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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21 PM

千尋 - 藥娘掌家【單】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瞳瞳長得美,自知落到人販子手裡只有兩種下場:
  一,是入了青樓,伺候千千萬萬的男人,
  二,是嫁給窮鄉僻壤某個缺老婆的男人,
  她運氣還不錯,二十兩和一顆糖賣給一個大鬍子男人,
  他允諾她賺了錢後可以自贖,重獲自由,
  只是一到他家,看到他那個三歲多還不會說話的瘦小兒子,
  她立刻母愛大發,下廚做美食引他吃東西,又想辦法讓他說話,
  為了調養他身子還上山采草藥,順便可以轉賣賺銀子,
  唯一沒料到的是大鬍子後悔了,捨不得讓她離開,
  算了,她也不想離開他和兒子,便種草藥、製藥努力賺錢,
  哪知才和酒樓和藥鋪談妥長期合作生意,她竟遇上個怪和尚,
  要她去找她的爹娘和哥哥,可她娘早死了,和尚是不是瘋了……



【出版日期】2019年07月24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藍海E714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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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22 PM

編輯推薦︰找到在乎妳的人

    小編一直以為,要抓住男人的心,只要抓住男人的胃,同理,想抓住女人的,也要先抓住女人的胃?所以,會做菜的A,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每每下廚總能滿足女友的胃,雖然小倆口偶有摩擦,不過甜蜜時總能甜得膩死人。

    但擁有好廚藝卻不見得是捉住男人心的必勝招數,就像《藥娘掌家》故事中,因受女主哥哥所託,男配袁裴娶了女主瞳瞳為妻,但他沒揭她紅蓋頭就上戰場打仗去了,才十四歲的她卻要支撐起一個家,照顧他生病的母親和他的兒子,幸好她擁有一手製藥的好本領,讓一家三口過得好,且讓袁家改頭換面。

    等幾年後他打勝仗歸家,卻帶著他的最愛回家,即使瞳瞳將家理得有多好、即使瞳瞳煮得一手好菜,但只要他認為自己的最愛受到一點委屈,就會責備瞳瞳的不是,且要她多忍耐。

    相較之下,當瞳瞳遇上咱們男主角時,她真心相待男主和他的兒子晚兒,而他們也以真心回報,晚兒把她當親娘似的黏著她、巴著她,男主則從一開始只想買個娘子照顧兒子,到後來因為在乎她,想盡辦法想留下她(怕瞳瞳賺夠錢就跑了),甚至之後各種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小編不劇透),他都毫不遲疑的站在她身邊,支持她,做她的後盾。

    男主角和男配的差別,在於在不在乎瞳瞳。袁裴愛的是其最愛,不是瞳瞳,所以狠心的要瞳瞳一再忍耐。而男主角因為愛瞳瞳,因為在乎她,所以為了讓她開心,努力完成她的心願。

    愛看戲劇的編編,在影劇版上常看到交往很久的情侶或夫妻分手了,如果在一起不快樂的話,不如放手,讓各自去尋找真的在乎自己的另一半,不是更好嗎?祝福大家早日找到在乎妳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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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23 PM

第一章 可以為自己贖身嗎?

  男人啊,年紀一到,就要有個女人來熱炕頭,喜不喜歡、漂不漂亮其次,重要的是能滿足男人的肚子和下半身。

  至於話本子裡頭的情情愛愛,誰曉得在鬧些什麼?對男人來說,與其看那些愛來愛去的文戲,不如看一場孫悟空大鬧天宮,擂鼓聲起,一番熱鬧。

  就是為這點需要,今兒個孟殊領一票兄弟下山來找婆娘。

  孟殊也需要一個婆娘,但主要目的不是熱炕頭,而是帶兒子。

  小孩是種相當麻煩的動物,打晚兒出生起,他就沒睡過一場好覺。

  弟兄們見他三不五時黑著兩個大眼圈,便勸道:“老大也領個婆娘回家吧,就算下頭不癢,至少夜裡有人看著晚兒,可以一覺睡到天亮。”

  這話說得實在,晚兒身子骨差,三天兩頭病著,需要有個細心妥貼的女人來照料,何況別說夜裡,就算白天,他也經常忙得不見人影,哪有辦法陪晚兒,搞得孩子都三歲多了,走路不穩、說話不會、眼神呆滯、脾氣古怪,再讓他帶下去,再好的苗子也得往歪裡長。

  一群男人熟門熟路地來到牙婆家裡。

  聽說孟殊又帶兄弟往這裡來,牙婆立馬笑得見牙不見眼。這爺可是大客戶,每個月都會帶一票男人過來挑媳婦,他們行事大方乾脆,從不講價,在意的是看得順不順眼。

  “去去去,把新貨都給拉出來。”她催促過身邊的嬤嬤後,便扭著屁股出門迎爺。“孟爺快進來坐坐,來人,上茶。”

  她一邊招呼孟殊,一邊計算著跟在他身後的男人,一、二……十三個,又是筆大買賣,頓時笑得更歡。

  雲州多山多丘陵,民生談不上富庶,因此大戶人家少,人牙子大部分與山坳坳裡的獵戶作交易。實在是山上地方苦窮,沒有女人願意嫁進去,想找媳婦傳宗接代,只能多獵點好貨、攢些銀子,再到牙婆那裡挑合眼女子。

  因此,在這裡要促成姻緣,牙婆比媒婆更幫得上忙。

  “李婆子,我上次要的……”

  張尋嘴巴一開,牙婆立刻接話,“記著呢,要樣貌美、氣質佳的,有,這回給爺挑了好幾個過來。”

  在這裡選媳婦,自然是要挑能做事、力氣大、好生養的,偏偏有男人看不開,非要尋那貌美如花的,也不想想,夜裡燭火一滅,漂不漂亮有差嗎?

  何況長得好的女人氣性大,娶回去當婆娘,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要是碰到性子烈的,想方設法逃出山坳裡,到頭來豈非白忙一場?

  只是客人最大,怎麼要求,她自然怎麼辦,這不,這回從外頭尋來不少好貨色。

  李婆子剛應下話,一群女人就被領出來,二十來個,排成三排陸續進屋。

  看見今天的“貨”,張尋笑咧了嘴。

  就說唄,這李婆子慣會說好話,醜女也能被她誇得像朵花,讓她去尋幾個養眼的,都說過幾回了,若不是他上次捶了桌子、發一回飆,這會兒哪會有幾個顏色好的。

  “那行,今兒個咱們老大也要挑個頂好的。”

  女子們都垂眉低頭,看不清楚容貌,但看得出身材窈窕、形容清秀。

  孟爺也想挑媳婦了,那得……李婆子攥了攥拳頭,硬是把坑人的壞笑給憋進肚子裡。

  “張爺,我得把話說在前頭,一分錢一分貨,第一排這幾個身價不同,沒有十兩銀子以上賣不了,後面兩排倒是還可以談談。”

  “行,我會看著辦。”

  說完男人們搶身上前,深怕好的被挑走,想當新郎又得等下個月。

  張尋粗魯地勾起女人下巴,像挑牲口似的一個個看過去,瞧身材、挑容貌,他也不避諱,自己就是個好顏色的,不介意給婆娘捧洗腳水、燒熱灶,卻不能容許醜婆娘在跟前晃。

  想到哥哥娶的嫂子,張尋揉了兩下鼻子,唉!他怎就不怕生一窩醜孩子?

  孟殊很少說話,女人一走進屋裡,他就捧著茶細細品著,好像喝茶比看女人更有趣似的。

  他的身量高、體格壯碩,留著一把大鬍子,一雙眉濃,一對大眼,兩隻手掌攤開,硬是比別人大上許多,長長的兩條腿,桌子底下都裝不下。

  視線隨著張尋前進,他沒有非要挑最美的,他要挑個合眼緣的,至於合眼緣的條件?平心而論,他不是太清楚。

  直到張尋勾起寧語瞳的下巴,他接觸到那雙亮得能發光似的眼睛,咚地,心底某根弦被觸動了。

  她長相甜美,但眼底含愁,嘴角銜澀,分明哀傷,卻是一臉的懂事乖巧。

  她的懂事乖巧像顆石頭,重重地砸中他胸口。

  通常越懂事越沒人心疼,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太乖的孩子頂多只得到一個乖字。

  有想望不敢說出口,深怕旁人為難,別人有渴盼,再委屈也要盡力去滿足,深怕自己不夠好就不被喜歡,這種人受委屈也不敢哭鬧,不懂得自私、不曉得耍賴,這種乖……傻到很欠……人疼。

  瞳瞳抿緊雙唇,面上乖巧,心底卻無比抗拒。

  她的運氣真背!早知如此,當初就狠賭一把,說不定跟了世子爺,更有機會見到哥哥。

  如今,不知天南地北何處歸,誰曉一抹紅豔落誰家?

  她後悔極了,路上逃過兩次,兩次都被抓回來,最後人家乾脆給她灌了藥。所以……她規劃不出“所以”之後的事,如今只且看且走。

  至於她的乖……是被告誡過的,若是不被人買回去當媳婦,就只能等著被賣進青樓,不想伺候一個男人,那便伺候千千百百個男人。

  這話毒辣得狠,卻明明白白地點出她的困境,此時除了乖巧,她別無選擇。

  於是不甘隱著,怨懟藏著,她只盼運氣夠好,碰到一個寬厚男人,讓她有機會圖謀以後。

  “我要這個。”張尋指著瞳瞳。

  聽見張尋這話,李婆子巧笑嫣然。這位小爺真有眼光,這姑娘不只漂亮,還美得有氣質、有內涵、有底韻,怎麼看都像個大家閨秀,也不知是什麼樣的故事,會淪落到她手裡。

  李婆子瞄一眼孟殊,發現他也在看瞳瞳,心念一轉,笑道:“小爺,這位姑娘得賣二十兩銀子。”

  聞言,張尋惱怒。“啥?剛不是說十兩?”

  “爺沒聽仔細,我說的是十兩以上。這位姑娘姓童,出身不凡,能斷文識字、會算帳,就算花二十兩,您也不虧啊!再說了,您看看她這長相,鵝蛋臉、新月眉,容貌嬌美,風姿綽約,要是再好好打扮起來,不是我說大話,宮裡的皇后娘娘都不見得有她漂亮。我開的可是良心價,要不,送到‘香袖招’,說不定可以賣上五十兩。”

  張尋搔搔頭,如果能識文斷字,二十兩確實不貴,可他哪來那麼多錢?

  前陣子聽哥的盤算,又買下三畝地,就算把他榨乾榨透,也榨不出這一筆錢。

  一旁聽到香袖招三個字,孟殊擰了濃眉,走到瞳瞳身前。

  那麼長的兩條腿,他的身量讓人有十足的壓迫感,不由自主地,瞳瞳抬起頭,首先入目的是他那把大鬍子,然後是他那汪黑得讓人探不到底的眼睛,他生得高大壯碩,寬肩窄腰,簡單的藍色棉布直裰在身上,身形顯得筆挺勻稱。

  他的眼窩深邃、鼻樑高挺,看不清他覆在大鬍子底下的半張臉,饒是如此,她仍然覺得這個男人英俊得令人窒息。

  他就這樣看著她,沒有動作、沒有聲音,連表情都沒有多兩分,而她竟然……竟然感覺站在他面前很安全?

  就算被他買走,也前程無虞、安全無慮,即使當他的奴婢,她也能順心遂意,謀劃想做的事情……真真是太奇怪的直覺。

  孟殊不想的,但還是做出突兀事兒,他從懷裡掏出一顆糖,剝開糖紙,把糖遞到她嘴邊。

  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受不了她微皺的眉、下拉的唇,受不了她不說話,委屈填滿了她的眼。

  她是個傻女孩,像好友信裡提及的小丫頭那般傻氣。

  於是他決定,不管她乖不乖,都要把糖給遞上,讓她嘴甜心甜,不再教委屈掛滿眼。

  她對他有莫名的第六感,他對她也有無法解釋的直覺,於是孟殊問:“你願意跟著我嗎?”

  她反問:“你是個講道理的男人嗎?”

  他回答,“我是。”

  她又問:“如果我能攢到二十兩銀子,可以為自己贖身嗎?”

  她問得很真誠,沒想話一出口,孟殊身後的弟兄們全哈哈大笑起來。

  這裡不是京城富裕之地,別說一個弱女子,就是他們這票大男人,手裡侍弄幾畝田,再加上運氣好連年風調雨順、穀物大豐收,想攢個二十兩銀子,也得耗上好幾年。

  到時候……憑老大的“本事”,說不定孩子都生下好幾個,人老珠黃了,不巴著老大,還想要贖身?

  所有人都在笑,但孟殊把笑咬在齒縫間,不外露。

  是,他也覺得可笑,但傻女孩的認真,讓他不由自主的認真起來。

  “可以。”他回答。

  一笑,鬆開憋緊的氣,她說:“好,我願意跟著你。”

  孟殊付錢拿走身契,大大的掌心裹住她小小的拳頭,特意配合她的速度慢慢地往前行,每回興致起,他回頭,給她剝顆糖吃。

  她其實並不愛吃糖,更不愛哭,但咽下肚的糖卻教她心漲得厲害。

  孤獨太久的人,有人遞出一點溫柔,她的反應往往不是高興,而是惶恐。

  擔心這只是錯覺,害怕受之有愧,便急忙想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值得被這般對待,卻又怕對方只是逢場作戲,自己一個不小心,卻入戲太深。

  她已經孤獨太久了,擔心分辨不出是戲劇或真實,於是她盯著他的臉,試圖弄清楚。

  “為什麼這樣看我?”他問。

  “我必須弄清楚,方才吞下肚的是糖,還是穿腸毒藥。”一哂,她回答。

  “我不會和自己的錢過不去,你要二十兩呢!”他呵呵笑開,握緊她的手又道:“我發誓,跟著我,你會有吃不完的糖。”

  這句話比方才吞進肚子裡的糖更甜、更教人舒心,沒道理的好感,像草木的細根,迅速往她心底紮根,在她的胸口處索取養分、快速增長。

  孟殊的房子不大、房間不多,只有兩房一廳、一灶間,像村子裡其他兄弟住的一樣,起初蓋的時候,每家每戶都是同樣的規格,只不過因為他是老大,加上老大家有兒子,為了怕吵到小孩,當初留地的時候,老大家的院子硬是比旁人家的大上三、五倍。

  廳堂很大,吃飯待客、與弟兄們會議,都在這裡。

  兩個房間,晚兒住的地方,小床小桌小椅,家俱全配合他的身量打造,另一個房間足足是晚兒房間的五倍大,除了特大號的床櫃之外,還有張大書桌和書架。

  “姑娘,要不要先梳洗?”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婦人問。

  她是王氏,張尋心裡那個醜嫂子,說她醜,有點過分,就是矮了點、胖了些,皮膚有些黑、有些粗,但眉眼舒坦,讓人望之可親。

  雖然她長得不好看,卻是個勤勞苦幹、認命認分的,自從被買來當媳婦之後,就認真幫丈夫打理起家裡。

  白天丈夫下田,她便到老大這裡帶小孩、整理家務,每個月賺上五百錢,一年也能攢足六兩銀子,對家裡不無小補。

  “好,麻煩你了。”

  王氏笑笑道:“等等,水馬上就好。”

  等王氏離開,瞳瞳深吸氣、吐氣,看著房子四周,竟覺得好笑。

  二十兩銀子、一把糖,她把自己賣了,她沒有後悔空間,也不後悔,因為不必落入牙婆嘴裡的香袖招,因為……鬍子大爺雖然粗獷,卻有一雙溫柔的大手。

  王氏將她領到孟殊房裡,放下行李,行李是她的藥箱,人販子還算有良心,除了拿走她藏在藥箱裡的銀票首飾之外,其他的都留下了,她的藥、銀針、手術刀……都還在,對了,還有兩身衣裳,比起同樣被賣的女子,她富裕得多。

  走到書架前,她看看上頭的書,逐本看去,這人想考狀元嗎?怎地書架上多數是舉業書冊?

  瞳瞳失笑,推開窗,屋子不大,但外頭有塊很大的花圃,裡頭種了不少茶花,看得出來是精心侍弄過的。

  方才一路行來,在看見這片隱藏在兩座高山中間的數千畝平地時,她是驚豔的,尤其田裡一片綠油油的植物,生氣盎然,教觀者心情雀躍。

  他們怎麼會尋到這片桃花源,在此定居?

  幾乎是第一眼,她便喜歡上這裡。也許,未來不會像她想像的那麼糟糕。

  驀地,隱隱有哭聲傳來,瞳瞳循著哭聲找到晚兒,他剛睡醒,看見身邊沒人,便以哭聲引人。

  瞳瞳細細看著男孩,兩歲左右,身形瘦小,五官相當漂亮,唇紅齒白,一雙眼睛乾淨明亮,不太會說話,指著她咿咿嗚嗚,不知道在講些什麼?

  瞳瞳走近,他讓她想起慎兒,那個為了她要放棄喜歡女孩的慎兒,瞬間暖意襲心。她輕輕將晚兒抱起,額頭貼著他的額,意外發現他有些微咳嗽,瞳瞳翻過他的手,為他號脈,不禁皺起眉頭。

  晚兒靠近瞳瞳,她身上的氣味太好聞,一窩進她懷裡,他就不想動,小小的手圈住她的腰。她想推開他,看看他的舌頭,他卻撒嬌地咿嗚兩聲,小手圈得更用力。

  那是依賴,孩子對母親天生的依戀,雖然她不曾生過孩子,但她在慎兒身上得到過同樣的經驗。

  怎麼會第一眼就拿她當母親了呢?

  王氏也聽到晚兒的聲音,快步走進來,卻發現晚兒窩在瞳瞳胸口。

  王氏有些意外,晚兒誰都不親,連自己的爹也不願意靠近,她照顧晚兒這麼久,他還是與自己有距離,這就是緣分嗎?王氏微微一笑,老大挑對女人了。

  環住他小小的身體,瞳瞳抬眼問:“這孩子……”

  “是老大的兒子,晚兒,都三歲多了。”

  “三歲?怎會養得……”

  “這麼瘦小?是啊,這孩子打出生身子就不俐索,經常犯病,一個大男人哪有辦法像女人般細心照料?況且老大忙,經常不在家,再加上這孩子性子拗,你看,都三歲多了還不肯開口說話,不吃飯,只喝奶。

  “為了他這古怪脾氣,老大還在後院養了幾隻牛羊,方便隨時取奶,是我們覺得這樣子下去不成,才勸老大去買個媳婦回來。”

  瞳瞳點點頭,問晚兒,“餓不餓?姨給你弄點吃的,好不好?”

  晚兒搖頭,他不愛吃東西,比較喜歡賴在這個香香的懷抱裡。

  “不想啊!好吧,那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說話,只是把頭往瞳瞳懷裡鑽。

  “不想講話啊……沒關係,我來說給你聽。我叫瞳瞳,你可以喊我瞳姨,以後我會陪著你,陪你說話唱歌,陪你吃飯睡覺,陪你讀書長大,不管你黏不黏我,我都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一個沒有娘親的孩子,她只能猜測,他和自己一樣孤獨。

  本以為晚兒聽不懂,沒想到他竟然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的臉,好半晌後,笑開,露出小米粒似的牙齒。

  他一笑,臉頰邊出現兩個深深的酒窩,讓他看起來更可愛。

  “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對不?”她對他點點頭道。

  他看出她的欣喜,學著她的動作點點頭。

  “拜託拜託,回答我一聲好不好,就說‘是’,可不可以?”

  晚兒看著她,沒有說“是”,卻害羞地笑開,下一刻又窩進她懷裡。

  瞳瞳輕笑著搖搖頭。“沒關係,現在不想說,待會兒說,今天不想說,明天說。可是……說話是好事,你開口,我才能知道你想要什麼啊!”

  她一面講話,一面把他抱進廚房裡,把灶台前的食材巡過一輪,她再把晚兒放在椅子上。晚兒不肯,她說:“看我玩遊戲,很好玩的,一下子就好,你坐一下子,我就抱你。”

  晚兒這才鬆開手,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三歲的孩子、兩歲的身量,他哪有他爹那副模樣,他的爹身子可強壯了,往人跟前一杵,像座山似的,所以……不行,他得好好養養。

  瞳瞳跟王氏要了一塊麻布,打兩顆蛋黃和兩顆全蛋,擺進牛奶和糖充分攪拌,深怕把空氣給攪進去,她的動作分外溫柔,另一邊燒起爐灶、熱水,擺好蒸籠。

  待王氏把麻布送過來,清洗乾淨之後,來來回回過濾三次蛋液——在京城家裡,她有特製的細篩子,在這裡只能將就。

  水滾,將過濾好的蛋液擺進蒸籠裡,她拿個盤子蓋在蛋液上頭,再往蒸籠邊插入一根竹筷,讓熱空氣從縫裡竄出來,免得溫度太高。

  不多久,布丁蒸好,放進冰涼的井水裡降溫,她把晚兒抱在膝間開始說故事。

  “有個小孩叫做阿不,他不吃飯、不說話、不笑,什麼事都搖頭說不,他的娘惱了、他的爹煩了,可是誰都沒有辦法教他乖乖吃飯說話,怎麼辦呢?有一天,爹爹從外頭回來,帶回一隻鸚鵡,你知道什麼是鸚鵡嗎?”

  晚兒搖頭,眼睛亮亮的,顯然很期待她的故事。

  “那是一種鳥,身上的羽毛五顏六色,非常漂亮,他最厲害的本領是會學人說話……”

  她一面說故事,見布丁涼了,拿起湯匙舀了一口,往他嘴巴送。

  晚兒見狀,連忙捂起嘴巴猛搖頭。

  瞳瞳笑開,說:“你是晚兒,不是阿不,怎麼可以學他呢?還是以後我喊你阿不?阿不、阿不、阿不……”

  她喊一聲,他搖一次頭,兩人玩得不亦樂乎。瞳瞳這才說:“就嘗一口,如果不喜歡就算了,然後我繼續給你講故事,好不?”

  她漂亮的眼睛看著他,看得晚兒心頭暖暖軟軟的,皺一下眉頭,勉強開口,誰知細軟滑嫩的布丁一入口,他眼睛瞠大,剛把布丁吞入肚子,立刻又張嘴。

  “好吃對吧?”

  晚兒點頭。

  “瞳姨還會做很多比這個更好吃的東西,以後每天給晚兒做,好不好?”

  晚兒又點頭,然後瞳瞳一面餵食、一面說故事。

  一個講得認真、一個聽得認真,一碗布丁,一點一點進了晚兒的肚子裡,兩人都沒發現,孟殊在窗外站了很久,更沒有人發現,他的目光變得柔和,嘴唇在大鬍子底下彎出線條。

  本以為初來乍到,她需要時間適應,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和晚兒熟悉。

  多數女子來到這個前不著別村、後不著他店,唯有群山環繞的封閉山谷時,都會感到惶惑不安。

  今兒個買回來的女人,都安排好各家媳婦過去勸說,他想著,回到家裡應該會看見王氏沖著她好說歹說,勸她安分認命、乖乖當自己的媳婦,沒想到竟會是這幅光景。

  孟殊笑開,濃密的鬍鬚微動,深邃的眼睛輕閃,他想,自己沒挑錯人。

  “熱水燒好了,姑娘要不要先去洗洗?”王氏想接過晚兒,可晚兒不肯,把頭埋進瞳瞳懷裡。

  這樣就黏上了?孟殊勾勾眉,大步上前。“把孩子交給我,你去洗洗。”

  一路行來,風塵僕僕,好潔女子肯定不舒服。

  瞳瞳低頭看看晚兒,說:“等會兒再洗,孩子有點咳嗽,我想先上山采點草藥。”

  她懂醫藥?這二十兩花得太值了。

  “又咳嗽?”孟殊皺起濃眉,分明是關心,偏偏表現出生氣,他強硬地想抱過孩子,晚兒不樂意,雙手硬圈住瞳瞳脖子,啊啊叫喊著。

  “小心。”瞳瞳閃身躲開他的大手,低聲道:“別嚇著他,我抱著就好。”

  “你抱著他,沒法子上山。”

  這倒是,瞳瞳想了想,問:“你可以陪我上山嗎?”她對山勢不熟悉,需要一個嚮導。

  他毫不考慮便回答,“可以。”

  她拍拍孩子,柔聲道:“晚兒,抱著你我無法爬山,讓爹爹背你,我們一起去山上走走,好不好?”

  晚兒不肯,她又耐心地分說老半天,才說得他抬起頭鬆開手。

  “我不抱你,但是一直牽著你的手不放,好嗎?”

  兩人對視,半晌,他輕輕地點了下頭、鬆開手,她才把孩子交給孟殊。

  孟殊不懂何必花這時間,要是他,強行搶抱過來,晚兒頂多叫幾聲、哭幾聲,難道還能造反不成?他就不信孩子不乖乖妥協,又不是娘兒們,大丈夫得學會能屈能伸。

  只不過她對晚兒溫柔的模樣……真好看!讓對孩子缺乏耐心的孟殊,想要多看一會兒。

  兩道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盯得她渾身不對勁。“有問題嗎?”瞳瞳問。

  他一拍腦袋,傻笑起來。“你對孩子真有耐心。”

  有耐心嗎?是啊,她對孩子一直都很有耐心,不管是對晚兒,還是對慎兒。

  緩緩吐氣,那時候她剛成親,新郎還沒把新娘領進門,就脫去喜袍,打仗去了。

  她是從什麼時候起就打定主意要嫁給裴哥哥的?

  打裴哥哥從拍花子手裡把她救回來那天起吧,那時她便想著趕快長大,長大後順順當當地嫁給裴哥哥,為他生兒育女,為他支起門楣。

  終於,她嫁了。

  喜帕褪下,她以為袁家只有婆婆,誰知道還有個四歲的慎兒等著喊她娘。

  娘?她才十四歲呢,都還沒及笄,就當了人家的娘。

  生氣嗎?當然,也生氣、也埋怨、也心酸,但她是個良善女子,永遠不會忘記袁裴的救命之恩,何況他們之間的感情是日復一日慢慢處起來的。

  她喜歡他,發誓為他盡心力,一世敬他,不過是多了個兒子,嚴重嗎?不嚴重的。

  突如其來的兒子,並未改變她支撐袁家門庭的計畫,她把慎兒當成親生兒子,悉心照料婆婆,她用盡力氣為裴哥哥打造美好的家園……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

  聽見慎兒的讀書聲,瞳瞳笑顏逐開,時間飛快,慎兒八歲了,他很聰明很乖,也很體貼,四年朝夕相處,她視他為親兒,他待她為親娘。

  起初,她當真以為慎兒是裴哥哥的親生兒子,直到後來、後來再後來,往來的家書中,袁裴才告訴她,慎之是同袍之子,同袍曾對他有救命之恩,後來同袍死了,他便收養慎之為兒。

  這讓瞳瞳更欽佩裴哥哥,他有情有義、有恩必報,他對所有待他好的人都傾心付出,那麼為袁家竭盡心力的自己,他必定會回饋一世愛情,對吧?她是這樣想的。

  於是她認真製藥、拚命賺錢,改善袁家生活。

  她把袁家舊宅拆了,蓋起又大又新的房子,她請師父給慎兒啟蒙,還買下人伺候婆婆,所有人都說袁家娶了個好媳婦。

  “娘回來了?”聽見腳步聲,慎之回頭,沖著瞳瞳一笑。

  她上前掐掐他的小臉頰,肉肉的小臉。

  “娘又去誠王府嗎?”

  “嗯,冬天到,世子爺容易犯病,娘得給他備藥。”

  “以後娘去誠王府,讓慎兒跟著好嗎?”

  眸光一閃、頭微偏,她捧起他的臉,認真問:“你聽到什麼?”

