,自己被鎮壓在銀子山底下的樣子。

  淺淺往廚房走四、五步,突然腳步停下,猶豫三秒,跑到他跟前。

  「有事?」楚默淵問。

  「我這樣會不會造成你的困擾?」害他在文官面前樹敵,害得他日後行事難、難行事?現在才想到會壞事?晚了!

  但他很高興,有人「欺負」自己時,她沒來得及權衡利弊,一心一意為他出氣,他喜歡這種單純的直率,喜歡她沒大家閨秀的自然。

  見楚默淵不語,淺淺皺眉。「對不住啊,我就是護短。」

  額頭應該出現三條線的,他什麼時候成了「短」,不過能讓她護著,他願意當她的短。她的罪惡感讓他不捨,雖然大庭廣眾的,他還是摸摸她的頭、握住她的手,仔細回答:「他們還沒有資格當我的『困擾』,並且,我非常喜歡你護短。」

  得到答案,她開心得意,輕輕地往廚房飄去,臨行前她問:「知道我剛剛在做什麼嗎?」

  「做什麼?」

  「我在跟全世最帥、最有擔當、我最喜歡的男人說話呀。」

  她走了,這次沒有再轉回來,而楚默淵的笑容更深更濃。果然是個流氓,還是個很好哄的流氓,兩句話就哄得她心甘情願受累,心甘情願的喜歡。

  瞄一眼主子爺的表情,袁立融認為是爺被淺淺給收了。

*             *             *

  回到將軍府,楚默淵剛抱著淺淺下馬,駱平就迎上前道:「京裡有信。」

  楚默淵拍拍淺淺的肩膀,溫聲道:「我去書房辦事,你歇歇。」

  他還真是忙啊,也是,新城百廢待舉,他恐怕還得忙上一段時日,她能做的不多,燉煮些藥膳給他進補吧,反正他說啦,這裡的人蔘是蘿蔔價。

  楚默淵進屋,下人們還待在原地,他們的目光不停地打量淺淺。爺對人說話幾時這麼溫和了,莫非她的身分已然不同?

  當中,最敏感的自然是雪晴、雨晴,誰想得到不久前的落魄丫頭竟會搖身一變得了勢。小米熱情上前,抱住淺淺,直說:「太好了,姊姊回來,我又有得吃了。」

  「說得好像有人餓著你似的。」捏捏她明顯胖一圈的小臉頰,比起剛進府時她長大不止一號。

  「沒人餓我呀,可廚娘的手藝哪有姊姊好。」

  幾句溜鬚拍馬,淺淺受不得吹捧,說:「去廚房拿點食材,我下廚。」

  「好。」

  應聲的是小米,但大牛也跟上了。

  淺淺想隨著他們一起進去,沒想到兩個窈窕身影擋在門前,不讓她進。

  抬眼,淺淺對上兩道不友善的目光,她不想迎戰,不想一回府就搞得雞犬不寧,好鬥真不是她的習性。

  可她們的惡意這麼明顯,淺淺很難視而不見。

  「上了爺的床?」雪晴一雙鳳眼盛滿仇恨,好像自己殺了她爹娘,還壞了她家風水。

  淺淺沒應,心裡卻答:錯!是你家爺上了我的床。

  「你以為這樣就是主子了?」雨晴挑釁。

  「沒有夫人、老夫人作主,你連通房丫頭都不是。」

  淺淺翻白眼,她沒想要當通房丫頭啊,她只想當正頭夫人。

  這個表情看在兩人眼裡很拉仇恨,雨晴大怒,指著她的鼻子怒罵。「誰許你這種淫蕩女人進來,沒得污了將軍府的門楣。」

  小米、大牛擔心地看著淺淺。

  打周嬤嬤帶著雪晴、雨晴進門,大家雖沒說什麼,但一個個心知肚明,知道她們是要貼身伺候爺的,說不準以後就是主子了,因此除駱平和周嬤嬤之外,府裡誰敢不對她們低頭?淺淺這樣……會不會招惹麻煩?

  許是人人聽話、人人順從,讓她們越發不可一世。

  可不是嗎,她們在侯府時就是老夫人倚重的大丫頭,老夫人身邊的事都是由兩人管著,爺立下大功,消息傳進京裡,老夫人立馬將她們送到爺身邊,自然是確定了兩人的身分。

  而周嬤嬤要去莊子前又將府裡中饋交到她們手裡讓她們暫時代管,她們怎能不自認為高人一等?

  只是千算萬算,她們沒想到,會讓遠在莊子上的淺淺得了爺的寵,這會兒正心火難平,心氣難消呢。

  看著雪晴、雨晴,淺淺大嘆三聲無奈。好吧,她同意周嬤嬤說的,將軍府根基尚淺,規矩未定,府裡人心浮動、尊卑不分,能用的人挑不出幾個。

  周嬤嬤說這話的時候,她還想著,將軍府就是家啊,一大群人的家,家人相處哪需要規矩。

  眼前情況擺明是她錯了,將軍府確實需要選拔人才來經營管理,才能分層負責、各行其事,也不至於讓某些人的野心過度膨脹。

  「兩位姑娘的意思是,我沒資格進門?」淺淺問。 

  「你說呢?」雪晴迎視她,她不能弱了氣勢,一堆下人都在看著。

  「我記得爺剛才讓我好好歇歇,既然不能進,好吧,小米、大牛,你們幫我轉告爺一聲,說我到『有朋自遠方來』歇息。」話丟下,淺淺轉頭往外走。

  小米心急,衝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姊姊,不行啦。」

  這是更清楚、更明白的挑釁,雨晴想,爺的態度很清楚,就算想整治這個小賤人,也不該心急,這般敲鑼打鼓的,就算她被趕出去了,她們也得不了好處。

  雨晴連忙扯扯雪晴的衣袖,讓她適可而止。

  雪晴何嘗不知道不能把人趕出去,萬一爺追究怎麼辦?但眼下狀況……她丟不了這個臉啊,所有人都在看她,如果讓那小賤人佔了上風,往後她拿什麼管家。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時,應該待在書房的楚默淵出現了。

  他走了一段路後又改變主意,京裡的事再急也沒有淺淺重要,所以也往回走,沒想到剛門口,就聽見淺讀下那麼一句。

  沒出息,只會在他面前耍流氓,碰到別人就變成軟腳蝦。

  「這等奴才,膽敢冒犯主子,何必多費口舌,發賣了就得了。」楚默淵走到淺淺身邊,握起她的手,當著眾人再補一句,「我讓駱平把下人的賣身契送到你那裡,要執掌中饋的人,自己得先立起來,不能讓奴才欺負了。」

  爺指的奴才是她們?不對啊,她們是來當主子的,何況那個小賤人怎麼能執掌中饋?她什麼都不懂啊,老夫人也不會同意的……兩人被雷轟得六神無主,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楚默淵看也不看她們半眼,兩顆眼珠子、一顆心,裝的全都是淺淺。

  「你讓我主持中饋?」淺淺也嚇一大跳,不是還有周嬤嬤嗎?她才想著要怎麼幫周嬤嬤擬一套下人管理規則呢。

  「不然呢?讓那兩個沒腦袋的奴才管嗎?」

  淺淺呵呵笑著,對欸,是沒腦袋,才進門就給她難堪,有本事應該暗著來。

  「知道了,雨晴姑娘、雪晴姑娘待會把東西收拾收拾,我讓人把賣身契交給你們,一人再給十兩權充路資,好走不送。」

  楚默淵看著她的眼神既無奈又寵溺,他說:「還是太客氣了,沒有當家主母的氣勢,學學我怎麼做。」

  他還沒有示範怎麼做,雨晴、雪晴聽見「當家主母」四個字,血液立馬衝上腦袋,那個小賤人居然是當家主母?憑什麼,她有什麼資格?!

  楚默淵看也不看兩人一眼,只對駱平說:「把人賣了,別讓爺再看見欺主的奴才。」駱平眉心微蹙,她們是侯府老夫人專程送過來的,賣掉沒事嗎?但心裡雖這麼想,對爺的話卻從沒打折扣的習慣。

  「來人,把人押下去。」駱平道。

  「是。」兩人應聲上前。

  雪晴、雨晴才要喊救命,就被狠掮了幾巴掌,臉腫得說不出話。

  對這幕,楚默淵視而不見,淺淺的小心肝卻一震一震的,古代主子果然……很猛!

  一路奔波、和文官吵架、指導廚子、修理僕婢……這天淺淺忙得夠嗆,可偏偏某個開了葷的男人食髓知味,那張床板又震動了一整個晚上。

  所以隔天淺淺抱著棉被打死要賴床。

  「真不想起?可我想帶你去秋叔的園子。」昨天回府前,他讓袁立融派人去遞過拜帖,秋叔應該已經煮酒相候。

  「哪個秋叔?」

  拉開棉被,她睡眼迷離地望著他,嬌憨的臉龐讓他忍不住俯下身,吻上她的唇。

  這一吻,本想淺嘗即止,但他控火的功力不佳,於是野火又燎了大草原。

  雙雙泡在大木桶裡,她沒睡,但他抽乾了她好不容易蓄積的力氣。

  趴在他胸口,她有氣無力抱怨,「我早晚會精盡人亡。」

  他呵呵大笑。「那是男人才會發生的事。」但是他沒這個困擾,他只覺得神清氣爽,還可以再大戰三百回。

  「當你的女人太辛苦,這活兒我接不了,我們的友情到此為止吧。」

  掌心在她身上按摩,舒服得她發出呻吟。

  他答:「行,從現在起我們開始談愛情。」

  瞠目,她壓著他的胸膛往上看,對上他的眼,哇咧,又被撩了,他太有潛力,她早晚把他教成調情聖手。

  「這樣看我,我又想吻你了。」

  她連忙低頭,把臉埋回他胸口,她心知肚明,絕對不會只是一個吻,肯定會有熊熊烈火般的後續發展。

  見她嚇成那樣,他親親她的額,低聲問:「今天還想不想出門?」

  「秋叔的園子很特別嗎?很厲害嗎?」

  「嗯,園子蓋在丘陵上,佔地很廣,分成內外兩個部分,種了玫瑰、桂花、花椒、葡萄……哦,他還蓋了間大暖房,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種不出來的。」

  「他是個農夫?」

  「不,他是個伯爺,很多年前他自京中消聲匿跡,沒人知道他竟跑到北遼買了一座小山,蓋起園林,進到園子裡,你會以為自己回到京城。」

  小時候楚默淵曾經見過秋叔幾回,難以想像的是他會避居北遼,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許是生活裡少了煩擾,他的面貌一如當年,絲毫不見衰老,四十幾歲的人,看起來不超過三十。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跑到北遼定居。」

  「許是覺得傷心吧。」

  「為什麼?」

  「你跟他熟了再問他。怎樣,想不想去?」

  「去,怎麼能不去?非去不可!」要是繼續待在家裡,史上第一宗女子精盡人亡的事件將會發生。

  一路上,楚默淵告訴她,北遼變成遼州時他是怎麼與秋叔相遇,怎麼酒逢知己,兩人成為莫逆,這些日子,管理地方百姓的事很繁瑣,幸好有秋叔大力相挺,讓他事事順利。

  午時過後,他們進了秋靖山的園子。

  就如楚默淵所說,完完全全的燕式建築,連上前迎接的下人也說著燕語,即使他們眉眼深邃、五官立體,一看就是遼人。

  「老爺在靜風堂相候。」說完,僕人在前頭領路。

  但一路行來,淺淺的眼睛不夠看,越看眼睛睜得越大。

  天吶天吶天吶,他是怎麼辦到的?道路兩旁有十幾棵開滿花朵的桂樹,要知道,桂花雖然生性強健,但栽培時必須保持濕潤,且以砂質土壤最佳,需要全日照,至少得半日照才能養得活,它喜溫暖、耐高溫,可是這裡冬天很冷啊,他怎麼能讓桂花活下來,又長得這樣好?

  「這、這是南邊的花!」淺淺驚嘆連連。

  「老夫有個暖房,冬日時會將盆栽移入。」

  聲音傳來,楚默淵和淺淺同時轉頭,見一名男子朝他們走來,器宇軒昂,面目和藹,頭戴逍遙巾,身穿皂布袍,手搖白羽扇,他渾身透著股書卷氣,一雙丹鳳眼散發著勾魂魅力。

  他朝兩人走近,目光在淺淺身上落定時表情一滯,從此視線再沒移開過,楚默淵微皺眉頭,下意識擋在淺淺面前。

  淺淺所有心思全在開滿枝頭的桂花上,壓根沒注意到秋靖山的態度。

  「這花能摘嗎?」淺淺戳戳楚默淵的後背問。

  「可以。」楚默淵回答。

  糟蹋便糟蹋了吧,誰讓他用那種目光看淺淺,想把她吃了嗎?對不住,能吃的人只有他。

        楚默淵的敵意很明顯,秋靖山回神道:「太乙,帶姑娘到處看看。」

  「是。」領他們過來的下人上前應聲。

  淺淺走到楚默淵身側,這才看清楚秋靖山的長相,又是個好看的男人,雖然比不過燕曆鈞,但絕對不輸向禹侗,尤其那身悠然雅緻的氣質,更是向禹侗拍馬不及的。

  「謝謝秋叔。」

  淺淺明媚一笑,又笑得他失了魂,但楚默淵那雙眼珠子盯得太狠,他低眉失笑道:「太乙,找人跟著,多準備幾口袋子,姑娘想要什麼就摘什麼。」

  聞言,淺淺樂了,迎上楚默淵的笑臉。

  他宣示主權似的,替她整整頰邊碎髮,道:「喜歡什麼就摘什麼,不必客氣,累的話讓他們帶你來找我。」

  「好。」她對秋靖山躬身為禮,然後迫不及待採集去。

  控制不住地,秋靖山的目光追隨著淺淺的背影,心中已是激起驚濤駭浪。

  楚默淵輕咳兩聲,臉色不善。「那是我的女人,秋叔最好解釋清楚。」

  視線移回楚默淵身上,秋靖山臉色凝重道:「跟我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3 11:43 PM 編輯

【第十章】   賜婚聖旨斷情緣

  他們沒有去靜風堂,而是進了秋靖山的書房。

  他的書房是除了伺候的小廝之外,誰也不許踏入的禁地,即使交情深厚,楚默淵也從沒到過這裡。

  甫推開門,楚默淵就被掛在牆上的仕女圖吸引。這女子……太像了,太像淺淺……望向秋靖山,他眼帶疑問。

  「她就是徐芊芯。」

  徐芊芯?徐妃?娘的閨中密友,同樣因雷公藤之毒而亡的嬪妃?秋叔的話像把斧頭瞬間劈開楚默淵腦中混沌。

  「秋叔,徐芊芯是你嘴裡的青梅竹馬?」他曉得秋叔的愛情故事,卻不知道那人竟是徐妃。

  「是。」

  「秋叔能把你知道的事全告訴我嗎?」

  靜靜看著畫像上的女子,他苦笑道:「你已經知道我和徐芊芯的故事?」

  「對。」楚默淵回答。

  秋靖山和徐芊芯是青梅竹馬,雙方父母雖未交換庚帖,卻早有口頭之約,本以為能結成夫妻,但其實徐芊芯的父親卻更希望藉由女兒的親事光耀徐家門楣。

  秋府雖有爵位,卻人丁凋零,父母早逝,隱有家道中落之跡。

  這樣的親家不符合徐父的盼望,於是不顧妻子、女兒反對,硬是將徐芊芯送進宮中選秀。

  徐芊芯被選上了,對手是皇帝,秋靖山再有不甘也只能認下。

  她的性情溫婉,很快受到皇帝寵愛,她與章妃在成親前本就是好姊妹,進宮之後為求生存,兩人更需要互相提攜。

  「……芊芯懷孕,皇帝經常探望,便宜了章妃,讓她有出頭機會,章妃那時不過是個才人,芊芯卻已經封妃,兩人同時進宮,身分卻是天差地別,皇帝又下令待芊芯產下孩子將再給她提位份。

  「章妃心生嫉恨,竟對芊芯身邊的宮女巧眉下毒,讓她以畸胎換掉嬰兒,但芊芯在孩子生下時看了孩子一眼,她心知肚明有陰謀,曉得孩子被人調換。

  「章妃本沒打算這麼快就要芊芯的命,卻害怕事情鬧出來自己會丟了性命,於是以雷公藤毒死芊芯,巧眉發現時芊芯已經沒了氣息,她與章妃周旋取得解藥,並協助章妃將現場佈置成自盡的樣子。

