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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0:56 PM

畫江 -【帝師夫婦日常】《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19-10-23 08:41 PM 編輯

【書名】:帝師夫婦日常

【作者】:畫江

【內容簡介】:

  張獵戶家的女兒生得威武雄壯,

  赤手空拳打死過老虎,

  十里八村的小伙子沒有一個敢娶她的,

  可愁壞了張獵戶夫妻倆。

  直到有一天,一個文秀俊雅的書生帶著個拖油瓶前來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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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05 PM

第001章 投宿

  寒冬臘月,北風凜冽,捲著成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迷得人睜不開眼睛。

  山林間別說是人行了,就是獸跡也難尋,空曠寂寂,唯餘風雪之聲呼嘯肆虐。

  三間新蓋的土坯房裡,爐子燒得通紅,熱氣四散開來,烘得四壁都透出泥土和碎秸稈混合的幽香來。

  舒予裹著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顆腦袋來,趴在床尾朝外間探首得意洋洋地自誇道:「怎麼樣,爹,還是這土坯房暖和吧!」

  正坐在爐火旁整弓理箭的張獵戶抬頭咧嘴一笑,樂呵呵地連連點頭:「是是是!還是我家姑娘厲害!這可比原先那杉木造的房子暖和多了!」

  舒予得意一笑,將頭又往外探了探,毫不謙遜:「那是!杉木就是排得再緊實,再用泥巴糊了間隙,總還有縫隙透風,吹得人骨頭縫裡都是冰涼的!」

  去年冬天初來乍到,要不是成天抱著個火爐子不撒手,估計她沒被凍死也得被凍殘了。

  所以今年一開春,她就纏著這對「新生父母」建了這三間土坯房。

  厚厚的土牆壘起來,既御風,又保暖!

  「你還說呢!」張李氏聽見這父女倆吹捧個沒完,聲音從相鄰的灶房裡傳過來,「以前生龍活虎的,上山打獵下河摸魚絲毫都不輸給那些少年郎,誰知道從去年冬天起竟然一下子變成了個嬌小姐,畏冷畏寒的不說,就連這手藝也比不上從前了。

  「你自己數一數,你今年冬天比去年少打了多少兔子?」

  倒也不是真的要把她一個姑娘家當成小伙子使喚,只是怕她借口畏寒躲懶,身體會越來越差罷了。

  沒人上門求親也就算了,如果身子骨再弱毀了,以後的日子不是愈發地艱難了?

  舒予撇撇嘴,開口直擊靶心:「要不是『我』以前生龍活虎的,上山打獵下河摸魚絲毫都不輸給那些少年郎,那些少年郎又怎麼會怕的不敢上門求親?

  「就連韓大叔家的路生哥,都被爹的暗示嚇得當即去白家大姐家裡定了親,不到一個月就趕緊完婚了!」

  韓大叔還是她爹的拜把子兄弟呢,都這麼「不講義氣」,更遑論是別人了。

  灶房裡切菜的聲音一頓,接著才又啪啪啪地砍得地動山搖。

  舒予裹在被子裡哼哼,要不是被韓路生那個膽小鬼如避蛇蠍的舉動給刺激到了,原身又怎麼會羞憤交加,一口氣沒上來,便宜了她這縷異世亡魂?

  才十五歲誒,剛剛上高中的年紀,花骨朵兒一樣,怎麼能那麼早就結婚生子!

  張獵戶手下動作一頓,看著自家閨女直歎息。

  明明長得也不賴,墨樣眉毛杏子眼,鵝蛋臉兒丹朱唇,身材高挑康健,怎麼就沒有人上門求親呢?

  翻過年可就十六歲了,這要是再說不好婆家,那可就真的成老姑娘了!

  一年了,舒予一看張獵戶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愁什麼,嘻嘻笑道:「爹你不用發愁,每個人的姻緣月老那裡都有定數呢!說不准你家女婿天資出眾,就在來的路上呢!」

  「沒羞沒臊!」張李氏的聲音透過厚厚的土牆再次傳過來,教訓中滿含期待,「哪有女兒家自己議論自己的親事的?愈發地沒個正形兒了!」

  「娘你剛才還說我今冬打的兔子比去年少了許多呢!」舒予不滿哼唧,「哪個姑娘家的正形兒是論打的兔子多少的?」

  頓了頓,又嘻嘻笑道:「再說了,爹娘就我一個女兒,他們不願意娶,我還不樂意嫁呢!我要好好守著爹娘,孝敬你們呢!」

  張獵戶眼睛一熱,轉身藉著撥弄爐火的動作掩飾過去,才又回身語重心長地教導道:「你要是真的想孝敬我們,那就好好地找個人嫁了,免得我們心頭總壓著這塊大石頭,連喘口氣都心口疼得緊!」

  舒予呼吸一窒,杏眼圓瞪。

  好吧,這位平日裡相較沉默寡言的老爹才是真正的補刀高手。

  「那也得我找得到那個對的人才行啊!」舒予小聲嘀咕一句。

  她才不會為了嫁人而嫁人呢!

  人間多少怨偶,就是這樣產生的,不論前世還是今生。

  譬如前世的她,又譬如眼前這對相濡以沫卻又總讓人覺得少了點什麼的父母。

  呼呼呼——

  篤篤篤——

  呼嘯的風雪聲中夾雜著不甚清晰的敲門聲。

  「我出去去看看。」張獵戶耳朵一動,沖灶房喊道。

  灶房裡切菜的聲音頓了頓,又繼續響了起來。

  張獵戶放下弓箭,起身裹緊了皮襖,戴上皮帽,又瞅了自家女兒一眼。

  舒予乖覺地縮回腦袋,放下毛氈簾子。

  張獵戶這才把門打開一條縫,側身從縫隙裡擠了出去。

  饒是如此,呼嘯的風雪還是趁機鑽入,一股子寒意穿過氈簾,沁入裡屋。

  哪怕是裹著厚厚的被子,也能感受到那股子涼意,舒予慌忙往被窩裡又鑽了鑽,只露出一雙圓溜溜晶晶亮的眼睛來。

  張獵戶一出去,趕緊又將門緊緊地闔上,這才轉身朝院門口走去。

  沒過腳踝的深雪上,立刻留下一行深深的足跡。

  「誰啊?」張獵戶邊弓著身子往前走,邊用手搭眉遮雪地高聲問道,「啥事兒啊?」

  這麼大的風雪,如果不是有事,大家輕易都不出門的。

  院門口那個臃腫的身形,佝僂著腰,顫聲回道:「老鄉,外鄉人到此風雪迷了路,特來投宿。」

  這種事情在大冬天時有發生,張獵戶見多不怪,連忙加快了腳步。

  天寒地凍的,這人也不知道在風雪中迷路多久了,可別給凍壞咯!

  頓時,厚厚的積雪被皮靴揚起細碎的雪花,濛濛如霧。

  「咯吱」一聲,柴門被從裡面打開。

  韓彥抬頭,看著眼前憨厚樸實的獵戶和他身後的幾間房舍,以及風雪中那縷不斷地從煙囪中升起又很快就被吹散不可見的炊煙,終於長舒一口氣。

  從此後遠離宮禁傾軋、朝堂爭鬥,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大周的皇嗣血脈,終於掙出生天了!

  今生,他定要這朗朗乾坤理通政和國泰民安!

  「在下韓彥,京都人士,遇亂出京避禍,多謝老鄉收容。」韓彥躬身懇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07 PM

第002章 戒備

  張獵戶一如既往熱情地迎客進門,路經灶房時,高聲囑咐道:「家裡來客了,多做些飯菜,再燙壺酒來!」

  冰天雪地裡迷了路,身上肯定早就凍得沒啥熱氣了,喝杯老酒,正好暖暖身子。

  「哎!」張李氏在灶房裡爽脆地應了。

  往常大雪封山的日子,也總會不時有迷路的行人前來叩門投宿,對於山裡的獵戶來說,他們早就習慣了。

  韓彥有禮地道了聲「多謝」。

  張獵戶咧嘴呵呵笑,率先推開門,請韓彥先進去,緊跟著自己也閃身進去,反手快速關緊了門,將肆虐的風雪都擋在門外。

  「先把身上的雪去了。」張獵戶順手從門邊的牆壁上取下兩把小笤帚,一把遞給韓彥,一把自己留著用。

  韓彥道了聲謝,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小心翼翼地將身前厚厚的斗篷打開,露出裡頭的襁褓來。

  張獵戶一回頭看著襁褓裡頭紅撲撲的小兒臉,頓時驚呆了。

  竟然還藏著個小嬰孩,看摸樣約莫有七八個月大。

  怪不得方纔這個外鄉人一直弓著腰,用雙手捂著前胸腹部!

  他還以為他是凍得受不住了呢,原來是在護著懷裡的孩子!

  「孩子怎麼樣了?」張獵戶顧不得給自己除雪,連忙伸手接過韓彥的斗篷,一面小心地輕輕抖落上面的雪花,一面轉頭問道。

  韓彥謝過了張獵戶,忙將孩子緊緊地護在心口仔細地察看一番,抬頭笑道:「一直裹在斗篷裡,沒有吹著冷風,應該並無大礙。」

  斗篷用白狐裘裁成,裡面還襯著厚厚的夾棉,既遮風擋雪又溫和保暖。

  張獵戶點點頭,將除過雪的斗篷掛在牆上,又拿掃帚掃落了身上的雪,請韓彥抱著孩子到爐火旁取暖。

  火爐放在外間靠裡的地坑裡,紅彤彤的火光映得整個地坑都泛著紅暖的光,看著就讓人覺得暖和和的。

  地坑周圍擺著三個綴了毛氈蒲團,正北方的毛氈蒲團旁還放著一隻茶碗,一張弓,幾支箭。

  韓彥看在眼裡,在西向的毛氈蒲團前站定,等張獵戶在正北的毛氈蒲團上坐下,自己才隨之而坐,將襁褓橫斜抱在懷裡,雙手輕輕地拍著安撫著。

  張獵戶看了眼閉著眼睛睡得香甜的孩子,關切道:「看孩子睡得那麼香甜,不如放到西間的床上去吧?省得凍著了他,你也正好歇歇手腳。」

  頂風冒雪地抱著孩子在山林間尋找人家投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韓彥抱著孩子的雙臂驀地一緊,臉上溫和的笑意頓時也凝滯不動。

  張獵戶熱情直爽慣了的,自然沒有注意韓彥神色間陡然加重的戒備,已經轉頭揚聲朝裡屋喊道:「大妞,快來抱孩子,正好你被窩裡暖和!」

  正支著耳朵偷聽的舒予不防備突然被點到名,驚了一下,旋即便脆聲應道:「哎!這就來啦!」

  雖然不過才一年,可是她已經適應了「大妞」這個新名字,以及這種不時就可能接待迷路的行人的山野生活。

  對於在山林裡迷路的行人來說,一間擋風遮雪的屋子、一堆溫暖的爐火、一碗熱騰騰的茶酒,就可能救回他們的一條命。

  韓彥剛想要說不用麻煩,西側的氈簾就已經被掀開,從裡間走出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姑娘來。

  身穿素面裙襖,紮著兩條麻花辮子,踩著一雙小棉靴笑盈盈地走了過來,就像是春日裡偶然拂過的一縷和風,清新又自然。

  看慣了京都裡那些塗脂抹粉釵鬟環珮的貴家小姐的韓彥,呆了一呆,旋即便回過神來,抱緊了懷裡的孩子,客氣又堅決地婉拒道:「多謝美意,在下並不覺得累。這孩子認生,只怕他淘氣,擾了姑娘安寧。」

  小棉靴驟然停止邁步,釘在地坑三步遠的地方,一動不動。

  活了兩輩子的舒予當然看得出來對方的戒備。

  不過她也不覺得這有什麼。

  對於眼前的外鄉人來說,他們一家三口都陌生人,他雖然不得已在這暴風雪的天氣裡上門求助,但是保持警惕保護好自己的孩子總是沒錯的。

  萬一他們一家要是歹人,就等著他這隻大肥羊帶著懷裡的那隻小肥羊上門呢?