  目光閃避,他不能出賣奶奶,只是鼓著一張包子臉,視線不敢與瞳瞳對上。

  見他不語,瞳瞳呵他癢,他左躲右閃逃不了,笑軟在她懷裡。

  瞳瞳很清楚,婆婆不喜歡她經常進出誠王府,可她不過是一介女子,若沒有誠王府在背後撐腰,誰都可以欺她、辱她,受了苦也只能往肚子裡吞。藥丸買賣那麼大的利益,誰不想分一杯羹?她與誠王府不過是魚幫水、水幫魚。

  “男女有別、授受不親。”他想了半天擠出這麼一句話。

  “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娘得多積功德,以求你爹戰場平安。”

  “可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爹在那麼遠的地方打仗,要是娘……

  噗地,她大笑失聲,捧著慎兒的小臉,重重地在他額頭上親一口。“在想什麼啊,撈月得有體力呢,世子爺是病人,哪來的力氣近水樓臺,更何況娘這顆月,早早被我們家慎兒給摘了。”

  慎之抱著母親的腰,嬌氣道:“娘,永遠別離開慎兒,行嗎?”

  “娘不會離開的呀,只是慎兒娶了媳婦兒,肯定想插上翅膀,趕緊離開娘。”

  “才不會,慎兒有媳婦更記掛娘。”小包子嚴肅無比回答。

  她輕笑。“慎兒,別害怕分離,終有一天,慎兒羽翼豐滿就得展翅高飛,你必須到很多、很遠的地方,開展自己的眼界。”

  “娘和我一起高飛。”

  “那個時候娘老了,飛不動啦。”

  “我背著娘飛,我到哪兒娘就到哪兒。”

  “在想什麼?”孟殊的聲音喚得她拉回思緒。

  瞳瞳回身一笑,掩去眼底的黯然,搖搖頭,那些已經過去了。

  即便她對他有再多的耐心、疼愛……慎兒都不再是她的兒子,裴哥哥說得對,程月娘、雪兒、婆婆、慎兒、裴哥哥他們才是一家人,緊密不可分的一家人,而她,不過是外人……

  “沒什麼?快走吧。”

  孟殊把晚兒縛在身後,瞳瞳背起竹筐,一起往山上走。

  穿過村子,不少村人看見孟殊,紛紛同他們打招呼。“老大好。”

  “嫂子長得可真好看。”

  “晚兒挺喜歡嫂子的,對吧?”

  眾人對他熱情,連帶地對瞳瞳、晚兒也熱烈著。

  這裡是個純樸的好地方,她的直覺沒錯,一眼便喜歡上此地。

  直到兩人走得遠了,村民們還在耳語——

  “老大和嫂子看起來挺相配的。”

  “我才想著呢,咱們老大眼光高,能瞧上什麼樣的女人。”

  “嫂子可是花了老大整整二十兩銀子呢。”

  “這麼多?當初落戶的時候,每個人分得十畝田和二十兩,一口氣花掉二十兩,往後老大要靠什麼嚼用?他還得養晚兒呢。”

  “甭擔心,老大武功高強,多上山幾趟,打兩隻大老虎,肯定能夠撐到夏末出糧。”

  “希望新嫂子能待老大好一點。”

  “舊嫂子待老大也不差,就是、就是……”

  “是她命不好。”眾人的議論持續好久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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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24 PM

第二章 許多第一次

  走出村子,轉往山林小徑,突然沒了人聲,過度的安靜讓氣氛有些尷尬。

  “為什麼他們叫你老大?”

  “我們曾經是土匪。”不過數息功夫,孟殊已經決定不瞞她,雖然這事……不太有面子。

  “土匪?你說的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她震驚地轉頭望著他。

  “不對,是劫富濟貧的土匪。”

  只是在劫富過程當中,發了點小財,然後買下這片山谷地舉寨遷移,有了地,就得有自己的小家,有了小家,就得有女人操持,他相信再過不了多久,村子會像附近的樹林,發展得鬱鬱青青。

  “每個土匪都這麼說的。”

  她突然想起師父留下的話本子,裡頭那話是怎說的?

  哦,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欲從此路過,留下買命財。錢這種東西,花了是財產、不花是遺產,留財產有意思、留遺產沒用,土匪都開口了,再多的錢也得往人家口袋送。

  “我們只劫貪官。”在他變成老大之後,劫的都是該劫之人。

  貪官的定義是什麼?有錢?看得人不爽?聳聳肩,瞳瞳不予置評。

  他看出她的不苟同,可他行事哪需要誰的認同?針對這種事,他通常甩也不甩。只是……她的不認同像根針似的戳著他的心,讓他忍不住想要多解釋幾句。

  “林可欽,貪軍餉,冒領軍功;趙嘉,凡審案子,不論對錯,只論誰交上來的銀子多;陳平山,私扣賑銀八千兩,無視百姓饑荒死亡……”

  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說得瞳瞳瞠目,下意識問:“官能這樣當?不怕獲罪嗎?”

  “很多官都這樣當的,只不過他們上下打點得好,自然沒有人將他們的罪行捅破,頭頂上的烏紗帽便戴得穩穩妥妥。只有利益分配不平均的時候,才會有人想跳出來管。如果雨露均沾,誰會多事斷了這筆財源?所以上頭的人不管,我來管!”

  瞳瞳搖頭。“這世道……”

  “別悲觀,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過分、只要還能為百姓做事的,即便為自己攢一點私利,倒是不要緊。若真貪得太過,老天終會收了他們。”

  這些年,他可捅破不少“天”,上蒼不行正義,他來主持。

  點點頭,瞳瞳轉移話題。“村裡人經常進山嗎?”

  “會,春搜、夏苗、秋獼、冬狩,青黃不接、農暇之餘,村裡的男人需要消耗體力,大夥兒便會組隊上山。”他們用皮子、獸肉換得生活所需。

  剛在此地落戶時,他要讓一群習慣揮揮大刀、幾句恐嚇就能有白花花銀子可花的土匪兄弟們學會流血流汗、交易買賣,頗有幾分困難。

  他不得不一再鼓勵勸說,讓他們想清楚,成為良民、生活穩定,就能娶妻生子、繁衍後代,讓他們慢慢想清楚,收拾起那股難受,咬牙硬撐下來。

  之後村裡有了女人、有了三餐熱飯,他們便漸漸習慣過上平頭百姓的生活。

  “換言之,山上有路可通?”

  “前山有,後山沒有,路是我們開的。”剛搬來時,這片無人的荒地野山,夜裡歇下,還能聽到野獸嚎叫聲,後來燒草犁田,開溝為渠,接山泉水、鑿井,村落雛形漸現,才有今日的好光景。

  看著他不自覺露出驕傲自得,瞳瞳嘴角微揚,這人把自己當成開山英雄了。

  不過他話中的意思是,她想采藥只能去前山?可……她轉身看著後山,山勢高峻,山體龐大,通常這樣的山會形成“一山有四季,上下不同天”的垂直氣候,肯定會有許多古老而珍貴的動物植物分佈,她沒有估計錯誤的話,那裡背陰處多,應該會有不少的珍貴藥材。

  “你們在這裡落戶多久?”

  “兩年。”

  從無到有,這段日子並不好受,尤其是晚兒,他打出生起,身子骨就不佳,再加上水土不服,以及自己日夜忙碌忽略了他,使得晚兒不僅多病,性子還孤僻,成天蹲在角落,誰都不喜,誰都不理。

  “當初怎會選在這裡?”

  “因緣際會。”

  很簡單的四個字,但她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他要她別多問、別好奇,對吧。

  她是個識時務的女子,不該知道的,她不會無端生出好奇心。

  瞳瞳不問了,空氣瞬地安靜下來。上山的路很小,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彷佛擔心她丟掉似的,晚兒不時轉頭看她,她得及時送上笑臉,他才會心滿意足地把頭轉回去。

  “過幾天,村裡會給今日到山下挑媳婦的同伴辦一場婚禮,我答應你可以自贖,但若我們沒舉辦婚禮的話,眼下村裡還有兩百餘人沒娶媳婦……”

  話未竟,意已明。

  在這裡,如果她沒有貼上某個人的標記,怕是日後會麻煩不斷,天天受人覬覦。

  “我懂。”

  “所以……”

  “就成親吧。”反正成親於她,又不是沒經驗。

  “儀式很簡單,只是為著某種認定,你別想得太麻煩。”

  “我沒想得太麻煩。”

  他只是想安撫她,但顯然她並不需要。他不想要猜測,但就是會忍不住想知道她從哪裡來?為什麼落到人販子手中?遭遇過什麼事?為何能夠在全然陌生的環境中安之若素?

  突地,一聲驚呼,她拋下孟殊沖上前。

  “怎麼了?”孟殊急忙追上前,心底抱怨,這女子忒大膽,山林多危險,猛獸不提,光是碰到毒蛛都夠教人受的,她太過莽撞了。

  她指著地上一片植物道:“這是八角蓮。又叫金魁蓮、旱八角,有解毒功效,可治蛇毒、抑制腫瘤,是很珍貴的藥材。”

  “你確定?”

  “再確定不過,你看它的葉子呈圓形,卻有八個角,所以叫八角蓮,喜歡在陰濕的地方生長,因為對生長環境要求很高,所以不易尋找。”

  “會嗎?這很常見,我以為是雜草。”

  很常見,意思是……她很快就能攢足贖身銀兩?瞳瞳開心得合不攏嘴。

  美目望去,望得他心跳轉急,她笑得……可真好看吶!

  “這裡福山福地,你可別小看。”瞳瞳道。

  所以,她會喜歡這片“福山福地”而留下?

  留下?多、多自相矛盾啊,不久前他才允她自贖,不久前他還只把村裡辦的婚禮當成某種不重要的儀式,這麼快他就後悔了?就想她留下了?

  只是,怎麼可以?男子漢一言九鼎,說出去的話,豈能輕易收回?

  他不收回的,絕對不!可不明所以地,胸口那股子不滿意迅速擴散,壓出他一肚子不滿。

  她采下幾株八角蓮,開開心心地跟上他的腳步。

  沒多久,他們來到溪邊,孟殊取皮囊裝水,遞給她。“喝點水。”

  “嗯。”她先喂過晚兒,自己喝幾口,再遞給孟殊。

  他仰頭咕嚕咕嚕喝下,無比豪邁,就著她喝過的壺嘴,今天的水,比過去喝的更甘甜。

  她看見他的動作,臉微紅、心微跳。

  他看見她的臉紅,肚子裡的不滿瞬間化成喜悅。他從未讓任何人影響自己的情緒,但他今天的情緒起伏被嚴重影響了。

  偏過臉,避開他赤裸裸的目光,下一瞬,她眼睛直了,盯著遠處,心底吶喊著,天吶!這不是普通山林,是貨真價實的寶山。

  見瞳瞳起身,這回他急忙拽住她,不讓她一個人往前跑。“你又找到什麼?”

  她心急,沒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著,走過幾步蹲下來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別人的掌心中,匆促間,她急急抽開。

  掌心空了,心底一股莫名的失落湧上,孟殊搖搖頭,陌生的感覺、陌生的情緒,陌生得他快不認識自己。

  她試著找出話說:“巴戟天,有南國人參之稱,味辛甘、性微溫,能補腎、祛風濕、強筋壯骨,可治頻尿、宮寒以及……”突地,她吐吐舌頭,調皮一笑。

  她的調皮太吸睛,她吐舌頭的模樣太可愛,胸口突突地,某種臟器在裡頭跳得很厲害。他問:“以及什麼?”

  “陽萎不舉。”衝口而出,說完才覺不對,她認真想想,他們還是陌生人,怎麼就……

  刷地,瞳瞳臉色暴紅。

  他盯著她,細細地看著緋紅從她的臉頰蔓延到耳垂、到頸子、到……讓人遐想之處。“巴戟天,我不需要。”

  這是什麼鬼回答啊,她又沒說他需要。眼珠子咕嚕咕嚕轉動,想躲開尷尬,她指向遠方一株腐朽枯木。“瞧,那是紅冬蛇菰,全株都可入藥,具有補肝益腎、止血生肌、調經活血、清熱醒酒之效。”

  說完,丟下他,她跳著腳,連同尷尬一起拋下,采寶去。

  “仔細腳下,春夏之際蛇蟲多,別被咬了。”他跟在身後,像個嘮叨的嬤嬤。

  “好。”她敷衍得厲害,跑得更快,只想離他再遠些。

  他哪裡肯啊!大腳一跨,瞬間距離縮小。“往後我不在,你別自己上山。”

  “好。”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應好,只想把方才的曖昧給抹得一乾二淨。

  突然晚兒伸著手指向左手處,啊啊啊叫個不停。瞳瞳和孟殊停下腳,兩人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那裡有只大兔子正在吃草。

  “兔子!”瞳瞳低喊。

  “晚兒想要嗎?”說著,孟殊解下背帶,就要去逮兔子。

  瞳瞳一把抓住他,阻止他的急切,她不想他抓嗎?

  “晚兒想要兔子嗎?”瞳瞳對著晚兒的眼,認真問。

  晚兒點頭。

  “光點頭不行,你要說兔子,說了,你爹就給你抓兔子去。”

  她亮晶晶的雙眼看著晚兒,臉上滿是期盼,她靠近晚兒同時也湊近他,近得他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真香……分明沒喝酒,可他卻有了幾分薄醺。

  這時耳邊傳來稚嫩的童音,“兔兔……”

  聲音不大,但清楚明白,孟殊無法置信,這是兒子第一次開口說話!

  他猛地轉頭,沒想到這一轉,下巴劃過她的唇。

  只是輕輕的一下下,但他感受到那點柔嫩,不由自主地心悸、不由自主地血液沖上腦門,他不是童男,很清楚那種感覺是為什麼,薄汗冒出額際,他強忍吞口水的衝動。

  他飛快把系帶解下,將孩子丟給瞳瞳,匆匆說:“我去抓兔子。”

  然後把瞳瞳和晚兒丟在據說很危險的山林裡,飛快竄身離開。

  其實她只碰到他紮人的鬍鬚,可她也愣住了,不是因為感覺,而是……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很有趣,他泛紅的耳朵更有趣,原來啊,不僅僅是她會感到尷尬。

  微笑,低下頭,額頭與晚兒相碰,她不明所以地笑著。

  晚兒被她的笑容感染,也咯咯笑開。

  “我們再去尋寶,好不?”

  晚兒沒回答,但點了頭。

  他們往前走沒多久,就看到好幾株野桑,四月天,紅的紫的,果實累累壓滿枝頭,是多年的老桑樹了,果實顆顆碩大,有成人拇指長。

  “瞧我,想銀子想瘋了,居然忘記上山是來替晚兒采藥的。”

  桑葉洗淨,與冬瓜糖、冰糖或麥芽糖一起熬煮,湯汁甜甜的,能治小兒咳嗽,效果相當好,當然如果再加上枇杷葉會更好。

  把晚兒放在地上,簍子放在一旁,她摘下碩大桑葚,往晚兒嘴裡塞,吃得他雙頰鼓鼓的,松鼠似的,可愛得緊。

  “好吃嗎?”她說得很慢,吃一顆,說:“好……吃……”

  晚兒指著她,她再給他一顆,她重複說:“好……吃……”

  他在笑卻沒跟著說,瞳瞳不急,她站起身採集桑葉,沒想到習慣讓人抱來抱去、不愛走路的晚兒,竟扶著身旁的大石頭站起來,他踮起腳尖,扯下矮枝,拔了上頭的桑葚塞進嘴巴。

  只是他不辨顏色,咬進紅色果實,那一整個酸啊,酸得他皺眉歪臉,瞳瞳看見,笑得直不起身。

  “姨教你,紅色的果實,”她拔下紅色的,用力搖頭,假裝放進嘴裡,然後呸呸呸。“不好吃。這個紫色果實,”她拔下紫色的,放進嘴裡,笑得臉上開了花,道:“好吃、好吃、真好吃。”

  她誇張的動作,惹笑了站在遠處的孟殊,心想就讓他們……母子多處處吧!

  他準備離開,然而在轉身那一刻,他徹底推翻“自贖”這件事,他做出決定了,決定要把她變成妻子,變成晚兒的娘親。

  什麼?食言而肥?男人長得碩壯一點也無所謂。

  什麼?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他也沒打算做別的啊,他就想當她的丈夫。

  丈夫、妻子,妻子、丈夫,突然間,他覺得和她一起套上這層關係……挺好的,挺……讓人愉快的。

  孟殊回來時,晚兒變成“紫半臉”,鼓鼓的小嘴還賣力地嚼著桑葚,除了牛奶,他還沒這麼賣力的吃過東西。簍子裡已經裝滿桑葚,地上一大把桑枝桑葉。

  孟殊收穫也頗多,左手提著用乾草串好的三條大肥魚以及五條三、四尺以上的蛇,右手彎處沒有大兔子,卻有兩隻毛茸茸的小白兔。

  見他走近,晚兒眼睛瞬間發亮。“兔兔!”

  這聲主動叫喚讓孟殊心滿了,把兩隻小兔子放在他腳邊。

  瞳瞳也大喊,不過她喊的是——“蛇!”語調裡沒有驚恐,只有快樂。

  “給你們加菜。”孟殊道。

  “加菜?太浪費,你知不知道蛇全身上下都是寶?蛇膽可以治療咳嗽多痰、風濕性關節炎,蛇的脂肪熬成蛇油,可以治水火燙傷、皮膚龜裂,五步蛇在治療頑固性搔癢症有奇效,甚至可以治麻瘋病,更別說蛇蛻、蛇血、蛇肝……”

  她叨叨說著,停都停不下來,聽得孟殊想笑。

  一直以來,他認為女人就是用來生兒育女、主持後院的,每個人家裡都需要一個,好用為上,他從沒想過其他用途。

  甚至,他不太喜歡女人,因為女人麻煩,動不動就哭鬧,動不動就用規矩來限制自己和他人,一個沒仔細就冒犯上了,冒犯上,也不是幾聲道歉就能解決的事情。

  他不喜歡這種小心翼翼,所以不喜歡和女人相處,但是當對像是她……挺舒服的。她不矯情做作,她的表情沒有太多掩飾,他喜歡她的真實。

  雖然她嘮叨半天,這天晚上她還是讓出最肥的一條蛇,親手做了肉羹湯,誰讓晚兒體質虛弱、氣血不足、營養不良,需要滋補呢!

  這也是晚兒人生的第一口肉。

  晚兒說出的第一句話、吞下肚的第一口肉,都發生在瞳瞳出現的第一天,之後他們共同經歷過許多“第一次”,無數的“第一”架構起旁人無法取代的母子親情。

  側躺在晚兒身邊,輕拍他的胸口,呼吸沉了,他睡熟了。

  這是瞳瞳在村裡的第一個晚上,原則上來說,她很累,應該一沾枕頭便睡得不省人事,但她睡不著,因為腦子裡有太多的東西在跑。

  這陣子,碰到的事情太多,多到她無法吸收消化,只能存著壓著,並且隱隱地、暗暗地疼痛著。

  這是她人生的第一場轉折?

  並不是,如果轉折意味著精彩,那麼她這輩子比多數人都來得精彩。

  她出生時,娘就不在了,對娘的所有印像都是哥哥給的,小時候哥常把她摟在懷裡,說著娘的點點滴滴,彷佛多說幾回,他們就是有人疼愛的小孩。

  沒錯,她是哥哥一手帶大的。

  至於她的父親……有了後娘便有了後爹,她對爹的感覺只有恐懼。

  五歲那年,她被拍花子拐走,哥哥、裴哥哥、蘇蒙合力救下她和數名孩童後,被官府大大褒獎一番,青天大老爺還贈了三百兩大紅包。

  蘇蒙家大業大,那點銀子看不上眼,一句“行俠仗義,本是江湖中人所為”,就把錢給推了。

  而哥哥很清楚錢送到趙家,不過是便宜了繼母,索性把錢放在袁裴那裡。

  不久後,她因為手腳慢、家事沒做好,被繼母推撞了桌角,陷入昏迷。

  父親和繼母不肯花錢治,只讓她在床上躺著,是死是活全看天命。

  哥悲憤不已,求舅舅上門為兩兄妹作主並要回母親的嫁妝,沒想到父親惱羞成怒,哥哥被逐出趙家大門,自此,他們兄妹改從母姓姓寧。

  袁裴知道後,氣得捶哥哥好幾下,痛駡,“這麼嚴重的事怎麼不找我?我這裡還有你的一百五十兩。”

  哥哥淡聲說:“我忘了。”

  哥哥的腦袋鑲金嵌玉,怎可能忘記,他不過是心裡門兒清,知道袁家窮、知道袁父在一場大病之後人沒了,那場病和喪事早把袁裴手上的錢全給花光了,因此默不作聲。

  後來哥哥帶著她搬出趙家,靠著母親的嫁妝,過起辛苦的日子。

  如果“轉折”這種事有分好壞,那麼救回受重傷的師父,肯定是很好、最好的轉折。

  所有人都說師父性子古怪,可看在她眼裡,卻是親切可愛,師父待她極好,他老說——你讓我想起女兒。

  師父也有個女兒,一個和她一樣可愛聰明的女兒,瞳瞳只知道這個,再往下追問,師父便不說了。

  師父的腦袋與眾不同,他看不起女誡,認為女人大有可為,他說:“後院的女人為何要被男人吃定、吃死?別無他因,就因為自己無法獨立。”

  女人不是都該依附著男人的嗎?

  她這麼一問,師父嗤之以鼻。

  是師父教會她,女人獨立自主的重要性,他說女人要是經濟獨立、對男人別無所求,那麼男人在你跟前就只是個屁。

  裴哥哥不是屁,但她確實因為經濟獨立,而有權利作主自己的生命。

  師父有一張刁嘴,於是訓練出她高明的廚藝;師父有一身好醫術,於是傳授了她好本事,她會把脈看病、開刀動手術,而最最厲害的本領是製作藥丸。

  靠著這手功夫,她買下大房子、建起藥廠,存了很多很多銀子,她想啊,哪天哥哥成親,聘禮絕對會讓京城百姓津津樂道,說上大半個月。

  有了銀子的支持,志氣高、夢想遠大的哥哥,十二歲就下場考童生,十五過鄉試,十六過會試,之後參加殿試,成了探花郎。

  之後,他們一路順遂。

  不愛讀書的裴哥哥,進了軍中爭功名,他從小小的伙夫兵慢慢成為百戶、千戶,最後還混出個將軍。

  至於哥哥,他的官運比想像中更好,進翰林院後不久,碰到宮裡要為太子挑選侍讀,一挑二挑竟挑到他頭上。

  於是剛直勤勉的翰林院庶起士,成了翰林院編修兼東宮侍讀。

  然東宮侍讀不只哥哥一人,能讓皇帝看上眼的,唯獨哥哥。

  太子書念得如何?勤勉否?有關太子的問題,皇帝誰都不問,光問到哥哥頭上。

  這一問二問的,皇帝發現哥哥不僅僅反應靈敏、心有丘壑,會說會聊,還每句話都能說進皇帝的心窩裡,聽得人心發暖,於是對哥哥的提問內容,範圍擴大再擴大,擴大到想法態度價值觀,擴大到朝事政事民間事。

  皇帝和太子對哥哥的偏愛……到讓人側目。

  於是除了正職副業之外,三不五時,他還得到皇帝跟前備詢,為皇上處理不方便出頭的事兒,哥哥忙到足不點地,忙到與他同科的進士們雙目冒紅光。

  當所有人都以為皇帝、太子離不開他時,沒想到……哥哥把皇差給辦砸了,然後下場無比淒慘,哥哥被流放發配,皇帝跟前的大紅人轉眼成為過街老鼠。

  那兩個月,她又經歷一回大轉折,師父離去,哥哥發配,而她……哥哥臨去前,將她託付給裴哥哥,裴哥哥為了讓哥哥安心,仗著軍功,求來賜婚聖旨。

  未及笄,十四歲的她成了袁家婦,承擔起媳婦該負的責任。

  數年光景,她再不是當年那個軟軟嫩嫩的小姑娘,生活將她磨練成另一副模樣,她有些好勝、有幾分倔強,她咬緊牙關,認定只要有足夠的努力就能活出光彩亮麗。

  誰知,世事並不按照規矩走。

  她沒想過自己會離開京城,沒想過會被人販子擄走,更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只值二十兩,買斷賣斷,她又當了別人媳婦兒。

  她不敢斷言,這次的轉折是好是壞。但不會改變的是,當初離京,她發誓要到嶺南尋回哥哥,就算有了曲折,她也不改其志,她會攢錢贖回自己,她會想盡辦法尋到哥哥。

  她深信,只要找到哥哥,她便會再度一路順遂……

  “還沒睡?”孟殊走到床邊,發現她定定地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就要睡了。”她坐起身,迎視眼前這個高大男人。

  “如果還能再撐一下,聊聊好嗎?”

  聊聊?她微笑點頭,下床,只是她沒想到他會蹲下身為她穿鞋。

  就在他握住她的腳、為她套上鞋子那一刻,說不清什麼感覺,刺刺的、麻麻的,在他溫熱掌心握過的地方。

  “我自己來。”她直覺縮回腳。

  “沒事。”他堅持幫她穿好鞋。

  他的堅持讓她耳朵紅了,這是很親密的動作,親密到……前任丈夫也不曾對她做過。

  床很高,當初打造這張床是依著他的身高做的,坐在床上,她的兩條腿勾不到地上,因此他想也不想,就一把抱住她的腰,把她給抱下床。

  天吶!尷尬再度飆升,上回被抱下床是五歲還是六歲?於是,耳朵紅臉頰紅,她整張臉都紅得不知所措。她站在他跟前,他真真真是太高了,必須仰著頭才能看見他的臉。

  “出去外面說話?”他問。

  “好。”

  再重申一次,她是大人,穿鞋下床這種事她都可以做得很好,更不要說走路了,但他不介意她能不能做好,直覺地伸手拉她,一路把她帶到屋外。

  “你喜歡秋千嗎?”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跳出來,讓她不知道該怎麼接,愣愣地抬頭看他。

  “不喜歡嗎?我朋友的妹妹很愛蕩秋千,我以為你會喜歡,如果你喜歡,明兒個我在院子裡搭一個。”

  她不是他朋友的妹妹,但她很愛蕩秋千,在京城的家裡就有一個,是師父和哥哥合力搭起來的,她在秋千上蕩著、在秋千上唱歌,她記憶裡很多和快樂有關的片段都和秋千有關。

  她直覺地想要點頭,但瞳瞳知道,自己不會在這裡待太久的,所以秋千……

  搖搖頭,她違心道:“我不需要,但可以搭一個,我想晚兒會喜歡的。”

  不需要?孟殊撓撓頭,好吧他承認,他確實不太會討好女人,否則晚兒的娘也不會……

  “我明天出門,要七、八天才會回來,你需要什麼?我幫你帶回來。”

  她需要銀子贖身,她要去找哥哥,她急著、盼著下一個轉折。

  “不必,我什麼都不缺。”她已經欠他二十兩,在尚未還清之前,她不想欠得更多。

  “別客氣,不麻煩的。”

  “如果不麻煩的話,我今天采回來的草藥,你能幫我帶進城裡賣嗎?”她問得很客氣、很小心,不敢有半分的勉強。

  但他被勉強了,才第一天呢,她就急著賺錢,急著離開自己,想撇清什麼嗎?這個想法讓他不舒服。但她的表情太小心,小心到他覺得自己的口氣要是不夠溫和,會嚇到她。

  所以咽下不舒服,他表情僵硬地回答,“可以。”

  “太好了,謝謝你。”

  “不需要說謝,婚禮過後,我就是你丈夫,你有權利支使我做任何事情。”

  丈夫?不是假的嗎?差一點點她就要問了。

  而他從她的目光中,似乎也讀出她想問什麼,於是表情更僵,臉色微冷。

  她敏銳,善於察言觀色,他雖然沒有開口,她已經敏感地發覺他的不豫,於是緊閉嘴巴,不敢再說話。

  然後孟殊發現她怕自己,更不開心了,悶悶地,他說:“你不問我要去哪裡嗎?”

