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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寄秋 - 溫家藥娘【單】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溫明韞做為有著成熟穿越靈魂的小蘿莉,
並不在意父母疼不疼愛自己,甚至覺得愛錢的他們不管她正好,
她可以隨著祖父研究醫理,也可以隨興製藥,日子悠哉得很……
嗯,若是隔壁的雷家爺孫倆沒搬來就更好了,
那位雷二公子也不知道是因為臉蛋太迷人,
還是有個前首輔爺爺被旁人捧慣,劣根性深重,
她不肯陪他玩,他就越愛纏著她,當一條小尾巴,
她做藥,他自願來打下手;她採藥,他摔得渾身傷也還是要跟……
好不容易熬到他從軍去了,她覺得自己該放煙火慶祝,
但詭異的是,她想起的全是有他陪伴、有他撐腰的時光,
在時隔三年他突然回來闖進她馬車時,她的喜大過於驚,
甚至因為他一句替她撐腰,教訓搶她藥方親人的話,她哭了……
這怎麼看怎麼像是……不知不覺喜歡上他?

【出版日期】    2019/10/23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763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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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9 09:33 AM 編輯

【第一章】 穿越成了藥鋪千金

        陽春三月,大地回春,遠山青翠,小徑也是綠意盎然,嫩綠的青草從地裡冒出,蔓延成一望無際的草地,淹沒了荒山小徑,帶來草木繁盛的景致。

        在早春的山中,有一條崎嶇的山道,在霧中忽隱忽現,直通人煙罕至的深山,微涼的霧氣籠罩整片山頭,在清晨的微光中幾乎看不見令人心曠神怡的翠色,全是流動的霧嵐,將山給遮蓋住。

        這裡是望霧村,位於平源縣桃花鎮外三十里處的五行山山腳下,居民不多,約三十來戶,不到一百五十人。

        為何叫望霧村呢?因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此處最少有兩百多日山中濃霧不消,寅時左右起霧,到了卯時三刻才慢慢散去,還以翠綠山色,在這之前看不到五行相應和的五座主峰。

        五行山因地形奇特才雲霧繚繞,也因此孕育一種只在五行山中生長的藥草—— 霧蓮,它平日的模樣就像一株不起眼的野草,長在濕潤的山澗水泉邊,叢生在水霧飛濺下的岩石中,蔥蔥鬱鬱。可是起霧之時,霧蓮便會開出彷彿霧氣凝結而成的銀白色花朵,花朵不顯,形狀像是縮小了的蓮花,一株霧蓮只開三朵花,以垂掛式向下開放,每五日開花一次,花開兩個時辰便凋零,如霧般消失無蹤,不見凋落的花瓣。

        霧蓮的藥用功效極佳,花露能治燒、燙傷,任何顏面上的傷疤加上少許花露便會淡化,恢復原先容貌。

        花蜜以水沖泡飲入能改善婦科疾患,如癸水來時的腹痛、不孕、手腳冰冷等毛病,亦有使人容光煥發、肌膚回春的功效。

        然後是花粉,養顏美容,與十數種珍貴藥材輾成粉調和能製女子用的粉膏,抹在臉上白細水嫩,透著一層瑩光。

        最後是花瓣,曬乾了泡成花茶飲用,或是磨成細末加入米飯、菜餚中對人體有益,能教人強健。

        不過它的塊根更是救命良藥,專治心疾,不管多嚴重的症狀一服用便見效,三帖下去舒緩許多。

        只是霧蓮雖然一身是寶,可每次能採收到的量真的不多,那些花蜜、花粉、露水,能收集到的也就女子小指長的瓷瓶那麼多而已。

        一來是要先收集花露、花蜜,然後整株花都要採收,流程十分繁瑣。

        二來是霧蓮數量稀少,雖然五行山全年多霧,但霧蓮只開在春秋兩季,山澗旁、泉水間,每處叢生不過十來株,且每處生長地都有些距離,要一次在兩個時辰內全部採完十分困難。

        三來是識得霧蓮的人極少,符合採集條件的人更少,如今也就溫家藥鋪的溫明韞一人能夠負責採收。

        為何呢?因霧蓮喜陰不喜陽,只能由屬陰的女子採摘,且必須是雲英未嫁的處子之身,曾有男子不信邪,試著採摘,但霧蓮被碰觸立即凋萎,化為手中濕潤的水氣。

        這種現象無人能解釋,只能歸咎於五行山與霧蓮的特殊。

        此時,天濛濛亮,寅時過後接近卯時,兩個小小的黑點在山霧中穿梭,是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帶著霧氣而來,兩人的背後各揹著一只竹筐,竹筐內滿是各種藥草,將這一老一少的背壓得都有點彎了,手持竹杖緩行。

        「囡囡,還揹得動嗎,要不要撥一些到祖父筐裡?」老人家溫和關切,只覺這孩子令人心疼,話不多但勤奮。

        穿著藕荷色窄袖上衣,下著綁腳褲的少女咧嘴一笑,笑容襯著秀麗精緻的五官,美得彷彿晨曦,光芒破開了雲霧,「不重的,祖父,就是看起來多,我揹得動。」

        「瞧妳才幾歲就得在天沒亮時跟著祖父上山採藥,祖父真的不忍心。」好在附近山頭沒什麼凶猛野獸,只要不深入山裡就不會危險,否則孫女再孝順,他也絕對不准孫女跟。

        溫老頭是溫家藥鋪的創始者,父親早逝,家貧跟著一名道士學醫,若非他是家中獨子,有傳宗接代的責任,差一點也入了道觀成了小道士。

        他有個瞎眼的老母親,在他娶妻生子不久後便過世,他家產不豐,便一邊上山採藥,一邊為人治病,慢慢地建立溫家藥鋪。

        他是望霧村出身的,因此知曉五行山上有種罕見的霧蓮,就靠著賣霧蓮製成的藥他才存夠開藥鋪的銀子,將鋪子開在桃花鎮,是鎮上第一人間供人買藥、看病的藥鋪。

        雖然後來鎮裡又開了幾間藥鋪子,但是名氣皆不如溫家藥鋪,大家還是習慣上溫家藥鋪,畢竟鋪子裡不只藥材齊全,而且價格公道,溫老頭的醫術也精湛,廣為百姓讚揚。

        幾十年過去了,溫家靠著賣藥治病起家,也小有資產了,溫老頭在鎮外陸續買了八百多畝土地,用來種植一年生或多年生的藥草,漸漸地也富裕起來,成為地方上的富戶。

        溫老頭對現狀已經滿足,只是樹有分枝,人的想法也會各有不同,他膝下的三子二女長大後,他就有些管不住他們了。

        老大溫時中沒有學醫的天分,但管起藥鋪是有模有樣,因此嫌桃花鎮格局小了,帶著學醫小有所成的二弟溫離中去了縣城,開了間回春堂藥鋪,一人當掌櫃、一人坐堂,兄弟同心倒也幹得有聲有色。後來鋪子開大了,人手不足,兩房人把家小都帶到縣城裡幫忙,把桃花鎮的溫家藥鋪留給老三溫昭中看管。

        溫明韞是溫時中的女兒,也是溫家第三代中唯一的姑娘,連兩個親哥哥在內,她一共有八名兄弟,不過身為同輩中唯一的女性,她並非爹娘手中的掌上明珠。

        父親較看重男丁,認為能傳承香火,為家業興隆盡一份力,女兒以後是別人家的,不用太放在心上,日後備份豐厚的嫁妝便全了父女情分。

        而母親是以夫為天的傳統婦人,丈夫說什麼便是什麼,丈夫去哪裡便跟去哪裡,女兒剛斷奶不久,便因照顧不來而扔給僕人照顧,自己跟著丈夫去了縣城。

        夫妻兩個一年不見回來幾次探女,因此溫明韞也不在意父母在不在身邊,時日久了,她對爹娘的親情更沒有太多需求。

        倒是她和兄弟們的感情不錯,不管在縣城還是在桃花鎮上的,溫家男孩們都對她愛護有加,不時買些小玩意送她。

        「祖父,我不小了,可以幫你幹活了,你看我這胳臂都長肉了,身子骨比以前康健多了。」幾年前她還是病秧子一個,連走個路都氣喘吁吁,臉白唇紫,一臉病容。

        「呵呵呵……是不小了,都十一歲了,翻過年就能說親了。」溫老頭呵呵輕笑,撫著孫女紮著的丫髻。

        「祖父,我還小呢!談這事還早得很,你多看顧我幾年,等我長大了再說。」表情一派天真的溫明韞在心裡翻著白眼,暗嚎:我的爺呀!你也未免操之過急,現在讓我嫁人,是摧殘幼苗。

        「一會兒說自己不小了,一會兒說自己還小,妳到底小還是不小?」溫老頭呵呵笑,其實他也捨不得孫女太早嫁,家裡孩子不少,卻也就這麼個小人兒入他心,叫他晚年得點趣事,那些兒子、孫子都心在外,沒人想著他年歲已高。

        溫老頭五十有六了,說起來年紀不算太老,自家開著藥鋪,又懂得一些養生之道,因此少有病痛,外貌看來不到五十歲,幹起活來不輸年輕人。

        只是他的身子骨還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再過幾年腿腳就不行了,想走遠點都走不動,要上山採藥,只能靠著晚輩。

        偏偏他的兒孫中沒一個人肯接續他的衣缽上山採藥,他們養尊處優慣了,吃不了苦,一聽到要上山便個個溜得快。

        唯獨這個孫女,孫女當年才五歲,見他為了沒人繼承衣缽而長吁短嘆,拉著他的手說要陪他上山,還自備小籮筐揹在背後,看得他既歡喜又心酸。

        可惜的是這孩子不能繼承他的醫術,在一次高燒中她傷了筋脈,人是救回來了,但手臂卻會不時的抽搐,無法替人號脈,更別提針灸,雖然後來情況改善了不少,可也只是不影響生活而已,要行醫還是不成。

        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溫明韞對藥草的辨識能耐是溫家最強的,她只要掃過一眼便知是何種藥草,從不失誤,以手一摸好壞立即分曉,更有過目不忘的強項,醫書、藥方一旦看過後便牢記在心,她在製藥方面的天賦高人一等。

        所以他每次上山都帶上對藥草有興趣的孫女,祖孫倆一問一答的辨識山上的藥草及其藥性,老的教著小的什麼藥草能入藥、要用多少份量,用哪個部位治病,如何炮製,用什麼方式熬煮……

        日復日,年復年,日積月累下,在溫老頭的教導中,溫明韞除了不能把脈針灸外,也是個小小郎中,她牛刀小試製成的藥丸子能治病,成效頗佳。

        溫老頭驚喜之下更加看重這個小孫女,將所知的醫理毫不藏私的傾囊相授,希望有朝一日能培育出一名製藥師。

        但溫明韞熱衷製藥的原因說穿了叫人捧腹,她之所以學著製藥,是因為她有一段時日臥病不起,一天三次,喝了三個月苦到發麻的湯藥,這讓她下定決心要以藥丸、藥片取代讓人頭皮發麻的苦藥。

        「說親還太小,你看我還沒你肩高呢!可是我現在力氣不小,所以說大到能為祖父分憂解勞了。」

        「古靈精怪,就妳嘴甜。」溫老頭笑哈哈的,看看孫女,個頭小小的,還一臉稚氣,確實是哪能為人妻?

        大晉朝的女子十一、二歲開始相看親事是常有的事,相看兩年定下婚事,再走完六禮也差不多一、兩年功夫,及笄就成親的比比皆是,十六歲算晚了,十七歲是大齡,過了十八歲還不嫁人都成了老姑娘,乏人問津。

        溫老頭是想多留孫女幾年,他在鎮上看來看去也看不到幾個配得上他孫女的後生,打算過兩年往縣城裡找找看,他寧可孫女晚嫁也不讓她受委屈。

        「人家說的是實話嘛!祖父你多擔待,別太早把你孫女嫁出門,讓我多孝順你幾年。」

        她才不要七早八早嫁作人婦,身體都還沒發育好呢,嫁人生子無疑是找死,她可不想又只短短活了十幾年就又死了。

        真正的溫明韞在五歲那年就發燒過頭,魂歸陰司了,如今借用溫明韞身體再次活過來的是一個異世靈魂,她是曾待過三年幼稚園的幼教老師,後來攻讀森林系的大三生。

        當幼教老師不代表喜歡小孩子,反而她十分厭惡學齡前孩童,認為他們不是天使,而是惡魔,來逼瘋她的,可因為幼稚園是她母親開的,身為園長的虎媽強迫女兒當一名幼教老師,從幼幼班教起。

        一開始的她勉強叫自己以極大的愛心來教導三歲大的孩子,可是這些小王子、小公主們實在太難伺候了,撐了幾年她發現自己撐不下去了,便偷偷的報考喜歡的系所,而且還考上了,雖然父母不支持,但幸好工作了三年存下不少錢,夠她唸完大學,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投入其中。

        誰知一次的田野調查中,她和同學們深入大山,卻遇上突來的大雨,一行人十來名借住山中民宿,可是大雨引發了土石流,她不知道有幾個人逃過,反正她和幾個出外探索的同學沒逃過,被沖刷下來的土石往下推了幾公里,最後埋在土裡。

        她沒怎麼感受到死亡的恐懼,窒息片刻便陷入黑暗,都來不及看完人生走馬燈。

        當她再睜開眼睛時,全身熱得快要將她烤焦了,為了生存她爬到屋外求救,一名灑掃的老僕發現了她,這才有了她祖父的連夜搶救,用了不少上等的好藥才把人救回來。

        也就是那天起溫老頭才知道長子和長媳對女兒多疏忽,竟沒人照顧一個五歲的孩子,連她受了風寒也無人知曉,孤零零地躺在屋子裡任病痛折磨,差一點就沒機會長大。

        溫老頭狠狠的教訓長子、長媳一頓,要他們夫妻倆帶好孩子,溫明韞因此被帶到縣城住了兩個多月。

        可是長房夫妻倆根本沒把女兒當一回事,他們眼中只有兒子和賺錢,再一次將她棄之不理,一次溫老頭送藥材到縣城藥鋪時看到瘦了一大圈的孫女,眼眶一紅便帶了回來。

        從那時起,溫明韞和父母就越來越疏遠了,也很少到縣城,換了一個靈魂的她已經不需要親爹親娘了,她曉得誰才是真正關心她的人,誰又該敬而遠之。

        「不嫁人想吃垮娘家呀!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到那時候祖父讓妳留妳都跟祖父急。」溫老頭取笑孫女,不時伸出手幫她托著筐,省得太重累著了她。

        他們上山不只摘霧蓮,看到合適的藥草也沒放過,這才摘採了滿滿一筐。

        身為醫者,無法看到藥草不採,溫老頭不論用不用得上,每回上山一定揹個竹筐,溫明韞有樣學樣也會背個小竹筐,只是摘沒多少小筐就滿了,她還愣了愣。

        「祖父,你小心點走,留心腳下。」霧氣剛散去,地上有點濕滑,一滴一滴的露水尚未蒸發。

        「得了,祖父從年輕走到老,我閉著眼睛都能走得比妳順。」來來回回不知走過幾百回了,還輸個毛頭小娃?

        老人家都愛說大話,聊兩句當年勇,真要他閉眼行走還不摔個鼻青眼腫。

        溫明韞將揹帶扣緊,免得下滑,笑嘻嘻地跟祖父鬥嘴,「可霧蓮只有我能摘,你老人家再得意也碰不著。」

        溫老頭一窒,訕訕地嘀咕道:「也不知這霧蓮怎麼長的,偏偏男子碰不得,太古怪了。」

        順著山路往下走,溫老頭遠遠望著望霧村,四處裊裊炊煙已然升起,早起的村民已經下田幹活,家裡就忙著做早飯,等著幹完農活的人回來吃。

        「所以祖父別太早把我嫁出門,我還能多為你摘幾年霧蓮。」

        以前是村長的女兒在採,藥鋪每個月也能收一些,後來她嫁人了,生了兩個孩子,想再上山摘霧蓮卻是摘不了了,會跟男子碰觸一樣,讓霧蓮凋謝。

        這件事說來真的挺奇妙,但這世上神奇的事太多了,不差這一件。

        霧蓮這種植物,在穿越之前她根本就沒聽說過。

        穿越到大晉後,為了不被揭底,她看了不少書籍,可是越看越迷糊,這個時空漢、唐是有,但與她穿越前歷史的記載有所出入,唐之後不是宋,而是「雅」,有唐雅八大名家卻無唐宋八大家,人也換了。

        「雅」後頭是傳承十代的東水國,然後才是大晉,傳至今已有兩百多年,九位君王,國姓公羊。

        溫老頭臉上的笑意卻是淡了,嘆氣道:「霧蓮越來越少了,再過幾年也許就沒了。」

        「是因為採摘過度的緣故嗎?」她也有這種擔憂,所以她只收花,塊根仍在,來年還能再開花,再說了,霧蓮的塊根要十五年以上方可入藥,早收了有毒性,不能治病反而害人。

        「不是,是霧氣變少了。」他將手往上一舉,手掌打開,感受著霧氣的冰涼。

        「霧氣變少了?」她不解,在她看來,山裡的霧濃到視線不清的地步,若沒熟門熟路的祖父帶路,她肯定很快就迷路了。

        「祖父十來歲時候,霧濃得伸手不見五指,那時的霧蓮是滿山遍野的長,一叢一叢幾十株,甚至是上百株,整個村子的少女都能來採擷。」

        只是那時候沒幾人知曉霧蓮的珍貴,賤賣了還當是佔便宜,而今是有錢也買不到,只能製成藥、製成美顏聖品,高價賣給少數的知情人。

        以往本來就稀疏的地方現在已經找不到半株霧蓮的蹤跡,剩下那些泉水瀑布山澗倒是還有,卻不復過往的茂密,看得他憂心忡忡,如果再這麼下去,有幾種心疾將無藥可救。

       他擔心再過幾年就採不到霧蓮,因此才勤快些,每隔五天陪孫女上山多採一些,多囤些總無害處。

        「為什麼五行山的霧特別濃?」

        「幾百年來都如此,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他也是學醫之後才知道霧蓮能治病,讓人替他採摘。

        溫家藥鋪能在鎮上站穩腳步正是因為有賣霧蓮製的藥,上山採藥、辨識藥草是立足的根本,可惜兒孫不懂事,野心勃勃,一心只想著賺錢,便往縣城發展,一個個長了翅膀似的往外飛。

        「祖父別憂心,我多來幾回就能多採一些,咱們別再往外賣了,留著自個兒用,真的不多了。」去年她採了二十瓶蜜露,今年蜜水產得少,還不到十瓶,真要製藥怕是不夠。

        看到孫女略白的臉色,溫老頭不忍心的拍拍她的頭,「沒了就沒了,咱們不缺這銀子,看妳都沒睡飽,頂著露水滿山遍野的跑,妳這小身板哪吃得消……」是他貪心了,想攢夠基業留給兒孫,卻累了小孫女。

        「我成的,祖父。」她高聲一喊,驚飛了林中鳥雀。

        「好好好,妳成的,別扁著嘴,咱們趕緊下山,別在山上受寒了,一會兒多喝兩口薑湯暖暖身子。」雖然快要入夏了,山裡的風還是有點涼,吹多了對身子不好。

       「嗯!」她一點頭,感覺日頭曬在身上的暖意。

*             *             *

        祖孫倆走得慢,到了村子快過了巳時,綁在樹下吃草的大青騾吃個肚兒圓,套上騾車,兩人竹筐一放車板上了車,溫老頭駕著車吆喝一聲,和孫女一晃一晃的回了鎮。

        桃花鎮人口不多,沒了縣城的車馬喧譁,一入鎮,一如往日的平和,歲月靜好,風悠悠地吹著,溫明韞靠在祖父身側,不自覺昏昏欲睡,一雙霧濛濛的眼兒微微閤上。

        快到家門口了,突地重重一聲「砰」,似乎是有什麼重物落地,她驚得雙眼一睜,「祖父,怎麼了,地動了?」

        溫老頭搖搖頭,目光看著不遠處,她跟著看過去,恍然大悟—— 

        什麼地動了?根本是小孩子頑皮,將裝滿書的箱籠由馬車上往下一推,底下的人沒接穩掉落在地,一個陌生的老爺子見狀氣得跳腳,舉著拐杖要打把東西推倒的少年。

        「臭小子,我說了多少回,叫你要玩去別處玩,不要瞎攪和,看你又笨手笨腳惹出禍了!」這小子沒一刻安分的,貓狗都嫌,走到哪闖禍到哪,簡直是魔星降世。

        「哎呀!祖父,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打在我身疼在你心,咱們別動棍棒行嗎?我皮粗肉厚打不疼的,小心你手疼。」少年猴子似的身影往旁邊一竄,俐落又驚險的避開突然甩來的一拐杖。

        「你還敢跑,今兒個我非得抽得你皮開肉綻不可。」毛孩子不打不成器,慣得他一身毛病。

        「不跑是傻子,我又不傻!打疼了我你又咳聲嘆氣,我得孝順你,不能讓你氣結於心。」穿著紫緞窄袖袍的面白少年嘻皮笑臉的邁開腿跑著,一下子往東、一下子往西,腿腳真俐落,蹦蹦跳跳好體力。

        氣呼呼拄著竹杖的老者瞪大了眼,「你不氣我已是祖上有德了,我不敢指望你孝順,只求這把年紀讓我過幾日安生日子。」

        人家是養兒防老,他是養兒孫不孝,一個個不聽話,每個人都各有主見,滿腹的野心,他豈能如他們的願,藉著踩他的背往上爬,生兒如此還不如養頭豬,至少還能宰肉吃。

        「祖父,你這話說得不地道,又不是我要來這個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你看看這四周多荒涼,一點聲音都沒有,我都要以為進入荒城古剎,安靜得要入土為安了。」沒有他熟悉的車馬喧囂,呼朋喝友的縱馬疾行,全是陌生的街景和探頭探腦偷窺的百姓。

        老者重重哼了一聲,「你以為打了穆王府的世子還能沒事逛大街嗎?要是被穆王府的侍衛逮住了,你有幾條命挨得住他們的拳打腳踢,不是腿被打斷了便是少條胳臂,這是你要的?」

        少年面皮漲紅,十分不甘願的辯解,「那又不是我的錯,是公羊和先對我朋友的妹妹出言不遜,說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話,又仗著世子身分想將人強行拉走,我才出手……呃!推了他一下。」順便打掉他一顆牙。

        「你是什麼身分,世子又是什麼身分,有你出頭的分嗎?你又怎知人家不是心甘情願跟他走,就你傻驢子一頭。」被人算計了還沾沾自喜,渾然不知為人搭了一回鵲橋,成了別人往上爬的登天梯。

        「祖父,朋友之間要仗義,我怎麼能眼睜睜看人受辱,你不知道阮卿的妹妹哭得多慘……」還直往他身後躲,讓他胸口一熱,不插手都不行,打抱不平才是真男兒。

        「你才是傻小子,人家在你走後不久就一頂轎子抬進門,歡天喜地的當了世子妾。」

        他一怔,「世子妾?」

        「他們兄妹是笑著入王府,還揚言感謝你助了一臂之力,阮卿兄憑妹貴在穆王府當差,官居八品。」官小但靠山硬,橫著走。

        少年一臉錯愕,「怎麼可能,他才說不為五斗米折腰,立志科舉,蟾宮折桂……」

        「你看過阮卿用心做學問嗎?」那小子是哪邊山高往哪邊靠,一張嘴能言善道,善於逢迎拍馬!

        「這……」阮卿似乎更專精於吃喝玩樂,他總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他什麼都摸得透,唯獨不摸書。

        「他有拜過老師,鑽研四書五經嗎?」

        姓阮的小子一個六品小官家的庶子不思努力上進,不走旁門左道哪有出頭天?就他這孫子傻,人家吹捧兩句便暈頭轉向,凡事代為出頭,以為交友貴在真心,不在乎門第,殊不知有心人便是看上他的俠義之風,藉機攀上,拿他當敲門磚,敲開穆王府大門。

        阮卿有先生嗎?少年愕然發現自己不知。

        老人家嘆息道:「就你糊裡糊塗的為他牽線,他早知那一日世子會在迎賓樓宴請知交好友,故意讓他妹妹走錯房門,讓人以為她是唱曲的姑娘,以引來之後的調戲。」

        他事後讓人調查了一番,赫然發現一切是事前安排好的,連跑堂的都被收買了。

        「祖父,是不是你弄錯了……」少年糾結著,不想錯怪朋友,很想跳上快馬,抽鞭返回京城問個明白。

        「有哪個女子會帶著琴出門,看到雅間裡面無一熟人還不趕快退出,反而嫣然一笑入內,這還不夠明白嗎?」即便是男子誤闖旁人雅間也不會上前攀談,何況是受有閨訓的女子。

        少年是單純,是有俠義之心,卻不是真的蠢,聽到這裡頭一垂,臉上稍有悔意,「祖父,是孫兒交友不慎,以後絕不會再犯。」

        老者一聽滿意地點頭,「孺子可教也,還知道自己做錯事。」

        可他高興不到一刻,孫子接下來的話又叫他氣得暴跳如雷,差點親手把親孫子的腿給打斷了—— 

        「祖父,阮卿的為人太讓人失望了,你讓我回去揍他一頓,我非打得他面目全非不可。」連他都敢拿來當踏腳石,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不打爛那張虛情假意的臉他氣不平。

        「你……你……朽木不可雕也,我們是文人之家,誰允許你打打殺殺了,分明是莽夫行徑。」他雷家世代文官、謙和有禮,偏生了個以武論理的孽障,他都不知道怎麼向列祖列宗交代。

        「可是不揍他出氣我堵心呀!我好歹是首輔之孫,豈可容他糊弄!」

        「住口,我已告老還鄉了,不再是首輔,你不能再拿我的名號出去招搖,朝廷的事也不歸我管,以後莫要再提起。」他退出朝堂了,不再蹚入那一灘渾水之中。

        「可是爹還在朝中……」靠著祖父的餘蔭如魚得水,由正五品員外郎升至正三品侍郎。

        老者揮袖一喝,「他做了什麼與我無關,日後他能走多高就由他自個去鑽營,我絕對不會插手。」哼!那個不肖子,不知天高地厚,皇上龍體康泰就想選邊站了,妄想從龍之功,可笑!正是察覺兒子的異想天開,他才二話不說的辭官引退,不讓兒子藉他的勢替某位皇子拉攏官員。

        他退得太快了,讓人措手不及,打翻了許多人的布局,而他更狠的一招是不等人反應過來,多番挽留,立即拎著在京城胡作非為的小孫子離京。

        在他看來,家裡也就雷霆風這個小孫子本性不算太壞還能教導,雖然他是京城有名的紈褲,鬥雞走狗他稱第一。

        「祖父,你對我不公平,為何大哥能留在京裡做他的公子哥兒,我卻要陪你留在鳥不生蛋的地方,你偏心!」雷霆風不知道祖父的用心,只覺得祖父偏疼能做錦繡文章的大哥。

       「他在國子監,你在幹什麼?」雷老爺子懶得解釋,故意道。

        長孫的心性肖父,有點急功近利,只看見眼前的利益,十六歲了,扳不回來。

        「我……我在學武強身,日後好報效朝廷。」他講這句話,自己都害臊,雖說他學武是認真在學的,可在京城時,他只是成天胡鬧,根本也沒報效朝廷。

        「你大哥快成親了,自然要留在京城準備,你也要我為你在京城定一門親?」雷老爺子目光爍亮,說著孫子面色一變的話。

        薑是老的辣,老奸巨猾,他早就知道小孫子還是孩子氣,只覺得成親就不能玩了,視成親如畏途。

        「不不不,我不訂親,我還小……」雷霆風嚇得臉色發白,連連往後退了數步。

        生得秀逸俊俏的雷霆風雖然不學無術,可為人正派,行事作風有俠氣,對人對事都笑臉以待,從不仗勢欺人,因此女人緣還算不錯,在京城時身後常跟著一群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嚷著要嫁他為妻。

        十四歲的小郎君煩不勝煩,整天跑給小姑娘追,這年紀的男孩兒滿腦子想著玩,哪懂纏綿的兒女情愛,他覺得這世上能讓他看上眼的女子尚未出生,不肯屈就。

        「那你還回京嗎?」雷老爺子衝著次孫一笑。

        他猶豫了一下,悶悶的道:「暫……暫時不回。」

        「風哥兒,不是祖父要嚇唬你,這時你爹正為祖父的辭官而焦頭爛額,萬一他病急亂投醫,拿你的婚事大作文章,京裡能助你父親青雲直上的高門大戶有哪些,他們的女兒秉性如何,相信你自個兒心裡也有數。」越是出身不凡越是刁鑽蠻橫,屆時只是家無寧日。

        鎮日在外跑的雷霆風哪會不明白京中哪戶哪門的現況,他一想到父親會看中的人家,頓時打了個冷顫,完完全全地打消回京的念頭。

        那些個眼高於頂的貴女他一個也不敢招惹,被她們黏上了很難甩得掉。以他對他父親的了解,他爹真做得出這種事,為了高官厚祿,連兒子都能賣。

        「祖父,你都上了年歲,怎能沒人在身邊照顧呢!孫兒雖不肖還能攙扶你一二,你趕我也不走了,就在這裡替爹娘盡盡孝道。」他眼珠子骨碌碌轉得快,見風轉舵。

        「沒有埋怨?」雷老爺子打趣。

        雷霆風大大的笑臉一展,「孝敬祖父乃人倫本分,哪來的埋怨?這是孫兒的福氣,甘之如飴。」

        「那還愣著幹什麼,搬行李。」當是來享福的嗎?這小子心太野,還得花時間磨一磨。

        「我搬?」他愕然。

        「難道你要我一個老骨頭動手?」雷老爺子瞪眼。

        跟著雷老爺子多年的老管家繃著臉憋著笑,裝出一副老得耳朵聽不清、眼睛看不清的模樣,未理會小公子的擠眉弄眼。

        「可是我們不是帶了幾名下人……」他指向年輕力壯的小廝和服侍的婢女、廚娘,意思是哪有主子幹活,下人納涼的道理。

        「一起做,快,別耽誤了時辰,咱們的東西多,得搬上老半天。」雷老爺子指著後頭的幾輛馬車,上面堆得滿滿的,還真不是一時半刻能搬完的。

        「祖父,我不是來做牛做馬的……」

        雷霆風嘀咕了句,聽祖父又說了句「送你回去訂親」,便趕緊挽起袖子,苦著臉的接過一個裝滿筆墨紙硯的箱籠。

        那是他祖父的珍藏,他要敢弄出一絲損壞,那就等著被剝一層皮。

        「喂!你們……」

        聽到小姑娘軟糯的聲音,十四歲少年一臉正直,打算好言婉拒小姑娘的接近,人長得太出色也是困擾。

        「我們是剛搬來的,目前還一片凌亂,尚未整理好,請恕無法招待來客。」他眼一睨,瞧見說話的是個坐在騾車車轅上的小姑娘,眉清目秀、眼睛很亮。

        「我是要說你們擋住路了,可不可以讓讓,我們住隔壁,你們的馬車不移開我們過不去。」

        清亮的嗓音帶著湖水般的清冽,雷霆風瞬間有被搧了響亮一巴掌的感覺。

        他一下子面容泛紅,訕訕地看向面色平靜的小姑娘,「請等等,我們很快就好了……」看小姑娘神色還是那麼平淡,他忍不住道:「不過妳不覺得我長得特別引人注目嗎?」

       「我眼睛沒瞎。」她面無表情地看了雷霆風一眼,拿起祖父給她的醫書背藥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1 10:02 PM 編輯

【第二章】 多了聒噪的朋友

        「小姐,起風了,妳要不要歇一下,喝口涼茶?」

        聽到丫鬟春草的話,翻著藥草的溫明韞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隨即又繼續手邊的動作,將架上半乾的藥草翻面,不假手他人。

        這是一種怪癖吧!她不喜歡別人動她要配製成藥的藥材,每一樣藥草都要按照入藥的先後排列,方便取用,弄亂了一樣或被人碰觸了,她都會覺得配製好的成藥有瑕玼,不想往外販售。

        目前她配製的成藥大多是一些治基本的頭疼腦熱,腹脹腹瀉,腸胃失調的,畢竟她的身軀只有十一歲,表露出合乎年齡的才智,能避免招來不必要的禍事。

        不論是前一世或是現今的溫明韞都沒有很大的野心,她更傾向平平淡淡的過日子,與花草為伍。

        爹娘放手不理她反而樂在其中,因為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做她想做的事,不用擔心有人以「於禮不合」阻止,讓她束縛在後宅之中,守在一畝三分地裡。

        她更慶幸自己有一個寵她、通情達理的祖父,不因她是女兒之身而拘束她,甚至提供她製藥所需的一切,讓她投入藥理裡,做一名出色的製藥師。

        「春草,讓廚房煮鍋綠豆湯,放涼後沉入井裡冰鎮一下,涼涼的才好入口。」

        一轉眼都入夏了,悶熱的天氣就要來了,她該用硝石偷偷的製點冰放在冰窖裡,熱到受不了的時候便取出來用。

        在這個時空,夏天比冬天還要難熬,冰天雪地的時節有地龍,怕冷的她能整天窩在屋裡,有時看看書、有時烤個栗子、松果,有時弄些藥材磨細了,自製防凍霜、護膚膏什麼的,自家的丫頭、僕婦搶著要,愜意得很。

        「是的,小姐。」春草轉身去吩咐廚房煮綠豆湯。

        春草只比她家小姐大兩歲,可身形是天差地別,她個頭偏高,十分豐腴,胸前波濤洶湧,主僕倆站在一塊就跟大姑娘和小丫頭一樣,簡直是沒法比較。

        溫明韞雖不在意自己胸部的大小,可春草每每打眼前經過,她都會忍不住的瞧兩眼,再低頭看看自己一馬平川的胸,琢磨著該吃什麼好為自己補一補。

        不過癸水未至前,補什麼都功效不大,所以她往美膚嫩肌方面去下功夫,試著做出多款保養品。

        她做了很多藥,往外賣的是比較常用的、普通的,特殊的都沒往外賣,留著自用或送人,她有時候製藥是一時興起,做出來的數量都不多,通常也只送給家裡人,她從來不拿這些東西出去引人注目,尤其是平源縣的爹娘,她並不想讓他們知道,依他們愛財的德行,他們的「遺忘」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

        人心是貪婪的,一旦她的藥丸子成了坊間的搶手貨,只怕她將居無寧日,包括她的爹娘在內都會逼她做出更多的成藥,讓兩間鋪子大發利市。

        她打七、八歲大就跟著祖父上山採藥,有些藥材她留下來了,有些賣給自家鋪子,她三叔從未壓價還多給了她一些,加上採霧蓮賺取的銀兩、寄賣藥丸的所得,滿滿一匣子的私房不比她娘少。

        她不缺銀子,所以不自找麻煩,這種諸事不管的生活才是她想過的日子,只要……某人不來煩她。

        「明韞妹妹、明韞妹妹,今兒個天氣不錯,我們去湖邊踏青,我給妳摘花戴……」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沒聽見、沒聽見,她暫時失聰。

        眼角一抽的溫明韞取出一些曬乾的藥草,放在研缽中細細磨成粉末,乾燥的藥草一磨就細碎,她很想專心的繼續製藥,可是牆頭上冒出的黑色頭顱實在太刺眼了,聲音也讓人難以忽視,越不理會他喊得越大聲,一點也不在意丟不丟人。

        在一牆之隔的雷府裡,和溫明韞居處比鄰的原本也是女眷的居處,誰知雷霆風這猴兒四處亂跑,到了荒蕪的後院,好奇的爬牆探看,一瞧清牆後面住的是誰後,立即讓人敲磚動瓦,將久沒住人的院子重新整修,雜草盡除、種上花卉草木,搬幾顆太湖石造景。

        不過數日光景,荒廢的後院成了公子居所,二明二暗的屋子還布置了書房,一叢翠竹立於書房外,庭園中還有假山、流水,一座石橋隱於淙淙水流間,十分雅致又不失大氣,渾然是男子的下榻處。

        若是不知隔壁住的是誰,他住進這個院子也就罷了,偏偏他明知隔壁住的是溫家小姑娘,他這番舉動就顯得太逾禮了,既輕狂又失了分寸。

        但他這大動作,身為祖父的雷老爺子竟無一句責言,如入定的老和尚一般由著他胡作非為,只要不殺人放火,闖下殺頭的彌天大禍,浸淫官場數十年的前首輔還會擺不平嗎?就連皇上也要賣他幾分面子—— 孩子就是這麼被寵出來的。

        對雷老爺子而言,只求子孫平平安安,不求建功立業,整日無所事事,走雞鬥狗又何妨,首輔的官夠大了,不需要錦上添花。

        他如今急流勇退也是為了保全家族,誰知他的苦心子孫不理解,他的退隱反倒讓兒子更加野心勃勃。

        「明韞妹妹、明韞妹妹,妳理我一下嘛!這牆頂高的,我爬得有點心驚膽顫,要是我一個不小心摔下去,妳不要擔心,我皮厚得很,摔不疼,哈哈哈……」

        是挺厚的,臉皮厚。

         一言不發的溫明韞將磨好的細粉倒入一只青花瓷盅,她再取出另一種藥材研磨。

        「明韞妹妹累不累,要不要我下去幫妳,我這人沒什麼長處,就是力氣大,妳看我翻牆……」不請自來的少年穿著一身雨過天青色緞袍,作勢要翻過圍牆。

        「你給我在上面待著。」這人是少根筋還是腦子被驢踢了,聽不懂別人的拒絕嗎?

        翻牆翻到一半的雷霆風定住,一腳跨在牆頭上,一腳踩在木梯上,可憐兮兮的望著正在磨藥的少女,「明韞妹妹,我腳酸,而且上頭風大,吹得我東搖西晃。」

        「沒人讓你爬牆。」自做自受。

        「我來找妳玩,老是悶在院子裡多不舒坦,我們去湖邊放紙鳶,我給妳紮一只大大的南燕。」他用手一比,好像已做好了比人還大的燕子紙鳶,就等著線一放飛高。

        「去找別人玩。」她沒空。

        「沒有別人,他們嫌棄我。」他睜眼說瞎話,門房那邊一堆拜帖,就為了求見首輔家的小公子。

        雷老爺子在首輔之位坐了將近二十年,誰敢對他有絲毫不敬?就連當今皇上也要拱手尊稱一聲先生,可見地位何其崇高。

        如今雖然辭官不在朝堂,他仍有門生故舊在朝,在朝廷猶有餘威,不少當地官員想上門拜見,偏偏他以年歲已高,精力不濟為由予以婉拒,至今尚未見過一位地方仕紳,讓人既失望又惋惜。

        而雷老爺子會拒絕這些應酬往來,是因為愛惜羽毛。

        正因為他的身分對朝政影響甚巨,又適逢立儲的聲音如浪,為免被牽扯進皇子的紛爭中,他順應皇意引退,一來保有文人清名,二來全了氣節,不讓黨派之爭毀了一世名聲。

        要拉抬聲望很難,累數年之力,但要毀掉極其容易,僅在旦夕之間,所以愛惜名譽的雷老爺子不輕易見人,他大多在自宅,鮮少外出,有點隱世意味。

        不過山不轉路轉,那些官員鄉紳想著,老的在家待得住,年輕小伙子在枯燥乏味的宅子裡肯定待不住,藉著小輩的名義攀交情,不能深交也好歹留個印象,所以送給雷霆風的邀帖拜帖也是一堆。

        但是雷霆風也沒答應,一方面是祖父叮囑過,與人交往要謹慎,一方面是沒興趣。

        眾人求而不得見的雷霆風盯上隔壁的小姑娘,只覺得她太好玩了,不找她打發打發時日,日子太難熬了,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對他容貌不為所動的人,是真的不為所動呢還是眼光有問題?

        總之人家越對他不屑一顧他越要死纏爛打,他和她耗上了,不信人見人愛的他會踢到鐵板,他認為有志者事竟成,鐵石心腸也會化成一灘水。

        要是溫明韞知道他的內心想法,只會覺得他自虐,對一堆等著要認識他的人視若無睹,反而熱臉貼人冷屁股,討好對他無動於衷的小姑娘,因她的一句回話暗暗竊喜。

        「乖,鎮長的胖兒子很喜歡你,你去找他玩。」

        「我比妳大。」她那口氣像在哄小孩,真叫人不快。

        「可是你的言行舉止看起來比我小。」幼稚又無腦,盡做些滑稽又叫人苦惱的蠢事。

        「我是為了表現我的親切,不讓妳感覺生疏隔閡才如此。明韞妹妹,今日風光明媚,不出去走一走太可惜了,我們還可以去划船、釣魚,摘幾片荷葉回來蒸雞。」把握好時光,人生不虛度。

        「你可不可以別叫我明韞妹妹。」溫明韞不回應他的邀約,岔開話題,他說的事她都做過,沒興趣再來一回,而且這人太不值得信任了,誰知他會不會捉弄人,他看起來就是個頑皮小孩。

        「不叫妳明韞妹妹要喊什麼?」踩在梯子的一腳往上提,他直接坐在牆頭上,兩腳晃呀晃,托著下顎看著她。

        「溫姑娘。」什麼妹妹這種稱呼太親熱了,讓她不舒服。

        「不好,太生疏了,還是喊明韞妹妹親近些。」雷霆風笑著搖頭,眼睛眨也不眨的打量她,疑惑她怎麼都不笑,一張小臉沒半點表情。

        溫明韞氣得把藥材當成厚顏無恥的雷霆風,越磨越用力,「於禮不合,我們不熟。」

        「怎麼不熟呢!我覺得我們熟得像自家人。」他笑眼一瞇,說得彷彿兩人是青梅竹馬。

        「雷公子……」怎麼不下道雷劈死他,禍害自有天收。

        「叫我霆風哥哥,咱們都這麼熟了,何必客套。」雷霆風自來熟的拋拋眼神,可惜人家沒回頭。

        「男女七歲不同席,你實在不該翻牆過來與我交談。」

        她說得很明白,送客的意味濃厚,偏有人故意裝傻,聽若未聞。

        雷霆風笑著說:「我們兩家是世交,不必介意世俗眼光,往來實乃理所當然。」

        誰跟他們是世交,他到底懂不懂兩家的差距有多大!

        「高攀不上,小門小戶有自知之明。」溫明韞真想身懷武功,用腳踹牆,讓牆面由下而上裂開,教牆上的傢伙瞬間跌落,摔進一堆紅磚裡。

        她也不過在雷家祖孫回老宅那日多說兩句話而已,他們就像見到發光的金子似黏上來,老的神情很古怪,盯住肉骨頭一般,小的是陰魂不散,一轉頭就看見他在不遠處。

        早知道會遇到兩個瘟神,她當初就該閉緊嘴巴,讓祖父上前交涉,她繼續裝烏龜,不露頭。

        「我們不嫌呀!明韞妹妹,妳看我祖父不時找妳祖父下棋,談天說地話當年,這鐵打的交情是榔頭敲不碎的,我們合該是失聯已久的世交,如今又找回原來的情分。」他說得全無一絲結巴,聲情並茂,讓人聽了都要信服七分。

        雷老爺子早年也是桃花鎮的人,雷家比溫家早定居了幾代人,但兩家人事實上並無往來過,溫老頭搬來鎮上時,雷老爺子已進了京城,所以何來世家之說,溫家也沒那臉皮硬要說與官宦人家有舊。

        真是真、假是假,豈能混淆?溫家人做不出自欺欺人這種事。

        可是雷家祖孫真不愧出自一個家門,嘴皮子一翻把從未有的事說得頭頭是道,善用唇舌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連向來睿智的溫老頭都有些懷疑他打小和雷老爺子一起玩泥巴長大的,只是他上了年紀忘卻這段過往。

        看雷家祖孫倆哄她家祖父,溫明韞只想說好個狐狸之家,老狐狸、小狐狸一窩!