  「當夜,巧眉趁夜偷偷溜走,離京後不久,她在半路上遇見我,巧眉待在芊芯身邊十年,我一眼就認出她。我懷疑身為宮女的她怎麼能隨意離宮,用了手段,她被我逼得說出事實。

  「巧眉告訴我,她並未照章妃所言將嬰兒殺害,而是把嬰兒寄放在一戶人家,離京時一起將她帶走,她本想親自將孩子扶養長大。」

  「本想?所以後來並沒有?」

  「十五年前,梅丞相還只是個三品官,他進京述職,確定會在京中留任之後梅夫人才帶著下人進京。當時她懷有身孕,不料在半路發動,產下一名死嬰,當夜巧眉與梅夫人同宿在客棧裡,梅夫人傷心不已,嬰孩卻在此時放聲大哭,梅夫人聽見,命人詢問。

  「巧眉編造身分,說自己是寡婦,本想帶女兒投奔娘家人,卻不料娘家不肯收留,只好帶著女兒離開,見女嬰樣貌討喜,梅夫人許是想到自己的女兒,便收留了孩子,將她當成親女扶養長大。

  「之後巧眉遇見我,我便帶著她一路來到北遼定居,兩邊打仗的時候消息不靈通,我不知道京裡的狀況,直到北遼成為遼州,陸續有燕人移居,我才曉得梅大人已經成為宰相,而嫡女梅雨珊卻被賜婚四皇子。

  「我們算了算年紀對得上,梅雨珊很可能是芊芯的女兒,既然如此她怎能嫁給四皇子?這是兄妹亂倫慘劇啊!我本想與巧眉一同進京阻止此事,偏偏一場病讓我出不了門,於是巧眉先行一步,她必須確定將要嫁給四皇子的梅氏女是不是當年的女嬰。但出門沒多久,新消息傳來,梅雨珊被盜匪擄走,壞了名聲,上吊自盡,緊接著京城發生宮變,梅家二房獲罪,梅相爺也致仕了。

  「事情至此已無法挽回,我寫信讓巧眉回來,但她回信說這些年她被罪惡感折磨得日夜難寐,她執意贖罪,想把此事捅開,巧眉告訴我,她要留在京城尋找機會,把當年的事揭露出來,但一個婦人,怎能得見龍顏?這幾天我已經備妥行李,打算進京助巧眉一臂之力,可是她卻杳無音訊,我正派人追查。」

  「不必查了,我收到四皇子的信,他從章妃手裡救下巧眉,只不過她被折騰得只剩下一口氣,目前還無法開口說話。」

  「怎麼會這樣?能救嗎?」秋靖山咬牙,難怪巧眉會突然失去音訊,章妃著實太狠毒。

  「四皇子會儘力。」思索片刻後,楚默淵凝重道:「有件事,必須讓秋叔知道。」

  「你說。」

  「淺淺就是梅府大房的嫡女梅雨珊。」

  秋靖山看著他,不敢置信。「梅雨珊……不是死了嗎?」

  「並沒有,梅夫人暗中救下她,讓她離開京城,半路上她遇見四皇子,是四皇子命人將她送到遼州,讓我照顧她。」

  「她真的是公主?」

  楚默淵蹙眉,回答:「我不確定。」

  「為什麼不確定?巧眉親口對我說……」

  「如果她死了呢?唯一的證人不在,皇上會認下淺淺嗎?面貌相似卻無血緣關係的大有人在。」

  秋靖山沉默了,楚默淵沒說錯,皇家認子有那麼容易嗎?她可以是芊芯的女兒,卻不一定能成為皇上的女兒。

  「秋叔,淺淺曾經兩度差點遭人殺害,那些人是領有腰牌的宮廷護衛。」

  「是章妃,既然抓到巧眉,肯定已經從她嘴裡逼出梅雨珊的身分,而巧眉以為梅雨珊已經不在人世,才會透露她的身分。」

  「秋叔,我需要你幫忙。」

  「什麼事?」

  「我不在的時候,請你搬到將軍府,遼州的政事還不能讓那群官員插手,另一方面,幫我保護淺淺。」

  「你要進京?」

  「對。」

  必須徹底解決章妃這個隱患,否則淺淺安全不保,他無法為母妃報仇。

  過去章妃與他的恩怨是私事,但周嬤嬤的話,證明章妃所圖不小,既是如此,那就是有關朝堂動蕩的大事。

  「皇上沒有旨意,你不能無故離開。」

  「我會想辦法的。」討一道旨意並不困難,京中還有太子和四皇子。「淺淺的身世先別對她提起,我不想她存了希望,卻又失望。」

  「我懂。」

  楚默淵深吸一口氣,突然想起淺淺的話。

  楚薇娘能助向禹侗前程,他便背棄結髮妻子,那麼又是什麼理由讓他在放棄妻子多年之後突然想要尋回她?難道髮妻能帶給他更大利益?

  如果真有向禹侗口中的前世今生,那麼「更大的利益」指的會不會是淺淺的身分?

  沒有和離或休書,淺淺仍然是他的妻子,為什麼他到北遼卻無法帶回淺淺?因為淺淺和他在一起,堅持不肯和向禹侗走,淺淺的身分讓他不敢勉強,只能說服?

  淺淺沒說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向禹侗對仕途如此汲汲營營,他可以犠牲淺淺,怎麼不會犠牲他的繼妹?

  是的,人性不會輕易改變,向禹侗不會,他也不會。即使他對向禹侗口中的前世不了解,但他相信前世的自己,一知道章妃倒台,必定會立刻對章氏下手,沒有後援的楚薇娘……向禹侗不犧牲她,要犠牲誰?

  「秋叔,這次跟我們一起下山吧。」

  「行。」當初他能為芊芯做的事太少,如今有機會做補償,他怎能不儘力。「說說你的計劃,你打算離開多久、怎麼做,你要我為你做什麼?」

  楚默淵對秋叔的鼎力相助感激不盡,他說了自己的想法,但京裡的事有太子和四皇子,不需要他摻和,重點在於遼州。

  「……招募的人,半個月後將分批送往各文官身邊,昨天我已經提醒官員們要試著了解當地百姓民風……」

  文官需要幕僚,藉由他們了解遼州百態,而楚默淵需要透過幕僚影響文官的決定,所以他會把人送到官員身邊,既是輔佐也是考評,倘若官聲太差,他會想盡辦法把他們調走,或讓他們丟掉烏紗帽,但願這群人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沒問題,交給我。」

  「另外我想請秋叔幫我買下幾座石頭山,雇百餘人開墾山地。」

  在遼州,這樣的山地不少,若能將死山開墾成有生命的山,淺淺說了,越多的綠色植被越能聚集雨量。

  倘若她說的那些真能成功,那麼有充足的雨量,遼州除了小麥、棉花,還可以種植更多有助於民生的經濟作物,因此他打算先買幾座山來試試。

  「石頭山能種植什麼?為什麼要浪費那個錢?」

  楚默淵雖然不像之前那樣緊巴巴的過日子,可也沒有到能大手大腳亂花錢的地步。

  「這是淺淺告訴我的,她說,可以先墾出幾方池塘蓄水,從他處挖來泥土覆蓋石頭表面,在上頭廣植生命力旺盛的雜草,利用雜草根部的無機物質來分解石頭……」

  他將淺淺說的話一一轉述,只見秋叔的眼睛越張越大,雖然有許多辭彙聽不懂,但他當了十幾年的農夫,他覺得可行。

  「你說是淺淺告訴你的?她怎麼曉得這些知識?」

  「她說,是從書上看來的。」楚默淵一點都不相信。

  「哪本書?我這裡搜羅的農事書冊不少,沒看過她講的那些。」

  「我不知道,但她確實對農事懂得很多。」

  「果然是芊芯的女兒……」

  想起舊人,秋靖山眼底泛紅。芊芯也嚮往農家生活,喜歡看農事書冊,他為她搜羅了一箱又一箱,可是她再也用不著了。

  淺淺見到楚默淵的時候,臉紅撲撲的,笑得見牙不見眼。

  更誇張的是,她身後居然跟著十幾個人,每個人身上都扛了兩三個布袋,楚默淵直覺轉頭看秋叔,還以為他會滿臉惋惜,但是並沒有,只看見他的心疼——對淺淺的。

  「你把秋叔園子裡的東西全給收了?」

  「不止,我還去了趟後山,摘很多栗子、核桃和松子,還有你說的花椒,我真找到了!你知道秋叔多厲害嗎?他居然在後山闢出梯田、種植水稻,可惜已經收割,看不到一片金燦燦的稻穀……」淺淺滔滔不絕,興奮的表情像剛逛過大觀園。

  他摸摸她的頭,問:「淺淺,知不知道秋叔為什麼種這麼多植物?」

  「喜歡園藝?對農事深感興趣?嚮往採菊東籬下的悠然生活?」淺淺一口氣猜好幾個答案。

  「答對一部分。」秋靖山道。

  「哪個部分?」淺淺迎上秋叔的視線,他是個溫潤如水的男子,沉浸在他的目光中,讓人感覺很舒服。

  「我曾經很喜歡一個女孩,她總說榮華富貴如浮雲,她對農事深感興趣,我們約定,要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買一座山,開墾、種植,一世吃喝全是自己種養的,我們想要種田織布,教導孩子、陪伴孩子,過著農村小戶的生活。」

  「真好,後來呢?」

  「後來她死了,我沒辦法帶她一起完成夢想,只好親手為她完成夢想。」

  淺淺凝睇他的臉龐,微微動容。「能被秋叔喜歡的女子,很幸福。」

  「你這樣認為?」

  「是,可秋叔太辛苦了,如果我是那名女子,如果我像她一樣喜歡秋叔,那麼我會希望秋叔過得幸福,會希望有個人陪在秋叔身旁,平平順順、安安心心地過完這輩子,也許來生再相遇,到時別忘記珍重彼此。」

  秋靖山垂眉一笑。真像呵,和芊芯一樣體貼善良……

  「聽說你很會做菜?」秋靖山轉移話題。

  「嗯,我今天得了不少調料和食材,今天就看我大展身手。」

  「他們有沒有帶你到地窖看看?」

  「地窖?」

  「那裡有風乾的辣椒,有今年收成的新米、糯米……很多從田裡收成好的食材,還有春夏採收的蓮子。」

  蓮子?江南的物產?他是怎麼辦到的?「太好了,我可以……去拿?」

  「儘管拿,拿多一點,秋叔要去將軍府打擾幾個月,到時我的肚子得靠淺淺照顧。」

  「小事一樁。」她一拍胸脯,雙手叉腰,像個男人婆似的,她命大家放下布袋,繼續跟著她砍樹開路當土匪去。

  看著她那副流氓樣,楚默淵苦笑。「真不曉得梅家怎會把她養成這模樣。」

  「梅家養不出來,她是肖了她的親娘。」

  「徐姨也像她這樣?」

  「嗯,她有幾分英氣,小時候最大的願望是當俠女,她視榮華富貴於無物,她說自己是野草,不管在哪裡都可以活得鬱鬱青青。

  「芊芯被選入宮時,我一度慶幸這樣的性格不會拘泥過去,我不要求太多,只求她平安,即使天各一方,即使遺憾委屈都無所謂,只要活著就好。」

  誰曉得,即使是她那樣堅韌的女子,也逃不過後宮陰私毒計。

  「秋叔,淺淺說的對,但人生漫長,找個好女人陪在身邊吧。」

  一笑,秋靖山沒回答,他們怎麼會以為他寂寞呢?他們不知道,芊芯夜夜入夢來,他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

*             *             *

  淺淺確實大展身手了。

  楚默淵點明她的身分,府裡中饋交到她手中,對於經營管理她雖不是太擅長,但她懂班級管理,有楚默淵全力支持,淺淺篩選人才,增聘新員,訂下獎賞規則,分層負責,很快將軍府後院打理得氣候一新。 

  從秋叔那裡拿回來的食材讓淺淺狠狠忙上好幾天,她動員一堆人,做玫瑰醬、果醬、辣椒醬,釀酒、釀醋、腌泡菜、熏肉、做臘味……所有能想到的東西她全做了。

  難得拿到白米和糯米,她運用了個淋漓盡致。

  白米洗凈,在上頭用筷子戳洞,蒸熟後將兩大袋玫瑰花瓣撒入當中,放入酒麴拌勻,收入甕裡,在中間挖出一個洞,封口,釀三到五天,即成玫瑰酒。

  來到遼州,這是第一次她沒有食材匱乏的感覺。

  前天她包粽子,做豬血湯,昨天她把蒸好的糯米放入臼中,搗成黏稠麻糬,裡頭包芝麻、花生、紅豆三種口味內餡,讓愛吃甜食的楚默淵停不下嘴。

  今天她用石磨將米磨成漿,米漿放入棉布袋中,用石頭重壓,壓出水分之後成為塊狀,蒸三分熟,裡面還是生的,但米團已經有了熱度,不能過熟,熟了會太黏,生的壓出來的米粉又會斷掉,因此當中拿捏很重要。

  接下來就像揉麵糰似的,將塊狀米團揉壓擀平,最後成為米片,捲成筒狀,放入大牛幫她做的模具中。

  模具下方有細細的孔洞,經過上頭重壓,細細的米粉從孔洞中流出後,立即送進蒸籠裡蒸熟。

  米粉熟透得搶時間、搶溫度,將米粉甩開,免得黏在一塊兒。

  最後徒手撕開剛冷卻的米粉,現吃的不必曬,要保存的才折成一片片米粉片放到竹篩上面接受陽光洗禮。

  鍋熱,用豬油煸蒜頭,微微變色後倒出,再放入豬油煸香菇、蝦米,陸續放入五花肉、青菜炒熟,放入鹽、醬油調味,最後加入香菇水、蝦米水以及米粉收汁。

  這道菜是大工程,幸好有力大無窮的大牛在旁幫忙。

  廚娘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想在遼州想找到白米已經不容易,誰曉得米不蒸熟了吃,還能這般折騰。

  一鍋米粉、一鍋魚丸湯,再加上剛開壇的玫瑰酒,淺淺把它們送進書房。

  看到淺淺,秋靖山和袁立融的眼睛亮了。

  秋靖山眼睛亮是因為淺淺,每回見她都彷彿看到當年的芊芯,而袁立融眼睛發亮是因為她手上的吃食,她每上一道好菜,他就在心裡盤算可以為飯館帶來多少收益。

  這幾天他們特別忙碌,成天關在書房裡,楚默淵必須將手上的差事交代清楚。

  信已經快馬送進京城,他將章妃籠絡朝臣、科考中動手腳,和淺淺的身世及遭到剌殺等事全告訴四皇子,並請四皇子想辦法,讓皇帝下旨命他回京。

  「真香,又有什麼好吃的?」袁立融起身接過托盤。

  「早上做的米粉,試試合不合口味。」淺淺上前幫他們把碗添滿。

  「這是……」秋靖山端起酒壺。

  楚默淵鼻子靈,聞出玫瑰清香,答:「是玫瑰酒。」

  「對,剛出壇,大家嚐嚐。」

  淺淺話落,三人拿起碗筷,食物入口,連聲讚美,聽得楚默淵與有榮焉。

  昨兒夜裡,他讓淺淺別為一口吃的忙成那樣。

  她說:「我認為,幫喜歡的人親手做飯,是愛他最好的表現。」

  他傻傻地笑了。

  她忒愛他的傻笑,環住他的腰,在他耳畔輕道:「我會陪著你,一直,永遠。」

  然後他吻了她,他的唇在她身上流連,一夜激狂。

  早上她渾身無力,懊惱道:「我今天要做米粉,沒力氣怎麼做?」

  「今天不做。」比起米粉,他更喜歡吃她。

  「不,非要今天做。」她固執道。

  「你開口,讓大牛出力。」

  他不是隨口說說,還真拿了把椅子擺在廚房裡,逼她坐上去,人在廚房進進出出多礙事啊,但她很開心,從頭到尾都沒把椅子搬出去。

  淺淺看著三人的吃相,讓身為廚子的自己很是得意有成就感。

  這時駱平匆忙進屋。「爺,有聖旨。」

  聖旨?三人面面相覷,怎麼可能?四皇子不可能這麼快收到信……危機感浮上心頭。

  「走吧。」楚默淵停滯片刻後道,是福是禍,是禍躲不過。

  淺淺自認是學霸,再硬的書都啃得下去,可這道聖旨,她怎麼翻來覆去都聽不懂它在說什麼?

  什麼叫做賜婚?有沒有人聽得懂啊?