  她乖乖地順著他的話問:“你要去哪裡?”

  “去城裡和朋友碰個面。”

  碰個面需要七、八天功夫?這個話敷衍得太過,但他們還是陌生人,忌諱交淺言深。所以她沒打算往下挖,點點頭,乖巧回答,“別擔心晚兒,我會照顧好他的。”

  就這樣?他等著她問啊,問哪個朋友?為什麼要去那麼久?

  可以說的,他會回答;不能說的,他也會耐心編個故事說與她。

  她為什麼不問?女人不是問越多表示關心越多嗎?換言之她對他不關心、不在乎也不好奇?

  挫敗感讓孟殊垮下肩膀,只不過他不想她害怕自己,更不喜歡她這麼乖,只好再度吞下不滿,低低回答,“把晚兒交給你,我很放心。”

  這是信任?認定?認定她會把晚兒照顧得很好。瞳瞳有點小高興,自己身上令人安心的特質還在。

  偏了頭,淡淡笑著,清淺的笑在皎潔月光的照耀下,透著教人無法不被吸引的誘惑,孟殊看著她看癡了,忘記肚子裡的不滿,忘記她對他的關心不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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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25 PM

第三章 金猴報恩

  磨好豆子、熬成漿,點過鹵水,做成豆腐。

  她把豆腐切成一塊塊正方形,鋪排在乾稻梗上等待發酵,依這樣的天氣,約莫七、八天就能發酵黴化完成,昨兒個她把菜葉洗過晾乾,再將辣椒、八角、花椒、陳皮搗碎,加入鹽、生薑拌勻。

  稻梗上的豆腐長出綿密的白色毛絲,美得像棉花似的,她先用白酒泡過,沾滿拌好的調味料,用菜葉包成小方塊。

  尋一隻乾淨的甕,先在裡頭擺入炒好的黃豆,將小方塊鋪擺好,灑入一層調料,再放上第二層小方塊、再灑入調料,一層層堆疊好,最後擺入剩下的菜葉,倒入白酒後密封。

  一個月後就可以開封,到時紅辣的菜葉豆腐乳完成,架上熱鍋涮點肉,拌上這一味,那是師父最愛的滋味。

  是啊,做著美食,她想念師父、想念哥哥,想念那些年冬天,一家人圍在爐邊吃涮涮鍋的情景。

  嫁衣已經送過來,不太合身,但湊合著能用,聽說這套嫁衣前面已經有七、八個人穿過。“好漢村”是個務實的村子,住著務實的村民,過著務實的生活,他們對於婚姻沒有太多憧憬,只想踏踏實實把日子往好裡過。

  瞳瞳並不介意嫁衫上過別人的身,她的第一身嫁衣還是禮部置辦的,夠尊貴、夠讓人羨慕了吧?可又如何,終究沒落個好下場……

  所以穿什麼出嫁她壓根兒不在乎,更何況這場婚禮並沒有太多的實質意義。

  她喜歡這裡,卻也明白,自己不會在這裡待得太久。

  抱著晚兒在院子裡來回緩步慢行,晚兒趴在她的肩膀上,她一面走一面輕拍他的背。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詩背過一首又一首,這幾天,晚兒又學會好幾個詞彙,說話的次數不多,但每次都能引出她的興高采烈。

  晚兒是個聰明的孩子,幾次下來,他便也明白,想要讓姨姨開心?很簡單,開口說話就行,這招屢試屢成。

  這個時節的風,微暖微涼,日光灑在屋頂上,照亮四方,她愛上這裡的寧靜,愛上藍得透澈的天。

  突地,馬鳴聲從遠方傳來,孟殊回來了。

  這幾天,她從村人口中聽到很多關於孟殊的事,傳聞中,他有一身好武藝,剛搬到這裡時,別人打鹿、打野豬,他一口氣打下兩隻大老虎,換得的銀子買回雞鴨魚豬,請兄弟們吃喝一頓,還買回村裡唯一的一匹大黑馬。

  傳說他疼兒子,卻不懂得方法,笨拙的表達常嚇得兒子放聲大哭——這點她親眼見證過,無偽。

  馬在屋前停下,門推開,兩人目光對上,他要說話,她卻以手指壓唇,要他噤聲。她指指晚兒,用口形對他說:晚兒睡了。

  她的表情很溫柔,動作很溫柔,整個人溫柔得像湖水,一點一滴穿透人心,晚兒被她收服,而他也……也在沉淪當中,讓他忍不住想要對她再好再好、再更好一點。

  走進屋裡,這幾天她和晚兒同床睡,床小,睡得不大好,但夜半醒來,看見晚兒舒展的眉心,讓她回想起和慎兒的相處,心平了。

  好像發現自己被放下,晚兒輕哼兩聲,她拍拍他胸口,低聲道:“不怕,姨在這裡陪你哦,好好睡,睡醒姨給你講故事。”

  和緩的聲音、溫婉的口氣,晚兒鬆開眉心,呼吸漸漸變沉了。

  孟殊站在門口,雙手橫胸,看著她的細心,大鬍子底下的嘴咧開。

  越來越滿意她、越來越喜歡她,被這樣的女子吸引,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瞳瞳輕籲氣,她直起身,迎上他的視線。

  微哂,他有些迫不及待,走到屋里拉起她的手,在她耳邊說:“到我房裡。”

  不想吵醒晚兒,這樣的靠近、這樣的低吟是必要的,只是暖暖的氣流從耳邊吹過,勾出她一陣莫名心悸、莫名緊張,和莫名得……無法說出口的感受。

  她點頭,假裝鎮定,跟在他身後,來到僅剩的一間房——他的房間。

  視線對上床邊那襲全新的嫁裳時,她訝異又不解。“嫂子已經幫我備下嫁裳。”

  王氏連婚禮流程都對她講過一遍。

  很簡單的,辰時喜娘來屋裡帶她到村中廣場前,那裡立著一個刻著好漢村的石碑,新郎們會在那裡迎接新娘,之後幾對新人朝石碑行禮後,花轎會抬著她們遊村一圈,最後各自回家。

  接下來的喜宴歡騰與她無關,她只要待在家裡就行。

  比較有趣的是,花轎是用竹子做的,由兩個人抬著,竹竿上、把手邊綁滿清晨採集而來的鮮花。王氏說:“還沾著露珠呢,那次我的嫁衣沾了水,害得我傷心好一陣子。”

  她理解,天底下的女子都盼著成親,盼著那天的自己是最美麗的新娘。

  瞳瞳湊趣問:“花轎沒頂蓋,下大雨怎麼辦?那可比沾上露珠更狼狽。”

  她一說,哄得王氏呵呵大笑。“是啊,實實在在過日子比較重要,我本來以為嫁到這窮山惡水之地日子難熬,卻發現,如今的日子過得比出嫁前更好,至少這裡的男人有肩膀,不教女人為那一口糧操心。”

  這好像是好漢村裡女人的共同心聲,從起初的不甘願到後來死心塌地,雖說不能以偏概全,但幾日接觸下來,這裡的男人算是好的,至少樂意負起家庭責任。

  孟殊說:“那身嫁衣旁人穿過。”

  就十幾套嫁衣輪來輪去,當初買的時候只考慮到結實,考慮至少得讓村裡兄弟全娶上媳婦,嫁衣才能作廢,哪裡會想到好不好看、美不美,但是她……她不同,他想為她盡心力,想讓她……

  “我要你漂漂亮亮的嫁給我。”他接著道。

  為什麼?這場婚禮只是個過場,只是權宜之計,不是嗎?何必用心計較美醜?

  但他的目光很認真,態度很真誠,他真的想要她漂亮開心。

  垂眉,瞳瞳不知道該不該收下他的好意。

  “你曉得嗎?心裡裝下很多苦的人,只要給她一絲絲的甜,就會獲得重大滿足,所以不要輕易對她好,因為她很傻,會當真的。”她不允許自己再織就一場名為愛情的夢。

  “那就當真吧,我對你好,並非隨意隨心,我會一路堅持下去。”

  猛地抬眉,她傻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一路堅持下去?

  不對呀,不會太久的,她很快就能掙足錢自贖,她和他的關係……

  “草藥賣出去了嗎?”她試著現實,試著不被他給的甜影響,也試著不讓自己傻過一回再一回。

  賣掉了,賣八兩銀子,但他不想把錢給她。男人有錢會想作怪,女人有錢呢?旁人不知,她肯定急著要贖身,急著轉身離開。

  他不想她走,因為……他允諾的糖還沒給出去,因為自己最近瘦了一圈,他盼著食言而肥。

  “掌櫃不在,夥計讓把藥材留下,還說以後采了好藥,記得往他們那裡送。”他滿口胡言。

  “沒談價、沒拿錢,你就把藥材留下?”她瞪眼看他,口吻中帶著責備。沒有人這樣做生意的,合著他只會當土匪,是吧?

  “放心,我把藥材數量寫下,讓夥計押了印,過幾天進城再和掌櫃議價。”

  他自信而篤定,可她沒有安全感,只當那些藥白采了。搖頭皺眉,算了,反正山在那裡跑不掉,藥再采就有。

  “你試試嫁衣吧。”他把衣服遞到她手中。

  “不必。”反正就一個儀式。

  兩個字,他被兜頭潑了盆冷水,咬緊牙,把嫁衣再往她手裡塞,他費了十足心血找來的,怎麼可以被兩個字打發?

  他堅持,“試試。”

  有什麼好試?過了明天,嫁衣就要輪到下一個人身上。

  但她沒再反駁,因為他的表情擺明瞭他有多堅持,雖然無法理解,但,好吧,往後要仰仗他的地方還很多。

  “知道了。”她接過嫁衣,與他對視。

  他等著她動作,但她不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孟殊不懂,不是說“知道了”,“怎麼不試?”

  “你在這裡,我怎麼試?”

  “哦!”他恍然大悟,拔腿往外,可才走到院子,又匆忙跑回來,急吼吼地把所有窗戶關上,出去時,再將門給帶上。

  看著他笨拙的動作,她想笑,更想問,兩隻老虎真是他打的?還是老虎自己想不開,爭先恐後撞石頭自盡,然後被他撿回來?

  莞爾,她換上嫁衫,腦袋裡全是他帶著幾分急促的笨拙舉動。

  打開門。

  他就等在門邊,轉身看見她,下一瞬……笑容爆出來,是真的“爆”出來的,因為他的大鬍子很明顯地震動了。

  “為什麼留鬍子?”她忍不住問,卻突地發現這個問題有點交淺言深,但很快就要成為“夫妻”的他們,交淺……很奇怪的感覺,她忍不住笑出聲。

  “很好看。”他說。

  “嗄?”大鬍子很好看?會嗎?他的審美觀有點與眾不同。

  他回過神,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穿嫁裳很好看。”再好看不過!

  在她面前,他又笨拙了,這是以前沒有過的經驗。

  因為面對漂亮女人而笨拙?不,他面對過許多漂亮女人,卻沒有人能教他手足無措,那麼怎麼會這樣?因為她擅醫、會使毒?

  下一瞬,他的笑容再度爆發,大鬍子抖動得更厲害了——因為自己的推論。

  原來面對她,不只動作會變得笨拙,連腦袋也會變得遲鈍。

  她被他笑得滿頭霧水,揚眉反問:“是很好看,還是很好笑?”

  “你穿嫁衣很好看,我留鬍子很好笑。”他痞了。

  痞?他已經正經很久,痞……那是年少的、不知憂愁的、養尊處優的男子才有權利做的事,他又做了嗎?他回到過去了?不知不覺,心口浸潤上一層蜜。

  “既然留鬍子好笑,為什麼不剃掉?”她問。

  “為了遮擋。”

  “遮擋什麼?”傷疤吧?她猜,一道或數道明顯到會令官兵按圖追拿的疤。

  “美貌。”

  呃,他的答案讓人很難接話,是開玩笑吧?糊弄她,肯定很好玩。

  “再認真不過。”見她不信,他高舉右手,只差沒賭咒。

  “如果我的相公是潘安再世,我想我會很開心。”她沒好氣回答。

  他沒有回應,從懷裡拿出一柄玉簪,插在她髮髻上。

  “你……”不是很窮嗎?話在舌尖繞過又吞回去,這話很傷人,男人的自尊比想像中更脆弱,這話不說的好。

  像是知道她想問什麼似的,他回答,“是我娘留下來的。”

  拿出來充門面嗎?可她又不是正經新娘,他會不會把戲演得太認真?

  儘管如此,她並未反駁,因為他是主子、她是下人,賣身契這件事她牢記著。

  “中午吃過了嗎?”

  “還沒。”

  “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換下大紅衣裳、走進廚房,她沒想到的是,他會跟著進來。

  把蒸好的地瓜從屜裡拿出來,原本要給晚兒做地瓜圓,睡醒後當點心的,她想了想把地瓜壓成泥、和麵,在等待麵團發酵同時,她快手快腳炒了盤三杯雞和青菜。

  “你先吃一點,抵抵餓,等麵團發好,我再給你煮面。”

  “做多一些,我餓慘了。”

  她知道的,他的食量驚人,一頓飯能吃掉她加上晚兒的三倍多。“好。”

  他沒把菜端到廳裡,反而從外頭搬來一把長凳,坐在灶旁開吃,她的廚藝很好,好到讓人覺得吃飯是種莫大享受。

  又來了,在“吃”這件事上頭享受,是他年代久遠的記憶。

  她總是輕而易舉地勾起他刻意遺忘的感覺。

  一面吃,一面看著她俐落的動作,行雲流水,不像做飯,更像作畫。

  今天早上張尋見著他,偷聲問:“老大,你覺得二十兩花得冤不冤?”

  他用冷眼回答。

  張尋撓撓頭,滿臉為難道:“如果老大覺得冤了,可不可以把她讓給我,我還有十二兩,剩下的,我每年分攤還。”

  過盡千帆皆不是,張尋沒讀過詩詞,不知道自己正中這詞意。

  那天李婆子找來的女子,漂亮的有好幾個,但見過童氏之後,他便誰也看不上眼了。回到家,心心念念盼著新弟妹的張找,看見弟弟又沒挑中媳婦,氣得拿棒子追打他,罵他成心讓二房斷後。

  至於孟殊冤嗎?當然不冤!

  他想過,如果當初牙婆開價百兩,他會不會買下童氏?

  這個答案幾乎不需要太多考慮,當然會!就算她不會醫術、不懂廚藝、不認字、不會算帳……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買她?

  因為她的小梨渦,因為她漂亮眼睛,因為她好可憐、好委屈,因為……因為他和她是老天註定。

  什麼?發展得太快?

  確實啊,開始只想給晚兒找個保母,接著她的乖巧吸引他的眼,然後食言而肥,再到上蒼註定,速度都能趕上汗血寶馬了,但他不介意快慢,他只在意她是否待在離自己很近的距離。

  好像她在,黑夜就有那麼一盞燈,光線微弱,卻暖人心窩。

  和著地瓜的麵條,帶著地瓜的甜香,沒澆上肉燥,只用麻醬、辣椒、蔥末和少許醬油提味,麵端上桌,看著金黃色的麵條,孟殊想起她給晚兒做的綠色面。

  晚兒牙齒早長齊了,只是挑嘴,只肯喝奶,自從她來了之後,胃口大開,現在已經能同他們一起上桌吃飯,這還急得王氏道:“姑娘這麼能幹,我還能領多久月銀?”

  咬下麵條,香甜自齒頰間溢出,確實,她不是普通能幹,誰再說他冤,他非得拿根大棒槌,捶爛那個沒腦袋的傢伙。

  瞳瞳沒陪他吃飯,繼續和地瓜奮戰,這兩天在王氏的幫忙下,曬出不少地瓜粉。

  地瓜粉工序繁複,但閑著也是閑著,她們先將地瓜磨成泥,一遍兩遍洗粉、沉澱、曬乾……在過去,得年關將近,她才有空麻煩自己一回。

  將蒸好的地瓜加入地瓜粉和些許糖,在反復搓揉後拉成長條、切小段,揉成一顆顆地瓜球,中火熱油,將地瓜球下鍋,反復攪動、按壓,直到地瓜炸出漂亮的黃色,球體膨大,起鍋。

  聞聞香味,這是師父最愛的零嘴。

  每次做吃食,她都分外想念師父。他還好嗎?他回京了嗎?他找不著自己,會不會很擔心?她不確定什麼時候才能攢夠銀子贖身,什麼時候才能再度上路尋找哥哥,她不知道明天會怎樣,習慣事事計畫的她,其實害怕走一步看一步的不確定感。

  緩緩吐氣,瞳瞳抬頭,望向窗外的藍天。

  發現她突如其來的失落,孟殊吃掉最後一口面,走到她身後,從她捧的碗裡拿起一顆地瓜球。

  瞳瞳回神,“小心燙。”

  來不及了!貪嘴的他一口咬下,嘶哈嘶哈,猛往嘴巴搧氣。

  見狀,失落丟掉,她失笑道:“剛炸好,得等會兒再吃。”

  事後解釋沒意思,她卻覺得非得說上幾句,才不至於對不起他。

  “沒事。”說完,他又拿了一顆,不過這回學聰明,吹上幾口氣才往嘴裡放。“你做菜的手藝是從哪裡學來的?”

  這手藝拿到外頭,想湊齊贖身銀輕而易舉,現在他明白,當初問那句話時她的底氣從何而來。

  “師父訓練的。”

  “師父?”

  “對,教我醫術的師父,他嘴巴很刁,外頭大餐館賣的菜看不上眼,挑剔又叨念,寧可餓肚子也不紆尊降貴,身為弟子只好勤練廚藝來滿足師父的胃。”

  許多菜色都是師父張口說,她想盡辦法琢磨出師父要的味道,這是他們師徒間最大的休閒娛樂。

  為著哄她練習做菜,師父老說:“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學會抓住他的胃,將來你男人沒在外頭搞女人時,你就知道感激師父了。”

  現在想想,真是胡扯!她會做菜、懂得持家、她獨立自主,她努力成為師父口中的完美女人,可是再完美……她也拴不住裴哥哥。

  所以男人變不變,與胃袋、理智沒關係,喜歡便是喜歡、討厭便討厭,半點無法討價還價。想起袁裴,一抹苦澀在不經意間湧上她的眉頭。

  孟殊道:“放心,我的嘴巴不刁,很好養。”

  他只是心疼她眉眼間的苦澀,鬼使神差說出這麼一句,沒想到卻讓她紅了臉,瞅他一眼,捧著地瓜球就要往外走。

  他堵在門口,不讓她出去。

  “怎麼?”她不解,抬眼問。

  “別生氣。”

  “我沒生氣。”

  “你氣到臉紅了。”

  頭頂烏鴉群飛,瞳瞳咬唇。那不叫生氣,是害羞好嗎!再說,他好不好養關她什麼事?婚禮不過是權宜之計,他這樣說,還不許人家臉紅?什麼道理!

  他表錯情、會錯意,不能怪他遲鈍,實在是他對女人缺乏經驗。

  她沒好氣回答,“晚兒醒了,我要去陪他。”

  “不生氣,就放你過去。”

  還幼稚上了?瞳瞳本來沒生氣的,被他一纏,還真有幾分氣惱。“我、沒、生、氣。”

  還說還說,分明在生氣,瞧她,臉紅成這樣。“說謊。”

  她很不淑女地大翻白眼。“不然你要怎樣?”

  他軟下聲調,無辜地看著她。“你別生氣,我做得不好,你教教我怎麼做。”

  留著大鬍子的壯碩男,用無辜的小狗眼看著她,看得好像她才是大壞蛋,多欺負人啊!她吐氣,抬高下巴說:“好吧,我給你機會,把我的怒氣撫平。”

  撫平?眼珠子一溜煙轉過三圈,他只知道一種擺平女人怒氣的方法,只不過現在光天白日的,會不會太過了?

  但,是她讓他撫平的,不是他僭越,何況為“食言而肥”鋪路,這種功夫確實得提早讓她嘗嘗,不比較,她怎麼知道自己多合用?

  孟殊把她手上的碗拿走,放在一旁。

  看他這麼鄭重其事,她又想笑了,他是第一個能夠招惹出她好心情的男人。

  他在她面前定身,然後在她沒反應過來時,勾起她的下巴,一把大鬍子就這麼鋪天蓋地覆上她的臉!

  他很輕易地找到她的唇,幸好是他主動,若是她來找,肯定沒本事在密林中尋到甘泉。

  他吻了她!本來只是想小小安撫一下的,沒想到他天性慷慨,一安撫就……停不下來。

  他在她唇間輾轉來回,從淺啄到深吻,他情不自禁、控不住自己,兩人之間的熱度節節攀升,像一把火,融了心……

  瞳瞳傻得厲害,她沒被人這樣安撫過,成過親的她,實際上對男女之事仍然一知半解。

  傻得厲害、昏得厲害,她全身發軟、雙腳無力,只能攀附著他強壯的身子,免得癱倒在地。

  這個親吻持續多久?

  他不知道,她更不可能知道,是晚兒的哭聲喚醒兩人。

  但他沒鬆開她,反而把她抱得更緊,他把小小的她收在自己大大的懷抱裡,軟軟的她,接收到暖暖的誠意。

  她在他懷間喘息不定,而他擁她在懷間,安定自己的心。

  直到晚兒的哭聲從小變大,幾乎要到不可收拾之後,他問:“你被安撫了嗎?”

  她是要這種安撫嗎?氣了,這會兒是明明白白的生氣了!

  一跺腳,她推開他,帶著地瓜球去安撫另一個小東西。

  成親之前,瞳瞳又跑了一趟山上,手中無銀心中慌,何以解憂?唯有銀兩。她是個俗人,兩袖清風的感覺,讓她嚴重缺乏安全感。

  她的安全感來自於計畫,她需要一步步、按部就班往前走,才能感到安心。

  所以第一步,賺足贖身銀兩;第二步,存下足夠的錢;第三步,尋人送自己去嶺南,上回被綁的事不能再重演;第四步,找到哥哥。

  為了她的第一步,她必須上山。

  這次沒有人陪她。

  身為老大,又是這次成親禮上的主角,孟殊必須去開會、為婚禮作準備,而晚兒正在睡午覺,瞳瞳叮囑王氏一聲,便拿著竹筐子上山了。

  她很貪心,背上背著一個,手上提著一個,打定主意,非把上次沒賺到的錢給賺回來不可。

  瞳瞳還記得巴戟天和紅冬蛇菰的位置,她在心裡盤算著,只要加快腳步,就能在晚兒醒來前趕回家。

  她幾乎是小跑步著出門,快手快腳采著想要的草藥,拚命往筐子裡塞,把筐子塞得滿滿的,有點重,但她沒忘記為晚兒摘一捧桑葚。

  對孩子,她一向很有耐心。

  看著已經裝滿一籮筐的草藥,瞳瞳滿意極了,不在乎手掌被野草刮出來的細碎傷口,只滿心算著手邊的藥材可以換多少銀子,她想,若想提高價格,恐怕得先炮製過。

  正在盤算的同時,一隻不怕生的兔子跳到她跟前,一路行來,看到不少野兔,這裡的兔子不少,也許下回可以讓孟殊帶上幾隻,可以做一道醬兔子。

  想到吃食,她忍不住地又想到師父,不知道師父現在好嗎?

  蹲下身,抓一把嫩草,小野兔被引誘過來,就著她的手吃得不亦樂乎。

  瞳瞳對可愛的東西沒有免疫力,就在她專心餵食時,草叢處一陣騷動……

  好好的,話說到一半,孟殊突然拔腿離開,村民們見狀,滿頭霧水,張尋追著孟殊跑出屋子,嘴巴直嚷嚷著——

  “老大,你要做啥?婚禮的事還沒分派……”

  話說到一半,孟殊的背影已經在老遠處,張尋搔搔頭聳聳肩,轉回屋裡。

  孟殊跑得飛快,他不知道自己要做啥,只是莫名其妙地慌張起來,好像胸口被人狠狠揍上一拳,那個痛啊……痛得他皺眉頭。

  他快步回家,沖進晚兒房裡,晚兒還在午睡,王氏拿著衣服在旁邊縫縫補補。

  看見晚兒,孟殊松了口氣,但是……“童姑娘呢?”

  “童姑娘上山采藥了。”王氏回答。

  “一個人?”

  “一個人。”

  “怎麼可以讓她一個人……”

  他不是在責備,但王氏從話中聽出責備。為什麼不能一個人?童姑娘去的是前山又不是後山,王氏剛想辯解兩句,但是不過眨眼功夫,老大已經跑得不見人影。

  她出事了?不至於,孟殊很清楚,前山並不危險,進進出出無數回,他知道那裡沒有野獸,但為什麼心跳得這麼猛烈?

  搖頭,他弄不清楚,只能施展輕功,飛快往山上奔去。

  草叢搖動,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在後頭,瞳瞳抬起頭,眉眼間帶著戒備,腳邊的小兔子也感覺到異動,一溜煙的跳開了。

  瞳瞳悄悄將身子往後挪,正打算離開時,草叢後面的東西出現了!

  那是一群……猴子,大大小小都有,藍面仰鼻,身披金色長毛,看見瞳瞳,它們不但不害怕,反而跳到她身邊,一下子扯扯她的裙子,一下子拉拉她的袖子,還好奇地掰開她的手,看著她握在掌間的嫩草。

  它們的動作不帶威脅,因此恐懼消失,瞳瞳看著一群像山中精靈的金色猴子,一笑,蹲下身,她從竹筐裡拿出為晚兒采的一捧桑葚。

  猴子們好奇地從她掌心中拿起一顆,放進嘴裡。

  約莫是對這味道太滿意,所有猴子全擠了過來,只不過它們沒爭、沒搶,一個接著一個,拿了桑葚果就離開。

  它們和多數猴群不太一樣,沒有猴王指揮,卻行事有度。

  用這個形容詞來形容猴子很奇怪,但它們確實如此,沒有猴王管理,卻很有秩序,直到掌心中最後一顆桑葚被拿走,也沒出現爭搶打鬧的情形。

  真是……有家教啊!

  瞳瞳指指前頭說:“我帶你們去拔,樹上還有很多。”

  它們沒有回答,但瞳瞳走了幾步,回頭,它們竟能理解她的意思,跟了上來。

  不多久,她領著猴群到桑葚樹前,看見樹枝上累累的果實,猴子們幾聲低喊,一個個竄上樹,大吃特吃。

  真是可愛。

  對於可愛的東西瞳瞳沒有免疫力,她站在樹下,看著看著,竟看呆了。

  這時她發現一隻猴子姍姍來遲,看見桑葚想跳上樹,接連跳兩次卻都沒有成功,是受傷了嗎?

  瞳瞳細細觀察後,朝它走近。

  “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讓我看看你的腿好嗎?”她一面靠近一面說。

  它沒道理聽懂的,但她溫柔的口吻讓它放下戒心,她輕輕拉起它的後腿,發現後腿腳底處有一塊凸起,一碰,猴子就痛得齜牙咧嘴,但也許是明白瞳瞳沒有惡意,它硬是咬牙強忍下來。

  “我想裡面已經化膿,不把膿液擠出來,傷口不會好,讓我幫你好嗎?”她看著它,口氣溫柔、眼神溫柔,似水的溫柔彷佛讓它明白了些什麼。

  它乖乖坐下來,任由瞳瞳將自己抱進懷中。

  她拿出荷包,裡有刀片、針線,還有銀針,都是她習慣隨身攜帶的東西。

  她先用銀針為它止痛,再將傷口割開、擠出膿液、用針線縫合,她還在周圍尋找消炎草藥,用石頭捶爛,撕下裙擺,將草藥包裹在傷口上。

  她摸摸它的頭說:“過幾天傷口就會好了,這幾天乖一點哦!”