        溫明韞實在不明白他們溫家有什麼可圖的,為何這兩人像蝴蝶嗅到花蜜似,來了便盤桓不去,繞著溫家上空飛來飛去,意向不明。

        她受不了了,沉著聲音問:「雷公子,你沒別的事好做了嗎?」她很忙,沒空招呼。

        「叫我霆風哥哥。」他笑得全無脾氣似的,一雙瞳眸黑幽幽的。

        溫明韞不理會,強迫自己專注在輾好的藥粉上,想著配藥的比例,想著等等以大的藥罐調和,再加入蜂膠搓揉成丸。

        「明韞妹妹、明韞妹妹、明韞妹妹、明韞妹妹、明韞妹妹……」雷霆風一聲高過一聲的喊著,聲音含笑。

        「你夠了沒?」連喊了十餘聲後,自認為耐性十足的溫明韞將手中的藥杵往牆頭扔去,卻被他接個正著。

        「妳幾時喊我霆風哥哥我幾時停,要不然我繼續明韞妹妹、明韞妹妹、明韞妹妹……」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不要臉!」

        他還是笑嘻嘻,「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我祖父說過,能達到目的便是好方法。」

        果然是狐狸,溫明韞把話放在心中,表情很冷的瞪了他一眼,表示對其「家學淵源」不予苟同。

        雷霆風也不知有無看出來,總之他笑容不改,繼續亂叫,「明韞妹妹、明韞妹妹、明韞妹妹……」

        「霆風……哥、哥……」她咬著牙,很是無奈地喊了,告訴自己當是聽見瘋狗吠,丟顆肉包子打發了。

        雷霆風得意地一挑眉,「早喊不就得了,害我的腮幫子酸得都快沒知覺了,明韞妹妹好心狠。」

        「把我的藥杵扔回來,我還要磨藥。」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我幫妳。」他一躍而下,全無顧忌,手裡揮著藥杵,好似拿著方天戟的大將軍,千軍萬馬我一人擋。

        「不用。」她的東西不喜歡別人碰。

        「自己人,不必跟我客氣。」雷霆風回自個兒宅子一般,拉起坐在板凳上的溫明韞,自己坐下。

        「我不是跟你客套,而是接下來的活你不會。」配藥的比例只有她清楚,這次要配的藥叫做理中丸,需要用到乾薑、人蔘、白朮、甘草等等藥材,這藥丸有溫中祛寒,補氣健脾的效果,主治脾胃虛寒造成的腹痛腹瀉、食慾不振、胃寒肢冷。

        「妳教,我來做。」他眉一揚,佛像一般不移動。

        看了看他堅決的表情,溫明韞有種被剋住的悶氣,心思一轉,有了藉機整他的想法,故作正經的道:「霆風哥哥既然有心相助,我也不好拒人於千里之外,把這些藥粉全都放進缽裡,然後用手攪拌均勻……」

        「用手?」他遲疑了一下。

        「就是要用手,才不會影響藥性,霆風哥哥嫌藥味太重?」她信口胡謅,又用上了激將法,言語中似在嘲笑他虎頭蛇尾,沒法做到的事便不要隨口應允。

        「味道重了些,不過為明韞妹妹幹活我樂意。」這點小事難不倒他,小瞧他的人得睜大眼。

        「你不用勉強。」看他臉色有點發青,顯然是在逞強了,溫明韞有報仇成功的得意。

        「我可以,不就做藥嘛!明韞妹妹做得來,我也一樣行。」雷霆風豁出去的道。

        一開始的雷霆風是有些受不住,可所謂久在鮑魚之肆不聞其臭,隨著溫明韞的指示製作,聞著聞著他竟也習慣了,反而還覺得藥香味讓他越幹越起勁。

        「好,搓成丸狀,大約小指指甲片大小。」

        雷霆風笑呵呵的伸出五指,他的手掌比女子小手大,「有我指甲片大的藥丸子,很難吞得下去吧!」

        看了他的手,再瞧瞧自己對比之下顯得袖珍的小肉掌,她撇撇嘴,不跟他爭執這種事,打算示範給他看,「我先搓一粒,你照搓即可。」

        索性當他是長工的溫明韞伸出素白小手,從藥粉團上切了一塊合宜的大小,開始示範。

        剛剛她已經讓雷霆風把藥粉倒入蜂蜜之中,攪拌均勻放冷,像揉麵一樣揉成長條,現在只要取合適的分量搓圓就好。

        混著蜂蜜的藥粉被搓成一粒粒,原有的藥味淡了,多了一絲蜂蜜的清甜,讓人不由得口中生津,定形的藥丸子不似藥,倒像小娃兒吃的糖丸。

        雷霆風手雖大卻十分靈巧,依樣畫葫蘆倒是做得有模有樣,且也許是有學武,他竟然可以左右開弓,一手一顆,速度很快,沒多久小圓筐上盡是圓滾滾的藥丸,大小相差無幾,叫人很難相信是一個生手揉捏出來的成品。

        呵呵,他也不差嘛!誰說他只會闖禍惹事,真讓他定下心來也有一番作為。

        雷霆風對這成果自鳴得意,兩道濃黑劍眉不可一世的揚起,好似他做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明韞妹妹,不表揚我一下?」他笑露八顆白牙,一雙眼眸黑得發亮,幾乎亮瞎了人眼。

        「嗯!做得很好。」她嘴角一抽,忍下拍拍他腦袋瓜子的衝動,真像一隻愛表現的柴犬。

        他一聽,那笑容更是飛揚恣意,讓他俊俏的面容更加奪目,就連溫明韞都看呆了一瞬,回神頓覺這少年簡直是走動的人形兵器,定性差的小媳婦、大姑娘都要被他勾得失了魂,才十四歲就已經是禍水,也不知道長大之後殺傷力會多可怕。

        「以後這種小事儘管來找我,遠親不如近鄰,我義不容辭,隔牆喊一聲我就聽見了。」

        聽他這麼一說,溫明韞都想哭了。

        她不過想整治他一回,怎麼倒引狼入室了,搬石頭砸自己腳了?

*             *             *

        「我就說要多出來玩一玩,瞧瞧這湖光水色的景色多宜人,綠波蕩漾,水面清澈,山清水秀好風景,加上天晴雲淡,一片湛藍,真是出遊的好時機……」

        聽著耳邊雷霆風嘰嘰喳喳的聒噪聲,溫明韞心如死灰,她不知自己怎麼招惹到眼前這隻橫著走的大螃蟹,他怎麼就死命地盯著她,她的一舉一動都難逃耳目,是什麼樣的孽緣呢?他非找上她不可,能不能找把剪子一把將這關係剪斷,省得勾勾纏纏。

        入夏了,桃花鎮外的碧波湖開滿一湖荷花,紅的、紫的、白的、粉色,一朵朵獨立水面,荷葉下躲著一尾尾的鯽魚、鯉魚、鰱魚……大魚後頭跟著小魚,魚尾擺動著,濺起水花,生動而有趣。

        對外地人而言,眼前的風光的確值得一看,湖水輕漾,碧色連天,好一幅充滿詩意的圖畫,可是對本地人來說,去歲荷開滿湖面招蜂引蝶,今日荷花依舊戀蝶影,歲歲年年都如此,早就看膩了,誰還有興趣湖上泛舟,寫兩首酸詩自娛。

        溫明韞更是懶得多看一眼,她每回出鎮陪祖父上山採藥都會路經碧波湖,一開始她還會好奇的瞄上兩眼,可隔三差五的路過,加上偶爾她也會陪祖父來釣魚,一坐便是大半天,再好的景致也看得麻木了,不覺有何引人入勝之處。

        「明韞妹妹,要不要去放紙鳶,妳看那頭的人放得多高。」

        「不要。」溫明韞不加思索的搖頭,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兒,她才不摻和。

        兩世加起來快四十歲的老靈魂哪還跑得動,望著遠處高飛的紙鳶根本提不起勁,忘了自己的身體是十一歲大的小姑娘,只想著好動的少年能快點放過她,她寧可多看幾頁醫書,調配自己用得上的藥丸,也不願像個毛孩子的胡跑瞎鬧,太無聊了。

        可是她的心聲傳不到玩興大起的雷霆風心中,他正是貪玩的年紀,一看到好玩的就想試一試,桃花鎮裡沒有京城那些和他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他想胡鬧一番也找不到同行者,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些消遣。

        「來玩,我幫妳拿著紙鳶,妳使勁地往前跑,很快就飛起來了,妳試試。」自以為好心的雷霆風把半人高的紙鳶拿在手上,一邊將線圈往她手裡一塞。

        「我說過我不玩,我只是出來陪你逛逛。」

        是他一直跟前跟後的鬧她,只差沒親手拉她出門了,被煩得什麼事都做不了的她只好放下手邊的活,勉強當一回老嬤嬤,陪公子遊湖。

        可是她忘了人會得寸進尺的道理,現在她已經非常後悔了,她最討厭小、孩、子。

        「就試一回,一回就好,當是陪我玩,明韞妹妹不要這麼狠心,我對妳那麼好……」回頭多送她一點京裡的東西,她肯定會喜歡,姑娘家都愛珠花、佩飾……

        「閉嘴,你吵得我頭疼。」

        「玩不玩?」他眼睛一眨,笑得特別狐狸。

        一見他又要使出無賴招式,狂喊她的名字,杏眼圓瞪的溫明韞氣在心中,有苦難言,鬱悶的道:「玩。」

        「不要不情不願嘛!一會兒妳就玩得停不下來,求我陪妳玩。」京裡的小姐、千金都愛放紙鳶,玩得樂不思蜀。

        她一哼,搶過紙鳶,把線圈塞給他。「你放,我在後頭拿著,你腳長,我腳短,跑太快我跟不上。」

        一看她嬌小的個頭,雷霆風開心的點頭,「好,我跑慢一點,明韞妹妹要跟上來喔!」

        「嗯!」她彆扭的應一聲。

        人家當丫頭的是陪公子讀書,紅袖添香,她倒成了陪公子玩樂的小廝,墨香沒聞著先出一身汗。雖說碧波湖畔微風徐徐,但禁不起日頭曬呀!雖然有風也是帶著悶熱,盛夏的氣候十分明顯。

        「我跑了,明韞妹妹拉好。」雷霆風在前頭喊著,微微泛紅的面頰是日頭曬紅的。

        「……好。」她為什麼要陪他放紙鳶,廚娘煮好的綠豆湯都放涼了,好想喝一口。

        溫明韞正在發呆,感覺手裡的紙鳶被拉緊,她撒腿跟著跑起來,迎著風,慢慢放開手,一只紙鳶緩緩的升高,細細的線牽著它,紙鳶越飛越高,形成晴空中一抹黑點。

        飛得真高呀,它能飛到她來的地方嗎?

        儘管她不願承認,她還是想回到科技發達的世界,雖然有個強勢的虎媽,管東管西的安排她的生活,但那才是她的家,她活了二十幾年的自由天地。

        不過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越飄越遠的紙鳶如同她,飄蕩無依。

        「給妳。」長得很高的雷霆風往前一站,遮住了頭頂上的光,形成遮陽的陰影。

        她一怔,望著手中的線捲,「給我?」

        「妳輕輕地扯動,紙鳶便會一直飛。」他示範地扯了扯線,拉動一下、兩下,再放開。

        望著天空中的小黑點,她莫名的感到鼻酸,「如果我想讓它飛到九重天外呢?天之外是什麼?」

        沒有人喜歡當被遺忘的那個人,祖父再疼她也只有一個人,若干年後他老了,頭髮白了,眼睛看不清楚,拄著拐杖也走不動時,誰陪她共度晨昏?

        溫明韞不想悲春傷秋,可是想到自己在這個時空孤孤單單一個人,她就忍不住難過。

        「那有什麼困難,妳拉緊了。」雷霆風取出一把匕首,往拉直的細線劃過,離線而飛的紙鳶驟地升高,不知去向。

        「你把線割斷了?」她愕然,但心裡突然有股解脫了的放鬆。

        「飛走就飛走了,我再買一個送妳,不值什麼錢的。」他不在意的揮揮手,收起線圈。

        不是值不值錢的問題,而是……

       「我不喜歡紙鳶,以後別買了。」

        忽然間,溫明韞覺得他順眼許多,年輕的臉龐上充滿青春氣息,帶著陽光,彷彿那些陰霾無法駐足在他身邊。

        好吧!聒噪就聒噪,她也需要一個朋友。

       「妳不喜歡?我以為小姑娘都喜歡的。」他訝然,眉頭輕輕一蹙,隨手把懷中的線圈取出扔掉。「好,不買了,妳看喜歡什麼我買什麼。」

        「你幹麼對我這麼好?」好得叫人受寵若驚。

        他偏過頭想了一下,笑嘻嘻地道:「投緣吧!」

        「投緣?」真玄妙的字眼,令人無從反駁。

        雷霆風自個兒也想不透為何第一眼瞧見她時,沒來由地生出好感,想讓她成為一同玩耍的伙伴,現在被問到,他認真的想了想後回答,「妳的眼睛很乾淨,我覺得妳不會害我,和我在京裡認識的人不一樣,他們接近我是因為我有一個當首輔的祖父。」

        他們接近他不是因為他個人,而是有利可圖,他不笨,看得出來,只不過他假裝不懂,這樣相處起來也比較開心。

        反正道不同不相為謀,把握住分寸就好,沒必要說破了撕破臉,京城不大,還是會碰上面,誰知道屆時對方會不會記仇找碴。

        祖父說過,多一個朋友便少一個敵人,世事多變,誰也不能預料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少個捅刀的人能多活兩年。

        溫明韞點點頭,想到他剛剛說的小姑娘都喜歡放紙鳶,又問:「你認識很多小姑娘?」看著他慢慢泛紅的臉,她感到好笑,少年的心還十分純情。

        在她面前,雷霆風有一絲做了壞事的不自在,結結巴巴地說:「沒有、沒有,我才不想認識她們,都是她們自個兒跑過來,扯著我說東說西,我討厭一張嘴講個不停的長舌女……」

        「她們?」看來他還挺吃香的,也是,光憑那張臉就教人芳心暗許。

        「對呀!她們,有李尚書家千金、張侍郎閨女、國子監祭酒小姐,太常寺卿之女……」他板著手指一數,越數臉越沉,末了說了一句,「她們太煩人了,沒有妳一半好。」

        聞言,溫明韞輕笑出聲,「我知道自己很好,不過也要謝謝你慧眼識人,看出我的好。」好聽話永遠不嫌多,每個人都樂意被讚美。

        「妳……」雷霆風看著她笑了,竟有幾分失神,心頭甜蜜蜜的,想再多說兩句逗她開懷,誰知剛一啟唇,身邊多了隻「鴨子」,呱呱的直叫。

        一個俏麗的少女臉紅的跟雷霆風打招呼,「哎呀!這不是雷公子嗎?真是太巧了,能和你遇上,咱們真是有緣呀!千里不相逢,相逢在今朝……」多好看的人呀!桃花鎮上找不到比他更出色的高門公子,叫人看了心口小鹿亂撞。

        「這位姑娘,妳怕是認錯人了,我並不認識妳。」哪來的瘋婆子,一上來就裝熟,她哪根蔥、哪根蒜。

        少女含羞帶怯的對他送了個秋波,而她身後是看直眼的丫頭,「我爹是鎮長,我是鎮長的女兒,你們剛搬回來時,我和我爹還上門拜訪過……」

        只是沒見到人,老爺子喜靜,閉門謝客,她爹送了好幾回拜帖都被拒於門外。

        眼看對方走近,雷霆風連忙後退,被那異常濃重的香氣刺激得維持不了風度,「妳抹了幾斤香粉呀!」

        她臉一下子羞紅,「我……我特意抹上的,公子聞聞香不香,一兩銀子才一小盒,我全用上了。」

        雷霆風長相出眾,加上衣袍華貴,碧波湖畔的遊人多半都會注意到他,心思敏捷的人就算沒看過他,想到最近鎮上發生的大事—— 前首輔雷老爺子帶孫子返鄉,也就能猜出他是誰,這話一傳再傳,鎮長之女也就聽說了,急急忙忙打扮好要來「偶遇」。

        「香?妳鼻子壞了不成,快臭死本公子了。」如果她想下毒毒死他,這味道聞久了也差不多。

        鎮長之女越走越靠近,一向笑意掛臉上的雷霆風是越退越快,捏著鼻子往後跳,唯恐沾上她身上香粉。

        「哪裡臭了,分明是香,公子別取笑人家了,千般裝扮都為君。」她矯揉做作的想扮大家千金,可一開口便知識字不多,說話半文半白的,不倫不類。

        雷霆風打了個擺子,雞皮疙瘩掉滿地,「停,別捏著嗓子,好好說話,要是姑娘家都像妳這樣子,我寧可出家當和尚去,中元節還沒到,別扮鬼出門嚇人,嚇死人也得賠命。」

        「你……你欺負人,人家生氣了,以我這樣的容貌有多少人想上門求娶,公子若有意也別遮著掩著,我爹他……嘻嘻,不會為難你……」她掩面裝羞,把他嫌棄的話扭曲成是少年郎臉皮薄,明明中意她卻還要說反話。

        「他不為難但我為難呀!妳自個兒在那唱大戲,恕不奉陪。」他一說完就想走,拉起溫明韞的手,渾然忘卻人家跟他非親非故,他這舉動太逾矩了。

        「等等,她是誰?」鎮長之女打翻醋桶似的上前一攔,一雙狹長的眼狠狠瞪著溫明韞。

        「與妳無關。」雷霆風還不算太蠢,將身側的溫明韞拉至身後,不讓人瞧清楚她的模樣。

        「只要是桃花鎮的百姓都與我有關,我爹是鎮長。」她仗勢父親是鎮長耀武揚威。

        「也可以不是。」一個小小的鎮長他還不放在眼裡。

        「什麼意思?」鎮長之女忽地有些不安,她好像惹禍了。

        「換個人做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當府衙是妳家開的嗎?」祖父的書信送上去,看她還能怎麼猖狂。

        「啊!不行,不能換,我給你做妻,不然妾也行,你別不近人情,我也是真心仰慕公子你……」她越喊沉著臉的少年走得越快,她急得淚花都冒出來了,不相信堂堂桃花鎮之花竟得不到他的青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9 11:16 AM 編輯

【第三章】 雷二少上山歷險記

        「妳要去哪裡?」

        聽著背後正在變音的破鑼嗓子,腳步一頓的溫明韞又想嘆息了,她是偷了神明的香爐,還是燒香拜佛時少了香燭紙錢,怎麼這尊小佛老是請不走,一有動靜就現身。

        他不能換個人跟嗎?

        都來了大半年,為什麼還不膩,這附近能逛的地方大都去過了,他就不可以放過她,找個同齡的少年一起混嗎?

        穿上耐磨耐髒的舊衣服,背上揹個竹籮筐,略微抽條的小姑娘稍微轉過身,一臉的無可奈何。

        「雷爺爺,你管管你家孫子,讓他看本書、打套拳,做些他應該做的事,不要一天從早到晚沒事幹似的老跟在小姑娘後頭,太不像話了。」難道不用考個功名,走條門路撈個差事幹麼,轉眼都要十五歲的人了,還能成天不務正業,就當個混吃等死的敗家子。

        拿溫家當自個兒家的雷老爺子沒在客氣,一手提壺倒起茶,淡淡的菊花香味溢了出來。「人老了,老眼昏花氣不順,手也在抖了,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管不動這小子了。」

        一旁的雷霆風咧著嘴笑,眼中不無得意,他們祖孫一條心,掰不開了,她白費心。

        「雷爺爺,你這是無賴,你們一家都無賴,怎麼賴得理直氣壯了。」全然不顧他人的意願,全憑一時的任性。

        山上的野菊花剛開不久,花量還不算太多,她摘了一籮筐先蒸後曬,曬乾了還不到三斤製成菊花茶,本是孝敬她祖父的,明目清神,至少能喝上十天半個月。

        誰知菊花茶一泡香氣誘人,把隔壁的好茶客給勾來了,他就這麼每天上門來喝茶,主人不在家也無所謂,他怡然自得,還自帶茶點、銀霜炭,一口香茗一口糕餅,渾然忘我。

        好美食的雷老爺子要不是吃不慣她家的粗茶淡飯,只怕三餐也賴上了,直說溫家的藥香令人開胃。

        溫家的宅子和藥鋪是分開的,兩處房產,溫家藥鋪前面開著鋪子,除了溫三叔外還有一名坐堂大夫,他一邊看診,一邊當掌櫃,還要兼顧鎮外的藥田,後頭的院落便是隔開當庫房,放置各種藥材,還有一間休息的廂房。

        溫家藥鋪雇用的夥計都是本地人,除卻夜裡留守的人,大多回自己的家,因此吃和住的問題省事多了。

        而溫家宅子可就大了,溫老頭有三個兒子便一房一座院落,院落內又分出幾個小院,前院停放車馬和他們家的大青騾,進出方便,一座小池塘養著魚和水鴨。

        「囡囡,不可對首輔大人無禮,來者是客,笑臉迎人。」溫老頭輕聲責備,不希望孫女傳出不好的名聲。

        「那也要他當自己是客呀!你有看過這麼不拘小節的客人嗎?主人都還沒起身呢!他們就來敲門,這張紫檀木臥榻還是他們搬來的。」嫌酸枝木的椅子坐起來硌人,非要搬張大榻來,再擺上香楠木束腳小几。

        溫老頭沉下臉,「囡囡……」這孩子脾氣見長,不若往日溫順。

        「不打緊、不打緊,別給孩子臉色看,我就喜歡她直來直往的性子,沒心眼,我家那些小輩都養歪了,個個玲瓏心竅,拐著彎兒給我下套呢!」老大、老二那幾個女兒老打著他養老銀子的主意。

        雷老爺子有二女二子,全是嫡出,他就一名老妻未納妾,妻死未再續娶,養著兒女盼他們成器,可是真成器了他又有操不完的心。

        大女兒嫁進高門為宗婦,小女兒嫁給世族的嫡次子,有兒有女操持家務,地位是高,偶爾卻也鬧出不愉快,為的就是後院裡的那些事,夫家皆是高門大戶,女婿要納妾進美,哪怕他身為首輔也是阻止不了。

        他原本給女兒們找的是寒門子弟,憑他的官位,再多帶些嫁妝過去,就算有了花花腸子也能壓得住,可是兩個女兒卻不願意,非要挑顯貴之家,還和人私定終身,他再不願也得點頭,把她們風風光光嫁出門。

        長子、次子心性不同,老二中了二甲第三名不想留京,他便讓他外放,如今已是一地知府,官居四品、政績良好、愛民如子,倒是一方好官,讓他著實放心不少。

        但老大心太大,眼高於頂,凡事都想爭在最前頭,做了正三品官員還不知足,居然想踩著老父往上爬,藉著首輔之名暗中站隊,想撈個從龍之功。

        他於是當機立即的斷了長子的路,他為官數十載可不是為了落得滿門抄斬,離京前還告誡門下學生不可有所偏失,他們的職責是只管向皇上盡忠,旁的事一概不理。

        為此長子還抱怨連連,怪父親做得太絕,將他升官發財的路全堵上,不給活路走。

        「祖父,我沒對你使心眼,你瞧我多正直、表裡如一。」雷霆風趕緊表態,裝出孝順又誠懇的樣子。

        「哼!也就能糊弄人而已,正經事沒幹一樁。」要不是他還有幾分良善,尚堪造就,他哪會帶他離京,放在身邊好好教導,若像了他父兄,長房這一房就完了。

        「祖父這話太傷人了,我打算把武功練好去從軍,當個大將軍給你掙臉。」文的他不行,一看到之乎者也便腦子發脹,就兵書還看得下去,他喜歡行軍布陣。

        「你想去從軍?」他目光一深。

        「是。」

        雷老爺子摸摸下顎,看向立於身後的中年男子,「那也是一條出路,替天子守國門,有空多和盧教頭練練拳頭,他是大內出身,能教你不少東西。」

        盧教頭原是四品帶刀侍衛,雷老爺子身為首輔幹得是得罪人的事,皇上特意賞下四名宮中高手以護安危,其中一人捨身相護,已經去世,另兩名安家在京城不願跟隨他出京,所以他身邊就剩下一個盧教頭。

        別看他已遠離朝堂,明裡暗裡還是有不少人手保護,在皇上心中,這位前首輔大人還是很重要的,國之財富。

        「好,我一定和盧教頭多討教。」他拱手行禮,兩眼熠熠發亮,閃著年少輕狂的自信,想看看這人是否真有這麼厲害,若能讓他心服,拜師絕無二話。

        聽到雷霆風要從軍,溫明韞就瞪大眼,等看到雷老爺子還鼓勵他,她頓時急了,「雷爺爺,我們談的是管教問題,你怎麼歪到從軍那邊去了,而且他才十來歲,你不怕刀劍無眼?」他們把打仗當成兒戲不成,那是會死人的,多少戰功是踩著人血出來的。

        「呵呵……他去軍中妳不是省心多了,沒人跟前跟後的煩妳。」他話中藏話的打趣。

        「我沒恨他恨到要送他去死。」溫明韞正色回答,但尚未長開的小臉猶帶三分稚氣,這副模樣反而可愛。

        「那是喜歡囉!」雷老爺子眼帶深意的呵呵笑。

        他的傻孫子還一頭霧水,聽不出他的話中意,溫明韞卻聽懂了,秀眉輕抽了一下,她語氣軟糯的嗔道:「為老不尊。」

        他兩手一攤,甚為無奈的倚老賣老,「老人家就這點興趣,妳好意思剝奪。」

        「我還小。」您老別打我主意。

        「過兩年就長大了。」他不以為然的喝了口菊花茶,眸子精光閃閃,當了幾十年的官,他看人精準,明白這個小姑娘能支撐家宅,而一個家族要興盛,內宅的安定最為重要的。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沒阻止孫子跟溫明韞往來,順其自然,最後若能兩相情願最好。

        「雷爺爺,別人家的杏子不見得比較甜,至於我,我也不想吃你家的苦杏子。」她的意思是她看不上他的孫子,太蠢了。

        「明韞妹妹,為什麼我覺得妳有點瞧不起我?」被暗地嫌棄的人還有幾分機伶,馬上跳出來說話,雖然他聽不出這一老一少在打什麼機鋒,但一定與他有關。

        「你想多了……」他不壞,但是……她不想高攀,門不當戶不對,少打交道為妙,官場退下來的老狐狸精於算計,誰知道他暗地裡打著什麼主意。

        「豈是有點,她根本是瞧你沒出息,讀書不成、學武不成,也就吃喝玩樂高人一等,你自個說說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地方。」雷老爺子一臉嫌棄,沒半點好臉色。

        「祖父,我其實是你撿來的,不是親的吧。」滿臉怨色的雷二公子嘆了好大一口氣,想從祖父口中聽來真話,他好去尋找親生爹娘。

        聞言,雷老爺子氣笑了,「去去去,快離家出走,少來礙眼,養到笨孫子是家門不孝,怎麼不被狠叼了去。」

        雷霆風一聽就樂了,搶過溫老頭擱在牆邊的竹筐往背上一揹,「走囉!明韞妹妹,看妳去哪我跟妳去,我被祖父趕出家門了,以後妳得收留我。」

        「我不知道無恥還能代代相傳,你們真是一家人。」溫明韞氣壞了,這祖孫倆分明是拐著彎坑她,讓她氣到得暗傷。

        溫老頭怒道:「囡囡……」話留三分情。

        「祖父,翻過年我都十二歲,適合身後跟個大家公子嗎?」她不在意嫁不嫁得出去,但至少得留個好名聲。

        「這……」的確不太妥當。

        看出溫老頭的猶豫,雷霆風連忙表明態度,「溫老大夫,我視明韞妹妹為自家妹子,哥哥陪妹妹出門理所當然,明韞妹妹越長越漂亮了,萬一半路上遇著登徒子可就不好了,打也打不過人家,跑也跑不過人家……」他說到跑不過時還特意瞄了瞄那雙短腿,喻意分明。

        有登徒子比你更肆無忌憚嗎?拉著她的手像喝白水一樣。溫明韞立誓要長高,從喝骨頭湯開始,身高一定要高人一等。

        「我是要上山採藥,不是去玩!」胡柴和藿香少了些,再看看去年留的茯苓如何了,前年那棵何首烏夠年分了,該採來一用了……她跟祖父發現藥草不會一次採摘,野生藥材生長不易,她會留意記下地點,等有需要時再去採收。

        「好好好,我跟妳上山,我長這麼大沒見過採藥人。」純粹看熱鬧的雷霆風興致勃勃,有好玩的地方就有他,他沒想過入山的困難,滿腦子想著獵來山雞野兔,展展男兒雄風。

        「可我不想讓你跟。」沒見過採藥人?當她和祖父是死人不成。

        「明韞妹妹說說罷了,我當沒聽見。」人口未過千的小鎮真的沒什麼好玩了,再不弄點有趣的,他都要進城胡鬧了。

        遇到這種不要臉皮的傢伙,溫明韞不得不甘拜下風,從之前的幾回交手看來,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她攔也攔不住,還不如索性放手,讓他自個兒去吃吃苦頭。

        「雷爺爺,這是你孫子,我們只是同行,若有個萬一,概不負責。」她把醜話扔在前頭,無論從年齡還是從個頭來看,她都不是保護別人的人,大家安危自負,遇到危險別怪她腿短先跑。

        五行山很大,而懂藥材的人並不多,會入山採藥的更少之又少,越往深山野獸越多,相較下危險越高。

        雖然經過這幾年的歷練,她進山都會做足準備,祖父也放心讓她帶著春草進山,可她總是不會失去戒備,如非必要,太陽一落山鐵定下山,若是趕不及回鎮便在望霧村過一夜,村裡還有溫家的老宅子可住。

        雷老爺子撫著鬍鬚點頭,「這是自然,也該讓他開開眼界了,重活、髒活交給他,妳還小呢!把他當騾子使喚。」不吃點虧是不知道自身的不足,天有多高,地有多寬,人在天地間有多渺小。

        「果然不是親的……」雷霆風小聲的咕噥著,搖頭晃腦,直嘆自己爹不疼,祖父不愛,真是可憐。

        出了門,一輛青騾車等著,一主一僕兩個小姑娘已坐上騾車,想當然耳駕車的是雷二公子,想要少走一點路就得出些力。

        可是雷二公子一看便是沒幹過粗活的富貴哥兒,他壓根沒趕過騾車,韁繩握在手上不知吆喝,傻愣愣的等騾子抬足,以為牠會自己走。

        等了一會騾車還沒動,溫明韞察覺他不會駕車,便提醒他一聲,他這才訕訕然揮鞭。

        由於是第一回趕車,車速慢得叫人想打盹,也是因為那欺善怕惡的騾子欺生,多次停下來吃草,不管駕車的人多氣急敗壞,牠依舊故我,慢悠悠的散步。

        這下子抵達望霧村時,比平日晚了快一個時辰,己經近午了,幾塊雞蛋蔥餅分著吃,又喝了竹筒裡的水,三人腳步加快進了五行山。

        對於溫明韞來說,這才是災難的開始—— 

        「啊!有螞蝗,牠咬我……天呀!好大的蟲子,牠會吃人吧!哇!蛇,真粗……蜈、蜈蚣……牠是不是有毒……哇哇哇!這是黃蜂,會叮死人……」

        溫明韞一路上就聽著某人一下子大驚小怪的哇哇大叫,一下子驚慌失惜的大喊蜂窩,一下子飛竄到樹上叫人快跑,一下子又可憐兮兮地說他手上、腳上腫了好幾個包,一下子又自告奮勇開路,結果一腳踩進刺蝟窩,得替他一根根拔刺。

        總之,偌大的山區盡是一個人的聲響,溫明韞簡直想把他一腳踹到山下去,臉上的表情越發的冷淡了,根本不想理會他。

        「明韞妹妹,沒有正常點的路嗎?」這是人在走的嗎?到處是割傷人的長草。

        「我們走的是近路。」言下之意是被他耽擱太多時辰了,她只好走小路,好在日落前採齊她要的藥草。

        「妳很趕嗎?」剛剛被蚊蟲咬的地方好癢,好想抓一抓。

        「是誰駕車慢吞吞,還一腳踩進刺蝟窩?」要不是要等他,她和春草早到長滿天麻的山谷,採一籮筐炮製後能賣上一、二十兩。

        「……我。」他聲弱的低下頭。

        「自做孽就不要有怨言,半個時辰內要穿過那座山。」

        看著個小的溫明韞反倒是走得最快的人,她一年上山少說百來回,最是熟悉山勢,閉著眼每一步也能踏得穩。

        「妳說那座山?」看著巍峨高山,雷霆風腦子一片暈眩,在心裡大喊不可能,他一定爬不過去。

        「有捷徑。」就是不好走而已。

        「別跟我說什麼捷徑,腳下分明是一堆草,雜樹叢,哪來的落腳地。」下一次他要穿一身盔甲來,看哪隻蟲牙口好得能咬透,他的皮肉多矜貴呀!

        「你不是沒見過採藥人,這便是了。」話說一半的溫明韞忽地蹲下,取下繫在腰上的小藥鋤,連根帶花挖出七株野生芍藥,她將小的重新栽好,拿配製好的肥料灑在根莖周圍,順手拔掉分肥的野草。

        春草揹的筐大,她便將帶土的芍藥丟進她的筐裡。

        他頓時無語,如今才明白採藥原來是這麼辛苦,他以為一入山就能瞧見滿山任人採摘的藥草,它們就長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想要什麼就採什麼,連人蔘都成排等人去收。

        「拿去。」突然,她拿了一個香囊給他。

        「妳……妳給我香囊?」明韞妹妹對他有意思?驀地,雷霆風面上有些發紅,想著該不該收下。

        「我自己繡的。」怕鬧出鴛鴦繡成水鴨的大笑話,她直接繡黃色小鴨。

        「很……呃,別緻。」不醜,可是看起來怪。

        她輕哼一聲,聽出他話中的嫌棄,「它不是讓你看好不好看的,裡面我加入雄黃、冰片、薄荷等十幾種藥材,是讓你防蟲、驅蛇用,目眩頭暈時拿起一嗅有提神醒腦作用。」

        他一聽,當下一張臉爆紅,紅得沒臉見人,他把防蟲用的香囊當是傳情之物,誰知竟是自作多情。

        「咳,妳……妳怎麼才給我。」害他被叮咬得滿身是包。

        「忘了。」她氣得忘了有個備用的,剛才拿藥鋤時無意間摸到,這才想到某人有需要。

        雷霆風眼角抽搐,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能罵她粗心大意嗎?畢竟是自己硬要跟的,沒做好準備也不能怪她。

        心裡嘆口氣,他振作精神道:「我會好好收著,有了這個就不會被咬了吧!」

        「萬靈藥,百毒俱避。」她也有一個,掛在頸子,春草的繫在手腕上,每隔一段時日替換裡面的藥材,藥物也是有保存期限,放置太久容易變質,反而產生毒素,所以她總是用多少製多少,免得浪費。

        雷霆風故意問:「那超過一百種毒素呢!」凡事總是有意外。

        「那是你命不好。」命中注定有一劫。

        正在幫忙收鬱金的春草噗哧一笑,不就是命不好嗎,都給了他避毒香囊還碰到毒物,那真是神仙來了也搖頭,她和小姐進進出出山裡多少回,一次也沒遇著敢近身的毒蛇、毒蟲,要是他成了那個例外只能自認倒楣。

        「……明韞妹妹,我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看著她們兩人在忙著,感覺自己很多餘的雷霆風訕訕地問。

        祖父罵的對,光長個、不長腦,自以為是採藥的主力,沒想到是拖油瓶,藥草在面前也不認得,一屁股坐下。

        「嗯,有。」物盡其用。

        「有?」他倏地跳起來,高興得眼睛在發亮。

        「把這個灑在方圓一里內,不用多,薄薄地往地上一灑,然後從這條路往前再走幾步有一片丹蔘,你灑好之後就過來幫忙挖,儘量在一個時辰內弄好。」她抬頭望天,似乎有風雨要來。

        「明韞妹妹,這是什麼?」雷霆風好奇的問,看著手中的白色粉末,這粉末味道很淡,不細聞根本聞不到,稍微聞久了有些站不穩的感覺。

        「防獸用的。」她可不想採藥採到一半,一頭黃色條紋的大蟲撲向身後,尖牙咬向她咽喉。

        「防獸?」他驚訝地睜大眼。

        「簡單地說是迷藥。」能迷倒一頭大象的藥量。

        「迷藥?」

        此時的雷霆風還不知曉防獸藥的藥效有強大,他怕迷不倒大的獸類,本來可以用兩次的分量他一次用完,讓跟他要剩下的迷藥卻得知用光了的溫明韞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塞了一顆解毒丸到他嘴裡。

        一刻過後,他終於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蠢事,懊惱不己地想把灑在地上的藥粉收回來。

        瞧瞧這些暈死在地上的動物,唉,這是多好用的迷藥呀!

        他興奮地指著那頭龐然大物說:「明、明韞妹妹,老、老虎……」好大一頭,起碼有四、五百斤吧!花紋真斑斕。

        「別想扛。」

        「……有豹子。」花色真美。

        「看看就好。」做人太貪心會不得好死。

        「那頭公鹿總行吧!我好久沒吃過鹿肉了。」瞧瞧後腿肉多粗壯,他能吃下一整條。

        溫明韞睨了一眼,思忖後點頭,她也餓了。

        「哇!有肉吃了,春草,妳來抬腿,鹿頭比較重我來,瞧瞧這對鹿角多雄壯。」可惜鹿血不能喝,這裡就他一名男的,喝了會出事。

       和溫家走動久了,他也懂了粗淺的醫理,鹿血壯陽、大補,血氣方剛的男子一飲下,容易失控。

       「我們吃不了太多,先把要吃的切好,留下我們帶得走的,其他一律不准動。」剩餘的就分給山裡的動物,不能破壞山林生態,要讓牠們生生不息。

        「是,聽小姐的。」春草下刀很快,一刀割開鹿頭,讓血流在芋葉上,再一捧一捧地往外倒,然後先切鹿角,再把完整的鹿皮剝下,接著分割鹿肉,其餘值錢的部位自然也沒放過。

        溫明韞指揮雷霆風,「把火升大點,有點冷。」下回得帶件厚一點的衣服。

        山洞外,雨聲滴滴答答,山裡的雨來得又快又急,採著丹蔘的三人剛採完一批成蔘,豆大的雨滴從天而降,把他們澆了個透心涼,沒一處是乾的,那衣角一擰還能滴出水呢!

        見狀的溫明韞便帶人躲雨去,附近幾個山洞位置她都曉得,所以三個人躲進較近的洞穴裡,而那頭鹿就是在進洞躲雨之前發現的。

        因為常常上山的緣故,知道山裡氣候多變,會有突發狀況,所以溫明韞和溫老頭會不時地拖些乾柴入內,留下打火石和少許的鹽巴,以及替換的衣物和禦寒棉被。

        山裡的人都會這樣做,不只是祖孫倆,大家都覺得予人方便,同時也給自己一條活路,誰也不能預料自己會不會遇難,有備無患總好過求生無門。

        瞧!今天不就用上了,有柴、有火、有鹽巴,還有一把柴刀以及煮湯用的大鍋子,幾個木碗和木筷。

        雨一下,什麼也做不了,飢餓感就浮了上來,春草開始烤肉。

        而這時也看出溫明韞做出的迷藥多驚人了,不只一里內、五里內的大獸、小獸全部放倒,在大雨的沖刷下,藥性順著雨水流布更廣,更多的動物倒下。

        獵人看到了一定會欣喜若狂,一場大豐收呀!不說獸肉賣到手軟,光是獸皮的價格就叫人眼紅,足足是兩、三年的收入。

        只是這也要有本事搬下山,迷藥的藥性一過獸群便會紛紛甦醒,反而有危險,巨大利益伴隨著巨大風險。

        若是先行將其宰殺再帶下山,也要相當的人力,不耐放的生肉容易腐爛生蛆,濃郁的血腥味也會引來其他更多凶猛野獸爭食。

        因此溫明韞一再提醒雷霆風量力而為,別只見眼前利益而忘了自身能力,想剝老虎皮、生烤熊掌的事就別想了,山洞外的雨勢滂沱,憑他一己之力是成不了事,還不如做自己能做的事,放過那些野獸。來日方長,以後想吃還有機會,等他把身手練出來了,要吃什麼沒有,活生生的肉等他來獵。

        事實上,把野獸迷暈的手法溫明韞用過無數次了,在山裡採藥最怕無聲無息靠近的野獸,所以她才配製令野獸止步的迷藥,而且經一次又一次的改良,效果強得出乎她意料。

        也是因為如此,她根本不缺肉吃,每回下山手裡都會拎兩隻兔子、三隻山雞,重物她也拖不動。

        幾次以後她的祖父也十分放心,允許兩個小姑娘獨自進山,因為他曉得該逃得遠遠的是山裡的飛禽走獸,他家的小孫女看來最無害,實則比老虎、豺狼更凶猛,不用刀箭便能要命。

        「明韞妹妹,這雨要下多久,我看好像越下越大了。」剛宰了一頭鹿,累得額頭冒汗的雷霆風抬手抹汗,但手上有未乾的血漬,這一抹,臉上淌血似的一片紅。

        「最少兩天吧。」

        「什麼,要兩天?」他驚呼。

        「這還不是你害的。」溫明韞抬眸一瞪。

        少年不滿地嚷嚷,「這怎麼能怪我,天要下雨又不是我召來的,我也淋得一身濕呀!」

        「春草,告訴他為什麼。」她懶得替人教子。

        覺得冷的溫明韞將手放在火上烤,她盛了雨水,拿出隨身攜帶的薑糖放了水裡煮,薑糖融化,薑的味道瀰漫開來。

        避免風寒,喝薑湯最有效,山裡的氣溫一向比較低,女子性寒,她常備薑糖以防萬一,餓時含一顆能驅寒暖胃。

        「是,小姐。」春草正經八百的解說。「如果不是雷公子笨手笨腳的拖累我們,在雨落下前以我和小姐的腳程足以趕到山腳下,也許會淋點雨,但一定能避過這場大雨。」

        小姐很聰明的,她會看天象,預估落雨時刻,走最近的小路直接下山,避開劇變的天氣。

        春草是直性子的人,說話不拐彎,老老實實地說分明,她不知道會不會傷人自尊,可雷霆風越聽臉越紅,分不清到底是他臉紅,還是鹿血。

        「明韞妹妹,給我留點面子嘛!我哪曉得山路難行,到處坑坑洞洞,一不留神就一腳踩空,跌得鼻青臉腫。」他伸出痛了一天的手臂,上頭滿是擦傷、割傷。

        溫明韞是想讓他吃點苦頭,但沒打算害死他,一看滲血的傷處,她默不吭聲的解下腰間的小藥袋,裡面放了一些常用的藥丸、藥粉。

        「這好用,也給我做一個。」看到防水的羊皮藥袋,上著藥的雷霆風邊呼痛邊索要,有好東西就別放過,這是雷家家訓。

        溫明韞杏眸橫睨一眼,「你是耗子搬家呀!什麼都不落下。」倒是不客氣呀!都快改姓溫了,給她祖父當孫子。

        他咧嘴,「誰叫妳老用新鮮的東西引起我的注意,我一羨慕就心癢難耐的想得到。」

        先是一招就倒的迷藥,而後是救急的藥袋,他像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土包子,什麼都想要,畢竟防人之心不可少,害人嘛,他考慮考慮,留些後手有備無患。

        「先把你的臉擦擦,看了礙眼。」又不是魑魅魍魎,怪嚇人的,上吊的厲鬼都沒他可怕。

        「我的臉沒髒呀!」他又擦了擦,血汙處增大。

        「雷二公子,你臉上有血。」春草把自己的手絹放在洞外淋雨,等濕透了再拿回來擰乾遞給雷霆風,並指出他臉上哪裡有血,讓他自個兒擦乾淨。

        「我臉上?」驀地,他話語嚥了回去,原本微乾的血碰到濕手絹被溶解,他的手現出鮮紅色,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鹿血。

        溫明韞轉頭看山洞外,雨剛一下大天就暗了,山洞內就靠一堆火照明,火聲剝剝作響,似在回應洞外的風急雨狂。

        申時過後剛到酉時,在山下只是黃昏而已,尚能見物,可在雨勢急促的山中已是昏天暗地,站在洞口往外瞧只能瞧見一片黑暗,眼力好的最多看見二十尺左右倒地不起的山雞。

        「春草,多拾兩隻山雞野兔回來,要活的,別殺,雨不會那麼快停,我們得確保兩日內不挨餓。」鹿肉雖好也會吃膩,換換口味,煮雞湯也不錯。

        「好。」

        山洞內有件破舊的簑衣,春草披在身上往外衝,山雞、野兔的數量最多,就算視線不明,她用腳踩也能踩到幾隻,還一時貪心地抱了頭獐子進洞,她很心虛地不敢看向自家主子,默默的添柴繼續烤鹿肉。

        一會兒,肉熟了,三人分食。

        「嗯!真好吃,還是現宰的鹿肉鮮嫩。」大口一咬的雷霆風兩眼晶亮,狼吞虎嚥。

        「喜歡吃就多吃點,今晚你守夜。」有得就得付出,天底下沒白掉餡餅的好事。

        「我守夜?」他一怔。

        溫明韞看看山洞外的大雨,回身將一綑綑稻草鋪平。「不是你難道是我和春草嗎?」

        她暗指主僕倆是弱質女子,而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可是我睏了……」

        「將功補過。」他以為做錯事不用受罰嗎?若不是他非要跟來,她們何必遭難。

        「嗄?」他一臉委屈。

        「想想等不到你的雷爺爺有多擔心,即使不是親生的也把你養大……」她說這話時有幾許幸災樂禍。

        「我是親的。」他悶悶的說著,嘴裡嚼著鹿肉。

        「親的才心狠,不聞不問,你確定是親爹、親娘嗎?我覺得你更像是撿來的。」她再一次補刀。

        火光中,雷霆風的神情晦暗不明,「妳才是撿來的。」

        「我是呀!你沒瞧爹不疼、娘不愛,就我祖父心善,養著作伴。」

        聞言,他信以為真,連忙道歉,「明韞妹妹,我不是有意的,妳別難過,以後我的爹娘分妳,妳不會沒人疼……」

        「騙你的。」真好騙。她一吐舌,笑眼彎彎。

        「啊!」騙……騙他的?他頓時傻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2 11:41 AM 編輯