  婚姻當然要挑自己喜歡的對象,才能一世甜蜜,才能攜手走過風雨啊,怎麼可以皇上說賜就賜了?要是娶了個不合心意的,楚默淵不得委屈到死啊?到時是賜還是罰可是兩說呢。

  不合理,皇帝再精明能幹也是個人,怎麼能連人家的婚姻都管上去?楚默淵已經為朝廷付出十幾年青春,難不成還得把下半輩子搭進去?

  楚默淵也愣住了,是誰的主意,竟操心到他身上?

  看一眼宣旨的太監公公和他身後的宮衛,這陣仗……

  他目光一轉,秋靖山會意,上前道:「不知公公高姓?」

  「咱家姓劉。」他似笑非笑睨秋靖山一眼。

  姓劉?劉順嗎?楚默淵濃眉打結。

  「劉公公請稍坐,待將軍備好行李,立刻跟公公上京。」他從袖中拿出荷包遞上前。

  劉公公收下荷包,手一掂量。是銀票吧,挺會做人的,可惜……他微笑,臉上深深幾道溝壑,勾出些許陰狠毒辣。

  「這種事哪需要楚將軍費心,出宮的時候咱家已經把將軍的行李給備妥,回京路程遙遠,還請將軍快點上路,別耽擱了。」

  楚默淵面無表情,道:「既然如此,那便上路吧。」他回頭與淺淺對視一眼。

  那一眼是什麼意思,訣別嗎?捨棄嗎?淺淺心頭狠狠一痛。

  她知道的,知道這不是民主時代,知道話不是自己說了算,也知道在握有絕對權力的人面前提出異議,不叫做爭取而叫找死,可是……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放他離開?

  他一走,就會有個名正言順的妻子,他將成為別人的丈夫,他一走,他們之間發生過的通通不算數,他一走……

  想到這三個字,她的手腳瞬間冰冷,心臟凍結。

  她是真的明白,君要臣死,臣得提頭相見,她是真的了解,拉住他是給他找麻煩,她既清楚又明白,但理智清晰,身體卻混沌。

  衝上前,她緊緊握住他的手,心似火、手如冰,唯一的念頭是——他不能走。

  瞬間身子僵硬,楚默淵沒有回頭,但他知道那是誰的手,他不能引起劉公公的注目,他在宮裡多年,而淺淺的容貌太過危險……

  下意識的,他甩開淺淺。

  低頭,淺淺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掌心。

  他甩掉她?為什麼?因為迫不及待要讓皇帝賜婚?他和向禹侗一樣,把前途看得比愛情重要?因為……對她,他只是玩玩?

  玩玩嗎?是不是因為穿越女和名門淑媛不一樣,她大膽、特殊、有趣、好玩,沒碰過這麼流氓的女人,圖一時新鮮,他便玩上了?

  他其實和這時代所有男人一樣,想要有個中規中矩、擅長持家的規矩女人,所以他想回歸正軌,他渴盼皇帝賜婚?

  看著他寬寬的背影,是這樣的嗎?

  不對不對,她不要猜測,她要他說個清楚明白,他不能用簡訊分手、不能丟出一個目光就要她知難而退。

  快步衝上前,淺淺再度拉住他,她不給他機會甩開自己,急忙道:「你別去,別讓皇帝賜婚,我會幫你把日子過得很好。」

  她的聲音清脆響亮,劉公公聽到了,轉過頭。

  楚默淵動作比他更快,他迅速旋身,擋住劉公公的視線。

  他看她了,他的眼光和過去一樣有著濃濃的愛意,這是不是代表,只要能說服他,他就不會要皇帝為他擇定的新娘?

  淺淺揚眉迎上他的視線,眼底盛滿渴盼希冀,她但願能夠留下他的身影,但願他不要轉頭離去。

  「我是說真的,我有很多主意,可以幫你賺很多錢,我有很多專業知識,可以幫你把遼州開發成沃土,我不只能教你通商,還能教你進行國際貿易,我可以為你培養大量人才,真的真的!你要相信我,只要政績夠好,你一定能夠陞官,你不需要靠賜婚來得到這一切。」

  她說得那麼認真努力,她眼裡流露著說不出口的恐懼,而楚默淵的心卻沉入谷底。他明白,淺淺把他當成向禹侗了,她在害怕,害怕再次被拋棄?

  「你可不可以不要進京?」

  她軟聲要求,討好的表情酸了他心。

  「不可以。」他硬起心腸,咬牙拒絕。

  他看見她受傷了,但她硬是擠出一絲微笑,企圖說服自己,她聽到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說「不可以」,是因為聖命不能違,是指他無法不遵命。

  對啊對啊,她怎會忘記,這時代的男人從小被教育要忠君愛國,要把皇帝看得比天更高。

  沒關係,愛情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情,如果他非去不可,她願意陪他面對,不管皇帝要責難、要批判,她都與他同進退。

  「那我和你一起進京,好不好?」她再度軟聲哀求,幾近討好。

  「不好。」他的拒絕逼出她眼底淚花,十指卻仍然緊緊拽住他,眼角餘光發現劉公公走近,楚默淵急道:「放開我。」

  輕輕的三個字,於她卻如千斤重鎚,她有喘不過氣的窒息。

  「你說……放開嗎?」她需要再問一遍,確定那是他的聲音、他的心意,確定他要她……放手?

  「對。」身子挪個角度,楚默淵遮住劉公公視線,他不確定劉順有沒有見過徐妃,他不能冒這個險,必須快刀斷亂麻。

  「意思是,你要接受皇帝賜婚?」

  「對。」

  「那我算什麼?」

  「你以為自己算什麼?」急切的口氣中帶起一絲怒意。

  「姨娘嗎?通房丫頭嗎?」

  「不然呢?你以為自己是正頭夫人?」

  他冷冽的話像刀斧砍上她的心。

  淺淺垂眸,看見自尊碎了一地,驕傲成了齎粉,原來她珍而重之的愛情只是人家的不屑一顧。

  浮起一抹自嘲笑意,再抬眼,她問:「你確定?」

  牙關咬得死緊,但他必須逼迫自己。「確定。」

  她點點頭,目光與他對上。「很好,那你知不知道,我不愛你了?」

  他沒回答,只是試著用高大健碩的身子繼續擋住劉公公視線。

  她抬高下巴,笑得驕傲,卻也笑得讓人心碎。「不知道嗎?沒關係,現在你知道了。記住,是我先不要你的,不是你不要我。」

  她毅然決然轉身,再也不看他一眼。

  一步一步,她走得無比沉重,每走一步,她便對自己說一句,我不要他了。

  天下何處無芳草,緣聚人聚,緣斷人散。

  對啊,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的亙古永恆,愛情本就是一段接一段,以鑽石比喻愛情,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說詞……

  看著她的無助茫然,楚默淵逼自己狠心。「來人,把她關起來,不許她出門一步。」

  淺淺繼續走著,她聽不見了,聽不見他的聲音,聽不見他的心狠,她沒有餘力記掛他,她只能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把心給封住。

  她想,封得夠緊夠密,就能不受傷。

  她想,把他的聲音、他的影子、他的好……把有關他的一切一切通通關在外頭,那麼傷口就不會痛。

  楚默淵轉身,對劉公公一笑,道:「劉公公請!」

  劉公公笑道:「紅袖添香,楚將軍在遼州過得不錯。」

  「公公說笑,只是個不識大體的丫頭。」

  淺淺眼睛一閉,兩顆豆大淚珠墜落,還以為封了心就能夠聽不見,原來還是能夠聽見的……

  她不懂,怎麼會這樣子?還以為自己被珍愛珍重,卻沒到原來她只是個不識大體的丫頭。

  丫頭……怎會覺得這兩個字從男人嘴裡說出是帶寵溺的甜美可愛?明明就只是……丫頭……

  秋靖山快步走到淺淺身前,道:「不要胡思亂想,安心等默淵回來。」

  「好。」嘴上說好,心裡卻疑問,等他回來做什麼啊,再做個不識大體、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丫頭?

  「默淵會回來的。」秋靖山心疼她的傷心,想要安慰她,但眼下情況不好多說。

  「哦。」還會帶嬌妻美妾,然後……也許會再說一句「我會護你一生」之類的承諾,可怎麼辦啊?她那麼貪心,除了他的保護,她還想要更多。

  秋靖山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她不由衷地笑著,合作點頭,卻是再明白不過,不會了,心底屬於愛情的那一個區塊已經死掉。

  淺淺垂頭,乖乖回到後院。有點累,她需要一張床、一床被,她需要認真掃除不該存在的情感累贅。

  「我去找盧將軍。」秋靖山走回袁立融身邊道。

  「好,我安排府裡的護衛。」一內一外,他們必須攜手合作,共度危機。

  淺淺被禁足了,大門出不去,二門邁不開,能進出的只有臥室和廚房。

  心情很糟,但她不是會遷怒的那種人,她安靜而沉默,對每個人微笑,卻不曉得自己的笑容有多麼牽強。

  在他心裡,她只是通房丫頭。

  「只是」?她認為自己是「唯一」,沒想到卯足全力,她成了他的「只是」。

  她誤以為前世的自己帶著拖油瓶,他還願意接納,代表他對她的愛無人能比,原來只因為前世的他沒有拿到一紙賜婚聖旨。

  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很清楚的呀,她很清楚自以為是、自我中心,是再膚淺不過的行徑,沒想到她還是落入自以為是的窠臼,直到當頭棒喝才瞬間清醒,方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大笑柄。

  要是聖旨早來個幾天就好,那麼他不會進莊子,不會出現亂七八糟的吻,不會讓慾望凌駕一切,更不會讓她決定愛他,不會一夜激情,成為他的女人。

  要是寡言的他別把愛情表現得那麼明顯就好,那麼她會多矜持幾分,會認真把他當成掠奪財產的惡主人,保持距離,心才安全。

  要是向禹侗別透露前世經歷就好,那麼她不會多方猜測,用前世經驗告訴自己,楚默淵是值得交付一生的男人。

  要是……她的「要是」沒有發生,事情順理成章發展到眼前的局面,她不曉得是該痛恨自己還是後悔。他沒有錯,在男人心裡,愛情只佔很小的部分,他們的人生不會讓愛情凌駕一切,她不該恨他怨他,他只是做了所有男人都會做的選擇。

     既然他沒錯,她怎能讓自己傷心得想死掉?

  真不公平,可是愛情的世界裡,哪有公平兩個字?從來都是先愛上的那個先輸了,後放手的那個……無法自由。

  但,是他先吻她,是他先喜歡她,是他先說了自己的故事,讓她心疼他,都是他起的頭啊,怎麼倒霉的會是她?

  而且她還在分手時搶先了呀。

  她搶先說:我不要你了,她搶先放手轉頭,搶先把心給封上……

  不懂,她已經佔盡先機,為什麼還是很痛,還是不自由?

  是不是因為……她在自欺欺人?

  其實先愛上的是她,即使她沒有承認?她雖然先轉身,卻沒有真正放手?割不斷愛,扯不開情,所以當愛情長成荊棘,她只能傷痕纍纍?

  怎麼辦啊,她不想痛死,不想悶死、憋死、恨死,那麼……

  她得把心護得牢牢的,得築起堅硬外牆,得把距離拉遠,遠到再想不起他,那麼總有一天,她會百毒不侵,再不受愛情困擾?

  淺淺離開桌邊,從藥櫃裡取出羊躑躅、榮莉花根、當歸和菖蒲,放在研缽中,細細研磨成粉,這是唐代孫思邈所編的《華佗神方》中所錄的麻沸散藥方。

  她是學霸,記憶力好到驚人。

  日本人華岡青洲也想配出麻沸散,以曼陀羅花、川芎、白芷、當歸、烏頭、天南星製藥,他的母親和妻子自願試服,以助完成實驗,結果一死一盲。

  得有多大的愛,女人願意為男人冒險?

  母親以兒子的成就而榮耀,那妻子呢,為何願意為丈夫的成就捨命?

  因為太愛,愛得不顧一切,愛得義無反顧,愛得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她是個自私女人,做不到為他捨棄性命,但既然無法成就他對人生的渴求與夢想,那麼就讓路吧,若她的存在是他的牽絆桎梏,她願意親手斬除。

  她給不起他性命,但給得起恩斷情絕,給得起兩不相欠。

  把磨好的藥粉塞進懷裡,淺淺走進廚房。

  幾個廚娘都是燕人,做的吃食比淺淺剛來那會兒精緻許多,她們一面挑菜一面聊天。「昨兒個我出門採買,猜猜我遇見誰了?」

  「猜不著,你說唄。」

  「我遇見周嬤嬤了,我們都以為她在莊子上養病,沒想到才不是呢,周嬤嬤竟是被爺給趕出將軍府的。」

  「怎麼可能,那是爺的奶娘啊!」

  「我追問了好久,周嬤嬤才說自己做錯事,回不了將軍府。」

  「除非是爺不讓,否則怎麼回不了,可誰不會犯錯?是周嬤嬤把爺給奶大的,沒功勞也有苦勞,爺該奉養她一輩子的呀,怎地如此不近人情?!」

  連周嬤嬤都……淺淺同意廚娘們的說法,那樣沉靜恬然的婦人,他怎麼下得了手?

        「雪晴、雨晴不也如此,那是老夫人送來的,犯再大的錯,也得看在長輩面子上別罰得太過,難不成將軍府還少兩口飯?可為了淺淺姑娘,竟然狠心的說賣就賣……嘖,好歹上過床,成了爺的女人,事又不大,不過是兩方口角……」

  「男人就是這樣,為替新人騰位置,哪會在意舊人心情?」

  「賜婚聖旨下了,淺淺姑娘轉眼成了舊人,看來再過不久,淺淺姑娘也得……」

  「肯定是,大戶人家重規矩,正頭夫人沒生下嫡子,妾室姨娘不得有孕,若娶的是名門閨女,娘家都會要求夫家把通房丫頭清理出去,名門貴族怎捨得女兒出嫁受委屈。」

  「既然如此,爺何必吩咐把淺淺姑娘關起來?」

  「應該是擔心淺淺姑娘在外頭亂講話,壞了爺的名聲。」

  「爺也太小心了,天高皇帝遠,誰曉得遼州的事兒。」

  「來宣旨的是宮裡的公公,爺這麼做是為著表態。」

  「都怪淺淺姑娘沉不住氣,怎能當著公公的面求爺不要進京,爺當然會生氣。」

  「那以後淺淺姑娘的下場……」

  「誰知道,只希望不會比前面那兩個更慘。」

  輕喚聲在耳後響起,小米不知道站在她身後多久,她拉拉淺淺的衣袖道:「爺不會這樣待姊姊的。」

  淺淺笑答:「放心,沒人能作主我的以後,我的下場只有自己能夠選擇。」

  聽見對話,廚娘們轉頭,看見淺淺,尷尬極了。

  「你們下去吧,今天我來給大家煮一道養生粥。」

  「是,姑娘。」

  洗米煮飯,她將藥粉放進米湯中,在米膨脹變得軟爛之後,慢慢將菜肉擺進去,不斷翻攪,免得下面糊掉。

  她把甕裡腌了兩個月的鹹蛋全拿出來蒸熟,切開,再剝兩大盤松花蛋,切成四瓣,剁了蒜頭辣椒灑在上頭,澆一勺熱油,灑上香菜。

  最後再炒兩道青菜、一大鍋紅燒肉,菜式不多,但看起來很可口。

  淺淺用皂角洗凈雙手,對廚娘說:「把飯菜分派下去吧。」

  「是,姑娘。」

  淺淺沒吃飯,她關上房門,收拾衣服細軟,靜靜坐在桌邊等候。

  午時過後不久,不犯睏的下人犯睏了,東一個、西一個歪著頭睡著。

  悄悄地,她從後門走出將軍府,她在街上雇了馬車,朝熟悉的方向走。

  黃昏時分,她來到山腳下,付過銀子給車夫後悄然上山。

  黑夜的山林相當危險,但於淺淺而言,山林再險,也險不過人心。她上山,繞過莊子,朝林子深處走去,在森林裡到處繞了兩個月,雖沒有「閉著眼也不會走丟」的本事,卻也熟門熟路。

  順著山勢往上,將近山頂處有一個寬敞岩洞,那是某一回她和鄭齊、鄭廷上山,刻意「迷路」時意外發現的。

  洞裡乾爽、寬敞舒適,再加上離河邊不遠,取水方便,當時她心想,要是有機會逃走,就先躲到洞裡避居,他們肯定會往山下尋人,到時就能順利逃開楚默淵。

  為此,她在洞門口擺上一堆枯枝充當大門,防止動物進來過冬,又鼓吹鄭齊、鄭廷在中線點蓋一座草寮,在裡頭備上鍋碗瓢盆、棉被枕頭、油鹽米醬、刀子鋤頭、籮筐斧具……偶爾她假裝體力不支,在草寮歇息,偶爾她把獵物放在草寮裡做成美食。

  現在草寮裡的東西都可以派上用場了,她可以安安穩穩地在這裡待上一段時日,直到她被遺忘,直到心自由……

  走過一夜,天色已濛濛亮起,淺淺推開枯枝走進洞裡。

  很幸運,地盤沒有被別的動物佔據,再把枯枝堆起來,往地上一躺,累極、倦極,她要休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4 08:55 AM 編輯

【第十一章】   懲奸妃求娶公主

  離開遼州不過兩天,劉公公便迫不及待動手。

  深夜,驛館起大火,夜裡風大,火勢一下子燒到楚默淵屋樑。

  門被人自外頭鎖上,楚默淵冷笑,這樣就能關住他?對方未免太小覷自己。他抓起桌子,往門上用力砸去,在屋樑倒塌那刻破門而出。

  誰想十幾個武功高強的宮衛正磨刀霍霍對準他,被濃煙嗆得厲害,他撫胸喘咳同時,無數利箭咻咻咻直衝他射去,楚默淵及時抓起大刀在身前格擋。

  這時數十人從牆外跳進來,二話不說舉刀,見人就砍,一陣混亂過後,傷腿、斷胳膊的宮衛被綁成一串,堆在屋外。

  「將軍,屬下來遲了。」眾人單膝跪地,低頭請罪。  

  「一點都不遲。」如果他們不發動,他拿什麼當藉口把章妃拉下來?微微一笑,他道:「派個人去縣府衙門,把這裡的事說清楚。」

  「是。」眾將領命離去。

  楚默淵坐在另一間屋子裡,冷眼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劉公公,問:「劉公公可有話要說?」

  「楚將軍好大的膽子,竟敢對咱家動手,你可知道,咱家是誰的人?」

  楚默淵臉上沒有太大表情,只是一雙眼睛爍亮通透。「章妃的人。」

  劉順眉心一緊,眼尾豎起,心慌得厲害。他怎麼知道?難不成楚默淵早就曉得娘娘想要對付他?