  她才說著,猴子就從她懷裡跳出來,發現腳踩在地上不會痛了,一溜煙便蹦上樹枝,和它的朋友們一起拔著桑葚大快朵頤。

  好像它的加入帶給大家多大的快樂似的,一聲接過一聲的叫喊,猴子在樹枝上快樂地竄上跳下。

  瞳瞳看它們這樣也覺得開心,又看過一會兒,她對它們揮揮手說:“你們慢慢吃,我要回家了。”

  她只是說著,並沒打算它們會同她道別,沒想到,發現她離去的身影,猴子們一隻只從樹上跳下來,圍到她身邊。

  “怎麼了?”

  它們當然不會說話,不過圍著她往前走,她不走,便扯扯她的裙子、勾勾她的手,被瞳瞳醫治過的猴子甚至搶到身邊,拉起她的手。

  “要我跟你們走嗎?”

  它們沒回答,她笑彎眉毛,搖頭說:“不行呢,時間不早,我得回去,要不,晚兒醒來看不到人,肯定要鬧情緒。”

  她都這麼說了,但猴子們好堅持圍著她,猶豫片刻後,瞳瞳只好跟著它們走。

  瞳瞳沒想到,猴子們也懂得投桃報李,更沒想到它們會領著她探訪另一座桃花源。

  是真的桃花源,滿山滿谷的桃花怒放,一路走過,身上染滿點點繽紛,這裡不是仙境,哪裡是?

  她隨著它們走,一路走一路讚歎,原來這裡才是天上人間,她不是神仙,可是進了這裡,她覺得自己羽化成仙。

  有只猴子從群體中離開,再回來,手裡捧著靈芝走到瞳瞳身邊。

  “要給我的嗎?謝謝。”瞳瞳驚訝,果然是家教很好的猴子,齊天大聖怕也要遜它們一籌。

  她接過靈芝,這麼大的靈芝,恐怕也要上百年,有它,自己的贖身銀子有著落了。

  瞳瞳開心極了,連連道謝。

  見她開心,又有猴子陸續脫隊,再回來時,手上不是捧著靈芝就是人參,全是年分很高的稀品,還有猴子撿來幾塊琥珀送到她跟前。

  走完這一趟,她不再是苦哈哈的小媳婦,她是大財主,又可以高聲說話了。

  終於他們走到目的地,那是一座石林,由大大小小的石頭組成,天!太美、太雄偉了,見其勢,瞳瞳只能讚歎一聲鬼斧神工。

  讓她治過傷的猴子拉著瞳瞳走到石洞邊,尚未靠近,她就聞到一股清冽香氣,直到走近了,方才看見石洞裡的情況。

  那……是傳聞中的猴兒酒嗎?

  她記得的,記得師父說過令狐沖智騙猴兒酒的故事。

  話說令狐沖在大街上聞到一股酒香,發現是從叫花子手中的葫蘆裡散發出來的,他上前詢問。

  叫花子說:“湘西山林中的猴兒用果子釀的酒,猴兒采的果最甜,因此釀出來的酒也極好,我在山中遇上了,恰好猴群不在,便偷走三葫蘆酒,還抓了一隻小猴。”

  令狐沖越聽越覺得有趣,願意用一錠銀子換一口酒。

  叫花子同意,結果令狐沖憑著苦練的內力,一口氣把大半葫蘆的猴兒酒一飲而盡。

  這個故事她印像深刻,還以為只是傳聞,沒想到世間真有此珍品。

  那時師父還說:“若是能嘗嘗猴兒酒的味道,便不虛此生。”

  小猴子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一隻葫蘆,她裝起滿滿一壺,淺嘗一口,甘醇濃香,酒不醉人人自醉。

  孟殊找到瞳瞳帶來的簍子,當中一隻裝滿藥材,可藥材在,人呢?

  眉心打上死結,心急、心鬱,一顆心似又被人狠狠地揍上幾拳。

  他找不到她,來來回回在上次走過的路上四處尋找,都沒有瞳瞳的蹤跡。

  她去了哪裡?會不會被壞人擄走?會不會在山林迷了路,到處轉、到處繞都回不了家,心急如焚?

  孟殊不知道她是不是心急如焚,但一把火狠狠地在他的胸口燃燒,所有不好的想像全在腦子裡翻攪。

  直到在桑樹附近看見掉了一地的果實,直到身為追蹤高手的他發現泥土上的足跡。

  他認出瞳瞳的繡花鞋,只是旁邊雜遝的小腳印是什麼?腳印多到數不清,一個覆過一個,難以辨認,他只能安慰自己,足印看起來不大,應該不是大獸。

  順著足印,他飛快地經過一片竹林,走上一條人煙罕至的小徑,那是條石子鋪就的小路,也許若干若干年前曾經有人來過這裡,只不過如今荒煙蔓草,已經將小徑遮住,但太多足跡將野草踩得歪倒……

  就這樣,他順利進入桃花林,順利走過瞳瞳走過的每一處,直到……

  孟殊揉揉眼睛,不確定自己看到的。

  喝醉的瞳瞳靠在一隻金絲猴身上呵呵笑著,她一面笑一面唱歌,唱著他從沒聽過、古怪的歌曲。

  在她又喝掉一壺酒之後,立刻有小猴為她將葫蘆裝滿。

  只見她把塞子塞好,搖頭晃腦說:“不喝不喝,留給師父喝,我要讓師父不虛此生,呵呵呵……”

  這是什麼情形?在他擔心個半死時,她竟然在這裡喝醉?

  孟殊大步走過去,有幾隻猴子見他來勢洶洶,居然不怕死地在他面前集結,這是保護?她和猴子什麼時候成了朋友?

  “童氏!”他沒理會它們,大喊一聲。

  瞳瞳眯著眼歪著頭,看了孟殊半天……認出來了,她認出他的大鬍子。

  她歪歪斜斜地站起來,走到他跟前,打個酒嗝,一個沒站穩,整個人撲進他懷裡。

  他急忙扶住,惱了。“怎麼喝這麼醉?”

  瞳瞳笑得滿臉得意。“因為……開心啊,猴兒酒耶,你聽過嗎?《紫桃軒又綴》中說:‘黃山多猿猴,春夏采雜花果于石窪中,醞釀成酒,香氣溢發,聞數百步。’呵呵呵……嗝,這是令狐沖的最愛。”

  令狐沖是誰?他最愛她便也要愛?在這種時候吃醋不理智,但孟殊就是不理智了。

  “喝成這樣,有什麼好高興的?”他悶聲道。

  “高興……哦,對,我好開心耶!”想起什麼似的,她拉著他走到擺著靈芝、人參和琥珀的小山堆前,炫富!“開心、高興……我的,通通是我的,我有錢贖身了,我有錢離開了,我有錢救人了,我有錢,有好多、好多、好多錢……”

  她講一次錢,他的臉色就難看兩分,她就真的這麼迫不及待想離開嗎?

  他氣炸了,打橫把她抱起來,快步走掉。

  只是他沒想到,家教很好的猴子們,不但一路送他,還幫著扛禮物,他一點都不想要禮物好嗎!一點都不想要她富有好嗎!

  但猴子們無比熱情,一路跟隨,直到瞳瞳擺放籮筐的地方,孟殊停下腳步,他知道,不收下禮物,也許它們會一路跟下山。

  不爽、心悶,但他把空的一隻筐子往前踢,聰慧的猴子們竟然理解了他的意思,把東西紛紛往裡面堆。

  孟殊不滿意,卻不得不一手背一個籮筐,再抱起醉得亂七八糟的瞳瞳回家。

  隔日清醒,瞳瞳怔怔地坐著,片刻後突然想起什麼,心急從床上跳起來,目光四下梭巡,桌子沒有、櫃子沒有、床上沒有,那……下床,她趿了鞋,直往院子裡奔去。

  左看看、右看看,院子裡只有她采回來的藥材。

  啊靈芝咧?琥珀咧?人參咧?她的發財夢呢?

  昨夜晚兒同他睡,孟殊睡得不好,但還是在瞳瞳出現動靜時醒來。

  孟殊從屋子裡走出,看見到處翻、到處找,一臉失魂落魄的瞳瞳,他抿唇一笑,吸氣,把笑憋回肚子裡。

  他走到瞳瞳跟前,明知故問:“怎麼了?”

  “我是怎麼回來的?”瞳瞳急問。

  “我從山上把你抱回來的。”

  “你找到我了?我在哪兒?石林邊、桃林裡,還是……”

  “你在講什麼?我到的時候你躺在桑樹下,醉得不省人事。”

  是桑樹下?怎麼會?難道她醉得亂七八糟後又回到原地?“那你有沒有看到我身邊有很多金毛猴子?”

  “金毛猴子?你是說金絲猴嗎?它的皮毛非常昂貴的,你在山上看見了嗎?在哪裡?快告訴我,我去獵幾隻回來,冬天給你做皮裘。”

  皮裘?寒毛豎立,她連搖頭猛否認。“沒有、沒有,我說錯了,是黑毛猴子不是金毛猴子。”

  “哦,普通猴子啊,山上很多啊,不過這回上山沒看見。對了,你上山怎麼有酒可以喝?”

  “那是傳聞的猴兒酒,你沒看見嗎?你當然沒看見……”垂下頭,她知道,財富找不回來了。

  明明打定主意,什麼東西都不給的,可看見她的沮喪模樣,他又忍不住心疼,歎口氣說:“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身邊有一個葫蘆,是那個嗎?我放在廳裡。”

  葫蘆?她一聽立馬沖進廳裡,拿起桌上的葫蘆,拔開塞子,聞聞味道,沒錯,就是猴兒酒,是猴子們送她的嗎?那麼……

  再次沖出去,她抓住他的衣袖,急急問:“除葫蘆之外,你還有沒有看見別的東西?”

  “別的什麼東西?”

  “比如人參、比如靈芝、比如琥珀?有嗎有嗎有嗎?”她著急的問。

  “那座山裡有那些東西?真的嗎?找個時間,我帶你去找找。”他裝傻。

  找找?要是沒找到琥珀人參,卻找到皮裘呢?

  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猴子們的痛苦上?這種事她做不到,可是她的錢……

  瞳瞳握緊拳頭,咬牙強忍,後悔痛苦不已……

  終於,忍不住了,啊!大叫一聲,她捶著頭跑進屋裡,喝酒誤事啊!如果她清醒著,如果她緊緊抱住它們不放的話,如果……

  她抱緊棉被,狠狠地、用力地、發狠地捶著。

  如果她是柯南,如果她有抽絲剝繭的能力,那麼她會找到“她的財富們”安靜地躺在孟殊的床底下,可惜她不是柯南。

  而已回房躺在床上的孟殊,十根手指輕敲床鋪,心底算計著,要如何讓她窮上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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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26 PM

第四章 合巹酒被下藥

  喜帕覆在臉上,她的天地一片紅彤形,晚兒被王氏抱在懷裡,他小小的手握住瞳瞳,領著她走到廣場中央。

  附帶一句,今天的天氣晴朗,沒有成為落湯雞之虞。

  瞳瞳站定,結著紅花的喜綢遞進她懷裡,另一端被孟殊牽著,比起上次御賜的婚禮,這次顯然簡陋太多,卻也熱鬧許多,周遣人聲鼎沸,笑著、恭喜著,鮮花的香味攥進鼻間。

  這是個鮮活的婚禮,讓參與其中的瞳瞳感覺無比真實。

  “老大別緊張,嫂子不會丟的。”

  “老大……這是在笑嗎?誰見過老大笑?”

  “沒”,“沒有”、“哪見過”各種否定的聲音傳來。

  “今兒個老大怎麼笑成這副樣兒,是娶到媳婦兒樂傻了?”

  “不是、不是,笑是代表對嫂子很滿意。”

  “咱們嫂子長成這副好模樣,誰不満意?”

  周遭的笑鬧聲,說話聲把嚴肅的婚禮弄得熱鬧不已。

  孟殊從王氏手裡接過兒子,湊近瞳瞳,低聲道:“不要怕,我在這裡。”

  熟悉的醇厚嗓音傳來,瞳瞳一笑,現在她知道他有多流氓了,在那個吻之後,他整天盯著她的唇,明知道她不自在,卻還是流氓著,真是糟糕透了。

  昨夜她沒睡好,不曉得是因為今天的婚禮,還是別的什麼。

  他的情況沒有比她好,因為即使閉著眼睛裝睡,她也曉得門廉被來來回回掀開好幾回。

  幸好天濛濛亮起,他就被人拉到別處去更換喜衣,沒有他灼熱眼光盯著,讓婚禮進行前的自己舒坦幾分。

  “我不怕。”她回道。

  三個略帶急促的字眼,把他給惹笑。

  這麼著急解釋,是擔心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把她給“安撫”了?

  想起她軟軟甜甜的唇瓣,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再度靠近她,再次壓低聲音,“很好,安撫的事,留到晚上再做——”

  瞳瞳倒抽口氣,還要安撫?白天的安撫都成那個樣子了,夜裡的安撫豈不是更加激動熱烈?怎麼可以!他忘記了嗎?婚禮是用來糊弄外人的呀!她還在攢贖身銀呢!

  她想抗議,但紅紅的喜帕提醒了自己,現在不是抗議的好時機。

  扶著她行禮、扶她上花轎,紅帕掩住她一方天地,但從喜帕底下,她還是看得出來花轎有多簡陋。

  是竹子編的,兩個人一前一後扛起,但確實用了心,喜轎周圍一片花團錦簇,聽說每頂喜轎都是新郎親手佈置的,只是……真的像辦家家呢。

  她坐上花轎,晚兒卻鬧起來,他不想和瞳瞳分開,不想和親爹坐在馬背上。

  無論孟殊怎麼哄,晚兒都不買帳,瞳瞳坐在喜轎上輕搖頭,朝父子兩伸手。

  見她伸手,晚兒很能理解這個動作,半個身子直往她那邊靠。

  見狀,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誰說繼母難當,晚兒可喜歡嫂子,連老大都捨得撂下。

  晚兒成功坐上她的腿,他面對瞳瞳,把頭伸進她的喜帕裡,揚起眉,沖著她笑。

  舔舔嘴唇,想著王嬸嬸教他的字眼,他輕喚一聲,“娘。”

  只一個字,他成功逼出瞳瞳的淚水。

  她記得的,慎兒第一次喊她娘的時候也像晚兒這樣,帶著兩分小心,再加上兩分試探深怕被自己推開似的。

  瞳瞳笑開,抱緊他,在喜帕底下親上他的額頭。

  喜帕被抬起,晚兒驚呼過後,哈哈大笑。

  孟殊翻身上馬背時聽見晚兒的笑聲,兒子正躲在喜帕底下,與他的新娘對看,他看不見兒子的臉,卻曉得紅帕子底下的兩個人很快樂。

  快樂?對啊,童氏來了之後,父子倆的快樂像雨後春筍紛紛冒出頭。

  真好,他又有了家的感覺。

  跨上馬背,他在喜轎旁緩緩前進,周遭歡聲笑語,百無禁忌,但他清楚聽見她的聲音。

  她說:“喜歡叫我娘嗎?”

  “喜歡。”

  “那要每天每天喊、每天每天叫,每天每天都跟娘說話,好不好?”

  “好。”

  很清晰的字眼,勾得孟殊眉眼彎彎,誰說他兒子是個傻的?晚兒只是沒有碰到一個好母親。

  兒子快樂、新娘子開心,身為新郎的他喜上加喜,一個心花怒放,他揮動馬鞭拉著大黑馬跑往山腳下。

  看見老大跑掉了,村民都被嚇得說不出話。

  這是怎麼一回事?

  可十幾個花轎一列排著,正在遊村,別人家的相公雖然沒有大黑馬,卻都規規矩矩地在轎旁護著新娘,老大怎會半句話都沒交代就跑掉了?

  是高興傻了?還是不喜歡新娘子?天,要是讓嫂子知道自己在婚禮中被拋下,不曉得會有多難過。

  老大就是這樣,不懂得哄媳婦,疼熄婦,之前的嫂子才會……慘啊!

  大夥兒雖然覺得嫂子很可憐,但那是他們家老大,是帶他們發家致富、從土匪翻身成良民的老大,他再有不對之處,也得幫他掩著、護著。

  於是眾人假裝無事,領著隊伍繼續往前走。

  只是瞳瞳怎麼可能不知情,喜帕就這麼一方,雖看不到天上,可腳下瞧得清楚,一匹高大的黑馬突然從視線中消失,她再傻,也曉得他跑了。

  有重要的事情發生嗎?

  倘若換了旁人,可能要傷心失落,但她……還好,誰讓她經驗豐富,上一個新郎也是在迎親的隊伍中接到聖旨,拋下她離開。

  所以,無事,一回生、二回熟,沒事的……

  心口微微發酸,但她不允許自己難受,她沒事的,真的,她額頭貼著晚兒,對他笑得更加燦爛。

  “娘,我想吃布丁。”

  “好啊,回家後娘給你做。”話出口,一愣,才幾日,她就將這裡當成家了?

  家是讓人放心的地方,不必算計,想怎樣就怎樣的地方,這一刻,她猛然發現,不知不覺間孟殊給了她很多的自由、很多的縱容、很多的舒心暢意、很多的……自在快樂。

  “好。”晚兒回答。

  這時,馬蹄奔回花轎前,他摘了滿滿一把怒放的野花,“給。”

  花塞到晚兒和瞳瞳之間,瞳瞳一愣,原來他去為她摘花。

  有些開心、有點想笑,但晚兒不滿,因為花塞進來,他就被擠出喜帕底下,看不見娘了,他鼓起腮幫子,伸出手,一把扯開喜帕。

  風揚起,喜帕自眼前飛掠,孟殊直覺抓住喜帕,所有動作在一瞬間完成,沒人知道喜帕是晚兒扯掉的,反而誤會上當爹的。

  “老大,不能這樣的。”王氏急道。

  張找笑話:“老大等不及想看新娘。”

  兩句話惹出哄堂大笑,但瞳瞳……笑容凝在嘴角,與孟殊對望,她發愣。

  原來他長成這個樣子啊!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樑,紅豔的唇,不是唬人,他果然長得傾國領域、美豔無雙,難怪需要一把大鬍子來遮掩容貌,要不往街上逛一圈,豈不引起暴動?

  這麼好看的男人,當土匪……怎麼也不像啊!

  孟殊也愣住,瞳瞳笑了呢,本來就美到引人側目,再裝扮起來……他突然有射飛鏢的欲望——把所以瞠大雙眼盯著新娘看的男人的眼珠子通通射下來。

  燦爛的陽光照在瞳瞳臉上,男人們的眼光、女人們的眼光,目標不同,但皆落在這對新人身上。

  不過最高興的是晩兒,再沒有一條紅蓋頭擋住他的娘,他投入娘的懷抱中,把爹摘來的花給壓扁,他抱得很緊,像在宣示所有權。

  孟殊以前不懂得何謂嫉妒,但這會兒明白了,嫉妒就是天外飛來一箭,咻地射向心間把胸口截個大洞,只是從裡頭流出來的不是溫熱的鮮血,而是像醋一般的液體,很酸,會腐蝕人的。

  他喜甜不愛酸,他痛恨被廣蝕,於是眾人一個眼花,一雙長臂將新娘從喜轎上提走。

  是的,連同在她懷裡宣示主權的小傢夥,下一刻,新娘坐在他身前,呿!揚聲,馬蹄狂奔,泥土四濺。

  有大黑馬,他們環村的速度比旁人快上好幾倍。

  孟殊臉紅得厲害,不是被曬的,也不是因為被笑話,而是她光坐在他身前,他就全身燥熱。

  他不是童男,自然理解那種感受來自什麼,所以臉越來越紅,韁繩越拉越緊,他們飛快地回到家裡。

  他將瞳瞳連同晚兒抱進房理,看著佔有欲很強的兒子,看他小小的手臂緊緊環著童氏的脖子,怕被分開似的,他心悶。

  “我去燒熱水,你先洗洗,休息一下。”

  “好,謝謝。”她說。

  然後孟殊又變得遲鈍笨拙了,他穿著喜袍風風火火跑進廚房,沒想到水剛燒好,他被闖進來的村人簇擁到外頭吃喜酒。

  瞳瞳洗過澡,也幫晚兒洗乾淨,吃過王氏送來的餐飯,今兒個村子裡外熱鬧非凡,時不時有爆竹聲響起。

  晚兒很興奮,怎麼哄都不肯午睡,於是她做布丁,給他講故事,陪他說話,還拿來紙筆教他認字。

  意外地,她發現晚兒對認字相當感興趣,小小的孩子,一下午竟然能夠認上二,三十個字,太教人意外,也太讓教的人有成就感。

  夜裡,王氏又給他們送晚飯,吃過飯,再簡單沖洗一回,瞳瞳抱著晚兒在院子裡慢慢走著,輕拍他的背,一首詩、一首詞,一段樂府,一曲藥頭歌,她把記憶裡的東西榨出來,終於他在她懷裡慢慢恍神,睡著了。

  外頭,這場滿水席從午時吃到近子時,王氏說這是村子裡的盛典,每個月人人都盼著這一天,能夠大吃大喝,說笑嬉鬧,百無禁忌。

  大門從外頭被打開,瞳瞳轉身,發現一堆村民護擁著孟殊走進來,她下意識把食指試在唇間,比出噤聲。

  這個動作真的沒有什麼,可不知道是否是大家都有幾分酒意,這麼簡單的動作,硬是讓他們感到自己被勾引了。

  瞬間,雙眸發直,直想自己取代老大,與美女度過洞房花燭夜。

  沒想到眾人念頭剛起,孟殊眼睛像裝了探測雷達似的,立刻探得危除剷除,二話不說把一堆人全趕到外頭去,砰的一聲關上門。

  他這是好意,免得瞳瞳遭人覬覦,誰想得到這一關門聲把好不容易睡著的晩兒給驚醒了。

  瞳瞳無奈歎氣,這個興奮的小傢伙好不容易オ入睡,現在又……她瞪罪魁禍首一眼。

  孟殊知道自己做錯了,揉揉鼻子,丟下一句,“我全身都是酒味兒,去洗洗。”

  說著,一頭鑽進廚房裡,灶上留著熱水,那是她為他留的。

  孟殊笑彎濃眉,這世上又有人會為他留水、留燈,會有個人為他守門,心的一角塌陷,面容越發柔軟。

  “……出谷日尚早,入舟陽已微。林壑斂瞑色,雲霞收夕霏。芰荷送迭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越南徑,逾越偃東扉……”她又抱起晚兒在院子裡慢慢踱步。

  孟殊舀起熱水走出灶房進澡間,卻沒想到看到晚兒揉揉眼睛,不甘願睡去似的,抬著頭向她撒嬌,親親他的額頭,晚兒滿意了,又靠回她的懷中,然後嬌軟的聲音再次吟起詩句。

  笑眉在看見這一幕時,微凝,她對晚兒好像比對他好很多……腳步一滯,下一刻,失笑,他竟然跟兒子計較起來?

  晚兒終於睡著,放他上床,拉過棉被,她支起頭,側躺在他床邊,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胸口。

  看著小小起伏的胸腹,想起很久以前被寂寞包圍的自己,也是在一個小小的胸前得到安慰。

  他總愛說:“娘,慎兒保護您。”

  那時候的她,丈夫和哥哥遠離,她無視肩上負擔沉重,咬著牙,一步步走下去,如果當時她就知道,負擔卸下日,並非人生幸福時,她還肯不肯這樣一路背著?

  簾子被拉起,皂角香傳入,瞳瞳轉身,發現孟殊。

  他只穿著中衣,寬厚精壯的肌肉透過衣裳,明顯的線條透出來,那張好看到會讓人臉紅心跳的臉,讓她不由自主被深深吸引。

  吸氣,她企圖鎮定情緒,唯有耳朵掩不住的緋色,洩露了她的心思。

  瞳瞳忙翻身下床,沒想到太心急,差點兒摔下,幸好他及時過來接住她的身子,這下子爆了,耳朵上的緋色一口氣蔓延到全身。

  他看見了,喜歡自己對她的影響力。

  把她抱到床沿坐定,他俯身看看兒子,這是再自然不過的動作,可她就坐在床沿,看起來兩人像摟在一起似的,她彆扭地想轉過身,但床就這麼大,她能轉到哪裡去?難不成要把晚兒再吵醒?

  他算准她不敢反抗,於是更肆無忌憚,俯身,把她罩在自己身子底下,兩人靠得那樣近,皂角香更濃烈了。

  瞳瞳頭有點暈,因為他的靠近、他的氣息,他的吸引力太強烈,他是個女人很難拒絕的男人。

  比起她,孟殊心神更鎮定些。

  他看著晩兒,才幾日,晚兒睡著時,習慣撐著的眉頭鬆開了,嘴角微勾,像在笑似的,

  是因為被人事心疼惜著的緣故?不過是多了一個女人,就會有這麼重大的變化?

  於是孟殊的眉毛也鬆開,嘴角也微勾,認真觀察,會發現父子倆長得同一個模樣。

  “夜深了,睡吧。”他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

  她一驚,想縮回來,她和他真的不太熟。“我、我睡在這裡就好。”

  像過去幾個晚上一樣,雖然床小了點,但可以將就的。

  “不行。”他拒絕。

  “為什麼不行?”他們的婚事只是某種……安全上的掩護不是嗎?她這麼認為。

  當然不行,他打算把掩護變成事實,這樣有點賴皮、有點卑劣,也許她還會非常生氣不過……

  孟殊自信一笑,幸好他“安撫”人的手段不是普通一般。

  帶點幾分強迫,拉過她的手往外走,她想反抗,他湊近她的耳邊,低聲道:“想知道為什麼不行嗎?”

  她還沒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先感受到他噴在臉上的氣息,這會兒不僅僅耳朵,臉頰紅透,她猜自己全身上下都通紅得像只煮熟的蝦子。

  垂眉,望住她的臉,孟殊笑了,眯起的眼角透露出無比喜說。

  他帶她走到門邊,對她比出喋聲的動作,突然拉開木門,那裡竟有五,六個聽壁腳聲的,

  他們連長凳都給備下,要是夜戲演得夠長,是不是要連棉被都帶過來?

  “老、老大,晚上好。”為首的尷尬地抓抓頭,竟迸出這句話。

  噗地。瞳瞳失笑了,連忙背過身。

  孟殊不發一語,瞠目瞪人,有反應快的,連忙一把抽起長凳,害得坐在上頭的人如骨牌效應似的,砰砰接連摔倒在地。

  他抽完長凳,沒忘記邀功,道:“這是廚房的,我拿回去放好。”

  另一張長凳上的人,也反應過來,幾個人同時起身,同時搶起一把長凳,同時學那人的話說:“這也是廚房的,我拿回去放好。”

  孟殊終於開口了,“滾!”

  幾個人連滾帶爬,把椅子搬回去放好,走到牆邊,這會兒瞳瞳才發覺,牆邊靠著一架木梯,他們沒直接開門走出去,反而一個催著一個從木梯爬牆出去。

  瞳瞳忍不住說:“你這個老大做得……很威風。”

  孟殊彎眉,喜歡她的揶揄,這才是一家人,他可不喜歡她保持距離,生疏得像隔壁鄰居。

  他拉她進屋,桌上紅色喜燭搖曳,一壺酒、兩隻杯子,瞳瞳明白那是交杯酒。

  是她來不及喝就被請下堂的東西,有點後侮當時沒嘗嘗它的味道,可是……瞳瞳看一眼孟殊,現在肯定不是品嘗它的好契機,如果不想被誤會的話。

  他朝她一點頭,卻拿起茶壺走到窗邊,調皮一笑,推開窗,把茶往外倒。

  啊,啊,啊,驚呼聲四起,幾顆頭顱從窗後冒出來。

  唉!他們還以為自己挑的地方比較優呢。

  張找道:“老大,你們家的菜種得很好。”

  瞳瞳低喊一聲,快奔到窗邊,她突如其來的動作,讓眾人急急往後退。

  這一退有人摔、有人往後跑,她幾乎可以聽見枝葉被折斷的聲音,她氣急敗壞,猛跺腳。

  “這不是菜,是我從山上挖回來的草藥。”

  オ剛種下,怎禁得起他們折騰?她心疼地看著夭折的草葉,欲哭無淚。

  “看你們做的好事!”孟殊怒道。

  “嫂子別難過,我們馬上幫你種回去。”張尋搶道,話說完,一雙眼珠子黏在瞳瞳臉上,唉!後侮啊、懊惱啊,他怎麼就錯過這等絕色女子?