【第四章】   跟三叔合作賣藥

  悶了整整兩天了,柴火也快燒完了,一見雨勢越來越小,只餘輕微緩慢的滴答聲,快要停雨的樣子,臉色稍顯憔悴的雷霆風興奮的從木墩上跳起來,將手往外探,試試雨停了沒。「雨停了。」沒感覺到冰涼水滴,他立刻就要衝出去。

  他腳步停了一下,回頭一望,「沒下雨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等地上乾些再說。」溫明韜看了一眼山洞外的天色,日頭已經破雲而出,普照大地,此刻應是近午時分,太陽一出,地面乾得快,積水也會消一些。

  「為什麼不趕緊走,萬一又下雨呢!」獸肉雖好吃,可是連吃五、六頓吃得都想吐了,他想喝燕窩百合粥。

  吃了半隻鹿腿後,他覺得還可以再吃下另外半隻,隔了幾個時辰再吃一頓,鹿肉還是一樣好吃,多吃一點。

  第三頓還是肉,再吃,但第四頓、第五頓,到了第六頓,他已經是見肉色變了,不能換換口味嗎?他想吃魚、吃青菜、吃米飯……

  堆了一肚子野味他才大徹大悟,原來一個人只有一個肚子,不能貪得無厭,吃多少、留多少,不要趕盡殺絕,讓群獸活著回歸山林,日後才有更多的肉吃。

  被困了兩天的雷霆風終於有所覺悟,心性也好像成長了一些,少了浮躁,多了沉穩,也比較聽得進去人話,在山裡,他聽溫明韞的,她是採藥人。

  「因為路面濕滑。」越急越容易出事。

  「走慢點不就得了,難道你還要在山上多待幾天?」他可不要,哪裡也去不了,什麼也不能做,快悶死人了。

  雷霆風對藥草不感興趣,當溫明韞和春草藉著火的熱度烘乾和炮製藥草時,他就在一邊堆石頭,跟自己的影子扮鬼臉,玩累了倒地就睡,睡醒了就吃。

  他幫不上什麼忙,最多是整理藥草,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幫忙就是幫忙,因為他常把藥草搞混了,或者太用力捏斷了、不小心踢翻整理好的藥草筐,綁成綑的藥草散開來又要重新收拾,要不就是把雨水灑在半乾的藥草上……

  諸如此類狀況,不勝枚舉,後來他什麼也不做,坐著發呆。

  「我和春草可以,你不行。」她把人帶出來了,就要把人帶回去,不然沒法交代。

  他不滿,「你歧視我。」

  她小腦袋一點,「我是鄙夷,對我和春草而言,這片山區像是自家後院,我們熟知這裡的山形、山勢,哪裡有坑,哪裡有坡、有水,哪裡有大石頭都了若指掌……我們對山的了解在你之上,從從容容的下山不成問題,可是你對整座山一無所知,天晴地乾時你都不見得走得順,何況是下過雨的路面。」無疑是給人找麻煩。

  看著個頭才到他肩膀,小臉巴掌大的小姑娘在他面前侃侃而談,句句在理,又羞又愧的雷霆風心裡很不服氣,他不承認自己有那麼差,連小他好幾歲的妹妹也比不上。

  雨停了一會兒,地上還沒很乾,他有些賭氣地背起最大的籮筐,不顧人阻攔的往洞外走,可是他的氣勢只維持十五步,一出洞口,因為一片泥濘,他就腳一滑跌個四腳朝天。

  「不聽小人言,吃虧在眼前,你摔你的,別弄壞我的藥草。」

  好在她機伶,估算他又要幫倒忙,連夜用草編了蓋子,蓋在籮筐上頭,又用稻草搓成繩子將蓋子和筐綁緊,雷霆風再怎麼摔也傷不著籮筐裡的藥草,頂多他一身狼狽罷了,愛逞能就該受到教訓。

  「明韞妹妹,你落井下石。」他還不如一筐藥草。

  「你快點起來,我可拉不動你,要是再拖拖拉拉下去,天黑了都走不到山腳下。」她明白地嫌棄,因為多了一個他,拖慢了她們的行程,沒有他,主僕倆走得更快。

  「瞧不起人,我才不是累贅。」一發狠,他氣呼呼地雙手撐地爬起,闊步走在前頭。

  可事實證明他真的不行,才走了三步又滑倒,屁股著地,衣服下擺沾滿泥水。

  不信邪的他又一鼓作氣起身往前,然後再跌倒,又爬起,接著又摔,正面著地……

  反覆又反覆,實在慘不忍睹,他全身上下都是泥,好似在泥巴裡滾了一圏,是一個長了眼睛的泥人。

  看不下去的溫明韞拾了根細長的樹枝交給春草,讓春草拉著他走,他跌跤的次數才逐漸減少。

  越往下走的路面越平坦,泥土結實,雷霆風搖晃的身子也平穩了些,但臉上的蒼白騙不了人,他是費了好一番心神才下了山。

  這一次進山傷了雷霆風不可一世的自尊,在今日之後,他每隔三、五日便拖著溫明韞上山,不管她要不要採藥,如此過了一年,五行山成了他家後院,如履平地,他來回一天不嫌累,人也更強壯了。

  只是這些都是後話,現在他還是剛下山的小泥人。

  「嗅!騾子沒被偷走?」地上還有青草、麥桿。

  「放在老宅子裡誰敢偷,村長會幫著看顧。」少見多怪。

  溫老頭在村子裡的人緣不錯,每次一回村總是不收錢的替村民看診,他們投桃報李,也幫他照看老宅子前後,給大青騾割點草。

  身為孫女的溫明韞也被照顧著,全村的人就認他們祖孫倆的臉,多加個溫三叔,至於已到縣城賺錢的溫大、溫二和兩人的妻兒不常回村,村裡人已經不記得他們了。

  「我們要直接進鎮嗎?」看到朝他磨著牙的騾子,雷霆風有些發慌,他擔心牠又給他裝老大。

  「不然你還想去哪裡。」籮筐一放上騾車擺正,溫明韞隨後上車,而春草則坐在板車後頭,兩腳在車外晃。

  「沒……沒有,回家。」

  騾老大,給點面子,回去給你一筐蘿蔔,他在心裡暗暗默念。

  也許是大青騾聽見他的心聲,或是騾車駕得順手了,回程很順當,騾子沒再鬧脾氣,一個時辰不到便入鎮了。

  一如往常,鎮上人口不多,三三兩兩的百姓在街上行走,提著鳥籠的老太爺上茶樓喝茶聽曲,賣柴火的小販滿街吆喝,擺攤的老闆煮著餛飩招呼客人……

  「明韞妹妹,我餓了。」他肚子咕嚕咕嚕響。

  「車上還有烤兔肉。」

  聞肉就苦著臉的雷霆風小聲求饒,「我想吃麵。」

  「想吃就吃,我還餓著你不成。」想起熱騰騰的麵條,原本不太餓的溫明韞也有些饞了。

  他一聽就樂了,繩子一拉停下騾車,「就那攤怎樣,我盯了好久,湯頭真香,湯看來還有油花。」

  「是王家麵攤,口碑不錯,料下得足,麵多湯滿。」她吃過一次差點脹死,每回都要王叔少下點麵,但他給的份量還是幾乎要把她嚇死,害她吃麵必帶大胃王春草,她撥一半給春草,春草能吃下三大碗。

  「那就走吧!」

  給了三文錢讓人看著騾車,三人走進麵攤坐下。

  「五碗麵。」溫明韞對老板說。

  「噯!小姑娘,來吃麵呀!好久沒見你了,老大夫好嗎?」麵攤老闆瞥了三人一眼,暗暗想帶了人呀!這小後生滿俊的。

  盡管身上的衣服髒了,有著乾泥巴脫落的痕跡,在村裡洗過臉的雷霆風還是看得出長相俊秀、面如冠玉。

  「好,一切安好,王叔生意興隆。」都是相熟的鄰里,她回應一聲,與人為善。

  「小姑娘會說話,我給你下一碗麵足的,別跟王叔客氣。」他回頭下麵,大掌一手捉滿丟下鍋,熱湯滾沸。

  「少一點,我吃不完……」

  不等溫明韞說完,滿到快溢出來的湯麵已經送到,兩顆嫩黃的雞蛋,幾片蓋住麵的肉,還有青菜、豆芽、肉末、小魚乾、鹹菜……

  再看看雷霆風和春草碗裡的,別說肉片和雞蛋了,連小魚乾也不見一條,就幾根菜葉子和肉醬,明顯的差別待遇。

  不過不影響他們的好食慾,湯鮮、麵條彈牙,好吃到叫人停不下箸,春草吃完第一碗麵後又開始吃第二碗麵,雷霆風第一碗麵也快吃完了,眼睛盯著另一碗。

  當兩人一頭汗的快吃完第二碗麵時,溫明韞還吃不到一半,她慢條斯理的吸著麵條,把一顆蛋分成兩半,分別給了吃得唏哩呼嚕的兩個人,肉片只吃了一片,其他也給人。

  過了一會兒,春草碗空了,眼巴巴地盯著小姐碗裡的麵條,已經飽了的溫明韞整碗推給她。

  「吃。」

  「是,小姐。」春草立刻大快朵頤,眼睛都幸福得瞇起來,哇!好好吃喔!還有老闆特製的滷肉……嗯!她還能再吃一碗。

  「嚇!她可真能吃……」一看春草還吃得下,飽到喉嚨口的雷霆風目瞪口呆,他算是胃口大的,還有人比他更能吃,看得他覺得怎能輸給一個丫頭,太沒面子了。

  「能吃是福……」瞧瞧她的胸多波瀾壯碩,反觀自己……唉!看來還是吃少了。

  「小韞,你怎麼在這裡?」

  聽著有人喊她小名,溫明韞抬頭一望,笑吟吟的道:「三叔。」

  「吃麵呀!」看桌上幾個空碗,看來已經是吃飽了。

  「嗯!」她點頭。

  看到不遠處的騾車,再瞧瞧小侄女一身輕便的裝扮,溫昭中面上微露憐惜,「又上山了?」

  「是呀。」她數著銅板,準備付麵錢。

  「家裡不缺你一口吃的,別老往山上跑,你都不小了,留在家中學學女紅。」溫家就她一個閨女,還怕養不大嗎?他就想要這麼乖巧的女兒讓他疼寵。

  「我攢嫁妝呀!」她笑著瞇眼。

  聽著彷彿玩笑話的一句話,溫昭中心口一酸,「缺銀子來找三叔,三叔有錢,給你買花戴。」

  她搖頭。「我自己賺。」

        他一聽,臉上有些不快,「小姑娘家賺什麼錢,家裡又不是沒長輩了,還能缺你三兩銀子花用嗎?」

  溫昭中取出一串銅板,數都不數的丟向老王,算是付了麵錢,他心裡氣惱鑽進錢眼裡的大哥大嫂,女兒丟下也不理睬,一年回來不到三回,家人之間都生疏了,還讓小侄女覺得只能靠自己。

  「三叔,我真的會賺錢。」她知道三叔是好意,可是她很清楚,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才不會有問題。

  這幾年來,溫明韞跟著溫老頭生活,溫時中夫婦從未給過銀錢支付溫明韜的基本花費,更別提零花錢了,他們認為溫老頭會給。

  而溫昭中夫婦知道大哥大嫂的冷淡,一心認為小侄女一窮二白,所以每每小侄女拿藥材來賣時,他們都會多給點,貼補著她。

  但事實上她不需要人貼補,她真的有錢,而且還不少,只是她從不對外說,給自己留著後路。

  「三叔知道你有在採藥,可那能賺多少錢,別胡鬧了。」溫昭中還當她在說笑,溫家人大多習醫,如果小侄女會醫術他還相信她能賺錢,偏偏溫家習醫的人不包括她。

  溫明韞輕扯三叔袖子一下,「人多不好說,一會兒我到鋪子找你,三叔別離開。」

  「我還要看鋪子呢,能去哪裡。」溫昭中說的好笑。

  他是出來用膳的,過會兒就得回去,過幾天還得去藥田轉一轉,有些藥草到了年分該收了,大哥他應該會回來收藥材。

  溫時中的「收藥材」不是下田採收,而是只負責把別人收成的藥材運回縣城,有些該炮製的就叫人炮製。

  溫時中一直都很自私,他收藥材從不給種子錢,八百畝藥田也沒拿過一文錢雇藥農,他就是坐享其成,認為溫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使喚弟弟們他心安理得。

  不過他從未管過藥田一日,因此也不知藥田收成的多寡,不知道他拿走的藥草其實不到田裡一年產出的一半,有的藥材一年二收、三收,甚至有的一種下能多次採收,負責藥田管理的溫昭中並未吃虧。

  「三叔等我。」

  「好。」他摸摸小侄女的頭。

  溫明韞笑著跟溫昭中道別,雷霆風駕著騾車回家,他一下車就嚷著要下人備水,公子哥兒的習性還是改不了,要痛痛快快洗個澡。

  在他還泡在浴桶裡昏昏欲睡時,溫明韞仍坐在騾車上並未踏入家門,她讓春草回屋取來她配製好的藥丸,兩人又一身塵土的趕向溫家藥鋪。

  這個時候溫昭中已經回鋪子了,溫明韞笑咪咪地拿出那些藥丸。

  「你要寄賣?」溫昭中聽了她的來意,拿起藥丸嗅了嗅,總覺得這些藥丸的名稱、氣味都很熟悉。

  「是的,三叔,我以前也拿出一些讓你試著賣,應該有人買吧?」她有拿到分成的銀子,這就是她的生財之道之一。

  「等等,你是說父親拿來的藥丸子是你配製的?」真的是她嗎?爹爹當初拿藥丸來賣時,說是新收了個徒弟,讓他試試手。

  「嗯,我讓祖父幫我賣看看,看別人能不能接受。」

  可祖父老是捉弄她,也不告訴她賣得好不好,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將銀子交給她,而後不發一語的負手於後,在她的揣測中走開。

  「你祖父呀!藏私。」果然是偏心眼,藏著能製藥的好苗子秘而不宣,就怕寶貝小孫女太出鋒頭而受累。

  「三叔,這是我自已的意思,與祖父無關,我打小就對醫術感興趣,對各種藥材的功效倒背如流,可惜我這麼個醫藥奇才卻診不出脈象,當不成傳世名醫,只好退而求其次從藥理下手。」她的天分不在診治,所以她也認了。

  「調皮,哪有人像你這般自吹自擂,捧著自個兒。」

  溫明韞杏目一閃,躲開他擰鼻的手,「三叔,我長大了,你不能擰我鼻子。」

  「喲!都成大姑娘了,會害臊了。」人還沒三塊豆腐高呢!

  「三叔,不許逗我,我的藥賣得好不好?」她吃虧在年紀,每個人都認為她還小,若是……唉!還真沒有若是,她就是十一歲的小身板,再大也是別人眼中的小丫頭、小蘿莉的身體真會坑死人。

  「好,我正經,這件事上三叔也不瞞你,只有四個字——」看到猶帶稚氣的小臉寫滿緊張,故意板起面容的溫昭中又忍不住發笑。

  「哪四個字?」又吊人胃口,真不厚道。

  「供、不、應、求。」

  溫明韞一聽先是怔住,接著雙眸慢慢發亮,水一般的眸子閃著碎玉光澤:「真的這麼好賣?」

  「是因為量少。」

  大部分的人習慣一帖一帖的熬藥,只有少數人因為熬藥麻煩,追求攜帶方便,或受不住藥苦才買回去,這時候爹替小韞拿來寄賣的量還夠。

  然而這些少數人成了她的主顧客,因為定價不高,客人自個兒用得好了又買來送人,漸漸地買藥的人越來越多,用不上也想買一瓶放著以防不時之需,那些數量就不夠了。

  她難為情的笑笑,「我小嘛!做不了太多,還要陪祖父上山採藥,沒多少空閒製藥。」

  看著自己一隻手就能包住的一雙小手,溫昭中好笑又無奈,「一下子說自己長大了,一下子又說自己小,話都讓你一個人說了。」

  「三叔……」她嬌嗔一聲。

  「呵呵……三叔也不跟你說虛的,要寄賣可以,但是數量上要翻倍。」要不是心疼她小小年紀怕累著了,他還會要求更多。

  「翻倍?」她思索了一下,原則上她不想太引人注目,製藥是興趣,不是日後的生計,可是為了買一些不常見的藥材來調配其他藥物,她必須有銀子,所以製藥來賣是必然的,山上的藥草雖多卻不是她需要的都有,有的長在極寒之地,有的生長在炎熱地帶,各種藥材有不一樣的生存環境,並非單一地區便能找齊全。

  「總不能讓買藥的人買不到藥,整日催著三叔要藥吧!別忘了我不只是藥鋪的掌櫃,還是坐堂大夫。」他一人幹兩種活也是挺忙的,身為侄女的怎好增添叔叔的負擔。

  看他故作眉頭深鎖的樣子,溫明韞也不令他為難,爽快地道:「好吧!我趕一趕,夜裡少睡半個時辰。」

  「就半個時辰?」有銀子賺時就別跟自己過不去。

  「我懶。」銀子夠用就好,她不做錢奴才。

  他一聽,為之失笑,還真是別人哭笑不得的理由,小侄女的確是懶性子的人,不歸她做的事一動也不動。

  想了想,溫昭中問:「你有沒有想過把你的藥拿到回春堂賣,城裡的有錢人多,好的東西肯出高價購買。」

  溫明韞卻沒有立刻回答,小臉十分嚴肅地說:「三叔,我問你一件事。」

  「問。」他會知無不答,言無不盡,自家人嘛,不說假話。

  「拿到回春堂寄賣我爹會付我銀子嗎?」

  「這……」他鼻子一摸,乾笑。

  「若我爹知曉藥是我做出來的,你說我還能想上山就上山,想打盹就打盹嗎?」

  他回答不出來,因為以長兄的自私,不會放任一棵搖錢樹不生銀子,只會想盡辦法熬乾她的每一滴血,哪怕這個人是他的親閨女。

  溫昭中嘆口氣,不再多說了。

  溫時中、溫離中兩兄弟在平源縣開的回春堂藥鋪足足有桃花鎮的溫家藥鋪兩倍大,看診的人多,來錢也快,一年的收入是溫家藥鋪的數倍,說是財源滾滾一點也不為過。

  因此去了縣城的溫家人就不想回桃花鎮了,開始嫌棄桃花鎮是出不了人才的小地方,他們更喜歡銀子,享受小鎮所沒有的便利,漸漸沉迷於金錢利益,忘了開藥鋪的初衷。

  濟世救民——寫著這四個字的匾額掛在溫家藥鋪的正堂,任誰一走進鋪子都會瞧見,溫家藥鋪開設是為救人,而非沽名釣譽,因而診金和藥費都不高,賺的銀子不多,沒法和一帖藥動輒十兩、二十兩的回春堂藥鋪相提並論。

  可是回春堂藥鋪眾人心裡沒有「濟世救民」這幾個字,在溫時中的掌理下,沒有銀子不出診,要看診先付錢,開藥方用上的藥材必定選擇價高的,哪怕有效果一樣好卻價廉的藥材也絕對不會說,不管病人是不是快死了,銀子拿不出就扛回去入土為安吧!

  凡事以利為上,在溫時中看來,醫病也是一門本事,豈能白幹,有錢請進門,無銀亂葬崗,生死各憑天命。

  身為溫時中的女兒,溫明韞太明白自個父親的品性了,有利益的事絕不可能放過,所以她還沒傻到作繭自縛的地步,把自己送到父親跟前,讓他吸她的血。

  剛製藥寄賣時,祖父也問過和三叔同樣的話,祖父的原意是讓一家同心,讓她的爹娘能像重視兒子一樣的重視她,別當女兒是外人,一副嫁妝就打發。

  可她不願意,那是一條死路。

  一旦她爹知道她會製藥,而且能賣出不錯的價錢,他們並不會看重她,只怕她就此會成為被奴役的藥工,從早到晚為他製藥,不能生病、沒有休憩的時辰,睜眼就只有製藥一件事,沒有其他。

  這樣的生活不是她要的,她不做籠中鳥,她是一隻貓,一隻只想躺在花牆下曬太陽的懶貓,不捉耗子不上樑。

*             *             *

  「明韞妹妹、明韞妹妹,你要不要去縣城玩,我要進城一趟,可以捎上你……」一顆頭從牆的另一邊探出來,無憂無慮的少年笑咧開一口白牙,叫人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溫明韞不想理他,但她其實也有事要去縣城,於是無力輕輕一抬羽睫,有氣無力地說:「你要去幹什麼?」

  期待已久的癸水終於來了,她有些不舒服,腹部漲漲墜墜的,哪裡也不想去,但是她那些炮製好的藥材也該出手了。

  好在今天小日子已經是第三日了,雖然有些累,但去個縣城再回來不打緊。

  她已經連續兩年,每半年進一次城,將她在山上採到的名貴藥草拿到城裡賣,有炮製好的,也有未經炮製的,依其藥性做處理。

  「我祖父門下學生的兒子給他送禮,他讓我代他送回禮過去,我就待那麼一下說會兒話就出來,你不會等太久。」

  雷霆風雙手托著下顎,站在梯子上和人隔牆相望,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是一對小情人,四目相望喁喁細語,但事實上兩人都沒那種想法。

  京裡來的雷霆風尚未開竅,以往玩在一起的都是年齡相仿的少年,除了愛玩和淘氣外,沒想得太多,他上頭還有個長兄擋著,事事不操心。

  而溫明韞內心是兩輩子加起來三十幾歲的女人,怎會看上孩子心性的小毛頭,若非他時不時地來糾纏,她理都不想理。

  「當官的?」雷老爺子的學生不可能是庶民,通常有功名在身,甚至是朝中大官。

  「是。」明韞妹妹真聰明。

  「縣衙裡的?」學生的兒子肯定官不大,外放不久。

  「嗯!」以前見過一回,有些剛正不二,太無趣。

  「知縣?」對小老百姓而言是極大的官。

  「對對對,大我六歲,還沒成親呢!說起話來老氣橫秋,活似三十多歲的老判官……」不苟言笑又整天捧書不放,開口閉口是聖人言,讓他一見就想逃,不會想和他談詩論文。

  「不背後論人是非,能當上地方官都有他的才華,不然為何你只小人家六歲,他是官、你是民。」他哪來的資格笑人家。

  「這……」他一窒,心口有點堵,不爽被人比下去,岔開話題,「明韞妹妹去不去?坐我家的馬車。」

  她家的騾子太難伺候了,他只慢一天給牠送蘿蔔,居然用口水噴他一身,他洗了三次香浴還是很臭。

  他家的馬車……「去。」

  一聽溫明韞要一起去縣城,雷霆風手舞足蹈的差點從梯子上掉下去,幸好下頭有小廝長順扶著梯子。

  「一會兒我去找你。」他揮著手傻樂,也不知在高興什麼,只知和明韞妹妹在一起做什麼事都很開心。

  「好。」

  溫明韞才回屋子準備出門,沒想到雷霆風說一會兒真的是一會兒,還不到一刻,性急的雷霆風也不敲門,直接從敞開的大門走向後院,不管什麼男女有別,他長腿走得快,連門房都追不上,氣喘吁吁的在身後喊著「雷公子、雷公子,你走錯地方了」……

  哪是走錯了,再正確不過了,他的明韞妹妹在等他。

  「明韞妹……」

  雷霆風剛要喊人,一塊白玉桂花糕塞入他口裡。

  「走了。」再不走她的名聲就被他敗壞光了。

  雖然她不想嫁人,只想買幾畝地終老田園,可至少要清清白白做人,而非身敗名裂嫁不出去,被人指指點點當笑話,拖累一家大大小小。

  「好,我家的馬車停在門口,你見過的那輛,漆紅綴南珠,平鋪青帷蓋……」他一張嘴停不下來,一顆心因情緒發脹,喋喋不休的談起家中雙馬拉的馬車。

  「閉嘴。」來了快一年,怎麼還那麼聒噪。

  怕人瞧見似,溫明韞身子一低鑽進馬車,隨後是帶著一只大包袱的春草,慢人一步的雷霆風心有疑惑,她倆的身手真矯健,莫非也拜了師父習武?改天可以較量一番。

  「明韞妹妹,你帶的是什麼?」好大一包。

  「藥材。」她不隱瞞,因為還用得著他。

  「藥材?」他想到的是弄得他滿身是土的白术、川芎、生地、五味子、附子……他現在能認識一百多種藥草。

  「要賣……」

  溫明韞話還沒說完,兩眼發亮的雷霆風搶著開口。

  「我幫你。」

  溫明韞噗哧一笑,眼前的少年真叫人討厭不了,他的某些特質太可愛了,讓人狠不下心欺負他,「好。」

  「明韞妹妹不用擔心賣不到好價錢,有我出馬一定讓你樂開懷,銀子多到拿不動。」他拍拍胸脯保證。

  看他的傻樣她又想笑了。「不用多到拿不動,你換成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很輕的。」

  「對喔!我怎麼沒想到,明韞妹妹個小細胳臂的,肯定提不動重物,我讓人給你做小匣子裝銀票,你拿著也輕鬆。」他懷疑那些藥材能賣多少銀子,到時賣少了他給她多添幾張,他娘才從京城給他幾千兩零花。

  「咱們可以不提這個嗎?」個小胳臂細又礙著誰了,他老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不提,我記著。」嘴上說不提,他眼神還憐憫地在她和春草身上瞄來瞄去,其間還連嘆三次。

  多可憐呀!吃得沒人家多當然長不高,她還挑食。

  「雷……二哥,盯著別人看的行為很無恥。」她真的只是還沒長大好嗎?並非天生嬌小扁平,爭氣點,平胸,快快長成山峰,姊就靠你揚眉吐氣了。

  「叫我霆風哥哥。」顯得他們親。

  「雷二哥,到了。」她和他沒那麼熟。

  「什麼到了?」他在五里霧中。

  「縣衙。」

  「這麼快?」坐了幾回騾車後,他都習慣慢吞吞的速度了。

  溫明韞皮笑肉不笑,「你家的馬好。」首輔家的馬匹是皇家的賞賜,還能不好嗎?跑起來又快又穩,還脾氣溫馴,他這是明晃晃的炫耀。

  「這倒是,牠是千里名駒,我爹倒想要一匹,我祖父踹了他一腳,叫他滾。」祖父氣父親不聽話,自做主張,一氣之下把御賜寶馬當拉車馬,拉著馬車一路從京城到祖宅。

  「家醜不外揚。」她沒必要聽這些吧,人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當官的一向不講理。

  「也對,我爹也瞪了我一眼,叫我滾。」當時他偏不滾,從窗子一躍而出,祖父笑、父親怒。

  撫著額,她覺得頭疼,養了個渾不吝的兒子,她也想喊:滾。

  「快進去,我們還要去賣藥材。」

  「好,你等我,我馬上就出來。」

  他讓馬車外的小廝抱上回禮,大步一跨下了車,真是縣衙門口。

  只要離了溫明韞,雷霆風傻氣全消,眉頭一揚,目光沉著,有如一塊美玉,蘊含光華。他走進縣衙大門,守門的衙役竟被他傲然風采所折服而未阻攔,反而如見天人般恭敬,曲身相迎。

  溫明韞從車窗看見,微微愕然,這就是世家底蘊吧!不言而貴,風華自來,自有氣度懾人三分。

  不過雷霆風這回說很快,溫明韞卻足足等了一個時辰,身若修竹的身影仍不見蹤影,等得她都睡著了,小身板似貓的蜷伏著,頭枕在春草腿上,鼾聲細微而可愛。

  「快快快,快走,後頭有狼……」

  驀地,一道慌張不已的人影飛撲進了馬車,語氣很急的叫馬車快駛離衙門,他的驚慌呼聲吵醒了睡得正熟的小人兒,揉著眼皮睜開眼。

  「發生什麼事……」

  「雷霆風,下車,不要逼本官拘捕你。」敢做不敢當的渾小子,令老首輔蒙羞。

  拘捕他?有這麼嚴重……溫明韞驟地清醒,雙眼清亮如湖水照人。

  「不下、不下、偏不下車,要不你來追我呀!一點小事活似天要塌了,你能不能大氣點,開點玩笑也斤斤計較。」芝麻綠豆大的官耍什麼官威,他連當今太子都捉弄過也不見他發怒。

  「你那是玩笑嗎?根本是冒犯,首輔大人沒教過你要以天子為重嗎?若在京城是殺頭大罪。聖人有云……」

  「拜託,別再聖人云了,我已經聽了幾十遍聖人云,我叫你大哥,你饒過我吧!再聖人云我都要和聖人作伴了。」頭很暈,眼冒金星,耳鳴聲嗡噏,滿是聖人云……

  「你太頑劣,看我不捉你去背書……咦!你車上有小姑娘?」他造次了。

  雷霆風一看他緊盯著他的明韞妹妹,頓時火冒三丈的抬起腿。「滾你的吧!江照舟,你眼珠子在看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9 09:46 PM 編輯

【第五章】   情竇初開的徵兆

  他……他把縣官大人踢下車?一閃而過的官服她看得一清二楚,是七品官服,還是嶄新的,可見剛穿上不久,是新上任的父母官。

  新官上任三把火,正要有一番大作為,看誰不怕死撞到刀口上,他就拿誰先開鰂。

  雷霆風這個渾小子怎麼敢,他祖父官至首輔也不敢當眾出腿傷人,他哪來的膽氣伸出該死的左腿,她記得他好像……踢中知縣大人的臉,血噴了出來!

  倒吸了好幾口氣的溫明韞低頭一看馬車的踏腳,果然有幾滴噴射狀的血,紅得讓人心驚膽顫。

  「明韞妹妹不怕,他再看你我一腳將他踢飛,都當了縣官還這麼不懂事,內有女眷不得窺探,我那一踹還輕了,應該踢爆他的頭……」他的明韞妹妹是誰都能看的嗎?還一臉色相。

  雷霆風的誤會大了,江照舟上車是為了逮他這個做了錯事就開溜的小子,他沒想過雷霆風馬車上還有別人,因此一下子愣住了。

  他回神發現是個陌生小姑娘想要退出,雷霆風一腳已經往臉面而來,措手不及的他就被踹出去了,還真叫英雄淚滿襟。

  踢爆……知縣大人的頭?

  溫明韞看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還敢大放厥詞,覺得頭疼,咬牙道:「回去。」

        「回去?」什麼意思。

  「我不當從犯。」她幹麼上他的馬車,這下子她都成了罪犯,無可辯解。

  「什麼從犯?」

  發現他還是一臉迷茫,溫明韞嚴肅地道:「傷害朝廷命官是一罪,畏罪潛逃罪上加罪,兩罪並罰足以將你關到死。」而她倒楣被牽連了。

  雷霆風一聽,面無驚色反而哈哈大笑,「你想多了,我跟他很熟,他是我表哥。」雖然只見過寥寥幾面,但彼此的母親是親姊妹,他姨父又是祖父的學生,他常聽親娘提起表哥的種種事情,所以熟到不能再熟。

  「不管有多熟,做錯事就是做錯事,使人受傷便是你不對。」他是非不分、不知對錯、打了人還引以為傲,若是不適時糾正,只怕日後會越走越偏。

  「他看你。」他不認為自己有錯,江照舟這樣的登徒子挨打活該。

  「我長得三頭六臂還是奇醜無比,讓人看一眼就會眼凸鼻陷、粉身碎骨?」他根本是無理取鬧。

  「不醜,好看。」

  「那你衝動什麼,被人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而且他又不是刻意的,要不是你躲到馬車上來,他會掀開車簾子嗎?」說穿了他是罪魁禍首,還好意思怪罪到別人身上。

  「我就是不讓他看,他兩眼像牛目,會嚇到你。」雷霆風牛脾氣上來,還是認為自己沒錯,方才江照舟直盯著明韞妹妹看,讓他感到氣憤,彷彿他珍惜的寶物被人覬覦了。

  「回去道歉。」

  「不要。」他頭一扭,很倔強。

  「你要是不回去我就在這裡下車,自已走回去向大人致歉,以後你也不要再到我家了,我不見你。」溫明韞說著火氣也冒出來了,他衝動的脾氣不改,日後定會闖下大禍,她雖然不願意被扯進麻煩裡,但是她也不願眼睜睜地看鄰家少年走錯路,有些事做了還有挽回餘地,有時候是痛不欲生的遺憾,十五歲的他還有機會走向對的路,而不是一錯再錯,絕了自己的後路。

  他震驚,「我不許,不許你不見我。」

  江照舟算什麼,她居然為了他威脅自己?

  「要不要回去,一句話。」

  「明韞妹妹……」她顯然在逼他,但他不想對江照舟低頭,只能小聲地喚她,希望她能改變心意。

  「我明白了,我自己去道歉,以後你別來找我了,也別再這樣叫我,你是什麼出身,我怎麼配讓你喊一聲妹妹,真是委屈你了,雷公子……」擺脫一個惹禍精她應該感到快活,為什麼心頭異常沉重。

  「不要,我去道歉,我錯了還不成,你不准不理我。」神情很慌的雷霆風拉住她的手,就怕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真的去道歉?」奇怪,怎麼心情輕鬆了許多?

  「……是。」一咬牙,他恨恨的點頭。

  「好,掉頭回縣衙,不管知縣大人要不要原諒你,你的誠意要擺出來,讓人看到你是真心悔改……」看到他肯認錯了,溫明韞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不要一直在我耳邊念……」小爺是為了你去道歉,你還在那邊嘮叨我。

  「你嫌我嘮叨?」她橫眉一睇。

  知道踩到貓尾巴了,雷霆風連忙露出百試百靈的討好笑臉,「沒有沒有,你軟甜軟甜的聲音最好聽了,百聽不厭。」

  還軟甜呢!睜眼說瞎話。

  「刀劍、拳頭是用在敵人身上,不是用在惹事生非上,我不指望你聽得進去,但起碼在下次動手前多想一想,會不會有人因為你的行為難過。」

  拳頭是用在敵人身上……他記下了。

  頓了頓,他又問:「你會嗎?」會為我難過嗎?

  「我會。」一說出口,她訝然,這才發現在她心中他已占有一席之地,他做錯事,可能惹來慘痛的後果她會不捨。

  雷霆風真是好哄,光是一句「我會」,他便喜孜孜地揚唇,像是得到極好的寶物,覺得就算向江照舟道聲歉也不算什麼。

  「明韞妹妹,我要聞了神清氣爽的香囊,你做給我。」

  「好,過兩天給你……」咦,不對!她為什麼要替他做香囊,又不是他的丫鬟。

  「說定了,不許反悔。」嘻!騙到了。

  「等一下,我應得太快,你家……」雷府的丫頭眾多,又有一個針線房,根本輪不到她動手。

  「啊,到了,明韞妹妹要陪我下車嗎?」

  他一張笑臉往前湊,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切都是錯覺。

  而任誰瞧見這樣燦爛奪目的笑臉,那真是什麼氣也生不出來,有著片刻失神的溫明韞櫻唇微啟,話到嘴邊硬生生的消失,當下懊惱地想咬人一口。

  「好……」

  不好行嗎?他得罪的是縣太爺,不管這件事能不能靠前首輔雷老爺子的關係壓下來,他們總是理虧的一方,而她又恰巧在馬車上,不跟著賠禮哪說得過去。

  於是乎,馬車到了縣衙門口,下車者三人,不情不願的雷霆風、一臉無奈的溫明韞、東張西望的春草。

  「你還有臉來見本官。」

  一入內,就見一名清如蓮、靜如月的男子仰面朝天,素淨的帕子單繡了一杆秀雅青竹,摀著鼻,點點紅梅染於帕上。

  「嘻嘻,我的臉不就在這裡,怎麼會沒臉?喏,你來摸摸,細皮嫩肉,恍若凝脂。」根本不當回事的俊美少年嘻皮笑臉,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無賴樣,笑得無比張狂的湊上前。

  「滾開,世上第一厚顏無恥的名號非你莫屬。」年輕知縣將頭撇開,不想瞧見得寸進尺的家伙。

  江照舟和雷霆風雖是姨表親,兩人卻不是同一掛的,年長數歲的江照舟好讀書,整日浸淫在書中,從不與人結黨結派、招搖過市,書院一待十年餘,直到中了探花郎才略微在親戚間走動。

  雷霆風恰恰相反,他是一看到書就昏昏欲睡的人,沒法安安靜靜待在屋裡一刻鐘,成日往外跑,他喜歡恣意大笑,暢快的跑馬,與風為伍、星月為伴、不拘小節。

  兩人之間沒有半點共通點,也玩不在一塊,雖然同在京城卻常常錯身而過,江照舟天生有股儒雅之風,見不慣同輩人渾噩度日,不思上進,雷霆風則怕了他出口成章,孔孟言不盡,因此極力的避開。

  一對表兄弟都對彼此知之甚詳,卻彷彿貓狗般的合不來,一人喜靜、古板守舊,一人好動、頑劣不改,他們皆是家人口中常提的相反範本,因此多少互看不順眼。

  「哎呀,我也沒否認呀!你何必氣得臉色發紫、鼻孔腫大……啊!我眼花了,不是氣出來的,是受傷了,何人如此大膽敢出手傷人,快拖出來打一百大板。」唉!真可惜,沒毀容。

  「你以為本官不敢罰你?」他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全是雷老爺子縱容的,養出個目空一切的霸王。

  「敢,我幾時懷疑了,你這人一板一眼不知變通,落在你手中哪能不吃苦。」這家伙最擅長的是說教,一開口能說上一天一夜,睡了一覺起來繼續誨人不倦。

  江照舟眼一瞇,將沾了鼻血的帕子往他身上一扔,「你的好傑作,一腳抬起真威風。」

        故意裝作聽不出嘲諷的雷霆風不用人請自個兒落坐,還吩咐管事上茶,然後痞痞的道歉,「失誤呀!表哥,我是要踢車門關上,誰知你的馬臉大如桌,我一時來不及收腳只好得罪你了。」

  「別叫我表哥,叫江大人。」這小子還沒有一點反省之意,依舊故我,簡直是朽木。

  「是,江大人,您老還好吧?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依照朝廷律法,顏面有損者不得為官,我看你鼻頭腫如蒜,只怕不好見天顏。」

  「在擔憂本官之前,你倒是先擔憂你自己,本官若是顏面有損,你就等著進牢裡。」江照舟冷笑一聲,「你為你現在還能靠著雷老爺子替你收拾善後嗎?瞧瞧你成什麼樣了,站沒站姿、坐沒坐姿,雷老爺子的風範你一點也沒學到,真為他老人家感到痛心疾首,你就不能學點人樣,好好上進……」

  以他的資質若能好生栽培,日後必是朝中棟梁,雖然頑劣成性,他還是看好雷霆風,越是淘氣的孩子,一旦頓悟,奮發向上,越有一番成就,寶劍未煉成前也是一顆頑石。

  「停、停、停,別再念經了,我這顆頭快爆開了,你就饒過我吧!英明神武的江大人。」先前念了他一場還不夠,現在還繼續。雷霆風假意抱頭,露出求饒的痛苦神情。

  江照舟清俊面容為之一沉,「你不知悔改,本官曉以大義就該虛心接受,雷家人世代為官,不曾出一名紈褲子弟,你要令祖先蒙羞,全家抬不起頭見人嗎?」

  一提到全家人,雷霆風的神情就冷淡了幾分,收起了那裝模作樣的神色,「人活著只有為官一道嗎?我爹是戶部侍郎,長兄在國子監,高中入翰林是必然之事,父子同朝為官,難道不令人忌憚?」

  身在官宦人家,他再紈褲也略知朝中之事,祖父為何辭官,還不是因為父親太躁進了,意圖靠著祖父的人脈幫扶皇子爭儲,祖父才退出朝堂,不讓皇上有所猜忌,就怕君臣失和,惹來滅門之禍。

  「你想多了,皇上是明君,他最不缺的是海納百川的胸襟,有能力者不怕猜忌,為國為民都該竭盡心力。」大晉上下該做的事太多了,而會做事的人太少。

  雷霆風不屑的哼了一聲,「那你幹麼申請外放,不留在京裡當你的翰林老爺,十年、八年也能熬出頭。」歷來儲相出翰林。

  一提到這件事,江照舟神色多了一絲惱意,「明知故問,還不是你雷家逼人太甚。」

  「雷娉婷?」雷霆風眼睛轉了轉,想到大他兩歲的胞姊對江照舟有多麼的傾心。

  一聽到這名字他臉色都變了,「別提她,不然我立即拘捕你入獄,把牢底坐穿了。」

  「公報私仇。」雷霆風氣得跳腳。

  江照舟一臉正色地道:「是公事公辦,你公然襲官還不是罪?以本朝律法輕者三十大板,重者服役三年。」

  「三年?」溫明韞起初看這兩人雖然唇槍舌戰,知縣大人卻沒有真的動怒,也就暫且沒有插嘴,但此時此刻,聽到這樣的懲罰,她的心又提起來了。

  聽到這軟軟的低呼,一直吵吵鬧鬧的兩人這才想起落下了一人,一個挑眉,神色高深莫測,一個連忙起身,把管家送上來的碧螺春轉手贈人。

  江照舟看著小霸王表弟與過往迥然不同的舉動,只覺得耐人尋味。

  「明韞妹妹,喝茶。」他怎麼會忘了她,太混帳了,都是姓江的魔音傳腦才令他頭暈腦脹,滿腦子漿糊。

  看他讓出的座位,溫明韞還真不敢落坐,也不敢喝那好茶。

  「我不喝茶,你忘了你是為何事而來嗎?」她壓低聲音說出後半句。

  雷霆風厚臉皮敢討茶,她一個民女卻沒有這種勇氣。

  「明韞妹妹,你怎麼偏心別人,你看看他有當一回事嗎?還不是就當灰塵一樣,手一拂便了無痕,就你掛懷在心,以為老虎下山非吃人不可。」他吃味了,她不哄哄他誓難罷休。

        「何事?」江照舟好奇一問。

  「無事。」他回頭一吼。

  「本官問的是她不是你。」

  「我代她答話。」面色一冷的雷霆風往前一站,擋在溫明韞前頭,不讓狗官多瞧一眼。

        「你是她何人?」江照舟冷笑。

  「我是,我是……呃,鄰居。」他想了老半天才面紅耳赤的擠出一句,可一說出口又十分不快,至於不快什麼他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胸口壓了一隻大烏龜似的,想要把牠搬走,牠伸直龜頸嘲弄。

  「非同宗族親不得代為發言,你不過是鄰居而已,哪有資格替她回話。」江照舟有意刁難。

  漲紅臉,雷霆風怒目橫視,「就憑她是我的明韞妹妹,我們感情好得很,沒什麼我不能替她說的。」

  此言一出,一旁的溫明韞頓感頭痛不已,什麼叫感情好得很,他不怕別人誤會,可是她怕呀,萬一被人誤會他倆有什麼親密關係,她就要倒楣了,世人對男子多寬宥,而對女子多苛刻,同一件事卻有兩種看法。

  江照舟也是皺眉,「雷霆風,你在說話前不能先想一想嗎?這是壞人名節。」幸好是他聽見,否則傳了出去定是一場風波。

  「我才沒有壞人名節,明韞妹妹別聽他胡說八道,他這人心眼不好,最愛搬弄是非。」還不知自己錯在哪裡的雷霆風一味地怪罪江照舟,認為他不安好心,見不得人好。

  然而溫明韞卻點明了事實,「你有。」

  他愕然,滿眼困惑,「我哪有壞你名節,你不要被他給騙了,他是在報復我。」

  「我們只是比鄰而居,別再妹妹、妹妹的亂喊,你要知道流言傷人,再讓你高聲嚷嚷幾次,我只有出家當尼姑的份。」她一向把他當小孩看,加上他又擅長討好人,對他總是有幾分心軟,任憑他高興地稱呼自己,可是實際上他已經是少年了,不好的習慣就該改。

  雷霆風一見她面冷如霜,心慌地想去拉她的手,「明韞妹妹,我不胡說了,你打我吧!把我打成豬頭。」

  「她把你打成豬頭有什麼用,要是名節不在了,等死了給她填土人家照樣踩她的墳。」嘖!這小子也有怕的呀!還以為天老大、地老二,他排三呢!膽兒肥得很。

  「你閉嘴,再拆我的檯我讓雷娉婷來治你。」以為他不知道他的弱點嗎!