  不可能,是誰洩了底?是前陣子派到遼州的那批人?他們被楚默淵抓走,把事情全給交代了,因此才沒有消息傳回宮裡?

  不對,他們的目標不是楚默淵,不可能正主兒沒抓到卻犯到他手上……

  劉公公陰晴不定的目光落進楚默淵眼裡,微哂,換言之宮衛兩度失手的消息並未傳進宮,而章妃尚且不知她想找的人就在將軍府?

  「說吧,你們怎麼曉得梅雨珊在遼州?」

  劉順心一沉,他果然曉得梅雨珊……

  「還在考慮要不要對主子忠心耿耿?你以為殺害皇嗣,章妃還能在後宮呼風喚雨?你現在能想的,是要不要讓你的爹娘兄弟因為你落個滿門抄斬的結局。」

  皇嗣?他全知道了?!「你……」

  「還在懷疑?劉公公,本名劉順,因為家貧七歲被送入宮中,老家在吃縣,家中爹娘倶在,兄長劉錠育有三兒二女。不只你,章妃身邊的人,一個個我都了如指掌。」

  見他輕鬆說出自己的來歷,劉順嚇得肝膽俱裂。「將軍調查這個做什麼?」

  「和章妃調查我在遼州的作為一樣。」都這為了消滅對方。「你可以不回答,知道這個對我並無好處,我只是好奇,只是不喜歡被人吊著胃口,所以從現在起,我會問你幾道問題,你拒答一個,就會少一個親人。」

  收到的資料裡說,劉順重視親人,這些年在宮裡賺的,全送回老家買田買地,現在的劉家與過去不同,已是村裡的大地主。

  聽他這麼說,劉順蔫了,他什麼都可以失去,就是不能失去家人。

  「章妃在四皇子身邊放了人,因此知道四皇子將梅雨珊送往遼州。」

  難怪秋叔和巧眉不知道梅雨珊沒死,章妃卻曉得。

  「恭喜你,你已經救下小侄女的性命。再說說,埋在四皇子身邊的暗棋是誰?」

  「宋可兒。」

  「只埋一個?我這樣問一句你答一句可不太好,你別鬧到後來,一個問題只能救回你親人一條胳臂,那就太不划算了。」楚默淵再度恐喝。

  劉順臉色像死人般蒼白,他知道自己再也無力回天,他不指望自己還能存活,只求家人平安。

  「四皇子、太子身邊都有四個,皇帝身邊的福公公也是章妃的人……」他全數交代了。

  「非常好,我喜歡你的態度,你保住你侄兒侄女了。接下來的半路上,章妃還有安排人嗎?」

  「有。」

  「章妃急著除掉我,目的為何?」

  「明年春試過後,廣平侯府二公子、三公子出仕,娘娘打算讓侯爺為他們請封世子。」

        明年出仕?口氣真篤定吶,可見周嬤嬤猜測無誤,而他不死,兩個弟弟怎能當上世子,章妃是該儘快動手。

  「章妃為七皇子圖謀,除在皇上、太子、四皇子身邊安插人之外,還做了什麼?別告訴我沒有,我不是在向你要答案,只是在證實猜測無誤。」

  目光相對間,劉公公倒抽氣,臉漲成深紫色,腦子嗡嗡作響,他全都知道了?他知道了,那四皇子呢?太子呢?皇后呢?難道娘娘做的事全攤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

  身子癱軟,劉順啪地軟倒在地……

  快馬加鞭,劉順被點了穴,一路昏昏沉沉。

  楚默淵與他對換衣服,於是馬車裡坐著虛弱的「楚默淵」和隨身照顧的「劉公公」。楚默淵的人一部份換上宮衛衣服隨行保護,一部份人隱身暗處。

  這個做法保障了前十幾天的行車順利,但後來「劉公公」被認出,接下來一路便不平靜了。

  他們三番兩次遭到截殺,楚默淵身邊的人大半都受了傷,在距離京城剩下三日的路程時,突然湧出二十幾個高手將楚默淵一行人團團圍住,殺聲震天,幸而燕曆鈞收到密信,派出的人馬及時接應。

  一場混戰,人人身上都見了紅,雖然多數傷得不重,但進京城時一行人仍然狼狽不堪。

  燕曆鈞在城門相迎,看見楚默淵身上草草包紮的傷口,紅了眼。他迎上前,細細打量楚默淵,道:「先到我府裡,讓太醫給你看傷。」

  「小傷,不礙事,四皇子,章妃安插的……」

  「全收拾了,幸好你及時提醒,要不……冉莘差點受害。」說到此,燕曆鈞咬牙切齒。

  冉莘與太子妃都遭人下藥,意圖使她們絕育,收到楚默淵的信,他們立刻讓太醫上門,冉莘與太子妃運氣好,中毒不深尚能解,要是再喝上兩、三個月,他這輩子都甭想有嫡子了。

  還以為燕曆堂的事剛過,魑魅魍魎消失無蹤,沒想到暗處仍有鬼魅蟄伏。

  「那就好,先進宮吧。」他想讓皇上親眼看看自己這一身傷,以及……他目光一轉,副將已上前把包袱遞給他。「我有禮物想呈給皇上。」

  「那是……」

  「我們一路上收下的腰牌,近百面,全是宮衛的身分證明。」

  燕曆鈞大驚,一個後宮婦人竟能調動近百宮衛半路截殺?母后都沒有這個能耐。她手中有多少人馬?有多少京官在暗中聽命於她?

  倘若她能操控超過五成的宮衛,那麼是否意謂,再發動一場宮變並非難事……好大膽的章妃,他們都小覷了她!

  「這禮物送得太好,讓章妃罪加一等,父皇之前還不敢相信賢良淑德的章妃會做出這種事呢。」

  不相信枕邊人生性如此殘暴?是啊,他父親不也如此?就算到最後相信,還是得顧全大局,掩飾真相。

  楚默淵嘴角浮上譏誚,是男人太蠢還是女人太精明?

  「你沒將梅雨珊帶回京城?」燕曆鈞有些後怕,差一點他就娶了自己的親妹妹當妻子。

  「她現在叫做淺淺。這一路太危險,我不確定能護她平安,就讓她先留在遼州。」

  「你考慮的對。」

  「科考舞弊的事呢?」

  「當然不會放過,只不過此事牽扯太大,若傳揚出去,有礙朝堂威信,父皇命太子暗中調查。」

  「有結果了嗎?」

  「有,此次的問題並非洩題,而是主考官林學文在封卷時替付錢買榜的人更換卷子,牽連的人有十七名之多,除了你的兩個繼弟之外,章妃還安排進去不少自己人。」

  「皇上打算怎麼做?」

  「幾年牢獄之災跑不掉,仕途肯定是玩完了,章妃已經被軟禁,但消息尚未外傳,父皇打算把章妃的人馬一網打盡。對了,先跟你透個底,太子打算趁你回京,讓廣平侯直接把爵位傳給你,之後你想在京城留任還是回遼州?」  

  這種事不需要考慮,楚默淵回答:「遼州政局未定,建設未成,我想待在遼州,把該做的事完成。」

  一掌拍上他肩頭,燕曆鈞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當初我把遼州交給你,再正確不過。這次回來,你把遼州的情況詳細稟奏給父皇聽吧,父皇很感興趣,還打算過幾年讓太子監國,親自到遼州一趟。」

  將北遼納入疆域是燕家從祖輩就想做的事,能在父皇手中完成,青史定會為父皇記上一筆。

  「我帶來遼州的城市規劃圖,還有目前的發展與政治經營。」

  燕曆鈞滿意一笑,他想楚默淵很快又要陞官了,不過……「你在信上說的,是真的?」他說在不知道淺淺身分之前,兩人已定下終身,就算沒有賜婚聖旨,他也在著手進行回京一事,打算將章氏的事情做一個了結。

  他要掃除所有危機,然後娶淺淺入門。

  燕曆鈞的問話讓楚默淵黝黑的臉上出現羞澀,和他英勇威武的形象不搭。

  「是。」他不迴避,坦言相應。

  兩人對視片刻,燕曆鈞哈哈大笑。「這是好事,我與太子定會想辦法成全你們。」

  想到余淺淺有人要,再不會和冉莘糾纏,燕曆鈞心情大好。

  可……如果皇上不允呢?不怕不怕,萬事有太子呢,連冉莘那樣手藝與身分,皇兄都有本事把她變成自己的王妃,何況一個公主、一個侯爺,般配得很。

  拱手,楚默淵感激不盡。「多謝四皇子。」

  倏地,惡作劇念頭興起,燕曆鈞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有件事,我得先給你透個底。」

  「請說。」

  「其實她不是梅雨珊。」燕曆鈞在他耳邊低語。

  怎麼可能?秋叔看過淺淺,自己也見過徐妃的畫像。「我曾聽過一個傳言。」

        「什麼傳言?」

  「凡是大燕皇室血脈,在鎖骨中間都會有個月形硃砂痣,是真的嗎?」這是他從劉順口中問出來的,卻不敢確定。

  「是真的。」

  「淺淺有。」

  他、他居然……連淺淺的鎖骨都看了,他指著楚默淵,問:「你已經把淺淺給吃了?」

        他沒回答,一張臉卻漲得通紅。

  燕曆鈞翻白眼,不必說了,答案已經寫在臉上。吐氣,燕曆鈞撇嘴道:「我沒懷疑過淺淺的身世,在巧眉清醒後,我就拿著她的證詞問過梅府,淺淺鎖骨的胎記是梅夫人親口向我證實的。」

  「既然如此,你說……」

  「真正的梅雨珊已經死掉,被盜匪擄走後,她受不住謠言批評,上吊自盡——以上是對外說法。但事實上她是被叔嬸害死的,她的堂妹們想要取代梅雨珊嫁給我,成為我的王妃。」

  楚默淵迷糊了,他聽不懂燕曆鈞想要表達什麼。

  「梅雨珊死了,余淺淺的靈魂入住她的身子,所以她確實是余淺淺。」

  靈魂附體?世間有這種事?

  可……確實,楚默淵不止一次懷疑,梅府的家教不可能養出女流氓,所以是真的?如果向禹侗能夠重生,就算淺淺是靈魂附身,也沒什麼好奇怪吧!

  半晌後,楚默淵微哂,有關係嗎?他也有前世啊,前世的他最後和淺淺在一起,前世的他,不計較她曾經結過親,不計較她帶著前夫的兒子,雖然他不記得前世的那一切,但比起淺淺被欺負、被拋棄……靈魂附身算得了什麼?

  燕曆鈞觀察楚默淵,咦,他居然不害怕?太厲害了吧!

  楚默淵這麼有男子氣概,顯得自己很弱,想到冉莘為自己開天眼,第一次看見鬼魂……他全身一抖……

  不行不行,不能輸楚默淵太多,燕曆鈞決定加碼。「你不相信鬼魂之說嗎?我告訴你,真的有。」

  「所以呢?」

  「我可以看得見鬼魂。」

  「很好,然後?」

  還不怕?他指指牆角。「那裡有個流浪漢,五十幾歲,應該是在冬天的時候凍死街頭的吧,他身上還有雪花。」

  「哦。」

  只有哦?沒有更多反應?燕曆鈞和他槓上了。「知道哪裡最多陰魂嗎?告訴你,是在後宮裡,尤其是冷宮,嚇死了,我連靠近都不敢,我本想請旨讓父皇請道士入宮超渡,但冉莘告訴我,只要完成他們的遺憾,他們自然會離開,所以這陣子我可忙了……」

  燕曆鈞說完一大串,楚默淵依舊不動如山。

  額頭浮起三道黑線,燕曆鈞想,這人不是普通大膽啊!

*             *             *

  手變粗了,但她的野地求生能力更上一層樓。

  淺淺分幾次把草寮裡的東西搬進山洞裡,細細佈置整齊。

  她紮好枯枝,密密實實地做成活動木門,割一大堆草,鋪在地上,再放上棉被枕頭,應該能將就一季。

  柴火堆了半個山洞,她不確定遼州的冬季有多長,只能未雨綢繆,盡量撿拾柴火。她從河裡釣上幾十隻大大小小的魚,用樹藤穿起掛在樹枝上,曬出一堆魚乾,她在林子裡到處撿拾栗子、挖掘蕈菇、尋找山薯,儘可能備齊糧食。

  抬頭看著眼前的紅松,如果能夠爬得上去,樹上的球果裡會有數量較多的松子,可惜鄭齊、鄭廷不在,她只能撿樹下的,撿了滿滿一簍子球果,她不確定可以剝出多少松子。

  她試著樂觀的告訴自己沒關係,再努力一點,一定可以找到更多食物。

  但身為現代人最大的困擾是什麼?

  她會煮蛇肉羹,卻不敢抓蛇,她能燉豬蹄,卻不敢獵豬,她會烤羊腿,卻不敢宰羊,她會煮雞湯,但是殺雞……只要它別用無辜的眼神望著她,她可以試試。

  因此她的食材嚴重受限。

  剛來的前幾天,每天吃著單調無味的食物,好幾次她想放棄,但想到想砍她的黑衣人還在,要是回到城裡……要不被黑衣人抓到,要不被逮回將軍府,她不想徒勞無功。

  遼州廣闊,身上銀兩不足,她不確定能不能順利離開遼州,只能盤算著,等春暖花開,在林子裡多挖些珍貴藥材,等遼州往來的商人增多,到時有了銀子,再混水摸魚尋機離開。

  她必須不斷告訴自己,最潦倒的時機已經過去。

  沒錯,已經過去了,好端端一個現代人,不應該跑到古代被拋棄,那簡直是窩囊透頂,她會記取經驗,記得男人不是好東西……

  話到心間,她硬是想不下去。

  因為楚默淵明明沒有對她多好,她卻認定他是好東西,因為他明明趕著跑去被賜婚,她依舊相信他是好東西,他搶走她的錢、他限制她的自由、他對她做的好事很少很少很少,可她就是認定他是好東西……

  她有病嗎?是啊,有病!

  她很笨嗎?是啊,超笨!

  她傻了嗎?是啊,傻得厲害!

  她要不是有病,要不是又笨又傻,怎麼會已經隱居一個多月,依然時刻想起那個男人?她老想著他娶了哪個名門貴女,是不是日日享受畫眉之趣,夜夜在床笫間狂喜?她老猜著,他會不會在吃飯時記起一個為他做玫瑰餅、釀玫瑰酒的女流氓?她還在想,他會不會帶著新娘回遼州,會不會在偶然的機會裡相遇?