  張尋的眼光讓孟殊異常不爽,他拉過瞳瞳護在懷中,他的女人,誰都別想覬覦!

  接收到老大殺人的視線,張尋縮縮脖子,後悔也不行哦,真殘暴!

  張找見狀,連忙左手抓一個、右手提一個,急道:“我們滾了,老大早點歇下。”

  關上窗,孟殊低聲說:“別難過,明天我陪你上山,再采一些回來種。”

  瞳瞳沒回話,卻聽見屋瓦摩擦聲,孟殊從床上抓起兩顆桂圈,頭沒抬,逕自往上一丟然後砰砰,有肉身滾過星頂、落地面的沉重聲音,再然後,雜遝腳步聲響起遠離。

  瞳瞳是生氣的,但聽著聲音,想像屋頂上那群人的狼狽模樣,忍不住笑出聲。“都打發了?”

  “都打發了。”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

  “你以為腐肉在,蒼蠅趕得完?”不會,肯定會一波接著一波來。

  她不滿,自己什麼時候變成腐肉了?雖然年紀不夠鮮嫩,雖然嫁過人,但分明還是小嫩肉啊!

  孟殊清理掉床上的花生桂圓,倒兩杯合巹酒,一杯遞給她。

  “一定要喝嗎?”她問。

  “帶幾分離意,好入睡。”

  也對,要是心心念念著有人在外偷窺,今晚還睡不睡?

  她接過杯子,猝不及防間,他的杯子碰過來,清清脆脆的一聲,下一刻,他的手臂勾上,仰頭喝掉酒水。

  “快喝。”見她沒動作,他催促一聲。

  點點頭,她順從喝下,是很甜的果子酒,只是裡面慘了點奇怪的味道。

  是釀造技術不好嗎?

  當然不是,是藥下得太重,外頭那群人擔心他們老大曠得太久,怕她受不住,オ下的猛藥。

  “睡吧。”他拉她上床。“你睡裡頭。”

  不是啊!女人應該睡外頭,夜半若是相公有需要,得起身伺候,當然她更在乎的是,如果臨時有“無法防範”的情況發生,躺在外面,可以跑得比較遠。

  尚未反駁,她就被打橫送上床。

  瞳瞳忙抓過一床喜被折成“鴻溝”,往床中間一擺,再抽出兩條被,一邊放一系,擺置妥常後方才躺下。

  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孟殊失笑,她怎會以為一條棉被能夠阻止什麼事情?但他沒出聲順著她的意思躺在床的這一邊。

  瞳瞳躺平,可不明所以地發熱。

  推開身上的被子,她不解,今兒個有這麼熱嗎?

  兩頰紅紅的,眼底透出一片迷濛,孟殊知道,春藥在她肚子裡起了效用,他沒動作,仍然安分躺著。

  她熱得更厲害,十指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不知道自己在渴求什麼?莫名的燥熱在身子裡頭竄過,她想起他精壯的胸口,想起他砍柴時裸露的雙臂,她……流口水了嗎?

  下意識摸摸自己嘴邊,幸好是乾的,但雙頰熱得快要能煎蛋了。

  習醫多年,念頭鑽進腦海中,她急急道:“合巹酒被人下藥。”

  “你不知道嗎?合巹酒就是這麼回事。”孟殊訝然反問。

  買下她的時候,她梳的是婦人髮式,對這個應該有經驗才對呀。

  他習武,這點藥對他影響不大,但對她……可就嚴重了,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急促,她微張嘴,吐氣如蘭,更吸引人了。

  吸、呼,吸、呼……不行,她得分散心思,不能想著他結實的胸、線條完美的身驅,不能想他好看到令人驚豔的五官,不能……

  “我的家人都叫我瞳瞳。”她想用交談來轉移心情。

  童童?不錯,很可愛的小名。

  “我會醫術,我可以用這個賺錢還償,相信我,二十兩,我很快就能湊齊。”

  就這麼念著想離開?他悶了,偏不、偏不,他非要她留下!

  “我可以獨立的,我可以一個人活得很好,我沒有非要依靠男人,我其實……”她開始語無倫次,聲音越發柔弱嬌軟。

  誰要她獨立?誰尤許她一個人?他要她依靠、她就得依靠。

  在男女關係這方面,他很傳統,很霸道、很不講道理,男人為天、女人為地,天就該壓著地,地就該俯就天。

  想著想著,他翻身,封上她的唇,把她的語無倫次壓回她的肚子裡。

  天曉得,這感覺真好,彷佛渾身的燥熱得到舒解,她忍不住想向他靠近,再靠近……她的忍不住,讓他心情愉悅,本來……

  最原先的“本來”,他只想為晩兒找到好保母,之後的“本來”,他是想等到她心甘情願委身,現在的一“本來”改了,他想把她吞下肚,想造就不可更改的事實,想要留住她的一生一世。

  但會不會努力過後仍然留不住?就像……

  念頭鑽過,一陣創心刺痛!

  不行、不要、不允許,他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想著想著,他施了力,在她唇上、在她身上。

  她的理智全失,憑著本能行事,回吻他,學著他的動作親吻著他的唇,她是個生手,但是在他的調教下,進步神速。

  ……

  她在醒醒睡睡間,不斷被翻上高潮,直到天濛濛亮起,兩人才入眠。

  瞳瞳被晚兒的哭聲吵醒,她全身乏力,連抬腳的力氣都沒有,但晚兒哭得那樣淒慘,讓她想撐著下床。

  棉被推開,她發現自己一身紅紅紫紫,床單,雙腿間的點點殷紅讓她憶起昨晚做過什麼事,天!她連忙抓過棉被,將自己裹起來。

  該死,不該喝合丞酒的,即使頭腦昏沉,她也曉得在那件事情上頭自己並非全然無辜。

  “夠了!”一聲低抑聲傳進房裡。

  天,他哄不了晚兒,要對他發脾氣了嗎?

  瞳瞳一驚,更急著下床,沒想到晚兒真被他給吼乖了。

  “你想不想讓姨姨變成娘?想不想永遠把她留在身旁?”孟殊睜著眼珠子和兒子對峙,就不信鎮不住這小傢伙。

  晚兒點頭,他都聽得懂,只是不愛講話,是因為姨姨……不對,爹說要把姨姨變成娘。

  “你確定想要?確定不要姨姨離開我們家?”

  “是。”他小小聲的做出確定回答。

  “那就不能讓姨姨太累,昨天她哄你睡,可累壞了。”孟殊道。

  三道黒線從瞳瞳額頭滑過,這是明晃晃的栽贓啊!讓她累壞的人哪是晚兒,明明是晚兒他爹,有這樣坑兒子的嗎?晚兒真是他親生的嗎?

  不過……他待她也沒好到哪裡,竟同兒子光明正大地算計她,她幾時說要留下了?她幾時說不離開了?

  “姨做、布丁、晚兒,吃。”晚兒抽泣著,很努力地把幾個詞串在一塊兒。

  “讓王嬸嬸做,行不?”

  “不。”他把頭擋得像波浪鼓。

  “好吧,你堅持吧,那就讓姨姨繼續當姨姨,不當娘,過兩天姨姨回她家後,你哭得再大聲都沒人理。”

  嗚……晚兒哭起來,低抑的哭聲,讓瞳瞳心疼,哪有當爹的這樣威脅孩子的?

  “停!男子漢哭什麼?有話用說的。”

  “姨姨,不回家。”

  “這就是重點了,不讓姨回家,就得把她變成娘,你說對吧?”

  “對。”這話王嬸嬸說過,說姨姨變成娘,就可以一直住在他們家。

  “那你要乖一點,不要吵姨姨,讓她多睡、多休息,她舒坦了,才會喜歡你、喜歡你爹,喜歡我們這個家。”

  “姨姨,喜歡、晩兒,不喜、爹。”

  屁!他直覺想反駁,但沒錯啊!事實就是如此,連兒子都可以輕易看得出來,看來,自己得在她身上多使點力氣才行。

  “所以你得把時間讓給爹爹,讓姨姨也喜歡上爹,這樣她才能當你娘,以後再讓她給你生幾個弟弟妹妹,有弟弟妹妹陪著,你就不會孤孤單單,多好啊,你說有沒有道理?”

  這次的沉默有點久,半晌,晚兒回答,“有道理。”

  然後他被送到張找家裡,讓王氏看著。

  聽著父子兩的盤算,瞳瞳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昨夜,打破了她要自贖,獨立,尋找哥哥的計畫,可是就這樣待下來,她怎能甘心?她還想去嶺南,她不想失去哥哥。

  垂著眉,一股強烈的無力感讓她心累。

  “醒了?”孟殊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他坐在床邊關心問:“不舒服嗎?”

  抬眼,她認為有必要讓他瞭解狀況。“我聽到了。”

  他眉頭一揚,聽到就聽到,他本就沒打算陰著來。“所以……”

  “我不會留下來的,如果你願意,等我還清銀子,你可以去買更好的人來當晚兒的娘。”

  這話令人生氣,但他不能生氣,這幾天大家在他耳畔不斷重複說什麼女人得哄著寵著,要不然她離了心,早晩就要離了人。

  所以得把她的心給攏著,他得……

  “你想去哪裡?”

  “我要去嶺商。”

  語出口,他捧腹大笑。

  “我的話很好笑嗎?”她知道嶺南是窮山惡水之地,生活不易,她知道在那裡可能會寸步難行,但再難她都要去,因為她哥哥在那裡,她迫切地想要與親人團聚。

  “這裡就是嶺南啊!”

  嶺南?這裡竟然是嶺南!

  怔愣,她竟說不出下一句話。

  孟殊抱著她進浴盆泡澡,他收拾亂成一團的屋子,鋪上新被鋪,幫她擦乾身子、穿衣服,還喂她吃飯,像照顧要孩似的照顧她。

  第無數次歎氣之後,她說:“我可以自己來的。”

  “不行,你身子弱。”

  “我身子不弱。”只是昨夜被人榨乾力氣。

  他沒把她的話聽進耳裡。“吃過飯後,你再睡一下,睡醒後就有力氣。”

  “我現在就有力氣。”她不放心晚兒。

  “確定?”

  “我的身子自己清楚,是的,再確定不過。”

  “既然還有力氣,那……”他上床,撲上她的身,不由分說地又撕掉她一件衣服……

  運動是好事,對於強健體魄有良好助益,但他迷戀上這個運動,不是因為對身體有益而是因為……

  他早就不是童子雞,他有過妻子也有了兒子,卻從來沒有在女人身上如此沉迷。

  他不知道她有什麼地方與旁的女人不同,但他喜歡她,熱愛上與她一起做運動……

  這一輪運動下來,天黒了。

  瞳瞳從不曉得時間可以過得這麼快,總之在醒醒睡睡之間,暮色遊入。

  她又被抱著泡過澡,她的力氣又被榨得一分不剩,她連眼睛都睜不開。

  打理好兩人之後,孟殊把她抱在懷裡,坐在院子裡新架的秋千上。

  “我以為你成過親。”沒想到她竟是處子。

  “我是。”

  “所以……是沖喜?”那男人身子不成,放下妻子,魂歸離天?

  真可惜,那個可憐男人不知道自己錯失了什麼。

  瞳瞳坐在他身前,靠著他,全身發軟,像一團麻糬,她只有翻白眼的力氣,可他看不到,還為自己的推測感到自豪。

  她沒反駁,只道:“重要嗎?”

  三個字,他的嘴咧到後腦勺,這該是不好看的誇張動作,但英俊瀟灑風流無邊的他做起來,硬是填入兩分魅感,如果有女人在此時經過,肯定會為他癲狂。

  事實上“已經”是,那些被買回來的大小媳婦,在看到刮掉大鬍子的老大之後,心裡無比懊惱,為啥當初買回自己的不是老大而是小嘍嘍?

  “不重要。”他回答。

  重要的是她成為他的妻子,重要的是他不會讓她自贖,重要的是她要一輩子跟在他身旁,不離不棄。

  如果她想要離棄呢?

  心中一刺,但過不了太久,他揚起自信笑眼,他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你要去嶺南做什麼?”

  “找人。”

  “男的女的?”

  “男的。”

  “他好看嗎?”

  這句話很多餘,男人重要的是能力,哪是長相,如果長相更重要,那他這些年的努力不就成了個屁?

  只是天下女人多膚淺,只看得見皮囊面相,所以這句話必須得問。

  “非常好看,他的眉很濃,眼睛很大,他斯文儒雅,卓爾不凡。”哥哥在她心目中,是最好的。

  “男人長那麼好看做啥?招蜂引蝶嗎?”

  她憋不住,蜂腹大笑,要說好看,天底下有幾個人比得過他?

  “男人重要的是本事。”他又說

  “我同意,他不只好看,還睿智聰明,他很年輕就考上一甲進士,他有能力,有本事,我認識的男人,他是最厲害的一個。”

  孟殊呼吸一窒,所以她不是被沖喜,而是被丈夫離棄,如今千里迢迢尋夫而來,可惜運氣不好碰上人販子,便宜了自己?

  “這麼有本事,到嶺南做什麼?治瘴癘嗎?”

  一甲進士可不是帶兵的料,何況這裡的兵都掌握在霍王手中,想插手?談何容易?

  垂下眉睫,她也想問啊,分明前途一片光明,為什麼突然間……哥哥沒有貪瀆、沒有魚肉百姓,不過是辦壞了差事,怎麼就這樣嚴重?

  “是上蒼不仁。”瞳瞳說。

  怯!這也能怪到老天爺頭上,分明是他自己不好。“老天爺可不白擔這種罪。”

  “你知道嶺南關押流放犯人之處在哪裡嗎?”

  流放?眉頭微挑,就知道天下女人皆膚淺,童氏肯定是被那人的相貌迷惑,搞不清楚是要怎樣罪大惡極的人才會被判流放。

  他做了什麼?殺人放火?叛國篡位?孟殊兩顆眼珠子亮晶晶的,對於她“丈夫”被流放,快樂到不行。

  “我知道,在很遠的地方,離這裡騎馬大概要五、六天時間,坐馬車就更慢了,你知道的,嶺南多山。”

  所以只攢二十兩不夠,得多賺一點オ行。“你知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犯人重獲自由?”

  她還想把人給帶走?前夫回來,後婿怎麼辦?

  他不滿意,卻還是老實回答,“最快的方法——花錢。”

  “需要很多錢嗎?”

  “當然,被送到嶺南的流犯多是犯下重大罪行,必須登錄在冊,隨時隨地都有人看管,要把人從一大群看官的眼皮子底下偷出來不容易,首先要先報死亡,再將名冊一層層往上送,每年彙整過後送往京城大理寺,確定沒有人會親自下來査證之後,他們才會放人。

  “在這種情況之下,整群看守官員,從上到下,每個人都得打點到,只要有一個“清廉”的,或者一個口風不牢的,就成不了事。

  “你猜,每年有多少人願意散盡家產買回一條親人性命?數量絕對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少,無數的經驗把那群人養成碩風,他們一開口,就會讓多數人無法承擔。

  “再說了,光把人帶出來就行了嗎?不行,還得給他辦新戶口、新身分,不能讓他回老家,必須在外頭流浪很長一段時日,這一切都需要花錢。”

  他刻意把事情往難的說,但願能打消她的念頭。

  “所以我需要花多少錢才夠!”

  他都講成這樣了,就還不死心?

  哀怨深上,他咬牙問:“他對你就這麼重要?非把他弄出來不可。”

  她毫不考慮地點了頭,“是,他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咻咻咻!流箭飛射,他的心被射成馬蜂窩,憑什麼那個人可以這麼重要?

  他很生氣又有些自慚,莫非……那人真的那麼好?

  不過孟殊的自信是打娘胎裡帶來的,短短數息間的沉默後,自信重新抬頭。

  他想,是因為相處得不夠多,自己才不如對方重要,只要相處得夠久,她就會發覺,自己更重要。

  念頭一起,桃花眼勾出笑意,他絕對可以辦到!

  “三十萬兩,如果那個人真的是一甲進士,曾經在皇帝跟前掛上號的,那麼上下打點,包括大理寺那邊的孝敬,沒有三十萬兩成不了事。”

  說三十萬兩,她總會死心了吧,他認為。

  沒想到她盤算過後,竟攥起拳頭,發誓道:“我一定會辦到……”

  她……她……

  是他把她盤算得太凶,讓她連清醒時都在作夢?

  一個女人,要賺三十萬兩?就算價格最貴的青樓名妓,一輩子也掙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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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26 PM

第五章 買地種草藥

  “嫂子,前天種下的地蠶活了,萊子長得可好啦。”哥哥王文山說。

  瞳瞳微笑,地蠶是藥食同源的植物,其根莖有點像冬蟲夏草,花冠淡紫色,三到五月開花,八到十月就可以收穫根莖,味淡微甘,潤肺生津、止咳止渴。

  栽培簡單,容易繁衍,對土壤的要求不高,瞳瞳估計明年就可長出一大片。

  “相較起來,毛薑黃長得不大好。”弟弟王武山接話。

  毛薑黃又名郁金,花朵美麗,塊莖可以入藥,用以行氣解鬱、涼血破瘀,可治胸腹挾肋諸痛,吐血,尿血、血淋、黃疸、婦女倒經。

  倒不是它不好種,而是它的播種期在二月,現在已經過了種植期,且毛薑黃以根莖繁殖為佳,他們是整株搬回來種,自然長勢沒有地蠶來得好。

  和孟殊談過之後,瞳瞳很清楚,什麼事都先擱一旁,賺錢才是首要,三十萬兩吶,她得只卯足力氣才能儘快把哥哥弄出來。

  幸而孟殊待她很好,他很願意支持自己。

  那天她對孟殊說:“可以跟你借點銀子嗎?”

  他大方地將一隻木盒子交給她,說:“家裡的錢都在這裡,別說借,要用多少自己拿,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木盒子裡有一百三十三兩,和幾張地契,加一加約有十幾畝地,他的地全租給村民種了,如今稻禾抽出花穂,不久就能結出稻殼。

  所以不能把稻子給拔除,但她又需要大量的田地來種植藥材。

  瞳瞳發現,山上藥材不論是數量、種類都很多,且這裡的土壤肥沃,又鄰著溪流,若不發生水澇,灌溉上不會有問題。

  考慮再三後,她買下十餘畝地,並雇用王文山和王武山兄弟,由他們陪著自己上山採集藥材。

  藥材多是野生,很少人種植,這手功夫是師父教導她的。

  王文山,王武山都已經娶了媳婦,但王武山的妻子剛懷上,只有王文山的媳婦王大嫂能到藥田裡來幫忙,偶爾也幫著帶帶晚兒。

  晚兒性子越來越活潑,不再害怕和人接觸。

  也許是因為身子在瞳瞳的藥膳調養下越來越健康,精神好了,自然會想往外跑;也許是因為出自對瞳瞳的信任,有她帶著做任何事,他都不排斥。

  一個多月下來,田裡的藥材慢慢種植起來,不但晚兒被她養得精神活潑,她在村民心底也建立起地位。

  原本,她就是個買來的媳婦,能夠倚仗的,不過是孟殊在村人心中的地位。

  如今情況翻轉,起因是……趙大虎受傷,他上山打老虎,卻差點兒被老虎給打了。

  村人們會互相告戒,想打獵就在前山去,萬萬不要往後山行,聽說那裡猛獸特多,若沒有武功高強的老大隨行,千萬不可不自量力。

  很少人當士匪會帶上母親的,但趙大虎就是那個少數。

  他帶著寡母落草,過去好漢村還沒買媳婦進來時,是由趙大娘領著幾個人,負責大家的三餐,直到現在,還沒有媳婦的男子,還是靠著她才能吃上三頓熱飯。

  可是趙大娘生病了,送進城裡,大夫說要用人參、靈芝,燕窩等高貴藥材養著才行。

  當初落戶,毎一家也不過分得二十兩和十畝地,他哪來的錢買昂貴藥材?於是心一橫,就往後山去。

  誰曉得,直的進山,橫著爬出來,那還是運氣夠好才能夠爬得出,運氣糟一點,肯定要成為猛獸的餐食。

  村裡沒有馬車,眾人用門板抬起傷痕累累的趙大虎就要往城裡走。

  瞳瞳看見,讓大家把他拾回家裡,她就在趙家為他治傷,救下一命。

  之後她也給趙大娘把脈,上山采藥,幾服藥下去,趙大娘沒有人參燕窩,病也漸漸好起來了。

  從那之後,大家嘴巴喊著“嫂子”,態度卻多出幾分崇敬。

  “不要緊,慢慢來。”瞳瞳彎腰,把最後一棵草藥種進土裡。

  “嫂子,咱們今天種的是什麼?”王大嫂問。

  “這叫益母草,有分紅花白花兩種,藥經中說,益母草紅花者入血分,白花者入氣分,味辛、性寒,可治產後出血,惡露不絕,腹部脹痛,以及子宮無力收縮引起的出血量少、色黑、夾難血塊……效果顕著。”

  “那我可以吃嗎?”王大嫂遅疑的問出口。

  瞳瞳莞爾,她知道的,王大嫂和弟娘一起入門,卻始終沒有消息,自弟媳懷上後,她更心急了。

  “我有讓王大哥多采一些,待會兒你帶回去煮雞蛋或滾肉片湯,如果沒有肉,白芍也可以,吃了對你的痛經、月事不調,頗有效果。”

  聞言,王大嫂笑眯雙眼,壓低聲音道:“嫂子,你說我能不能懷上?”

  オ成親幾個月,何必心焦?她本想這麼說,卻又想起王大哥快三十歳了,難怪她會緊張。

  拉起她的手,瞳瞳為她把脈,片刻後道:“放寬心,你沒大礙,好好調理身子,肯定很快就會有消息。”

  “多謝嫂子。”

  被比自己年紀大的人喊嫂子,有點怪呢。“沒事。”

  オ說著,就見村長領著幾個十幾歲的小毛頭和婦人們從村口走來,王氏也在當中。

  晚兒坐在村長的脖子上,手裡拿著一根桑樹枝揮得起勁,王氏和幾名婦人手裡挽著竹籃子,裡面堆滿桑果。

  有趣的是,大家嘴邊、手心、衣服都或多或少染上紫色。

  村長走到瞳瞳眼前,晚兒伸長雙手,想要瞳瞳抱,村長不放人,對晚兒說:“我的小少爺,你別折騰,嫂子那麼瘦,總是抱你,手老酸啦,你就乖乖坐在村長叔叔脖子上,別讓嫂子太累,行不?”

  村長是以前的二當家,會認一點字,算一點帳,在孟殊堅持不當村長後,他被眾人拱出來。

  “累”關鍵字出現,晚兒立馬收回手。

  他記得爹說的,千萬不能讓娘累,否則娘就要回她自己家裡了。

  見晚兒乖了,村長又說:“嫂子,桑樹已經種好。”

  自從知道桑葉可以治小兒咳嗽,一群還沒孩子的大男人們未雨綢繆,決定上山挖幾棵桑樹,把入村的道路兩旁給種滿。

  桑樹不難種,且山上野桑多,瞳瞳便也不阻止,而且她發現桑葉上有小蠶蛾,她不確定,但或許養蠶取絲,會是村人的另一項收入。

  “這幾天動著點澆水,等立根了,桑樹是很好養的。”

  “好。”

  “你們拔這麼多桑葚做什麼?”瞳瞳問王氏。

  “不多不多,山上多的是,不吃了,掉滿地,多浪費。”

  “可是天熱,放不了太久。”

  “那這幾天大家別做飯,卯足勁兒使力吃。”

  瞳瞳聞言失笑。“那可不行,再好的東西都不能天天吃。”

  桑葚有烏髮、防止血管硬化,補血養血,健腦明目,健脾助消化、補肝益腎等好處,但性味甘寒,脾虛便濟者不宜。

  王氏苦惱地看著滿滿幾籃子的桑葚,問:“那這些怎麼辦?全要糟蹋了?”

  瞳瞳想了想。“要不,賣給我吧,一斤三文好嗎?”她可以釀點桑葚酒、做點果醬。

  “嫂子有用,自然全都給嫂子,談錢傷感情。”村長道。

  老大為他們做這麼多事,可也沒拿銀子。

  “錢數不多,就當給大家的辛苦貼補一點,如果你們以後還想去采,留下自家吃的,吃不完便送過來給我,我還是照三文錢收購。”

  婦人們臉上溢滿笑容,能賺點小錢買脂粉絹花也是好的。

  於是王氏高呼一聲,領著大家帶著桑葚往老大家裡去。

  田裡事完,瞳瞳對王武山道:“你進城幫我買糖、白酒、陶罐……”

  孟殊相當忙,他經常不在家。

  過去他不在,晚兒就到張尋家裡過夜,在這種情況下,晚兒怎會有安全感?

  現在好了,瞳瞳在,晚兒一天比一天快樂,連學說話都像突然間不小心按到什麼鈕,一下子就聒噪起來。

  這趟,孟殊離開家將近十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瞳瞳沒想過要問。

  總覺得那是他的私事,倘若想教她知道,不必問,他自然會說,倘若是說不得的隱密之事,她問了,豈非強人所難?

  孟殊忙,瞳瞳也沒閑著,她在後院挖了地窖,釀上近五十甕桑葚酒。

  桑葚酒不難做,把桑葚洗淨、晾乾,一斤桑葚,一斤酒再配上四兩糖,以前她為師父釀過梅子酒,李子酒,桑葚酒差不了太多。

  倒是王氏幫大忙,她多付了王氏一點工錢。

  照理說,她是到孟家幫傭的,主家讓她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沒有額外付錢的道理,但瞳瞳還是照付。

  她對王氏說:“我不確定釀出來的酒味道好不好,你先把這門手藝學起來,倘若能成日後需要仰仗你的地方還很多。”

  王氏豈有說不的道理?她不僅學得認真,還到處宣揚嫂子待人寬厚。

  名聲都是被人傳揚出來的,因此瞳瞳在村人心目中的地位越來越高。

  午後開始開始下雨,雨勢不大,天氣悶得厲害。

  王氏小日子來了,瞳瞳讓王氏先回去休息。

  黃昏,方方的桌子邊母子倆坐著,晚兒畫圖,瞳瞳算帳,這些日子沒有進帳,銀錢像水一樣花出去,轉眼匣子裡剩下的不多,尤其在挖好地窖之後,她果真是個貨真價實的敗家子。

  “娘,您看!”晚兒討好地把圖畫拿到她面前。

  瞳瞳放下筆細細看,她很訝異,晚兒小小手腕竟然這麼穩,能畫出直直橫橫的線條,相當不簡單。

  她把晚兒抱到膝間,親親他的小臉頬,說:“我的晚兒真聰明。”

  晚兒咯咯笑不停,這時門外出現馬鳴聲,他仰起頭道:“爹回來。”

  “嗯,爹回來了。”

  她沒想到說出這幾個字,心裡頭竟然會一陣輕鬆,好像……好像她日夜等著良人回來。

  好像他是她真正的丈夫。

  丈夫?真真正正的嗎?微微怔愣,眉心蹙起,瞳瞳握緊雙手,她不知道把大哥救出來這件事,會不會連累到孟殊和晚兒?

  如果會的話,她能為自己自私連累他們嗎?倘若不想自私,那麼他們就不該是“真真正正”的夫妻,就該涇渭分明,對吧?