  「別提你家的母老虎,我和她相剋。」江照舟五官微微扭曲。

  「是你先起頭的。」一報還一報。

  「好,我不教訓你的任性妄意,你少踩我的痛腳,咱們扯平。」他不再本官、本官地自稱,一扯到雷府千金,他一個頭兩個大,很想把這個名字從腦海中抹去。

  雷老爺子的孫女雷娉婷從小就受盡寵愛,被人阿諛奉承地捧得高高在上,過度的吹捧令她迷失了本性,以為她是眾星拱月中的那輪明月,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老當自己與皇宮中的公主不相上下,心高氣傲。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沒錯,可是她更愛使鞭子抽人,今年十七正在擇婿,而她相中的就是江照舟。

  一聽被雷娉婷看中,嚇出一身冷汗的江照舟連夜上奏章,在最短的時日內外放,為的就是躲開人人退避三舍的雷老虎,娶妻當娶賢,誰樂意枕邊人不是賢妻,而是不知溫柔為何物的潑婦,動輒河東獅吼,跋扈易怒。

  雷老爺子致仕也多少有孫兒、孫女的因素,首輔的地位的確權勢滔天,但也令兒孫越來越肆無忌憚,扯著他這面大旗胡作非為,為免他們鬧至無法收拾的地步,他才破釜沉舟的辭了官。

  「我才不任性,你少抹黑造謠污蔑我,明韞妹妹,官有好壞之分,他肯定不是好官。」雷霆風還重重哼一聲,表示唾棄。

  怎麼話題又轉到這種地方來了?她垂目低語,「該做的事趕緊做一做,別再拖延。」

  他一滯,面色沉鬱,「真要道歉呀!」

  「對。」不然誰有功夫陪他話恩仇。

  「可不可以不要……」他才不要向姓江的低頭。

  「絕交。」她做勢要和他一刀兩斷。

  萬物相生相剋,溫明韞大概天生是專剋張狂的雷霆風,她輕輕淺淺的一句話,落在他心中便有千鈞重,一聽到「絕交」兩個字先是一驚,而後沮喪的垂頭喪氣。「那個……呃,表哥……不,江大人,我先前的所做所為無禮胡鬧,您大人有大量別放在心上,宰相肚裡能撐船,心寬方能成為一代名相。」

  明韞妹妹,我說了,你不能不理我——雷霆風偷偷地碰了溫明韞小手一下,露出「我很委屈」的神情。

  「你在道歉?」江照舟一臉驚嚇。

  他眼一瞪,下巴抬高,「是又如何。」

  「我得瞧瞧外頭是不是下紅雨了。」太稀奇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觀。

  「哼!小人得志。」雷霆風說完,將頭甩向一邊,沒學乖的又叫道:「明韞妹妹,咱們走了,這裡妖氣衝天,不宜久留。」

  見他又來牽手,溫明韞拍開他的手,對著江照舟行禮,誠懇地道歉,「江大人,他腦子被騾子踢了,有點犯傻,還請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嗯,我曉得了。」忍俊不禁的江照舟看了一眼不快的表弟,破天荒的朝他一眨眼。

  雷霆風被嚇到了,事有反常即為妖,忍不住抓了溫明韜的手,迅速往外跑。「明韞妹妹,我們走。」

  「你到底對知縣大人做了什麼?」

  見溫明韞一出縣衙就把他的手甩開,和他離得遠遠的,不和他親近,雷霆風心情有點低落,覺得天空很灰暗,心頭澀澀的。

  再一聽見她說「知縣大人」,怒氣又咻咻咻往上飆漲,沮喪的情緒化為戾氣,全身籠罩在陰雲當中,再過一會兒就要打雷閃電,劈空而落的銀色光芒粗如石柱。

  「我用他的官印砸他。」可惜沒砸出個好歹,失手了。

  「什麼,你用官印砸人?」溫明韞瞪大眼,他哪來的膽子,官印乃朝廷賦予官員的憑證,象徵律法和權力。

  「誰叫他一直念個不停,不肯放我走,還要我跟著他背書,我怕你等急了就隨手從案桌上拿起一物扔他,叫他少說點話。」一扔出去他就發現不對了,四角方方的玉石章子一落地便磕出個小裂縫,嚇得他衣擺一挽趕緊開溜。

  「你做事從不經腦子嗎?若不是你有個曾任首輔的祖父,這一災過得去?」溫明韞搖搖頭,忍不住說他。

  老是被提醒有個首輔祖父,他是受到庇蔭的小輩,心情本就陰霾的雷霆風不快的揚高聲音。「不是要賣藥材嗎?再不走天就暗了,城門一落鎖,你今天就別想離城。」

  「你對我使性子?」她也有氣,若非他不識好歹、目無朝綱,她又怎會擔驚受怕,他闖下彌天大禍。

  「沒……沒有。」他由下往上偷瞧她,神態略帶一絲不甘願,他不懂為什麼表兄弟之間一點小鬧騰她就看不過眼,非讓他低頭道歉才算完。

  溫明韞講的是理,沒有灰色地帶,人若連最根本的是非對錯都不知,那就當生為豬和狗,為畜一生。

  而雷霆風看重的是情,親情、友情、人情,他和江照舟有親,血脈相連的表兄弟,彼此鬧一鬧有什麼關係,覺得溫明韞太小題大做了,讓他的面子蕩然無存。

  兩人心中都有些氣不平,認為他(她)該懂事點(體諒點),不要一遇事就賭氣。

  「算了,我自己去賣,不用勞煩你了,畢竟我只是小老百姓,不好事事麻煩高門公子。」她不該有他足以依靠的錯覺,連親生爹娘都靠不住了,他人又何必指望太多。

  「我不是高門公子,我也一樣要吃、要喝,自已穿衣沐浴,你要是刻意和我劃清界線,我天天去你窗口喊人,喊得人盡皆知。」難得有個能入目的,他才不管他人如何議論,反正他一不偷、二不拐、三不行陰私事,誰管得著。

  雷霆風是怎麼順心怎麼來,此時的他還是心性直率的少年,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心態坦然、光明磊落,他認為心無邪念,為什麼要有太多顧忌,藏頭縮尾見不得人。

  「你無賴。」

        「是,我無賴,你咬我呀!」他氣她和自己不同心,偏著外人不幫他,可他還當她是自家的明韞妹妹,初心未變。

  雷霆風性情雖頑劣了些,可能在處處是人精的天子腳下混了這麼多年才出了差錯,也不是蠢笨之人,聰慧如他也感受到一絲絲心境變化。

  雖然他還不太清楚原因,可江照舟的出現刺激到了他,朦朦朧朧的,某人的形影在心底益發鮮明。

  她還真想咬呀!可是她生肖不屬狗!看著被搶走的大包袱,溫明韞瞪著洋洋得意的明朗少年,心裡想著肢解人體一十八招。

  「你要沒賣個好價錢,以後不要自告奮勇。」

  「是,遵命。」

  雷霆風將手中的大包袱交給小廝長順,樂呵呵的帶頭走到前頭,接著昂起下巴,一副富家公子張揚的模樣走入回春堂藥鋪……的對頭,和生堂藥鋪。

  雷霆風很清楚溫家的那點事,選進和生堂完全是故意的。

  「沒個正經樣……」聽見格格笑聲,溫明韞才知道她居然笑了,發自內心的歡喜。

  畢竟心靈已經是個成熟女性,她很明白自己的心情,會為他而喜,因他而憂,對於這個前首輔的孫子呀,她怕是上心了。這是好,還是不好呢?

  她不想多想,順其自然,一切交由老天安排。

  順臾,大搖大擺進去的大家公子,此時像偷養外室的地主老爺,躡手躡腳的靠近馬車,參小眼神左飄右飄,似喜又似訝地閃著精光,風一陣的竄上馬車。

  「明韞妹妹、明韞妹妹,你賺了好多……」他笑得像偷吃燈油的耗子,打開巴掌大的雕花小木匣。

  「多少?」瞄了一眼,她也不數,直接問。

  銀子再多她也不能明目張膽拿出來用,父母在、不私產,兒女的私產算是爹娘的,除非分家,或是過了明路,像簪子、手鐲、布料,長者給的壓歲錢等還可以收著,宅子田地絕對不行,一有置地買屋全歸入公中。

  這也是溫明韞不熱衷賺錢的原因之一,她平時用到銀子的地方不多,賺太多錢她也怕無處藏,可又不想給對她無心的爹娘,因此她才半年賣一次藥,所得又用在買藥材上,她的院子裡有一間屋子是專門收拾放置藥材的,堆滿半間屋子。

  「五、五千多兩……」比他娘讓人拿給他零花的銀子還多,讓他有些驚訝賣藥也能致富。

  「差不多。」跟她估算的差不多,她挑選過了,有丹蔘、紫靈芝、肉蓰蓉,和她費心熬製的茯苓膏,量不多,但珍貴,自是能賣上好價錢。

  「你一點也不驚訝?」

  「我家也是開藥鋪的,我知道大概價格。」除非遇到黑心藥商,見好還要壓價、欺生,不然這個價格很尋常。

  「那你為什麼不賣給自家藥鋪,還要大老遠跑到縣城。」

  他看過她賣板藍根、連翹、金銀花、甘草之類的藥草給溫家藥鋪,每次一大籮筐還賣不到三兩銀子,讓他看了好不忍心。

  在山上待了一天才賺少少的銀子,實在是辛苦錢,他想給她銀子她又不要,說是採藥能讓她感到快樂。

  其實三兩銀子已經很多了,溫三叔看在是自家侄女份上添了一些。

  不過身在富貴窩的雷霆風不知民間物價,暗暗為他的明韞妹妹叫屈,還下定決心要幫她多採一些藥草。

  「不好賺自己人銀子。」她這話半真半假,主要是不想讓人知曉她有多少銀子。

  說來也可笑,二房的叔嬸居然擔心她掏光祖父的私房,祖父的偏寵眾所皆知,因此他們反而比大房更常回桃花鎮,不時打探老人家有沒有私下給點金呀銀的,或是買什麼送給她。要是他們知道自己手上有這些好藥材,不來吵才奇怪。

  他一聽也笑了,覺得很有道理。「以後你要賣藥草盡管來找我,我家馬車跑得快,一天便能來回。」

  溫明韞沒一口應允,她將雕花小木匣往懷裡一塞,考慮著要不要再到縣城賣藥材,她並不缺銀子,而且也走明路在溫家藥鋪寄賣藥丸,這樣拿錢出來用也不會讓人覺得怪,目前而言已經足夠了,不要太引人注意了。

  她也擔心在城裡遇到她爹娘兄長,若是被人察覺異狀,平靜的日子不但不復存在,還會惹來一身腥。

  她剛這麼想,耳邊就傳來不確定的輕喚。

  「妹妹?」剛剛風吹過,撩開了窗簾,溫希忠覺得窗邊的小姑娘好眼熟,但又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識的輕喚。

  溫明韞掀開窗簾,看到外面的人一笑,「大哥。」

  看見真是妹妹,溫希忠靦腆的笑了,「你怎麼來城裡了,爹娘知不知道,你要不要回家住兩天,大哥給你整理屋子。」

  大哥溫希忠忠厚老實,是肯腳踏實地苦幹的人,跟著二叔學醫,已能給人開藥了,他對妹妹還算不錯,雖然回去的少,但每次回鎮上總不忘給她帶些珠花、小首飾,城裡才有的甜糕和繡花的花樣子。至於二哥溫希孝比較滑頭,嘴也甜,他對學醫沒興趣,但熱衷在進貨這方面,跟著父親出過幾次遠門買藥材,他覺得自己很適合藥材買賣,打算日後當個藥商。

  「大哥,這位是剛搬到我們宅子隔壁不久的雷公子,他家老爺子和祖父很投緣,常往來與家中,今日他進城來送禮,我便搭便車來買個繡線,你回頭別跟爹娘說太多,省得他們胡思亂想,我買好繡線就回去……」

  溫明韞刻意將窗簾掀得更開,讓大哥瞧見她身邊的春草,兩人的身形差距甚大,明顯的感覺出她還很稚嫩,不會聯想到歪處。

  想想她不知該哭還該笑,她最痛恨的矮個兒反而幫了她一回。

        「溫大哥好,我是雷霆風,你叫我霆風就好,我陪祖父從京城來的。」自來熟的雷霆風自報家門。

  一聽是京城來的,溫希忠一雙眼睛亮起來,滿是崇拜和向往。

  「雷公子是大家子弟吧!真不好意思還要你費心了,我妹妹很少到城裡來,若有不對的地方請多諒解……」

  「明……溫姑娘頗為知禮,人也好相處,乖巧懂事又不吵人,我祖父很喜歡她呢,說要拿我跟她換。」

  一向口無遮攔的雷霆風正要和往常一樣喊聲「明韞妹妹」,誰知明字剛滑出口,一隻人手鉗子往他大腿一擰,當下痛得他差點要喊娘了,但一看到手的主人是誰他就蔫了,中規中矩地收斂跳脫的性子,擺出正經公子哥的架式來。

  「呵……妹妹一向很得老人家歡心,我家祖父也是疼她如珠似寶,讓人看了嫉妒。」他們幾個兄弟合起來都不及她一人受寵,爹娘還說妹妹的嫁妝不用愁了,祖父會出大頭。

  本來雷霆風看這人還算老實,對溫明韞也和氣,還笑咪咪的,但一聽這句話,臉色就沉下來了,一時沒忍住,將打從得知溫明韞身世後就累積的不滿一下子全爆發出來。「有什麼好嫉妒的,你們有爹娘護著,不用為將來的出路憂心,溫姑娘有爹娘生卻沒爹娘養,像個棄兒似,還得上山採藥賺取微薄銀兩,你當大哥的沒想過要幫她嗎?」

  「什麼?」溫希忠怔住,妹妹上山採……採藥?為什麼呢!不是祖父養著她……

  他不太明白,妹妹明明衣食無缺,有屋子住、有祖父親傳本事,還不用在爹娘面前盡孝,雷霆風為何替她抱不平,義憤填膺。

  「大哥,別理他,他話本子看多了,我們一會兒要出城了,你自己多保重,我吃飽穿暖氣色好,不必替我擔心。」溫明韞笑得明亮純淨,好似不知憂慮的小姑娘,並不因為爹娘不在身邊而難過。

  「妹妹你真的上山採藥嗎?」他小時候去過幾回,太累了,也就沒去,後來就搬來縣城,要真是如此,妹妹確實是吃苦了。「沒事做,採著玩的,我年紀這麼小,陪祖父進山哪能走多遠,不就採採益母草、咸豐草,婆婆丁熬一桶當茶喝,咱們以前不也這麼做。」這些都是鄉下人家消暑飲品,消熱解毒。

  「喔,這樣是比閒著好……」小姑娘家也沒旁的事好做。

  不夠關心妹妹的溫希忠信以為真,還搔著耳朵呵呵笑著,渾然沒看見雷霆風眼中的冷意和鄙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0 02:24 PM 編輯

【第六章】   口頭定下親事

  「明韞妹妹,你真的不恨你爹娘嗎?」

  換成是他一定有埋怨,同樣是爹娘生的,為何厚此薄彼,像他姊姊過得多愜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想要什麼爹娘都會買給她,有穿不完的新衣服、戴不完的首飾、精緻的吃食、婢僕成群。

  娘說:「兒女是父母心中寶,修了三生才有緣來做親,父母疼兒女是天生的,唯有惜福才能再得來世緣。」

  即使他爹一心鑽營也沒忽略三個孩子,長子繼承家業,所以在教管上稍微嚴厲些,次子調皮,那就放任他好好的玩耍,反正不求他上進,只要他不闖禍、不惹事,平平安安長大,日後娶妻生子就成。對唯一的女兒他也是嬌養的,從不捨得讓她吃苦,錦衣玉食養得嬌嫩,即使凶名在外也盼她嫁得如意郎君。

  反觀他的明韞妹妹,就像沒人要的小可憐一樣,他搬到溫家宅子隔壁已多時,卻一次也沒見著爹娘兄長回來探親,好似死在外地了,對女兒實在無情,生個女兒還不如一塊豬肉。

  看著溫希忠掉頭就走,也沒想過請妹妹吃一頓飯的表現,向來話多的雷霆風沉默了許久,他原本就心疼溫明韞沒爹娘照顧,看到一家人的冷漠對待他心都痛了。

  「有什麼好恨的,他們把我生下來就是最大的恩惠,讓我能看到天、瞧見水,聞到花香,聽見蛙鳴鳥叫聲,吃到好吃的東西,遇見對我好的人……」她很滿足了,不再強求。

  像她前一世的老媽什麼都管,太強勢了,從她剛上幼稚園穿的衣服、小背包、鞋子襪子,到了長大後的髮型、化妝品、包包的顏色,連手機都不能鎖,方便她隨時查看,通訊軟體對話框裡的一句話也要查問老半天。

  不過在失去後她才想念老媽的嘮叨和她處理事情的明快簡潔,有虎媽在,當個媽寶也不錯,省事多了,得罪人的事有人做,她安心當大小姐。

  「對對對……我就是對你很好的人,你要把我牢牢放在心裡。」雷霆風點頭如搗蒜,直說自己是好人。

  溫明韞露齒一笑,整個人神采飛揚,像山頂上的寶石閃著瑩光。「我會記得你。」

  一聽她會記住他,雷霆風又一番傻樂。「明韞妹妹,你這是要回去了還是再逛一逛,離城門關還有一段時間,我們讓馬車跑快些還能趕得上。」

  看一看天色,又想起在城裡的爹娘,她螓首一搖。「不了,抱了一疊銀票不安心,早早寄回了省得提心吊膽。」

  「好,都聽你的。長順,聽見了沒,讓馬兒跑起。」他也不太放心,那麼多銀子。

        「是!公子。」代替車夫趕車的長順輕應了一聲,揚起馬鞭一揮,馬車動起來了。

  馬頭一轉,是出城的方向,偏西的日頭讓雲彩染上一抹霞紅,成群的歸鳥掠過天空,飛向彩雲深處。

  「對了,雷二哥……」

  「是霆風哥哥,你又忘記了。」他不喜歡她的語氣太疏離,之前明明還好得很,是誰又說了閒話。

  雷霆風心裡憋悶著,他不覺得自己與她過於親近的行徑有多引人側目,反而認為身邊的長舌婦太多,放著自家的活不幹專嚼人舌根,若讓他瞧見一個踹一個,瞧見兩個踹一雙,踹到沒臉開口。

  「別老惦記著這些無所謂的稱謂,男兒當做大事,不記掛芝麻小事,你想一輩子無所事事嗎?」她希望他有自己的事做,而非靠著祖蔭坐吃山空。

  雷霆鋒還是只惦記稱呼問題,「我還是喜歡你喊我霆風哥哥。」只有她才能喊的稱呼。

  她沒順他意,只是直接說明請託。「我有件事要託你做,幫不幫?」

  「幫。」他回答的很快。

  「你不用考慮一下?」雖然她想來想去只有他的身分最合適,假使他拒絕,她也會想辦法說服他。

  「不用。」他搖頭搖得更快,好像她不讓他幫忙就是對不起他。

  「我想置地種藥材,但不能掛在我名下。」一旦用了她的名字就留不住,她爹會據為己有。

        他想了一下,「多大?」

  「二十畝左右。」大了她沒法管。

  「太小了,祖父給了我一塊兩百畝的田地,還附了莊子,我給你……」一想到他的田地歸她管,雷霆風忽地興奮莫名。

  「不行,我不能要你的,而且太大了我無法管理。」她才一個人,不能旁的事都不做只管往地頭跑,她平日要上山採藥,看醫書、研究醫書上藥草的藥性,還要調配藥方,看看是否可用,接著是製作寄賣的藥丸,每個月固定的量不能少。

  「我叫人幫你管,你出嘴不出力。」也才兩百畝而已,他在京城的田莊有兩倍大,外祖母還說小了些,日後他成親時送個更大的,讓他在裡頭跑馬,和三、五好友吃喝玩樂。

  她還是搖頭,「我沒那麼大的野心,二十畝足矣!」

  他皺著眉頭,「小了點,要不一百畝,我悄悄的辦了,你契紙收了,自己藏好別讓人發現。」

  「二十畝。」她堅持。

  「明韞妹妹……」別太固執了,只聽過嫌少的,還沒聽過有人把銀子拒之門外。

  「你若辦不好我請別人……」只是難保消息外流,管得住嘴的沒幾人,一旦說溜嘴就白費功夫了。

  「不找別人,我來。」明韞妹妹太難搞定了,雷霆風心裡雖有埋怨,可又衝勁十足地要將此事辦好。

  她抿唇笑看他埋怨又忍耐的神情,難得的解釋幾句,「田地太大瞞不住,人多口雜,肯定會傳到我爹娘耳中,到時他們會理直氣壯收走或變賣,或給我兩個哥哥當娶親的聘禮,反正到最後不會是我的。」

  這二十畝田她要做為實驗藥田,實驗栽培一些溫家藥田沒有的藥材,如果成功了,再大規模種植,供應藥草市場。

  「明韞妹妹,你爹娘太不應該,明明是你辛苦所得他們憑什麼強取豪奪。」連買塊田也要細細斟酌,小心翼翼的藏好,明韞妹妹太辛苦了。這是什麼父母嘛!沒讓女兒過上好日子還要剝削她?簡直豬狗不如。

  「不算太壞,本來父母在就不置私產,以免不公,是我起了私心,想把山上的藥草移至山下來,這樣我也不用爬大半天的山才摘得到。」以此為理由比較容易說服人。

  她還是會上山,只是次數比以往少一些,畢竟有些藥草只適合在陰冷潮濕的山裡生長,移至平地有可能一夕枯死,或是長得不好。

  「好,我幫你辦,一定讓你滿意。」他暗暗添個幾畝地,她肯定看不出來,反正二十畝跟二十五畝差不多。

  當時答應幫忙買地的雷霆風著實只想添幾畝地而已,可是一添再添,忍不住添到五十畝,還多了一個小莊子。

*             *             *

  當溫明韞乘著雷家的馬車來到鎮外,看到三戶十五口人的佃農在田裡栽種藥草苗時,她真的覺得自己眼花了,哭笑不得,她的實驗田呢!她本來要一畝一畝的細分,一畝地只種一種藥草,分批輪植,短期的先收成再種生長期長的……可是看到油綠綠的一片,她真狠不下心拔除,只好忍他一年了,至少這種上的藥草價值很高。

  「先說一聲謝了,這銀票給你……」

  看完了田地,幾人回到車上,她從雕花小木匣抽出五百兩的銀票,中等田一畝約七、八兩,好一點的九兩、十兩銀,這些應該是夠了。

  「拿回去,我有。」他不收。

  「你有是你的,親兄弟明算帳,如果你不拿銀子我就不要了。」這種便宜她不能占。

        「明韞妹妹……」何必生分,他的就是她的。

  「雷公子,不要隨便碰我家小姐。」春草用力一推。

  雷霆風又要依以往的習慣去拉小姑娘的手,想把銀票塞回她手中,誰知尚未碰到手,一股重力推了他一下,他當下訝異得睜大眼,臉色鐵青。

  「這是在幹什麼,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明韞妹妹,我還會吃了她不成?」這丫頭太不識相了,他惱怒在心。

  春草憤憤地道:「你不會吃了小姐,但會害她名聲受損,外面都在傳……」

  打從那天他們一起去縣城再回桃花鎮,鎮上就多了許多不堪入耳的流言。

  「春草!」別人愛說由他們說,傷不了她。

  「說,到底在傳什麼?」雷霆風看了欲言又止的春草,又盯著神色淡然的溫家妹妹,一雙黑眸變得又黑又沉,深不見底。

  「小姐你不難過,但奴婢替你抱屈,那些人什麼有的沒的亂傳一通,這事不能瞞著雷二公子,他也有責任!」春草氣憤地揮著拳頭。

  真的不在意的溫明韞無奈的笑笑,她鮮少出門,只在後院裡製藥,別人說什麼與她何干,嘴生在別人臉上,摀也摀不住,還不如任其說到累了,她不回應自然煙消雲散。

  可看她的丫頭為她抱不平,好笑之餘也有些感動,當初是看春草吃得多沒人敢買才買下她,比一般丫頭便宜了一半價,沒想到撿到個忠心為主的,她的運氣不錯。

  「雷二公子,你真該去聽聽那話傳得多惡毒,說小姐占了一牆之隔的便利勾搭上你,不僅半夜翻牆過去私會,還把你迷得色令智昏、暈頭轉向,把個爛山芋當香餑脖,聞著香、吃得臭……」有些話她實在說不出口,太污耳朵了。

  「是誰先傳出來的?」他臉色鐵青。

  「還不是唐青青……」

  「唐青青是誰?」

  春草氣惱地說:「鎮長的女兒。」仗著她爹那點勢,整日像蝴蝶似的飛來飛去,這邊沾點蜜,那邊說兩句閒話,好人都被她說臭了。

  「是她!」老在他面前轉來轉去,故意等在橋頭上和他偶遇,他避開了,她又從後頭追上來,邀他花前月下。

        「她真的很不要臉,還跑到我家小姐面前叫小姐不要勾引她的未婚夫,天曉得她的未婚夫是誰,根本沒聽過她訂親了,結果她說雷二公子你是她看上的夫婿,別人都配不上你,只有她這個鎮長千金才與你是天生一對,你們很快就要結親了。」春草越說越氣,氣到往車壁上一捶,竟把車壁捶凹了。

  「鎮長千金?哼!等她爹不是鎮長,看她還憑什麼大放厥詞!」養出個仗勢欺人的女兒,鎮長這位置也做到頭了。

  「鎮長人還不錯,就是有一點不好,怕老婆。」溫明韞嘴角微揚,鎮長是真怕老婆,鎮長夫人一聲「站住」,他整個人僵住不動,乖乖等她衝上來往他背上敲一棍。

  而這個老婆萬分寵女,自然唐青青也是個霸道性格。

  「人再好有什麼用,沒教好女兒就是他的錯。」雷霆風沉著臉說。

  明天一早就跟祖父提一聲,把鎮長換了,要比權勢,前首輔大人隨便拉一個學生出來都比鎮長官大。

  「希望鎮上能安靜幾天……」她也不想被人指著鼻頭罵,尤其連祖父都被牽連了。

  「明韞妹妹盡管高枕無憂,這件事我擺平,保管明天起什麼雜音也沒有。」敢多嘴多舌就全部捉起來,關上十天半個月再放出來,讓他們反省反省舌頭太長的下場。

  她一笑,未再說什麼,將頭靠在春草肩頭,這一幕落在雷霆風眼裡,只覺得她小小的身子顯得好瘦小,彷彿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

  他想要好好地把她護在身邊……

  說話間,馬車已經回到家門口,健壯的寶馬狂馳撒歡,一眨眼功夫就到了,好馬用來拉馬車可惜了。

  「明韞妹妹,我送你。」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雷霆風跟著下車,若非春草站在門口一擋,他都要跟進去了。

  「不用了,幾步路而已,我還認識自家門。」溫明韞沒回頭的走進家門。

  隨後防賊似的春草趕緊關上門。

  看著闔上的門板,目光中多了一絲冷意的雷二公子快步走向自家府邸,眼底有著戾色。

  但他沒發現天都暗了,屋內卻還沒點起一盞燈,雷老爺子眼神深沉的盯著窗外,似乎在遙望著什麼。

  「祖父,桃花鎮鎮長該換人了。」

  「換了又該怎麼做?」聲音一出,竟有些沙啞。

  「推新鎮長上任。」

  「你跟照舟說一聲,讓他來辦。」縣官出面名正言順。

  雷霆風一聽,面露小小的不自在,「我不太想見他,可不可以換別人去?」

  雷老爺子回過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心底發毛。

  「你說要換的,自是由你去說明。」

  「祖父……」他的語氣為何有點沉重?

        「霆風,你十五歲了,有些該負的責任還是逃避不了。」真快,孩子都長大了,快超過他的個頭了。

  「你是說……」雷霆風眉一蹙,以為父親又來逼他了,想讓他用聯姻的方式拉攏朝臣。

  「太子沒了。」雷老爺子輕輕一嘆。

  他背脊一僵,雙眸慢慢睜大,「祖父,我是不是聽錯了,你……你別開玩笑嚇我……」

  太子怎麼會沒了,不可能!

  「我也希望是一場笑話,但三天前在皇家馬場上,太子與眾皇子騎馬玩樂,誰知馬場上竟出現一條手臂粗的赤煉蛇,一口咬在馬腿上,驚了馬,太子從馬背上摔下來……」他說得哽咽,老淚縱橫。

  「這樣就死了?」太子又不是紙做的,一戳即破。

  「他當場摔斷頸子,太醫到時早已斷氣。」那麼年輕的生命呀,斷送在爭位的惡鬥中。

  「那些狗娘養的,連太子也敢謀害……」那麼好的人居然還是逃不掉有心人的殘害。

  「霆風,不得胡言。」明知道的事也不能說出口,那是皇室的內鬥,臣子管不著,只能三緘其口。

  眼眶泛紅的雷霆風憋著怒氣,卻憋不住眼底閃動的淚光,「太子還說要等我回去,他讓我做先鋒官,我們一起將北虜搶去的土地奪回來,他說過的,我……」他泣不成聲,雙膝跪地。

  雷老爺子另一個身分是太子的太傅,他教了太子五年,在他還不是太子時,當時雷霆風年紀雖小,卻也當過兩年伴讀,在皇宮內帶著年長數歲的皇子調皮搗亂,還曾把皇后的鳳袍當畫布,畫出不成樣的錦繡山河。

  太子就像雷霆風另一個大哥,兩人可說是打小玩到大的玩伴,他們以為這份情誼會延續很長很長,可是……

  「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更重要的是你爹打算讓你回京,進京畿營……」那個被權勢迷紅眼的兒子,他太急功近利了,眼前看到的是封侯立爵,卻瞧不見一地荊棘。

  「他瘋了嗎?那是四皇子的地盤,他的野心眾所皆知,害死太子的人一定是他。」雷霆風震驚地止住了眼淚,連他都知道四皇子不可信,而他爹居然向敵對陣營靠攏。

  四皇子的母妃周貴妃乃當朝寵妃,在後宮的地位不亞於皇后,兩人平分秋色,一度差點拿了鳳印代管後宮,若非皇后的娘家是開國功臣,硬將此事壓下,周貴妃早已是後宮最尊榮的女人。

  「他的確是瘋了,我便是看出他向四皇子賣好的跡像,才毅然辭去首輔之位,看能不能敲打敲打他。」誰知卻是執迷不悟,越走越遠。

  「祖父,我要回京送太子一程,我不能讓他孤零零的走。」皇子沒有朋友,只有為利益聚合的幕僚,如今太子一死,那些人也就不會管他了。

  「不行。」

  「祖父……」他眼露懇求。

  「你爹正等著你自投羅網,他不只要讓你進京畿營,還為你安排了一門親事。」他在京中留有人,他的眼線定時送來密信,告知他京裡發生的任何事,他也才會這麼快得知太子死亡的消息。

  「什麼!」他愕然,緊接著怒氣升起,為父親的無恥感到痛心。

  「因為太子的緣故,民間一年禁笙樂喜慶,因此你大哥的婚事將往後推一年,你暫時不會定下婚事,至少能拖上一年半,不過年後你就走,我讓陳將軍帶你。」跟在將領身邊才能學到真正的行軍布陣,而放眼目前有能耐的將領,也只有陳將軍合適,其他人他不相信。

  「西南軍?」為何不是西北軍?看出他眼中的疑惑,雷老爺子苦笑的拍拍他的肩膀。「西北太苦了,風沙太大又少雨,夏天高溫會熱死人,冬季一到凍死無數人,糧食短缺,軍衣供不上,物資艱難……」他心疼。

  「祖父,我不怕吃苦。」他得替太子戍守邊疆。

  「吃不吃苦固然是我擔憂的,更要緊的是西北軍已在燕家人手上,那是六皇子的舅家。」

  雷老爺子的意思是,西北軍容不下前太子黨的人。曾經身為太子的太傅,雷霆風又跟太子交好,落在那些人眼裡,他們就是太子黨。

  「這些皇子手伸得真長,難怪太子鬥不過他們。」雷霆風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心裡難受得要命。

  「只有西南軍信得過,陳將軍是忠於皇上,沒人收買得了,碧血丹心,鐵錚錚的漢子……」

  聽祖父這麼說,雷霆風點了點頭,表示明白祖父的話。

  雷老爺子看孫子堅定的神色很是欣慰,但想想孫子此去怕就是要花幾年的時間,心中又冒出一點擔憂,他決定下帖猛藥。

  「說起來你去了西南也好,流言可以消停一些,為了這個流言,老溫已經在替孫女相看親事了。」雷老爺子撫了撫鬍鬚說。

  「明韞妹妹要嫁人?」

  雖然不是現在,可是一聽到有這個可能性,大驚失色的雷霆風內心有如烈火灼燒,痛得他背都挺不直,形同老叟般屈著身,茫然的按著胸口不知所措。

  一別經年,這一去不是一年、兩年的事,至少要三年以上他才能從西南回轉,在軍中尋一適當位置。

  而三年後,溫明韞已十五了,正是議親年歲,到了那時即使尚未成親,只怕也定下人家了,只等過門。

  思及此,雷霆風的牙都快咬崩了,他沒有辦法像她成為別人的媳婦兒,感覺有人從心頭挖去一塊肉,心口空落落的,痛到麻木而失去一切知覺。

  到此刻,他要是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就太蠢了,早在江照舟出現時,他的心其實就已經提醒了他,只是兩人走得太近,始終在身邊,他竟然沒有立刻領會……

  「人家有爹有娘,時候到了不就要上花轎,不知道這杯喜酒你能不能喝到。」雷老爺子一臉笑呵呵,有意無意地朝孫兒胸上扎針,誰叫他太遲鈍了,不扎上兩針哪會醒悟。

  「不成,明韞妹妹不嫁人,她是我的!」奮力一喊,雷霆風心中豁然開朗,沒錯,這就是他要的。

  「哼!臭小子,開竅了。」分明天天繞著溫老頭的孫女打轉,卻只會做些傻事,一點也不曉得把握機會獻殷勤。

  「祖父,這事你得攔著,不能讓明韞妹妹許人。」他急了,苦著臉求人,就怕擱在心上的人兒飛走了。

  「怎麼攔,我還仗勢欺人不讓人嫁不成。」

  「要不然你先上門提親定下這門親事,等我回來再行六禮迎娶。」人是他的就不怕被搶走了。

  「呸!你想得美了,三年不是三天,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變,要是你變心了,和個西南美人好上了,我拿什麼臉面向溫家老兄弟交代。」

  這世上最不能信賴的是人心,他不能拿一個小姑娘的終身開玩笑,還是最得他歡心的小姑娘,萬一出了差錯,定下親事就不是結親,而是害人。

  孫兒的品性他是相信的,三歲看老,不會變到哪去,他一認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動。

  可是世事難料,誰敢賭那個萬一,就算他無心也止不住別人的有心算計,西南多夷人,夷女多情、善養蠱,要是遇到看上眼的男人,不管是不是兩情相悅,先弄回家再說。

  「我不會變的,祖父,你要幫我這個忙,別讓你的孫媳婦花落他家。」已經十五歲的雷霆風更為俊逸了,高大的身板足以和祖父比肩,卻做小兒態拉著祖父袖子不放。

  聞言,他氣笑了,手指往孫子眉心一戳,「還孫媳婦呢!你要不要臉,連八字都還沒一撇就白日作夢了。」

  「臉不要了,能討到老婆我連裡子都扔了,是你說的,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我可是牢牢記住了。」他拿祖父說過的話說嘴,十足十的耍賴到底。

  「嘖嘖嘖!我還教出了個無賴不成。」他哈哈大笑,他的原意是成大事者能捨得下顏面,不管是求或是鬧,能達到目的便是本事,管旁人怎麼議論,沒想到這句話會被孫兒用在這裡,真是急得失了分寸,病急亂投醫,把平日說的玩笑話當真。

  「祖父,你想我在西南都不安心嗎?我要是相思難耐跑回來你可怨不得我。」雷霆風半帶威脅的說著。

  雷老爺子一聽,吹鬍子瞪眼,「真長進了,連逃兵這種事你也說的出口,真給我長臉。」

  「祖父……」他還想求一求。

  雷老爺子手一揮,神色肅然,「罷了、罷了,我先和老兄弟談一談,定下口頭婚約,以三年為限,若是你不能及時回來或傳來音訊,婚事就做罷,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好,謝謝祖父。」得償所願的雷霆風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後了。

  「別急著謝,人家尚未點頭呢!老兄弟也是疼孫女的人,也不知看不看得上你。」

  這小子平日太渾了,正經事也沒幹上一樁,他自個看了都嫌棄,何況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大夫,一生閱人無數。

  「祖父出馬哪有不成的道理,你可是舌戰百官的老首輔,平民百姓哪是你的對手。」他拍起馬屁來有模有樣,為定下小未婚妻不遺餘力,十八般武藝全用上了。

  「少貧嘴,你爹那邊還不知要出什麼爛招呢!咱們得防著,要記住一件事,能力高的人才有說話權,連自己都無能保護又如何護住別人,只能任人擺布。」他語重心長地叮囑孫子,又在心中希望兒子不會先斬後奏,為從龍之功而不管不顧。

  「是的,祖父,我知道。」他爹跟沙築的堤防一樣不可靠,水一漫上來就散了。

  「還有,不要常常往溫家跑,現在已經有流言傳出,你也該謹慎些保護人家的名節……等等,你要去哪裡?」這小子不能安分一時片刻嗎,他話還沒說完呢!

  「我去找明韞妹妹。」見一次,少一次,他得趕緊攏住她的心,別被野小子拐跑了。

  雷老爺子一聽,氣得都想打人了,怒喝,「回來。」

  雷霆風臭著一張臉,不甘心地往回走。

  「我剛說過的話你就拋在腦後了,先不碰面,等我明日過去和老兄弟說說,成與不成都不能失了和氣,結親不是結仇,要人順了心意才是……」

  「……是。」他垂著腦袋答應。

  能不見面嗎?對雷霆風而言當然不行。

  不過才三天,在雷老爺子提過兩家的親事隔日,笑容滿面的雷霆風又爬上牆頭,衝著背對他磨藥的小人兒直喊——

  「明韞妹妹、明韞妹妹,我來看你了,你好嗎?」她連背影都好看,真不愧是他的明韞妹妹,她是他的、是他的了,溫爺爺答應祖父的口頭之約,三年內不與人議親,等著他抬聘禮上門。

  沒病沒災能不好嗎?頭也不回的溫明韞在心裡嘆息。

  「下次你乾脆在這裡開道門,省得爬上爬下。」

  她是在嘲諷他三兩頭翻牆,沒半點規矩,可沒聽出深意的雷霆風卻是雙眼一亮,瞇著眼睛笑。

  「一會兒我叫人來敲牆,在這裡弄個月洞門,門邊種上你愛吃的葡萄,每回從底下走過時隨手摘下一串,你肯定喜歡。」

  聞言,她僵直著頸肩緩緩轉頭,狠瞪他,「你敢敲牆,我把你腦袋敲成篩子!」他當真無法無天,全然無視禮法。

  「是你說的,我照做還不成。」他說得委屈,可澄澈眼眸可看出他的蠢蠢欲動,他真的覺得那面牆很礙事,讓他不能時時刻刻瞧見明韞妹妹的身影。

  「用耳朵聽,用腦子思考該不該做,三思而行,凡事不一定能隨心所慾,做事要對得起天地、對得起自己。」他不笨,只是少了磨練的機會,雷府這柄大傘把他保護得太好了。

  「明韞妹妹,我祖父前幾日來過了。」雷霆風一躍而下,一堵牆擋不了他,自個人拉了張藤編小圓凳坐在她身側。

  「你祖父哪天不來。」一得空就往溫家來,有時拉著祖父下棋,有時討教醫道,都當自家宅子了。

  他歡喜又帶了一絲緊張地碰碰她手臂,「我祖父是來說你和我的事,他是笑著回去的。」

  「你和我?」溫明韞腦海中空白了一下,隨即聽出他話中的意思,兩家人坐談小兒女之事,而且是笑著回去,結果如何還有什麼猜不著呢!

  看著笑得讓人沒法說他一句不好的少年,溫明韞心裡泛起小小的漣漪,雖然很輕、很淡,幾無波紋,卻是她老靈魂中久違的一抹悸動。

  「你等我好嗎?最多三年我就回來。」他一臉期盼,又有些叫人心疼的不安,不確定她是否願意。

  「你要去哪裡?」

  「西南。」他勉強的勾唇。

  「去幹什麼?」一聽西南,她蛾眉不自覺一蹙。

  「參軍。」這句話他說得有力多了,他確實懷著保家衛國的雄心壯志。

  「參軍?」她訝然,文官之首的孫子去參軍?這是不是太莫名其妙了,他應該去考科舉,為何雷老爺子會這樣安排?