  很無聊的眷戀?她同意,但她阻止不了自己。 

  阻止不了記憶中令人安心的氣味,阻止不了在夢中與他溫存的幸福感覺,阻止不了他害羞的容貌闖進腦袋中,阻止不了自己想再一次對他耍流氓……

  「你知道后羿射日為什麼要留下一顆太陽嗎?」淺淺說。

  「不知道。」還是淺淺說。

  「是為了讓我們曬恩愛啊。」還是淺淺說。

  「是嗎?可是我比較喜歡把你曬成人乾。來人!把余淺淺拖下去,綁在城牆上放血示眾。」她親自破壞浪漫。

  「你知道天涯海角在哪裡嗎?」淺淺又說。

  「不知道。」淺淺又說。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願意帶你一起去找。」還是淺淺又說。

  「不必,你最好找個天涯海角窩著,否則……嘿嘿嘿,我會找到天涯海角,親手把你埋掉。」她再度強姦浪漫。

  這種行為很無聊?對啊,誰讓她這麼寂寞,或許有人要說,既然寂寞,那就走入人群,讓人群為你驅逐寂寞啊。

  可,怎麼辦得到呢?

  沒有他,寂寞已在她身上生根,即使被眾星環繞,她依舊甩脫不開空虛孤寂。愛情真的好麻煩,她不想碰、不願想,只要……他的身影,別時時刻刻闖入就好……

  深吸氣,不能放任心情持續低落,她必須陽光、必須積極,一個錯誤的男人、一段錯誤的愛情,不該是阻止她向前的動力。

  再用力吸氣,她揚聲高唱。

  「有時候我懶得像隻貓,脾氣不好時又張牙舞爪,你總是溫柔得能把我的心融化掉,我想要當你的小貓貓……」

  哼著輕快的歌是為了讓自己變得輕快,殊不知她輕快不起來,反而想起他不要讓她當他的小貓貓了,想得心痛、心酸,想得兩道眉毛皺成一團。

  她哭了,摀著臉,哭得無比壓抑。

  她哭得太嚴重,沒發現身後一條腕口粗的大蛇在樹枝間盤踞,朝著她後背吐蛇信子。

  這時一顆石子狠狠打中它的七寸,蛇從樹枝上摔下,掉落在枯葉上頭,啪的一聲,嚇止了她的眼淚。

  淺淺急急轉身,看到躺在地上呈現半昏迷的大蛇,她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卻直覺舉起斧頭狠狠砍了下去。

  不久後,她的背簍裡多了一條蛇。

  兩天後,她發現某個獵人做的陷阱裡面有一隻剛死不久的新鮮兔子。

  這次她不僅收下兔子,還花了一番功夫學習如何做陷阱,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她收下二十幾隻吃得肥滋滋、準備冬眠的兔子。

  再過幾天,一頭摔進土洞裡、撞上尖石,死得莫名其妙的山豬出現眼前,她花大把力氣,利用槓桿原理將野豬從洞裡弄出來。

  收穫獵物後她沒離開,反而在洞邊繞行,想了半天,她跳下洞,往裡頭埋上幾根削尖的竹子,在上方鋪好乾草,可惜這個設計沒有為她多捕獲任何一隻野豬。

  光是眼下這頭就夠她累的了,淺淺就地把野豬大卸數塊,再一塊塊背回山洞前,慢慢處理。

  三番兩次出現的獵物讓她起了疑心,但接連幾天沒有人打擾之後,她樂觀想著,自己終於時來運轉。

*             *             *

  章妃殘害皇家子嗣,奪其封號,賜七尺白綾、一盞鴆酒,死後屍骨送至化人場。

  科考舞弊雖未對外揭發,但十七名考生在密審之後成了階下囚,終生不得出仕。

  這天楚默淵和燕曆鈞皆留宿宮中,與太子、皇帝四人,在御書房裡談到深夜。

  楚默淵將遼州的建設藍圖與商業計劃稟告皇帝,皇帝聽得津津有味,尤其對把石頭山復育成山林、改變氣候的做法,以及將遼州打造為全國最大藥材集散地的計劃問得非常詳細。

  「你說,這是淺淺的想法?」一個女孩子家,竟知道這些,梅相爺果然是個人才,能為皇室教養出這般出色的公主。

  此時的梅相爺絕對沒想到,當年夫人的一念之仁,竟讓他的仕途翻盤,儘管他因二房牽連而致仕,卻因撫養公主長大成人,有恩皇室,再度起複,入朝為官。

  「是,她還提出一州一特色的說法。」

  「一州一特色,什麼意思?」

  「比方錫州雨水足,適合種桑養蠶,朝廷可在那裡鼓吹百姓挖塘養魚,塘基種桑,桑葉養蠶,蠶砂餵魚,魚糞泥塘,又可作為桑田肥料,再引進大量織娘繡手,在錫州打造絲綢之都。

  「比方歙州,那裡萬物不生,卻有大片沙漠和駱駝,這樣的風光是京城大部分百姓沒見過的,可以鼓勵當地百姓在那裡建客棧飯館,並在各地印製小書或話本宣傳歙州風光、廣為流傳,令百姓心生嚮往,慢慢將歙州發展成旅遊勝地。」

  「你有沒有問過淺淺,如果石頭山可以變成山林,那麼沙漠能不能變成綠地?能不能栽種植物,增加當地百姓收入?」

  「臣問過,淺淺說可以,先試著植草、種沙漠植物。」

  「沙漠植物?」

  「對,像仙人掌、胡楊、蘆薈、沙棘、肉蓰蓉……等等。」

  「肉蓰蓉?」

  「那是一味中藥,補腎陽、益精血、潤腸通便,可治不孕、腰膝酸軟。」

  「淺淺也懂醫理?」

  「懂得不多,但能辨認不少植物草藥。」接著楚默淵聊起淺淺的事,她精湛的廚藝,她好財的性子,她挖到一株百年人蔘,連睡著都要放在床上……

  越說,皇帝對這個女兒除了心疼與罪惡感之外越發感到興趣。

  趁此機會,燕曆鈞跪地自首,提及自己將淺淺送到遼州的事。

  分明是不想讓淺淺纏著冉莘不放,他卻能說出一番大道理。「淺淺本是京城貴女,被盜匪擄走之後壞了名聲,兒臣想,留在京城,光是口水都能將她給淹沒了,既然京城無她容身之地,只能將她遠送遼州,託予楚默淵好生照顧。」

  話說得好聽,但皇帝豈是好糊弄的,他冷冷問:「送便送了,為何逼她寫下賣身契?」逼?皇上太客氣,那張賣身契是趁淺淺被迷昏之際,拉著她的手按下指印弄出來的,但燕曆鈞才不會傻得跳出來自首。

  「遼州民風剽悍,聽說某些部落還有搶親習俗,淺淺貌美,如果沒個有力男人護著,怕是無法平安生活。」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只有成為某人的財產才不會遭人覬覦?皇上銳利的目光看得他們頭皮發麻,噤若寒蟬。

  楚默淵知道時機不好,卻還是鐵了心的磕頭道:「臣並未將淺淺視為僕婢,還請皇上為臣和淺淺的婚事作主。」

  作主?難怪太子和老四猛替他說話,還讓皇后來吹枕頭風,話裡話外全是兩人感情甚篤、分不開彼此,怕是……把朕的公主當成通房丫頭了?!

  「淺淺是朕的女兒,身為公主,朕自然要為她好好作主,放心,朕會讓皇后好好在京城給淺淺挑一門好親事。至於愛卿,朕替你選的江氏女很不錯,你早點到江府下聘吧。」

  皇帝那副表情,也不曉得是賭氣還是挑釁,看得燕曆鈞不曉得如何插話。

  楚默淵硬了脾氣,深深一叩首,只道:「求皇上成全。」

  「成全誰?」

  「微臣和淺淺。」

  哼哼,皇帝不語,卻心道:那也得朕的女兒同意。倘若淺淺不樂意,就算毀了清白、壞了名聲,身為皇帝,難不成還養不起女兒?

  太子見狀道:「父皇,江氏女是章氏所挑選,兒臣命人暗中查過,江氏身患隱疾、脾氣暴躁,有傳言江氏身邊婢女常被杖殺,名聲極差,才會養到十八歲也說不上親事。

  「楚將軍悉心儘力為朝廷辦事,要是後院著火,這不是把人給放在火上烹嗎?近日裡京中已有不好傳言,父皇是否要再考慮賜婚一事?」

  太子擺明替他說話,皇帝瞪他一眼,道:「暫且不談淺淺,說說遼州建城,你說已經蓋了三座城?」

  皇帝雖把話題轉開,卻忖度著,暗中派人將淺淺接回京城,想娶他的公主,有這麼容易?

  「第三座已經規劃完畢,動工近兩個月。」

  「之前朝廷沒有撥銀子,你用私款建城,朕不同你計較從中掙得多少利潤,之後的城由朝廷撥款興建。」然後皇帝很可惡地……撥出五十萬兩給他。

  給錢不好嗎?當然不好。

  在他最缺錢的時候,皇帝沒表示,現在新城一座座蓋起,各方商人越聚越多,銀子漸漸回籠,眼看就要賺個缽滿盆溢了。

  楚默淵有之前的經驗,再建幾座城都不是難事,再加上遼州越興旺,房地產就會越昂貴,就在這時候,皇帝卻要橫插一手?這是斷人財路啊!

  楚默淵心知,皇帝是看自己不順眼了,無妨,只要能讓皇帝心氣平,願意點頭將淺淺嫁給自己,其他的都好談。

  何況富不了自己,就幫手下人發家致富,既然他們已經是建城老手,工資翻漲個兩、三倍也不過分。有錢大家賺,畢竟他們一路跟隨自己,本該替他們多爭取福利。

  皇帝要啃他的骨頭,他當然要從皇帝身上刮下一層油,這才公平不是?

  「臣明白,回去後會儘快規劃新城。」

  皇帝輕哼一聲,還算識時務。

  「啟稟皇上,從京城派至遼州的官員尚且不懂遼州風土民情,許多政務不但無法推展,反受阻礙。微臣擅長戰事,對於營商建築、推展政務是外行,幸得秋靖山與袁立融大力幫忙,遼州的建設才得以順利推展。」

  「秋靖山?他在遼州?」皇帝詫異,無官身的秋靖山竟默默在遼州為朝廷做事?!

  「父皇知道秋靖山?」燕曆鈞問。

  「秋伯爺曾是父皇的伴讀,兒臣記得小時候還受過秋伯爺的教導。」太子笑道。

  他還記得秋伯爺個溫潤如水的謙謙君子,當時京裡有不少姑娘想得到他的青睞,可是沒人曉得,在他考上狀元那年,怎會在狀元遊街日失蹤,自那之後消聲匿跡,再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皇帝撫鬚,心底敞亮,當年的事,他並不完全胡塗。「他成家了?」

  「沒有,十幾年前他在北遼買下一座山林,建起莊子,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戰爭結束後,微臣無意間遇上秋叔,相談甚歡,成了忘年之交。而北遼成為遼州,民生凋敝、百廢待舉,微臣屢次相請,秋叔這才下山助微臣一臂之力。」

  「當年朝廷確實欠秋靖山一個官位,你把建設遼州的有功之臣報上來,朕會好好琢磨。」

  「是,微臣代他們謝主隆恩。」

  在前往廣平侯府的路上,楚默淵始終帶著淺淺的笑容,使得他嚴肅的五官出現幾分柔和。

  門房看見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從來沒有人想過大爺還能平安回府,這個家,早就人人把他當成死人。

  可是他不但回來了,伴隨他回京消息的是章妃被賜死的消息。

  這幾天,府裡上下亂成一團,章妃的死讓侯爺、老太爺無比焦慮。

  這幾年雖說七皇子年幼,尚無作為,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楚家不但站在七皇子那邊,還出面為他拉攏關係,若不是太子地位穩固,若不是三皇子的逼宮事件弄得人人自危,楚家許是會做得更明顯。

  但即使不明顯,京裡的百官權貴一個個眼睛賊亮得很,能不曉得楚家的盤算?如今章妃一死,七皇子徹底斷了想頭,而宮裡那位……會不會秋後算賬,直接鏟了楚家?

  如今府裡上下人心惶惶,不知會迎來怎樣的局面。

  沒想到章妃的事剛結束,二爺、三爺就被捕入獄,侯爺花大把大把銀子才探得二爺、三爺被關的理由,至於理由是啥,可不是他們這些下人能知道的。

  這時候能救楚家的只剩下大爺了,偏大爺回京後,寧可在客棧落腳也不願意回侯府,侯爺三番兩次去請,每次得到的回話都是——楚將軍進宮面聖。

  這個消息讓侯爺稍稍安心,至少還有個兒子受皇帝眷顧。

  相較於侯爺的放心,夫人卻是怒氣日盛,這幾日天天打罵下人,搞到人人自危,大氣不敢喘一聲,連走路都不敢發出聲響。

  但……大爺回來了?怎麼辦,是通報還是不通報?

  「老太爺在嗎?」楚默淵問。

  門房一聽,鬆口氣,大爺要找老太爺,那可好,不必經過夫人那關,門房蒼白的老臉透出兩分輕快,道:「大爺請稍等,奴才馬上通報。」

  「不必。」揚眉輕笑,回自己家裡還得通報?不過他不在意,自從母親死去,他再不拿這裡當家。

  大馬金刀走著,他領著屬下往祖父、祖母院落走去,人還沒到,已經有眼尖的下人快步飛奔,去向自己的主子稟報。

  老太爺、老夫人顫巍巍地讓丫頭扶著,迎到門口,看著孫子昂藏的身軀自小徑那端走來,心情無比複雜。

  兒子庸碌,若非章妃照拂,仕途不順,本指望默凊、默禾能為楚家爭光,沒想到這些年的名聲,竟是章氏在後頭操作。

  如今鋃鐺入獄,能否平安返家都是未知數,更別說再入仕途,他們是廢了。

  反觀當年,為躲避章氏迫害,偷偷離開侯府、進入兵營的楚默淵……戰場無情,沒人奢望還能再見到他,誰知十幾年過去,他竟搖身一變成為三品威繼將軍,到頭來,楚家竟是只有這個孫兒可以依靠。

  祖孫相對,心情複雜的何止老人家?

  那年若非祖父母庇護,他無法順利從章氏的手下逃生,但他們也是庇護章氏的兇手,若不是他們顧慮門風,對於章氏的作為不聞不問,母親怎會慘死而又無法伸冤?