  別怪她想得多,實在是前世見多了黑心人販子拐賣孩童的報道。

  張獵戶卻毫無察覺地猶自熱情招呼道:「不怕不怕。反正大妞也沒事做,正好讓小孩子鬧一鬧她,和她作伴!」

  作伴?伴多久?

  韓彥雙臂緊了緊,面上笑容不改,聲音卻緊了一分:「多謝美意,真的不必了。」

  張獵戶還要再說,舒予先一步搶斷笑道:「那就在旁邊鋪上氈毯和棉褥,讓孩子睡在旁邊吧!正好爐火烘著也暖和,也不用怕他著了涼!」

  姑娘脆聲脆語的有如山間早鶯,臉上笑意盈盈的恰似枝頭木棉,並沒有因為被連番拒絕和戒備而生氣。

  韓彥鬆了一口氣,忙笑著附和:「好好好!如此,就有勞姑娘了。」

  這姑娘眉目疏朗,一雙燦若星子的眼睛似童稚率真,又似能洞悉人心,讓他戒備撒謊時,略有一絲不自在。

  那些哄得小姑娘們心花怒放的話兒,眼下愣是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張獵戶卻瞪了舒予一眼,暗自責備她懶惰。

  舒予聳聳肩,對於自家老爹的熱情過度和遲鈍過頭,她早就習慣了。

  很快,地坑旁就鋪了一張軟絨絨的毛氈,上頭又鋪了下雪前新曬的棉褥,既暄軟保暖,又透氣防積汗。

  韓彥小心翼翼地將懷裡的孩子放上去。

  正在熟睡中的孩子乍然間離開了熟悉的懷抱,小眉頭皺了皺,撇著小嘴兒探頭往一側拱了拱,很快便又在韓彥溫柔的輕拍之下,安靜地睡著了。

  眉頭舒展,嘴角微揚,恬靜安然。

  韓彥長舒一口氣。

  舒予看著眼前的這位二十四孝奶爸,默默地遞上小毯子:「他包得厚,屋子裡又有爐火,蓋個小毯子就差不多了。免得積熱出汗,容易閃風著涼。」

  韓彥抬頭感激謝過,接過小毯子,輕柔地給嬰孩覆上。

  舒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眼前這個外鄉人在看向襁褓中的孩子時,目光溫柔呵護又虔誠熱切。

  呃,就像是灶房裡忙碌的娘親在看送子觀音時一個模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11 PM

第003章 名字

  暴風雪肆虐,絲毫都沒有停歇的跡象。

  大雪封山,萬物潛藏。

  韓彥無法及時離開,只能繼續借住下去。

  相比起最初的警惕與戒備,這兩天他已經漸漸地放鬆許多——至少他肯放手孩子和張李氏與舒予母女倆同睡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家裡統共就東西兩間寢室,各有一張炕床,他突然間帶著孩子上門投宿,倉促之間只能按男女分房分床而睡。

  經歷過第一夜張獵戶鼾聲震天,吵得孩子一整夜都無法安睡之後,韓彥不得已同意張李氏的建議——讓孩子跟著她們娘倆兒睡。

  「你也不用擔心他吵著我們,我看這孩子是個乖順懂事的。」張李氏指著在爐火旁甜睡的孩子,笑道,「再說了,你們兩個大男人,就算是再細心,又哪裡會有女人家照顧孩子妥帖?你看看,才過了一夜,這孩子精神頭就沒有前一天足了。」

  韓彥頂著一雙黑眼圈,佩服地看向張李氏。

  張獵戶鼾聲震天,真難為她以前是怎麼做到不為所動夜夜酣睡的。

  「如此,就叨擾嬸子和大妞妹子了!」韓彥想到昨兒個一夜孩子輾轉難眠哼哼唧唧的樣子,拱手致謝,爽快地同意了。

  「跟我們你還客氣什麼!」張李氏樂呵呵地說。

  舒予點點頭,坦然接受了「大妞妹子」這個稱呼。

  張李氏看著快到孩子的飯點兒了,就叮囑舒予看著孩子,自己去灶房裡給他燉蛋羹。

  「他要是醒了,你就陪著他玩一會兒,別一味地哄著他睡覺。免得他白日睡多了,晚上鬧夜,不好好長身體。」張李氏不忘記細心地叮囑。

  「娘你就儘管放心吧!」舒予拍著胸脯保證。

  作為資深育兒師,這點常識她又怎麼會不知道。

  見孩子已經托付了出去,張獵戶便拉著韓彥去地坑邊坐著烤火,興奮地和他說著怎麼修弓整箭的事情。

  昨天乍一見之下,他只覺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長得好看,星目劍眉身姿英挺的,說起話來又客氣有禮,肚子裡很有些墨水的樣子,沒有想到夜裡隨便搭了兩句閒話才知道,人家對於彎弓射箭還很有些造詣勒!

  韓彥本著報恩的念頭,又想著孩子就在自己身邊安全得很,便很是盡心地一面和張獵戶解說,一面動手幫他矯正大弓。

  「大叔這把弓弓臂過硬,彈性不足,哪怕有極具韌性的弓弦,收儲的力量也不足夠,放箭時爆發力就不夠強,射程也不夠遠……」

  「對對對!你說得太對了!上次我瞧中了一隻豪豬,好不容易追得它無處可逃,結果就是因為差著這一點,箭頭只劃破了它的皮毛,結果還是讓它給跑了……」

  張獵戶如逢知己,興奮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

  舒予坐在一旁看顧孩子,伸手湊近火爐子取暖,順帶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這兩人說著弓箭啊打獵啊的瑣事,只覺得外頭呼嘯的風雪似乎漸漸地淡成了背景,只餘下一室溫暖如春,歲月靜好。

  ……

  等到張李氏端著熱騰騰的蛋羹出來,腳步聲陡然將被暖烘烘的爐火熏得昏昏欲睡的舒予驚醒。

  「做好啦?這麼快!」舒予揉揉眼睛,打著呵欠招呼道。

  張李氏橫了她一眼,嗔怪道:「你倒比小孩子還能睡!」

  「哪有!」舒予嬌憨嘟嘴,眨巴眨巴眼睛,一派天真純稚,「明明他睡得比我早,醒得比我晚!」

  張李氏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上前點了點她的額頭,無奈道:「你喲~近年來愈發地會撒嬌耍貧嘴了。」

  舒予便趁勢抱著張李氏的胳膊咯咯嬌笑。

  母女兩個笑作一團。

  一旁正在張獵戶講到製作羽箭的韓彥,不由地側目望了過去,嘴角微微翹起,眼底滿是羨慕。

  他離家已經許久了,一路躲藏顛沛,也不知道父母眼下如何,會不會被長姐「焚宮而亡」的消息給打倒。

  韓彥看著在睡夢中露出甜笑的孩子,一臉純真無垢,眼底蓄滿哀傷悲痛。

  如果他能再早一些「回來」,再早一些進宮幫著長姐籌謀,或許那個時時笑著喚他「阿彥」,幫著他躲過父母長輩的訓斥,過他自己想過的日子的長姐,就不用如此無奈又決絕地用焚宮自盡的法子來保護這個孩子了……

  「我有好好照看著他呢!」

  耳邊清脆的笑語將他從沉思哀痛中驚醒,韓彥抬頭看過去時,就見舒予已經嫻熟地將孩子抱在了懷裡,指著解開的小被子和張李氏笑道:「呶,我摸著他後背有些熱,怕他熱出汗來閃了風著涼,特意給他解了小被子呢!」

  韓彥定睛一看,果然原本包得結結實實的小被子,如今只是鬆鬆垮垮地蓋在孩子的身上。

  「我來抱吧。」韓彥連忙站起身來,伸手去接孩子,神情溫柔又緊張。

  溫柔地看著孩子,緊張地看著抱著孩子的她。

  舒予頓了頓,順從地將孩子遞了過去。

  聽說這孩子的娘前些時候沒了,這些日子一路逃難,父子兩人相依為命,做父親的緊張孩子一些也沒有錯。

  「韓大哥,你打算給這孩子起什麼名字?」舒予雙手撐在地上,雙腳在地坑邊來回踢踏晃蕩,一派悠閒的樣子,閒話家常。

  韓彥頓了頓,沒有立即答話。

  天家血脈,大周皇嗣,名字怎麼能由他妄定呢?

  不過也不能一直都「孩子」「孩子」的叫著。

  韓彥沉默片刻,抬頭道:「『望之』吧。『遠望』的『望』,『之乎者也』的『之』。」

  登高望故鄉,泣下思慈母。

  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回到屬於他的地方,拿回屬於他的榮耀,告慰捨身護他的母親的在天之靈!

  「哦,望之,望之……」舒予默念兩遍,點頭讚道,「挺好的!」

  說罷,往前探身,一臉懇求道:「一聽這名字就知道韓大哥是個有學問的人!韓大哥,不如,你給我也起個名字吧!」

  倒不是她嫌棄「大妞」這個名字,可這畢竟不是個正經的名字,等到哪一天她有幸嫁人生子了,就只剩下「X張氏」這種毫無意義的稱呼了。

  她希望,自己就是自己,而不僅僅是某家的女兒,某個人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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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15 PM

第004章 舒予

  韓彥一怔,沒有立即回答。

  賜予名姓字號,這是父母師長才能做的事情,再說眼前的姑娘都及笄了,他再給她起名字,總覺得有些於理不合。

  倒也不是沒有女子成年後讓外男給起名字的,可那一般多是有情男女之間的雅趣。

  可是他與眼前的姑娘才剛相識兩天而已……

  「又淘氣!」沉默之際,張李氏將熱騰騰的蛋羹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晾涼,伸手在舒予的後腦勺輕拍一下,笑著嗔怪道,「冒冒失失的,別讓人家韓先生為難。」

  眼前的年輕人能給孩子起「望之」這樣雅致的名字,肚子裡學問定然不淺,張李氏便順嘴改口稱呼韓彥一句「先生」。

  獾子山住了不少獵戶,最有學問的便數白家的小子,可他也不過是在山下的秀水河子鎮上做個學管賬的學徒,剛認得幾個字會撥弄算盤而已。

  去歲冬白家大妮和韓路生成親,白家小子還特地給她取了個名字,叫白英,故意在成親的當口叫開了呢!

  羨慕得寨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眼紅了許久呢!

  把個韓路生也給美得合不攏嘴,似乎有了正經的名字,白家大妮就成了天仙,給他撿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張李氏心中鬱鬱不平。

  京城裡來的先生,肯定比白家小子的名字起得好!

  到時候,她倒要看看韓路生還會不會見了人就挺著胸脯說「我家白英」咋地咋地的!

  韓彥自是不知張李氏心中這番計較,只是見她雖然責備舒予卻並沒有阻攔,而一旁的張獵戶雖然沒有發話,卻也不像是反對的樣子,心下明瞭,頓了頓,笑道:「既是如此,那在下就僭越了。」

  張李氏稱呼他一句「先生」,那他為其女起名,倒也說得過去。

  「不知,大妞妹子對於自己的名字有什麼想法沒有?」韓彥開口笑問道。

  倒沒有一上來就自作主張,謙遜有禮,體貼非常。

  舒予悄悄地鬆了一口氣,笑盈盈地脆聲應道:「我平日裡在山林間玩耍打獵時,抬頭見天上的雲彩一會兒聚攏一會兒分開,飄忽在前,又乍然遠逝的,心裡很是羨慕它們的自由自在,希望自己也能像它們一樣去來隨心,隨意舒展!」

  韓彥挑眉,微微詫異。

  聽得這番話,他眼前似乎就出現了那般景一般。

  細細一琢磨,又頓覺釋然。

  眼前的姑娘生長在山野之間,就如那路邊的灌木野草生氣蓬勃,又如那漫野的山花恣意嬌艷,對於此處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描繪出那番雲卷風舒的景致倒也契合。

  說到名字,舒予當然最想用回自己本來的名字,所以方纔她斟酌又斟酌,思量又思量,盡量用符合身份的淺白的文字描繪出那番景致來,希望韓彥能夠明白自己的意思。

  眼前的姑娘雙拳悄悄握緊,身子前傾,一雙晶亮水潤的杏眼灼灼地看著他,似乎期待,又似乎緊張,就如山雪中一隻無辜純摯的小野兔。

  不知為何,韓彥突然覺得心頭似被小兔子軟絨絨的細毛拂過,癢得他忍不住揚起了嘴角,甚至於有了逗弄她的心思。

  雖然不過只是一瞬。

  韓彥清咳兩聲,端正了神色,溫和笑道:「看庭前花開花落,望天外雲卷雲舒。既如此,那不如就叫,『舒予』吧!」

  如雲卷風舒,行止皆隨我心。

  舒予眼睛一亮,連忙鼓掌叫好:「好好好!就叫『舒予』!多謝先生賜名!」

  韓彥卻莫名覺得眼前的姑娘在聽他報出名字的那一瞬間,似乎長舒了一口氣,好像是心頭懸著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兒。

  大約,是自己眼花了吧。

  韓彥搖頭笑歎。

  張李氏和張獵戶卻不解,齊聲問道:「哪個舒?哪個予?」

  舒予興沖沖地開口要答,剛一張口,立刻就覺察出不對來。

  她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的張大妞,怎麼會知道「舒予」到底是哪兩個字?