        「參軍沒什麼呀!你也曉得我平時就好動,又跟著盧教頭學了一身功夫,不去陣前殺幾個敵人祭旗太可惜。」他說得眉飛色舞,好像真砍下無數顆腦袋,正朝她炫耀輝煌戰績。

  「我要聽實話。」他的神情太假。

  口沫橫飛的雷霆風驀地一頓,眼角抽了抽,但看她繃著小臉,終究不敢隱瞞,「因為我爹要安排我的婚事,我得跑遠點讓他逮不到,我爹是戶部的,管不到兵部,一旦我入了軍營他就沒法把我撈出來。」

  這理由聽來很合理,可是……她還是覺得不太對勁,似乎有皇家二三不能說的事,如果他祖父不曾為首輔她會信,但只要牽扯到皇家就一筆爛帳,但這件事他既然不想說,她也沒必要多問,再說了,多問她也幫不上什麼忙。

  「你知道西南有多遠嗎?」

  他取過藥材幫著切藥,動作有模有樣地,可見沒少做,不知不覺中他成了溫家一員。

  一邊切藥他一邊說:「就是遠才要去,要不然我爹三天兩頭派人去騷擾,藉故把我綁回去拜堂成親我多冤呀!」

  想像他說的那情景,溫明韞都要同意這挺悲慘,為了利益,他都成了祭品。

  「西南蟲多、蛇多、瘴氣多,他們當地以吃蟲子居多,你能接受?」

  「吃……吃蟲子?」他臉色發白。

  「對,吃蟲子,竹蟲、蠍子、蜂蛹……你知道的蟲子都能吃,或烤、或炸、或炒,西南多澤地,耕地不多,糧食不足就用拳頭代替……」其實不難吃,她喜歡吃炸得的酥酥的,會爆漿的則敬謝不敏。

  前一世的她曾跟同學進原始森林採集植物,在當地的村莊過夜,人家請他們吃蟲子大餐,她是少數吃得津津有味的人,其他人的反應就像他……他這樣去得了西南嗎?「不要說了,我……我要吐了……」太噁心了,蟲子怎麼能吃。

  「你還去嗎?」光聽就受不了,他哪能去。

  「……去。」他白著臉,眼神堅毅,「但是……明韞妹妹,你那些一撒就讓動物倒成一片的驅獸散多給我一些,還有防蛇防蟲、防水土不服,應急治療疫病的藥丸多準備些……不行,我回去開個單子,你什麼藥都要給我。」

  他扳著指頭數,幾乎想得到的藥他都想帶上。

  「西南也有大夫,還有巫醫。」

  他倏地臉色驚恐,「難道會用蟲子做藥?」

  溫明韞差點笑出聲,「或許會。」

  聽了之後他面上慘白無血色,「明韞妹妹,我能不能活著回來就靠你了,我還要娶你,不能死……」

  她一聽,嗔瞪他一眼,不想理他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0 03:39 PM 編輯

【第七章】 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這是丁桂散,主治頭痛,每一次用少許,加在膏藥裡用,記住了沒……」

  「嗯!」

  「還有這個越鞠丸,用了川芎、蒼龍、香附、梔子,神麴製成,功效是行氣、活血、解鬱……半夏露是止咳化痰,健脾益氣丸補氣健脾,益肝丸專養肝陰、疏肝氣……」

  溫明韞就像出清庫存似的將幾年練手製的藥全搬出來,每一種的數量不多,有的是藥丸,有的是漿狀,因為她是閒來沒事試著做著玩的,而且手頭藥材也不多,所以沒法多做。

  當然其中也有不少失敗品,浪費了辛苦採來的藥草,她堆成一堆不予理會,沒想到竟生成毒素,她廢物利用製成毒丸,也放進給雷霆風準備的藥箱,她還特用紅色瓷瓶裝,並且貼上紙條做標記。

  不過數量雖不多,種類卻多,仔細一數竟有上百種,每種二到三個瓷瓶,可真是裝了滿滿一整箱。

  只是想一想軍營裡有多少人,若是雷霆風不藏私地往外掏,那還真不多,可能一下子就分光了,他留不了幾瓶。

  擔心雷霆風,忙著替他準備藥物的溫明韞也忙糊塗了,居然把女子調理身子的溫經丸、四物丸之類的也放進去,要不是跟她學過認字的春草發現放錯了,及時取出,這要進了軍營還不鬧出天大的笑話。

  溫明韞尷尬的轉開話題,繼續介紹藥品,「吃食不淨容易有蟲子寄生在人的身體裡面,烏梅丸可以溫臟補虛,瀉熱安蛔,可以制止蛔蟲蠕動、驅蟲,也可以治久痢和反胃嘔吐,化蟲丸、驅絛丸也是驅蟲用……」

  光是驅蟲用的就有十來種,畢竟這個時代沒有另一個時空驅除寄生蟲的藥可用,只好各種各樣的都準備一點,總會多少有效。

  她也不怕辛苦的翻遍醫書,連著數日製藥,多一份保障也少遭一份罪,日曬雨淋的從軍向來不是簡單的事。

  溫明韞不厭其煩的一一解說藥丸子的用法,就連老首輔都頻頻盛讚有心了,更何況動容到眼眶泛紅的雷霆風,他差點大喊「我不去西南了,我要留下來陪明韞妹妹做藥,幫她賣藥」。

  只可惜京城的緊張情勢由不得他兒女情長,太子一死,其他稍有勢力的皇子紛紛冒出頭搶那唯一的東宮之位,結黨分派的朝臣們各有擁護者,明裡暗裡的交手已經不知多少回,波詭雲譎。

  見利忘義的雷霆風之父雷鴻文已投到四皇子陣營,為了讓新主子更看重他,居然主動提出用小兒子的婚事作為聯姻,拉攏朝中權貴,修書一封要陪著老父返鄉的兒子返京過年,年下便能定下婚事。

  雷老爺子見信都氣笑了,他也不等到年後了,臘八過後不久便催促孫兒提早啟程,以免夜長夢多,誰曉得他那個狼心狗肺的長子會使什麼詭計,早早離開他也沒轍。

  「……你上面有寫,我看得懂,你多給我一些迷藥,肯定用得上。」左手一撒倒一片,右手再撒沒人站著,他只要負責收割就好了,多殺幾個敵人建功。

  聞言的溫明韞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以為上山打獵嗎?投機取巧最不可取,雖然我也做了一些,可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你要知道,打仗面對的不是幾十人而已,而是千萬軍馬,人數太多,範圍太廣,你沒辦法讓所有人都中招,還有可能害到同伴。」

  雷霆風從善如流,不再討迷藥了,轉而討別的,「那你多做一些其他的藥,我有備無患。」

  「你當我銀子多呀!做藥不用花錢嗎?」養得精致的貴公子果然不知民間疾苦,製藥的成本相當高,快掏光她一半私房。

  「我有銀子,給你。」雷霆風說著就要小廝把他本來要帶去西南花用的銀票給她,根本沒想過自己沒銀子用該怎麼辦。

  「不行,自個兒收著,所謂窮家富路,出門在外用錢的地方多,不能帶得少了,另外,錢財不可外露,不是每個人都會因為你的家世不敢招惹你,總有居心叵測、膽大包天的人可能會見財起意。」他仗義疏財的性情太叫人不放心,她就怕他被騙錢。

  「好,都聽你的。」聽著她絮絮叨叨,雷霆風的心軟成一片,越到分別愈加不捨,他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她,想把她秀氣的容顏深深烙在心底,有數年之久不能再相見了。

  京城這幾年會非常亂,在沒平靜下來前他都沒法回來,祖父在文人間的崇高地位讓他無法置身事外。

  「不是都聽我的,是自己要有主見,不論是不是交付背後的生死兄弟都要多留三分心眼,要準備好後路,更要記住沒有平白無故的好,別人莫名的接近你要多琢磨幾分,看自身有沒有被利用的地方……」講那麼多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她口都乾了。

  「嗯!」雷霆風的嗓音在依依不捨中帶著哽咽。

  溫明韞聽出來了,左右看看,祖父跟雷老爺子在說話,他們今天是來雷家送行的,她悄悄挪步到了角落,對他招招手。

  「你過來,這個給你。」溫明韞小聲的說,匆忙地往他手中塞進一物,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香囊?」他兩眼驟地瞪大。

  「這可不是什麼定情之物,不許胡思亂想,這裡面我裝了二十幾種防蟲藥材,大部分的蟲子都不能近身,包括……蠱。」她特意強調『蠱』,要他多留心。

  「蠱?」雷霆風一驚。

  「蠱是西南最可怕的蟲子,沒有之一,無形無色,無所不在,不易被發覺,中蠱者也不會察覺有異,也許一陣怪風拂過,喝口茶就中了,你香囊不可離身。」能保一時安全。

  「什麼蠱都能防嗎?」他拿起香囊一嗅,淡淡的清香摸鼻,不似藥,有點像是提神醒腦的薄荷,令人精神一振。

  溫明韞搖頭,「我不敢肯定,畢竟我也沒見過蠱,沒拿這香囊試驗過,如果遇到了蟲王,恐怕就棘手了。」

  前一世她因為好奇看過這類的書籍,也上網搜尋過蠱的介紹和解法,知道雷霆風要去傳說有夷人善養蠱的西南,她努力回憶所知並查閱不少醫書資料,才準備了這香囊,希望有用。

  「不,你已經很厲害了,比我還強。」

  微微一笑,她又悄悄地給了他一只小瓷瓶,沒人瞧見,約小指長,「裡面有三顆救命藥丸,命懸一線時能拖上三、五日等人來救,你絕對不能給人,我專門為你做的。」

  這救命藥丸用了她好不容易發現的太歲為藥引,那太歲才小兒手心大小而已,原本她還想讓它多長幾年,就算一年長一小指甲片的大小也行,這東西可遇不可求。

  沒想到會用在他身上,果真是世事難料。

  溫明韞並非未卜先知,也沒想過有一天這藥會真的救了雷霆風一命,她真是有備無患,盼他早日歸來,偏偏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那一日,雷霆風帶了一隊五百人的先鋒軍想進谷埋伏,以便取下敵人首級,再建一功,誰知誤入毒蛇蟲蟻密布的深幽沼澤,一行人在裡面困了十來天走不出來,乾糧和水也快用盡了。

  沒吃的還能撐上數日,但沒水肯定不行,所以他們極力尋找水源,只是在滿布瘴氣的沼澤中,所有看得到的草木鳥獸幾乎都有毒,即便服用了解毒藥丸,藥效也只能維持三天,而他們不知何時才能走出死亡之地,只好省著點用。

  就在眾人餓得頭暈腦脹時,眼前出現一片長滿奇花異果的林子,大家見狀瘋了似的衝上前,想摘果子止餓解渴。

  可雷霆風是領頭人,他不能任由部下出事,他要帶他們平安度過危險,回頭建功立業,所以他喝止了其他人,以身試毒。

  這一試,果然是劇毒。

  腹痛如絞,口吐黑血的他服下三顆解毒藥無效後,腦海中浮現心上人的千叮嚀萬囑咐,毫不猶豫的吞下一顆救命藥丸。

  好在他用了,沒有半絲遲疑,要不小命就沒了。

  事後他才感到害怕,根據當地人所言,那叫死亡果,可以做為引蠱的藥引,但人一服下便只能活三刻,它會讓人從內腑腐爛,腸穿肚破,最後只剩一灘血水。

  另一顆救命藥丸他則用在一名與他共過患難的袍澤身上,那人的背幾乎被剖開了,露出森森白骨,人已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神智已然不清仍喊著要回家見爹娘,見剛出生不久未及足歲的孩子。

  雷霆風心有不忍,感同身受,因為他也想念遠在桃花鎮的明韞妹妹,他要活著回去,回去娶她為妻,生兒育女。

  而在這種強烈的求生意志下,雷霆風多次躲過重重危難,在重傷中一次又一次挺了過來,屢建奇功。

  最後一顆藥丸他留著以備萬一,以及一個念想。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好。」一聽是為他做的,雷霆風點頭點得很用力。

  「我是不是話很多?」一說完,一口憋著的氣洩了,溫明韞才驚覺自己太過嘮叨了,幾乎說了大半年的份量。

  雷霆風笑著搖頭,眼中有著絲絲情意,「我喜歡聽你說話,甜得很,你多說一些我不在意。」

  「什麼喜歡,閒話家常罷了。」看著他熾熱眼神,本來未多想的溫明韞耳朵稍有熱意。

  「可是我有一段時日聽不到了……」他面露惆悵。

  瞧他眼神一黯,溫明韞有點不捨,他只是才十五歲的少年,如今卻要離開至親遠去他鄉,還要面對殺戮戰場……

  她不想延續這種悵然的氛圍,故意啐道:「傻樣。」

  「不傻、不傻,就想著你。」他呵呵直笑。

  「也別太想,安危要緊。」

  將來的事誰能說得準呢,說不定今日的牽掛會成為明日的笑話,他會變了心。

  溫明韞很理智,她對雷霆風是有動心,但還沒到真的非君不可的地步,哪怕三年後雷霆風想娶別人,她也不會太過痛苦悲傷。

  之所以對於這場口頭婚事沒有反對,是因為三年內不議婚嫁正是她所求的。

  有祖父擋在前頭,她的爹娘不敢擅自為她婚配,她至少有幾年喘息時間,不用早早嫁作人婦,每日在柴米油鹽醬醋茶裡打轉、和婆婆鬥、跟妯娌爭、與小姑不和、跟丈夫沒話說,更重要的是,就算三年後她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還都尚未發育完全呢!

  所以能拖一時是一時,拖過十七、八歲再做打算。

  「肯定想的,只想你一人,你不能忘了我……」除了她,他還能想誰,她是他的命根子。

  雷霆風十分後悔太晚發現對她的感情,若是能早點知曉自己的心意,他會對她更好,讓她心裡也有他,這樣他就不會擔心他一離開,她可能會忘了他是誰。

  「不忘。」點頭,怎麼可能會忘了他呢。

  「明韞妹妹,我可以抱你一下嗎?」他只想感受她是他的,多年後依然不變。

  聞言的溫明韞臉色微變,嚴厲拒絕,「不行。」攸關名聲。

  「就一下,不會太過分。」他低聲請求,一副她不同意就要兩眼淚汪汪的樣子,博取同情。

  「男女授受不親。」她沒有心軟。

  雷霆風不放棄的上前一步,「我們訂親了。」

  「口頭上的。」她提醒,沒有婚書,沒有三媒六聘就不算數,她肯等他三年是看在自己的確動了、還有對未來的考量上,不然哪個姑娘敢定下白首之約,就算之前迷戀他到不行的唐青青也不可能應允。

  雷霆風這一去西南生死難料,與他結親是一場賭注,敢賭的沒幾人,萬一他回不來,被留下的人可要守望門寡,還有可能背上剋夫的惡名,想再挑下一家難上加難。

  「會成定局的,我只娶你當媳婦兒。」他語氣很重,不顧她的抗拒雙臂一摟。

  「雷霆風,放手。」他力氣怎麼這麼大,以前她都小看他了。

  感覺到他熾熱的體溫,溫明韞的臉也有些發燙,掙了一下沒掙開她就不動,不白費功夫。

  「不放,說你會想我。」她的身子好香、好軟,真想抱一輩子不放手。

  頓了頓,她櫻唇微掀,「好,我會想你。」

  「真心的?」

  「真心。」她無奈的回答,總有人會在心上留下一道痕,他的身影太鮮明了,很難忘記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雷霆風安心的笑了,「我會想你的,真的想你。」

  「知道了,可以放手了吧!你抱很久了。」抱得她肩膀都發麻了,也不知他哪來的力氣,全用上了。

  「不想放。」讓他再感受一會。

  「你該走了。」她是來送行的,不是和他痴纏不休。

  「明韞妹妹……」她就不難過嗎?雷霆風比時心底酸溫得厲害,想反悔不走了,可想到他爹的心思,他又掙扎,他既不想成為父親青雲直上的踏板,又割捨不下剛萌芽的戀情。

  「走,別再婆婆媽媽了,是男人就要建一番功業,封妻蔭子名留青史。」溫明韞趁他發愣時用力一推,用言語激勵他,沒有女人不希望丈夫功成名就,她以此讓他清醒清醒。

  「我……你等我回來,三年很快就到了……」噙著淚,他眼神中仍有眷戀。

  溫明韞沒點頭也沒搖頭,她對他沒有非他莫屬的深厚情意,因此不敢輕易應允,只給了兩個字——「保重。」

  「嗯!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娶你。」

  她只能是他的,今生今世,他絕不放手,眼露堅定的雷霆風翻身上馬。

  和他同去西南的有小廝長順,以及教他功夫的師父盧教頭,三人三騎人高馬壯,馬聲嘶嘶,一揚鞭,馬蹄往前一邁,加大步伐地跑起來。

  不愧是日行千裡的寶馬,一下子就跑得老遠,不見縱影,只留下馬蹄揚起的灰塵。

  因為知道兩家的婚約,春草剛剛才沒阻攔雷霆風抱住溫明韞,此刻納悶地道:「小姐,你不難受嗎?」怎跟沒事人似的面無表情。

  「難受什麼,要不吃不喝,徹夜難眠?」沒有誰離開誰就活不下去,那些相思成疾,是庸人自擾,她又不傻。

  「可是雷二公子走了,他是你的未婚夫。」任誰親人違行都會傷心難過,就她家小姐鐵石心腸。

  「走了就走了,你幹麼哭得淅瀝嘩啦的,又不是你男人。」溫明韞無法理解,當事人無動於衷,看戲的淚濕三條帕子。

  「嗚……小姐,你在胡說什麼,奴婢是為你憂心,雷二公子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萬一他忘了你在等他怎麼辦?」小姐是好人,該有個受丈夫呵護的好歸宿。

  「不怎麼辦,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日後再挑個更好的把他踩下去。」溫明韞開著玩笑,但也的確不當一回事,她不是古代從一而終的女子,在她看來,君若無情我便休,誰會抱著一個空承諾到死?

        「小姐……」春草腳一跺,認為小姐的話太不守婦道了,都已有婚約在身又哪能想著別的男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終身已定便是有夫家的人,理應一心為良人。

  溫明韞知道春草的想法便是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價值觀,她沒有打算去改變,並不跟她爭執,直接轉開話題。

  「走了走了,收拾一下,晚點還得上山一趟,這些年的存貨一次掏空,你家小姐又窮了,不多採點草藥囤積,用時方恨少。」

  「又要上山?」看看天色,春草不放心。

  「不上山哪來的藥材製藥,太頻繁進城我爹娘都要打探了。」屆時她藏有私房的事便瞞不住。

  當然她也可以去溫家藥鋪買,但她有些成藥並沒有對外販賣,若是用了販售的那幾款藥丸不需要用上的藥材,她三叔會察覺端倪,到時又難說分明了,所以她還是自個兒去採才安心。

  「小姐又不缺銀子,幹麼要累著自己。」她知道姑爺給小姐買了莊子和地,一年的出息也不少。

  「我做我喜歡做的事甘之如飴,個中滋味愚人不知。」不做藥讓她幹什麼,做女紅?那才會生生熬死她,她坐不住的。

  「小姐……」她就不能少往山上跑嗎?都已經訂親了,也該靜下心來繡嫁妝了,她那手藝不知道繡不繡得出一床鴛鴦被,春草已經開始擔心小姐遭夫家嫌棄。

  「喜歡做藥就做藥,老夫支持你,看你要什麼藥材開單子來,我讓人替你尋來。」他最不缺的是為他跑腿的人。

  「雷爺爺?」他不是在跟祖父說話,怎麼又跑來湊熱鬧?

        撫著鬍子的雷老爺子目光精亮,眼底的睿智是多少年歲月的沉澱,「不要擔心有人說閒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有這方面的天分就別藏著掖著,有我給你撐腰。」

  一看到她拿出那麼多成藥,而且都是派得上用場的,說實在的他十分驚訝,沒想到小小年紀的她竟有此能耐。

  原本以為她不時上山採藥是為了供給鎮上的溫家藥鋪,沒想到她居然會做藥,做出來的藥不馬虎,他吃過幾回是有其功效,一點也不遜熬煮出來的湯藥。

  如今她拿出來的藥丸有些他以前都沒看過,這才知道她會的比他原本以為的更多。

  「雷爺爺,我本來就沒藏著,只是做不多,只放在鋪子賣,我要的量不多就不勞你費心了。」溫明韞不喜歡麻煩別人,銀錢好欠,人情難還,她可不想背負還不完的人情債。

  「呵呵……不費心、不費心,雷爺爺也是有私心的,少了上山的時間你就能多製點藥,好給我可憐的孫兒送去,他只身在外缺醫少藥的,總要你多為他設想一些才好。」老奸巨猾的老首輔不忘替孫兒盯住媳婦,還有製藥師免費為其製藥,一舉兩得。

  聞言,她笑不出來,臉都僵了。

  有完沒完呀!真讓這一家人賴上了不成,往後三年都要供藥?「雷爺爺,我只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而已,承受不了這重責大任。」

  「不妨事、不妨事,我常常到溫家下棋,一得空就去瞅瞅你,幫幫忙。」

  他言外之意是,他會盯著她,她不做也可以,只要禁得起老人家的嘮叨。

  溫如韞無言以對,只能暗暗嘀咕,果然是隻老狐狸呀!

*             *             *

  三年後。

  「……小姐,小姐……」

  忽地被推了一下,將滿十五的溫明韞看了看在眼前揮動的五指山,總算回過神。

  她這一兩年恍神的情形似乎越來越嚴重,老是一件事想著想著就走神了,頓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做什麼,失笑地揉揉沒記性的腦門,繼續幹著手邊的活計。

  雷霆風剛離開的那一年,她真有徹底解脫的感覺,覺得天高任鳥飛,她不用再顧慮自己走到哪都有個人要跟著、時不時爬牆喊她,上山採藥時可以撒腿狂奔、抄小路、爬岩壁、涉溪、走獸徑,不必擔心後面的笨小子有沒有跟上。

  那真是令人身心愉悅的日子,好到她想放聲大笑。

  可是漸漸地她發現不對勁了,看到長成的野生藥材,或是瞧見少見的人參、靈芝,她都會不自覺地喊那個小尾巴,過了一會沒看見熟悉的身影走近,她才恍然想起人不在了,沒人會搶著替她採藥。

  人真的劣根性,常在身邊不覺得有何重要,還這嫌那嫌的看不順眼,巴不得對方離遠些才好,省得礙事,等到人走了才處處惦記。

  少了根小尾巴,她日子照過,卻悵然若失,老覺得少了什麼,越過越沒滋味,提不起勁,好像沒了個目標。

  她早上不想起床,望著床幔發呆,夜裡太過安靜,牆頭小貓喵嗚喵嗚,說來好笑,她卻挺懷念那一聲聲「明韞妹妹」,卻再也沒有人這麼喊她了。

  當初說得淡然,覺得自己可以瀟灑不惦記,等真正經歷過這一段日子,才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小姐,回神呀!你別坐著打盹……」一動也不動地,真叫人操心。

  你才坐著打盹一!她是……是……

  溫明韞說不出來自己在想念某人,信口說道:「我是在沉思,想著一個藥方子的劑量是不是下對,差之毫釐,繆以千里,分量錯一點藥就毀了。」

  瞧她多急智,還能及時轉回來,一提到做藥誰能反駁,如今溫家藥鋪裡她製的成藥賣得供不應求,抓藥的人反而少了,大家習慣買藥丸子,幾粒服下便見效。

  桃花鎮原本還有兩家藥鋪,如今只剩下溫家藥鋪了,溫昭中也落得輕鬆,看完診也不必寫藥方,直接拿成藥,幾個小瓷瓶代替了大包小包,往懷裡一放就妥當了。

  不過她的供應量不多,買不到的人還是只得抓藥,因為慢工出細活,藥是用來救人的,而非害人,若是粗製濫造只會自砸招牌。

  「是,小姐,那你沉思好了嗎?知縣大人正在等你呢!」翻了翻白眼的春草想,小姐來來回回就只有這一招,每回糊弄人嘴上就會說得冠冕堂皇,分明是正為某事困擾著。

  知縣大人?溫明韞眼睛一亮,很快便準備好出門去酒樓跟約好的人碰面。

  進了雅間,她看向含笑望著她的父母官,行了一禮,「江大人……」

  「叫我江大哥,或照舟大哥就好,你老是跟我客氣,都是自己人。」留了鬍子的江照舟依然儒雅溫潤,目光清正。

  「禮不可廢,你可是我們小老百姓頭頂上的一片天,若是逾越了,小女子怕天打雷劈。」

  誰跟你自己人,關係不能亂她還想好生地過日子。

  當了三年官的江照舟至今尚未有妻室,十分搶手,是城裡富戶眼中的一塊肥肉,凡是家中有中有未嫁的閨女,每一個都兩眼發紅的盯上這位年輕有為的青天大老爺,盼著他當自家的乘龍快婿。

  為免成為別人眼裡的狐狸精,溫明韞每一回進城都小心翼翼,以免讓人發現她和縣太爺交情匪淺。

  「在我面前哪來的禮,自家人太客套就虛偽了,我也沒有當你是外人。」

  女大十八變,當年看她是瘦瘦小小的小姑娘,一手就能拎著她滿天飛,如今都亭亭玉立,美得恬靜雅致,落落大方。

  人家都挑明說她虛偽了,那還裝什麼裝。

  溫明韞也不客套了,直接問:「江大哥,今日相邀有什麼事,又來討藥了?」

  說到這件事溫明韞就沒好氣,當初送雷霆風離開時,她明明收拾了一大箱的藥,足夠用上兩、三年,省一點還用不完呢!

  可是不到三個月,這位雷二公子就透過縣衙來討藥,說是他帶去西南的藥丸太好用了,一下子就被搶光了,還想要拿一批。

  不過這批不白拿,軍營出錢購買,會派人去取回,不用製藥人運送。

  於是她雙肩上的擔子又重了,除了供給溫家藥鋪的藥丸子外,她還要加緊趕工應付軍方,以免延誤軍情。

  她知道士兵們保家衛國,損失越少對大晉越好,提供藥品之事是重中之重,她也不敢怠慢,只是她一人沒法調來那麼多藥材,還得靠知縣大人幫忙。

  索性一事不煩二主,收藥、送藥材就由江照舟的人負責,因而兩人碰面的機會也增多,一年三、五回也不算少,有時他到桃花鎮拜見雷老爺子,也會順道繞到溫家傳達事情,或看她製藥。

  「是來討藥,順便傳一句話。」江照舟說時笑顏燦爛,看人的眼神讓人覺得自己無比珍貴,很被珍視。

  她刻意假裝自己不在意那「一句話」,眉頭輕輕一顰,「又要拿藥?不是剛送過去一批嗎?這麼快就用完了?」

  好歹讓她喘口氣,牛剛犁完田也要吃口草,沒體力哪能下田去。

  「主要是止血藥和你說的消炎粉。」這兩種藥奇缺,有錢也買不到,只有她這才有。

  她一聽,身子坐正,「又打仗了?」

  「嗯,死了不少人。」兩方各有損傷。

  「我莊子裡的三七才剛收了一回,如今你又要,我的藥材哪夠,再種上也要等它收成吧!」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要做藥也要有藥材,她不是神仙能變出來。

  「這叫三七的藥材沒地方買嗎?雷老爺子以密信跟皇上要了一筆銀子,在銀錢方面不成問題。」他的意思是原料多少錢都買得起,他只要看到製好的成藥。

  不是說辭官了嗎?還通什麼密信,老首輔不老實。

  她收回心思,解釋道:「三七是我意外發現的止血聖品,有迅速止血的作用,目前只有我大規模種植,其他是零星散賣,真要收也收不了多少。」

  她沒想到三七的藥性在大晉尚未被發覺,藥鋪裡並無這味藥,當初她為了用三七製藥給在前線拼殺的雷霆風,才請三叔進點貨,誰知三叔卻納悶的問她這是何物。

  以前她做成藥偏向日常常見的疾患,並未特意鑽研外傷的項目,因此忽略了此事,她驚訝無人知道此物之餘上山尋找,花了三個月左右才尋到一片野生三七,她看了看數量約能種植十畝地,因此又請託知縣大人代為置地,掛在他人名下。

  哪曉得知縣大人為人挺妙的,把一塊抄來的地劃給她,他還以權謀私地寫上她母親名字,然後再從她母親名下轉給她,那麼她得到的便是母親嫁妝,出嫁女的私房是不納入公中的,她得到的是『嫁妝』而非私產。

  那塊地足足有百畝之多,讓七戶佃農種,還有一座莊子。

  先前雷霆風為她添置的五十畝地也比照辦理,因此她名下有一百五十畝藥田、兩座莊子,還有賣藥得來的若干銀子,算是小富婆了。

  而三七最快三年才可收成,分成兩期收,而今己收了一回,第二期還不能收昵。

  「地裡都空了?」江照舟眼神敏銳的問。

  看了他一眼,她抿了抿唇,「第二期還不成,剩下的是要做種的,不到二十畝了,用了就得再上山找,否則明年會減產。」

  溫明韞的意思是不希望用上,全都挖空跟竭澤而漁有什麼不同。

  「用了,我以知縣之名發布公告,讓人全力尋找,一斤十文錢,找到的三七全歸你所有,分文不取,如何?」

  這幾年打交道下來,江照舟知道這丫頭吃軟不吃硬,給點好處就心花怒放了。

  她聞言,嘴角微勾,「好,月底給你。」

  一斤十文錢聽起來雖然不多,但一株三七絕對不止一斤,而且因為以前沒人採摘,要是能找到,數量應該不容小覷,累積起來賺的錢也就多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眾志成城,想必比她一人之力來得有效率,她也受益,能種更多的三七,而等到做成止血藥或消炎粉賣往京城,那可不是幾百文錢就能買得到,那是暴利,因為目前只有她能製這藥。

  「溫妹妹爽快,我也給你透個話,你做的藥深受歡迎,你為何不弄個藥坊,招更多人來做,這樣你也不會老被催促。」江照舟好意的說,怕她太累。

  溫明韞做的藥,藥方都在腦子裡,她做藥時往往一次收集齊所有的藥材,一、兩百種全部磨成細粉,除了她之外沒人知曉哪個粉末是何種藥材,而後再依配比一一調配,然後再請人做成藥丸或片狀。

  除非她願意,否則無人能拿走她研究多年的配方,雖然會做成藥的人不是沒有,可效果往往比不上她做的,於是使著手段想從她手中騙取,但她從沒讓人得手。

  她也不是沒想過辦個藥坊,但終究打消了念頭,畢竟她爹娘那裡實在是太麻煩了,一旦辦了藥坊只怕後患無窮。

  她挑眉一笑說:「開辦作坊我還收得到銀子嗎?別忘了我為什麼偷偷置產,蓋了作坊便是歸溫家所有。」

  「原來如此,是我沒顧慮到這點。」他該想個辦法破除陋習,讓她正大光明的當東家。

  知縣大人對她的欣賞之意越來越深了,簡直想從宿敵手裡……搶過來,作為如花美眷。

  「大人還有事嗎?沒事我要回去做藥了。」軍方的,藥鋪的,她得趕一趕,還有她要製新藥。

  「又叫大人,不是說喊江大哥就好嗎?」他苦著臉,對她的油鹽不進感到無可奈何,她最難攻破的是心防,小表弟對她而言有那麼重要嗎?「只是一種稱謂,何必在意。」他在她眼中就是知縣大人。

  江照舟呵呵低笑,「我家表弟說他鞋子壞了,讓你給做一雙。」這便是順便轉達的一句話。

  原本沒什麼表情的溫明韞面容起了變化,多了氣惱,「你們軍中不發鞋子給人穿嗎?」她哪知道他腳多大,分開三年,小樹也該長大了。

  「可表弟向來矜貴,只穿自家做的鞋子。」江照舟暗示她是半個雷家人,做做鞋子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叫他用羊皮包著,扎洞用牛筋穿過束緊就行了。春草,走了,結帳。」什麼玩意兒,嫌她不夠忙嗎?她的手是用來做藥的,不是縫鞋的。

  「我來付……」

  江照舟話剛出,春草已快一步下樓跟掌櫃結帳,隨小姐走出酒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0 09:11 PM 編輯

【第八章】  家人討藥方

  「小韞。」

  身後傳出熟悉的叫喚,剛走出酒樓的溫明韞以手遮目,秋老虎的日頭還是相當曬人,她微瞇了眼,面無表情。

  在這三年內若說日子有什麼變化,那就是從青騾車代步變成平頂華蓋馬車,雷老爺子以照應自家孫媳婦為由撥了輛馬車給她使用,車夫還是雷府的,但她想去哪裡只要知會一聲,隨召隨至,馬上上路。

  而她也由瘦小的小女孩長成明眸皓齒的大姑娘,五官長開了,面如桃李,身形窈窕,婀娜多姿,最重要的是長高了,在一般女子當中算是高挑。

  她能有現在的窈窕身形,還是歸功於她自己研製的豐養丸,豐養丸在女子中是賣得最好的一種,看看製藥者就知道成效,以十一歲到十五歲的女子服用最為有效,一年內就能看到令人稱奇的轉變。

  但是只有桃花鎮的溫家藥鋪才有得買,一上架便被搶購空,平源縣一粒也買不到。

  溫明韞笑得溫婉得體,「爹、娘、大哥。」好巧,一起來了。

  「一個都快說親的大姑娘了,怎麼老往城裡跑,到了縣城也不回家,你想讓人看我們溫家的笑話嗎?」看重男丁的溫時中一看見女兒就沒好臉色,覺得她是來討債的,日後還得一份嫁妝,分薄了兒子的家產。

  「爹,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妹妹也沒做錯事,別在大街上嚷嚷讓她失了面子。」溫希忠是疼愛妹妹的,但是他看妹妹的眼神多了一絲心虛。

  「哼!到李家小館。」溫時中直接拍板定案。

  他是一家之主,走在最前頭,其次是他的妻子,而後溫希忠陪著走最後,他不時地看看溫明韞,似有話說,可是一看到她低眉順眼的乖巧樣,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最後只能輕輕一嘆,快步趕上前面的父親。

  溫明韞自然把溫希忠的神色看在眼裡,但卻並未主動關切,一家人像外人一樣生疏。

  李家小館是一間小飯館,和大酒樓無法比擬,裡面擺了四、五張桌子就滿了,生意興隆時最多能坐十八個人,而此時只有溫家四口人和一個春草,掌廚的老李和溫時中是舊識,交情還不錯,最重要的是嘴嚴。

  幾人一坐下,老李就送上幾盤小菜,有眼色的不說一句就退開,端著一疊碗蹲在外頭洗著。

  溫時中搶先發難,「你自個兒說說,有哪家的孩子有家不回,在外四處遊蕩,你把爹娘放在哪裡了,難道要等人傳出閒話你才知道怕。」

  他每回都在鋪子裡等著看她何時出現,可她一次也沒入鋪,而是大搖大擺地走向和生堂,簡直是吃裡扒外。

  怕?她輕輕一笑,「爹,我只問上一句,咱們家可有我留宿的屋子,你讓我和春草睡哪裡,我還姓溫嗎?」

  「這……」他似乎……呃,忘了,家裡人多,一人一間屋子安排下去好像沒有空餘了。

  回春堂藥鋪後面是三進院,其中一進院做成庫房,放置藥材,長房、二房加起來有六個孩子,以及廚房和服侍的下人,原本的房舍就住不了這許多人,只能擠擠,哪天存夠了銀子再買大點的宅子。

  而溫希忠去年年底成親了,因為家裡住不下而在鋪子附近租了一處小院,正堂兩側各有兩間房,左側一間是廚房、一間是放雜物的屋子,右側則是夫婦寢室和放糧食的,下人住在新蓋的一間獨立屋子裡,不大,是個通鋪,就住三人,一個廚娘和兩個陪嫁丫頭。

  試想這一家人都住得這麼逼仄了,又哪能隔出一座院子給小輩中唯一的姑娘,她真要住下還真沒地方。

  溫明韞這話一出太打臉了,連屋子都沒準備,實在看不出他們想要她回家住,三個溫家人臉上都有一絲訕色,可又惱怒她不該說出事實,家裡逼仄又沒虧欠她吃穿,她若懂事就不該提出來令父母顏面無光。

  「沒有吧!那裡是我的家嗎?我回去幹什麼,你們該以我體恤爹娘為榮,沒登門造成你們的難堪。」

  她若真去了,那她是客還是自家人呢!有她坐的位置嗎?她不恨他們,只是無感,畢竟她的內心深處也沒當這幾人是家人,唯有對她好的人她才會有所回報,其他人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吧!

  溫時中講理講不過,就擺出父親的架子以孝壓人,「這是你跟爹娘說話的語氣嗎,有你這樣的女兒太令人失望了!」

  當初生下她就該活活掐死,省得氣死自己。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我有爹娘生,卻沒爹娘養,生而不養難免長歪。」

  她還要感謝他們的不理不睬,她才能無拘無束的做她自己,不因什麼三從四德而足不出戶。

  「你……」惱羞成怒的溫時中漲紅臉,氣得拍桌而起。

  「孩子他爹,你歇歇氣,別氣壞了自己,好好跟她談,不要壞了父女情。」溫母小聲的安撫丈夫,輕拍他胸口。

  其實她對女兒是有感情的,想帶在身邊照顧,可她以父子三人為主,光伺候爺住哪來空閒帶個小的?於是在老邁的公爹願意接手照料後,她就心安理得的撒手不管。

  心中原本的愧疚早被歲月磨碎,久而久之便和丈夫一條心,跟著覺得女兒終究是別人家的媳婦,她一生的依靠唯有夫婿。

  「你看看她那態度,有一絲對爹娘的敬重嗎?說起話來句句尖銳,好像我們虧欠她許多似的,我們怎麼會有這種女兒!」溫時中繼續說得不屑,養兒防老,是給他摔盆送終的,而女兒怕是來催命的,不知親恩。

  你們沒虧欠嗎?溫明韞在心裡冷笑。因為這兩人的疏忽,他們真正的女兒早已不在人世了,他們欠她一條命。

  「小韞,你爹說的沒錯,當女兒就要有當女兒的樣子,怎能冷嘲熱諷,快跟你爹道歉,娘想你們都好。」溫母和稀泥,認為父女哪有隔夜仇,罵過、吼過也就雨過天青。

  溫時中冷著臉,小酒一口一口喝,他等著女兒跪地磕頭,他才有臺階下,可是……做慣自己的主人了,溫明韞哪肯低頭。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不要再做戲了,這戲假得令人啼笑皆非,父慈子孝的戲碼我演不來,也別逼我作嘔。」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幹麼要撕開那張窗紙,讓自個兒難看。

  「你說我們在做戲?」她怎麼敢……敢如此忤逆。

  「我說錯了嗎?你們心裡想什麼你們最清楚,我十五了,不是五歲,在我需要爹娘的時候你們在哪裡,在我哭著要娘時你們一家享天倫之樂,沒人聽見我的哭聲。」她繼承了小姑娘的記憶,實在是為那個孤獨死去的孩子抱不平。

  「妹妹,我們不是不關心你,而是鋪子的事太忙了,我們忙得沒空回去看你,你要體諒。」溫希忠好言解釋,他是真的這樣認為,他們也有很多不得已,回春堂要在縣城站穩了也相當不易,他們是外來者,想分一杯羹難免被排擠。

  「你要五歲的孩子體諒,大哥,你這是哄小孩還是自欺欺人?你們有四個人,一人輪一回不成嗎?老宅裡不只是我,還有祖父,你們也是一年沒人來見祖父一次,你們不孝不慈還有臉說忙得分身乏術,銀子在你們眼中比親人重要吧!」

  溫明韞神色冷漠,覺得這是一群無恥之徒,他們已失去做人最根本的底線,難怪祖父會說不用理會那家人。

  「可……可你終究好好長大了,我們沒有虧待你……」他語帶結巴,不敢直視她平靜如湖的雙眸,那雙眼太澄淨了,照出他內心的污穢。

  「我該感謝你們一開始的惡意遺棄嗎?」生而不養最可恥,還給自己一大堆理由脫罪。

  「我不是……」

  溫希忠還想和妹妹緩和一下兄妹之情,一旁被踩中痛腳的父親已經拍桌大喊。

  「你反了是不是,我們生下你給你性命你就該知恩圖報,而非出言頂撞,你敢再說一句話,老子當場拍死你!」

  她說他不管她嗎?他這會兒就來管教女兒。

  見溫時中已經揚起手,在一旁為小姐叫屈的春草當下擋在小姐面前,兩臂打直相護,不讓小姐受欺負。

  「春草,走開。」春草的以身護主讓溫明韞有些鼻酸,輕輕將她推開,一個賣了身的奴婢都能挺身而出,而她所謂的親人卻容不下她,何其可笑。

  「小姐……」她怕小姐受傷,堅持不讓。

  「放心,他們有求於我,不敢真的對我動手,要是惹惱我,我讓他們一無所有。」她不是不會撂狠話,而是沒必要,本想看在祖父的份上不撕破臉,可如今他們實在是欺人太甚。

  「你有本事就試試啊!」溫時中不認為她辦得到,在他的骨子滿是對女子的輕蔑。「如果我求祖父在回春堂對面開一間溫家藥鋪,不看診、不賣藥材,只賣我做的藥丸,你想回春堂幾時會倒?」

  她還有很多壓箱底的寶貝沒拿出來,想和她叫板得據量掂量。

  「你……孽女!」他氣到說不出話來。

  「爹,你最好摸著良心說話,你們不來招惹我,我們就相安無事不是嗎?繼續忽視我並沒有那麼難,我也習慣沒爹沒娘了,你們就當少生一個女兒,我是祖父撿來的。」

  這種樣子的爹娘她真不想認,要不是祖父在,她都不想姓溫。

  聽了她的話,溫時中氣得臉色鐵青,胸口大幅度的起落,溫母拭著淚勸慰,要他別跟孩子意氣用事。

  「妹妹,你不要說得好像我們不要你似的,你好好想想,大哥不是常買些小玩意請人送回去給你,你還說我是親的、最好的大哥。」溫希忠試圖以溫情挽回妹妹的心。

  「那是在你成親前。」沒有老婆前是手足情深,他會花點時間關照妹妹,有了妻子以後,那便是事事唯妻命是從。

  聞言,他身子一僵,「妹……妹妹,你在說什麼。」

  「真當你不說別人就不曉得?咱們這位美麗賢惠的新嫂子不時慫恿,說她想要有自己的宅子,最好有個大園子,好讓你們將來的孩子有玩耍的地方,這買宅子的錢要從哪來?聽說了溫家藥鋪賣得好的成藥原來是我做的,就把主意打到我頭上。」

  「你……你別聽人胡說,哪有……哪有這種事……」他冷汗直冒,背都濕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大嫂出身劉家醬坊,從小嬌生慣養,她原本以為嫁給你就能婢僕成群,當起掌家的主母,誰曉得咱爹咱娘不放權,一個月只給你五兩的工錢,她覺得被欺騙了,所以嚷著要你給她一個交代。」於是他便想到利用自家妹妹,溫明韞冷笑一聲。

  「你怎麼知道?」他用見鬼的神情睜大眼。

  「因為我有神仙相助。」

  一點也不奇怪,知曉她會製藥的可是有知縣跟雷老爺子,他們會幫她盯著四方蠢蠢欲動的小鬼,她的藥丸子太好用了,但她性情憊懶,不肯做多,所以要好好盯緊了,免的人來分走少之又少的成藥。

  因為溫希忠的妻子劉氏太得意忘形了,在溫希忠哄著她說會從妹妹那邊想辦法後,便回到娘家向兄弟姊妹炫耀她要有新宅子了,到時候請娘家的人去溫居,吃頓豐盛的。

  不巧捕頭住劉家隔壁,聽見劉氏的大嗓門,正在為江照舟辦取藥送藥這差事的捕頭立即將此事上報,得知有人要虎口奪食,知縣大人馬上加派人手探查,把溫希忠夫婦查個透徹,沒多久溫明韞便知情了。

  「小韞,你大哥住的那個宅子的確是小了點,若有了你的小侄子實在玩不開,要不你也把成藥放在縣裡的藥鋪賣,他們攢夠銀子便能換間大宅子,你也能過去住不是嗎?」溫母終於忍不住幫兒子說話,她還是偏愛兒子。

  溫明韞一聽輕笑一聲,「你們為什麼不叫我直接拿銀子出來買間宅子給大哥,我很有錢,能買下十間回春堂。」

  「什麼?」三人齊吸了口氣,錯愕不已地瞪大眼睛。

  「是不是很後悔太躁進了,如果緩一緩,好聲好氣的哄著我,也許我會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拿出幾千兩在縣城最繁華的地段買下五進的宅子孝敬你們。」

  她原本是有這個打算,在她看來銀子賺得再多也不如一家和樂。

  有人親緣淺,她也就不強求了,誰說一家人一定要親如年糕,各過各的,不要互相算計也沒有不好。

  可惜她想退一步,別人卻想得寸進尺,把好脾氣的她都惹毛了,一怒之下把所有骯髒事都掀開了。

  「妹妹,我……我們還是當你是親人……」溫希忠語氣艱澀地說,但看著妹妹面無表情的臉,撫向妹妹的手因膽怯又縮回。

  「小韞,你有銀子不給爹娘用給誰用,你一個姑娘家別拿太多錢,這外面壞人很多,你別信呀!」幾千兩銀子,她是怎麼賺的,光賣藥丸子能賺這麼多……

  溫母一聽見銀子就瘋魔了,想著要怎麼用,她沒想過那是女兒辛辛苦苦賺來的,反而認為那些銀子應該是她的。

  同樣想錢想瘋了的溫時中不顧顏面向女兒索要銀錢,「你娘說的沒錯,父母在不得有私財,快些上繳,免得落人話柄。」

  有了銀子他便能將回春堂藥鋪擴大,把兩邊的鋪面買下,合而為一,那他就能賺更多的錢。

  「我上繳了。」她看著纖纖素指,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繳給誰了?」溫時中問,看著溫母。

  「我沒收到。」溫母忙搖頭。

  「誰拿了銀子?」溫希忠低聲問。

  夫妻、父子互不信任,你看我、我看你,猜測誰拿了那筆銀子,他們又要用什麼方式讓人吐出來。

  「祖父。」溫明韞淡淡的解答。

  「啥?」三人齊齊驚呼。

  「我把銀子交給祖父了,他才是我們溫家的當家人,祖父說他代管我的胭脂水粉錢,不算在公中內,等我出嫁了就壓箱底,當成嫁妝。」

  祖父比他們大氣多了,她上繳過,想孝敬真心疼愛她的祖父,但祖父沒收,一臉慈愛的還給她,叫她存著往後用。

  她應好,其實她繳給祖父的只是一部分,放在手上的更多,製藥比想像中賺錢。

  她並不是防著祖父,防的是如同今時今日溫時中父子三人的嘴臉,財帛畢竟動人心,雖然她一點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希望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人心太禁不起考驗了,利字當前,血脈相連又如何,犧牲一人得以成全所有人,她又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哪有這麼多胭脂水粉錢,你多大的臉,能抹一輩子不成,你跟……呃,要回來,娘給你買更多的香膏、螺子黛。」溫母的眼睛中還是只有銀子,沒有什麼比亮晃晃的銀子更叫人動心,那是個可人兒,淡妝濃抹都誘人。

  「要不妹妹你讓大家幫你製藥,你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做的不多,我幫你多找些人來,我們蓋個大作坊,你這人一向是懶性子,大哥幫你管作坊,你不用太費心。」溫希忠想的是妻子的娘家人,舅兄們剛好來幫手,有錢大家一起賺。

  溫希忠有了小家後早忘了大家,在妻子的小意溫柔下,他什麼都願意順著她。

  溫明韞低聲地笑起來,笑聲多麼婉轉悅耳,話語就有多麼冷漠無情,「在這之前你們若好聲好氣地跟我談,動之以情,也許我會看在稀薄的情份上給你們幾張藥丸子的配方,讓你們自個兒琢磨,可我最恨逼迫,我想給的才是你們的,我不想給誰也得不到。」

  「孽女,你敢對爹娘不孝,我們生了你不是讓你忘恩負義!」溫時中拍桌,就不信她敢忤逆不孝。

  「小韞,你別跟我們賭氣,你是娘十月懷胎的一塊肉,娘不會害你。」溫母柔聲相勸,叫溫明韞再心狠也要顧念那一滴骨血之恩。

  一個耍狠、一個懷柔,溫時中夫婦聯手想讓女兒退讓,可是口都說乾了溫明韞仍無動於衷,兩人眼神一對望,又使出一招。

  溫時中冷笑道:「不用跟她說太多,這丫頭的脾氣就是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看她也十五了,不如早早把人嫁了,省得留在家裡添恨。」

  施壓不成,便要在婚事上控制她,她的爹娘到底有多恨她這個女兒?溫明韞神色不變地淡道:「真可惜,你慢了一步,爹。」

  「什麼意思?」溫時中有不好的感覺。

  「祖父早已為我定下一門親。」

  「退掉。」溫時中態度冷硬,不講情面。

  「退不掉。」溫明韞心底有帶著惡意的得意,等等看這些人灰頭土臉的樣子肯定很解氣。

  溫時中一哼,「天底下沒有退不掉的婚事,你說是哪一家,我親自上門,多給些銀子還不成嗎?」

  「老首輔的孫子。」

  「什麼老……」城裡有姓老的人家嗎?