  楚默淵對他們,有感激也有怨慰。

  「淵兒……你終於回來了。」老夫人老淚縱橫。

  雙膝跪地,楚默淵行了大禮,道:「三叩首,默淵感激當年祖父母的庇護之恩。今日默淵想自請除籍,求祖父母成全。」

  一句話,像重炮轟上兩位老人家,他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淵兒……」老夫人蹲在楚默淵身前,滿是皺紋的掌心輕撫他的臉龐。「祖母知道,淵兒受苦了,但是……不可以啊!」

  她清楚,這些年來侯府對他不聞不問,他心裡的苦恨,早將當年那一點恩情全給磨滅,他沒對侯府下手已是最大的寬容,但是,不可以……楚家只剩下他了。

  「亂來!」一聲斥喝從身後傳來,楚默淵轉身,目光對上多年不見的父親。

  他恨章氏,但對父親的恨更深,若不是他寵妾滅妻,若不是他的縱容,章氏敢這般肆無忌憚?即使最後他察覺到章氏想對他下手,暗中警告,才有了周嬤嬤那一齣,但既無力護子護妻,就不該娶母親進門,更不該生下他,他和母親的苦痛,他需要負最大的責任。

        楚明文大步朝他走來,怒道:「數典忘祖,連祖宗都可以拋棄,你這種人有何顏面立足於朝堂之上?」

  楚默淵扶起祖母,立在父親跟前。

  直到此刻,楚明文才發現這個兒子竟長成得如此的健壯高大,他身上散發出的威勢令人不敢逼視。

  「身為兒子,卻無法為母親報仇雪恨,父親說的對,我確實無顏面立於朝堂,明日我便進宮,親自向皇上請罪。」

  楚明文怒目圓瞠,明知楚家門楣唯能靠他支撐,他卻為著賭氣,寧可不要官位,他這是在逼迫自己處理章氏……

  他何嘗不知道章氏背著自己做過什麼,但章氏為他情願為妾,委身下嫁,自己一世庸碌,無法帶給妻子榮耀,反讓她為著自己的前途時時進宮懇求章妃相助,她知道自己盼著兒子光耀門楣,便想盡辦法為兒子籌謀,也許方法不對,可她做的一切一切,全是為了楚家。

  強忍怒火,楚明文道:「已經過去的事,你難道不能放下?章氏竭盡心力操持侯府,養育子女,這些年來,侯府還能在京中佔有一席之地,她功不可沒。此生是我負她,我怎能在此刻背棄她?」

  「父親自認負了章氏,那我母親呢?當初不是母親拼死拼活非要嫁給您,不是她自毀名譽,捧著腹中孩兒,鬧著要一頭撞死在侯府大門,強逼長輩接納她入門為妾,父親別忘記,母親是侯府三媒六聘、正大光明迎進府裡的嫡妻。既然為妾,就該認分,而非想方設法逼迫正室,陷害嫡妻。再者,試問父親,你說章氏竭盡心力操持侯府,莫非在她未進府之前,母親沒有做同樣的事?當年外公為您的官位可也盡了不少心力,難道父親全忘了?」

  「是,此生我欠玫娘的,下輩子自會悉數還清,可眼下你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饒過章氏?就當還報我的生養之恩。」

  「下輩子?如果母親還有下輩子,我相信她絕對不會想再遇見你。你可以無視章氏殺妻滅子的行徑,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絕不會放過她!」

  「你在戰場上殺那麼多人還不夠,現在連家人也想殺了?!」

  這話……真傷人……他為國為百姓而殺人,到父親嘴裡竟成了嗜殺惡鬼似的。

  楚明文的話讓跟隨楚默淵進府的屬下聽不下去,沒有他們在前線賣命,他們這群人可以在京城安居樂業,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章氏?家人?」他譏諷地望著父親,看得楚明文羞慚低頭。「這樣的家人,我要不起,今日自請除籍,從此之後,我再不是楚家子弟。」

  丟下話,他對著祖父母再次三叩首,不看父親一眼,走往楚家祠堂。

  「淵兒、淵兒……」老夫人哭著喚他的名,顫巍巍地跟在他身後。

  祖母的哭聲讓楚默淵硬不起心腸,轉頭道:「倘若祖父、祖母想與孫兒同住,就找四皇子,讓他派人送您們到遼州,孫兒自會讓祖父母頤養天年。」

  看著鐵了心的楚默淵,楚明文氣得吐出一口鮮血,連忙出聲命人攔阻。

  但侯府家丁哪打得過楚默淵的屬下,他們一個個可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於是楚默淵順利取出族譜,當眾人面前將自己名字劃去,帶走母親牌位。

  楚明文摀著胸口,急喘不已,一路追到祠堂前,怒道:「這是你的決定,日後不要後悔!」

  楚默淵似笑非笑反問:「侯爺認為,我會後悔?」

  「我本打算請封世子,由你襲爵,既然你自請除籍,就別妄想家產爵位。」

  楚默淵樂笑了。「侯爺以為我會在乎?我認為平庸之人才會盼著祖蔭,銜著金湯匙出生,遠遠不如親手打造金湯匙。」

  楚明文目光望去,在兒子眼裡看見鄙夷,怒氣陡生,恨不得上前狠狠教訓這個孽子。「當初就不該保你一命。」

  這話更狠,尤其出自親生父親嘴裡,楚默淵對他的最後一絲不忍就此斷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3-4 08:49 AM 編輯

【第十二章】   我的世界只有你

  事情經由下人的嘴傳進章氏耳朵,她甚感安慰,丈夫沒在這個關頭拋棄自己,至少爵位、家產還是她的,待幾年過去,兒子從牢獄中放出,就可以從頭來過。

  章氏性格無比堅韌,即便挫折一波波,她仍堅定的盤算未來,不料此刻下人來報,聖旨進了廣平侯府。

  「萬歲、萬歲、萬萬歲!」楚默淵凝在嘴角的笑意,成了一道尖銳諷剌。

  楚明文徹底傻了,而章氏更是沮喪得連死的念頭都有,皇上竟然直接把爵位傳給那個賤種……他為什麼不死,為什麼不去死?章氏氣得全身癱軟,整個人靠在丫頭身上。

  楚默淵接下聖旨,孫公公笑道:「恭喜楚將軍。」

  「多謝孫公公,辛苦公公了。」

  孫公公是太子的人,他明白,今日之事,是太子在為自己出頭。

  「為主子辦事,哪有什麼辛苦之說。張大人,接下來的事就麻煩你了。」

  太子和四皇子知道楚家現在是什麼情況,也曉得楚默淵為建新城,身上緊巴巴的,再加上兩人想要對皇妹略盡心意,因此隨同聖旨,讓很會算賬的戶部侍郎張學謙跟著上門,清點侯府的財產。

  這可不是分家,而是將財產全數轉移到楚默淵手裡。

  當然,這一點在聖旨上門之前,張大人並不知情,直到楚默淵讓屬下請來楚家祖譜,張大人才曉得楚默淵已經自請除籍。

  既是自請除籍,爵位又落在楚默淵手裡,理所當然地,侯府裡的一針一線都是新侯爺的,其他不相關的人,自然得凈身離開。

  至此,章氏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沒了……全都沒了,二十年的謀劃,二十年的用心計算,一夕之間煙飛灰滅……

  二十年……往事一幕幕從眼前掠過……

  那年她遇見侯爺,愛上他,繼母惡毒,竟要將她嫁給年近六十的國公爺為妾,她無力反抗,只能委身侯爺,兩人私會,珠胎暗結。

  她在侯府門前大鬧,頭撞石獅,逼得趙玫娘讓她進門,之後她奉承巴結、小意討好,一點一點掙得地位,掙得丈夫專寵。

  徐芊芯死後姊姊上位,她才敢放大膽子謀害趙玫娘,正室夫人死了,嫡子遠走他鄉,侯府成了她的天下,終於輪到她揚眉吐氣。

  丈夫不善經營,她費盡心力,多年來她仗著姊姊的勢力強買強賣、手段用盡,將侯府產業擴大數倍,那些都是要留給她的兒女、孫子的,可現在卻便宜了那個孽種。

  為什麼?是哪個環節算錯,怎會得到這個結局?

  既然不是分家而是交割,事情便容易得多,張大人將裝著銀票和賣身契的匣子交給楚默淵,再捧著一迭房契與地契,道:「將軍,這些我送到衙門裡更換過名字後,親自為您送來。」

  「多謝張大人。」

  「職責在身,將軍別言謝。府裡的金銀首飾和古董字畫,下官待會兒會派人清點登記入冊,整理好後,交予將軍。」

  交代完畢,張大人轉身離府。

  楚默淵送他出門,對屬下道:「張宏,去一趟客棧,把咱們的人帶過來。」

  「是。」  

  「謝序,你去向四皇子借幾個擅於料理後院的嬤嬤過來。」

  「是。」

  「崔重,你將府裡的下人集合起來,爺有事交代。」

  「是。」

  見他如此行事,楚明文氣炸了,怒問:「你到底想怎樣,難道你真敢將親生父親趕出家門?」

  「當年楚大人敢讓愛妾將嫡子逼出家門,如今不過是易地而處,我找不出『不敢』的理由。當然,如果楚大人還想當本將軍的父親,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語罷,他將腰間佩刀遞到楚大人手上。「處置本將軍的殺母仇人!」

  楚明文握住刀子,全身不斷顫抖,他從來都不知道刀子竟是如此沉重,看著妻子哀傷的目光,他遲疑了……

  楚薇娘衝上前,護在母親身前,哭道:「父親,您不可以這樣對待娘啊,娘一心一意全是為了您,這些年的辛苦,您都看在眼裡……」

  楚默淵冷眼旁觀,楚明文這是猶豫了?考慮了?哼,楚薇娘再潑辣,至少有幾分良心,而楚明文……搖搖頭,母親終究是錯付一生。

  鏗鏘,長刀落地,楚明文沒有勇氣下手。

  楚默淵目光越發冷冽,道:「來人,將這三人趕出侯府大門。」

  楚薇娘衝上前,對著楚默淵又叫又跳。「你敢?!你敢?!你這個賤種,就不怕天打雷劈,老天收了你!」

  「天打雷劈?你母親都不怕了,我怕啥?」

  楚明文垮下雙肩,頹然道:「做事就不能留一點餘地嗎?」

  「此話,楚大人應該問問章氏,當年她殺我母親、謀害我的時候,心裡有沒有想過留餘地?」

  楚默淵眼底深惡痛絕的憎恨,楚明文看得明明白白,兒子恨的不只是章氏,他是連自己也恨上了。

  算了,他窩囊一輩子,就有骨氣一回吧,他拉起章氏,低聲道:「我們走。」

  啪啪啪,楚默淵鼓掌,眼底滿是譏誚。「果然鶼鰈情深。」

  楚薇娘滿腹怨慰,怒道:「憑什麼?我是侯府千金,他是賤種,該走的是他,不是我!」

  女兒的尖叫聲鼓動章氏胸口的怒氣,是啊,憑什麼?府裡的錢財都是她掙來的,她無視罵名,手段用盡,為什麼要便宜楚默淵。

  她後悔了,卻不是後悔曾經做過的事,而是後悔當年為什麼要收手,如果殺了他,今天的事通通都不會發生。

  衝動念頭一起,她抓起地上的長刀,朝楚默淵胸口剌去。

  楚默淵冷笑,側身避開長刀,抓住她的手腕,手臂橫劃,刀鋒從章氏臉上由左至右,劃出深深的一道口子。

  突如其來的變數,讓所有人全嚇傻了,頓時落針可聞。

  楚默淵看著父親,冷笑問:「楚大人親眼看見了,對一個處心積慮想殺死我的女人,難道我該養虎為患?」

  接下來幾天,燕曆鈞派人接管侯府,除老太爺和老夫人身邊用慣的奴才之外,其餘下人發賣一空,換上一批新人,同時也幫著楚默淵將侯府的金銀古董、田產鋪子通通賣掉,全數換成銀票,只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廣平侯府。

  燕曆鈞派來的管事姓江,每月楚默淵會撥五百兩與他,由他負責府中支出及老太爺、老夫人的用度,往後兩老生活仍然富足。

  而楚明文和章氏……他們怎麼會以為苦難就此結束?皇上還要同章妃黨羽們好好算賬呢。

*             *             *

  看著廳裡的那尊大佛,秋靖山和袁立融焦頭爛額。

  那是皇帝身邊的錢公公,專門來接淺淺入京的,皇帝想認女兒,卻沒知會主子爺,徑自派人來了遼州。

  秋靖山急得火燒眉毛,也不曉得楚默淵收到信沒有。

  那日滿府下人吃過午飯,一個個睡得四腳朝天,清醒後竟發現淺淺不見了,他們急得到處找人。

  第一個被懷疑的自然是三番兩次想剌殺淺淺的宮衛。

  因此袁立融帶著兵馬,挨家挨戶找尋人,他們沒把淺淺挖出來,倒是把剌客給抓了,從他們手中捜出淺淺的畫像,方才知道他們是靠畫像找人。

  秋靖山親自審問,他們矢口否認抓走淺淺。

  當中有人道:「我確實發現姑娘離開將軍府,一路跟蹤,本想等離城後再動手,但出城後,她在路邊茶棚叫一壺茶,我也叫了,我一心盯著姑娘,並無察覺茶水有異味,突地姑娘對我嫣然一笑,問『茶好喝嗎』,不久我就暈過去了。」

  於是,秋靖山確定淺淺是自己離開將軍府的,還發現了有人跟蹤,並機靈的甩掉了人。

  那就怪了,淺淺不會說遼語,與遼人同居的機會不大,因此最好的隱居處肯定是新建的兩座城,但他們把城裡每個地方都翻遍,幾乎要掘地三尺了還是找不到淺淺。

  「怎麼辦?」袁立融問。

  秋靖山怎麼曉得該怎麼辦?能用上的方法全用了。

  「是我的錯。」

  那時候太著急,擔心楚默淵半路遭毒手,擔心文官趁楚默淵不在搞小動作,擔心京城、遼州情勢有變……兩人忙得足不點地,卻忘記撥出時間對淺淺說明。

  說明楚默淵的冷漠不是因為無情,而是怕她遭人惦記,說明劉公公是章妃的人,此路一去、危險重重,不能帶她同行,說明把她關在府裡,不是為了禁錮而是為了保護……

  秋靖山道:「再找找吧,也許……」

  接在也許之後,消音,兩個多月過去,那個「也許」的可能性,已經降得很低。

  看一眼面無表情的錢公公,兩人再嘆一聲。

*             *             *

  楚默淵是在回遼州前一晚才收到信。

  秋靖山發這封信時,錢公公還沒到遼州,信裡只提到淺淺失蹤,提到剌客被抓,以及他們的口供。

  楚默淵跨上馬背,疾馳回遼州,一路上換馬不換人,日夜急趕,餐風飲露。

  秋靖山派來的護衛都是在戰場上吃過苦的,可三、四十日的路程,硬是在二十幾天完成,那可不是普通吃苦。

  冬天到了,冷冽的冷風颳在臉上,就是皮粗肉厚的大老爺也覺得疼痛,一路風吹雨淋,每個臉人上都凍得紅通通。

  終於進入遼州,終於來到將軍府門口,下馬時,護衛們兩腿發顫,不少人胯下磨出血跡。

  楚默淵的情況不會比他們好到哪裡,因此回將軍府時,他們只比錢公公晚了兩日。

  錢公公冷眼看著楚默淵,出京時,皇帝聖諭,別怕得罪楚將軍,最好是該怎麼得罪就怎麼得罪,意思很明白,就是千萬別讓他好過,誰教他沒眼光,把鳳凰當野雞,把公主當通房。

  當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公主帶回京城。

  他衡量過時勢,太子、四皇子都站在楚將軍這邊,因此他雖然領有聖諭,還是不想做得太過分,因此搶先一步秘密出京,想趁楚默淵還沒回來把人帶走,避開正面衝突。

  沒想到,公主竟然失蹤了!

  「不知道將軍打算如何向皇上交代。」

  楚默淵嘴唇乾涸、眼底冒血絲,多日未修整的鬍子又讓他變成野人,他沒答話,抓起桌上的茶壺,就著壺口咕嚕咕嚕,把整壺水都給喝光了,才開口道:「公公放心,我會把公主找回來的,公公這幾天先好好休息,靜待消息。駱平!」

  「屬下在。」

  「伺候好公公,公公想去哪裡,就派人陪同。」 

  「是。」駱平領命,但錢公公沒有離開大廳的打算,他只好站在錢公公身後,等著伺候。

  楚默淵問:「秋叔,茶棚是蕭爺爺和孫子開的那家?」

  「是。除非淺淺故佈疑陣,否則無論要回京城或到其他州縣,她只能往南,南邊有軍營駐紮,盤問過剌客後,我又加派人手在州境巡邏,如果淺淺出現,肯定會被發現。」

  楚默淵又問:「找過溫泉莊子了嗎?」

  袁立融回答:「找過,淺淺姑娘不在那裡。」

  「秋叔的山林莊園呢?」

  「找過,我命人一看見淺淺,就把人留下。」

  「知道了。」才剛進府,他又轉身往外走。

  院子裡的護衛,一個個就著水瓢猛喝水,也不知道渴了多久,看見將軍又上馬出門,雖沒命令,但下一刻眾人已飛身上馬,不久後,數騎離開城門,向北行去。

*             *             *

  越來越冷,天沉沉的,好像即將要迎來一場大雪。

  淺淺窩在兩床棉被中,掌心對著火堆烘烤,在亞熱帶的台灣,她沒享受過這種天氣。柴火接連不停地燒著,她想念莊子裡的那池溫泉。

  等待過冬的日子很無聊,對著洞裡一成不變的東西,她覺得自己變傻了。

  她試著唱歌,唱楚默淵批評為「怪裡怪氣」的歌。

  唱著唱著,想到他的溫柔拿去融化別人的心,想到他的氣息變成別人的專屬味道,忍不住哭得亂七八糟。

  她試著說話,模仿他與自己對話,想像兩人在一起的劇情,但發現所有的對話只能是想像,她又哭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哭法。

  她不喜歡自己狼狽的模樣,所以拒絕開口。

  不說話、不唱歌,她的舌頭漸漸退化,退化得連腥臭難啃的魚乾也變得沒那麼難以入口。

  她經常夢見他,夢見他春風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長安花,夢見他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