  只是念頭起,心就悶得厲害。

  尚末理清感覺,晚兒就拉起她的手,重複說:“娘,爹回來。”

  點點頭,她把晚兒放下地,告訴自己,瞎操心什麼呢?三十萬兩呢,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夠湊齊。

  丟掉念頭、丟掉心悶,她撐起傘,牽著晚兒走到門口。

  拉開門門,他就站在外頭,一雙眼睛亮得嚇人,沒說話,卻是滿臉滿眼的笑意,他歡……喜歡有人為他等門、開門。

  看著他新長出來的鬍子,這麼忙?忙得沒有時間打理自己?他沒穿蓑衣,身上全濕透了,他把馬拉到馬廄裡,喂上草料。

  轉身,他不顧身上還濕著就抱起晚兒,粗粗的胡渣蹭著他嫩嫩的小臉問:“想爹不?”

  “想爹了。”他不介意爹的胡渣,小小的手臂捆住他的脖子。

  孟殊意外晚兒的改變,笑眼望向瞳瞳,他很清楚是誰的功勞。

  他親兒子幾下,兒子捧著他的臉親幾下,兩人親來親去、玩不停,這是過去不曾發生的事,瞳瞳像一把鑰匙,打開晚兒的心門。

  望著兩父子間的親密,瞳瞳微哂,“先洗澡,免得風寒,廚房裡有熱水。”

  “好。”孟殊一把將晚兒扛上肩膀,惹得晚兒咯咯笑不停,最近他迷上騎大馬。

  “跟爹一起洗澡,好不好?”

  “好。”

  兩人笑鬧著往屋裡走去,看著他們的背影,瞳瞳又笑了,她不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真正正的夫妻,卻感覺他們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洗過澡,瞳瞳做好晚飯,蒜泥白肉、醬燒排骨、蟹肉豆腐羹,蒜香菠菜、鹵白菜,四個菜一個湯,分量十足,她清楚孟殊的食量有多驚人。

  看見新鮮菜色,未上桌,父子倆已口水直流。

  她幫兩人先盛好湯在一旁放涼,再將菜肉夾到小碗裡,用剪刀剪得碎碎的,放到晚兒跟前,他正在學習自己吃飯。

  和寫字一樣令人訝異,晚兒的手很穩,好像是從第四次拿湯匙餵食之後,就很少將米粒菜肴掉滿地。

  吃一口肉菜飯,晚兒臉上淨是滿足。

  兒子開動了,當爹的卻始終沒動箸。

  “不餓嗎?”瞳瞳問,還是不合胃口?

  “餓了。”

  “餓怎麼不吃?”

  “沒人夾菜。”他的表情加上口氣,十足十的痞,形像和老大完全不搭,要是村民們看到現在的孟殊,肯定會認定他被鬼附身了。

  還是晚兒性子夠沉穩,見多了爹在娘跟前耍無賴,不足為奇,自顧自吃飯。

  又來……她歎氣,卻不想在兒子面前同他爭執,於是為他夾菜,滿足他的需求,於是他樂意了,也為她夾菜。

  一頓飯吃下來,他們的筷子往別人碗裡伸的次數,和往自己碗裡擺的一樣多。

  “釀酒、做果醬,明天進城。”幾個詞,晚兒完整地表達他和娘的計畫。

  果醬做好了,不多,卻也有三十幾個陶瓷,她打算拿到城裡賣賣看,現在她想錢都快想瘋了。

  “行,我沒事,陪你們進城。”

  “明天不出門嗎?”

  “不,接下來半個月都不出門。”

  換句話說,他會一直待在家裡?

  這不關她的事,真的,她的工作不需要他協助,不管他在不在家,她都能把日子往穩妥裡過。

  過去數年,她很成功地被訓練沒有男人支撐門面也無所謂。

  只是……他的話竟然安慰到她。

  半個月呢,接連的半個月裡,每天醒來,他都會在身邊;接連的半個月裡,她都能看到他的痞樣:接接的半個月裡,他的聲音會在屋裡每個角落播放;接連的半個月裡……忍不住地,她開心了。

  “所以半個月後就出門?”瞳瞳追問。

  “我才剛進門,你就算計著要我出門?”

  他看到了,看到她聽見“半個月”時的笑臉,所以她希望他在家?這個認知讓他心情愉悅。

  但他刻意曲解她的意思,刻意朝她湊近,問:“當真一點兒都不想我,我可是想你了,每天、每個晚上都想。”

  流氓!當著兒子的面說什麼呢!

  臉微紅,她覷他一眼,推開。“我想你做什麼?誰曉得你出門會不會更自在逍遙。”

  話說出口,她想咬掉自己的舌頭,說什麼呢,這是在抱怨還是嬌嗔?

  “差點兒沒累死還自在?至於道逍遙,童童不在,誰陪我逍遙去。”

  隱含暗示的話,炸紅她的臉,這人越發沒臉沒皮的。

  自動忽略掉後面那句,她撿前面的問:“累死?你去做什麼?”

  “娘子終於對我的事感興趣了?”他的口氣曖昧,眼光更曖昧。

  她咬牙道:“並沒有。”

  “真沒有?沒有的話,我就不說光做囉。”

  不說、只做,他在桌下撫上她的腿,挑逗得她心跳急促,這人……不是普通流氓。

  “晚兒興趣,爹爹說。”晚兒衡出這句。

  孟殊一怔,正在挑逗的手停下。

  瞳瞳捂嘴輕笑,抬高下巴,看他怎麼回答。

  “爹去掙銀子,給晩兒買書。”

  糊弄人的答案把晚兒給糊弄了,兒子揚起笑眉,吃一大口飯。

  他要快點長大,識很多書,變成很厲害的人。

  見瞳瞳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孟殊知道,她沒那麼容易被糊弄,說:“我沒偏心,給兒子買禮物,自然也給娘子買。”

  她聳聳肩,沒把他的話當真。

  飯後孟殊搶著洗碗,瞳瞳領著晚兒消食過後,準備哄他上床睡覺。

  孟殊抱走兒子,說“熱水備好,你先去洗洗。”講完對兒子說:“想不想知道爹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想。”

  “上床說去。”

  父子的相處與過去大相徑庭,晚兒對老子不再帶著防備,孟殊對兒子不再手足無措樣的他們像對真正的父子。

  她不知道以前兩人幹什麼去了。

  待回房時,孟殊已經躺在床上看書,瞳瞳坐到鏡前。

  見她進屋,他放下書,拿起乾淨帕子走到她身後為她擦乾。“這些天,你做不少事。”

  “嗯,草藥已經種下,先看長勢如何,明年再決定要不要繼續種。”

  “十幾畝地,一百兩,你買貴了。”

  他連這個都知道?見她蹙眉,他微曬,為她解惑。“有人進城,村長就會順道讓人送信。”

  所以村裡發生的大小事,他都瞭若指掌。

  “你一直待在城裡?”

  “沒有。”

  “所以城裡有熟人?”

  “對,很多。”

  孟殊的人際關係和領導力,她親眼見識了。

  他有好幾面,在她面前的痞,在村人面前的威嚴,在外人面前的斯文親切。

  他要是行商,肯定會把人給吃得死死的,要是當官,連皇帝都要被他哄了。

  他是個相當高明的戲子,讓人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桑葚酒什麼時候可以喝?”

  “酒至少得釀上一年,能不能成功還不好說。桑葚醬倒是做不少,我打算明天進城賣賣看。”

  “蘇記酒樓的老闆為人實誠,你可以去那裡試試。”

  “酒樓會想要我的果醬嗎?我應該到雑貨鋪、點心鋪子試試吧。”

  “蘇記酒樓的生意大,不只在嶺南,全國各地都有,旗下也有雑貨館、點心鋪,嶺南這邊的生意,都是由孫掌櫃在打理,我和他有交情,對他的性情有幾分瞭解。”

  “好啊,明天過去問問看。”

  “家裡錢夠不夠用?”買田種地、建地窖……她再省吃儉用,也剩下不多了吧。

  “明天再看看,賣掉果醬後,或許會有進帳。”

  “光靠果醬?那些掙不了太多。”

  “看看囉,說不定我有能耐。”做生意她有經驗,光是幾味簡單的藥丸買賣,她都可以撐起兩個家,她對自己有信心。

  他呵呵笑開,沒反駁她。

  “用掉的錢我會還你,地登記在你名下,我以租賃方式,年底將租金算進帳本裡,至於雇工的錢,我也會在年底還清。”

  笑凝在他嘴角,瞬間臉色變幻。

  就這麼想同他涇渭分明?就算他們已經成了夫妻,就算他對她表現出無比親昵,她還是沒打算和他水乳交融、永世不分?

  眉頭緊皺,他想自己還不夠努力,還排擠不掉她心底的男人,既然如此……

  孟殊打橫抱起她,就不相信等她懷上孩子後,她心裡還能存著那個男人。

  就算存著……存著就存著吧,他不信十年、二十年,他還焐熱不了她的心。

  他眼底的欲望濃厚,她知道他想做什麼,似乎每次兩人靠近,他就會出現這號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哪裡吸引了他,怎麼總讓他迫不及待?但她曉得,在他的攻擊下,自己節節落敗。

  對於他的熱情,她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她的“不拒絕”讓他彎了眉,撲上她的身,他尋找思念已久的嘴唇。

  才十幾天啊,他學會日夜思念,他想早點回家,想著有她香氣的被窩,想與她共赴雲雨,想把她緊抱在胸前。

  好像抱著,心就滿了,那些曾經失去的就回來了,好像她在,心就定了,哀傷就遠離。

  他喜歡她,一天比一天更喜歡,他從沒想過會這樣喜歡、在乎一個女子,她打破了他的認定。

  唇貼上她的,帶點迫切的汲取,她的手從他的背滑到他手臂,這時……她使勁全力推開他。

  他竟被推開了?

  她看著他,寒聲道:“把衣服脫掉。”

  她……知道了?

  他本想痞痞回上一句“娘子如此狂野,為夫甚喜”,但她的表情讓他說不出痞話,她在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她當然生氣,過去幾年她總在惡夢中驚醒,她夢見大哥,裴哥哥傷重不治,留下她一個人面對這世間。

  所以她對傷科特別下了功夫,師父不在,她仍然勤練開刀、縫合技術,她不確定能不能派上用場,但至少安慰了自己的夢。

  手藝越發精進後,夢中他們再受重傷,自己便能俐落上前,親手醫治,像編劇似的,夢中的自己為他們治好傷口,領著他們返回家門。

  親人團聚,是她一生最大夢想。而現在……是的,他受傷了。

  在她緊迫盯人的眼神中,他脫掉衣裳,一面脫還一面解釋,“傷不重,真的!只是皮肉傷。”

  她沒理會他的解釋,坐直身子,冷眼看他。

  低下頭,看著那麼大一包……他笑得更卡了。“不嚴重,只是包得很大包,看起來嚇人,是我自己包的,包的不好。”

  她還是沒說話,她生氣,不曉得在氣夢中的親人還是氣他,氣自己?她找不出因由,只覺得念念不平。

  她動手拆掉棉布,手臂上一道五寸長的傷口,雖沒有出血,但皮肉翻開、猙獰不已。

  傷成這樣還和晚兒泡澡,他要命不要?

  她越生氣,孟殊越覺得該解釋些什麼,於是說道:“沒事的,只是被樹枝劃傷,過幾天就會好。”

  她冷冷開口,“你知道什麼事會教人憎恨?”

  “什麼事?”他吶吶的問。

  “被人騙了,對方還覺得你是傻子,好騙得緊。”

  垂下頭,他暗恨自己。

  怎會忘記她不是普通婦人,她是個大夫,這傷劃得那麼整齊,哪裡的樹技能辦得到?

  只見她忽地直直往外走去,她氣到要……離家出走?

  她在氣頭上,他該不該追出去?

  追,怕她更生氣,不追,深夜外頭好危險。

  就在他猶豫的同時,她再度進屋了,背著藥箱,拿著烈酒。

  見狀,他鬆口氣,不是離家出走就好。

  “坐下!”她說。

  他坐。

  “手靠在桌上。”她說。他把手靠在桌上。

  “不准喊,不准把晚兒吵醒。”她說。

  他用力咬住牙齒,覺得不夠表示自己合作的決心,他把剛剛覆在傷口上的棉布綁在嘴巴上。

  總之,她說一,他做一,絕對遵從。

  見狀她氣笑了,抽掉棉布,恨恨道:“不知道這很髒嗎?不知道病從口入嗎?”

  他扯扯她的衣袖,涎著笑臉說:“不知道,你教教我吧。”

  見過這麼痞、這麼無賴的男人嗎?

  “我要縫合傷口,手邊沒有麻藥,你忍著點。”

  “嗯,來吧,我不怕的。”拍拍胸脯,繼續他的痞。

  她瞪他一眼。“怕也要縫。”

  先用烈酒消毒過傷口,再拿起羊皮線和針細細縫合,不想教他吃痛,她下手很輕,但這種事哪能避過疼痛?等到她縫完最後一針時,他額頭已經密密麻麻地佈滿汗水。

  包紮好後,她一面收拾一面說:“我很生氣。”

  “我看出來了。”

  “既然受傷,就不應該冒雨回來、不應該抱晚兒、不應該洗澡,你知不知道,如果傷口發炎,你會高燒不止,甚至藥石罔效!”

  “對不住,我只是心急,離開家太久。”

  他認錯態度良好,讓她無法借題發揮。

  但是,有差那幾天嗎?成親一個多月,他至少有二十日不在家,難怪晚兒與他不親,難怪兒子性情孤僻……

  等等,她這是在埋怨他?她認真了妻子角色?

  歎氣,她問:“你在外面做什麼?為什麼會受劍傷?”

  兩人相對眼間,他搖頭。“我不想對你說謊,但這件事我不能說。”

  “因為我知道了,將會承擔風險?”她問。

  “對,不過你放心,這次是我太大意,以後不會了。”

  他要做的事,為顧慮她的安危,不能說;她要做的事,為顧慮他的安危,是不是也該保持距離?只是世事無常,誰知哪天分離在即,不說不問、強硬拉開距離,是否若干年後遺憾悔恨?

  “你為什麼會變成老大?”她猜想,危險的事與這個“老大”身分有關?

  “你想知道?我告訴你。”

  這個可以講?所以受傷的事與老大無關?

  他拉著她上床,一樣,她在裡面、他在外,他用沒受傷的手將她環過來。

  “那年家逢巨變,我帶著妻子和家資遠離故鄉,不料遇到攔路盜匪,把我們給抓上山。見我有一身武功,他們說服我入夥,當時晚兒的娘懷上了,在那種狀況下,為保妻兒平安我只能夠點頭應下。

  “但晚兒的娘是大家閨秀,她無法忍受在土匪窩過日子,她時時規勸我,讓我帶她逃跑,但是她的身子很糟,哪禁得起折騰,我沒理會她,成日跟著幾個當家到處跑,眼看我越來越像盜匪,她抑鬱不已。”

  所以在生下晚兒後,憂思過重而亡?瞳瞳沒追問這個。

  “你怎麼會從囉囉變成老大?”

  他笑得很自滿。“因為我聰明啊。”

  “怎麼個聰明法?”

  見她有興致,他忙不迭的往下說。“我很快摸熟寨子裡的各號人物,並與大家打成一片,當時的幾個當家性情暴躁,經常打罵下頭的人,我便對他們懷柔親切。”

  “籠絡人心?”

  “嗯,一方面籠絡人心,一方面建功立業。”

  “建功立業?”瞳瞳瞪他,還真敢說。

  “對,幾次劫掠,我領著兄弟們全身而退後,大當家越發看重我,撥出十幾個人給我,我痛恨貪官,便帶他們去打劫貪官。”

  “山寨裡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每次打劫回來的財物,出手的兄弟可以分得一成,三月後,我那隊搶回來的銀子是全寨裡最多的。

  “分的錢多,又都能平安而返,加上我脾氣好,從不打殺部下,之後越來越多人想跟著我,不到半年,我從囉囉變成小當家,也漸漸讓幾個當家對我心生妒忌,想對我動手。”

  “後來呢?”

  “一手懷柔,一手挑撥,先鬧得他們內鬥,在他們對彼此動手時,我暗中下重手,就這樣,當家的一個個死於非命,小當家慢慢變成大當家。”

  幾句話說得輕鬆,但她明白哪有這麼簡單,幾百個人的大山寨,沒有律法、規制,行事全憑心意,上頭的一個不高興,就會人頭落地。

  從小當家到老大的過程,他得使出多少心計才能完成,再加上一個不支援自己的妻子一個需要被照顧的兒子,這條路他走得分外辛苦。

  “後來呢?”

  “頭頭都死了,話,我說了算。那時晚兒漸漸大,我再怎樣,也不能讓兒子跟著我當土匪,於是我尋到此處,買地,想辦法助兄弟轉匪為良民,之後就如你所見,建村定居、經地屯田,幫大家都娶上媳婦。時間久了,大家習慣種植,好漢村就能從匪窟變成真正的村落。”

  “晚兒的娘是個怎樣的人?”

  “性情溫和親切,重規矩、守婦道、愛面子,她很好,是我不好。”提及晚兒的親娘,他垂眉。

  是愧疚嗎?大概是吧,一條性命呢!

  但事情已經過去,人只能往前走,握住他的手,她低聲道:“別想了,明天還要早起。”

  “好,睡了。”他的手悄悄往上,覆在她胸口。

  她推開他。“別鬧,你傷著。”

  “已經十幾天……我憋得厲害,要不,你上來,我任你辛割。”

  她是屠夫嗎?宰割什麼?

  不理他,她背過身,只是輕輕的歎息在耳後響起,手臂收緊,他暖暖的呼吸噴在她後頸,帶起心悸。

  吻從她耳際開始,他含住她的耳垂,低聲道:“童童,我想……”

  這晩,終究是教他遂了心意,但與過去不同,他用盡耐心,慢慢地將自己揉入她每一分知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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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27 PM

第六章 遇上怪和尚

  這是瞳瞳第二次進城,城不大,但往來的人不少。

  嶺南給京城人的印象就是個窮鄉僻壤、專門流放犯人的地方,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被送過來的,只記得一路上顛顛簸簸,醒醒睡睡。

  為讓她更乖一點,每餐飯裡都加了料,讓她無力反抗,就這樣,月餘後她來到這裡,結識生命中另一個男人。

  她承認自己是幸運的,出嫁四年,裴哥哥沒拿她當妻子,而孟殊不過一面,便強勢進駐她的生命。

  他是個好人,一個處處為她著想、處處為她盤算的好男人。

  孟殊把晚兒和瞳瞳送到蘇記酒樓前,說道:“我去辦點事,馬上回來。”

  “嗯,小心點。”

  “我會的,你們也小心。”孟殊點點頭,離開。

  他故意的,故意不在身邊,看童童能從孫掌櫃手上挖到多少,人老成精,孫掌櫃不是簡單人物。

  看著孟殊遠去的背影,瞳瞳牽起晚兒,道:“我們進去吧。”

  “好。”他乖乖應聲,對於“回應”這件事,他越來越熟練。

  酒樓生意不差,雖然只有七、八桌客人,但現在不是用飯時間,就有這麼多客人,再過一會兒肯定會有更多人。

  一名夥計上前打招呼。“夫人用飯?”

  “不,請問孫掌櫃在嗎?”

  “你找我們家掌櫃有事?”

  “是的。”

  “誰讓你來的。”

  “我家相公,”孟殊識得孫掌櫃。”

  孟殊?聽見這名字,夥計表情鄭重起來,忙引兩人入座,轉身往樓上去。

  不久孫掌櫃下來,那是名五、六十歲的長者,微胖、皮膚白皙,笑盈盈的,感覺很親切。

  他上下打量瞳瞳,她是主子的新媳婦?老早說過好幾回,讓他把人給帶來,主子笑笑不答,還以為是個上不了檯面的人,沒想到眼光不差,二十兩銀子能買回這樣的姑娘,賺了!

  “小娘子請坐。”手一攤,他坐到瞳瞳對面。

  夥計自作主張,送來一壺茶和幾樣點心,都是酒樓裡最貴的。

  孫掌櫃覷夥計一眼,他吐吐舌頭,把盤子往前一推,向晚兒極力推薦。“小少爺,你試試芙蓉酥,味道可好啦。”

  “行了,下去!”這個猴精,孫掌櫃在心底暗罵兩聲。“不知小娘子今兒個找老叟,有何要事?”

  “我想與您談一筆生意。”瞳瞳落落大方回答。

  “生意?”這答案讓他意外極了,主子竟讓妻子感覺窮困而需要拋頭露面做生意以求溫飽?

  “是的,您嘗嘗看這些。”她打開食盒,裡面有用桑葚醬做的各式甜點,個頭不大,小小的,但每個模樣都可愛極了。

  昨兒個夜裡,她想既然要把東西推銷給酒樓,就該想想他們的需求,於是天未亮,就起床擺弄起這些。

  孫掌櫃拿起桑葚酥,咬一口,酸酸甜甜、酥酥脆脆的口感在齒間漾開,眉心一挑,相當不錯,夫人的手藝驚人,再拿起桑基杏仁放入口中,有口感,加上炒得香脆的杏仁,讓人停不下來。

  他逐一試過,桑葚餐包,桑葚饅頭,桑葚凍……越吃越驚訝。“這些都是小娘子琢磨出來的?”

  “是,本來只想桑葚醬賣給孫掌權,可是想到來酒樓的客人肯定更喜歡喝酒、不愛果茶,於是便做了些小點,也許更符合孫掌櫃的需要。”

  “沒錯,小娘子聰慧,這些的確更符合酒樓需求。我能試試你的果茶嗎?”

  “嗯,請孫掌櫃命人送上一壺清水及乾淨茶壺。”

  “行。”

  清水送上,她先把桌上原本的茶濾過到壺中,再各自舀起果醬放入清水及茶水中,各自攪拌均勻後倒入杯子,分別放在孫掌櫃面前。

  “這是只加清水的,甜中帶點微酸,桑葚能補血、健腦明目,脾健助消化,很適合小孩,也能加在茶水中,味道會與茶水相融合,不同的茶會產生不同味道。”

  孫掌櫃分別試過後,表情認真了起來。“你打算怎麼做這筆生意?”

  “我家裡還有三十七甕,之後還會陸續再做,直到桑葚期結束,我打算每賣二兩銀子,但孫掌櫃必須一口氣全買下。”

  有了六、七十兩本金,接下來她要把心力投注在製藥上,將桑葚醬的事托給王氏打理。

  她沒時間到城裡挨家挨戶銷售。

  “二兩?小娘子可知這醬能放多久?”

  “我不確定,但我放進不少糖,應該可以撐上一、兩個月。”

  “小娘子想多了,嶺南氣候溫熱,放不了那麼久,如果我全買下,賣不掉的話,怎麼辦?”

  若孟殊在場,肯定會輕嗤幾聲,憑孫掌櫃的本事,肯定兩天內就銷售一空,他這是在壓價。

  猶豫片刻,瞳瞳問:“孫掌櫃的意思呢?”

  “每甕一兩五百錢,有多少,我收多少。”

  “三十甕,每甕一兩八百錢,之後做的我自己想辦法。”

  “小娘子能想什麼辦法?這一甕至少有十來斤吧,誰會在家裡一口氣買這麼多果醬回去擺著?何況又是大家沒試過的新東西。”

  “孫掌櫃不能再出多一點嗎?做這東西需要大量的糖,糖本身就不便宜,加上人力,只賣一兩五百錢,我覺得不划算。”

  “要不每甕一兩六百錢,不能再多了。”

  硬生生折掉四百錢,孫掌櫃哪是孟珠說的“為人實誠”。

  她皺皺眉,道:“如果是這樣……也行,不過食單我就不賣了。我本打算把點心的食單賣給孫掌櫃,讓孫掌櫃的酒樓能夠推陳出新,引來更多舊雨新知。”

  孫掌櫃眉目微凝,下一刻,笑容重現。

  很好,不是個軟弱易欺的,有她在,蘇家門楣有望,主子爺無心生意,正需要有人對此上心。

  “小娘子可知,蘇記酒樓是城裡最大的酒樓,除了我們,你找不到更合適的買家。”

  “現在是,以後……未必。”

  她斬釘截鐵的回答,引得孫掌櫃一怔。“小娘子這話怎麼說?”

  “我有一手好廚藝,除這些小點心之外,我也琢磨出不少菜色,如果合作愉快的話,我不介意把更多食單賣給蘇記,否則,等我攢夠本錢,左邊開一家童記、右邊開一家孟記,也非難事。顧客的眼睛雪亮、舌頭敏銳,到時候蘇記能不能穩居城中第一,就值得商權了。”

  “小娘子是在威脅老夫?”

  “孫掌櫃想多了,不過是實話實說,我本無心經營此業,只是想用食單換點本錢,好經管別的事業,倘若情況不允許,我也只能先用手上的本事換點銀子,再往自己想做的事裡鑽。”

  她沒有威脅啊,聽聽,口氣多溫柔,看看,表情多和善,她只是陳述事實,真的!

  就這樣子,老看少、少望老,半晌,兩人齊聲大笑。

  “先把醃制料給備好,很簡單,只要抓好配比,就不會有問題,茶葉泡開之後,加入糖和醬油攪拌好……記得這是重點中的重點,水滾後才將雞蛋放入,千萬不能煮得太久,久了,蛋黃太熟就不好吃,也不能煮得太短,蛋白必須熟透。”

  “撈出之後剝殼,直接泡醃料中,我習慣泡一個時辰,師父您可以斟酌自己喜歡的口味,來決定時間增減。”

  她一面說,旁邊的二廚俐落地把十幾顆剝好的蛋放進醃料中。

  瞳瞳拿起其中一顆沒泡料的,切開,裡面的蛋黃半生半熟。

  大廚看見直皺眉頭,這樣的蛋……能吃?

  看見他的表情,瞳瞳想笑,第一次製作溏心蛋時,自己也是這副模樣,見師傅連吃三顆,她忍不住嘗了,之後一試成主顧,愛上這味兒。

  “晚兒來試試看。”見大廚遲疑,她把蛋遞給晚兒。

  晩兒也沒見過這樣的雞蛋,但娘說的話,他沒有不信的。

  舀起半顆蛋,咬下,濃濃的香氣自齒頗間溢出,他瞠亮雙眼,說:“還要。”

  “晩兒喜歡?”瞳瞳問。

  “喜歡。”他把另外半個吃掉,又把碗往瞳瞳跟前。

  大廚和二廚見狀,孩子不會說謊,反應最真實,於是大起膽子跟著嘗試,他們撈起剛放進醃料裡的蛋,沒切,直接放進嘴裡,一口咬下,蛋黃和著蛋白在舌間翻攪。

  不是故意的,但他們下意識模仿起晚兒的表情。

  驚喜!做過一輩子的菜,不曉得蛋也能這樣吃。

  “現在雞蛋尚末入味,等醃得夠久,除鹹味之外,還會有淡淡的茶香。”

  “嗯。”大廚猛點頭,直到現在,他才真正佩服起小娘子。

  “好了,最後一道菜,仔細看囉,做法我已經寫在食單上,我只示範一次。所謂三杯料理就是麻油一杯、醬油一杯、酒一杯,這是道很簡單的家常菜,同樣的做法不只可以煮雞肉,某些菇類,鴨、田雞、鱔魚都可以做,不過今天我稍微改了一下。

  “油熱了,先把薑蒜、雞腿用大火炸到表皮金黃收縮,撈起瀝油,把餘油倒出,重新把薑蒜雞肉放回鍋中,加入辣椒、酒、醬油和糖,用中小火翻炒,炒到湯汁收幹,再加蔥段爆炒一下。

  “起鍋前,先把小砂鍋放在另一口爐上燒熱,最後把煮好的食材挪到燒熱的砂鍋裡,撒上九層塔、蓋上砂鍋蓋,就可以趁熱上桌。”

  她一面說一而做,把最後一道菜放在桌面上。

  好啦,四道菜、一個湯,呼加上小點心五樣,她對著大廚說:“可以送出去了。”

  瞳瞳洗好手,領著晚兒到外頭,孟殊已經到了,他坐在卓邊和孫掌櫃聊天。

  看見瞳瞳,孫掌櫃笑彎兩道眉,道:“好啦,我得看看我的兩百八十兩能夠買到什麼。”

  孟殊意外,沒料到瞳瞳竟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從孫掌櫃手裡挖到兩百八十兩。

  孫掌櫃邀瞳瞳、晚兒入桌。

  二廚上菜,溏心蛋、三杯雞、當歸羊肉湯、避風塘蝦和素菜雙菇爭鳴上桌,鍋蓋打開香味四溢,旁的客人紛紛轉過頭來。

  光是這味兒,孫掌櫃便曉得,今兒個花的銀錢值得!