  「不管是哪兩個字,總歸是好聽極了!」舒予連忙遮掩,「嗯,比白英好聽!」

  果然,張李氏立刻就被轉移了注意力,一臉贊同地猛點頭:「兩個字呢!」

  比「英」字還多了一個。

  韓彥哭笑不得,這是個什麼比法?

  張獵戶瞪了這失態的娘倆一眼,然後同樣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韓彥詫異,不知道這位「白英」是何方神聖。

  然而別人家的事情,他不好也無心打探,只是用手指蘸水,一筆一畫地在地板上邊寫邊解答:「『舒』者,展也,從容閑雅不受拘束之意;『予』,己也。希望大妞妹子能如雲卷風舒,行止皆隨己心。」

  張李氏和張獵戶聽不甚懂,卻都齊齊擊掌叫好。

  聽起來就比什麼「白英」有學問得多了!

  舒予自然是拊掌附和,笑成了一朵迎風而綻的迎春花。

  既然有了新的名字,那「大妞」自然不能再在人前稱呼了。

  可是十幾年的習慣,要一下子改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於是常常能聽見張獵戶和張李氏夫妻倆磕磕絆絆地話:

  「大妞,呃,舒,舒予……吃飯了……」

  「大…舒,舒予……」

  「大……舒予……」

  ……

  旁觀者韓彥對此攤手,不明白明明是親生閨女,喊什麼都成,為何這夫妻倆偏偏執著於一個名字。

  等到夫妻倆喊順自家閨女的名字,已經是好幾日後的事情。

  這一日,風雪暫收,天朗氣清,暖陽和煦。

  舒予戀戀不捨地被窩裡鑽了出來,棉衣外又罩了件皮襖,準備和老爹一起去山林間碰碰運氣,再打些野兔來備糧過冬。

  ——誰承想家裡會多了一口,哦,不,是兩口人,原本充足的冬糧一下子就緊張起來。

  大雪封山,韓彥要帶著一個才八個月的大的嬰孩順利出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歇腳投宿,自然只能變成小住一段時日。

  「舒予,過來喝碗熱湯再出去。」張李氏在外間喊道。

  越聽自家閨女的名字越好聽順耳有內涵,張李氏又接連喊了好幾聲「舒予」「舒予」。

  「誒,來啦!」舒予脆聲應道,急忙出了西屋,免得張李氏越喊越起興。

  棉簾子一撩開,老薑熱騰騰的辛辣味就撲面而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18 PM

第005章 真相

  「你才從被窩裡出來,趕快喝兩口薑湯暖暖身子。」張李氏把碗遞到舒予面前,一臉關切,「下雪不冷化雪冷,別看這外頭艷陽高照的,寒風可不小!別凍壞咯!」

  舒予笑瞇瞇地接過碗,一如往常不冷不燙正正好入口,便仰頭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了起來。

  張李氏在一旁仔細地瞧著,不住地笑道:「慢點兒慢點兒,又沒有人和你爭搶……」

  韓彥在一旁含笑看著,眼眸幽深,神色悵然。

  等到張獵戶和舒予父女倆背弓帶箭整裝待發,他上前拱手誠心致謝:「實在是勞累張大叔和舒予妹子了,多謝,多謝!」

  他原本可以自己出去打獵的,可是又實在放心不下小望之,只能偏勞這父女倆了。

  「客氣啥!」張獵戶十分豪爽地拍拍韓彥的肩頭,咧嘴笑道,「就你這細胳膊細腿文文弱弱的,只管安心在家做自己的先生就好了!打獵這樣的粗活,當然是要交給我們來做!」

  韓彥愕然。

  他堂堂柳真人的關門弟子,深得其真傳,內外功夫兼修,百步穿楊對於他來說也不過是彫蟲小技而已……

  哪裡就細胳膊細腿文文弱弱了?

  舒予亦是撇嘴。

  什麼叫粗活就該他們來做,她明明是個花兒一般的美嬌娘好不好!

  雖然是比尋常的女孩子健壯了些,但她到底還是女孩子嘛!

  有這樣拆台的父親,也難怪當初韓路生要火急火燎地娶了白英來「避禍」了。

  張獵戶猶自不覺,叮囑妻子幾句,便樂呵呵地帶著閨女雄赳赳氣昂昂地出門打獵去了。

  屋外的大雪及膝深,行走頗為費力。

  白雪映著明亮的日光,直剌剌刺得人眼睛疼。

  舒予眨了眨眼睛,才慢慢適應這刺眼的光亮,又伸手一拉帽簷稍稍遮擋防護,也沒忘記提醒身邊的老爹別被雪光刺傷了眼睛。

  一雙銳利有神的眼睛對於獵戶來說,至關重要。

  張獵戶笑呵呵地應了。

  父女二人去馬廄裡牽了馬,翻身躍上,踏著一地碎瓊亂玉,背風出了院子,漸漸沒入深林。

  沒行幾步遠,就見韓勇帶著兒子韓路生騎馬迎面而來。

  父女二人勒住馬,寒暄招呼。

  「韓大叔。」舒予脆生生地招呼,臉上笑意盈盈。

  至於韓路生,她只笑著看了一眼。

  雖說原身氣得一口氣沒有喘上來這件事情怪不了韓路生,畢竟感情的事情勉強不得——呃,其實原身也對韓路生也沒啥愛慕之意,純粹是爭強好勝拉不下這個面子也嚥不下這口氣,但是她作為這具身體的「繼承者」,也著實對韓路生不出親近之心來。

  好在韓路生自覺理虧,只要眼前這姑娘不拿那雙揍死過老虎的拳頭往死裡揍他,他都能夠接受。

  更何況人家還笑著呢。

  於是韓路生不僅回了一笑,還頗有些討好地招呼一句「虎妞妹子」!

  舒予頓時收了笑臉。

  去你的「虎妞妹子」!

  有這麼「恩將仇報」的嗎?!

  那廂韓勇看到舒予背著的弓箭,也爽朗地笑應道:「喲,虎妞這是要和你爹一起出門打獵啊!果然不愧是能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人,這大雪封山的也擋不住你啊!」

  舒予咬牙切齒。

  早就和他們說得清清楚楚,當初她不過是恰好遇到了那只剛從陷阱裡艱難逃生遍體鱗傷又失血過多的餓老虎,迎面撞上她還沒打幾拳呢,老虎自己就先倒下了……

  可是他們偏偏一直追著她叫「虎妞」!

  知道的明白這不過是句玩笑話,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有多暴戾血腥呢!

  要不然,也不會一直都沒有人敢上門求娶,而韓路生也不會在張獵戶剛剛露了口風時就急著娶了白英,氣得原身一口氣沒有喘上來了……

  可還沒等舒予亮出利爪回擊那兩父子,一旁的張獵戶就連忙替自己閨女正名:「以後可不許再這麼叫了!我們家舒予有了正經名字了!」

  那父子倆一愣,異口同聲:「啥名字?」

  舒予哼哼。

  明明都說了叫「舒予」了,還問,真是智商感人。

  「舒予!」張獵戶一本正經地解釋,「舒者,展也…呃…呃…就是自由自在!予,就是我嘛!」

  好不容易磕磕絆絆地解釋完了,張獵戶都急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果然是做先生的人,說話文縐縐的一大串,害得他背了好幾天都沒能背下來。

  「啥又者又也,又你又我的?」韓勇搖頭皺眉擺手,「聽不懂。」

  「沒有白英好記!」韓路生適時地顯擺一句。

  張獵戶一聽,頓時不樂意了。

  啥叫沒有「白英」好記?

  加上姓,那「張舒予」可比「白英」還多一個字呢!

  不過他也知道這理由不成話,一擺出來老兄弟父子倆肯定又該笑話他了。

  正在為難之際,張獵戶就聽得自家閨女脆聲脆語地說道:「『舒』者,展也,從容閑雅不受拘束之意;『予』,己也。意為我此生能如雲卷風舒一般,行止皆隨己心。」

  清聲脆語,恰如珠落玉盤,又鳥鳴春澗,清越婉轉悠揚,好聽極了。

  韓家父子瞪眼看著眼前這姑娘,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他們聽不懂,但是感覺比白家那小子說得還好聽呢!

  張獵戶挺起胸膛,神情得意。

  看,這就是我閨女!

  書背得多好!和韓先生說的一字不差!

  舒予狡黠一笑,毫不客氣地出言回擊:「不過,說了你們可能也聽不懂……畢竟,這些話都是京城裡來的先生說的嘛!」

  而你們不過是大字都不識一個的山野莽夫,跟人家壓根兒就不在一個層面上,哼哼。

  小孩子的這點小心思韓勇並不在意,反而驚詫地問道:「京城裡來的先生?」

  獾子山離著京城可有好幾百里地呢!

  京城的先生到這兒來幹嘛?

  韓路生卻年輕面皮薄,被一個小姑娘當面這般奚落,臊得臉都紅到脖子根了,卻也不敢出言爭辯一句。

  誰讓,他還真他娘的聽不懂呢……

  張獵戶出了一口氣,頓時神清氣爽,遂將韓彥的事情和韓家父子說了。

  「……這大雪封山的,韓先生一個人帶著個七八月的孩子不好下山,就只能暫住一段時間了。我怕家裡存的乾糧不夠,就趕緊趁著天兒好出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打些野兔什麼的先儲備著!」張獵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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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19 PM

第006章 春風

  「京城裡來的先生啊!」韓勇眼睛一亮,拍腿讚道,「真是了不得!怪不得能起出舒,舒予!對,舒予這樣的好名字來!」

  舌頭打了個結兒,總算是把名字給叫順了。

  嗯,聽起來好像真的不錯,尤其是什麼舒啊展啊你啊我啊的,聽起來就很有學問的樣子!

  「依我看,你們爺倆兒也不必去打獵了!」韓勇快人快語,豪爽地一揮手,道,「誰家過冬沒有多存點臘肉米糧啥的,一家出一點,也足夠韓先生爺倆兒過冬的了!」

  「那怎麼能成!」張獵戶連連搖頭擺手,「韓先生是我家的客人,怎麼能麻煩大傢伙兒一起幫忙招呼呢?不行不行!」

  「呔!啥你家我家的,咱獾子寨什麼時候不是親如一家?」韓勇拍著胸口,滿臉激動地說道,「再說了,京城裡來的先生,多難得啊!咱們能招待這樣的人,是福氣呢!」

  見老兄弟都這麼說了,張獵戶也就不再堅持。

  韓勇見狀,忙吩咐韓路生:「你去山下跟白起那小子說一聲,就說你張叔家來了京城裡的先生,讓他請一天假,回來見見世面!」

  白家小子下山做了兩年管賬的學徒,就從二狗子改名為白起,說是要做什麼「人屠」大將軍,能耐得他!

  殺豬宰狗還差不多!

  韓路生早就被舒予一番暗損得羞得站立不住了,得聞吩咐連忙應聲,急急打馬下了山。

  馬蹄躍起,濺起一路碎雪如霧。

  「慢一點!雪深危險!」韓勇急忙高聲叮囑,啐了一口,心中暗罵:

  這回倒是好使喚!