  他終於熬出頭,從小小的伙夫熬成大將軍,有皇帝賜婚,有岳家相助,連母親的大仇都能得報。

  傻啊,這麼厲害的楚默淵,她竟還叫他算了。

  需要說「算了」的是她,是她這種沒出息、沒本事的人才需要講的話。

  她不再被愛?算了。

  他的承諾變成空話?算了。

  幻想中的幸福失蹤,夢想的一生一世消失?算了。

  因為事實擺在眼前,因為無法扭轉改變,因為不說一百句算了,只會更加痛苦,所以「算了」,是針對她這種人設計的話。

  算了算了算了算了算了……她必須儲存一整個冬季的「算了」,才能在來年春天重新出發。

  用棉被將自己裹緊,只留下一雙眼睛在外頭,感受柴火的熱力,瞇著眼,無聊讓她昏昏欲睡……

*             *             *

  向禹侗跟在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後走到山洞前。

  男人名喚趙新,是遼人,會說一點燕語。

  自從皇帝賜婚楚默淵一事傳遍遼州,向禹侗便知道,機會來了。

  前世即使有了兒子,淺淺仍然無法與人共事一夫,今生她與楚默淵尚未成定局,他相信她會想盡辦法離開將軍府,因此派趙新潛伏在將軍府外面。

  淺淺沒有讓他失望,她迷昏將軍府下人,從容離開。

  趙新一路跟隨,親眼看見淺淺迷昏剌客後從茶棚裡走出,他對她的大膽深感佩服。他跟在淺淺身後,看她走了三、四個時辰山路,來到杳無人跡的山洞定居,他折服於她的勇敢冷靜。

  三個多月以來,趙新奉命守在淺淺身邊。

  知道淺淺為漫長冬季辛苦佈置時,向禹侗是想導早點出現將她帶走的,但楚默淵的人大動作搜城,幾經思量,他認為淺淺待在山裡更安全。

  本想等過完冬天再做打算,沒想到楚默淵竟然回來了?旁人找不到淺淺,楚默淵未必不能,他決定不再等下去。

  敲兩下門。

  半夢半醒間的淺淺被敲門聲驚醒,是聽錯了?她凝神細辨,不久又出現敲門聲。

  推開棉被,走到門邊,悄悄打開一道門縫……趙新順勢將門推開。

  揚眼,視線對上向禹侗那刻,她手足無措。

  「淺淺,跟我走吧。」

  變得遲鈍的口腔肌肉沒有動作,她靜靜地看著向禹侗,眉心微蹙。

  見她沉默,他激動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沉聲道:「前世是我做錯了,我不該為仕途棄你,不該選擇楚氏為妻,不該傷透你的心,我很後悔,那份遺憾太深刻,讓我一世沉淪在痛苦中。

  「同樣的苦,我不想再承受,重生以來,我做的所有努力都為了贏回你,淺淺,原諒我好嗎?我發誓,此生若再負你,定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淺淺看著他,他的眉頭緊皺,他的口氣急切,他的動作隱隱出現控制欲,她知道,向禹侗下定決心要把她帶走。

  可她還是想不透,是發生什麼事讓她突然變得有價值,讓他為離棄她而深感後悔?

  是的,她不相信他,一個把利益放在感情前面的男人。

  搖頭,退後一步,她打算把門關上,但趙新壓著門板,不讓她關門。

  淺淺抬眼望他,趙新眼裡沒有惡意,他只是為著主人而堅持。

  「為什麼連一次機會都不給我?在你心裡,我就那麼罪無可赦?余淺淺,你怎麼能這般辜負我?!」

  隱隱的怒氣上揚,斯文的臉龐閃過冷酷,他死死攥著拳頭,好像攥得不夠用力,拳頭就會落在她的身上。

  這才是他的真面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可以辜負妻子,她卻不能辜負他?他有權利做錯,她沒有權利不原諒?

  她沒看錯,他確實是個極度自私的男人。

  淺淺識時務,在無人可求助的情況下,她不能硬碰硬,萬一惹火他,他當場把生米煮成熟飯,又能奈他何?這裡沒有強暴罪,失去清白的女人不是嫁了就是自盡,本尊不就是這樣死的嗎。

  垂眉,沉吟片刻,她比出兩根手指。「兩天,想想。」

  兩天……向禹侗心情放鬆,她願意想了,楚默淵的背叛讓她態度鬆動?太好了,他沒猜錯,自己將會與楚默淵立場對調,此生他將是最終的勝利者!

  淺淺並沒有想錯,他確實打算強行擄走她——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

  只是前世的經驗教會他,生米煮成熟飯這一招對她不管用,若她在皇上面前告狀,他非但得不到想要的,反會深受其害。

  不過她願意考慮了,向禹侗知道自己的勝算很大,前世的淺淺,不就是因此才會選擇楚默淵的嗎?

  「好,後天一早,我來接你。」他口氣篤定,好像她一定會同意似的。

  淺淺點點頭後,把門關上。

  窩回棉被中,她看著滿山洞的臘肉熏肉和糧食柴火,那是辛苦好幾個月的成績,肯定是帶不走的……算了,就當她命格壞,每次有點積蓄就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失去。

  打開包袱,將幾十兩銀子收妥,再將所有能穿在身上的衣服全套上,打開門,竟發覺趙新守在門口,所以……她逃不掉了?

  兩人視線對上,她問:「蛇,是你?」

  趙新點頭。

  「兔子?」

  趙新點頭。

  「豬?」

  趙新又點頭。

  淺淺搖頭嘆息,天底下果然沒有平白無故的好運氣。 

*             *             *

  「嘶——」楚默淵緊緊扯住韁繩,馬蹄嘶鳴揚起,落地時差一點踩在向禹侗身上。發現他,楚默淵下意識看向他來的方向,心思微凝。

  向禹侗拳頭攥緊,沒想到他竟來得這麼快,他打算往山莊裡去的吧,他會找到淺淺嗎?不會不會,應該不會,對山林無比熟悉的鄭家兄弟都沒找到淺淺,他怎麼能找得到?所以,肯定不會!

  迎上前,他斂起心緒,拱手為禮。「下官還以為楚將軍會留在京城過年迎親呢,沒想到……還是在此恭喜楚將軍,新婚燕爾,想必將軍事事順心。」

  楚默淵一語不發,靜靜地看著向禹侗,試圖從他的表情動作中找到蛛絲馬跡。

  「既然將軍已有婚配,不如把淺淺讓給我,下官保證會善待淺淺,倘若將軍點頭,下官立刻到將軍府接回淺淺。」他假裝以為淺淺還在府裡。

  他的話一出,楚默淵心底透出笑意,臉上卻半分不顯,這是欲蓋彌彰吶……

  他有足夠的野心,卻沒有足夠心機,這樣的人,能用卻不能重用,太子要失望了。秋叔和袁立融在城裡到處尋找淺淺,動作那麼大,向禹侗不可能一無所知,既然知道還裝傻……淺淺肯定在山上!

  楚默淵越是沉默,向禹侗越發沒底,他知道些什麼嗎?

  「既然將軍喜歡淺淺,必定知她心性,她是個不容人的,不會願意與人共事一夫,既是如此,將軍何必強留?」向禹侗急著試探他,卻不曉得因此暴露更多。

  原來在他心裡,淺淺是個「不容人」的?

  對善妒的妻子,他肯定認為休棄是理所當然,既然如此,前世的他為什麼還要千里迢迢前往遼州……

  楚默淵決定試他幾句。「我幾時說要讓淺淺與人共事一夫?」

  「可皇上賜婚……」他就不信,男人會把愛情看得比前程重要。

  「沒錯,皇上把『安樂公主』賜給我。」他在語氣中強調了「安樂公主」。

  那是皇上給淺淺起的封號,希望她的苦難從此過去,人生只餘安樂。

  聽到「安樂公主」,向禹侗表情驟變,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楚默淵。

  不一樣了,整整提早十年……前世,七皇子成年,與太子爭位,朝堂風雲詭譎,最後七皇子落敗、章妃倒台,徐妃被害的陳年往事被一名叫做巧眉的宮女揭穿。

  皇帝以為梅雨珊已死,追封淺淺為安樂公主,消息傳出,他才曉得被自己捨棄的妻子竟是公主,於是快馬加鞭前往遼州。

  沒想到淺淺已經嫁給楚默淵,育有兩子,而他的兒子視楚默淵為親生父親。

  他無奈之餘只能回京,卻盤算著如何在楚默淵知道淺淺身分之前將此事操作起來,就算不能獲得最大利益,也得撈點湯汁,誰知半路遇到盜匪,枉斷性命。

  此生他以為自己有大把時間可以更正前世的錯誤,沒想到還是來不及……

  楚默淵莞爾,從他的表情中得到答案了。

  果然他前世試圖尋回前妻,重生後想得到淺淺,都是因為知道淺淺的身分,偽君子!

  拉起韁繩,楚默淵不再多看他一眼,帶著人往莊子去。

  看著揚起的塵土,向禹侗一個踉蹌跌坐在小徑上,失望落寞而無助。

  十六歲重生,他一直在籌劃等待,等梅雨珊被盜匪擄走,等她死亡消息傳出,等大燕戰勝北遼、設置遼州,他主動爭取派任,他準備大展手腳,卻沒想到四年等待竟只等到這個下場……

  淺淺不再是他能夠奢望的,而今生絕對不能娶楚薇娘,那麼……只剩下表妹了,前世舅舅一路陞官,在他死亡之前已是戶部侍郎。

  從絕望到複位新計劃,不過半個時辰功夫,向禹侗站起,撣掉身上塵土,隱去失落神色,拉起一個斯文溫柔的笑臉。

*             *             *

  鄭氏一家迎出來,楚默淵冷眼掃向鄭廷、鄭齊,寒聲問:「淺淺呢?」

  主子爺的態度讓人心裡發毛,鄭大伯猶豫片刻,道:「姑娘沒有過來,袁先生命人過來之後,這些天阿廷、阿齊都守在入山口,看能不能等到姑娘。」

  鄭大伯態度磊落,莊子不大,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人並不容易。

  所以淺淺是真的沒有進莊子?可是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一名女子怎能獨自在山林裡過冬?

  想至此,心裡越慌。

  「來人,搜山!」楚默淵道。

  「是。」領頭侍衛到外頭分派任務。

  楚默淵看一眼鄭廷兄弟,道:「你們帶路,走一遍淺淺常走的路。」

  「是。」

  兩兄弟帶著楚默淵上山,去采人蔘的地方、挖蕈菇的地方,去瀑布區……直到站在栗子樹前,鄭齊道:「哥,你有沒有覺得樹下的栗子好像變少了?」

  兩兄弟互看一眼,對楚默淵道:「爺,我們去看看那幾棵紅杉?」

  他們加快腳步,走到紅杉木下,情況更明顯了,底下幾乎見不著球果,就算松子被松鼠剝走,球果也會留在原地,但是樹下太過乾淨。

  眾人順著山勢往上,看見覆著雜草的土洞,找到捕兔子的陷阱,人跡越發明顯。

  鄭廷失聲道:「淺淺不會在草寮裡吧?」

  「不可能,那是臨時搭建的,根本擋不了風,住在裡頭熬不住的。」

  楚默淵皺眉道:「去看看。」

  這一看,鄭齊嚇到,草寮裡面的東西全被搬空,這足以證明淺淺確實在這座山上。

  看著草寮前方被人踩過的痕跡,楚默淵毫不猶豫地順著痕跡往上,在走過近兩個時辰後,越走心越沉。

  幾個月來,她一個人在罕無人跡的森林裡生活?會不會碰上危險?會不會害怕?會不會他再沒有機會見到淺淺?

  鄭廷看著楚默淵臉上濃得化不開的鬱色,道:「動物都過冬了,淺淺應該不會碰上危險。」

  這話安慰不了楚默淵,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胸口的鬱悶越來越沉。

  這時前方侍衛折返,快步上前道:「爺,前面山洞有人……」

  話沒說完,楚默淵已經掠過他往前衝去。

  到達山洞時,趙新正把淺淺負在肩上,一面與來人交戰一面往後退。

  投鼠忌器,侍衛們怕傷了淺淺,不敢下重手,只能將包圍圈子慢慢縮小,把趙新圍在中心。

  淺淺沒有被封住穴道,她拳打腳踢,企圖從趙新身上跳下來,但趙新知道淺淺是他的保命符,怎麼都不肯放下她。

  「讓開!」

  楚默淵出聲,侍衛立刻分立兩旁。

  楚默淵冷冷地看著趙新,那目光彷彿他已經是個死人,咻!箭射出,剌穿他的臂膀,趙新吃痛,不得不把淺淺放下來。

  淺淺站直,用力搖頭,試圖把暈眩的感覺搖掉,之後目光緩緩對焦,她竟然看見……楚默淵?

  他怎麼會來?他不是去成親了嗎?古代成親不是要花好久時間,難道皇帝賜的人他不愛,覺得回頭草比較可愛?

  腦袋亂糟糟的,整理不出清晰條理,只見他再度搭弓,箭頭對準趙新胸口。

  數月沒有說話,語言系統變得緩慢,來不及反應,淺淺直覺把手張開,護著趙新。

  她的動作氣壞了楚默淵,怎麼,一個向禹侗不夠,那麼快又搭上新人?

  他邁開大步上前,筆直走到淺淺面前。

  淺淺仰頭看著他的臉,變醜了,眉目又像被刀斧刻過似的,堅硬冷峻,再加上那對緊皺的濃眉,好像天底下人都欠了他似的,還有那把大鬍子,越發像個野人,明明在森林裡當野人的是她啊。

  「他是誰?」楚默淵問。

  淺淺搖頭,她不知道他叫什麼,只曉得是向禹侗的人。

  她搖一下頭,他的心火降兩分。

  楚默淵不認得趙新,趙新卻認得他,楚將軍在遼州太紅,他頒布的每條法令、他做的每件事情,讓即使不是燕人的他也敬重,更是得到大部分遼人的愛戴。

  強忍疼痛,趙新跪地回答:「我、趙新……向大人叫、保護姑娘。」

  所以淺淺能平安在山上待著,他功不可沒?

  心火再降三分,視線望去,侍衛會意上前,把他帶下去療傷。

  鄭齊看見淺淺,抓住她的手嘮嘮叨叨。「你怎麼住到山上來了,怎麼不到莊子找我們?一個人住在山裡,你不知道有多危險嗎?要是碰到猛獸怎麼辦?這兩天恐怕就要下雪了,你就不怕被凍死……」他講一大串後,卻發現淺淺竟沒回半句?「開口啊,你不會說話了嗎?」

  是……不會說了呀,本來太久不用,語言區自然會運轉緩慢,見到楚默淵更是當機得厲害,她越想說話就越說不出話,連吞幾回口水也發不出聲音。

  鄭廷見主子爺那雙眼睛直盯著弟弟的手,都要冒出火光了,阿齊還不知死活。他搶身上前,扯開弟弟的手,道:「別嚇著姑娘,這麼久沒和人說話,得一陣子才恢復得過來。」鄭廷的話讓楚默淵想起淺淺的委屈,心火洩光了,手一揮,所有人識趣得很,帶隊往山下走去。

  只剩下楚默淵了,只剩下他待在她的視線中。

  她發誓過不再見他的,但是見著了,視線卻轉不開,還沒忘記他嗎?