  「你們聽不明白我再說一遍無妨,就是前任首輔的孫子,雷家門口站的是持劍的侍衛而非家丁,你敢去嗎?」給他再生三顆膽,只怕連臺階都不敢踏。

  「啊!首……首輔……」那不是一品官員?

        於是,在溫家三人錯愕震驚的神情中,溫明韞安之若素的帶著春草走出李家小館,外面的日頭好刺眼。

  春草憂心地看著溫明韞,哽咽道:「小姐,老爺夫人太過分了,他們怎麼可以……」連女兒的胭脂水粉錢都想搶,比賣了她的叔嬸更心黑。

  春草的爹娘早亡,嗜賭的二叔欠了一屁股債,便賣了她抵債,在人牙子手中轉了好幾回才賣入溫家。

  「春草,子不言父過,算了。」不算了又能怎樣,難道她能親手弒親,將他們砍上七八截?

  「小姐,你太委屈了。」

  「不放在心上就不會有傷害,你和他們氣什麼,不過是一群蠹蟲。」

  生氣無濟於事,早點看清他們的嘴臉也好,現在劃清界線總好過日後吸她的血。

*             *             *

  “啊——放手……”

  馬車一出城門,向桃花鎮行約十裡路左右,一匹快馬忽地貼近車身,一身黑衣的男子身手敏捷地跳上車,他一把扯住正要放聲大叫的春草往車外扔,再將車內的溫明韞抱入懷。

  劫財?或是劫色?溫明韞不知道是前者還是後者,她一出城門就遭劫,懷疑是心有不甘的這事發生不早不晚,正好在他們談崩之後,叫人無法不懷疑。

  他們想逼她交出藥方子,或是殺人滅口,以絕後患?她死後,她的一切就全都是他們的……不,她不肯認命,誰要強迫她她非與人拚命不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溫明韞假意順從,不動聲色,悄悄拔了髮間削尖的木簪,對準凶徒的頸項刺去……

  驀地,天翻地覆,她被黑衣人壓在身下,唇上被重重吻住,持簪的手被握在男人手裡。

  「是我,下次看準人了再扎,你這一刺要是刺中了可就要守望門寡了。」為了她,他得長命百歲,只比她晚死一日。

  「你……你是……」她仍握著簪,但少了置人於死地的狠勁,目光有一絲疑惑。

  這說話的語調好熟悉,可是聲音卻是成熟男子的低沉,這張臉也讓她感到熟悉,像是一別三年的那個人,依稀可以找出影子……

  「看仔細了,是我,我是世上最不可能傷害你的人!我想你了,明韞妹妹。」好想好想,想得肝腸寸斷,人都消瘦了。

  「雷霆風?」她問得很輕,似乎不敢相信。

  黑衣人咧開一口白牙,對著粉唇又是一啄,「是我,明韞妹妹,我回來了,你的霆風哥哥。」

  溫明韞不知是否受驚過度太過意外,整個人呆呆地看他,一言不發。

  「明韞妹妹、明韞妹妹,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你嚇到我了,你……噢!好痛,你掐我……」被掐的雷霆風不怒反笑,開心地把懷裡的人兒又摟又抱,臉對臉蹭來蹭去。

  「放開!」溫明韞怒道。

  「不放。」雷霆風無賴的搖頭,好不容易才抱到人,他才不當聽話的傻子。

  「讓你嚇我、讓你嚇我!你知不知道你突然一嚇會嚇出事的,你是看我日子過得太淸靜了才來使壞,讓我和你過得一起水深火熱是不是?」剛剛真的被嚇著的溫明韞忽然暴起,對他又掐又捏,拳打腳踢,哪裡肉軟就往哪裡下手。

  「明韞妹妹,小心手痛。」他皮厚,不怕她的花拳繡腿,只感覺跟搔癢一樣,可是他擔心她打痛了自己的手。

  「打你不痛。」她這是出氣、是洩憤,這三年等待的思念和不安也一起在此刻傾洩。

  把力氣用盡了,她人也緩過勁,舒坦了。

  看她停手了,笑得傻氣的雷霆風把臉湊過去,「盡量打,打到你高興為止,我不痛,舒服得很,這表示明韞妹妹想我了。」

  「呿,誰想你了,不要臉,往自己臉上貼金。」他想她打她偏不打,兩頰頰肉,拉得俊顏都變形了。

  「呵呵,我是不要臉,要臉做什麼,無法偷香。」說著他又啄了一下,十足的無賴。

  「下流。」耳朵一熱的溫明韞輕啐。

  「只對你下流,我想這麼做想三年了,憋死我了。」他一直後侮未能一親芳澤,萬一他在戰場上死了,不成了一生遺憾?九死一生後的他下定決心,只要一遇到心愛的小姑娘就要使盡地耍賴,不管她擺出怎麼樣的臭臉推開他,他都要拿出戰場搏殺的精神打死不退。

  果然,他成功了,親身實踐後,親吻的滋味多美妙呀!

  他感覺暈陶陶,快要飄起來了,全身的骨頭一下子全軟了,融化在她身上,他心裡美滋滋,喜悅快要從胸口溢出來。

  「從軍三年都學壞了,誰教的?」兵痞子,流裡流氣。

  「我聰明,自學。」這種事哪需要人教,是男人都會,一碰上心上人無師自通。

  溫明韞沒好氣地以手一推,放大的男人臉才稍微退了一些,「學這些不正經事幹什麼,你幾時才能長進。」

  他呵呵直笑,「我是正五品武德將軍了,給你掙臉了,我出息了,不是走雞鬥狗的紈褲。」

  「正五品……武德將軍?」她失神的喃喃自語。

  「歡喜不,我讓你當將軍夫人了,雖然官小了點,但我還年輕,還能拚一拚,給你拚一頂鳳冠……」她戴起來一定很好看。

  雷霆風說的鳳冠不是一般成親用的鳳冠,而是誥命夫人的鳳冠,有品階之分,是一種尊榮的身分象徵。

  「拼什麼,你給我好好的活著,那些虛的要來做什麼,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

  金銀買不到閻王手中一條命,人一旦沒氣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不能重活一回,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樣幸運。

  聽出她的關懷,雷霆風心裡滿是幸福,「好好好,不拚命,都聽你的,我還要陪你一生一世……」

  還是明韞妹妹心疼他,捨不得他受苦。

  聽到那句始終不變「都聽你的」,溫明韞心口忽然酸得疼,不自覺淚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巳。

  「哎呀!明韞妹妹,你怎麼哭了,別哭別哭,有我疼你,你哭得我心肝肺都絞在一塊了。」不會哄人的雷霆風手足無措,手忙腳亂地替她拭淚。

  「我被人……」她抽著鼻子,哭聲凄婉。

  「被人怎樣?」他臉色驟變,殺氣騰騰。

  「欺負了。」她為什麼不能告狀,那些人敢步步進逼,不就是以為無人替她出頭,可是現在雷霆風回來了,他沒變,還是一腔真情的對她好……

  正是因為察覺到自己又有人挺了,不用再萬事自己扛,她才會突然的脆弱起來。

  「誰敢欺負你,爺滅他滿門!」氣憤填膺的雷霆風雙手握拳,雙眼布滿冷意。

  「我爹、我娘、我兄長。」她點名,一個也不放過,傷人之後還想全身而退,免談。

  「好,我立刻去滅……你爹、你娘、你兄長?」他一怔,狐疑地再問一遍,深怕搞錯了。

  「對,他們欺負人,不是好人。」她眼角掛著淚,楚楚可憐又動人。

  「他們怎麼欺負你了?」雷霆風的語氣輕柔若風,似哄又似呵護,撐腰的意味不言而喻,他的明韞妹妹豈能容人欺辱,即便她的親人也不行。

  「每個人都要我手上的藥丸子配方,讓我一文不取的替人做藥。」日以繼夜,不眠不休,只要能賺到銀子,她累到生病也無妨。

  「誰敢——」他怒喝。

  「敢的人排一串。」天底下沒有嫌銀子多的人。

  「太欺負人了。」以前他不在,她受委屈了,如今他回來了,看誰還敢柿子挑軟的捏?他一拳將人打爆!

  「是欺負人,我只能硬生生忍下。」

  面對父母,她不能打、不能罵,還得敬著,這日子不能過了,不論他們做了什麼都要咬牙吞下,不然不孝的大帽子一戴上去便無翻身之日。

  雷霆風心疼地輕撫她玉白面頰,眼露深情,「明韞妹妹別擔心,有我在,誰敢朝你伸手我就剁了那人的手,左手伸,剁左手,右手伸,剁右手,兩腳再伸剁了當殘廢。」

  「你不走了嗎?」一日一入了軍營,身不由己。

  他一頓,沒有瞞她,「還得回京覆命,這次死傷慘重,得看皇上的安排,我盡量想法子調到平源縣當守備。」

  「仗打完了?」她不希望再有傷亡。

  雷霆風輕笑,「仗是永遠打不完的,西南外敵只是暫時休養生息,也許過個三、五年又卷土重來,犯我國土。」

  「你還得去嗎?」她心下不安的問。

  他搖頭,「看情況,不過朝中人才備出,不少武將爭功,應該輪不至我,僧多張少。」

  他沒說出口的是黨派林立,但官職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各派都想讓自己人占位,尤其是油水豐的地方更是搶破頭,互不退讓。

  西南那邊也有這種情形,幾個皇子都想把西南軍拿下,也有不少人想弄下他,但是一想到他背後的祖父,大家遲疑了一下就放下這主意了,沒人願意得罪今皇上依著稱贊有加的前首輔。

  「你……受傷了嗎?」

  聞言,長成男人樣的雷霆風神情溫柔地將頭輕靠她頭上,「你的藥很好,幾次把我從危難中救出來。」尤其是止血的,一敷在傷口立即止血,為他們爭取更有利的局勢,反敗為勝,追敵百里。

  「傷得很重?」她幾乎不敢問。

  雷霆風爽朗的笑聲響起,醇厚而低沉,「不妨事,我壯得像一頭牛似的,被砍了幾刀也死不了,還不是活蹦亂跳。」

  「雷霆風,你還笑得出來!」她氣得用手背抹淚,氣自己不能看看他傷得有多重,男女有別,只能心疼,想像當時的情勢有多危險。

  「為什麼不笑,我活下來了,因為你的藥,這場戰役死了四萬多人,受傷的兩千五百人被救下了,包含我。」

  「藥太少了,是吧!」幾十萬將士,而她做的藥杯水車薪,只能救急,沒法廣泛使用。

  要是每十人能一個急救包,也許能救回更多的人,在戰場上,失血和感染是喪命主因,而她的消炎藥能殺菌消毒,雖然比不上前世的抗生素,但用得及時也很有用。

  聽說青黴素可以提煉,她該試試能不能做得出來,知易行難,還不知能不能成功。

  他苦笑,嘴邊帶著不甘,「是少了些,若是能供應得上,可以救回更多的性命。」

  「我盡力了……」藥材就那麼多,她不能一生二、二生四的變出來,她只能盡一己之力。

  「不怪你。」她已經做得很好了,沒有她,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春草呢!你把她扔到哪兒了?」溫明韞心情平復後,便想起被拋到車外的丫頭。

  他咧嘴,八顆白牙亮得晃眼,「長順在外面,他會接住她,長順如今是正六品昭信校尉。」

  「當官了?」由小廝變成官,變化挺大的,溫明韞心有感慨,也為之欣喜,要經歷過多少戰役,流多少鮮血才能換來一個官職,得之實屬不易。

  「我也升官了,你怎麼不贊贊我。」他吃醋了,想要她眼裡、心底只有他一人。

  櫻唇一揚,她眼裡滿是星星般的笑意,「你高升是理所當然的事,你獻藥便是一大功勞,不給你記功都說不過去,而且有你祖父的操作,功勞只能大,不會小,不過你的努力拚搏便是最大的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0 11:53 PM 編輯

【第九章】   婚事有變故

  「你回來了。」

  看到孫子變得高大精壯回來,雷老爺子不無欣慰,眼角笑出皺紋,不時贊許地點頭。

  孫子一去三年,他不可能不擔心,即便有書信往來,身為長輩還是有著對小輩的關懷,唯恐刀劍無眼,又或者皇子奪嫡,波及了邊關。

  他看似安享悠哉的養老時光,實則無法不管暗潮洶湧的朝政,西南戰役帶給朝廷相當大的衝擊,在他透過各方各面的人脈盯著下,糧草還是出了問題,他一手送上戰場的孫兒差點回不來。

  幸好他回來了,全須全尾,沒少掉一塊肉,否則他一把老骨頭入了土也無法對雷府列祖列宗交代。

  「祖父,我回來了。」一身肅殺之氣的雷霆風當場跪下,朝一心為他謀劃的祖父叩三個響頭。

  「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起來,祖父好好看看你,瘦了沒……」這孩子肯定吃了不少苦,那銳利的眼神有如刀鋒,看來經歷了很多生死,在鮮血中磨礪得成熟。

  「沒瘦,變壯了,你看我手臂粗得像樹幹,兩個祖父都能扛滿街跑,不喘不累還能宰頭老虎。」咧著嘴,雷霆風臉上滿是見到親人的喜悅。

  「淨說大話。」雷老爺子說著就兩行淚下,既喜悅又心酸,還有更過的驕傲,他總算出了個有出息的子孫。

  「祖父,沒糊弄你,我們被困山羊谷七天七夜,沒吃沒喝,一頭牛大的老虎給我們送肉來,大家看得兩眼發光,顧不得手腳發軟一擁而上……」因為那頭老虎他們才有體力走出巨石林立的峽谷。

  「沒得吃、沒得喝?」雷老爺子心口一陣抽疼。

  「沒事,祖父,年輕就是我們的本錢,以前明韞妹妹還跟我說餓了就吃蟲,她列舉了幾種能吃的蟲子,形容它們的樣子讓我記住,有毒的蟲子要如何料理才能吃,我以為我一輩子都用不上,聽她說時還吐了一地,沒想到……」全派上用處了。

  西南地區蟲子之多超乎他的想像,山多、湖泊多,同樣一去無回的沼澤也多,其實藏著難以計數的怪蟲,有些他見都沒見過,更分辨不出有毒無毒,要不是明韞妹妹找來西南方面的畫冊讓他看過一遍,他真的要橫死異鄉了。

  還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吃蟲法還真受用,一開始他一口也吞不下,餓到受不到了才嚐了一口,味道還不錯,幾年下來他都成了吃蟲老饕,看到肥頭的蟲子不是拍掉它或是踩扁它,而是想怎麼吃它。

  「溫家丫頭是好姑娘。」安靜不多話,卻是個會做事的人,胸中自有丘壑,卻難得的不忮不求。

  一聽祖父誇他的明韞妹妹,雷霆風比誇他還樂,連連講起她還提醒了他什麼,「明韞妹妹很好,她還告訴我在山林行走有三樣東西不能少,鹽巴、匕首、打火石,還說了無水時如何取水……」

  那幾日沒水可喝的日子,他們便去砍竹子,嫩竹中有水,砍下的竹子做成竹筒盛接露水,還有某些草木的根莖有水分,可解渴也能當吃食。

  就告著那麼一點點水和甜草根,他們撐過七天七夜,而後等到前來覓食的老虎,一人一口虎血,巴掌大的虎肉,就這樣絕處逢生。

  「好好,就知道她是個聰明的孩子,打小跟著老溫在山裡轉,難怪能給你出主意。」祖孫倆是山中常客,自是曉得如何讓自個過得好,否則一上山就是一整天,甚至有時夜宿山上,沒點保命訣竅的怎麼成。

  雷老爺子不曉得溫明韞說的那些只是野外求生自保常識,她重考上森林系時就要常往森林跑,山林氣候多變化,她和同學被困山裡是常有的事,因此她知道要準備什麼以防萬一。

  「祖父,我十八了。」身強體壯的大男人涎著笑,那模樣說有多諂媚就有多諂媚,看得很剌眼。

  「嗯!十八了,想把官位再往上提一提,你自己說想要哪個位置?」他這張老臉還能賣上幾兩銀子,不愁沒人買。

  「祖父,明韞妹妹也十五了。」您老別再裝傻了,好歹給個准話,老繞圈子你好意思嗎?

        「還小,能再養兩年……」

  雷霆風求饒的一喊,「祖父……」

  「這是老溫透出的意思,可不是祖父要阻攔你,他說姑娘家的身子骨尚未長好,太早成親生子對壽數上有礙。」老溫是個疼孫女的,想讓她養好了再生兒育女。

  「祖父,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麼,還故意為老不尊逗弄人。」

  「什麼為老不尊,你這門親事沒你祖父出面還不行,你還指望你爹來成全你呀!」被四皇子所畫大餅迷惑的兒子越來越糊塗了,長了底氣都敢跟他叫板了。

  聞弦歌而知雅意,他立即兩眼亮如兩顆大日頭,「祖父是說孫兒能心想事成?」

  「還有得磨。」面對溫家那一老一少得用水磨功夫,要有耐性,還要跟他們鬥智,採迂迴戰術。

  他一聽,有些失望地垂下雙肩,「連你出馬也鎩羽而歸?」

  「臭小子,你當你祖父是神呀!也不想想你一走就是三年,再好的感情也疏遠了,要綁住那姑娘的心,讓她與你同心,這事就成了一半。」

  胸口被用手指戳,雷霆風低頭一看發現祖父老了許多,雙鬢的白髮由絲成片,他不禁說:「祖父,我不走了,留下來孝順你。」

  「說的好聽,還不是為了隔壁那姑娘!西南那邊的事了結了嗎?」

  「除了一些零星戰役外,差不多收拾乾淨了,若再打下去我方的兵源不足,後繼無力,對方亦然。」所以兩方同意休戰,各退兩百里。

  「朝廷召你何時回京?」雷老爺語氣稀鬆平常,似問他朝食吃雞如何,其實一針見血,直搗黃龍。

  他面上一訕,乾笑。「月底。」

  「只餘不到二十日了。」他膽兒肥了,也敢欺上瞞下,不乖乖回京,反而跑回鎮上。

  「我想祖父你了,特意向陳將軍告假五日,我快馬趕一趕能在十日內抵京。」只是中途不能休息,吃睡都得在馬背上。

  「你這話說來騙誰呀!自個兒信嗎?」他沒好氣的一瞪眼,這孫兒在想啥他還不清楚嗎,一顆心早飛到隔壁了。

  「信呀!我不就是來看你了。」他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把祖父哄得心順了,他還怕娶不到老婆?

        雷老爺子噴笑,「你這臉皮厚的呀!不比我年輕時差,你祖母在時常罵我不要臉,你倒是盡得精髓。」

  他的老妻四年前過世了,因此他大病一場,身子骨養好了體力卻大不如從前,正好皇上準備立儲,皇子們競爭激烈,不想卷入其中的他便以此為理由告老還鄉。

  可皇上還是覺得老臣好用,可靠又忠心,表面上是放了他,私底下一有拿不定主意的政事還是會派人徵詢他的意見,聽聽他的解決方式,有時還把奏章往他這丟,讓他看一看,了解京城所面臨的局勢。

  身在局外的人比身在局內的人更看得透,不在任上的雷老爺子比以前更受皇上重用,因為他已不在朝廷,不會影響朝政,可以適時的為君解憂,在無形中成了助力。

  「嘿嘿,明韞妹妹也罵過我不要臉。」她瞋目怒視的模樣真可愛,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黑貂。

  「你還得意!」真是沒救了。

  雷霆風下顎一抬,「當然,明韞妹妹只說過我,這表示我們夠親近,不夠親的認她還懶得說,而我這不要臉可不是人人做得到。」

  見不得孫子太得意,雷老爺子決定提醒他,「別太掉以輕心,小心大意失荊州。」人在得意時往往失去防備,被人挖了牆角猶不自知。

  聞言的雷霆風立即目光一厲,「祖父,你在暗示什麼?」

  「嗯!警覺性高,尚可雕琢。」不枉他的提點。

  「祖父——」他的聲音一沉。

  看孫兒急得要跳腳,雷老爺子反而得了趣味,哼嗤哼嗤的笑,「咱們的父母官真是愛民如子,憐老惜幼,不時地來看看我這個齒牙搖晃的前首輔。」

  「然後呢!」雷霆風發出磨牙聲。

  「然後呢,順便到隔壁拜訪地方耆老,與老溫相談甚歡,最後再去看看小姑娘如何製藥,稍有得空時還幫著搓搓藥丸子,你用過的成藥中說不定有他搓過的。」

  「江照舟——」他仰頭一吼。

  正在書房中的江照舟忽覺背脊一冷,像被惡鬼盯上一樣,他不自覺地看看左右,朗朗乾坤下,妖魔鬼怪應該不敢作祟。

  此時的他正在寫摺子打算為溫明韞做藥一事請功,可是寫到一半又停筆。

  以他對溫明韞的了解,只怕是不願得到這份功勞吧,向來謹慎行事的她只喜歡製藥,再大的功勞對她而言全是虛名,不能給她帶來好處,只有麻煩。

  於是愛民如子的知縣大人後來特意地詢問當事人,溫明韞果然如他所料不肯出頭,他想了折衷的辦法上奏朝廷,皇上得知有人為善不欲人知,便將原本的賞賜改為黃金千兩,良田百頃,由江照舟用以照應治下貧苦百姓。

  給他們銀子,給他們土地,將這份善念施以大眾,以示皇恩浩蕩。

  「他也是代表西南軍來問問藥做好沒,之前的那批聽說用完又來催,牽線的知縣大人只好來瞧瞧缺了什麼,溫家藥鋪供不上的藥材全由他補全了,功勞不小。」

  「祖父,你為什麼不攔著他?」分明刻意縱容,想讓他多個競爭者。

  這老頭太陰險了,根本是在看好戲,也不想想他孫兒就那麼點念想,竟把煮熟的鴨子端到別人嘴邊。

  「怎麼攔,江小子好歹也喊我一聲師公,又是你的表哥,兩家有親,我就算不能做到一視同仁也不好給人使絆子,我這歲數了你想讓我晚節不保?」

  雷老爺子氣呼呼的吹鬍子,一副子孫無能倒怪他的樣子。

  「祖父,你這是推卸責任。」分明是他從中放水,放虎入羊欄。

  「我要是真推卸責任,你現在就不會好好地待在這了。」雷老爺子呵呵一笑,「你爹這一年來是不是書信頻繁,催促你盡早回京?」

  「我沒看,全燒了。」

  他失笑,「難怪你不知道你爹為你定了一門親。」

  「什麼?」雷霆風跳起來,神色狂怒。

  「沉穩些,這些年還沒磨平你急躁的性子嗎?」

  「我爹都要把我賣了你還要我沉穩,我沒直接吐口痰在他臉上已經是我的孝道了,他都做了什麼荒唐事!」

  打從他去西南的第一年,他爹就要他想辦法回京城,說憑祖父在朝的關係,此事不難辦到,他可以把他安插在禁衛軍裡。

  他拒絕了,以初到軍中不宜調動為由,不料父親竟派人到西南營區,拿了四皇子手書欲將他強行帶走。

  幸好陳將軍出面,將來者重打五十軍棍,又還以四皇子書信一封,表明自己忠君愛國,四皇子只是皇子,無權插手西南軍務,若欲帶人離開,就請皇上下旨。

  也許是陳將軍此舉太過不給面子,態度強硬,致使四皇子顏面無光,因此消停了一年多,未再向西南邊防伸手。

  可是在軍情最緊急那段時日,他爹又來信了,說的全是廢話,說他年紀不小了,該訂親了,他和他娘相看了京中的幾名貴女,覺得其中一位不錯,若他無異議便定下。

  當時他氣急敗壞的回了一封信,表明敵人未退前不言婚事,還特別嚴明爹娘若未經他允許私下訂親,這椿事他不認,他們再生一個去娶。

  他父親因而惱怒,之後的幾封信不是罵便是勸,也有大哥疾言厲色的喝斥,說母親因他的婚事病倒,要他返京侍疾,連外祖也婉言相勸,說什麼天下父母心……

  全是千篇一律的內容,他索性不看了,免得心煩。

  他心知肚明,遠在京中的親人如此安排並非看中他的能力,而是認為他好控制,誰都壓在他頭上,犧牲他一個人聯姻,所有人都得到好處。

  因此,他對父親更心灰意冷,更是不願回京。

  「也不算太荒唐,和他過去所做的事一比,還算是好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也是拳拳父愛,想為你覓一門好親。」雷老爺子自個兒說著都笑了,他自己都不信雷鴻文這麼為雷霆風著想,為孫子的處境感到同情。

  「祖父,你很看好這門親事?」他惡狠狠的盯著,要是祖父一點頭,他馬上關門放狗。

  笑岔氣的雷老爺子咳了兩聲,「我便是覺得婚事不妥才去信責罵,還親自寫了致歉信退親。」

  繃著一張臉的雷霆風鬆了一口氣,頓時有了笑意,「祖父,這話得說在前頭,莫要嚇人。」

  「容易摘的果實你會珍惜嗎?我總要讓你知曉驚心動魄的感覺,讓你看清楚你祖父為你的事費了多少心,還為你得罪人,我這輩子是別想再踏入京城一步了。」他語帶唏噓,雖然沒有再回去的意願,可自願和被迫是兩種心情。

  「祖父又想朦我。」他不會上當兩次。

  輕輕一嘆的雷老爺子看了孫兒一眼,「你知道你爹定的是哪戶人家嗎?」

  「反正已經與我無關。」他沒興趣知道。

  「長公主之女,雙月郡主。」單論家世,連他也找不到更好的婚配人選,長公主乃當今皇上長姊,她的女兒尊貴堪比公主,娶了她可以平步青雲。

  雷霆風一怔,繼而神色古怪地道:「長公主不是一向不介入皇室爭儲,怎麼會同意父親的提親?」

  聞言,雷老爺子也陷入沉思,沉吟半晌後說:「這件事我還真沒仔細想過,只來得及請求皇上別賜婚,告訴皇上你不日便將成親。」

  皇上雖然也有心撮合孫兒和雙月郡主,有意下旨賜婚,但他的密信送得快,皇上聖旨還未發出去。

  皇上雖然賣他面子暫且不發賜婚聖旨,然而長公主和皇上都很滿意這門親事,回他的信中多有暗示娶妻宜娶宗室女,日後可飛黃騰達。

  他當做沒看懂,上書告罪,並列舉孫兒條條劣跡,表明自己唯恐孫兒的頑劣心性壞了皇家聲名,再三致歉教孫不力,不敢高攀,劣孫品性只當配小戶女,而鳳凰共棲梧桐樹,怎能棲身落石坡,他怕郡主娘娘看見孫兒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而不喜,一樁美好姻緣終成兩相厭的惡果。

  他對皇上了解,皇上見信頂多不快,氣惱雷府祖孫的不識相,倒也不會為難他們非娶不可,畢竟皇上也愛臉面,強拆姻緣,那他明君之名便亨污點。

  反而長公主才是最難應付的,會咬人的狗不會吠,平日不干預朝政的她安靜得彷彿不存在,鮮少參加各府的宴會和邀約,靜靜在公主府蒔花弄草,與駙馬鶼鰈情深。

  可事實上連皇上都忌憚她,沒人知道她的底有多深,只知她只要想做一件事就沒辦不成的,在別人尚未反應過來前,她已讓局勢大改,叫人完全沒有阻止的機會。

  「難道她已投向四皇子陣營?」順其自然地倒向呼聲最高的一方。

  「有可能。」雷老爺子臉色有點難看。

  「祖父,有何應變之策?」祖父是功在社稷的老臣,應當更清楚那些人會使的伎倆。

  雷老爺子思忖了一下,抬頭看著孫兒,「成親。」

  「成親?」

  若在之前雷霆風聽到這兩個字,他肯定會欣喜若狂,瘋了似的對人傻笑,但此時他只覺心情異常沉重,似乎給他所愛的姑娘帶來麻煩,危機四伏。

  「盡快成親。」這是唯一的辦法。

  「這對明韞妹妹不公平,她不會同意的。」她看起來柔弱,但骨子裡比誰都強硬,她不願意做的事誰也勉強不了。

  「公不公平你要問過她才知道,這人生路上不會一直萬里無雲,偶爾也會有狂風暴雨,她比你聰明,自會衡量。」

  「祖父,我到底有多愚笨,讓你嫌棄個不停?」沒一句好的,他便是發餿的飯菜、長不直的劣竹,別人家一塊石頭也比他有智慧。

  「和你的明韞妹妹一比,你就是個蠢的。」不在一個水準上,沒得比。

  「嗯,明韞妹妹樣樣比我好,她的腰比我大腿還細……」一提到明韞妹妹,雷霆風的智力就一路下滑,降到慘不忍睹的程度,犯儍的拿人家的小蠻腰來比。

  「咳咳,你去見過人了?」

  這個孽孫,好的不學專學一些不正經的,他沒抱過人家怎知腰細?雷老爺子對這孫子的管教是有心無力,他太膽大妄為了,視禮教為無物,每每做的事都叫人哭笑不得。

  「有……呃!沒有沒有,我一下馬就直入府中了,一路上雙腳尚未落地呢!」

  他並未說謊,全是實話,一瞧見室自家的馬車,看見車夫他就曉得裡面是誰,一掀開車子便低身而入,環抱心心念念的人兒,上馬,上車,再從車上回到馬車裡,他一步也沒落地。

  眼神閃爍,語不誠懇,他以為瞞得過人?雷老爺子無奈,不想跟孫子吵這些,拉回正題,「霆風,祖父不是在嚇唬你,越快成親越好,否則這樁婚事會黃。」

  他一聽,心口發緊,「可我剩不到十日的時間。」皇命難為,他還得趕回京城。

  「祖父替你向皇上請了三個月的假,你侍疾。」他拾人牙慧,學長媳裝病,要孫子在病榻前伺候。

  「祖父,你的身子……」雷霆風又驚又喜,又有一絲愧疚。

  「好得很,無病無痛,我都不惜裝病了,你給祖父爭氣點,三個月……不,最好兩個月內就新婦過門,以免夜長夢多……」

  一遇到長公主,他的計畫全亂了套,只能謹慎再謹慎。

*             *             *

  「明韞妹妹……」

  難得看見溫明韞這般悠閒,不看醫書也不製藥,靜靜坐在躺椅上,一手拿著繡有貓撲蝴蝶的團扇輕輕搧著風,一手是清香撲鼻的玫瑰花茶,小口小口的品茗。

  風很輕,微送涼意,樹葉發出沙沙聲,竹製的小几上擺了一盤水果,蘋果、水梨、棗子、柿子,擺上這四樣,她挑著吃無比快活。

  此時的她神情慵懶,看著綠色葉片中小小的金色桂花。

  雖然離得遠了,她卻還能聞到桂花香氣,等春草回來了,叫她摘下滿樹桂花,曬乾了做枕頭、做香囊、做糕點,還能釀成酒,明年三月桃花樹下喝桂花酒,一定很風雅。

  風吹著、吹著,人的眼皮越來越重,小憩一下也是風雅,那就睡吧!自個兒的院子不會有外人來……

  正當這麼想,牆頭那邊「又」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響。

  很想忽略的溫明韞輕嘆了一聲,拿起一顆棗子脆聲一啃,又用扇子往臉上搧了一下,一片落葉被風卷起又落地。

  「過來,老趴在那裡真難看。」像是一隻大蛤蟆趴在上頭。

  「你讓我過去?」喜出望外的雷霆風已經不用梯子了,雙手一撐便上了牆頭,身手俐落得適合去做賊。

  「不想過來?」

  「想。」作夢都想。

  「那還在遲疑什麼?」要她掛一串鞭炮列隊恭迎嗎?

        「來了,明韞妹妹。」真好,就要過牆了。

  學了一身好武藝的雷震風身若輕煙,落地無聲,輕得腳下的小草都不曾動一下,身姿俐颯,可是他太緊張了,也可以說太蠢了,才往前走一步,不知怎麼地左腳絆右腳,右腳來不及收腳,兩腳絆了一下,悲劇來了,他整個人落地滾動,正好滾到溫明韞腳下。

  她低頭一視,嫣然一笑,用半月水波紋繡鞋輕推他趴地的臉面,發出的笑聲似銀鈴。「你死了沒,死了請出聲。」他的仗是怎麼打的,耍猴戲嗎?忍俊不禁的溫明韞摀著嘴,看挺屍的男人慢慢爬起。

  「死了還能開口嗎?」雷霆風小聲的咕噥著,繃著臉從下而上瞅著笑靨如花的佳人,心口撲通撲通的跳著。

  「可以託夢。」她故作一臉正經的應著。

  「我才不託夢,直接抱著多好。」

  不愧是天下第一不要臉,才剛出了一個大糗的雷霆風很快重整旗鼓,臉皮厚得透不出羞窘的紅,剛一爬起就想飛撲,將佳人抱入懷。

  「等等,你想幹什麼?」她繡花鞋一頂,踩在他胸口,小巧的秀足不及男人巴掌大。

  他眨著眼,故作無辜,「我想你了,明韞妹妹。」

  「這話說過了。」不太動人。

  「我天天想、時時想、盯梢的時候想、打飯的時候想、騎在馬背上朝你飛奔時也想,想你沒有日夜,無時無刻在想,唯有打仗的時候不敢想。」想她沒有理由,她的一顰一笑而然在腦海中浮現。

  他話中無一句虛言,他是想她,分別越久想得越厲害,幾乎是相思難耐,好幾回想從營區逃回來,千里夜奔見上一面再回營地,一解那噬心挖骨的思念之苦。

  可是他一再告訴自己要忍耐,還不到時候,若是沒能忍住就功虧一簣了,他要的是一生一世、天長地久,而非煙火的絢爛過後什麼也不留下,獨自望著寂靜星空。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以這句話激勵自己。

  但是人心難以自控,他的忍、忍、忍到了極限,在最後一場戰役後他足足養了三個月的傷,傷一好便死纏爛打的爭取回京覆命的機會,順道繞回桃花鎮看心上人一眼。

  沒人知道他馬鞭抽得有多急,多久沒闔上眼睡一覺,只要一想到伊人就在前方,他什麼疲憊都沒了,只想策馬狂奔,能更早一點見到人。

  因為他只有二十日能趕赴京城,他拚著身體散架的可能性最多只能擠出十日光景圑聚。

  分開了三年,十天的相聚怎麼夠?不過老天爺還是疼他的,成全他的心願,他才踏桃花鎮的範圍就看見自家的馬車,車夫以眼神示意認就在車中,他二話不說的上了馬車,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順著心來。

  「跟誰學的往嘴上抹蜜,甜言蜜語一籮筐,不會一到西南就調戲夷人姑娘,把嘴皮子練得利索了吧?」她才不想放過他,老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讓人懷疑他話語的真假。

  「沒有、沒有,我一個姑娘也沒瞄,對你說的話全是出自真心誠意,心裡有了你哪看得見那些庸脂俗粉,沒有一個比得上你一根頭髮絲,我怕看了傷眼睛。」他指天發替,好不真誠。

  「真沒人向你投懷送抱?夷人姑娘個個熱情大方,為追男人從不畏畏縮縮,大膽的示愛,以曼妙的歌舞表達情意。」那些姑娘嬌美如山林裡的花,恣意開放,不受拘束的追求所愛,真有人能抵擋她們的魅力?溫明韞沒發現她一提到夷人姑娘就有點酸意,雖然她認為自己很理智,可身為女人哪能不在意,她還是不經意的拈酸吃味,不信男人真能坐懷不亂。

  雷霆風目光一閃,躊躇一瞬才又指天誓日道:「絕無此事,我們是去打仗的,哪來的閒心飲酒作樂,追求男女情事,軍營重地不得擅入,駐紮營區清一色是臭烘烘的男人,連隻母蒼蠅都進不去。」

  「說實話。」她用團扇往他臉上一拍。

  「實話說了呀!」

  他一副已把話說得一清二楚的樣子,拿起盤子上的柿子輕輕剝皮,取出隨身匕首割開八小片,拿了一片放在她嘴邊,那眼神說有多熾熱就有多熾熱,似要生吞了她。

  「不老實沒肉吃。」她拋下誘餌。

  他一聽,狼眼發綠,把她抱起,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兩人一起躺上躺椅,這回總算說了實話,「是有那麼一、兩個膽大包天的,越不理睬她們越要朝我靠近,我每回一出營一定會帶上長順和盧教頭……對了,盧教頭也當上將軍了,正五品。」

  和當年的大內侍衛一比,品階差了一點,但卻是他憑實力拚出來的,真正的浴血漢子。

  「然後呢?」肯定還有下文。

  「沒有然後了。」

  他是潔身自好,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豈會為美色所誘,那些全是要命的紅粉骷髏——他臉上好似寫著這些話,一派的大義凜然,嚴正的表明心跡。

  「你以為我會相信?」她笑語輕淺,將爬上腰身的大手拎開,力道很輕卻警告地拍了他手背兩下。

  一遇到談話像審案的女青天,雷霆風氣弱地雙肩垂下,但又將雙臂箝緊,怕她聽到接下來的話氣得跳開,「有一族的公主對我特別鍥而不捨,都說了我是有家室的人她還不死心,三番兩次的來糾纏,讓我留在西南,她父親以族長身分來議,說只要娶他女兒便整族歸順大晉。」

  「很劃算的買賣呀!」捨一人之身便能免去血流成河的戰役。

  他沉下臉,大為不快,「哪裡好了,求親不成居然想用情蠱來控制我,好在我身上隨時帶著你給的我裝了防蠱用藥材的香囊,這才逃過一劫,當我低下頭看到拇指大的蟲蠱實體,我差點砍了那對父女的腦袋……」

  要不是身邊的人提醒他,他還不曉得自己差一點中蠱,地上的蠱屍和一般蟲子差不多,他乍然一看還以為是西南的特產竹蟲,不過是黑色的,長了細螯。

  「真的能防蠱?」她試著做,還未實驗過。

  雷霆風凝重的點頭,「有用,我始終未受其害,但是我的一些兄弟卻沒我那麼幸運,有的七孔流血而亡,有的像見到鬼物一般撕開自己咽喉,有的死時全身潰爛。」

  想想他還有些害怕,若非有明韞妹妹專為他做的防蠱香囊,也許他也有可能滿身血水,在生與死中掙扎。

  「你還會去西南嗎?」溫明韞一聽也是臉色微白,她思忖著若他還要再去,自己還要再添些什麼,心存僥幸是最要不得的心態。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命只有一條,不能賭命。

  他將手臂收緊,頭枕在她肩上,細語輕喃,「不去了,我只想娶你過門,和你同床共枕,同蓋一條鴛鴦被。」

  聞言,眼前彷彿出現兩人坐在喜床上共飮合巹酒的情景,溫明韞倏地耳根發燙。「真不去了?」

  「不去、不去,我還要留著命和你長相廝守,誰也別想把我們分開。」他說得狠厲又深情,好像誰敢介入就滅了誰。

  為之動容的溫明韞揚眉低笑,「別想太多,咱們還沒下聘過明路呢!再等兩年……」既然在這個時代生活,沒得選擇必須要嫁,那就是他了!

  至少她是喜歡他的,他孩子似的坦率明朗叫人輕易放下心防,不自覺就讓他走進了自己的心,心裡多了一個他。

  只是雖然已經認定了她還是想著至少十七歲後再懷孕,不想那麼早就成親。

  「不行,不能等。」他著急的大喊。

  看他急得紅了眼,溫明韞秀眉一顰,「你要是等不及可以娶別人,我不會耽誤你……」

  啊!他想勒斷她的腰呀!一個勁的使力。

  她話才說出口,雷霆風就好似怕她逃走似的抱緊了她,讓她險些喊出聲。

  「我只要你,沒有別人,你要敢叫我娶別人我就辦了你!」

  他語氣凶惡的說著,彷彿真要吃了她,她有點被嚇到,但又竊喜他是如此在乎她。

  「那你急什麼,早晚會成親,你能讓我嫁給別人?」溫明韞想以他霸道是不會有這個機會,只要是他認定的誰也別想來搶,否則真會咬人。

  「別想,你是我的。」誰敢覬覦她,就等著被他砍了,他苦等了這麼久不是為了看她為別人披嫁衣。

  她喜歡他霸氣的宣言,讓人安心,只是她的疑惑還是沒解決。

  溫明韞於是又問:「那你說為什麼,你看來急得像是被趕鴨子上架,不得不娶。」

  在她面前他全無掩飾,她一眼就能看透。

  「明韞妹妹……」她未免太聰慧了,他什麼也沒說,她就識破他的心事。

  「說說原由,也許我會點頭。」他肯為她夜奔千里,她為何不能因他退讓一步,兩情若要長久就得互相體諒。

  「真的?」他怔愕,眼中有著驚喜。

  「若有苦衷我沒必要堅持,兩人同心才是最重要的,我們的一輩子還很長,不要因一件事而離心。」退一步不是委屈,而是讓心更融合,兩頭倔驢子過不了獨木橋。

  「明韞妹妹,你真好……」雷霆風話未說先低下頭,吻住垂涎已久的殷紅小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1 11:05 AM 編輯

【第十章】   大喜之日

  「哎呀!要嫁人了,日子過得真快,記得當初見面時還是嬌嬌小小的小姑娘,安靜地坐在快把自個兒陷進去的大椅中,兩根細細小腿晃呀晃,捧著一本醫書看,也不知識字了沒……」沒想到一轉眼間小姑娘就長大了,也要嫁人了。

  溫家老宅張燈結彩,紅喜字貼滿四周,三大姑、六大姨都來了,話不嫌多圍上前,你一句、我一句的攀著親,好不熱鬧,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各家往來得多頻繁,歡歡喜喜送嫁來。

  事實上新娘子鮮少和一張嘴一口黃板牙的鄰裡親戚閒話家常,她習慣獨來獨往,最多祖父、丫頭為伴,攀關係、套交情這種事是做不來的,祖孫倆都喜歡醫理,一坐下來看書大半天也不嫌累。

  「瞧瞧這模樣多喜人,眉不抹而黛,杏眸盈盈,鼻梁挺直會旺夫,將來是大富大貴的命,還有這小嘴多紅艷,用了哪間的口脂,回頭我也去買一盒,美上一番……」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闖進屋裡看出嫁女的嬸娘、叔婆是一個接一個,擠得滿滿當當,她們看見上了妝的新娘子美得像九天玄女下凡似的,這個摸一下,那個捏一捏,又妒又羨幾無瑕疵的水嫩面頰,不過一個個的老面皮是沒得救了,那是歲月帶來的痕跡,人老了就會長皺紋,皮膚乾燥又粗糙。

  「都老樹皮了還抿什麼口脂,你想把九叔嚇死呀!還是少費點心,早日替你兒子娶個媳婦,抱孫勝過抹胭脂……」

  聽到這調侃的話,一群女人掩口大笑,說著生子偏方,又不時提點新娘子早生貴子,生個兒子才好在婆家站住腳,夫妻和和樂……

  「就你這老貨取笑我,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溫家嫁女兒呀!姑娘的娘呢?怎麼還沒瞧見,她是忙什麼去了,這是她家閨女最後一天待在家裡,再回來就是客了,還不說兩句體己話……」哪有女兒要嫁了不見娘,這母女是有多生疏。

  三嬸婆的大嗓門一喊,一個穿著隨便的婦人被推了過來。

  「在這、在這呢!在一旁幫女兒收拾嫁妝,看她忙得衣服都不換,一臉蠟黃,可真辛苦了……」推著溫母出來的婦人話裡帶著諷刺。

  嫁妝是早就準備好了,哪需要她張羅,更別提這女子在封好的箱籠裡翻來找去,似在找什麼寶貝一般,一點也不關心女兒一早起床梳妝打扮,累不累、餓不餓,就要出嫁了,緊不緊張。

  這像是嫁女兒嗎?根本是來防賊的,擔心潑出去的水會搬光娘家的家底,先查查以免疏漏了。

  「汝娘呀!這是怎麼回事,閨女出嫁好歹穿喜慶些,你這一身算什麼,想給咱們丟臉不成。」一位輩分高的溫家女眷出言指責,她實在沒法忍受大喜日子沒規矩,當認丈母娘的居然素著臉、髮絲凌亂,身上的舊衣都洗得泛白了,這是來哭窮還是存心噁心人的?