  這個沒出息的小子,讓個媳婦兒給拿捏的死死的!不就是幾塊飴糖嘛,早吃晚吃又怎麼了?值得他這樣沒命地狂奔下山去買!

  誰家媳婦懷孕有她這麼金貴的?

  要不是看在白英平日裡孝順懂事,就她這麼攛掇爺們兒成日裡像只哈巴狗兒似的東奔西走搖尾乞憐的,他早就忍不下去要開口教訓了。

  韓勇腹誹完畢,招呼張獵戶父女倆往回走。

  臨到張韓兩家的分岔路口,韓勇勒馬笑道:「拜訪貴客怎麼能空著手去?你們先回去,等我回家取些米糧肉菜來!」

  說罷,不等張家父女倆回答,就徑直拍馬而去。

  張獵戶素來爽直,見狀直接打馬回家。

  倒是舒予小聲嘀咕兩句:「爹,這回可倒好,你的好心和功勞都成了韓大叔的了!」

  獾子寨雖然名義上為寨,但是數十戶人家散落在山間各處,平日裡雖然守望相助,卻並沒有推舉寨主管理日常瑣事。

  韓勇為人豪爽仗義又世故圓滑,近幾年來,獾子寨各家雖然不至於說唯其馬首是瞻,卻都願意給他幾分面子,遇事也信服他的決定。

  這回由他去通知各人寨裡來了個京城裡的先生,還帶頭送上米糧肉菜地招待,包括韓彥在內,誰不得念著他的這份好兒?

  「啥功勞不功勞的!」張獵戶對此渾不在意,「你韓大叔也是好意,既怕咱們辛苦,又要招待好客人,還要讓大家都見見世面,有啥不好的?」

  遇到這樣大度率真的父親,舒予一時無語。

  她當然知道韓大叔安排得不錯了,一舉數得。

  可是,誰讓他是韓路生的親爹呢?

  恨倒不至於,但是不免意難平。

  父女二人這麼快就兩手空空地去而復返,讓聞聲出門迎接的張李氏十分驚訝。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張李氏說著,順手關緊了門。

  雖然外頭晴日朗照,但是山風寒涼,別凍著了正仰面望天「哦哦哦」的小望之。

  「可是雪深不好打獵?」張李氏將溫在爐子上的熱薑湯給父女二人一人盛了一碗來,遞過去問。

  一旁正在照顧小望之的韓彥就歉疚地望了過來。

  要不是為了他,這父女倆何至於如此辛勞?

  張獵戶接過碗來,笑著應道:「那倒不是。」

  遂將遇見韓勇父子倆的事情說了。

  張李氏聽完,垂眉不說話,接過舒予遞過來的空碗,轉身去了灶房忙活——既然一會兒有人要來拜訪韓彥,那定然要留下來吃飯喝酒敘交情了。

  男人們之間的交情她管不著,但是去年冬韓家為韓路生急急求娶白英的如避蛇蠍的舉動,到底傷了她一顆為人慈母的心。

  「娘,我來幫忙!」舒予將張李氏的漠然看在眼裡,忙一下子從地坑邊跳了起來,笑嘻嘻地追了上去。

  張獵戶渾然不覺妻子的傷懷,一邊喝著熱湯,一邊和韓彥介紹起獾子寨的情況來。

  「原本不過是一片荒山,少有人煙,後來有獵戶上山打獵,偶然發現此地的獾子多,來打獵的獵戶就漸漸地多了起來,渾稱它為獾子山……

  時間久了,為免來回奔波麻煩,有人就乾脆在獾子山住了下來……

  再後來,人越來越多,就有了如今的獾子寨……」

  韓彥邊聽邊點頭,神情十分認真。

  張獵戶難得找到了傾聽者,願意聽他說這些老古戲,講得愈發地起勁了。

  講到興起處,也顧不得眼前的韓彥是個從京城來的滿腹才學的先生,自己也多少注意些儀態了,乾脆一條腿垂在地坑邊踢踢噠噠,一條腿屈起撐著端著茶碗的胳膊,連說帶比劃的,眉飛色舞,滔滔不絕。

  舒予正好從灶房裡出來,過來問午飯兩人想要吃些什麼,見狀不由地抿唇一笑。

  這個韓彥,倒是極為懂得如何讓身邊的人心神舒暢如沐春風。

  可惜了,妻子過世太早,只留下這爺倆兒顛沛流離的……

  不然,也定然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幸福久久的!

  舒予搖搖頭,甩開那些無謂的喟歎,笑著上前問道:「爹,韓大哥,你們午飯想吃些什麼?」

  韓彥作為客人,不好挑嘴,況且也沒有心情在吃喝上挑剔,於是笑著回道:「嬸子的手藝,不拘做什麼都是好吃的!」

  舒予抿唇直笑。

  瞧,這話說的她都忍不住替自家娘親開心。

  張獵戶對此無所謂。

  夫妻二十來年,他早就養成了習慣,妻子做什麼他都能吃,不挑的。

  不過,既然一會兒家裡要來客,那自然還是豐盛些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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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22 PM

第007章 不服

  「來個紅燒兔肉、山菇燉獾子肉、蒸臘肉、山蔥煎野雞蛋……」張獵戶一口氣報了十來個菜名,末了又叮囑一句,「記得多燙兩壺酒,一會兒有你許多叔伯兄弟要來呢!」

  大雪封山,就適合大傢伙兒一起圍著火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舒予看著自家老爹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期待,想著在灶房裡忙得腳不沾地兒的張李氏,默默地歎息一聲。

  自家老爹勤勞仗義、率真耿直,什麼都好,就是不會疼媳婦。

  每次他自己倒是和老兄弟們吃喝的暢快了,可憐娘一個人飯前飯後的忙碌操勞,有時連口熱飯都顧不上吃一口。

  不過,山野人家似乎家家如此。

  像韓路生那樣疼媳婦的,反而是個異數。

  舒予嘀咕兩聲,轉身去灶房忙碌去了。

  韓勇來得很快,一手提著兩隻凍得將腦袋縮進脖子的野山雞,一手拎著兩壺老酒,在院門口高聲叫門。

  張獵戶聽得人聲,忙迎了出去。

  韓彥自是不好倨坐怠慢,忙將睡著的小望之放到西間的炕床上,蓋好了被子,隨張獵戶一起出門迎接。

  韓勇只見一個年輕人跟在張獵戶身後,身姿挺拔,容顏清俊,嘴角含著恰到好處的笑,既謙遜有禮,又沒有因寄人籬下而感激卑怯,不卑不亢,頓時心生好感。

  「這位就是京城裡來的大先生吧!」韓勇未等院門打開,就爽朗地笑著招呼道,「有幸有幸,咱們還是本家勒!」

  張獵戶開門迎人接東西。

  韓彥則連忙站定,頷首還禮,謙虛推辭:「不敢當,不敢當!在下韓彥。」

  雙方一邊寒暄,一邊相讓著進了屋子。

  坐定之後,韓勇熱情地笑道:「寨子裡難得來一位韓先生這樣有學問的人,這是咱們的福氣!還請韓先生不要客氣拘束,只管放心地住下去!吃的喝的用的,咱們一定會盡最大的能力不委屈了先生的。」

  韓彥連忙起身致謝:「不敢當得前輩如此厚愛。在下攜子投奔,給各位添麻煩了。」

  「啥麻煩不麻煩的!」張獵戶一瞪眼,起身拍著韓彥的肩頭,揚眉道,「你要是再說這話,可就太外氣了!」

  韓彥聞言爽然一笑,也不再忸怩推辭,抱拳笑謝道:「如此,在下就多謝諸位前輩的盛情款待了!」

  張獵戶哈哈大笑,拍著韓彥的肩頭點頭道:「這才像話嘛!」

  三人重新坐下,喝茶暢敘。

  不多時,附近的人陸陸續續的都來了。

  張獵戶便「白大叔」「李大叔」地介紹起來,眉眼飛揚,語氣自豪,就像是韓彥是他的自家子侄一般。

  韓彥並不以為意,跟在張獵戶身後,溫和有禮地和眾人一一問好。

  「有些人離得遠,趕不上午飯,下晌再來拜訪你!」韓勇笑著解釋一句。

  韓彥連忙謙遜道:「實在是愧不敢當。原應是在下去拜訪各位長輩才是。無奈稚兒纏身,實在是無暇分身,還諸位長輩請莫怪。」

  「前輩」成了「長輩」,這番話聽得韓勇心裡極為熨帖。

  韓勇連連點頭,捋鬚親切笑道:「既然你我同姓,那就都是一家人!咱們獾子寨一向團結友愛,親如一家,你就不必如此客氣拘禮了!」

  韓彥自然是連番應承致謝。

  人來齊了,張李氏和舒予母女便開始上菜。

  一張大大的方桌支在地坑上,滿滿當當地擺了碗碟,有葷有素,有菜有酒。

  眾人推杯換盞高聲說笑行酒令。

  韓彥得宜地應酬著,卻不免有些心不在焉,不時地往裡間看一眼,生怕外間的歡聲笑語會將小望之給吵醒了。

  然而一頓飯終了,都沒有聽到小望之的哭鬧。

  等收拾了杯盤碗盞,上了熱茶,眾人都已微醺,說起話來也更少拘束。

  「聽說孩子他娘不幸早逝,留下你們爺倆兒相依為命,真是命苦啊……」韓勇拍著韓彥的肩膀,一臉同情關切,歎息道,「不知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孩子還那麼小,可不能沒有娘!」

  竟是要勸他再給小望之找個母親!

  韓彥一怔,旋即有些不悅。

  長姐為了救子而焚宮身亡,要讓小望之忘記慈愛的長姐稱呼別人為「母親」,他是萬萬不願意的。

  然而轉念一想這些山戶的熱情款待,又慢慢地鬆弛下來。

  別人也不過是爽直關心,並不知其中緣由,他要是為此而生氣,倒是顯得「恩將仇報」了。

  「多謝韓大叔關心。」韓彥依舊溫和有禮,臉上卻籠上一層感傷。雖然沒有再多說什麼,但是拒絕的意思卻很明顯。

  韓勇察言觀色,知道韓彥心中排斥,便不再多言,拿其他的話笑呵呵地岔開了。

  心裡卻不免惋惜。

  要是能說服韓彥娶了獾子寨的姑娘為妻,將他留在寨子裡,教孩子們識文斷字的該多好啊……

  西間裡正在抱著小望之輕聲哄著的舒予,聞言不由地撇撇嘴。

  這韓大叔也是精明過頭了,韓彥才喪妻多久,他就敢暗示別人為了孩子續絃?

  韓彥要是真的順勢答應了,那才讓人心寒呢!