  這頓飯吃得實盡歡,瞳瞳和孫掌櫃說說笑笑,看來合作愉快。

  孫掌櫃滿臉賊笑,童氏的本事不差,但這此菜……就算她把價碼再往上拉抬,他也會接受,她輸在不懂行情。

  他拍拍孟殊的肩膀,意有所指道:“這是你最成功的一筆生意。”

  買下一個能夠發家致富的媳婦,豈僅僅是成功可以形容?

  口袋有錢,走路便有風了。

  瞳瞳很得意,晚兒更得意,兩個人抬頭挺胸走出蘇記酒機,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十足十像個戰士。

  孟殊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能讓孫掌櫃甘拜下風的人,世間沒幾個。

  他與有榮焉,跟著母子倆的腳步走出蘇記酒樓,他也忍不住雄糾糾氣昂昂起來之後,他們繞城一周,他跟著她進了“濟世堂”。

  瞳瞳拿出藥單往櫃上一擺,看見上頭的數量,藥童咋舌,連忙到裡頭請來吳掌櫃。

  吳掌櫃頗有兩分意外,多看孟殊兩眼後,低眉問:“不知道小娘子買這麼多藥,想做什麼?”

  “我想制藥丸。”

  藥丸?心頭一驚,他急問:“小娘子可知京城裡的百草堂。”

  “是,那裡賣的養榮丸、六味地黃丸就是出自我的手,不過那藥並不適合嶺南百姓。”

  聞言,吳掌櫃心跳得厲害,意思是,她可以制出更多、更好、更適合這裡的藥丸?

  想著,目光又連連往孟殊身上飄。

  “不知道小娘子的藥丸制好後,打算怎麼賣?”

  京城裡,藥鋪子競爭多,為了不讓方子外泄,她從長生堂和其他藥鋪子分別進藥材,制好的藥丸卻只在百草堂銷售,合作多年,雙方都愉快。

  但這裡不比京城,可以買藥賣藥的輔子,選來選去也就這麼一家,肯定不能用京城中慣用的法子。

  但都是深懂藥理的,會不會一來二去,藥丸的方子便洩露出去?也許方才看到藥材數量、稍一琢磨,人家已經琢磨出幾分道理……

  她望向孟殊,眉心微蹙。

  “你打算親自製藥,賣給吳掌櫃嗎?”孟殊問。

  點點頭,她回答,“是這麼打算的,雇幾個人在家裡做,可以照看晚兒。”

  “那得耗多少時間,你要管田裡的藥材,要製藥,還要打理家務,會不會太辛苦?晚兒年紀還小,他成天就想黏著你,要不……與吳掌權合作,你覺得怎樣?”

  聽孟殊這樣說,吳掌櫃眼珠子亮了,笑容掩也掩不住,猛對孟殊點頭。

  “是啊,小娘子,小公子需要您花時間照顧,若您肯合作,我出人、你出方子,再教導下人製藥,我負貴藥材和銷售,每年我分你兩成利潤,你覺得怎樣?”

  他本來想說一成,但瞄一眼孟殊後,立馬提高到兩成。

  兩成?瞳瞳忖度,這樣她並不虧,只是……這樣好嗎?倘若對方有心欺她,她怎麼會曉得帳本上的利潤是真是假?

  “三成!”孟殊道。“藥丸製作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吳掌櫃想做這門生意,只能找我們,但想做這門生意的藥鋪子很多,我們不一定要找濟世堂。”

  三成!主子爺他會不會,會不會……太寵老婆了?

  只見孟殊轉頭對瞳瞳說:“濟世堂有近三十家分號,素有救世濟民的好名聲,應該不至於虧了你,吳掌櫃的為人我還是信得過,只要簽下契書,就不擔心。”

  孟殊這樣說,瞳瞳想想後,同意了。

  吳掌櫃見事成,忍不住道:“我這裡半個月之內就能召集人手,不知道姑娘想制什麼藥丸?”

  “我本打算先做歸脾丸,嶺南天氣濕熱,百姓常食瓜果涼水,易脾濕心虛,歸脾丸由當參、白木、黃耆、龍眼肉、酸棗仁、木香、當歸、遠志、甘草……等中藥所制,具健脾養心,益氣補血的功效,可治氣血不足導致的心悸、健忘、失眠、肢倦乏力、食然不振等症。

  “此地暑氣熱,多蚊蟲、細菌滋生,聽說常有慢性咽炎和急性尿路患者,我想在六味地黃丸上加入知母和黃柏兩味,制出知柏地黃丸,對此疾極有效果……”

  既然成為合作夥伴,瞳瞳再不藏著掖著,把能說的挑著講了。

  這一聊,申時將至,他們才離別吳掌櫃。

  送走一家三口,吳掌櫃讓夥計看好門,衣袖一甩,急忙往蘇記酒樓跑,他心急啊,急著告訴孫老頭,他們家主子爺買了個好媳婦,老主子在天有靈,肯定會喜極而泣。

  沒想到才剛出大門三五步,就看見孫老頭眉開眼笑地站在街角。

  “怎樣?”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但吳掌櫃就是聽懂了。“你也看見了?”

  “主子讓夫人到蘇記和我談生意。”主子爺肯定是想讓他看看夫人的模樣,才讓夫人上門的,沒白疼主子爺啊,知道他心裡始終記掛著他的親事。

  “夫人也同你談生意了?”

  “是啊,夫人有一手好廚藝。”

  想起中午那一餐,直到現在,嘴裡還留著香氣,不行,得找個時間再去把夫人的好菜給挖出來。

  不過下回肯定不能再這麼摳門,主子爺護短,要是一而再、再而三讓夫人吃癟,主子肯定心生不喜。

  “夫人也同我談合作。”

  “合作?”

  “沒錯,你知道京裡百草堂賣的養榮丸和六味地黃丸是出自誰的手嗎?是夫人呢!”

  不過短短幾年,百草堂光靠這兩味藥藥便翻了身,成了京城數一數二的大藥鋪,往後他們可是要和夫人長期合作,不知道夫人那裡還有多少藥方。

  主子真好,懂得肥水不落外人田。

  這話倒真是冤枉孟殊了,他根本不知道瞳瞳會制藥丸,更不曉得百草堂與她有關,倘若知道她的打算,孟殊肯定會想方設法勸她打消念頭,又怎會把她往濟世堂帶?

  她賺錢是為了將被流放的“心上人”給弄出來,他何必幫忙?

  是他們滿城繞,只繞出自家這間藥鋪,他別無選擇。

  至於鼓吹瞳瞳與吳掌櫃合作,純粹是為了要做假帳,好教她少賺一點,好吧好吧,他派承認,他就是不爽她為旁的男人盡心盡力。

  “上回那個實在上不了檯面,希望這位夫人能夠興旺門楣。”

  “肯定行,你有沒有看到小主子?上回咱們見到他時,呆呆愣愣,什麼話都不會說,現在一臉的聰明相,方才在我那裡,還畫一幅畫、寫兩張大字呢。”

  “主子會寫字了?”

  “對,寫一個一、一個人。”說穿了,就是一橫以及兩撇,至於他說的畫,就是一堆歪歪扭扭的圈,可他是個浮誇的老頭子。

  “夫人確實把小主子教得很好,他都能自己吃飯了。”

  兩個人吱吱喳喳說個不停,把瞳瞳誇得天上有、人間無,只差沒說她是財神爺降世、觀世音仁慈了。

  飛快把家裡缺的油鹽糖紙、布料……都給買足。

  東西綁在馬背上,孟殊一手牽馬、一手牽晚兒,晚兒另一手牽著瞳瞳,黃昏的太陽把三個人的身影拉得老長。

  仰望天邊雲霞,家家戶戶升起炊煙嫋嫋,這樣的生活,簡單卻教人心滿。

  “買一輛馬車吧,進出城方便些。”瞳瞳說。

  “好啊,下回進城買。”

  “我有錢。”

  拍拍荷包,自從藥箱裡的銀票被人飯子搜光之後,直到現在,她才又對未來有了希望。

  所以說啊,有錢撐腰,膽子才肥。

  “娘子這麼會賺錢,為夫要更努力才成。”

  “當然,我們家晚兒要念書,要科考,還要娶熄婦,每件事都要花到錢,你得更努力點。”她能供出一個探花郎,就能再供出一個狀元郎。

  “遵命,娘子。”他喜歡她的計畫,這表示她會待在晚兒身邊,看著他長大、娶妻生子,對吧?

  晚兒也喜歡自己是爹娘討論的話題,他仰起頭,看看眉開眼笑的爹和笑顏逐開的娘,小小的手握緊兩人,說:“要賺錢,養很多弟弟妹妹。”

  一句話,瞳瞳紅了險,這是誰教的啊?

  不用懷疑,就是親爹教的。

  兒子這話說得太好,他一把將兒子抱起來,放在馬背上,狠狠親他好幾下,還在他耳畔說:“兒子,好樣的。”

  惹得晚兒咯咯笑不停。

  瞳瞳無奈,但看著父子笑開的模樣,忍不住嘴角上揚。

  沒有兒子擋在中間,孟殊握上瞳瞳的手,不趕路,慢慢往前行。

  他說:“我想把隔壁那塊地給買下。”

  “做什麼?”

  “蓋大房子,至少再多蓋五間房。”

  “為什麼?”瞳瞳不懂,現在兩間房,一家三口恰恰好,蓋房做什麼?

  “咱們得使點力給晚兒添幾個弟弟妹妹。晚兒一個人太寂寞了,沒有玩伴,挺可憐的。”村子裡除晚兒之外,最大的小孩是王武山媳婦肚子裡的那個。

  瞳瞳垂眉,這話……不該胡說的,她還沒想清楚未來該怎麼做。

  不過她回答,“晚兒確實需要一個同齡玩伴。”

  孟殊喜上眉梢。“你同意?”

  那麼今兒個起,夜裡他得多加把勁兒。

  “嗯,下回進城給晚兒買個小廝吧,比他大上兩,三歲就行。”

  聞言,孟殊悶聲道:“與其買個伴,不如給他生個伴,有親兄弟互相照應會更好。”

  她不回話,眼前什麼事都不能想,只能專心賺錢。

  見她不語,他明白不能再持續這個話題。“晚兒,喜歡爹給你的禮物嗎?”

  “喜歡。”晚兒笑盈盈回答。

  “娘子喜歡相公的禮物嗎?”孟殊又問。

  “喜歡。”知道她要種藥,他給她買不少藥材種子和種苗,她很高興,他送的不是金簪玉環,而是她心之所欲,這份禮送進她心坎裡,他相當細心。

  “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說。”他不介意負擔她。

  思索片刻,她轉過頭,認為需要把話挑明瞭。“相信我,我要什麼,可以靠自己爭取到。”

  這是要劃清界線?偏不,他不給她機會,退讓半步的他,搶前幾步,堅持道:“相信我,就算你可以取得到,也比不過我給的。”

  “我喜歡自立自強。”她吃軟不吃硬,他堅持,她更固執。

  “我的女人不需要自立自強。”

  “結論是——我不是你的女人。”

  “我的結論是——你必須學會做我的女人。”

  “你答應過我自贖的。”

  “沒錯啊,自贖後的你不再是孟家奴婢,而是孟夫人。”

  什麼?這樣也可以?“你這是出爾反爾。”

  “我不介意食言而肥。”

  “我介意。”

  “無妨,肥的是我,你不必替我擔心。”

  她什麼時候擔心他肥不肥了?她擔心的是未來。“你真可惡。”

  “沒關係,先苦後甘,你可以先覺得我可惡,以後再覺得我可愛。”

  沒有這樣子的呀!她還想再爭辯幾句,只是一個托缽和尚迎面朝他們走來,他背著光看不清長相,即使看不清,但他周身散發出來的氣場,讓人不自覺的深受吸引,不自覺的停下爭辯,也不自覺的感到舒服、妥貼。

  這是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即使是小小的晚兒,也情不自禁地停下嬉鬧看著前方,一瞬不瞬。

  驀地,和尚在瞳瞳跟前站定。

  孟珠直覺把瞳瞳拉到身後,他習武,很清楚對方沒有武功、沒有惡意,甚至沒有侵犯的意圖,但他就是就是想護著瞳瞳,好像對方靠得夠近,瞳瞳就會跟著他走似的。

  直到終於看清楚了,那是個很老很老,老到無法形容的和尚,他的眉毛頭髮全是白的很長的頭髮和很長的鬍鬚纏在一起,只是再看清楚些,他的臉上沒有皺紋?

  光潔的皮膚不見斑點,眉眼鼻唇……好看嗎?不對,不該用好看不好看來評論,而是該說他讓人別不開眼。

  慈眉善目?親切和善?這都不足以形容,他有股強大的吸引力,讓所有人都想朝他靠近。

  因此瞳瞳從孟殊身後走出來,迎視對方的和善。

  “你是誰?”老和尚問。

  “我是瞳瞳……”

  話出口,她竟然覺得自己講錯了,競然覺得自己正在說謊,可她真的叫瞳瞳啊!為什麼會覺得錯了呢?沒道理啊。

  “你是誰?”老和尚再問一次。

  突地“何育彤”三個字鑽進脳海,直覺地,就要從她的嘴巴鑽出來。

  老和尚搖搖頭,笑道:“忘記了啊?沒關係,認真想,總會想出來的。”

  他的口氣無害,但他舉起手指叩門似的,朝瞳瞳額頭叩去,一下,兩下……第三下時,她被孟殊一拉,再度護在身後,他眼底泛起濃濃的警戒。

  老和尚注視孟殊,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半晌後微笑,原來找到了啊,找到命定之人很好、非常好。

  “再加把動,把爹娘哥哥都找出來吧!”他說得語重心長。

  瞳瞳聽不懂,任何人聽到這樣的話,都會認為對方是個瘋子,得趕緊離開免得被纏上了,卻瞳瞳無法認定他是瘋子,相反的,她把他的話給聽進去了,她努力想、認真想,她有強烈的欲望,想要記起老和尚要自己想出來的事。

  可是……無法啊!無能為力的感覺讓她好沮喪。

  “說清楚點好嗎?我爹一直都在,從來沒有丟掉過,只是有了後娘,他就不要我了。”

  這樣的爹,她不想要。

  “你娘呢?找到沒?”他們的話始終對不上,不曉得是誰在語無倫次。

  “我娘死了,再也找不到。”

  “誰說她死了?分明話得好好,你必須用心想、用心找。”

  不可能啊,娘分明葬在祖墳裡。“找到又如何?我爹已經有了新歡。”

  和尚莞爾,搖搖頭,還真是雞同鴨講。

  “認真想想,你會記起來的。”

  “我沒有忘記過什麼,我的腦子很好,連六、七歲踩著板凳在灶臺上做飯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我沒有忘記過任何事。”她試著向他解釋自己的頭腦狀況。

  只是……果真這般確定,她何必一再舉例證明?她應該對對方嗤之以鼻。

  所以她是真的心虛,是真的忘記?那麼被她丟掉的是什麼?

  失憶的沮喪,讓她感覺悲傷,像掉進一個巨大的漩渦,使盡力氣也無法游上岸,莫名地,她有想哭的欲望。

  “師父,我忘記什麼?告訴我,我需要答案。”

  和尚失笑,彈指,往她額頭打去,他的力氣很小,甚至沒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跡,可是熱辣辣的、鎖心的灼熱感,讓瞳瞳下意識的撫上額際。

  老和尚不再說話,對著孟殊一笑,托缽繼續往前走,一口一聲阿彌陀佛,佛號傳進瞳瞳耳朵,像暮鼓晨鐘,不斷敲擊她的腦袋。

  下一刻,不受控制的眼淚汩汩流下,彷佛手指彈的不是她的額頭,而是她的心口,仿佛那一下,將她心底打出個大洞,哀傷從洞裡爭先恐後鑽出……

  她的眼淚讓孟殊嚇著,他抱緊她,拍著她的背,不斷的說:“沒事的,有我在,記不記得起來都沒關係。”

  她搖頭、再搖頭,哀傷瞬間將她淹沒。

  她不想哭的,卻哭得淒慘無比。

  晚兒被她嚇壞了,也跟著哭泣。“娘、娘……”

  晚兒的哭聲把她從深沉的悲傷中拉回來,瞳瞳微愣,她在做什麼?推身上前,她把晚兒從馬背上抱下來,親親他的額、親親他的臉。

  “娘別哭。”晚兒叫她別哭,自己卻哭得無比淒慘。

  “對不起,是娘不好,娘不哭了。”她說著、保證著,努力揚起笑顏,只是無奈的淚水自顧自的往下掉。

  但她的親吻安撫了晚兒,小小的手掌一下一下抹去她的淚。

  看著妻兒抱成一團,孟殊心酸得厲害,張開雙臂,環住母子倆,他恨了,莫名其妙的和尚、莫名其妙地勾出這一場,莫名的讓他深愛的親人傷心至此,他有揍人的欲望。

  孟殊咬牙道:“有我在,誰都不許教你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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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28 PM

第七章 想起一切

  即使回到家,瞳瞳仍然恍惚,她吃不下東西,試著開心,卻開心不起來。

  孟殊擔心,晚兒更擔心,他今兒個特別乖,不教人哄,自己便乖乖上床,還推著親爹去哄娘。

  但是怎麼哄?他的擁抱,溫暖不了她眼底的冰涼,他的親吻,吻不去她臉龐的哀傷。

  他捧住她的臉,認真問:“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好?”

  他在乎她的感覺,在乎她的哀愁,他但願能夠為她抹去一切悲傷。

  搖頭,她也不懂,為什麼一句“你是誰”會讓她墮入無底深淵?

  眼前彷神出現迷障,迷濛的煙霧混亂了她的認知,她是誰?這麼簡單的問題,她怎會找不到答案?莫非她不是寧語瞳?莫非她曾經失落過什麼?

  “我想洗澡。”她想洗去無邊無際的霧霾,想重新看清楚自己。

  “好,等我,我去燒水。”只要有事情可以做,只要能夠幫到她,他願意傾盡所有力氣完成。

  備好很多的熱水,他把瞳瞳抱進浴桶水中,溫熱的水與肌膚緊密貼合,她舒服地微眯起眼睛。

  見她鬆弛了眉心,孟殊捏捏她緊繃的肩膀,低聲道:“泡泡水,把所有煩惱全交給我,不要操心。”

  聽見他溫柔的呵護,糟糕,她又想哭了。

  她堅強了好久,久到數不清時日。

  小時候不想教哥哥擔心,她學著堅強;長大後為讓哥哥專心課業仕途,她堅強;成親後,她為支撐袁家門戶而堅強,她一路堅強,一路受傷,卻始終咬牙硬撐著。

  她不敢放鬆、不敢快樂,甚至連幸福都不敢想像。

  唯一有過的想像,是裴哥哥終會走到她身邊,為她支起一片天,為她找回哥哥,讓她不再害怕孤獨,讓她有權任性、有權柔弱,但最終……想像成了泡影,她仍然需要堅強。

  孟殊一個用銀子買下自己的男人。

  他允許她自贖,他對她好到難以想像,她想做的、他全力支持,她還來不及做的,他為她規劃,他甚至說“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說”。

  可是她哪裡敢啊!萬一他只是逢場作戲呢?她怎能放任自己沉溺?萬一他給著給著又突然要收回去?她怎能再忍受一回椎心刺骨的痛?

  所以她說謊,說自己喜歡自立自強,所以她反對自己是他的女人。

  她很清楚遍體麟傷的自己,必須撐住那口氣,咬緊牙根才能挺得過去。

  她不能接受太多溫柔,不能備受關心,因為那會令她潰不成軍,她必須讓自己的堅強騙過所有的人。

  可是他的聲音那樣溫暖,他的目光那樣溫柔,明知道一失足就是萬丈深淵,她仍然忍不住想要靠近。

  “怎麼又哭了?明天我進城把那個臭和尚抓起來狠揍一頓。”他咬牙道。

  他在為她聲討、為她心疼,她知道的,知道他悪劣的口氣之下藏著多少關心,她反手握住他的,不管會不會把他弄濕,抱住他的脖子,一再說:“謝謝,謝謝你對我這好……”

  一愣,這是第一次她對他主動。

  孟殊反手抱住她,他問:“真對我有這麼多感謝?”

  “嗯,真有這麼多感謝。”

  “那就當我的女人、當我的妻子吧。”

  他說,她卻沉默。

  “真這麼不喜歡我?”他悶了。

  不喜歡?怎麼可能。

  都說喜歡這種東西是一天天累積的,但他不累積,他一口氣給齊。

  他處處為她周全,事事為她著想,好漢村裡的村民,因為他,尊她敬她善待她,他的存在讓她自由自在、暢意開懷,生活于她,從來不曾這般輕鬆過。

  還樣的他,怎能不喜歡?

  只是,她害怕,害怕為他疑心,害怕患得患失,害怕丟掉自己,因為害怕所以逃避,既然不願結束,最好的方法是避開結局。

  於是她隱瞞心情、埋藏渴望,假裝喜歡從來不曾發生過。

  “對不起。”她低聲道。

  他好悶,從未這般沒底線地對待一個女人,沒想到他的全心全意像石頭丟進大海,連半點漣漪都激不起。

  “真是沒良心的女人。”他抱怨一句,下一刻,自信心複燃,因為他是打不死的蟑螂。

  “算了,沒關係的,我還有大把時間讓你喜歡上我!”

  丟下話,他關上澡間,走進廚房,他要為她做一碗熱騰騰的麵。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瞳瞳滿腹歉意,覺得自己像養不熟的白眼狼。

  憋住氣,低下身,她把頭埋進熱水中,溫熱的水讓她每個細胞鬆開,她像跌進雲裡般軟軟暖暖的雲將她裹起,她很舒服,舒服地想睡覺……

  “不要……爸爸,我害怕,你別走好不好?”她怕極了,怕爸爸一走,會和媽媽一樣,再也不回來。

  “彤彤乖,爸爸已經打聽到確切消息,這次一定可以把媽媽帶回來。”

  “如果消息正確,我們花錢請別人去把媽媽帶回來,好不好?”

  她懼忍,她有強烈預感,這一去,她會在失去媽媽之後,又失去爸爸。

  “彤彤放手!”爸爸凝重了口氣道。“他們說媽媽受傷昏迷,媽媽需要我去將她喚醒,你已經長大、必須學會獨立,就算爸媽不在,你也能把自己和哥哥照顧好,對不?”

  “不對,不要,我不要爸爸走!”就算自私,她也要自私到底。

  一雙眼睛緊盯著爸爸,強烈的不安、強烈的預感,讓她抓住爸爸不放。

  “彤彤,找不到媽媽,爸爸這輩子都不會快樂,這些日子,爸爸過得像行屍走肉,活著比死更痛苦,你希望看爸爸這樣嗎?”

  行屍走肉?活著比死更痛苦?不由自主地,彤彤鬆開手,她無法對爸爸殘忍。

  爸爸拍拍她的頭,提著行李,毅然而然轉身。

  這一別,她再沒有收過父親的隻字片語。

  “你在做什麼!”孟殊一把將她自水裡撈起,他太過驚嚇,將她緊緊地抱進懷裡。

  她在他懷中不停地咳嗽,像要把心肝腸肺腎通通咳出來似的,她又咳又喘,狼狽的模樣教他心疼。

  他仍然緊張,他的心狂跳不止,她怎麼可以……

  發現她整個人沒入澡桶,像具屍體般毫無動靜,瞬間,彷佛有人拿把大斧狠狠地砍上他的心。

  她想自我?一個和尚,說了幾句沒頭沒腦的話,她就不要活了?

  憑什麼!他說錯了,他要進城,不是把和尚找出來揍一頓,而是要把他找出來,砍上十刀八刀,了結他的命!

  他從來不曾暴戾過,但現在,他暴戻了,因為他的……

  她還在咳,不斷地咳著,他拍她的背,捧住她的臉,把她的散發順到耳後,她蒼白的小臉上有著蒼白的委屈,他細細打量她,她哭得淒慘無比。

  “怎麼了?有什麼委屈儘管說出來,我替你討回公平。”是那個有後娘就不要女兒的人渣嗎?還是欺淩她的惡毒後母?他的手段很多,定能教他們痛不欲生!

  “孟殊……”她趴進他胸口,環住他的腰。

  “怎樣?”

  她眼睛紅、鼻子紅,哽咽道:“我想起來我是誰了。”

  換好衣服,吃過面,孟殊把瞳瞳抱在膝上,同她說話。

  他不讓她坐在椅子上,他必須時刻把她抱緊,因為不這麼做,他會不安心,是,她把他嚇得太嚴重。

  “我不是這個時代的靈魂,我來自於百年後。”

  接著,她花很多時間跟他介紹二十一世紀,這是古人很難懂的邏輯,但他沒有斥責她胡言亂語,他試著理解與想像,這讓她心生感激。

  孟殊點點頭問:“然後?”

  “我有個哥哥,他生病了,是小腦萎縮症。”

  “小腦萎縮症?”

  “簡單的說,就是錯誤基因產生的錯誤密碼,命令身體製造出有毒的蛋白質,這種有毒的蛋白質堆積在身體當中,會讓我們的神經細胞提早退化死亡。”

  “我聽不懂。”

  “那是二十一世紀的醫學。你很難懂的。”

  “用簡單一點的話,我試著聽看看。”

  “小腦萎縮是一種從娘胎裡帶來的疾病。剛發作時,走路會有喝醉酒的感覺,沒辦法提重物,肌肉僵硬,動作笨拙。

  “慢慢的連眼球都沒辦法轉動,白天倦怠、夜晚清醒,病人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經常摔跤、說話不清楚、寫字有困難,吃東西或喝水時容易嗆到。

  “當情況越來越嚴重,就必須臥床,最後會因為衰竭或呼吸中止而死亡。”

  “所以你哥哥……”

  “哥哥在十五歲那年發病,他生病,我發誓要努力念書、考上醫學院,在二十一世紀窗學院是要成績最好的人才能考得上,我考上那天,握住哥哥的手告訴他,一定會治好他的病。

  “父母也為哥哥的病傷透腦筋,我父親是名外科醫師,但家學淵源,受中醫薰陶長大我的媽媽也就我娘是記者,父親為了哥哥的病,經常待在實驗室裡,而媽媽跑去當戰地記者,那是很危險的事,卻可以賺到很多錢的職業。”

  “然後呢?”他還是聽得一知半解,但她肯說,他不想打斷,也會盡力去理解。

  “媽媽在戰場上失蹤,當時一起派駐的記者告訴我們,媽媽死了,公司連撫慰金都發下來,但爸爸不相信,他到處請托人尋找媽媽的下落。

  “我念大三時,有消息傳來,說媽媽在當地的醫院養病,爸爸一聽便急著要去把媽媽回來,但我有第六感,感覺爸爸這一走,我就再也看不見他。

  “我求他別走,可是他說,找不到媽媽,活著猶如行屍走肉,他的哀慟讓我明白,我留不住他。”

  “所以他走了,不再回來?”