        溫母林汝娘眼神閃爍,訕笑的以手攏攏頭髮,「總是不放心,要再看一看嫁妝有沒有備妥,心想時辰還早得很,不用急著梳妝打扮,鋪子關了一天,她爹還得從縣城趕回來。」

  林汝娘不說不錯,越說越錯,眾人看她的眼神微露鄙夷和不屑。

  都快上花轎了,當爹的為了一點銀子居然棄女兒於不顧,竟然直到婚禮當日才要回來,而且拖拖拉拉到現在也沒個影兒。

  真正疼愛女兒的人家早早就做好準備,別說提前三天回來,三年都嫌少,婚禮當日都嘛一早在門口迎客,裝扮一新,誰來都笑臉迎人,茶水不斷、瓜果直上,要有歡喜的樣子。

  可溫家長房做了什麼,聽說沒給女兒備嫁妝,沒有壓箱銀,大半的嫁妝是溫老頭這些年置辦的,有田、有地、有莊子,還送了裝滿藥材的箱子十口,這才看得過去。

  好事無人知、壞事傳千里,來送嫁的親戚多多少少知道溫時中夫婦有多過分,隱隱嫌棄兩人,因此林汝娘有意無意被眾人排擠,好幾回想接近女兒都過不去。

  「不早了,就你們磨磨蹭蹭,不想嫁女兒是不是,人家花轎快抬到門口了,一個不快去打扮,一個到現在都不見人,讓閨女拜別誰?」有爹像沒爹,草草出了門,是要讓人笑話溫家嫁了個喪父長女是不是?婦人罵得嚴厲,一根食指都快插入林汝娘鼻頭。

  「三嬸娘你也別念叨了,我看大嫂是不放心溫家的財產,擔心疼孫女的大伯父把銀子都給了明韞,她趕緊看看箱子沉不沉,若是銀子多了還不取一些出來,充當自個私房,她哪來的功夫梳妝打扮。」算起來是溫時中五弟妹的年輕婦人酸言酸語的數落。

  嘖!明韞這個娘,真上不了檯面,盡做些丟人的事。雖然她看了豐盛的嫁妝也眼紅,可她沒想過搶別人的,那是女子在夫家安身立命的本錢。

  「不是、不是,我沒有,我就是瞧瞧,公爹把男方送來的聘禮也放入嫁妝中,我就怕混淆了,日後不好交代。」林汝娘縮頭縮腦地乾笑,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

  「真的?」這話叫人真沒法信服。

  林汝娘笑得更誇張地以帕子掩口,「真的、真的,我自個兒的女兒我還能不疼她嗎?只是常年在城裡忙著,對她有些看顧不周,這才顯得疏遠,但畢竟母女連心,我自然盼著她好。」

  「那好吧!我也不多管,管多反倒讓人嫌,時間不多了,好好跟你女兒聊聊,我們先出去吃席面……」

  「是是是,三嬸娘慢走,五弟妹多夾幾口菜,別客氣,六姨娘順心,常來玩……」笑僵了的林汝娘一一招呼。

  原先滿屋子的人,這會兒走得一個不剩,人聲一不見就顯得空蕩蕩的,份外寂寥。

  「小韞……」

  林汝娘正想和女兒說兩句貼心話,趁女兒快出嫁前拉攏拉攏母女感情,誰知她才一開口,女兒目光一冷,掩上玉露雪花膏盒子,譏誚地開口——

  「大嫂,出來吧!躲在那裡不難受嗎?我都看到你的裙子了,用不著塞呀塞你的身子,那點縫隙你是進不去的。」床縫邊那點位置塞不了人,大紅繡芍藥團花衣裙露出一大半,一條人蟲在那蠕動,想把整個身體塞進去。

  她們還能更丟人嗎?她以為在人前能收斂些,沒想到無恥無極限,只能叫人驚嘆一種米養百種人,人生百態,無處不驚奇。

  「呃!那個……呵呵!小姑,我……我耳釘掉了,我找著呢!」劉氏乾笑的一揚手,想從夾縫中出來。

  「摸摸你的兩耳。」當她是孩子哄著呢!

  「兩耳……」她伸手一摸,臉為之一僵,她戴的不是耳釘,而是耳墜,兩只都在。

  「沒丟吧!我可不想在這好日子喊捉賊。」意有所指的溫明韞看看她驚慌失措的娘,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劉氏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以為丟了,急得都慌了手腳,我……我……娘,我卡住了,你拉、拉我一下……」太丟臉了,她居然卡住了,動也動不了,明明看著這縫隙挺寬的……才躲進來。

  「怎麼出不來了,再使點勁,我搆不到你呀!」林汝娘伸直手,可惜媳婦鑽得太深,都貼牆了。

  「娘,痛痛痛……好像有耗子咬我……」嗚……嗚……她怎就挑了這個地方躲,沒法動該如何是好。

  「沒耗子、沒耗子,你放輕鬆,我找人幫忙……」林汝娘不好家醜外傳,慌亂的眼神只能轉向面無表情的女兒,一臉不自在的朝女兒走去。

  「人在做、天在看,凡事太過是有報應的。」現世報來得真快,誰說世上沒有神明,這不是來了。

  林汝娘聽得神色僵硬,但還是想掩飾過去,「小韞,你幫幫你大嫂,她也是來給你送嫁的,只是人太多了,被擠到一旁。」要是一直沒法出來,這臉可丟大了。

  「是嗎?聽來不夠可信。」誰會往牆角塞,人若光明磊落何必躲躲藏藏,分明有鬼。

  林汝娘抖了一下,笑不出來,「先讓你大嫂出來再說,這樣……不好看,她是溫家長媳。」

  「娘也知道難看,但你們做了什麼,在我出嫁日翻箱倒櫃,趁著人多的時候混水摸魚,你們這是什麼娘、什麼大嫂!」比外人還不如。

  「我……我們沒有,是人多擠的,不小心碰到……真沒動你的東西……」林汝娘的聲音乾巴巴地,越想解釋越結巴,根本不敢直視女兒明澈雙眸,總覺得臊得慌。

  「拿到了嗎?」溫明韞輕笑。

  「什麼……」林汝娘面色一白。

  「想偷我的藥丸子配方?你們可真天真,在這人進人出的日子,我會把掙錢的東西放在隨手可拿的地方?」她一頓,看看兩人,眼中滿是諷刺。「我裝在一個雕花小木匣裡,讓春草抱著。」

  「春草?」原來是她!婆媳倆同時眼睛一亮,想著一會兒該用什麼方法騙過來,一個卑賤的丫頭而已,還拿她沒轍嗎?把藥方都記在腦裡的溫明韞這是讓春草背鍋,她手上捧著的木匣裝的是四色蜜餞,是雷霆風交給她的,說一會給溫明韞解饞,花轎要繞桃花鎮一圈,拜完堂都餓了。

  「好了沒,轎子來了。」溫希忠在門口喊一聲,他等著揹妹妹上花轎。

  「好了、好了,你進來。」林汝娘在屋裡回一聲,想讓兒子把長媳弄出來,沒得讓人看笑話。

  「喔!我進來了,妹妹你……咦!娘,你的眼睛怎麼了,一直抽呀抽的。」不會是生病了吧!

  什麼母子連心,這話根本狗屁不通,當娘的以眼神暗示兒子他媳婦夾在床縫出不來,當兒子的卻不解其意,以為親娘偏癱了。

  「娘的意思是大嫂卡在床縫了,大哥得讓大嫂以後少吃點,別太貪嘴,看到什麼都想往嘴裡塞,別人的東西雖好也不是她能吃下肚的,小心撐死、漲死、噎死,甚至有可能被毒死,我最近在做毒藥,專毒耗子,畢竟內賊難防……」拿錯了害死人可與她無關,該去坐牢的是心懷不軌的人。

  溫明韞這話一出,所有人都聽得懂她含沙射影在指誰,嚇得心驚膽跳,這才知道原來她做的藥不全是治病,還有要命的。

  「妹妹,你大嫂她……」頭皮一麻的溫希忠打算先救妻子,讓妹妹等他一下,但是……

  「時辰到了,送我上轎,大嫂她一時片刻死不了,反正卡著卡著也能消掉肚子上那塊肥肉。」她冷漠譏誚。

  「可是……」他捨不得。

  「還不走,要祖父來請你?」溫明韞心裡嘆口氣,是非不分的兄長。

  一聽到祖父,頸子一縮的溫希忠苦著臉,曲身一蹲。

  好死不死地,母子倆一回頭,正好和眼眶泛淚送嫁的溫老頭撞個正著,一看兩人心虛又難堪的神情,溫老頭當下目光一冷,知曉他們並非來盡一份至親的心意,而是別有用心。

  「昨兒夜裡我就說過了,我給韞姐兒的是她該得的,你們當人親爹、親娘、親兄嫂的不想著好好關照她,卻三天兩頭地想吸她的血,真不怕蒼天有眼,給你們報應嗎?」

  「爹……」

  「祖父……」

  幾人面訕訕,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如今韞姐兒都要出嫁了,一旦嫁人便是夫家人,與娘家人無關,要是你們誰敢打她主意,不用我老頭子出面,雷家人自會給你們好看,別忘了人家是當官的……」

  溫家人充其量是地方上小有名聲的小老百姓,敢與官鬥嗎?一提到雷家人,林汝娘等三人噤如寒蟬。

  他們就是知道惹不起溫明韞夫家,這才千方百計想在她出嫁前先偷得配方,以免她全帶到雷府,他們什麼也沒有,落得一場空。

  「我不求你們對韞姐兒好,我老了,管不動你們,但是誰敢為難她,只要我老頭子還在的一天,肯定繞不了你們!別以為就你們聰明,別人愚笨不堪,連自己人都算計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今日過後就別回來,我還想多活些時日……」

  溫老頭這句話簡直像是要斷絕關係,這可嚴重了,林汝娘等人還想說幾句話挽回,但溫老頭聽都不想聽,見溫明韞拜別了自己,就催著溫希忠把人揹起,自己甩袖走了。

  林汝娘顧不得兒媳婦,急忙跟了上去。

  看著大紅嫁衣的身影沒入花轎中,溫老頭是感慨不捨地老淚縱橫,但她身為溫明韞最親的親人卻露出一絲不甘和怨慰,然而她也不敢衝到轎前指責溫明韞不孝,終究少了一些底氣。

  把妹妹送入轎中後退開的溫希忠,想說幾句關懷的話,但又說不出口,只能尷尬地站在一旁。

  嗩吶聲嗚嗚咽咽,一長串的鞭炮點燃,煙硝味四散。

  在喜慶聲的吹奏中,鑼鼓開道,坐上轎子的溫明韞被抬高,別的新娘子手中捧瓶或捧蘋,她擱在裙擺上的卻是盛了杏脯、桃脯、梨片、山楂四色蜜餞的盒子,她用綃紅指尖拈起一樣放入口中。

  酸甜可口的滋味,以及雷霆風的心意,讓溫明韞微微笑了。

  花轎晃呀晃、喜糖漫天灑,小孩子追在花轎後面,一面撿糖一面嚷著看娘子,追著追到雷府大門口。

  「花轎到。」

  「新郎踢轎門。」

  一、二、三,踢轎門三下。

  「新娘下轎。」

  溫明韞腳才一下地就被人抱起,在旁人的驚呼聲中跨過火盆,她的臉跟火焰一樣紅得不敢見人,幸好有喜帕遮著。

  她出門時,親爹未到,所以未能拜別,只給祖父叩三個頭,感謝他這些年的愛護和教養,到了雷府,雷父、雷母同樣缺席,甚至兄長也未至,小倆口拜的高堂是雷老爺子,他老人家一身嶄新的萬字不斷頭的棗紅色衣袍,笑呵呵地坐在上位。

  「好、好,送入洞房,早點給祖父生個曾孫。」

  小夫妻一個臉紅、一個笑歪了嘴,在哄堂大笑聲中走入喜房。

  新房之中,小兒手臂粗的龍鳳喜燭燃著紅光,新娘坐在鴛鴦被上,周圍是散落的紅棗、桂圓、花生、蓮子。

  「明韞妹妹……」終於娶到她了。

  「先掀喜帕。」都進了他家的門了,還急什麼。

  「是、是,都聽你的,我掀喜帕,如意金秤呢?擱哪兒了……啊!在這裡……」

  又是「都聽你的」,溫明韞心裡聽的熨貼,一絲絲的濃情蜜意流向心底,這個有點直的男人是她的丈夫了,從今而後不論是錦衣玉食或吃糠咽菜都跟著他,夫妻猶如針與線,無針難穿衣,無線衣難縫。

  「明韞妹妹,我掀了。」手拿著金秤桿,雷霆風指尖輕顫,緩緩挑起了蓋頭。

  喜帕一落地,露出一張絕美的臉,她笑吟吟地抬頭一睨,雷霆風都看傻了,一瞬間四周都寂靜了,他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的震耳欲聾。

  「明韞妹妹真美……」此刻起,再也沒人能入他的眼,唯她而已。

  「還叫明韞妹妹。」

  她杏眸一瞋,某人已經醉了。

  「不叫明韞妹妹叫什麼,我都喊了好幾年,改不了口……」他苦惱的撓耳,身上的大紅蟒袍襯得他清俊無比。

  「叫明韞。」她已為人妻,「妹妹」二字便不合宜。

  「不喊娘子嗎?」他聽很多夫妻都互稱相公、娘子,感覺很……相敬如賓,太客氣了。

  「你想喊那一種?」她淺眉低笑,深色溫柔。

  「聽你的,明韞,你的名字好聽,我喜歡,明韞、明韞、明韞、明韞、明韞……」她終於成了他的妻子。

  「又犯傻了,也不害臊。」聽他連連喊著自己的名字,溫明韞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濃聚成小女人的嬌羞。

  第一眼見到他時,她只覺得這少年真孩子氣,頑皮又討人厭,太黏人了,根本是跟屁蟲,讓她想遠遠離開,那時她還很同情他日後的妻妾,有這麼個胡鬧的丈夫,往後的日子怎麼過,靠典賣祖產嗎?沒想到那個「可憐」的女人成了她,而他也不再是個不事生產的紈褲。

  「我臉皮厚,不要臉,臊不到。」

  他一臉得意的承認自個兒厚顏無恥,還用行動證明——他朝她一撲!

  「啊!小心,我頭上的釵環簪梳尚未取下,你也該出去敬酒了。」要不鬧騰的就來了。

  「不去,我陪你。」他拿開插得繁復的金釵銀簪,解開梳得緊的髮髻,輕輕按揉她的頭皮。

  「不是說都聽我的?」男人的話果然是聽不得,成親第一日便言而無信。

  雷霆風抱著她,對著誘人紅唇深深一吻,「捨不得走呀!你太好看了,把我的人和心勾住了。」

  「貧嘴,還不快去,不然一會兒人家要笑話我了。」

  「誰敢笑你,我一拳把那家伙捶成肉餅。」

  「每一張嘴。」這世上太多人會人云亦云,哪能堵住悠悠眾口?不是人,而是嘴,立刻知其意的雷霆風抱著美嬌娘輕嘆,「明韞,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早點回來陪你?」

  「有。」

  「什麼?」他精神一振。

  「讓雷爺爺陪你去敬酒。」

  「是咱們祖父。」他們成親了。

  她從善如流地改口,「嗯!是咱們祖父,他一出面,所有人都怕了,誰敢跟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敬酒。」尤其他的另一個身分是前首輔,在座的人沒有一個的官比他高。

  這招雖然有點損,但不失敬意,給足了面子,相信不會有太多異議。

  「好主意,你比我聰明,計謀信手拈來,相公我佩服佩服。」

  他有智、她有慧,兩個人將來生下的孩子肯定絕頂聰明、驚才絕艷。

  看著心愛女子,雷霆風想得長遠。

  「快走,別黏黏糊糊的。」她也得梳洗,再吃點東西填肚子。

  「好,聽你的,我馬上回來,你不能睡著了,敢辜負我的洞房花獨夜我跟你沒完。」他惡狠狼的撂下話,唯恐她一時疲憊睡過去,讓他期待己久的餓虎撲羊落空。

  溫明韞沒把他的話當真,當人一離去後,她立即喚來春草備水。

  房間的左側被一座屏風隔開,屏風後面便是可容兩人淨身的大木桶,有兩條注的黃銅管從屋外導入,一冷一熱,出水口有個簧片擋住,將簧片往上推便出水,一按下又關住,十分便利。

  將臉上的脂粉洗淨,她又泡了一會兒花瓣浴,覺得身上的皮膚快泡皺了,她才踏出木桶,披上艷色寢衣。

  驀地,一隻男人的手從後攬向她腰身,她驚叫出聲,「啊!」

  隨即,雷霆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是你勾引我的,不能怪我情不自禁。」她好香、好軟、好滑嫩,勾得他都饞了。

  「放手……」她聲音細碎。

  「不放,你是我的,乖乖地服侍大爺,否則……啊!你怎麼咬人,哼,見血了,我得讓你知道男人可不能隨便挑釁。」他要一展雄風,重振夫綱,讓她知道誰才是一家之主。

  帷幔內,紅浪翻攪。

  男人的熊吼,女人的低泣,綿延了一夜。

*             *             *

  「什麼,你成親了?」

  正如雷老爺子所料,雷霆風還沒趕赴京城,麻煩就先找上門了。

  眼前的女子容貌甚美,以花為貌、玉為骨、秋水為眸、冰雪為肌,美得有如太液池中的白蓮,讓人感到自慚形穢,不敢直視,只能苦求她的悲憐,賜予靈露。

  如此連女人都憐惜的美人卻在看到雷霆風和溫明韞的互動,得知兩人已經成親時一臉錯愕,面如死灰,未語淚先流,讓人內疚,好像欠了她什麼,負了她多少,如今她來討債了,欠債的人得割肉放血來償還,否則難償一二。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快成親?你不是剛從西南回來,依常理而言應該在六個月至一年間才走完六禮。」她沒有來遲,是他們不照規矩,一招釜底抽薪打得人措手不及。

  看似弱不禁風的貌美女人一開口便是質問,好像雷霆風要做什麼都要得到她的同意,她不點頭,他便不能有任何作為,唯她是從。

  可是雷霆風已是人夫,而他的正妻並不是她,這等態度就莫名其妙了,難怪向來無法無天的雷霆風一臉冷意。

  「我想娶就娶,誰管你狗屁倒灶的規矩,在爺這裡的規矩就是沒有規矩,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一個外人管得著嗎?」哪家的瘋狗沒拴好,跑到別人府裡狂吠。

  「我不是外人!」女人使出全力一喊,但仍舊細弱無力,彷彿嗓音再大一聲就要斷氣。

  雷霆風哈了一聲,「不是外人難道是內人,你腦子有病就去看大夫,不要破壞我們夫妻的感情。」

  一轉身,他又溫柔體貼的摟住嬌妻,怕碰碎水晶人兒似的小心翼翼,「娘子嚇到你吧?這年頭瘋子特別多,你一定要離遠些,免得受無妄之災。」

  「我沒病,你也不該用嘲弄的語氣對我說話,我的確與你關係匪淺,你叫所有人都退下,我要單獨跟你談。」這不請自來的女人潔白下顎一抬,命令道,張狂得彷彿她的話一出所有人都要聽從。

  「沒必要。」她當她是誰呀!也敢對他頤指氣使。

  「有必要,你不能不聽。」女人微微揚高聲音,似在生氣,可是平靜的面龐上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

  雷霆風用小指挖挖耳朵,神色散漫,「你又不是我老婆我幹麼要聽,真以為臉大吃香呀!你還沒那麼大的面子。」

  「放肆。」女子身後的一名侍女高聲喝斥。

  「我還放五、放六呢!你什麼東西,敢對爺大呼小叫,要不是爺不打女人,此時早已把你打成豬頭,看你有哪個顏面面對爺的絕世美顏。」這輩子只有一個女人能對他吆來喝去。

  溫明韞聽得忍不住噗嗤一笑。

  「娘子,為夫取悅你了?」雷霆風一挑眉,頻送秋波。

  溫明韞揶揄地看他,「絕世美顏?」他怎麼有臉說出口。

  雷霆風要為自己叫屈了,「如果不是你家相公我玉樹臨風,不然怎會有人慕名而來,對我多方糾纏,一副她才是正妻的模樣,無視我家娘子的存在。」

  「有道理。」聽了他的歪理,溫明韞忍俊不已。

  「當然,你要相信你相公,我的話就是聖人言。」聽者增長見識,頓悟世間因果。

  溫明韞又笑了,為他的厚顏感到敬佩,一個人的臉皮厚成他那個程度也不容易,千錘百煉也做不到。

  被忽略的女人尖聲道:「你……你們太過分了,恣意調笑,不成體統,眼中可曾還有我。」目中無人,從無人敢這般對待她。

  雷霆風說話依然不客氣,「你誰呀!可沒人認識你,不請自來,哪裡來、哪裡回,不要讓人趕。」

  門口的侍衛太失職了,居然隨便放人入府,萬一是刺客呢!他們夫妻和祖父不就任人宰割?雖然這女子顯然身分不凡,侍衛們不敢阻攔是正常,可是失職便是失職,該有的懲處不能少,扣三個月月銀,各打二十大板。

  「你不認識我?」女人一臉震驚。

  「你長得還可以,但還不致於美得傾國傾城,不要以為表現出一副受傷的神情我就會憐惜你,爺成親了,不會多看你一眼,我家娘子累了要休息。」

  他言下之意是送客。

  「我們從小就相識,你怎麼可能認不得我。」女人泫然欲泣,搖搖欲墜。

  「從小?」雷霆風眼眸一深,由鼻孔嗤哼一聲。「我小時候狐群狗黨不少,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可爺的玩伴之中沒你這種快要斷氣的,萬一玩死了我還吃罪哩。」

  他是京中一霸,聚眾打架是常有的事,上茶樓聽書、包花船遊湖、偷夫子的毛筆丟進典池裡、被罰抄書、偷看某侯爺養外室,再把此事報出去……

  他做過的調皮事罄竹難書,可裡面絕對沒有一條和此女扯上關係,他向來討厭哭哭啼啼,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名門之後、大家閨秀,所以絕無可能玩在一塊。

  扯謊也要扯得高明點,不要漏洞百出,讓人一戳就破,他還沒蠢到人家一說便信以為真。

  「你太無禮了,快向郡……我家主子道歉,否則治你不敬之罪!」方才女氣焰高漲,一個下人比官老爺更威風,竟沒將五品武將放在眼裡。

  「誰無禮,私闖民宅還敢在爺面前充大爺,立刻給爺滾出去,要不然爺一個個扔出去。」他在自個兒府裡還怕她們嗎?真把他惹毛了,留下一手一足算是客氣了。

        「你敢——」侍女猖狂到沒邊了,以為到了離京數百里的小地方還有人給她面子。

  「你看我敢不敢。」他手心一轉,多了一把匕首,朝她臉上輕輕一劃,血立刻淌離開出來。

  「啊——我的臉、我的臉……」侍女抬手捂住臉,拿開手一看,頓時跌坐在地上。

  血,都是血,她的臉毀了……容貌有損者不能在主子身邊伺候,她這輩子完了!

  「下一個是你。」雷霆風看向嬌柔的女子,臉上出現嗜血神情。

  「住……住手,你不能動我。」驚到臉色發白的女子並未如外表柔弱,她還能一手托起侍女手臂,使其站起。

  「給我一個不劃花你臉的理由。」他想起那個想對他下蠱的夷人公主,她和眼前的女人一樣令人痛恨,都為一己之私而不顧他人感受。

  「因、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一說出來,她感覺有股冷風貼耳而過。

  聞言,他哈哈大笑,「我都成親了哪來的未婚妻,你是想嫁人想瘋了才賴上我是吧!可惜爺沒打算納妾,你的姿色爺看不上。」他轉頭看溫明韞又趕緊解釋,「明韞,我可沒背著你胡來,這沒臉沒皮的女子不知打哪裡來的,咱們別沾上她的晦氣,快走。」

  雷霆風帶小妻子就要往房間走去,卻聽一聲嬌喝「攔下他」,一行八名看來出身大內的男子忽然現身,站成一排攔住他的去路。

  「想要拚個魚死網破嗎?」他冷聲。

  「我有你爹簽名的婚書。」女子揮手讓人退下。

  原來她就是雙月郡主?黑眸一閃,雷霆風冷然嗤笑,「那又如何,我有妻子了。」

  「事有先來後到,我才是正妻,她必須讓位,要不休了她,我容不下她。」

  雙月郡主以為她這麼說雷霆風便會休妻,改娶她為妻,從小到大都沒人忤逆過她。

  「我與妻子三年前便已訂親,我們原本就打算今年成親,哪來的先來後到,一直只有她,我的妻子只能是她。」他說得鏗鏘有力,霸氣護妻。

  「什麼,三年前?」雙月郡主顫抖著唇,難以置信地說。

  「從來沒有什麼婚書,我根本沒聽過這件事,至於我跟明韞是因為祖父重病沖喜才提早成親,事急從權,故而未知會京城的親友前來喝杯喜酒。」想算計到他頭上,看最後倒楣的人是誰。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雙月郡主喃喃自語。

  雙月郡主段凝雪和雷霆風的緣分起於她五歲那年,那時她胖得像顆球,圓滾滾的,但白嫩可愛,深受皇上和後宮嬪妃的喜愛,因為皇上和長公主的緣故,她不時進出皇宮,與宮裡的皇子、公主打成一片。

  可她不是公主,反而比公主更受皇上寵愛,想當然地引來若干嫉妒,在她還沒學會到皇家子女再小都個個是人精前,她已經被算計了,為了一直貓爬上樹,她上得去,下不來,抱著樹直哭。

  此時,身為皇子伴讀的雷霆風打樹下經過,不知事情來龍去脈的他接住了支撐不住摔下來的段凝雪,兩人一起砰地一聲跌坐在地。

  從那時候起,雷霆風身後就多了一個小跟班,揚言以後長大了要嫁給他為妻,不勝其擾的他只好騙她說,「你太胖了,等你瘦到美若天仙我再考慮要不要娶你。」

  小孩子很天真的,段凝雪居然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為了要當雷霆風的妻子不斷改變自己,讓自己更美、更好。

  她始終牢牢記住小時候的話,當是兩小無猜的誓言,她以為只要長大了就能得償所願,沒想過別人會騙她,隨口一句話只是為了擺脫她,從沒放在心上過。

  因此當戶部侍郎雷鴻文放出有意為嫡次子說媒的消息後,她便請母親表達意願,說出吾家有女初長成的事,一來一往兩相合拍,水到渠成的定下婚事。

  雙月郡主的主動送上門讓雷鴻文欣喜若狂,他正為四皇子拉攏朝中勢力,長公主的加入無疑是如虎添翼,故而私自定下婚約並未知會鄉下的老父,一紙婚書便把兒子賣了。

  但段凝雪怎麼也沒想到,她聽到的回答卻是如此。

  「沒什麼不可能,我娶的是我愛的人,我們兩情相悅,有她為妻是我畢生所願。」

  明韞,感動不,晚上多給我吃肉?雷霆風眼底帶笑的看向小妻子,意思是入夜之後的夫妻事多擔待了。

  想吃肉?先斬桃花——溫明韞抬眸一睞,意思很明顯。

  他愛的……他愛的……他愛……不,他只能愛她,他承諾過她。

  段凝雪泫然欲泣地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有心仕途的男人都想得到她。

  「你知道你自己是誰就好。」雷霆風已經猜到,但他不願說破,這女人不是他想要的,他何必沒事惹一身腥。

  「我是長公主之女,雙月郡主段凝雪。」她昂起下巴,皇家氣勢立現,但是……

  小夫妻倆不為所動,細語喁喁、淺淺的笑聲讓人感受到兩人的新婚燕爾、情意綿長。

  「你沒聽見我說什麼嗎?我是雙月郡主段凝雪,我娘是長公主,我在皇家地位崇高。」她高傲地挺起胸,睥睨著他們。

  「要我們跪地請安嗎?」他嘲諷。

  「你是官,可免跪拜之禮,但她……就算有誥命之身也在我之下,不行禮於法不合。」

  她只想出口氣,將人一腳踩入泥裡,無法再與她爭輝。

  雷霆風、溫明韞聞言同時臉色一變,他們互視了一眼,眼中都有怒意。

  「拙荊身子不適,臣代拙荊見過郡主,恭祝郡主身體安泰、百事無憂。」雷霆風二話不說的行禮,不過是一跪,沒什麼了不起。

  「你……你起來,我沒叫你跪,你快起來,不許跪……」男兒膝下有黃金,豈能輕易下跪?看到在她面前矮了一截的男子,段凝雪慌亂地失了方寸,她眼眶發酸,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郡主若不免了拙荊跪拜之禮,臣就代替拙荊跪到郡主同意為止。」

  「你……她對你就這麼重要?」她淚盈於睫,柔弱到令人心疼,恍若一朵白蓮花遭風殘。

  「是,她是我的命。」

  感覺一隻小手在他背上寫了四個字——晚上吃肉,他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可雷霆風的歡喜在心中,面上仍冷冽無情,對她的惺惺作態毫無任何憐惜之意,他是顧家愛妻好男人。

  「你的命……」她笑比哭還難看,面頰蒼白。「你……你起來,我免她行跪拜禮。」

  「謝郡主成全。」他一躍而起,在妻子手上劃兩橫,表示最少兩次,不然他吃不飽。

  別想,我會累死,你一次就弄很久,兩次我要不要活了——溫明韞果斷地瞪他一眼,表示拒絕。

  我為你下跪了,你不用彌補我?雷霆風又耍賴的劃上一橫。

  夫妻本是一體,我好你好,我有難你敢視若無睹?溫明韞的眼底布滿殺氣,她怒氣衝衝的寫了個「敢」字。

  不敢、不敢,都聽你的——雷霆風敗下陣,夫人難惹。

  兩人的眼神交會好幾回,心裡難過的段凝雪全然無視,她不懂為什麼抬出郡主身分,別人聽神色就變了,阿諛奉承、吹捧諂媚都來了,他們都想藉著她扶搖直上,而他卻無動於衷,不想順勢攀梯。

  段凝雪不自覺問出心中的不解,而她得到這樣的回答——

  「因為我從來沒想過高官厚祿,人死一口棺,也就方寸地埋骨,要那麼多虛名、身外物何用。只要能得一個心愛之人為伴,便是世上最富有的人,再無匱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1 12:32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到京城面對麻煩

  「跟來沒?」像做賊似的,雷霆風偷偷摸摸的往後瞧,唯恐某個黏人的身影又纏上來,叫人不得安寧。

  「躲躲藏藏像什麼樣,咱們是明媒正娶的夫妻,還怕她一個半路跳出來攔道的?背挺直,正大光明,讓人瞧瞧咱們的濃情密意。」她不喜爭鬥,但事兒撞上來了,正面迎擊便是,沒有逃避的必要。

  「我是怕她找你麻煩,以她的身分咱們得敬著,沒法和她硬碰硬,你看她每回一出現身後便掛了一串,有男有女,那些是宮裡出來的,皇上賞賜的。」為她助陣,顯出皇家的威嚴。

  「你怕他們?」溫明韞取笑。

  「笑話,你家夫君是京中一霸,曾幾何時怕過誰了,我是不想和他們糾纏不清,在這世上我唯一的軟肋便是你,我不能讓別人有害你的機會。」他說時目光一冷,有如一把出鞘的利戲。

  「不是軟腳蝦?」她杏目一睨,顧盼生輝。

  每回只要一見妻子笑吟吟的樣子,雷霆風胸口便覺得有股熱火焚燒,直想把她壓在身下恣意憐愛,他語帶曖昧道:「要不多給我吃幾回肉,你就知道軟不軟了,我可是蓄勢待發。」

  「肉吃多了容易上火,要節制。」好在這些年她湯湯水水的將自個兒身子調理得不錯。

  要不哪能應付他的需索無度。

  每每看到他高人一等的身形,溫明韞心中便有太多的埋怨,怨上天的不公。

  初識時他以她的個矮讓她吃了幾回暗虧,以致於她在發育期痛下決心,讓自己努力長高,小毛毛蟲蛻變成蝴蝶。

  誰知她努力增高的同時他也在長個兒,三年不見各有變化,在女人堆中她算是高個子了,和他一比又縮水了,不論她如何拉長身子,個頭始終與他肩膀齊高,讓她看了很是氣悶,大為不快。

  「不怕,男人肉吃多了才有體力,下回咱們再試試觀音坐蓮,肯定讓你整晚睡得好。」

  他俯在她耳邊輕語,順便偷香,不管會不會引人側目。

  「雷霆風,你給我收斂點,天子腳下不是能任你張狂胡來的地方,你的靠山不在了。」她一掌推開他提醒。

  溫明韞口中的靠山指的是已致仕的雷老爺子,有他的時候,雷霆風大可如螃蟹一般橫行,朝廷中人多半會賣老首輔幾分面子,這助長了他的氣焰,讓他更加地我行我素。

  可是雷霆風聞言想到的是已故太子,他順風順水的前十四年都是太子在罩著他,彼時太子還未被立為太子,可一惹了事沒法擺平便往二皇子府跑,有如兄長的二皇子便會出面,以皇家氣勢告訴所有人,這是本殿下的兄弟,若是對本殿下心有不滿便來二皇子府喝個茶吧!本殿下掃榻以待。

  他忘不了太子對他的好,也放不下太子的仇未報,儘管皇上已按下此事不許查,他還是和對太子忠心耿耿的人聯絡上,眾人分頭進擊,終於查出太子的死與四皇子有關,是他讓人暗下黑手。

  此仇不報枉為兄弟!

  再次回到京城的雷霆風一看到熟悉街景便觸景生情,他偷偷帶著太子逛遍京城大街小巷,處處都有回憶,當時的他們是多麼的無憂無慮。

  「怎麼了,看你情緒有點低落。」溫明韞很快便發現他的不對勁。

  他搖頭苦笑,伸手握住她柔嫩小手,「沒事,只是離開多年,有些不適應,京城景像太過太平了。」

  沒有漫天的廝殺聲,少了馬鳴嘶嘶,看不見屍橫遍野,聞不著同袍身上的血腥味,以及怎麼也不敢睡沉,隨時等著戰鼓響起……他真的覺得京城太安逸了,消磨男人的銳氣和傲骨。

  他和妻子半個月前出發上京,原本沒打算這麼快回來,拖過三個月的長假在見機行事,甚至他們想索性不回了,好好玩個一年半載再說,理由便是祖父的『病』時好時壞,他們得在榻前侍疾。

  可是段凝雪來了,她陰魂不散的糾纏,一句「沒地方住」便暫居雷府不走了,每天像不用睡覺似的,天還沒亮就帶著侍女、侍衛去小夫妻住的院落,讓人叫門說她餓了,要府中的少夫人,也就是溫明韞安排她的早膳。

  她非要溫明韞安排,其他人不行,明目張膽的刁難誰看不出來,她就是要折磨溫明韞,讓她知難而退,不再跟自己爭夫,她會在銀錢上有所補償,只要人肯離開。

  可是溫明韞不在意早起,以前採霧蓮起得更早,甚至整晚不睡,郡主再無恥也不可能整天跟著她,總有補眠的機會。

  最後第一個受不了的是雷霆風,因為段凝雪不盯著溫明韞的時候便來纏他,他走到哪便跟到哪,如影隨形,過了亥時還不回房,非要和他秉燭夜談。

  他才新婚,剛嘗到小妻子香軟的滋味,怎麼可能因為一個沒事嗡嗡亂叫的小蟲子而放棄,郡主不走他走,為了吃肉他會想盡辦法。

  於是兩夫妻商量半夜開溜,兩人只帶少許行李和銀票便啟程,共乘一騎連夜趕路,等段凝雪發現他們已回京覆命了,兩人一馬已在百里外,相擁睡在客棧的暖床上。

  被擺了一道的段凝雪怒不可遏,隨後快馬加鞭趕上去,以為將人甩下的小夫妻差點在某個小鎮和她碰上,兩個人真的冷汗涔涔,隨即改弦易撤,繞道而行。

  既然他們是提早出門的,那就慢慢走,不用趕,和雙月郡主一行的急趕快行相比,兩人悠哉多了,遠遠落於人後,等他們到達京城時,段凝雪滿京城找人已有十天。

  「太平有太平的好,百姓安居樂業,家有餘糧,不生在亂世是我們的福氣。」要是家裡連一粒米都沒有那才是叫苦連天,人要知福、惜福。

  「對,遇到你更是我的福分,我的心得到圓滿了,以後你得跟緊我,如同我心上的一塊肉,我帶你到處玩樂,吃香喝辣。」雷霆風又恢復無賴本色,向妻子頻頻眨眼,公然調情。

  「朝廷的事不做了?」他好歹還是個官,還頗受重視,整天不務正業,無所事事真的好嗎?

        他哈哈笑著,大庭廣眾之下將妻子摟入懷中,「有我爹和大哥在朝中當官,我就不湊熱鬧了。」掛個虛職也好,反正他不打算留京,早晚要走。

  「想避災?」她輕聲問,即使她不在朝為官也知道京城的亂像,來京的這幾日跟著丈夫閒逛大街小巷,從所見所聞中已猜到一二局面,皇上老了,皇子大了,京城也差不多要開始亂了。

  就如同她現在住的侍郎府,公爹對她有意見,看她不順眼,多次明示暗示要她回桃花鎮,婆婆則冷嘲熱諷,處處挑刺,只差沒叫人把她丟出去了,臉上的輕蔑和輕視連瞎子都看得見。

  原因無他,就是他們還想和長公主府聯姻,她的存在便是一個阻礙,把人休了便能為雷府次子挑一個合適的媳婦。

  不是雷霆風,而是雷府次子,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兩方勢力的結合,奪嫡之爭相當激烈,四皇子需要長公主的支持,助其上位。

  「噓!自己知曉就好,不要說出來。」雷霆風笑看妻子嬌顏,又心疼她因他受的委屈。

  「我想做藥。」京城的開銷太大,不多攏點銀子在手邊不安心。

  「好。」他聽她的。

  「你不問為什麼?」有時候她覺得他太順著她,把她寵得越來越嬌,有些氣就忍不住了。

  他一眨眼,面容愁苦,「家境困頓,賣藥維生。」

  「聰明。」原來他有腦子。

  「那是,你相公才智過人,聰明絕頂,乃世上一聖人也,你能嫁我為妻實在三生有幸,當知珍惜,日日給肉吃。」

  臉皮薄的溫明韞悄悄臉紅,他三句不離「吃肉」,他不臊她都害臊了。

  她立刻岔開話題,「咱們就賣榮養丸,美顏散那些,不賣市井小民,專走權貴世家,以粒計算,高價售出。」

  再京城不愁沒有錢人,只要藥好用,多的是人送錢來,也不用弄個要鋪子,就和春草在自個兒院子做,想做的時候多做一些,不想做便看書、放空,釣京中貴人胃口。

  春草是兩夫妻離開後才由長順護送上京,可是雷霆風兩人走得慢,邊走邊玩,因此在入京前一日入住同一間客棧,兩方會合便一起上路,隔日午後進入侍郎府邸。

  「你想幫我?」他為之動容。

  她目光一閃,笑靨如花,「我是為了賺錢。」

  「這情我收下了。」她是為了他才想打入權貴圈,為的是藉由賣藥打探朝廷動向,探查誰是四皇子黨羽,或是其他皇子一派,再從中挑撥,瓦解四皇子勢力。

  雷霆風的感動和感激難以言說,動容地看著溫明韞,而她心知肚明他的心意,情在深處,不用言語。

  「請我吃頓好的吧,我餓得慌。」不想他太在意的溫明韞笑了笑。

  「走!上滿福樓,我請你吃他們最有名的五元神仙雞,別好吃到把舌頭都吞進去。」

  「我才沒你那麼貪嘴。」她輕吐丁香舌,模樣可人。

  「我……」下腹一熱,口發乾。他忽然不想去滿福樓了,只想抱著她回府往床上一扔大快朵頤。

  「你又想躲哪去?」

  耳邊忽地響起一聲高喊,雷霆風下意識想躲起來,避開陰魂不散的雙月郡主,可是繼而一想,這是男子的聲音而非女子,他才放下心,抬頭挺胸,昂首闊步地看向來者。

  他這番態度變化,看在溫明韞眼中十分有趣,她忍不住笑出聲,引來丈夫一記責備的白眼。

  他躲段凝雪是為了誰,還不是讓她少受點罪。

  「我說你這小子呀!回來也不說一聲,這麼多年去哪裡了,京城少了你無趣多了。」

  一隻白皙的手搭上雷霆風肩頭,溫明韞看他沒厭惡的撥開,明白這人和他的交情不錯,算是朋友。

  「瘋子,你還活著呀!沒被你家那群女人的淚水淹死。我可慘了,被祖父扔到西南,過得苦不堪一言。」雷霆風裝出往事不堪回首的苦樣,似乎真的沒好日可過,苦得滴膽汁了。

  「呿!別提我家的女人,一提就頭大,今日正好遇到了,不如去喝一杯。」家中姊妹眾多的陶丹峰家裡就他一根獨苗,十幾個女人一圍上來實在叫人吃不消,故而他老想往外跑。

  「不行,我成親了,家裡管得嚴。」他笑著看向身邊的女子,眼中的深情蜜意滿得都快溢出來。

  「什麼,你成親了?怎麼這麼想不開……啊!口誤口誤,恭喜,恭喜,得一如花美眷嫂子……呃,好像不是京中人氏?」他瞄了一眼,感覺溫明韞容貌雖然不俗,氣質沉靜,缺少了一股京中貴女的驕傲,容貌也很是陌生,便問了出口。

  但陶丹峰沒說出口的話顯然是——你怎麼沒娶個大家閨秀,此女看來出身小門戶,與你並不相配。

  看出他眼裡的不滿意,雷霆風先前的熱絡淡了些,「沒娶個夷人公主回來已經是不錯了,她是我祖父看中的,品貌皆佳、賢良有德,娶她不吃虧。」

  一聽是老首輔中意的,陶丹峰的神色又是一變,熱切了許多,老首輔的眼光誰敢說一句不好,「相請不如偶遇,這一頓我請,算是給你接風,不許說不。」

  「有女眷在旁,不方便。」雷霆風相當護妻,不想妻子受到輕蔑。

  「一起去,別說我小氣,兩個人而已我還請得起。」他真心邀約,他很識相,看出好友對妻子的重視。

  他一頓,看了看妻子,見她頷首才答應,「好。」

  可是這世上有很多事沒法說得清,不知該說冤家路窄呢還是孽緣難斷,越是想躲開的人越是避不開,撞個正著。

  三人剛到滿福樓,才要了一個雅間準備上樓,卻碰上了段凝雪,與友聚會的她正好要下樓,她身後跟了幾個公子、小姐,看其衣著非富即貴,簇擁著她恍若眾星拱月。

  「喲!瞧瞧這是誰,野雞窩裡飛出來的雜毛雞,以為顏色鮮艷就當自己是鳳凰了,還想飛到枝頭棲梧桐呢!」一名身著白底繡牡丹衣裙的女子吊著眼睛,語氣刻薄。

  「你……」雷霆風正想為妻子出氣,一隻柔若無骨的纖手覆上他手背,示意他讓她自己解決。

  「相公,這是哪裡來的耗子在吱吱亂叫?長得尖嘴猴腮、小頭銳面,人醜不打緊,別出來嚇人,相公,我嚇到了。」溫明韞小鳥依人的偎入丈夫懷中,還裝出嚇得不輕的樣子,身子直抖。

  「別怕、別怕,相公在,醜人一向多作怪,我們要原諒她,她這麼醜不出來嚇暈幾個俊郎君,怎麼把人拖回家當相公。」

  雷霆風配合的輕拍妻子的背,假意安撫,夫妻倆一搭一唱,讓人氣得怒髮衝冠。

  「幾個?」她故意摀嘴輕呼,讓所有人都聽見她跟丈夫的『耳語』,「京裡的姑娘胃口都這麼大嗎?她一個人吃不吃得消,這是不是你們說的養相公,她好放得開。」

  此相公非彼相公,另一說法是面首,女人養的小白臉。

  「你……你們在胡說什麼,敢污蔑我的名聲,我撕爛你們的嘴!」穿著繡牡丹衣裳的女子氣得跳腳,真想把人給撕了。

  「來撕呀!來撕,實話還不讓人說了,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不成,被人說中了還惱羞成怒,你不做別人怎麼會知曉,全是立身不正。」他的意思暗指物以類聚,什麼樣的人交什麼樣的朋友,她品性有缺,她身邊的人也一樣不是好貨。

  「你……你無賴……欺負小姑娘……」那女子氣得眼圈都紅了,眼裡泛起一層淡淡水霧。

  「全京城誰不知道我雷霆風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我無賴還怕你告狀不成,像你這種嘴上缺德又不賢不淑的掉毛雞,給我媳婦捧屎盆子都不夠格,別說摸一下梧桐木了,你連多看一眼都眼瞎,因為福氣不夠……」罵完了之後,他把胸一挺,輕蔑的目光把所有人都掃了一遍,活脫脫是玩世不恭的浪蕩子,要比臉皮之厚,冠軍在此,看誰來比厚。

  他這麼做的用意有二,一是護妻,讓人知道得罪他可以,但別往他妻子身上潑髒水,他會放狗咬人;二是把他的不學無術表現出來,讓人別打他主意,他就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主兒,扶不起,拉攏他跟撿個廢物沒兩樣。

  京城的水深得很,他才不想被攪入其中,若是太子還在他二話不說是太子黨,全心全意扶太子上位,可太子沒了,他便是無主浪人,最好的歸宿是當鎮守一方的武將,而他也正為這個目標籌謀中,希望由一城守備做起,若干年後升為三省總督,成為一地霸主。

  那女子嗚咽出聲,從小到大還沒受這樣的羞辱,堂堂護國公之女的臉而蕩然無存。

  「靜姝,別哭了,霆風哥哥只是嘴壞,他沒惡意,你也曉得他脾氣壞,被人一挑撥就衝動了。」話語溫柔的段凝雪看似在安慰被欺負的姊妹淘,實則暗指有人態恿。

  抽抽噎噎的江靜姝一下子就聽出話中的重點,惡狠狠的目光直視無辜中刀的溫明韞。

  「也不知哪來的野花野草,也妄想成為蘭芷一般的名花,溝渠裡的臭蟲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靜姝,你別這麼說溫姑娘,人家在鄉下地方沒見過世面,難免眼光侷限了一些,以為哄住了霆風哥哥便一家獨大,殊不知家族才是最大的依靠,人不能脫離族親而活。」

  段凝雪始終不承認雷霆風和溫明韞這門親事,刻意以溫姑娘稱呼,是在廣而告之這不過是露水鴛鴦,她才是正主,得到家族的認同方為雷府媳婦,溫明韞不配。

  一說完,她又看向溫明韞聲音輕柔地邀約,彷彿她們之間不曾因一個男人而鬧不和,她為人寬厚,對溫明韞禮遇有加。

  「溫姑娘,三日後長公主府有個荷花宴,你會來吧?我給你下帖子。」她美麗的眸子閃過一絲冷意。

  溫明韞淡淡地道:「第一,我不是溫姑娘,請稱我雷二少奶奶,老爺子可是喝過我敬的茶,他是雷氏族長。第二,不會有下藥、溺水、丫頭帶錯路、屋裡有男人這種爛劇碼吧?只要郡主敢保證我就去,畢竟你想搶我的男人,我可不能示弱。」當她是無牙的貓嗎?