  正在出神,只聽得有人叫門。

  不消片刻,便聽見外間白起拿腔拿調地挑釁:「聽聞獾子寨來了位京城的大先生,起慕名而來,不知是哪位貴客?還請一見。」

  舒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外間也都哄笑起來。

  「到底是讀過書認過字的人,說起話來就是和咱們大老粗不一樣!」張獵戶倒是真心讚歎,一面關門,一面笑呵呵地說道。

  白起的父親白明站起身來,臉色窘迫漲紅,言語間卻又難免自豪,明貶實褒地謙遜道:「張大哥你就別誇他!下山沒認幾個字兒,人就飄了起來!就是東家有意栽培你,你也不能忘本咯!」

  最後一句,是衝著白起去的,也是說給眾人聽的。

  有人不免多問了幾句。

  「喲!你小子有本事啊!」

  「東家打算提拔你做賬房了?」

  ……

  白起忍不住得意,卻又極力繃住臉色,淡淡地回道:「哪裡有這麼快就做賬房的?不過是跟著師傅開始做賬罷了。要完全接手自己做,最快也得明年年底呢!」

  「厲害厲害!」

  「明年底就能做賬房先生啦!」

  「就知道你小子有出息!」

  ……

  一片誇讚聲中,白起興奮得漲紅了臉,趁勢朝屋子裡唯一的陌生人韓彥拱拱手,自矜自持地招呼一句:「京城裡來的韓先生,可就是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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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27 PM

第008章 起疑

  韓彥早先在宴席間就聽說了白起的大名,大家言談之間都覺得他是獾子寨的異數,將來必然是這一輩的佼佼者,頗多欣羨。

  又見白起一進屋就直衝他而來,便趁著眾人和白起寒暄的工夫,上下認真打量了他幾眼。

  少年身材高大,也許是識文斷字不繼祖業的緣由,比旁人少了一分剽悍粗獷,倒是多了幾分文雅。只是言行舉止故作姿態,不免有些招人發笑。

  韓彥當然沒有笑。

  像白起這樣意氣風發、胸懷遠大的少年人,他前世見得多了,便不知不覺間存了幾分寬和。

  眼下聽得白起又將話題轉到了自己身上,韓彥便上前兩步,拱手笑應道:「在下正是韓彥,不知有何指教?」

  雖不過是一句簡短的客氣寒暄,可從容淡靜的俊雅風姿卻遠勝口若懸河、自矜自持的白起。

  到底是京城裡來的大先生,一舉一動,皆不同凡俗。

  眾人心中讚歎。

  白明讚歎之餘卻難免窘迫,悄悄丟給兒子一個眼神,讓他收斂一點,免得班門弄斧,自取其辱。

  白起卻是少年心性,最是不願意服輸,只當做沒有看見自家老爹的暗示,上前一步,頗有些顯擺地請教道:「韓先生既然來自京都,那肯定聽說前些日子京城發生的一件大事了吧?」

  大事?

  「什麼大事?」

  韓彥未曾開口應答,其他人倒是都紛紛打探起來。

  獾子寨地僻偏遠,擁有南北東西交錯的兩條大街的秀水河子鎮對於他們這些山戶來說,已經是平生所見的最為繁華之地了。

  至於縣府,幾乎沒有人去過。

  所以京城裡的大事,聽起來就撓人心肺。

  韓彥下意識就覺得這件「大事」或許不妙,然而面對興致勃勃的眾人,他也不好阻止白起開口。

  更何況,白起有意以此挑釁他,就算是他開口阻止,也未必能夠阻止得了。

  在眾人的追問聲中,白起難掩得意,瞥了沉默不語的韓彥一眼,壓低著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前些日子,皇宮裡走水了!……」

  韓彥心頭一凜,瞬間挺直了脊背,雙拳在袖間緊握,目光也變得幽深暗沉。

  他倒要聽一聽,宮裡頭,或者說是趙貴妃怎麼對外宣揚延嘉殿那場大火的緣由的!

  見韓彥神色也鄭重起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白起心底得意,不待眾人開口追問,便繪聲繪色地說起書來:「走水的是延嘉殿,聽說住的是一位失寵的娘娘……」

  失寵?

  韓彥冷哼一聲。

  元嘉帝自登基以來一直獨寵趙貴妃,偌大的大周後宮裡,又有誰敢說自己得寵?

  就算是長姐初入宮時,也不過是因為學識風華矩度得元嘉帝一分尊重而已。

  也就是這一分尊重,讓長姐成了趙貴妃的眼中釘,肉中刺。

  「……自古以來失寵的娘娘多了去了,偏偏延嘉殿的這位娘娘心氣兒高,不服氣,想要放火引得皇帝的注意,重獲帝王恩寵……」白起唉聲歎氣,又憐憫又嘲謔。

  韓彥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拳頭握得咯吱作響。

  他知道趙珍兒為人歹毒,卻不料她連枉死的人都要這般污蔑,不留口德!

  長姐心性端方,與人為善,為了親子,才不得不放火焚宮爭取那一線生機,哪裡是那些哀哀慼慼絞盡腦汁奪取恩寵的女子能相比的?!

  「……可惜啊可惜,風助火勢,延嘉殿瞬間成了火海,那位娘娘也硬生生地賠了性命……還有那一宮的宮人,也因此葬身火海嘖嘖……」白起搖頭晃腦,感歎復感歎。

  眾人亦是唏噓感慨,議論紛紛。

  韓彥垂下眼瞼,遮擋眼底的滔天怒火和錐心之痛,藏在袖子裡的雙拳骨節泛白。

  延嘉殿的宮人,早在長姐決定這麼做的時候,就被她以各種借口支開了,葬身火海的,除了長姐,就只有誓死追隨她的心腹嬤嬤和宮女……

  「……聽說整個延嘉殿都燒成了灰燼不說,還牽連了相鄰的宮室呢!」白起見眾人都被他的故事吸引了,愈發地得意了,面上卻做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感歎道,「水火無情啊,那位娘娘還真是糊塗……

  得虧天子聖明恩慈,非但沒有追究那位娘娘的罪過,還體恤岳丈的喪女之痛,特地與了他半年的長假休整,薪俸還照領呢……」

  韓彥震驚抬頭。

  什麼叫天子聖明恩慈,特地與了父親半年的長假休整?

  分明是元嘉帝聽信了趙珍兒的讒言,藉機褫奪了父親的職權!

  韓彥青白著一張臉,抿了抿下唇,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他現在不再是太常寺卿韓遷的少子,端妃韓琬的幼弟了,而是喪妻攜子討生活的一介布衣。天家如何紛亂,又與他一介小小的布衣有何干係?

  他能做的,不過是像其他人一樣唏噓感歎議論,遮掩身份罷了……

  韓彥擠出一個笑臉來,聽著白起在那裡滔滔不絕,然而從心底湧起的寒意卻讓他四肢冰冷麻木,身子微顫。

  西間裡,舒予放下被撩起一條縫隙的氈簾,眉頭緊鎖。

  方才眾人議論紛說之時,韓彥恰恰好面西而立,是以他的神色變幻全都落在了舒予的眼底。

  雖然不知道韓彥和那位縱火博憐的娘娘有什麼關係,但是她可以確定,韓彥的那番神色變化絕對不該是一個普通的看客該有的。

  舒予低頭看著瞇著眼睛張著小嘴兒打著小呵欠又要入睡的小望之,心頭沉沉。

  韓彥說他是避禍出京,可是到底避的是什麼禍,卻一直隱而不說。他們所知道的,不過是他不幸喪妻,與子背井離鄉顛沛流離而已……

  良久,舒予笑歎一聲,低聲自言自語道:「他和那位娘娘是什麼關係又與我何干?真是閒吃蘿蔔淡操心……」

  獾子山地處偏僻,離著京城沒有千里也有八百的,天高皇帝遠的,她操那份兒閒心幹嘛!

  她穿越的劇本可是種田經商,又不是權謀朝爭。

  甩掉冗思,舒予心情舒暢,輕聲哼著小曲兒將睡熟的小望之放在炕床上,掖好被角,一面照看著,一面想著一會兒該如何向韓彥開口,請他趁著借宿的這段時日,教她認字。

  一個高材生要裝文盲,還真是有點困難。

  更何況,她可不願意當一輩子的文盲女獵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30 PM

第009章 送禮

  等到諸人盡歡散去,已經金烏西墜。

  斜日的餘輝灑落在林梢雪間,映出一片耀目的輝煌,連雪上雜亂的行跡都變得飄渺不清起來。

  無需再對著眾人遮掩自己的心緒,韓彥整個人都鬆懈下來,神色疲憊,眼神晦暗,如珠玉蒙塵。

  張獵戶以為他是應酬了半日累了,便關切地催著他去東間裡休息。

  「你是個一肚子學問的斯文人,肯定不習慣咱們這些粗人鬧酒喧嚷的,累了吧!快點去炕上歇一歇,等酒勁散了就好了!」張獵戶熱情地傳授經驗。

  韓彥抬手按了按額穴,順勢笑道:「倒還真有些不勝酒力。」

  話鋒一轉,又道,「我先去看看小望之。」

  做父親的擔心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張獵戶點點頭,側身讓開了路,咧嘴笑道:「有舒予照顧著呢,你就放心好了!」

  別的他不敢說,就說打獵和照顧孩子兩項,整個獾子寨能勝過自家閨女的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沒見舒予接手照顧小望之沒幾天,小望之的小臉兒就越來越白淨胖乎乎的,身上的棉衣也整潔乾淨了許多。

  西間裡的舒予聽見兩人的談話,起身撩開氈簾迎了出來,見韓彥眉宇間難掩疲憊神傷,知道這不是拜師的好時機,便笑道:「小望之吃了一回米粥,這會兒睡得正香呢!」

  家裡沒有這麼大的嬰孩,吃的穿的什麼都沒有備下,衣服倒是可以穿她小時候的,可是吃的除了蛋羹,也就米粥稀飯能暫且讓小望之果腹了。

  儘管如此,舒予還是盡可能地在粥裡加一些碎肉碎菜蛋沫之類的,均衡營養,讓小望之長得健康又壯實。

  韓彥想著一下午也沒有聽到小望之的哭鬧,可見是舒予照顧得極為仔細和用心,鬱鬱的心情總算是稍稍好了一些,笑容也真誠起來,拱手稱謝:「有勞舒予妹子了!」

  舒予抿唇一笑,藉著打簾子請韓彥進屋側身避開了,輕快又自然地應道:「先生不必這樣客氣!」

  韓彥心裡微暖,笑應道:「那你也無需如此客套,『先生』來『先生』去的。舒予妹子若是不嫌棄,不防依舊稱呼我一句『韓大哥』。」

  當初若不是他給舒予起名,也不會得這一句「先生」的尊稱。

  舒予眉眼彎彎,脆聲應道:「誒,韓大哥!」

  張獵戶在一旁呵呵笑。

  他雖然心腸直了一些,但是也能感覺得出來,韓彥對於他們一家可比對別人親近多了。

  施恩不望報,可若是付出了真心能有回應,他還是挺高興的!

  韓彥進了西間,只見小望之穿著新換上的洗得發白的細棉布襖子,頭上戴著一頂柔軟的細棉布帽子,正躺在被窩裡熟睡,只露出紅撲撲的小臉蛋兒來,臉上的笑容便漾開了。

  那溫柔虔誠的模樣,任誰看了都不忍心打擾。

  舒予悄悄地退了出去,對著張口要喊韓彥去東間休息的老爹輕輕地擺了擺手。

  張獵戶瞪眼,卻也沒有再高聲喊人,搖搖頭,自去理弓整箭去了。

  雖然是個男孩子,但是不幸襁褓中喪母,韓彥對他多些憐惜也是應該的。

  金烏隱沒,寒月東昇。

  山林闃寂,唯餘風聲。

  星河黯淡,一夜悄然而逝。

  韓彥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將夜間紛雜的情緒掩去,又成了白日裡那個溫文爾雅的書生。

  吃過早飯,張獵戶一面收拾弓箭,一面招呼妻子:「今日寨子裡的人會送米糧肉菜來,你記得好生收著,哪家送了什麼都記下來。」

  施恩莫忘報,可受助總得記在心上。

  張李氏笑著應了。

  同住一個寨子,有困難的時候搭把手,有能力的時候回報一二,才能在這深山老林裡繁衍生存下去。

  舒予眼波一轉,上前笑道:「爹,乾脆咱們今天也別出去打獵了。我看這風向,還有好幾天的晴日呢!韓大叔昨兒個可說了,隔得遠些的叔伯今天要過來探望呢!」

  張獵戶一想閨女說的在理,遂放下弓箭,脫了皮襖皮帽,拉著韓彥圍著火爐繼續閒磕牙,從製作弓箭談到鋪設陷阱,又說到山林間各色野獸,山間氣候……

  天馬行空的,想到哪裡說到哪裡。

  難得韓彥脾氣好而且學識又淵博,陪著張獵戶說得熱熱鬧鬧開開心心的。

  不多時,就有遠近的人陸陸續續地上門了,各自雙手都提著滿滿的禮物,米糧肉菜的不一而足。

  最闊氣的當數韓勇,直接送來了一隻待產的母羊。

  「孩子還那麼小,不喝奶只喝米粥怎麼能成?」面對韓彥誠懇的致謝,韓勇一擺手,爽朗又關切地笑道,「也是趕巧了,家裡正好養著兩隻等著下崽兒的母羊,留著開春給我大孫子吃奶,就先送來一隻給你們應急!等到來年開春,小望之就有新鮮的羊奶吃嘍!」

  韓彥再三致謝。

  收到的東西太多,原本儲存冬糧的灶房根本就放不下,張李氏不得不臨時將柴房挪出一塊五尺見方的空地來,將這些東西分門別類地存儲。

  至於那只待產的母羊,則被暫時安放在圈養野山雞的窩棚裡,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草料。

  收拾好了之後,張李氏從灶膛裡拿著一支冷了的木炭,在柴房的門板上寫寫畫畫,記下各家的禮物,送肉的就畫塊肉,送米的就畫斗米……

  送羊的,自然就畫只大著肚子的母羊了。

  韓彥見了不免驚歎,這畫技雖然粗糙了些,卻很得各個物件的神韻。

  果然藝術都來源於生活。

  舒予見韓彥盯著那些圖畫看,眼波一轉,擊掌驚呼道:「咱們還真是瞎費工夫!放著韓大哥這樣淵博的先生不請教,費勁兒畫什麼畫兒!關鍵是還畫不出東西的多少來……」

  除了那只待產的母羊。

  張獵戶一拍大腿,恍然從夢中驚醒似的,連聲附和:「舒予說得對!直接請賢侄用筆寫了不就成了!」

  在韓彥的堅持下,張獵戶夫妻倆總算也不再「先生」來「先生」去地稱呼他了,而是斟酌再三,很是激動地擇了「賢侄」這一文雅的稱呼。

  這稱呼一吐口,感覺自己也有學問了呢!