  對啊,這不需要楚默淵站在面前就能夠確定,她總是咬著牙說要遺忘,卻又總是抱怨自己的記憶力太強,她總是說討厭他,卻也總是在夢中相遇時重溫幸福感受……

  她知道女人矛盾,卻不曉得自己可以矛盾到這等地步。

  楚默淵看著她,真的說不出話嗎?大步一跨,走到她跟前,敞開大氅,將她收進懷裡。熟悉的心跳聲在耳邊響起,熟悉的體溫暖了她冰臉的心,她應該推開他的,但……一定是凍壞了,她做不出其他動作。

  就這樣,兩人站在山洞前緊緊相依,一句話都不說,直到第一片雪花落下,沾上他的髮。

  他不是個喜歡說話的男人,面對敵人,他習慣讓手上的武器說話,面對情人,他……習慣讓身體說話。

  於是楚默淵抱起她,走進洞裡,關上象徵門的枯枝。

  火仍熊熊燃著,他放下她,捧起她的臉,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她是色女嗎?她不是,但是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這關係到驕傲與自尊的問題,她應該嚴正地推開他,怒斥「請你尊重我的身體」,但是她沒說,因為……哦,因為舌頭不靈活。

  舌頭不靈活,那手呢?為什麼沒有推開他?因為……厚,緊急時候,不要追究這種事了啦。

  他吻上她的唇,她的額頭、她的臉,他的鬍子很剌,磨蹭著她柔軟的肌膚,很不舒服,但……奇妙地……

  是因為那是「楚默淵的鬍子」,不是別人的鬍子嗎?所以在不舒服同時,勾動她的心頭悸動,勾動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然後,尊嚴不重要、驕傲不重要,她的知覺裡,滿滿的裝的都是他。

  他帶著繭的粗礪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身子,讓她泛起疙瘩,卻又盼著這樣的磨擦讓她全身發麻。

  他解開她的盤扣、褪去她的衣服,他的手、他的唇、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向她入侵。她本以為自己的戰鬥力很強,卻沒想到在此刻投降,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她放任自己沉淪。

  他想她,很想很想很想她,想得心抽心痛,想得無法自抑,過去幾個月裡想,眼下更想更想。

  他知道自己粗暴了,但他無法克制,他吻住她的唇,進入她的身子,他在她身上宣洩自己的緊張與恐懼。

  是的,從接到信的那刻起,他就緊張恐懼。

  他害怕失去她,失去一個肯喂他吃糖、願意陪伴他的女子,他害怕幸福太短暫,轉眼就消失。

  他沒有爹娘、沒有親人了,她是他唯一的至親,他不可以被拋下,他要她永遠待在他身邊。

  他惶然、他瘋狂索取,他一遍一遍對她說:「不要離開我,你答應過我的。」

  這時候的他,像個無助的孩子,讓她無法硬下心來拒絕,明知道這樣對自己不公平,她仍然敞開身心迎接他。

  一夜雨狂風驟,她在慾海中浮沉,即使累極倦極,他也不願放開她的身體。

  他抱著她熟睡,一路從京城趕回遼州,吊著心、吊著恐懼,他身心倶疲,但手腳仍緊緊環著她,半點不肯鬆懈。

*             *             *

  火光漸微,淺淺從夢中醒來,看見他眼下的青色,心微澀。

  她這是在做什麼呢?不曉得他是毒品,一沾上就會成癮?她怎麼可以放任情慾為自己做決定?

  這是錯的,是無法挽回的錯誤,更可恨的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她試著挪開他的手,只是輕輕挪動,他立刻警覺驚醒。

  「你要做什麼?」她又要走了、又要逃了,又要把他的心狠狠吊上?

  他的怒氣幾乎要化成實質噴發,但她看見的,不是他的憤怒,而是他的受傷。

  緩緩吐氣,她指指枯枝,道:「火。」

  楚默淵轉身,發現火堆只剩餘燼,起身下床,扔了一把枯枝到火堆裡,不久,火又燃起。

  他回到床上,再度將她抱進懷裡。

  她沒有問任何問題,他卻迫不及待要告訴她所有事情,因為他不要她傷心,不要冒險失去她。

  「我沒有拋棄你,我沒要接受賜婚,但那天我不能不對你狠心,因為你是章妃要找的安樂公主……」

  他的故事開始了,他不是喜歡說話的男人,他更擅長用武力解決問題,但是這一天,他說了很久很久的話。

  從他離開遼州的第一天講起,到他返抵遼州的最後一天……所有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他的心情,他的快樂與哀怨、成就與悲傷,他全都一一與她分享。

  當然,他仍舊是擅長肢體動作的男人。

  因此在故事講完之後,他再次進行一場戰役,男人與女人之間的。

  只不過這一回,她心裡不再矛盾,還有很多很多,多到數不清的快樂。

  因為他說:「你不必擔心我身邊會有其他女人,因為我不允許你和我母親受同樣的傷害。」

  因為他說:「如果前途和你,我只能選一個,我選你,我不介意和你在這個山洞裡過一輩子。」

  因為他說:「我會證明我和向禹侗不是同類人,但你需要有足夠的耐心。」

  當然,變成公主,有機會修理將她發送邊關的「四皇兄」也挺讓人快樂的,而日後能夠預期的厚賞也教人心生雀躍。

  用力抱住她的肌肉男,淺淺送上熱吻,她要再對他耍流氓……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18-12-25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12-19 09:43 AM 編輯

【尾聲】   幸福美滿的以後

  捧著大肚子,淺淺走在山路上,下山的動作很俐落,只不過她俐落的動作讓跟在旁邊的楚默淵冷汗直流。

  這是她的第三胎,成親五年之後第三次懷孕。

  也不曉得是她這塊田太肥沃還是楚默淵勤於耕種,總之,在四歲的女兒、兩歲的兒子之後,她的肚子又有了新貨,原則上,兩個月後寶寶就會加入這個家庭,成為家裡的一份子。

  說起成親這件事,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那天在山洞裡,淺淺知道所有的故事之後,緊接著又是一番激戰,然後他們回到莊子,看到臉色可以和疆屍媲美的錢公公。

  不能怪他臉臭,實在是因為公主那副被充份滋潤過的神態……讓他怎麼棒打鴛鴦?怎麼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務?

  他宣讀聖旨,除封號賞賜外,聖旨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讓淺淺回京。

  幸好淺淺是學霸,文言文還難不倒她,不然那捲明黃布帛只能對牛說話了。

  接下聖旨,淺淺對錢公公說:「還請公公轉告父皇,淺淺身子不便,恐怕不能進京面聖。」

  她的表情曖昧、口氣更曖味,她簡直是明示了,明白表示她肚子裡有楚默淵的種。

  淺淺懷孕,錢公公還能強迫她進京?萬一半路上發生點什麼……那可是金枝玉葉,他承擔不起責任。

  錢公公走了,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淺淺肚子上,而楚默淵除了驚喜,還有更多的驚嚇,她懷上了,他卻還……過去十二個時辰的激戰,孩子有沒有損傷?

  看著眾人的表情,淺淺大翻白眼,揮揮手道:「放心,裡面除了昨天吃的東西之外,什麼都沒有。」

  「可你剛剛……明明就說得很清楚……」鄭齊支吾。

  「不夠清楚,能把錢公公嚇退嗎?皇上可以任性,我卻不想認命,萬一他真找個人把我嫁掉,我找誰哭冤去?」說完,她笑咪咪問:「有東西可以吃嗎?我餓了。」

  「有!」一句話,滿屋子的人全出去給淺淺張羅吃的去了。

  屋裡只剩下她和楚默淵,她問:「想不想娶我?」

  「想。」回答這種話,不必經過大腦。

  「那就加把勁囉,趕緊弄假成真。」她環住他的腰,笑道:「晚上,看你的!」

  楚默淵紅了耳根。

  流氓、太太太流氓了,他怎麼會愛上一個女流氓!

  那個晚上他加好幾把勁,燒掉不少乾柴,點出無數烈火,然後弄假成真,三個月後錢公公再度出現,送上兩百多抬嫁妝。

  女兒肚子裡有人家的種,當皇帝的任性不起來,只能乖乖認命。

  然後接下來幾年,淺淺孩子一個接一個生,她打定主意要給孤獨的男人生一大窩孩子,讓他們的笑聲融化掉他心底的冰霜。

  她的生子數目還沒達標,但目的已經達標,現在的楚默淵愛玩愛笑,愛抱著孩子到處炫耀。

  遼州正在蓋第十座城,越來越多的商人聚集,讓遼州成為貫穿南北東西的經濟大州。

  楚默淵說到做到,淺淺想要任何東西,都可以在城裡買到,物資之豐,便是京城也比不上,每年遼州上繳給朝廷的稅,可抵三個州,更別說楚默淵給皇帝經營的房地產業,大大地豐盈了國庫。

  因此原本對女婿頗有微詞的皇帝,看在錢的份上,也不能做得太糟是不?

  因此楚默淵的品級一年升一回,侯爺變成國公爺,賞賜一年比一年豐富,楚默淵成了朝廷裡的重要人物。

  而楚默淵那三座城的收入,讓他變成土財主,他買山買地,好讓老婆充份發揮農業知識。

  於是遼州種出來的稻麥、高粱、大豆、棉花……比別處好,收成比別處多,他們成了全國藥材最重要產地,不只如此,這五年裡,他們開墾了三十幾座荒山。

  目前已經有好幾座石頭山,雜草、樹木狂長,估計再過幾年就能開墾一小部分種植經濟作物,淺淺打算在裡頭種植野山參。

  今天他們就是來巡山的,今年又買下十幾座山,僱人鑿池蓄水,把過去的經驗再複製一回。

  坐上馬車,楚默淵遞水給她,口氣凝重。「從現在起到生產前,不可以再出門。」

  淺淺一笑。「接下來我哪有時間出門,各地的管事都要上國公府結帳囉。」

  秋收後,各處的莊子都得把賬本送進府裡,她很清楚各地農產狀況,屆時會憑收支賬冊決定要留任管事或換人管理。

  除莊子之外,楚默淵的客棧越開越多家,有淺淺的食譜和飯店的經營管理概念,「有朋自遠方來」成了外地商人到遼州後入住的第一首選,因此接下來幾個月夠她忙的。

  袁立融和秋靖山有了官職,遼州是他們可以施展手腳的地方,有他們的管理與監督以及楚默淵安插在文官身邊的幕僚們協助,從京城調派的官員各司其職,分層負責,吏治一片清明。

  淺淺曾經在城裡遇見周嬤嬤,這才明白楚默淵為什麼趕她離開,淺淺給周嬤嬤一筆銀子,並遣人送她去尋找兒子、安度晚年,這件事楚默淵知道,卻假作不知。

  雖然沒有抄家滅族,但皇帝將章妃的黨羽一一從朝堂上拔除,因此楚明文連小官都當不成,只能到書鋪裡抄抄寫寫,賺點潤筆費。

  楚默淵的兩個繼弟去年出獄了,出獄後抑鬱不得志,又不肯放下身段工作賺錢,一家五口窩在租來的宅子裡,成天吵鬧不休,一次喝醉酒,兒子竟然打老子,打得楚明文頭破血流、手骨斷裂,大半年都不能靠抄寫賺錢。

  強勢的章氏成天罵罵咧咧,逼著丈夫去找公婆接濟,可惜都被國公府下人給攔阻,日子過不下去了,楚默凊將妹妹嫁給一個五十幾歲的四品官員為妾,本想靠著那筆聘金過上一兩年的,沒想到楚默禾染上賭癮,沒多久錢就沒了。

  愛情、親情一天天消磨殆盡,生活像一柄沉重的枷鎖,壓得楚明文喘不過氣,年初章氏生病,卻沒有銀子可治,兒子不理,楚明文只能眼睜睜看著章氏死去,死後一張破席捲上,送進亂葬崗。

  章氏死後,楚默淵就不再探聽那一家子的消息。

  人都是這樣的,只要生活得夠好,就會忘記過去,因此楚默淵漸漸淡忘過去的不幸,而楚明文卻深陷不幸當中,並且將會被糾纏至死。

  楚默淵摟著淺淺道:「你不必那麼辛苦,我們的錢夠用了。」夠用十輩子了。

  「工作不僅是為賺錢,還是為著成就,眼看大燕百姓不再受飢荒所苦,你不覺得快樂嗎?」

  楚默淵點頭,這點他無法不同意。

  每年因天候關係,多少會有幾個州縣因水患、旱災而缺糧,楚默淵便會派人將遼州的糧米、藥材,以皇帝、太子的名義送往該地。

  此舉不是為了出風頭、博名聲,也不是要積德修來生,他只是希望天底下的百姓都和自己一樣,在最辛苦的時候,有人為他們送來一捧甜。

  那個滋味,會讓人有不放棄的勇氣,讓人願意頂起壓力、再接再厲。

  「爺,四皇兄和冉莘到哪裡了,不是說要來嗎?」

  冉莘在點點之後生下一對兒子,幾個月前,一封書信送到遼州,說要帶點點、木槿和兒子來看淺淺,可都過去四、五個月了,直到現在還沒看到人影。

  「應該快了,許是一面走一面玩。」

  聽說燕曆鈞那對兒子皮到令人髮指,無法控制,常常氣到老子暴跳如雷。

  這就是人生,有個乖巧到教人妒嫉的女兒,自然得補上兩個讓人發狂的兒子。

  「我真想念冉莘和點點,不知道點點還會不會學人說話?不知道冉莘是不是和過去一樣厲害。」

  冉莘很酷,不光因為她會縫屍體,還因為她看得見鬼魂,她是第一個知道梅雨珊換了靈魂的人。

  「點點不再學人說話,冉莘也不縫屍體,不過京城有破解不了的命案還是會請冉莘出馬。」楚默淵臉上帶著淡淡的歉意,如果不是淺淺不停懷孕,他就可以帶她進京,帶她見見許久不見的朋友親人。

  淺淺捧起他的臉,衝著他丟出一臉甜笑,她總是能夠知道他在想什麼。「不是你的錯,是我喜歡很多孩子,生命的延續會讓我更確定,這裡是我的家、我的世界。」

  她知道他的身世故事,也向他交代自己的來歷,她不喜歡秘密,不喜歡對深愛的男人保密。

  將淺淺抱上膝間,他很高興能夠被她看透看穿。

  馬車停下,門房上前道:「京城裡來了貴人。」

  貴人?淺淺驚呼一聲拔腿就跑,忘記自己肚子裡的貨兒,她一面跑一面喊:「冉莘、點點……」

  那動作又嚇出楚默淵一身冷汗。

  冉莘聽見淺淺的聲音,忙拉起點點走出大廳。

  淺淺看見兩人,撲上來,一把抱住她們。「好想你們、好想你們……」又哭又笑,她停不下眼淚和嘴巴。「冉莘,你不知道我多倒霉,四皇兄命人把我迷昏,抓我的手指蓋下賣身契,就因為他誤會我是百合,誤會我會和他搶你……」她早就存下一肚子話想對冉宰告狀。跟隨在後的燕曆鈞聞言猛咳好幾聲,但他就算咳死了也阻止不了淺淺的抱怨。

  不過,另一個聲音卻成功地阻止了淺淺。

  「原來朕錯怪默淵,始作俑者是老四啊?!」

  聞言,燕曆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後背冷汗直流。

  淺淺鬆開冉莘和點點,迎上皇帝的視線,皇帝一左一右牽著她的兒女,滿面慈祥,他笑得不像個威武皇帝,而是像個……父親……

  兩人目光相接,熟悉感油然而生,彷彿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原來,這就是血緣關係,就是血脈相連,原來,她並不是突兀地闖進異世界的生物,這裡有她的親人、她的長輩、她生命的延續……

  看著愣住的妻子,楚默淵一哂,牽起她的手,走向她的父親……

【全書完】



【後記 人生的輕重價值 千尋】
  
  在淺淺的故事結束之後,這套書走進尾聲。

  很久沒寫系列書,完稿那天有鬆口氣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腦袋退化還是因為腦容量塞爆,記憶力越來越差,因此在寫稿時,凡與前兩本有關的部分,就得翻出舊稿來,一看再看,深怕銜接不上來。

  所以完成稿子後是真的大大地放鬆了心情。

  好啦,來談談淺淺。

  淺淺是個有點小流氓的穿越女,被綁到面癱的大將軍跟前,她使儘力氣想要脫離奴婢的命運。

  在寫這部分時候,我經常想到一首詩——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如果由你來做排序,什麼對你是最重要的?

  我想依現在女性的選擇,肯定大多人會這樣排:一生命、二自由、三愛情。

  現代社會愛情取得太容易,走在路上,男一半、女一半,只要勇敢一點、奔放一點,要製造一場不負責任的艷遇並非太困難。

  因為得到容易,失去便不至於過度傷心。

  但在古代社會呢?愛情是可以想像卻不能奢望的東西,即使想要奢望,也會被婦德女誡給拉回來,在那樣的時代裡,愛情被壓抑再壓抑,於是多數時候只能存在於想像當中。

  而自由更是普通人連想像都不敢的奢侈品,上面的人,用誡條、用輿論,用無數無數的道德繩索綁架人們的自由,好讓其控制弱勢輕而易舉。

  百姓能夠掌握在手裡的,可以為之努力的,只有生命了。

  對於淺淺這個穿越女而言,歷經過死亡,知道生命會生生不息,比常人少了點對死亡的恐懼,而愛情遲遲未至,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自由便成了她積極想要爭取的東西。

  在這樣的過程中,與男主角一再碰撞,撞擊出我想要的火花,希望這樣的火花能帶給親愛的你們,一些些微甜、一點點淡淡的幸福感。

  最後,有件事要拜託大家。

  我本來打算每個星期在粉絲團發表一個短篇小說的,但最近正在和退化的身體機能奮戰,腦袋有嚴重的打結現象,怎麼都想不出新話題。

  可不可以請大家幫幫忙,如果有想法、有畫面的話,請到粉絲團留言給我,剌激一下我可憐的大腦細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