        搶男人?這句話一說出口,威力驚人,每個人看向段凝雪的眼神都有異樣,讓人猜測她有多缺男人,連別人的丈夫也咬住不放。

  段凝雪一口血氣得吐不出來,緊咬後槽牙。

*             *             *

  「你……你們……一個個存了什麼心呀!不活活把我氣死不甘心是不是,跪下,都給我跪下!我今天非執行家法不可,每個抽上一百藤條,不見皮開肉綻不准停手……」

  這是多大的仇恨吶!一百藤條抽下去還有命在嗎?雷霆風帶著嬌妻回府,立刻就被叫去雷大夫人住的正院,才進門,迎接他們的就是雷大夫人的怒吼質問。

  其實雷大夫人罰的是她不承認為二兒媳的溫明韞,最好一次把她抽死了,省得禍害她雷家人,她還能給兒子說一門好親事,迎個她中意的媳婦,一家人不用因為一個狐狸精而弄得府裡烏煙瘴氣。

  至於兒子哪會真給他罪受,府裡的下人都知眼色,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做做樣子就是。

  「娘,我們錯了什麼事,你好歹說個理由,平白無故叫我們跪,還要挨打受罰,做兒子的不服,我們不能白揹黑鍋。」雷霆風眼神冷厲,段凝雲的手伸得真長,才一會消息傳回府中。

  沒看見兒子眼中的冷意,只瞧見他故作小兒狀的胡鬧,本來就偏寵小兒子的雷大夫人心一軟,就想放過兒子。

  可溫明韞是必須要罰的,這女人擾得府裡不安寧,剛一來就大事小事不斷,還把京中的貴女都得罪光了,雷府再容她闖禍生事,偌大的宅子不就給她拆了?這女人太厲害了,不僅兒子護得緊,不許她動一根寒毛,而且還伶牙俐齒,時不時將公爹這座大山掛在嘴邊,壓得她無能為力,不得不允其入門,錯過了這次機會,她哪還有機會對付溫明韞?偏偏兩人一起出門惹禍,她如果放過兒子只罰溫明韞,恐怕會顯得她為人不公,不配為當家主母,受個人情緒所影響。

  「你還敢問我為什麼,自個兒摸摸你們的良心回答,府裡可有缺你們穿、缺你們吃,你們幹什麼天天往外跑,沒一日待在府中,還去福滿樓欺壓國公府千金……」

  「娘,你說錯了,是滿福樓。」這就是不常出門的結果,連京裡最出名的滿福樓也不認得。

  話說一半被打斷,雷大夫人神色不悅的瞪向兒子,「我不管是福滿樓還是滿福氣樓,你欺負人就是不對,你自己說有沒有這件事?」

  「沒有。」雷霆風大聲喊冤。

  「你沒害人家哭了?」她不信。

  「娘呀!天地良心,她愛哭關我什麼事,我可是連她一根頭髮都沒碰到,還離三尺遠呢!是誰在你耳邊造謠生事,兒子打掉他三顆牙!」他拳頭一握做勢要揍人。

  「你真沒碰到?」她臉色微僵地以指撫髮。

  「這種事還需要問真假嗎?大丈夫光明磊落,俯仰無愧於天地,有就是有,無就是無,沒必要為了一個外人說謊吧!」他說得理直氣壯,振振有詞。

  雷大夫人想了想,以二兒子平時的處事作風,真打人了確實也不會隱瞞。

  「那她為啥哭了?」真是的,沒事哭什麼哭,沒發生什麼事就別來告狀,好像他們欺人太甚似的,沒給個公道不罷休。

  他肩一聳,「你得去問告訴你這話的那個人,我是你兒子,又不是人家養的狗,知道主子的心思,召來喚去便汪兩聲。」

  雷霆風真的汪了兩聲,把他娘親氣得倒仰。

  溫明韞倒是在內心悶笑,他可真是能屈能伸,不顧臉面地彩衣娛親,什麼丟臉的事都做得出來。

  「叫什麼叫,你還要不要臉呀!回來都幾天了,還不找個正經的差事,要不讓你爹幫你問問……」整日遊手好閒該如何是好,四皇子那等著用人昵。

  「不必,祖父會安排。」他娘真是糊塗了,他可是有官職在身的人,找什麼差事啊!但是和他娘多說只是更麻煩而已,拿祖父這座大山堵住他爹娘的任何計畫便是。

  雷大夫人表情僵了僵,忍著怒氣道:「你祖父老了,怎能還勞煩他老人家。」

  又是那老頭,他怎麼還不死,不是說重病嗎?為什麼又活蹦亂跳的盡攪局。

  雷大夫人最痛恨的人莫過於自己的公公,她既要利用雷老爺子過去的人脈為自己的丈夫、兒子鋪一條錦繡大道,又恨他擋著丈夫的路,使其走得不順遂,因為有公爹的珠玉在前,顯得做兒子的太過平庸。

  更惹人厭的是,雷老爺子一點也不想著幫助雷鴻文,辭官歸隱不說,還牢牢把握著原本累積的人脈,又作主讓雷霆風去西南,讓他成了親。

  所以她才要公爹死,他一死,他留下來的資源全歸丈夫所有,夫婿便能藉此再上一層,坐上首輔之位指日可待。

  「祖父桃李滿天下,只要祖父一句話,自然有人替他忙,累不著他。」若是祖父說他老了辦不了事,那肯定是他老人家不想插手,好比奪嫡那些事。

  「你……你呀!一根朽木,娘不知把你生下來干什麼?」他為什麼這麼頑劣不堪,和他大哥沒得比。

  「孝順你呀,讓你長命百歲!」雷霆風嘻嘻哈哈地替母捶腿。

  這沒出息的樣子讓人嘆息,一看他眼瞇瞇的笑臉,雷大夫人想氣也氣不起來,只覺得疲憊,兒子是她生的,她也沒轍。

  可是看到兒子打回來的那個女人沒事人似的站在一旁,不會哄人,嘴也不甜的說上兩句好聽話幫腔,雷大夫人本來消下去的怒火又往上竄,整個人快要燒起來。

  「你,跪下。」

  被指的溫明韞沒動作,倒是正在做孝子的雷霆風開口了,「娘,你叫我媳婦兒跪什麼,她又沒做錯事。」

  娘是太閒了,閒到整天找人麻煩,哪天給他爹弄個年輕貌美的小妾讓他娘忙宅鬥,他陰險的想著。

  雷府家訓是年過四十未有子方可納妾,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至於他爹要不要……他爹可不是什麼潔身自好的君子,不只有逢場作戲,還養過一個戲子三年,要是送個撩人的,肯定馬上暈頭,四皇子那像伙就用過這一招。

  雷霆風目光森寒,他爹一開始便是中了美人計,這才上了四皇子那條船,被他抓住了把柄同流合污,到後來他食髓知味,被富貴迷了眼,更是不想回頭了,打算一條路走到黑,成為任憑使喚的狗。

  「我叫她跪就跪,沒有理由,她敢不跪就給我滾出去,這個家我還做得了主。」雷大夫人態度強橫。

  「娘……」她還講不講理。

  「請問夫人用什麼身分叫我跪?」溫明韞低著頭對雷霆風笑了笑,示意他別擔心,仰起頭,眼神清亮地直視雷大夫人。

  「憑我是雷府的當家主母。」她理直氣壯,當家十年,從來沒人質疑她說出的每一句話。

  「那我又是什麼身分?」溫明韞問。

  「你……」她沒法回答,她並不承認眼前人是自己的兒媳。

  「如果你認我為雷府媳婦,以婆婆身分自然能管敎媳婦,我這一跪絕無二話,可你不願我為媳,憑什麼以婆婆身分叫我跪?雷府的規矩是沒有是非對錯、無視禮儀嗎?對客人也當下人使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雷大夫人最看重的是禮法,一切依禮而行,她最怕被人說沒規矩,連府邸也管不好,因當年的老夫人對她要求甚嚴。

  也正是因為如此,多年媳婦熬成婆後,她常常端著架子,擺出一家主母的氣勢。

  今日溫明韞的一番話打得她臉啪啪響,正經的高門大戶不會將人當乞丐看待,即使是打秋風的親戚也好生款待著,讓人說不出一個不好,好聲好氣的將人送走。

  就如同溫明韞所言,她若不視溫明韞為媳,憑什麼擺婆婆的譜兒叫人做這做那,她敢用同樣的態度去為難娘家的侄女嗎?不,她不敢,因為規矩,因為禮教,因為她還要賢淑之名,在夫人之間博取美名。

  雷大夫人被氣得發抖,「你……你敢對我無禮……」這女人應該百依百順的跪地求饒,伏低做小的低眉順眼,怎麼敢、怎麼敢字字如針扎著她的心窩,把她的臉面丟在地上踩?

        「我只問夫人一句,我是不是雷府媳婦?」溫明韞要求正名,而不想像如今下人嘴上喊著二少奶奶,看她的眼神卻是鄙夷。

  「這……」雷大夫人口中塞了一團棉花似的,吐不出來又不能吞,難受的滋味只有自個兒曉得。

  「所以不能怪我對你不敬,雖然我很想叫你婆母,可你不願意,我又不像你兒子臉皮那麼厚,人家打他左臉他又把右臉貼上去,求人家打個痛快……」

  「你打我,我絕不還手。」雷霆風笑呵呵的把臉靠過去,他心甘情願挨巴掌。

  別鬧!溫明韞把丈夫的臉推開,他卻又像哈巴狗似的一直蹭她的手。

  「風哥兒——」雷大夫人看得太陽穴直跳,隱隱泛痛。

  「娘,我家娘子沒說錯,你幹麼不承認她是你媳婦,她的名字已上了祖譜,為雷氏祖先所認同,你在這兒死咬著不鬆口有什麼用,滿京城都曉得她是我媳婦。」

  他進宮向皇上覆命,交代了西南軍情後得了假期,這些日子才能在外閒晃,只是當他這些些日子出去閒逛真只是單純出門玩耍嗎?他是要讓人知道他已有妻子。

  能從西南戰區活著回來不會沒有一點本事,只不過大家記得的是他縱馬街頭的紈褲身影,沒想過他也有謀有勇,捨去半條命才立下了戰功。

  雷大夫人恨鐵不成鋼地往他肩頭拍了一下,「你這個不長進的東西,中了她什麼迷魂藥,被迷得暈頭轉向、魂不守舍,每一句話都向著她,娘真是白生你了……」

  「娘,你幾時看過兒子長進了,我本來就是吃閒飯的,你不能指望我像大哥一樣能幹,事事都聽你的,我是個渾不吝還變得了嗎?」他自汙以維護妻子,把自己說得很不成器。

  「你你你……」雷大夫人連說了三個「你」之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臉上一片疲色。

  「雙月郡主有什麼不好,出身好,人又長得漂亮,還是長公主之女,你再渾長公主也能把你抬得高高的,讓你做大官,手握重權。」

  明明是步步高升的一條路,還有人替他披荊斬棘,把路鋪平,為什麼他偏不走,寧可踩在一堆爛泥裡?對雷大夫人而言,溫明韞就是那攤爛泥,不但對兒子的前途毫無助益,還會拖累他往前走的腳步。

  「娘,你覺得段凝雪像不像尊水晶做的人兒?」雷霆風狡猾地將母親的思路往歪路帶。

  她不知兒子此言何意,略想了一下,「像。」出塵脫俗、人間絕色。

  「娘,你兒子是人,你塞塊水晶給我,我敢碰嗎?我怕一用力她就碎了。」他露出驚慌的神色,怕成了罪人。

  「啊!」她怔愕,忽然覺得好像、似乎、可能……不太好,水晶人兒是形容美人的,可真讓兒子娶了那樣脆弱的美人,日後還不得高高供著,若出了什麼事兒子豈不委屈……

  她打個哆嗦,覺得雙月郡主這媳婦人選也不是那麼好。

  「夫人,我做了幾顆榮養丸,你夜裡盜汗、多夢,驚悸,用了能有所改善,一天一粒,三天後見效。」溫明韞趁機送上自己做的藥,緩和兩人之間的對立。

  「榮養丸?」她神色恍惚的收下。

  「一瓶二十粒,夫人服後若覺得好再跟我說,我再做給你。」說完,她福了福身,退出廳堂。

  見妻子走了,自認為沒用的雷霆風歡歡喜喜跟上去。

  「咦!我怎麼拿著這個?」

  回過神的雷大夫人想把手中的瓷瓶丟掉,服侍的嬤嬤連忙阻止。

  「夫人,不能丟呀!這是榮養丸。」扔了就太暴殄天物了。

  「為什麼不能丟?」不過幾顆藥丸子而已。

  「它一顆價值一百兩,聽說只有平源縣那兒的一個鎮子買得到,但供不應求,價格飆漲,老奴是從江夫人身邊的嬤嬤那兒聽說的,江少爺送了一些給江夫人,聽說吃了會回春,臉色紅潤,氣血健旺,手腳冰冷的毛病也沒有了,沒想到居然是二少奶奶做的,外邊為了搶榮養丸都快搶瘋了……」

  雷大夫人張口欲叫她不許喊二少奶奶,但是看到手裡的瓶子,她怔了一下又收回嘴邊的話,倒出一顆榮養丸往嘴裡放。

  藥一入口,淡淡的藥香溢滿口中,沒有苦味,反而帶著一絲甜味,以及耐人尋味的氣味,而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老是泛疼的胃似乎暖了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11 01:54 PM 編輯

【第十二章】   護妻大丈夫

  因為是皇帝唯一的長姊,同母所出,又自幼受她照顧,因此長公主府建得又大又宏偉,占據一整條街,裡頭有湖,還有一條溪流。

  一進長公主府直到正廳最少要走上兩刻鐘,腹地之大相當驚人,因而公主府中備有一輛驢車接送客人,坐在驢車上速度快多了,沒多久就到了廳堂。

  溫明韞前世看過不少宮廷劇,去過電影城,也曾到名勝古蹟遊玩,還爬過最有名的雁門關城牆,可她怎麼也想像不到長公主府是如此奢華,放眼望去,屋瓦盡是琉璃瓦,每間廊下掛的不是放了蠟燭的燈籠,而是鑲上夜明珠的六角宮燈。

  所謂的荷花宴不只有女賓,也有男賓,以湖為界分成兩邊,通常是一對夫妻帶著兒女赴宴,母親和女兒歸女眷那邊,父親和兒子則留在男賓這邊,各自有各自的活動。

  像雷霆風和溫明韞這樣的小夫妻單獨前來比較少見,原本要同行的雷大夫人臨行前忽然腹痛如絞,便讓兩人先行,言明若依然不適就不去了,讓他們好好玩,別衝撞到貴人。

  小倆口一到湖邊就被分別帶開了,放不下心的雷霆風想跟著妻子走,他不相信雙月郡主辦這宴會別無居心,祖父在他臨行前交代一定要提防長公主母女,藏得深的毒蛇不會輕易現形。

  可是他一跟過去,十來個膀大腰圓的婦人拿著比人高的長棍,排成一排將他攔住,制止他上前,表明男賓止步。

  氣到想掄拳頭的雷霆風沉著臉走開,有些不安地頻頻回首,就怕妻子遭到暗算。

  而他的擔憂沒多久就成真了。

  雖然他倆花了一夜的功夫去設想會發生什麼事,譬如賞荷要乘小舟,舟翻了,或舟底被鑿了洞滲水,也有可能被人推進湖裡,丫頭故意把熱湯倒在她身上,衣服髒了要換衣,在更衣的處所埋伏歹人……

  他們心想,最糟的狀況也就毀容受傷、名譽被抹黑,還不敢要人命吧?但他們錯了。

  看到二十多名身形壯碩的黑衣人走過來,手中拿著冷光閃閃的三尺青鋒,溫明韞便知他們是來取她性命。

  她的臉色微白,手心在冒汗,心跳比往常快了一些。

  面對生死,人還是比較想活下來。

  「段凝雪,你還真看得起我,對付我一個小女人居然派了這麼多人來送我最後一程!」

  她故意朝著四周喊話,她是在賭,賭幕後主使者會現身。

  果然,女人的細細嗓從樹林中傳來—「段凝雪是你能叫的嗎,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只能尊稱我雙月郡主。」

  哈哈……這女人就要死了,再也沒人能跟她搶霆風哥哥,說出的話是要實踐的,當年他說當她變美就要娶她就該娶她。

  「我不是東西,你才是東西。」她好好的當著人。何必當東西。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不管是不是東西你都得死。」

  一棵結滿果子的石榴樹後面,走出一名比仙子還美的女子,眉兒彎彎杏仁眼,點絛唇色艷如火,一口貝齒潔白如玉,透著酡紅的雙頰宛若吹彈可破。

  但那雙眼比毒蛇還陰冷,黑黝黝地,沒有亮光,只有一絲惡意在游動。

  「既然我只有死路一條,那麼我在死前問一句,我的丫頭在哪裡,她還活著嗎?」這是她唯一在意的。

  在眾人圍成圈玩擊鼓傳花時,有人遞了春草的隨身物品給她,讓她出來,她看到上頭有著血跡,擔憂春草遇上危險,便找了藉口跟隨那人離去。

  她猜想過這是陷阱,可她還是大意了。

  在園子裡一個轉彎後,那人不見了,接著她發現自己進了迷魂陣,花草樹木似乎以五行八卦排列,她左彎右拐就是走不出去,生生被困住,四處望去皆是相仿的景物,看得她目眩眼花。

  這個陣會令人喪失心智,頭暈腦脹,她差一點要陷入迷茫中,不知何去何從,後來她想到懷裡有一顆清心丸,趕忙吞下,人才稍微清醒些,也才有機會思索該如何自救。

  陣,她破不了,但可以找人來幫她。

  因為迷魂陣佈置在園子裡,因此四周有不少乾葉子和濕草,她曾告訴雷霆風鹽、匕首、打火石,野外求生不可少,她自己為防萬一,今日也都帶在身上,她取出打火石點火,點燃了生平第一道狼煙。

  園子燒不掉,可遠遠升起的狼煙一定會有人瞧見,如此她就有機會可以逃出生天。

  只是黑衣人來得太快了,一下子便把火滅掉了,她也不得不面對凶惡的歹徒。

  「死了。」

  「死了?」她訝然。

  擔心陪了自己十來年的丫頭,春草不聰明,但忠心,是個只要吃飽就覺天下無難事的傻姑娘,她不該遭難。

  「哈哈,你竟然會為一個丫頭難過,太可笑了,你都自顧不下了還在意別人的死活,你實在是愚蠢啊!」段凝雪笑聲如孩童,清脆而乾淨,但是給人毛骨悚然的感覺,白蓮染墨,再無原色。

  「都要死了總要問清楚,只是不想欠下一條人命而已。」溫明韞說得雲淡風輕,好像並不看重生死。

  「呵!我不會告訴你的,等下了陰曹地府再去問閻王爺把!也許她還能再伺候你一回。」

  故弄玄虛的段凝雪往後退了一步,似要從迷魂陣離去。

  「你太不了解霆風了,今日我喪命長公主府,明日他血洗長公主府,你看過滿天的紅花在風中飛舞嗎?那是你的血,你親人的血,你府中所有人的血……」

  「住口、住口,霆風哥哥不可能這麼做,你少在那妖言惑眾,他怎麼可能殺我們公主府的人。」段凝雪嘴上說著不信,身子卻還是回轉,面帶怒色的衝向出言恐嚇的女人,臉上有著驚恐,深怕一語成真。

  她是郡主,她娘是長公主,她們有皇家侍衛保護著,不會有事,她不能把別人的危言聳聽聽當真。

  「不然你以為他如何從西南回來,他是殺光擋路者,踩著血走回來的。」

  每每看見雷霆風身上的傷疤,溫明韞都能相像他浴血奮戰的身影,在生與死之間勇往直前,那總令她落淚,他身上刻畫了戰爭的殘酷。

  她也慶幸自己會做藥,而且會做好藥,一次又一次將丈夫從死亡深淵拉回來。

  「你……你這話嚇不到我,等你死後,霆風哥哥就會娶我,他會把你忘掉,不會再記得,我們會住在郡主府,他會是我的丈夫。」她眼露笑意,做著無比歡愉的美夢。

  「你作夢。」溫明韞冷冷譏諷。

  「你是死人了,死人不會跟我爭,你就去死吧!我給你造個墳,叫你生生世世不得超生。」她要困住她,不管人或魂魄,鎖在陰暗的地底裡,日日夜夜與冰冷為伍。

  「錯了,死人才永遠不死,活在他的心裡,他的虧欠是至死方休,他會記得是誰害死他的妻子,十年、二十年……他都會折磨殺妻凶手,讓她痛苦的活著。」這個郡主可惡又可恨。

  「不……不會的,我做得很隱密,霆風哥哥不會知道是我下的手,你……你都要死了為什麼還要擾亂我,我只是想要我要的人。」段凝雪尖叫道,她從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娘說她是天家寵兒,理應得到最好的。

  「隱密?」溫明韞冷笑,眉宇輕抬走向劍鋒。「他身上還掛著四皇子府令牌,這麼大的破綻誰沒瞧見。」

  「不可能,我向四表哥借人時就讓他……」不許留下任何象徵身分的東西。

  「郡主!」一名黑衣人大喝。

  驀地一驚的段凝雪怒不可遏,「你套我話?」

  「長公主府和四皇子府有所勾結,你們想幹什麼,是謀反還是逼宮?」溫明韞仔細看了眾人反應,在說到『逼宮』兩個字時,有人眼神閃了一下,對她的殺意更重。

  「你知道的太多,該去死了。」死人才不會喋喋不休,讓她心裡慌亂,段凝雪厲聲道:「動手!」

  「是。」

  黑衣人一起向前,面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女人,要她的命太容易了,一劍便能刺穿她的心窩,可是……

  劍尚未舉起,黑衣人們忽然像喝醉似的左搖右晃,沒一個人站得穩地跌坐在地,呵呵地開始傻笑,手裡的劍拿都拿不穩,紛紛落地,眼神開始渙散,就連段凝雪也站不穏……

  段凝雪瞇著眼看向溫明韞,「發……發生什麼事……」頭好暈,是地動了嗎?為什麼站不穩,搖搖晃晃,眼前出現疊影。

  「有沒有人告訴你我會做藥?」溫明韞輕拍手指,將指上的藥粉拍散,微細的粉末帶著一點淺褐。

  「做藥?」什麼意思。

  「我會做很多很多種的藥,防風寒的、去骨頭酸痛的,補中益氣的,益心費血的,消食去膩的……最近我做了一種藥,能使人全身酥軟無力,我叫它軟骨丸,今兒個剛試用過。」

  「你……你是說……」段凝雪小鹿般濕漉的雙眼突地睜大,想起身又暈眩在地,身上沒有一點力氣。

  「沒錯,我剛才故意和你說話便是為了拖延時間,我把軟骨丸捏散了,它便會散發一股淡淡的清香,你沒發覺我站在上風處嗎?捏成粉狀的軟骨丸便會隨風四散。」

  她又不是傻的,沒有一點準備就來赴宴,尤其對方是蛇蠍女,有備無患好過事後諸葛,被人當傻子宰了。

  她身上隨時帶了一個香囊大小的藥袋子,裡面林林總總三十幾種藥,外觀相似卻藥性不同,但她閉著眼睛一聞味道便知是何種藥丸,從未拿錯。

  隨著那個傳遞消息的人過來時她便做了防備,除了軟骨丸、還有見風倒的迷藥,手一灑粉倒一地,點了狼煙時她二話不說的捏碎藥丸,寧可先小人後君子,也不要給別人傷害自己的機會。

  「你想幹什麼?」段凝雪白裡透紅的小臉蛋多了一種顏色,發青。

  「咦!這句話我剛才好像問過,你是怎麼回我的?」她居高臨下,俯視想逃又逃不了的小鴿子們。

  段凝雪又氣又急,「你想殺了我?」因為她只想她死,屍骨無存。

  「殺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把你的肉剔了做人肉包子嗎?太費勁了,剩下的骨頭我往哪裡扔?」她輕描淡寫的說著,卻給人陰風陣陣的感覺,似乎屠夫在身旁磨刀霍霍,等把刀磨利了便能宰。

  「我是雙月郡主,你不能動我一絲一毫,皇上是我舅舅,他絕對不會放過你,你敢動我,我誅你九族。」段凝露使面色乍青乍白,仍不知死活的威脅人,以為皇室血緣便是護身符,動了她之後只有一種下場——死。

  「你說的有道理,我還真怕,不過有些事比死更可怕,寧願求死也不肯賴活著。」比如把他們抓起來試藥。

  聽她一說,段凝雪真的怕了,嬌弱似柳的身子抖個不停。「你……你到底想對我做什麼,放……放過我……」

  「放過你……」溫明韞輕笑,眼中無波瀾。「你有想過放過我嗎?為了得到一個男人就殺掉他的妻子,還擺出這麼大陣仗等我入網,郡主好算計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我是郡主,我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你一個賤民憑什麼奪我所愛,我要你死是為了你好,免得日後被迫讓位痛苦一生。」她是在幫她解脫,她該感謝她的大仁大義。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看來你不懂。」溫明韞看著段凝雪,心裡的怒火騰騰升起。

  若不是她會做藥,段凝雪是不是得手了,為一己之私殘害人命,『皇家』這塊金字招牌真的這麼好用?她是不能殺郡主,可是能令她身敗名裂,從此皇家以她為恥,連她身為長公主的娘也救不了,眼睜睜地看她永沉煉獄。

  「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千里必誅。」她取出一粒藥丸,令人一見不由自主的顫抖。

  「你不要過來,不……不要……」為什麼她動不了……

  段凝雪第一次後悔,她太大意了,不該以身涉險。

  她太自以為是了,以為萬無一失,以她高高在上的郡主身分捏死一隻螻蟻何其容易,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誰知她把長牙的長蟲看成無害的蟲子,在她得意忘形之際被反咬一口,痛得她無法忘記這一口有多痛。

  「我不過去,因為幫手來了。」她才不弄髒自己的手。

  「幫手?」段凝雪低喃。

  段凝雪正想著她口中的幫手是誰,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道高大的身影現身。

  「明韞、明韞,你沒事吧!別嚇我,人嚇一回少活一歲,本來能活一百二十歲,如今只剩下一百一十九了。」握著妻子的肩膀上下打量,看她完好無缺,沒掉一塊肉,雷霆風大大鬆了一口氣。

  是他?雙眼瞪大的段凝雪恨意凝眸,大喊道:「殺了她,快殺了她,本郡主命令你立即殺了她,她犯了滔天大罪,想謀害長公主之女,你將她碎屍萬段……」

  她喊得聲嘶力竭也沒人在意,人家小倆口照樣在那你儂我儂、情意綿綿。

  「你怎麼……」這副模樣?想笑又不能笑的溫明韞忍得辛苦,看著眼前的……美人兒,滿肚子的笑意快爆出來了。

  「我美嗎?娘子。」他搔首弄姿。

  那些婆子說什麼男賓止步,他穿上花裙子,塗脂抹粉,掐著嗓子說話,不就人人以為是個女的,隨便一裝扮就美若天仙,終究是讓他混進女眷這兒。

  「美極了。」她倒沒有說假話,光看臉四大美女都得靠邊站。

  「那倒是。」他自戀地撫撫嬌艷無比的臉,朝看美女看傻眼的黑衣人輕拋媚眼。

  「別犯傻了,快幫我把他們搬進無人的屋子。」

  「好,都聽你的。」看著倒了一地的黑衣人,雷霆風挑了個最壯頑的男人扛起,丟沙袋似的往肩上一甩。

  實在很惡寒,看了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瞧瞧他眼兒含春,玉染脂粉的嬌顏,身著女裝的身影艷麗無雙,整個人恍若那盛放月季花,帶刺而橋艷,可動作粗暴堪比碼頭的搬運工,一肩一袋,健步如飛。

  「他怎麼知道你在這裡?」這個迷魂陣尋常人進不來。

  「心有靈犀一點通咯!你是不會明白的。」頂著一張美人臉的雷霆朝妻子表愛意,嘲諷段凝雪不懂情。

  「引蝶香,我在點燃狼煙時丟入引蝶的香丸,他的鼻子很靈敏,能嗅到三里內的氣味。」真把「蝴蝶」引來了,還好大一隻。

  「引蝶香……」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溫明韞看了一眼四周後說:「剩下你了,郡主。」她不會以為自己會放過她吧!

  聞言,段凝雪心頭一驚,「你敢對我不敬?」

  「走了九十九步,不差這一步,霆風,把她和黑衣人放一起,自己種下的果子自己收。」就算她不做,這位蛇蠍心腸的郡主也不會放過她,她為什麼要給人斷她生路的機會?

         「你敢——」她真的感到害怕了。

  然而她的叫囂沒有用,夫妻倆一個發話、一個行動,婦唱夫隨配合得天衣無縫,很快地,園子裡打掃乾淨了,只剩他們兩個。

  兩人走進段凝雪等人待著的屋裡,溫明韞拿出一顆藥,「把這個丟進熏爐中。」

  「這是什麼?」雷霆風剛要拿到鼻下一嗅,纖纖素手將他攔下。

  「迷情丸。」不是好東西,她不慎用錯藥材配出來的。

  「迷情丸……」他想了一下忽地了悟,嘴角一彎,「明韞,你想色誘我呀!」

  「想多了,快去。」她需要色誘他嗎?她根本什麼也不用做,色中餓狼便撲過來,把她吃得一乾二淨了。

  「是。」

  不一會,清香繚繞、盈盈撲鼻,不一會兒,令人面紅耳赤的呻吟由那郡主口中溢出,她面色潮紅、眼神迷離,不斷的拉扯身上的衣物。

  迷情丸顧名思義是意亂情迷,一旦吸入迷情丸散發的香味便會不由自主的全身發熱、產生幻覺,以為正在和喜歡的人歡愛,情不自禁的發出一聲高過一聲的呻吟。

  當她被人發現時正衣衫不整的撫摸自身,嘴裡高喊著:「我還要,別走……再給我,我不能沒有你……」

  雖然沒有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但段凝雪衣不蔽體的情況被那麼多人看見,太丟臉了,眾目睽睽之下還能喊冤嗎?眾人都知道段凝雪這下是完了。

  而出了這種事,宴會也就結束了,雷霆風夫妻倆回到府裡,小小聲地商議之後的事。

  「長公主寵女,不能留。」為了替女兒報仇,她會毀掉害了愛女的人,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四皇子不能留,他準備逼宮。」他若知曉她知道此事,必定趕盡殺絕。

  「他要逼宮?」雷霆風一臉錯愕的看向妻子。

  「嗯!大概和他母妃聯手,裡應外合,在皇上的飲食中下點藥什麼的,趁皇上受制於人時逼迫禪位讓賢。」歷史上這樣的事層出不窮。

  「他得死!」黑眸冷如冰。

  「他不死我們就得死。」她想活著,只好對不起四皇子了。

  「沒錯。」

  身為臣子的他不可能眼睜睜看四皇子奪位弒君,因此四皇子必敗無遺。

  而他爹太想要從龍之功了,是實打實的四皇子黨,一旦四皇子謀逆,雷家九族難逃,也許在祖父的全力周旋下能保下幾個,但他的父兄肯定只有一死。

  為了他爹和大哥,四皇子必須死。

  「我有一種藥,剛做好不久,也許能拿來一用,四皇子和長公主都是尊貴人,這特製的安養丸最適合他們了,會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纏綿病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尾聲】

  十年後。

  「大赦天下了。」聽了雷霆風說的話,溫明韞慨嘆道。

  「嗯!大赦了。」雷霆風摟住妻子,反正是在書房裡,沒人瞧見,當然,就算有旁人在他也不介意。

  「真快,以為還會拖上幾年。」新君還太年輕了,多磨練幾年才有能力掌控朝臣,為之所用。

  「哪快了,再不登基我鬍子都要白了,咱們煞費苦心等的就是為了今天。」不枉他們助其一臂之力。

  因為雷霆風差點中招,留在西南當夷人女婿,溫明韞對西南蠱毒起了莫大興趣,她試著捉了一百多種毒蟲放在一個甕裡讓它們自相殘殺,活下來的便是蠱王。

  她想養的是金蠶蠱,沒想到陰錯陽差養成噬心蠱,當初她將尚未孵化的蟲卵包進安養丸送進長公主府和四皇子府,由內應讓他們吃下,成為宿主。

  噬心蠱喜食鮮血,尤其是心頭血,便爬到心口處住下了,當蟲子開始吸血後,人會一天天虛弱,食慾不振,提不起勁,做什麼事都懶洋洋的嗜睡,最後渾渾噩噩記不得事。

  誰也沒料到第一個撐不住的會是四皇子,不到三年光景便瘦得皮包骨,形容枯槁,吐了一口血之後便死在皇上面前。

  而長公主也好不到哪去,在她想對雷霆風、溫明韞下手之際,忽地心痛如絞,身嬌肉貴的她承受不起這種痛,慘呼一聲便暈了過去,從此就沒下過床了,虛弱得連筷子也拿不住。

  太醫看過一個又一個,皇上疆榜求天下名醫,她喝下肚的藥所熬出的藥渣都足以堆成藥山了。

  可她還是好不了,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但是為了女兒她勉強自己活下去,因為她知道她一旦死了,女兒也活不成,皇家容不下名節盡毀的女子。

  只是再拖也拖不過五年,全身潰爛的她渾身惡臭難當,在皇上同意段凝雪見她最後一面的第三天,人就僵硬了。

  至於段凝雪還算是好的,當初她被削去封號,送入皇家寺廟,在寺廟內雖然過得清苦些,但至少未受到母親之事的牽連,母親死後沒了靠山,她也沉寂了許多,日日茹素,專心向佛,差一點要剃度為尼。

  但她的駙馬爹不忍心女兒受苦,便以為母守孝為由接回府中,在府裡為她建了座小佛堂,從此長伴青燈古佛。

  而傷心欲絕的皇上將長公主送入公主陵墓,沒多久也病倒了,皇子們侍疾也不見好轉。

  少了四皇子,皇上又倒下了,其他皇子蠢蠢欲動,開始佈局了,等著時機成熟時一舉出手,但誰也沒想到最後榮登大寶的是九皇子。

  先前江照舟升任戶部尚書一職,因供應邊關藥物一事升官了,不再為平源知縣,和雷霆風都蹚進了朝堂風波,九皇子能當上新君,跟兩人也有幾分關係。

  如今,十年過去,雷霆風已經成為一方總督。

  「不要臉,你又在幹什麼,一把年紀了還色慾薰心,你就不能長進點嗎?老幹些下流事。」他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救了,藥石罔效,到了七、八十歳還耍流氓。

  「呵呵,要臉做什麼,要你就好,來,再來一回就好,咱們試試這張案桌……」書房真是親熱的好地方,閒人莫近。

  溫明韞哪裡抵擋得住雷霆風,終究被他得逞了。

  「堂堂總督大人太不應該了,白日宣淫有失體統。」雲雨過後的溫明韞桃腮暈紅,美得誘人,她理理衣裙,從案桌上滑下,拉拉被壓皺得百花裙下擺。

  「總督大人也是人生父母養的,為什麼不能及時行樂,當官這麼多年不就為了活的舒心,不必事事勞碌,不然誰還幹這苦差事?」

  她嬌嗔,「你的臉皮到底有多厚,這種話也說得出口,你難道不知多少人想爬到你這個位置卻終身無望。」

  聞言,他得意地摟愛妻入懷,在她光滑玉頰上一啄,「你摸摸,一點也不厚,吹彈可破,光滑如玉。」

  溫明韞一聽笑出聲,「的確光滑如玉,這讓我想起多年前的長公主府,你比女人還嬌美的模樣……」

  被她取笑,雷霆風低下頭吻住紅艷小口。

  為了闖進女眷所在的園子救妻,他粉墨登場化身成絕代風華大美女,除了太高外,沒人懷疑他不是女人,事後聽說許多賓客紛紛探問他是誰家的閨女,居然還有人為他作媒,要迎他當正妻。

  「唉!真沒想到當年的九皇子會是新君。」十年前若有人說有一日他會為帝,只怕她會嗤之以鼻。

  聽了妻子的感慨,雷霆風哈哈大笑,「怎麼會沒想到呢!有了你、我的支持,小豆丁也能長成參天大樹。」

  她想了一下,自個兒也笑了,「當年才十三歲的九皇子實在太稚嫩了,加上皇后娘娘的保護過度,我都不曉得能不能扶得起來,一直戰戰兢兢的,希望心血不會白費。」

  「你該改口稱太后。」他提醒,失帝已仙去了。

  她橫了他一眼,「要不是太后,咱們會被放逐到這個偏遠地區嗎?哼!還防著咱們呢!也不想想她兒子是誰推上去的。」

  上位者生性多疑,即便太后亦然,千般算計只為兒子的千秋大業,雷霆風夫妻雖然有功,但太后也忌憚雷家的勢力,更忌憚溫明韞的製藥技術。

  「還氣著?」雷霆風取笑。

  「我心眼小。」記這筆帳一輩子。

  「我們當初說好了不參與政事,避免一隅過自己的小日子,如今得償所願了你還有怨言?」官居總督世上有幾人,天高皇帝遠,他能做一方土皇帝,盡情寵愛所愛之人已是萬幸。

  「你該看看她小人得志的嘴臉,被逼和自願是兩碼子事,在我們尚未提起前她便迫不及一腳踹過去。」卸磨殺驢也不用那麼快,至少等皇上坐穩那個位置再說。

  「你最近脾氣變大了呀!」他喜歡她張牙舞爪的樣子,這才是真正的她。

  「還不是你寵的。」她笑道。

  擁著妻子,雷霆風面色柔和,「是,是為夫的錯,不過一看到九皇子,我以為太子又活過來了,兩人長得實在太像了,我沒辦法不幫他,太子的死一直是我心中的遺憾。」

  他常想他若不避禍離京,太子是不是就不會死了,在太子落馬時他一定能拉住他下墜的身子,挽救太子一命。

  「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一觸及到那個位置,總是危機重重,防不勝防。」前太子就是太自信,以為他已經是太子,—位只有一步之遙,沒有人敢動他。

  「嗯,都聽你的。」娶得賢妻半世閒,凡事不用掛心。

  再一次聽到「都聽你的」,已為人母的溫明韞心口漲滿對這個男人的愛,她覺得這一生已經足夠了,不再有缺憾。

  她和相公帶著孩子,祖父和雷老爺子尚在人世,兩人比鄰而居,偶爾還能上山走走,祖父的腿腳還行,但已經不採藥了。

  溫家藥鋪和藥田還是三叔打理,生意一如往常的好,口碑不墜。

  城裡的回春堂藥鋪一分為二,在她大嫂劉氏的慫恿下,大房和二房已經分家,各自管著各自的鋪子,但是在劉氏的偷斤減兩下,大房這邊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她又打起溫家藥鋪的主意,讓發了火的祖父嚴厲制止她踏進桃花鎮一步,過年圍爐時獨缺她一人。

  夫妻兩個相擁著,滿室溫馨時,門被推開了——

  「爹,你管管弟弟,你再不管他就要變成小流氓了,他今天又打人了,實在太壞了!」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嘟著小嘴,邊走邊隱的走進書房,看見母親也在,不高興的小臉才有一點笑意。

  雷霆風放開妻子迎上前去,「哎呀!爹的小心肝,你今天又更漂亮了,來,讓爹抱一抱,爹的小美人……」不愧是他的種,打小就是美人胚子,簡直天下無雙。

  小姑娘一閃,躲到母親身後,用嫌棄的眼神瞪著親爹,「男女七歲不同席,爹,我長大了,你不可以再抱我。」

  她義正詞嚴,一臉浩然正氣,好像正在審案的大老爺,一絲不苟,不容許犯任何錯誤。

  「你再大也是爹的女兒,爹的心頭肉,你瞧瞧爹都為你相思成疾了。」

  欸!他的女兒怎麼看怎麼好看,若是再捧著一本醫書就跟她娘小時候一模一樣,母女長得很相像。

  因為女兒長得像母親,又是長女的緣故,雷霆風疼女兒是疼入骨了,要月亮不摘星星,叫他往東絕不往西,被兩母女吃得死死的,再無翻身之日。

  不過他甘之如飴,寵女護妻是出了名的,滿朝文武百官只有他一人敢承認「我是妻奴」,甚至對瞧不起他妻子的官員飽以老拳。

  小姑娘眉頭一皺,「娘,爹是傻子嗎?相思成疾不能用在女兒身上,我以後不嫁傻子。」

  「玥姐兒……」他心碎了。

  「爹、爹,姊姊打我,你快打她,幫我報仇,有仇不報是小人,我要當君子……」拿著木劍衝進來的男童約六歲大,一身的泥巴和草屑,小胖臉也髒兮兮的,像剛和豬打過架似的,全身上下沒一個地方乾淨。

  「小髒豬。」小姑娘看不慣弟弟一身髒。

  「臭姊姊。」小男童頑皮的扮鬼臉。

  「爹,弟弟太頑劣了,你一定要好好管教他,不然日後會是欺男霸女的紈褲。」小時不教好,大了成匪類。

  一聽到紈褲兩個字,雷霆風感到特別懷念,「小胖墩,聽見姊姊的話了沒,不許打人。」

  看到爹管弟弟了,小姑娘滿意的點頭。

  「可是那個人欺負小狗,我才用手中的劍教訓他,我是在行俠仗義。」小胖墩回答得振振有詞。

  「嗯!該打就打,有些人不打不長進……」

  「爹!」小姑娘氣吼。

  小姑娘的娘瞪向脖子一縮的父子倆,「身教重於言教,咱們是講道理的人,不可以隨便動手。」

  「對,講道理。」小姑娘鼓起腮幫子。

  「是,都聽你的。」

  「是!都聽娘的。」

  看著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臉,溫明韞嘴角一揚,笑了。

  ——全書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4-11 05:47 PM

【後記】   最疼愛的侄女

  「姑姑、姑姑,×××買房子了,你知不知道?」

  一日秋的侄女呢呢很緊張的打電話給秋,×××是她表哥,我的外甥,在此不便公布他的名字,這是個人隱私。

  「姑知道呀!他第一個就告訴姑了,連他媽都沒說哦!」秋有點小得意,秋在家還是很有權威的。

  「為什麼你會知道?」呢呢很驚訝。

  秋在想,為什麼不知道,侄女這話問得很好笑,秋是大人,還是一家之主,家裡小孩子買房子不用先問過大人嗎?至少大人可以傳授小孩子一點經驗。

  不過秋的外甥年紀不小了,二十多歲了,秋尊重他的決定,只要他有能力去做他想做的事,基本上秋都會支持,買房子又不是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不能買?他買的是九坪大的套房,在東海大學附近,已經有人承租了,一個月房租五千元,而他月繳貸款三千多。

  還有賺,不是嗎?至少把錢花在房子上而不是浪費掉。

  「喔!姑知道就好了,我以為你不知道,我剛在網路上看到他寫的,趕緊跟你說……」

  好孩子是不是,什麼都跟姑說,秋家的呢呢真可愛。

  秋也不否認自己有點重女輕男,秋有五個晚輩,四男一女,因此秋特別寵這個侄女,她想要的東西大多會買給她。

  六月中,她畢業了,虎科大,外文系。

  她說在找工作,秋祝她鵬程萬里,找到想要的工作。

  姑愛你喔!呢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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