  今日寨子裡的那些老兄弟聽見他這樣稱呼韓彥,可是都羨慕得緊呢!

  張李氏也連忙點頭,笑請道:「那就勞煩賢侄了,趁著這會兒還記得清數目,趕緊記下來吧!」

  韓彥自是笑著應了。

  然而掃視一圈,問題來了,作為「文盲一家人」,張家並沒有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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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31 PM

第010章 偶遇

  接連兩個大晴天,山林間積雪清減不少,然而朔風卻依舊凜冽,寒意帶著潮氣,直往人脖子裡鑽。

  舒予怕冷,皮襖皮帽皮手套,皮毛圍巾小皮靴的,全副武裝的,只差沒有將自己裹成一隻棕熊,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來,騎馬陪同韓彥一起下山買紙筆。

  反觀韓彥,一身玄色的皮裘乾淨利落,整個人越發顯得清俊挺拔了,恰如那皚雪間聳立的青松,錚錚昂揚。

  兩人並轡而行,不緊不慢地往山下走去。

  獾子山離著秀水河子鎮大約莫一個時辰的山路,又因積雪路滑,兩個人不敢縱馬疾奔,等到得鎮上時,已是暖日融融,將近中午。

  鎮子口立著一座高高的牌樓,全部都是用筆直的杉木搭建而成,雖無彩繪,卻愈見拙樸高大,上懸一塊匾額,上面的「秀水河子鎮」幾個字新鮮醒目,顯然是剛描過不久。

  街道上的積雪早已被人清掃乾淨,石頭鋪成的街道乾淨而整潔。

  舒予長吐一口氣,將脖子的皮毛圍巾摘下來,隨意搭繫在胳膊上,手指前方笑道:「韓大哥,賣紙筆的鋪子就在北街上,走幾步就到了。」

  韓彥便點頭翻身下馬,和舒予一起牽著馬去了翰墨齋。

  今日秀水河子鎮雖然並不逢集,然而因為接近年關,因此街上置辦年貨的行人依舊熙熙攘攘,沿街擺攤的小商販高聲吆喝著,各家商戶也都大開舖門,熱情地迎接說說笑笑挑挑選選的客人。

  與山林間的清寂不同,俗世的熱鬧喧嚷一下子就鋪面而來,置身於其中,韓彥有片刻的晃神。

  自打帶著長姐拚死護住的小望之一路逃亡開始,他一向是專揀僻靜的小道走,有時連著好幾日荒野穿行不見人煙,心裡除了惶遽擔憂和憤怒交織,就只剩下了幽深難遣的孤寂荒涼。

  此時秀水河子鎮的喧嚷祥和,讓他一瞬間似乎回到了前世動亂發生之前,那段打馬鬧市走狗鬥雞恣意人生的光陰。

  一時心神震動,惘然若失。

  「韓大哥,翰墨齋到了!」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韓彥猛地驚醒,抬頭看去時,就見一家熱鬧熙攘的門店匾額上「翰墨齋」三個隸書大字遒勁有力,兩側楹柱分別書有「放眼櫥窗,儘是文房四寶」和「興懷風雅,廣交學海眾儒」,彰顯著此地與別家的不同。

  見舒予已經將馬兒就地拴在門口的石墩子上,正請門口的小二幫忙看著,韓彥也連忙將馬兒拴在另一邊的石墩子上,跟舒予一起邁步進店內。

  店中人潮湧湧、喧嚷不息,卻不是在買筆墨紙硯,而是爭搶挑選櫃檯上鋪展的春聯。

  掌櫃的一面收錢提筆記賬,一面高唱著:「『春臨大地百花艷,節至人間萬象新』兩副……『事事如意大吉祥,家家順心永安康』三副……」

  每唱過一副對聯,就有小二按照吩咐,一一給客人們遞上。

  店中一側還支著一張寬闊的桌子,上頭筆墨紙硯齊整。

  一位鬚髮斑白的老者坐在桌案後,手頭放著一冊春聯集錦,為有需要的客人當堂提筆書寫。

  屋子裡客人摩肩接踵,擠得幾乎下不了腳。

  舒予左瞅瞅右瞧瞧,好不容易逮著個剛剛得會空閒的小二,脆聲脆語地笑道:「小二哥,勞煩你取一套文房四寶來。」

  小二愣了一下,立刻熱情地推銷道:「姑娘可是要買回去寫春聯的?不用那麼麻煩!如果櫃檯上沒有可心的春聯,你可以請譚先生現場書寫的!譚先生可是咱們秀水河子鎮唯一的秀才,學問深著呢……」

  小二熱情洋溢,滔滔不絕。

  「不是的!」舒予笑著打斷小二的話,指了指身邊的韓彥,道,「是平時書畫要用呢!」

  小二上下打量了韓彥幾眼,見眼前的年輕人雖然是獵戶打扮,然而氣質儒雅彬彬,一看就是喝過墨水的人,便連忙笑道:「不知兩位需要什麼樣的筆墨紙硯?咱們店裡有狼毫、羊毫、兼筆……」

  舒予沒有答話,看向韓彥徵詢。

  她上輩子雖然也寫字讀書,卻多是用硬筆,或是直接用電腦手機打字,對於毛筆涉獵不多,更不知道韓彥書畫的習慣,當然不好貿然做主。

  「兼筆即可。」韓彥笑道,「其餘的也不需太貴,差不多能書寫就行。」

  不過就是記個賬而已,還能買湖筆宣紙歙硯松煙墨不成?

  舒予也沒有多言,只是沖小二笑著點點頭,道:「就聽他的。」

  她只是想借個由頭擺脫「裝文盲」的狀態而已,東西好歹倒是不拘。

  小二卻自以為瞭然地點點頭,笑道:「還請兩位稍待,小的這就去取了來。」

  這些山裡的獵戶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能沾上一點讀書習字這樣燒錢的事情就算是好命了,又哪裡有那麼多的窮講究。

  不多時,小二捧來了筆墨紙硯。

  舒予點查過之後,到櫃檯付了錢,便和韓彥一起出門牽馬而去。

  沒走多遠,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虎妞?」

  尾音上翹,顯然並不十分確信。

  舒予腳步一頓,嘴角一抽,旋即便大步邁開,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去。

  白起這小子是故意的吧?

  上次聚飲時不是已經當眾宣佈過了嗎,她已經蒙韓彥賜名,正式改名為「舒予」了!

  當時有人提起「白英」,兩相比較,他還因為起名沒能比得過韓彥,又羞又窘、又氣又無奈地隨意敷衍誇讚一句「好」呢!

  回頭竟然就拿她的名字來跟韓彥鬥氣嗎?

  真當她是泥人沒脾氣呢!

  韓彥將舒予神色變化看在眼裡,也聽到了身後白起的呼喊,卻沒有多問,更沒有停下來回應,默默地緊幾步跟了上去。

  白起本來不過是出門替師傅跑趟腿兒,正好瞧見有個熟悉的身影從翰墨齋裡出來,人還沒瞧清楚呢,就已經下意識地喊出了口。

  街上人來人往的,又隔得有些遠,舒予腳下那一頓白起原本並未看見。

  但是當他瞧見那陡然加快的身形矯健靈敏,在人潮裡疾行就如一隻機敏的野兔在林間穿梭時,瞬間就確認無誤了。

  「虎妞!是我,是我!白起啊——」

  白起一面揮動著手臂跳起腳來高喊,一面在人群裡左突右閃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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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35 PM

第011章 拜師

  白起追得急,喊得切,舒予這下就想裝聽不見都不能了。

  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舒予轉頭,沖已經追上來的白起驚訝致歉:「喲,原來是二狗子兄弟呀!」

  如願看到白起瞬間漲紅的臉色,舒予心底暗道一聲:小樣,我還治不了你?不就是「禮尚往來」嘛!

  說罷,不待白起回答,就又揚起笑臉,歉然解釋道:「方纔好像聽見有人喊一句,可是我想著自己已經改了名字,『虎妞』更不是什麼正經的名字,當然不會是叫我的……」

  隨意閒談的一番話,卻讓白起直接臉紅到了脖子根。

  他承認自己是故意叫「虎妞」的,尤其是在看清楚陪伴在舒予身邊的人是韓彥之後。

  然而卻並沒有什麼惡意,甚至於連別人提起這個綽號時的調侃都沒有。

  作為一個文弱的小賬房,他對於舒予的颯爽英姿是真心喜歡佩服的!

  只是看到舒予彎起的眸子裡的涼意,白起知道自己哪怕是實話實說,人家都不見得會相信。

  白起撓撓頭,乾笑兩聲,不情不願地喊了聲「舒予」,又草草和韓彥打了招呼,轉頭與舒予笑問道:「你們來鎮子上做什麼?」

  舒予指了指韓彥懷裡的小包袱,笑回道:「買些紙筆回去用。」

  白起抬頭訝然,再看向韓彥的目光就有了些不善,又轉頭對舒予關切道:「你家要是需要紙筆的,只要不多,我跟師傅討要一些就是了,何必花那冤枉錢。你和張大叔打獵掙錢可不容易!」

  最後一句話,卻是衝著韓彥去的。

  張家三口都不識字,根本就用不到筆墨紙硯這些文雅的物件兒,肯定是買來給韓彥這個「京城裡來的讀書人」用的!

  想張大叔能好心收容他們父子倆就已經算是大恩大德了,他竟然還讓人家給他買紙筆這樣奢侈的東西,真是得寸進尺!

  韓彥眉頭微蹙,卻只是抿了抿唇,依舊含笑而立。

  白起覺得韓彥這麼聰明的人肯定不會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這是故意臉皮厚得跟他裝糊塗呢!

  真是有墮「京城裡來的大先生」的威名!

  白起還要再說,一旁的舒予已經先一步開口了。

  「不過是些紙筆而已,哪裡就用得著麻煩你了。」這話客氣又疏離,不待急紅了臉的白起張口辯解,舒予又笑道,「再說了,我還打算跟著韓大哥習字,當然得買紙筆咯!」

  舒予說著,沖韓彥眨眨眼。

  韓彥只當舒予是在替自己解圍,感念她的好心,便笑著點點頭算是應答。

  白起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裡,很想說「你要是想讀書認字,我也可以教你的」,卻最終只是咬了咬下唇,強笑著吐出幾個字附和:「習字?那好呀,好呀……」

  都「韓大哥」了啊……上次明明還是稱呼「先生」的!

  舒予不想跟白起多費唇舌,笑著辭別:「我爹娘還在家裡等著呢,回去晚了他們該擔心了,這就先回去啦!」

  白起抬頭,難掩失望,忙將手裡的一個油紙包遞了過去,慇勤笑道:「這是和味齋的酥油餅,鹹香酥脆,你拿回去嘗嘗!」

  怕舒予拒絕,又連忙補了一句:「也讓韓大哥嘗嘗咱們秀水河子鎮的風味!」

  大家都叫「韓大哥」,那就沒什麼分別了吧!

  白起得意地想。

  「和味齋是秀水河子鎮有名的點心鋪子,在縣府都開有分店呢!」舒予笑著和韓彥解釋,「他們家的酥油餅是最好吃地道的點心,沒有之一。」

  白起覺得舒予的笑容明亮得有些刺眼。

  韓彥便笑著道謝:「多謝白兄弟。」

  既然對方稱呼他一句「韓大哥」,那他也不能太見外了才是。

  白起敷衍地笑笑,將油紙包遞給了舒予。

  舒予接過了,道了謝,與韓彥躍馬而去。

  白起皺著眉頭枯站一會兒,想著店裡還有一堆瑣碎事,也調頭回去了。

  路上,舒予誠懇地向韓彥求師:「韓大哥,我方才不是隨便和白起說說的,我是真的想拜您為師,讀書習字的!」

  韓彥詫異挑眉,只見舒予一雙明亮的杏眼裡全是認真和嚮往,便頓了頓,笑道:「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權當是我『交租』了!」

  後一句自然是玩笑話。

  張獵戶一家待他如親人一般,他當然也不能什麼都分得清清楚楚的,傷了人家的一片情意。

  舒予沒有料到韓彥答應得這麼爽快,愣了愣,長舒一口氣,唇角高揚,歡喜道:「那就多謝韓大哥了!不,應該是『先生』才對!」

  說著話,竟然就要下馬當場拜師。

  韓彥連忙笑著勸止了她,道:「什麼『先生』不『先生』!我們父子倆打擾你們良多,就是教你讀書認字也不能報答萬一,你不必如此客氣。」

  舒予倒也不忸怩客套,爽快地笑應道:「哎,都聽韓大哥的!」

  相比起白起的含沙射影,韓彥當然更喜歡舒予的爽直坦蕩,當即邊御馬邊與她說起了「倉頡始作書契,以代結繩,開化蒙昧」的故事來。

  兩人邊走邊說,等到得家門口時,已經說到了「蔡倫造紙,以代竹帛,傳佈文明」。

  這些故事舒予早就聽過,然而韓彥語言風趣幽默傳神,經他講述,那些原本死的文字似乎一下子都鮮活起來,一幅幅畫面就跟放電影似的在她腦海裡閃過。

  不得不承認,韓彥於做人師上確實很有天分。

  等進家見了爹娘,舒予便當即宣佈了她要拜韓彥為師讀書認字的事情。

  張獵戶夫婦倆聞言很是驚訝,以至於連白起送的酥油餅都顧不上嘗一口了。

  「你怎麼突然想起讀書認字了?」張獵戶上下打量自家閨女一番,搓著手皺著眉,道,「我左看右看,你都不像是個該裝一肚子墨水的人啊!你這雙手厚實有力,天生就該是開弓握劍的!」

  這話就扎心了。

  別說是舒予氣哼哼地別開頭了,就是張李氏都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張大叔可千萬別這麼說。」韓彥笑呵呵地打圓場,「舒予妹子聰慧著呢!於讀書一事上幾乎是一點就透。」

  便將兩人在途中「教學」的事情說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36 PM

第012章 初啼

  張獵戶夫婦瞪大了眼睛,簡直不能想像自家閨女不僅能聽得懂韓彥這樣有學問的大先生的講學,甚至還能很有些高深莫測地回上一兩句,譬如:

  「文字真的是倉頡發明創造出來的嗎?我看可未必見得!

  你想啊,那麼多的字,倉頡一個人怎麼能造得完?造完了又是怎麼讓別人都明白,都聽他的話使用的?……

  我倒是覺得,是那時候的人為了記事,不斷改進的才對!」

  張獵戶有些激動地搓著手,圍著自家閨女轉了兩圈,末了,頹然搖頭歎息一句:「可惜啊,是個姑娘……」

  要是個小子該多好啊!

  姑娘家再聰明伶俐,書讀得再好又有什麼用?

  又不能考秀才,做大官……

  張李氏垂下頭,眼底難掩傷痛。

  韓彥立在當中,一時有些尷尬。

  他本意是誇讚舒予兩句的,誰知道話題會轉到這上頭來?

  「姑娘怎麼了?」舒予上前挎住自家娘親的胳膊,沖老爹挑眉道,「『花木蘭代父從軍』『班昭續寫《後漢書》』,她們哪一個不是姑娘家?自家閨女文武雙全、英才絕世,爹不應該高興才對嘛!」

  張獵戶愕然抬頭。

  雖然還是禁不住有些失落,但是感覺自家閨女說得好有道理啊!

  不過「花木蘭代父從軍」他知道,「班昭續寫《後漢書》」聽著怎麼有點耳生?

  韓彥眼底閃過一抹激賞,拊掌笑讚道:「舒予妹子『允文允武,昭假烈祖』,張大叔高興還來不及呢!」

  得,上一個迷糊還沒弄清楚呢,又來了個掉書袋的。

  不過他雖然不明白什麼允啊文武的是啥意思,卻也明白韓彥是在誇讚自家閨女。

  那就成了!

  姑娘小子的暫且不管,自家孩子被先生誇讚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既然要拜師,那就不能口頭說一句就行嘍,顯得不鄭重!」張獵戶收起失落,笑得一臉認真,「總得置辦一桌像樣的酒席,敬酒拜師才行!」

  「我這就去準備!」張李氏立刻應聲附和,轉身就要去灶房忙活。

  這突如其來的熱情而鄭重的反轉,讓韓彥一時有些轉不過神來。

  怔了怔,他才忙哭笑不得地勸阻婉拒道:「又不是蒙童正式拜師習業,不過是趁便教幾個字而已,哪裡用得著如此大費周章。」

  「那可不行!」張獵戶又是遺憾又是堅定,昂頭挑眉瞪眼,「你張大叔可就舒予這麼一個閨女兒,比尋常人家的兒子還金貴著勒!她要拜師讀書,怎麼能隨便對付呢?」

  「你大叔說得對!」張李氏舉雙手贊同,幫著勸說韓彥,「你就不要推辭了!」

  韓彥看著這對寵女入骨的父母,哪裡還能再說反對的話?

  只能是又羨慕又無奈地笑著拱手受了。

  焚了香,行了禮,敬過茶,再吃了酒席,這師徒的名分就算是正式地定下了。

  雖然韓彥和舒予師徒倆對此並不十分在意,然而張獵戶夫妻倆卻像是了了一樁心頭大事一般,心情舒暢,容光滿面。

  這之後才恍然記起先前請韓彥幫忙記賬的事情來,兩人連忙支桌子的支桌子,拿紙筆的拿紙筆。

  張李氏還不忘記將爐火撥得旺一些,免得韓彥凍著了手。

  舒予則立在桌子旁,一面兌水磨墨,一面似模似樣地屈膝,抬頭卻沖韓彥玩笑道:「學生伺候先生筆墨。」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裡間炕上睡著的小望之恰好也醒了,聽見外間的歡笑聲,「哦哦哦」稚聲稚語地喊人。

  張李氏忙進去用一張小毯子將他包起抱了出來,立在桌邊笑道:「讓咱們小望之也沾點書墨香氣,將來跟他爹一樣做個有學問的人!」

  韓彥提筆的手一頓,才又徐徐落下,臉上笑意有些勉強。

  元嘉帝生而為儲君,雖然少時因故也曾經短暫地落魄潦倒過一段時日,但最終還是榮登大寶,自幼名師教導,長大後又有大儒講習,學問當然不淺。

  只可惜,登基後元嘉帝日漸沉迷在趙珍兒的溫柔鄉里,滿肚子經國濟世的才學,最後成了博美人一笑的玩意兒了……

  韓彥凝神,摒除腦海中的冗思慨歎,落筆成行。

  舒予雖然不善書法,可也看得出字的好壞來。

  大約是為了教導她,韓彥選擇的是楷書,形體方正,筆畫平直,一筆一劃都寫得極慢,運筆卻依舊瀟灑自如,似行雲流水一般,無拘無礙,卻又自有法度。

  墨染素紙,筆畫錚錚,氣宇軒昂。

  舒予抬眼看了看韓彥,公子如玉,溫雅謙和。

  都說字如其人,韓彥心裡住著的只怕不是個文弱秀雅的書生,而是位沙場征伐的大將軍。

  韓彥寫完,自去洗筆。

  舒予則拿起紙張吹乾墨跡。

  張獵戶盯著紙上宛如畫兒一般字行,擊掌嘖嘖有聲:「厲害啊,真是厲害啊!比秀水河子鎮上的譚老秀才寫得還好看呢!看著就帶勁兒!」

  說著,沖韓彥高高地豎起了大拇指。

  韓彥擱筆謙遜笑辭道:「不敢不敢,不過是字體不同,師從有異罷了。我倒是很佩服譚老先生下筆的內斂圓潤呢!」

  不論前世今生,他心裡都憋存著一股戾氣,哪怕極力壓制,也難免流露分毫,傾瀉在筆端,那字便多了一分所向披靡的銳氣。

  卻也恰恰好對了張獵戶的胃口。

  「你說的那些我也不懂!」張獵戶擺擺手,抬起下巴沖舒予手裡的「賬面」努努嘴,道,「不過,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字兒,帶勁兒,大氣!」

  眾人都笑了起來。

  張李氏悄悄抬腳踢了踢張獵戶的腳後跟,笑道:「你不懂就別亂說。好好的字兒,文雅著呢,叫你這麼一說,倒跟拉弓射箭似的,成了粗活兒了!」

  張獵戶撓撓頭,自己嘿嘿地笑了。

  襁褓裡的小望之聽到笑聲,咧咧小嘴,發出響亮的一聲:「咯~咯~」

  可把大家都給歡喜壞了!

  一時也不管什麼字好字壞了,都驚喜地圍著小望之逗笑起來。

  小望之被大傢伙兒一逗,更是歡喜,扭動著小身子,努力地抻著脖子,發出一連串響亮清脆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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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38 PM

第013章 往昔

  韓彥看著襁褓裡笑得歡實的小望之,笑著笑著,心裡就直泛酸。

  ……

  元嘉十三年,詔行天下,大選秀女,以充實掖庭。

  太常寺少卿韓遷之女韓琬因溫婉端麗、嫻雅知禮且極擅雅樂,而被元嘉帝當場冊封為端嬪,主掌延嘉殿,一時風光無兩。

  誰知這只是厄運的開始。

  元嘉帝的恩寵非但沒能給韓琬帶來任何的庇護和幸福,反而招來了寵冠後宮的趙貴妃三番五次的妒忌毒手。

  韓琬機警聰慧,見連中宮王皇后都不得不杜門不出避其鋒芒,便主動向元嘉帝請求到慈寧宮朝夕侍奉趙太后,以避開後宮的這些是是非非、紛紛擾擾。

  誰知元嘉帝卻因此而更加高看她一眼,自此後對她雖無男女寵愛,卻多了一分尊重和欣賞。

  就是這一分尊重和欣賞,讓趙貴妃更是如鯁在喉,不除不快。

  元嘉十六年秋,韓琬意外懷上龍嗣,驚喜過後是重重憂思和不安。

  元嘉帝登基十六年,後宮嬪妃也增添了不少,可除了幾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公主,就再也沒有別的子嗣了。

  元嘉帝年富力強,後宮有過身孕的宮人倒是不少——元嘉帝就是再獨寵趙貴妃,也總得要誕下子嗣繼承這大周江山。

  然而那些有孕的宮人大多不是中途意外小產了,就是生產時大出血,或是產後各種病痛不虞,一屍兩命也是常有。

  宮裡的人都知道,哪裡有那麼多的意外,不過是趙貴妃早年失子後就再也沒能懷孕,擔心有人母憑子貴搶了她的恩寵,蓋了她的風頭,就痛下殺手罷了。

  一次兩次也就算了,偏偏她一做就是十幾年,手下血債纍纍,卻還能夠平安無事,依舊寵冠六宮,要說這中間沒有元嘉帝的縱容,韓琬是不相信的。

  想著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兒,韓琬只能求到了趙太后面前。

  趙太后聽聞後驚喜交加。

  她如今年事已高,王皇后又軟弱不支事,除了這慈寧宮這片淨土,趙珍兒在後宮隻手遮天。

  當初誰能夠想得到,趙家的小小家奴而已,竟然會憑借和皇帝患難時的交情,飛上枝頭變鳳凰,如今就連她這個主子都不放在眼裡了!

  趙太后很擔心將來自己離世之後,被趙珍兒弄得五迷三道的元嘉帝會由著她繼續作威作福,殘害皇嗣,到頭來無人承繼這大周江山——畢竟有肅王謀逆在前,她可不敢再信任其他宗室子弟。

  財帛動人心,更遑論是這秀麗江山滔天權勢。

  到時候江山無繼天下大亂,她在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對劉家的列祖列宗?

  趙太后立刻就做了決定,不論韓琬肚子裡懷的是龍是鳳,她都得護他周全!

  趙太后當即以身子不適為由,留下韓琬侍疾,實則是要她安心留在慈寧宮安胎。

  一開始倒也沒人懷疑,畢竟韓琬入宮後不久就自請到慈寧宮侍奉趙太后,趙太后習慣了她的服侍,身體有恙點名要她侍疾也說得過去。

  韓琬也極為小心,日日寬袍大袖遮掩,小心謹慎得除了趙太后和自幼照顧自己的心腹嬤嬤,對誰也不曾洩露半分。

  可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任她們再是小心謹慎,然而韓琬數月不出慈寧宮,還是引起了趙貴妃的猜忌。

  見遮掩不下去,韓琬乾脆先一步向元嘉帝報喜。

  元嘉帝人至中年,膝下卻仍無一皇子,一聽聞韓琬有了身孕,立刻喜上眉梢,當即提了她的位份,晉陞為妃。

  不久,太常寺卿致仕,元嘉帝乾脆直接提拔少卿韓遷接掌太常寺卿一職。

  趙貴妃棋差一招,恨得咬牙,當著元嘉帝的面兒不曾說什麼,背地裡卻接二連三地出陰招,要墮了韓琬這一胎,最好是一屍兩命。

  元嘉十七年春,已是端妃的韓琬在自己的宮中行走散步之時,一時不查被一個莽撞眼生的小宮女撞翻在地,裙下鮮血殷殷……

  元嘉帝得聞消息,當即拋下一干大臣立刻趕去了延嘉殿,悉召太醫院醫官全力以赴,最終卻還是沒能保住已經韓琬腹中已經七個多月的男胎。

  元嘉帝極為震怒,當即杖斃了小宮女,曝屍荒野。

  趙貴妃心頭大患已除,神清氣爽之餘,又不免有些遺憾,沒能連韓琬這顆眼中釘肉中刺也一起弄死了了事。

  可是趙貴妃等人並不知道,那個不足月早產的嬰兒並沒有早夭,而是被韓琬偷偷地派人送去慈寧宮。

  趙太后親自一口水一口乳地日夜貼心窩裡抱著,竟然叫他挺過了鬼門關。

  氣息雖然孱弱,卻好歹活了下來。

  韓琬得到趙太后的信兒之後,高興激動得抱著被子哭了半宿。

  礙於趙貴妃的權勢和毒辣,趙太后和韓琬並不敢將男嬰的存在告訴別人,每日裡只將他留在慈寧宮的密室裡由趙太后親自小心照養呵護著。

  韓琬為免引起趙貴妃的猜忌,不敢多往慈寧宮行走;趙太后又年事已高,經不起長期日夜不休的折騰。

  兩人合計之後,請了王皇后到慈寧宮,將嬰兒抱給她看。

  王皇后震驚之餘,心頭閃過一絲快慰——任她趙珍兒再厲害,壞事做盡遭了天譴生不出兒子來,早晚眼前潑天的富貴恩寵也是一場空。

  而眼前的男嬰,就是她翻身的依仗,也是斷送趙珍兒的利器。

  於是三個女人在趙貴妃眼皮子底下,艱難地將男嬰一點一點地養大。

  慈寧宮狹小黑暗的密室,閒置的柴房……甚至是破敗幽寂的冷宮,但凡是能躲藏的地方,她們都想盡了。

  有時候孩子尿了餓了,才剛發出一聲細弱的哭聲,就會被立刻堵上嘴,憋得小臉兒通紅,免得引來窺伺,丟了性命。

  韓琬看著孩子活得如此委屈艱難,心疼得常常在背人處流淚,然而等好不容易再見了孩子,她還是一早先摀住他的嘴,免得他發出一丁點聲音來。

  所以直到韓彥重生歸來,一路風塵僕僕地趕到皇宮求見時,已經被趙貴妃盯上的小望之,除了被捂得結實的嗚嗚咽咽的細弱顫巍的哭聲,就只會睡覺發呆,看得人心裡直泛疼。

  「阿彥,你帶他走吧,走得遠遠的……」韓琬淒然一笑,「永遠離開這皇宮禁院的牢籠,活得自在舒揚……」

  通紅的火光,將她的眉眼映得明亮,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目光溫柔如水,不捨而決絕地看向他懷裡的小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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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9-4-5 11:39 PM

第014章 當娘

  有延嘉殿走水的牽制,又有趙太后和王皇后協助,韓彥帶著小望之順利出了皇宮,卻一刻也不敢停留,連家門都沒有進,甥舅倆就倉皇逃出了京城。

  這一路以來,保命對於他們來說尚且都十分艱難,韓彥又哪裡還顧得上和小望之玩耍,教他說話。

  直到奔逃到了獾子山,借住到了張獵戶家裡,才能暫且停下來喘口氣兒。

  沒想到就這幾日的工夫,原本瘦弱呆怔的小望之,竟然就長胖了一小圈兒,小臉兒也變得紅潤起來,醒著的時候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四處打量,口中還無意識地呢喃著……

  就是尿了餓了的哭鬧聲,也日漸洪亮了起來。

  而現在,竟然還會咯咯地笑了。

  韓彥心中五味雜陳,悵然喟歎。

  若是長姐見了小望之這副模樣,只怕會歡喜得眉如彎月吧。

  「小望之都八個月了,我覺得,是時候好好地教他說話了。」舒予伸手輕輕地戳了戳小望之白嫩的面頰,抬頭沖韓彥笑道,「你別看他還只是小小的一團,心裡可清明著呢!」

  韓彥對此深以為然。

  雖然長姐希望小望之逃出樊籠海闊天空,然而前世在趙貴妃的毒手摧殘之下,元嘉帝直到去世,都沒能生得一個兒子繼承皇位。

  元嘉帝駕崩之後,宗室奪位,權臣蠢蠢欲動,一時之間大周上下亂作一團,天地失色、生靈塗炭。

  所以,不論是為了長姐能夠沉冤昭雪,還是為了這大周江山永固、國泰民安,甚至是為了小望之能夠平安恣意地長大,他都不能任由小望之在這山野之間做一個普通而艱難的獵戶討生活。

  韓彥當即抱了小望之在懷,低頭輕聲哄勸道:「來,小望之,跟我一起說,娘親——」

  長姐為了救子而殞命,若是九泉之下能聽得小望之一聲「娘親」,定然會含笑欣慰吧。

  小望之定睛看了看韓彥,像是不明白,小腦袋一歪,又咧嘴咯咯地笑了起來,露出了剛剛冒尖的白色牙痕,就跟那年畫娃娃似的,別提有多可愛了。

  心頭鬱鬱陰雲頓時被這純稚的一笑揮散開去,韓彥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從當下開始認真教導小望之為人之道和君王之術,今後幾天,韓彥在教導舒予讀書認字時,便特地將小望之也放在一邊一同聽授。

  大周未來的天子,落難民間,肩負重責,當然要從比別人更早更加努力才行!

  舒予對此頗為贊同。

  聽得懂聽不懂的倒不重要,關鍵是將孩子放在一個正常的語言環境裡,讓他從一言一語、一點一滴開始,認真地接觸這個世界,理解這個世界,最終順利融入這個世界。

  閒來無事,舒予也總會將小望之抱在懷裡,輕聲哼小曲兒,脆語背新詩,或者是咿咿呀呀地模仿小望之同他交流,捏捏他的小手小腿兒同他玩耍嬉戲,不亦樂乎。

  小望之就像是一縷光,猛然間照進舒予封存已久的前世記憶,喚醒她沉寂一年的身心,慢慢地幫她找回前世的自我——一名金牌育幼師的尊嚴和驕傲。

  教導小孩子就是這樣,我們總以為自己是他們的人生導師,卻殊不知他們才是呵護我們心靈的小天使。

  這些韓彥看在眼中,感動於心。

  他看得出來,舒予是真心喜歡小望之,所以才不遺餘力地陪護他,教導他,關愛他,就如同一位母親一般。

  這麼一想,韓彥頓時一個激靈,看向舒予的神情便帶了一分歉然。

  舒予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大姑娘呢,好心幫他照顧教養小望之,自己卻把她比作婦人,實在是不妥當。

  幸好只是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罷了,否則若是說出來,舒予只怕會跟他急眼。

  然而讓韓彥沒有想到的是,沒過幾天的除夕夜圍火守歲時,小望之竟然將他心裡一閃而過的念頭給叫破了。

  山野人家規矩雖然不多,但守歲迎新還是一定要的。

  晚飯後,張李氏撥亮火爐,又煮了茶水,擺了獾子肉乾、糙米點心等吃食,大家便圍爐坐了,飲茶吃點心,說說笑笑地等待元嘉十八年的新春。

  小望之也坐在被子圍成的小坐席裡,穿著簇新鮮艷的小棉襖,瞧瞧這看看那的,眼睛裡盛滿了好奇。

  舒予正坐在小望之的身邊,拿著自製的磨牙棒逗他。

  前些日子無意間發覺小望之開始流口水扎乳牙,舒予便打了雞蛋和了麵粉,搗鼓半天,新作了一小罐子磨牙棒,幫助乳牙萌出,及時訓練了他的口腔咀嚼功能。

  張李氏等人看得新奇,見小望之喜歡拿著咬來咬去的,又都是麵粉雞蛋做成的入口完全沒問題,便也沒有阻止。

  小望之這會兒聞到熟悉的香味,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刻瞪得圓溜溜的,直盯了過來,往前探著腦袋抻著身子,極力揮舞著一雙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去抓磨牙棒,口中還咿咿呀呀地撒嬌索要。

  舒予被他這副可愛的小模樣逗得哈哈大笑。

  其他人聞聲看過來,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才多大點孩子,你別逗他了。」張李氏瞋了舒予一眼,伸手從旁邊的小罐子裡重新取了一根磨牙棒,就要遞給小望之,卻被舒予伸手攔住了。

  「你可別看他現在還小,心裡可有主意著呢!」舒予不贊同,笑道,「既然是自己想要的東西,那就努力去爭取好了。讓他明白,這世上什麼東西都不是白來的。

  如果他想要什麼咱們就立刻給他什麼,長大了說不定就要養成一副憊懶貪婪、自私自利的性子了……」

  張李氏聽得連連擺手告饒:「好了好了,我不給他就是了。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近來道理愈發地多了起來……」

  韓彥笑著聲援舒予:「嬸子,我倒是覺得舒予妹子說得挺對的。」

  大周未來的天子,尚未出生之時就在波詭雲譎的後宮傾軋中艱難求生,如今又為了生存不得不避難荒野,又有什麼資格貪圖安逸?

  哪怕他還只是一個八個多月的嬰孩。

  舒予得意地沖韓彥一揚眉,杏眸晶亮,無聲道謝。

  韓彥嘴角揚起,微微頷首應答。

  小望之可不管什麼道理不道理的,見抓了半天都沒有抓到心愛的磨牙棒,頓時急了,突然沖舒予急聲撒嬌喊道:「囊~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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