  “我不知道,兩個月後我出車禍,被大卡車碾在車輪子底下,然後穿越到這個時代,卻失去對前世的記憶。”

  沉默片刻後,孟殊道:“老和尚指的父母,是指你上一世的親人?可是你們身處在不同的時間和空間,你要怎麼尋到他們?”

  “我已經找到了。”她苦笑搖頭。

  是啊,找到了,什麼師父啊,根本就是爸爸,難怪嘴巴那麼刁,難怪懂得一堆奇怪菜色,難怪有好醫術,難怪對誰都脾氣古怪,唯獨對她例外,覺得她無比可愛。

  爸爸也穿越了,為什麼?因為哥哥、媽媽也在這裡,對吧?

  想起家人,空空的心甜了、滿了,和尚挑起的愁思瞬間蒸發,因為這裡有她渴盼的家。

  “他們在哪兒?”

  “我先告訴你,我這一世的家人,好嗎?”

  當然好,她願意對他坦承,願意他來分享她的故事與秘密,他只有開心的分,因為他終於在她心底占重要的地位。

  “這一世的親娘在生下我後死去,爹將外室娶進門,生下兩個妹妹,那時我和哥哥的活不至於太難過,至少爹願意供哥哥念書,爹始終盼著哥哥考上進士,從商戶晉身為仕族。

  “但自從後娘被號出喜脈,大夫確定她肚子裡的孩子是男孩後,哥哥不能上學了,因為必須把錢省下來來養弟弟。起初哥哥強忍不滿,因為我年紀小,需要人照顧,我們必須待在那個家裡。

  “直到有一回,我手腳慢、家事沒做好,因而和妹妹起爭執,被後娘推撞,導致頭撞到桌角,整個人都不好了,大夫說得用昂貴藥材吊著,但能不能活命還得看運氣。聽到這個後娘和爹商量後,決定不救了,就讓老天決定我的生死。

  “哥哥聞言,怒火攻心,腆著臉去求舅舅。我娘是嫡女,舅舅是庶子,本就不親厚。而外公外婆早已經不在,哥哥上門求助的時候,沒有半分把握,但他還是把舅舅給求來了。”

  “你大哥怎麼辦到的?”

  “當年外婆把自己的嫁妝全給了娘當陪嫁,這筆嫁妝不少,哥哥用嫁妝跟舅舅談判,只要舅舅肯幫一把,要回來的嫁牧就分五成給舅舅。

  “財帛動人心,舅舅全力相挺,在舅舅同父親談判過程中,爭執不斷,誰到口的肥肉肯吐出來?後娘便堅持,要拿回嫁收可以,但我和哥哥都得從趙家除籍。

  “後娘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得到舅舅,那點嫁妝拿來養大兩個孩子是賠本生意。然哥哥早就發話,他沒打算依附外祖家,繼母的話嚇不著舅舅。且舅舅心心念念著五成嫁妝,哪在乎我們是否會被除籍,便點頭應下。

  “哥哥本只想拿回嫁妝治我的傷,沒想到鬧得這麼嚴重,但事成定局,哥哥二話不說抱著我離開,之後我曾問過哥哥後不後悔,哥哥回答,“失去你,我才會後悔。”就這樣那年我才六歲,哥哥帶著我,開始我們的獨立生活。”

  那個過程,不管經過多久,回想起來都倍感辛苦。

  幸好有裴哥哥在,他幫著他們賃屋,幫著買下丫頭、小廝,他給他們鼓勵打氣,兄妹兩才能一步步走過來,認真說來,她對裴哥哥不該有怨,他對他們寧家有恩有義。

  孟殊心疼著,六歲的丫頭、半大的少年,如何把日子給撐下來?

  親親她的額頭,他說:“不怕,以後依靠我。”

  依靠他?可以嗎?抬眼,瞳瞳眼帶著猶豫。

  搖搖頭,她繼續說故事。“大哥進學堂繼續念書,他很會讀書的,到最後考上探花郎那是很難狠難的事。”

  “確實。”孟殊說道。若非家道中落,他也有機會參加科舉的,只是……眸光微黯。

  “我哥哥好厲害的,哥哥說,他永這不會忘記,那日從學堂回來、看見寶珠在燒火,整張臉被煙熏得黒漆漆,寶財來回提水,半桶水又撒掉大半,而我踩在木凳上,站在灶前炒菜的模樣。

  “那時看見哥回來,我轉頭對他露出笑臉,說:“哥哥等等,馬上就開飯了。”哥回說飯菜很難吃,我又醜又髒,但那是他吃過最幸福的一餐。”

  “寶珠和寶財?”

  “我們搬出來後買的丫頭小廝,哥哥要上學,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但我們日子過得很節省,連一分錢都捨不得亂花,捨不得銀子,自然挑不到年紀合適、伶俐通透的下人,那時寶財九歳、寶珠七歳,只比我大一點。”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你的廚藝是這樣磨練出來的?”

  “不,是師父的刁嘴訓練出來的。”

  “師父?”

  “我從外頭撿回來一個受重傷的男人,當時哥不在家,我硬著頭皮,拿出半個月的菜錢給他請大夫。

  “對這件事,哥很無奈,娘的嫁妝要養活四個小孩都撐不了幾年,他有時間還得幫同學抄寫課業,為人代筆,只為多賺點錢,沒想到我又在外頭撿回一個大男人,那時他肯定覺得壓力更重。

  “但哥寵我,看著我可憐巴巴的模樣,無法拒絕。哥摸摸我的頭,問:“妹妹是不是想要有人疼?”我哥怎麼這麼聰明啊,我一個眼神,他就知道我要什麼,是,我想要長輩疼惜,想要被寵被哄,受傷的大叔恰恰滿足我對父親的想像,我真覺認定,他可以扮演好父親,給我我想要的。哥哥無奈歎氣後,還是把大叔留下來。”

  她說很多話,孟殊倒茶水,遞到她嘴邊,他道:“不需要想像,以後寵你疼你哄你的事兒就交給我做。”

  用這麼鄭重的口吻,說出這麼甜蜜的話,教她……怎生承受?

  她窩進他懷裡,環住他的腰,低聲道:“謝謝。”

  “這是身為丈夫該做的。”不管她怎麼想,他都認定丈夫這個身分。“再說說師父的事兒。”

  “大叔脾氣古怪,清醒過來後,非但沒有感激,還嫌棄大夫開的藥很爛,他寫下藥方讓寶財出門抓藥,他厲害呢,他開的藥比大夫開的更便宜,更有效,不過十來天,大叔就能下床活蹦亂跳了。

  “大叔對誰都不客氣,獨獨待我好,他喜歡我,雖然老是挑剔我做的菜,老是嫌棄我不會認字念書,老是折騰我,讓我來來回回熱藥……

    哥哥看不下去,卻見我樂在其中,說道“幸虧瞳瞳性子好,不與他計較,換了人肯定要哭鼻子。”

  “大叔的傷痊療後,絕口不提離開的事,他手把手教我認字念書,教我背藥頭歌,教我藥理,哥哥訝異,說大叔是個能人,讓我好好學習。

  “但我心知肚明,為養活一家五口,哥哥的燈亮得更晚了,他接下很多抄寫的差事,只為著讓我多一個人疼。

  “大叔也看見了,有天他在紙上寫下一堆藥材和工具,二話不說丟給大哥。大哥沒有猶豫,把東西給買回來,為打造鍋爐器具,我們把娘最後一點嫁妝全給花光,我還記得,有大半個月,我們只能啃粗饅頭。

  “東西買回來後,大叔把我和寶珠、寶財使得團團轉,我們騰出一間房,弄成藥室,大叔領著我們切藥,磨藥、炮製藥材、製作藥丸。最後他把一盒子藥丸丟給大哥,說:“拿到百草堂賣。”

  “大哥問:“為什麼是百草堂,長生堂不行?”大叔回說:“你在長生堂買藥材,再把藥丸拿去那裡賣,他們很快會琢磨出門道,你想把這個賺錢本事拱手相讓?”

  “大叔問得哥無語,只能點頭應下。臨出門前,大叔叮囑道:“百草堂的掌櫃會看人下菜碟兒,你這副菜樣兒,他肯定會壓價,一丸沒賣到五文錢,就別回來。

  “那次哥一丸賣七文錢,難得地讓大叔對他滿意稱讚。自那之後,我們家桌上餐餐有魚有肉,生活越過越好,能夠吃飽睡好,四個小孩身量飛快往上竄。

  “我們甚至在學堂附近買下一幢兩進房子,大哥帶著我和寶財、寶珠住在前頭,後面全歸大叔……藥室、書房,應有盡有,後院還辟出一塊地種藥材。

  “本以為大叔待不了太久,沒想到他說我有習醫天分,便正式收徒,他對我很嚴格,我心甘情願受下,我很清楚,不比別人更努力,怎能出類拔萃。”

  她花這麼長的時間談論師父,他明白了。“師父就是你前世的父親?”

  “對,剛開始他找到機會就試探我,他唱我喜歡的歌,背在現代每個人都會的九九乘法,他帶我玩前輩子最愛的遊戲……可惜,我對著一切都沒有記憶,我想父親肯定很沮喪。

  “沒關係,想起來就好,他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他離開了。”在大哥出事前的一個月離開。

  “放心,我們總會把他給找出來。你大哥呢?既然他成了探花郎,家裡環境又改善了,你為什麼會落入人販子手中?為什麼做婦人打扮?”

  “大哥入罪流放,臨行前把我託付給好友,我與他成親了。”

  “然後?”是家大業大容不下孤女?是沒有娘家支撐,任意對待她?還是婆媳不和,被逐出家門?光是想像她的遭遇,他的胸口就一陣陣發疼。

  “迎親當天他離開了,我還算不上他真正的妻子,便認真地為他操持家業、養育幼子、侍奉婆婆,數年後他返家,卻帶回心愛女子。我想啊,這樣的委屈,我不受!於是決定到嶺南找回我的大哥,沒想到運氣很背,被人販子給擄了。”

  這樣的委屈,他也不允許她受。

  孟殊隨著她氣憤完,又忍不住欣喜,原來她攢錢要救的人不是“前夫”而是兄長啊,他真正大大鬆一口。

  “不怕,從現在起你的運氣會非常好、無比的好。”他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

  “因為你有我,你的運氣,我負責。”

  可以嗎?她真的可以擁有他?“你沒聽明白,我成過親。”

  “我也成過親,你不虧。”

  什麼她不虧,明明就是他虧了,以他的條件,可以娶更好的女子。

  “我是個棄婦。”

  “他蠢得放棄你,不代表我跟他一樣蠢,即使明珠蒙塵,我也能從沙礫把你挖出來。”

  瞳瞳失笑。“你怎確定我是明珠?”

  “你是不是明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你,我想對你好,我想把所有最美好的東西擁到你面前,換得你一個微笑,換得你一世平安幸運。”

  她認真望著他,為什麼……這樣好?難道她真的可以非常幸運、無比幸運?

  垂下頭,她喃喃自語,“以前總覺得喜歡誰就應該拚命對誰好,不計一切,不在乎付出是否能夠得到回報。”

  “現在呢?”

  “現在覺得誰拚命對我好,我就該喜歡誰。孟殊,我該喜歡你嗎?”

  她的問題引出他的大笑臉,他的笑有點賊、有點痞。“當然應該,以後我會對你更好無限制的好,讓你對我的喜歡不斷往上加。”捨不得離開他。

  憑窗往外探,他看見孟殊騎著大黑馬從街道那邊過來,很精神,也很令人……矚目。

  沒辦法,他長得太俊俏,別說在這裡,就是在京城,也是一眼就令人難忘。

  想不透,他怎麼就把大鬍子給刮了?留著鬍子,低調一點不好嗎?何況在嶺南許多男人喜歡留鬍鬚,認為那是身分地位的表徵,他留鬍子,半點不突兀。

  過去有鬍子作掩護,幾年來都沒出事,可鬍子一刮,才多久時間,他就讓人給盯上了。

  離開窗邊,走回桌旁,男子為自己倒一杯熱茶水。

  男人的左臉有一道深刻的傷疤,皮膚黝黑,眉深嘴闊,嘴角擬著一抹似笑非笑,他有雙精明銳利的眼睛,左腿微跋,他的手指不停地輕敲桌面,在思索什麼似的。

  孟殊下馬,尚未走進蘇記酒樓前,他就發現酒樓外頭有幾個眼熟的。

  眉心微蹙,他沿著樓梯快步上二樓雅間。

  在看見酒樓外那幾個人之前,他心情飛揚,因為懷裡揣著一封信,還溫熱著,他想,這回阿塵應該可以順利返京了吧。

  沒想到推開門,發現坐在桌邊的竟然是左靜,不是阿塵。

  心頭一凜,他轉身就走,然一聲輕喚喚住他的腳步。

  “蘇蒙!”

  知道他是蘇蒙的……孟殊皺眉旋身,再看一眼左靜,心裡端著疑問。

  孟殊、蘇蒙,沒錯,他們是同一個人。

  當年皇上登基,知道霍王有不臣之心,在掌握證據後,讓蘇蒙的爹爹——禦史大臣蘇勝起奏章狀告霍王在封地裡橫徵暴斂,魚肉百姓。

  沒想到霍王人在封地,仍然掌握部分朝臣勢力,結果蘇勝一家被大火燒了,上下幾十口人,無一倖免。

  事情傳到皇帝耳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手法如此粗暴,恰恰證明了霍王的有恃無忌,這把火燒的不僅是蘇家,更是皇帝的威信。

  他痛恨霍王膽大妄為,卻也看清楚他在朝中勢力遠大於自己的想像,為此皇帝只能咬牙,吞下苦果,認了朝臣指控,蘇勝污蔑皇親貴胄、挑撥朝野和平。

  蘇家人在大火中喪命,與祖父母在雲州生活的蘇蒙逃過一劫,消息傳回老家,蘇琛睿智,心知這是霍王的報復,便連夜送走蘇蒙和他的妻子,蘇琛就怕霍王不肯收手,意欲斬草除根,他必須為蘇家留下一條血脈。

  蘇琛所慮最終成真,在蘇蒙與妻子離開半個月後,雲州老家又被一場無情大火吞噬,從那之後,蘇蒙隱姓埋名,四處流浪。

  直到被盜匪所擄,直到成了賊窩老大,直到洗黑為白,直到聯絡起當年的掌櫃,重新經管起蘇家商網,直到見當年一起營救小童的寧語塵,那顆成了死灰的心再度複燃。

  他發誓,要為家人申冤,要霍王以鮮血償他蘇家數十條人命!

  孟殊緩步走回桌邊,彎腰細審,好半晌……終於看出來了,他大翻白眼問:“你幹麼易容成左靜那副鬼樣子,七月半還沒到,就出來嚇人?”

  “我們被左靜盯上了。”

  左靜是霍王的謀士,這些年霍王有他為左右手,在嶺南做了不少事,他私蓄兵馬、搜刮民脂民膏,所有動靜都表明了他的野心。

  當年皇帝以流放為名,讓寧語塵到嶺南,是為著捜羅霍王罪證,化名為阿塵花大把功夫,才得到霍王的信任,慢慢地從一個帳房先生走進幕僚中心。

  然而左靜怎能容他受寵爭功,因此處處盯著他,企圖尋他錯誤。

  來到嶺南,語塵沒有可用人手,又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做事,雖然查到罪證,但要往京城送可不容易,幸而遇見少時結識的蘇蒙。

  他很慶倖,蘇蒙並未因為蘇家覆滅而亡。

  於是兩人合作,寧語塵將査到的證據透過蘇蒙手下的商業網,悄悄地往京城遞送,這兩年蘇蒙為語塵做的事更多了,殺人滅口、故布疑陣、往霍王私蓄的兵馬中理入暗棋……

  蘇蒙一點一點地滲透霍王的勢力,寧語塵慢慢贏得霍王信任,雙管齊下,只待最後結局。

  寧語塵笑著起身,把門關上,入座,他將偷出來的帳冊推到蘇蒙面前。

  蘇蒙打開,飛快翻閱,天!霍王居然和朝中這麼多人有金錢往來,這東西送上去,朝中肯定要大大震盪一番。

  “你把這個偷出來,霍王會不會……”

  “不會,這份是我膡寫的,不是霍王手裡那本。”他記帳,並且把每一條帳牢記在腦中,夜裡回到房裡,再一一膡錄。“多久能夠送到皇上手裡?”

  “給我半個月。”蘇蒙說。這話說得容易,可誰知道,當初為了佈置這條通往皇帝跟前的秘密管道,耗費多少心血功夫。

  “行,我可以再撐上一段。”

  “你都被左靜盯上了,還撐?”蘇蒙把信遞給他。“快點看看,說不定皇上讓你現在就收手。”

  甯語塵失笑,蘇蒙不瞭解皇上,皇上從不做功虧一簣的事,要做,便做到底。

  打開信,寧語塵讀了,果然……他把信交給蘇蒙。

  他沒在客氣的,拿起信,從頭到尾看過一遍。

  唉,皇上非但沒有要他退,還讓他留著以便起兵時裡應外合。

  皇上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合著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該死!”他低聲咒駡。

  “別操心,這幾天左靜被霍王派到外頭辦事,如今卻出現在城裡,你認為霍王會怎麼想?”寧語塵指指自己這張臉。

  對,他刻意的,刻意引得霍王的暗衛注目。

  半年前,在皇上的示意下,寧語塵讓蘇蒙在外頭放出錯誤訊息,左靜以為五石散是好東西,特地呈到霍王眼前。

  五石散是一種中藥散劑,有壯陽、強體力、治陽療功效,服用後可讓人性強亢奮,身體肌肉感覺變得高度敏感,在長期服用之後,卻會導致精神恍惚、無法控制自身,暴躁多疑最終發狂癡呆,霍王已經服用近半年,症狀漸漸浮現。

  霍王變得疑心病極重,任何人不照他的意思行事,就會引得他猜忌不悅。

  甯語塵之所以令左靜不滿,就是因為他太乖、太聽話,一言一行都順著霍王心意行事,因此贏得霍王信任,這讓左靜深感危機,想方設法要除掉他。

  而蘇蒙近乎天人的容貌,以及三番兩次和寧語塵碰面,讓左靜嗅出了端倪。

  他正準備出手,寧語塵便給他備下這份大禮,易容過的他,成功引起霍王暗衛的注意,待事情捕到霍王跟前……甯語塵滿心期待後續發展。

  “蔣仙兒那裡安排好沒?”寧語塵問。

  “消息已經傳出去,很快霍王就會曉得左靜和蔣仙兒的關係。”

  蔣仙兒本是香袖招的紅牌,香袖招的幕後老闆是蘇蒙,起初開店的目的是用來捜集各方情報,以便對付霍王。

  左靜敏感多疑,他發現香袖招似乎與阿塵有幾縷關係。

  然而霍王心眼多,他擔心就這麼摘出去,非但傷不了阿塵,還會讓霍王認定他在打異己,於是透過旁人的口,令霍王懷疑紅袖招有問題。

  這招壞了寧語塵和蘇蒙的大計,只能摸摸鼻子收手,讓紅袖招成為貨真價實的青樓。

  然他們及時收手,令左靜找不到更多的證據來證明阿塵有異心,於是“以身涉嫌”,前往青樓探査,這一查……查到蔣仙兒床上。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左靜被蔣仙兒的溫柔收服,左靜的妻子頗有河東獅吼之勢,他不敢把事情擺到明面上,只能在外頭與蔣仙兒共築溫柔郷,聽說連孩子都有了。

  這下子,蔣仙兒的事一旦傳進河東獅耳裡,那位暴躁衝動的左夫人會不會把左靜這些年背著霍王做的事給透露出來呢?

  疑心起,寧語塵將會取代左靜成為霍王的左右手,屆時別說皇上不讓他收手,就算要他現在走,他也不肯。

  “霍王讓左靜辦什麼差事?”

  “你想做什麼?”

  “想在他的差事上頭動手腳,讓霍王疑心他為皇上辦事。”

  因為蘇蒙送入京城的訊息,這段時日,霍王人馬折損、三番兩次吃癟,卻查不出問題所在,不如趁機將所有的事全往左靜頭上推。

  嘴角微勾,寧語塵道:“你真壞。”

  “奸商嘛,我不奸天下對得起誰?”

  “你奸商當不久了,皇上對蘇家有愧,待霍王之事了結,蘇家必會起複,更別說這些年你為皇上做了這麼多事。”

  眉彎,蘇家的冤……地下的長輩們能安心了嗎?“說吧,左靜辦什麼差事。”

  “十幾年前,霍王要陸玥蘋為妻,她的父親是個知府,在嶺南盧縣為官,他非常寵愛女兒,自願為霍王搜羅金銀財富,預備日後舉事。”

  “有這麼個盡心盡力的岳父,霍王有福。”

  “沒錯,但陸大人官位太小,在朝堂上使不了力,於是霍王又看上許相爺的嫡女,迎她為側妃。”

  “霍王野心大,會這樣做,理所當然。”

  寧語塵點點頭。“傳言,陸玥蘋的父親為霍王尋到一處金礦,刻下藏寶圖,本想獻給霍王,不料發現女兒被苛待,一怒之下,把藏寶圖給了女兒。

  “後來霍王知道岳父找到金礦一事,追著要寶山地點,他不顧情分把岳父抓起來,企圖從他嘴裡挖出答案,沒想到竟將人淩虐至死。”

  “膽大包天的畜生,別說那是岳父,陸大人還是個朝廷命官,說弄死就弄死?”

  “這些年霍王弄死的官員還少了,若非如此,嶺南能讓他一手把持?”

  “所以呢?他找到藏寶圖了?”

  “沒有,但他知道岳父死前見過妻子,猜測藏寶圖在妻子手中。”

  “陸玥蘋人呢?”

  “陸玥蘋知道父親被丈夫虐死,氣病了,大夫輪番入府,都治不了病,只說時日無多,最後一個入府的大夫叫做何桐,他離開後不久,陸玥蘋死去。

  “霍王疑心,派人追殺何桐,卻仍沒找到藏寶圖,事後霍王命人追查,查出何桐是陸玥蘋的青梅竹馬,因此更加確信東西落在何桐身上,可惜何桐已經不在了。

  “但霍王並沒有放棄尋找金礦,既然陸大人在嶺南為官,金礦必定與嶺南有關,於是向皇上要求以嶺南作為封地。”

  “窮山惡水的,他自請到此,皇上定然龍心大悅。”

  “沒錯,皇上還以為他肯安分了,若非消息陸續傳進京裡,皇上不會對霍王起疑心。”

  更不會羅織罪名,讓寧語塵流放嶺南,他是皇上安排的棋子。

  “沒有藏寶圖,霍王還能尋到寶山?”

  “他循著陸大人的足跡到處探訪,兩個月前,左靜在城裡發現何桐,他沒死,又出現在嶺南,你說這意味著什麼?”

  “正常人在經歷死劫卻沒辦法對付兇手的情況下,自然是有多遠離多遠,然而他卻選擇回到嶺南,代表他知道金礦的下落!”

  “霍王就是這麼猜測的。我們這群人當中,只有左靜見過何桐,因此霍王派他出去尋人。”

  “這件事交給我,我的人多,若左靜真有本事找到何桐,我看看能不能把人從他手裡救走。”

  門板被敲兩下,小二進雅間送酒菜,他壓低聲音對蘇蒙說:“東家,樓下有幾個人來意不善,正準備往樓上闖。”

  人來了?很好!蘇蒙把帳冊交給小二。“拿給孫掌櫃,讓他藏好。”

  “是,那些人……”

  “讓他們上來。”蘇蒙道。

  “是。”小二退下去。

  蘇蒙走到牆邊,撩起一幅畫,那裡有扇密門,通往隔壁倉庫,倉庫裡有道梯子,可通地下密室,那裡準備充分,衣服糧食水樣樣有,任何人都可以在那裡活上十幾天,密室後頭有條數百尺的密道,順著密道可通往城外。

  “小心點。”臨行前,寧話塵道。

  “我小心什麼?不過是一介商人,霍王要召見,也只能唯唯諾諾捧著禮物上前討好巴結,你才需要小心,沒事別跟我這個商人混在一起。”

  “需要小心的不是我,是左靜。”寧語塵指了指自己的臉。

  “沒錯,是左靜。”

  莞爾一笑,寧語塵走進密門後。

  蘇蒙放下圖畫,走回桌邊,看著新上的菜色,這都是他家娘子想出來的呢。

  可惜甯語塵沒機會吃,下回再請他一頓吧!

  正想著,砰的一聲,門被粗魯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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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29 PM

第八章 蝴蝶效應

  “老大受傷了。”

  正在做菜的瞳瞳將鏟子一扔,匆匆忙忙往外跑,剛到大門口,就看見遠方一群人簇擁著,蘇蒙躺在木板上哼哼唧唧喊個不停。

  腦漿在瞬間凝結,所有可怕的、血腥的畫面跳進腦袋中,瞳瞳忍不住眼眶發熱,鼻酸,恐懼上揚。

  他傷了?很嚴重嗎?嚴重到連站立都有困難?嚴重到忍不住疼痛嗎?

  她大步跑去,沒注意到晚兒也跟在後面,搖搖晃晃的往前跑,在看清楚木板上的蘇蒙時,她控制不住哭了。

  怎麼會傷得這麼厲害?他的嘴角帶著血絲,進氣少、出氣多,慘白的臉孔令人驚惶,是誰傷了他?

  握住蘇蒙的手,只見他勉強睜開眼睛,勉強拉出一絲笑意。

  “別擔心,我沒事。”

  傷成這樣怎麼可能沒事?他能糊弄過別人,哪騙得了她,她是大夫啊!

  她沒說話,拉著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墜,墜得他心好痛。

  她的掌心很軟,軟得他心也跟著發軟,不多久,另一隻手也被小小的掌心握住,是晩兒,他也在哭。

  現在他也說不清楚了,不知道是心疼還是歡喜,看著母子倆的眼淚,真是的……演得太過了。

  時間往前推——

  霍王府的侍衛搶進門裡,蘇蒙把猥瑣、惶恐的商人演得淋漓盡致,對方還沒開口,他立馬嚇得癱軟在地。

  “左靜呢?”

  他矢口否認卻左顧右盼,擺明“本人正在說謊”。“爺、爺找人嗎?這,這裡只有我一個,沒有別人啊。”

  接下來一陣拳頭加恐嚇,他オ“不得不”低頭,語無倫次說:“爺饒了我吧,左、左爺從窗戸跳下去,他,他跑很遠了,說,說不許我透露他的事……”

  他結巴,他哀哀叫,他被逼問後,把所有的事全招了。

  “……對對對,我是捧過蔣仙兒的場,可那是在她跟左爺之前的事,我沒想到左爺怎麼會突然想到我,我發誓,左爺不在的時候,我絕對沒有上水煙胡同找蔣仙兒。”

  “哪來的暗渡陳倉?哪來的舊情複燃?我和蔣仙兒不過是路邊偶遇,左爺誤會我了,他特意來警告我,可,沒有的事兒,讓我怎麼認……”

  蘇蒙嘮嘮叨叨說著,目的只有一個——坐實左靜確實逗留在城裡,並且將蔣仙兒的事給透露出來,順帶將左靜與香袖招做出幾分關係聯想,這邊一點,那邊一點,霍王的想像力無遠佛界,左靜的罪,甩不掉了!

  那時,蘇蒙確實挨打了,可他誰啊,自然能夠避過要害,讓每一拳都打在明面上,看起來很慘,其實全是皮肉傷,無礙的。

  但戲得往下演,還有兩個眼線跟著呢,只是心疼,心疼母子倆的金豆子。

  終於,他被抬進屋裡,瞳瞳把所有人都給打發回去。

  關上門,眼淚一收,她把晚兒抱在膝間哄著,口氣不善道:“還要再演嗎?”

  他做了個噤聲動作,凜神細聽,目光往外掃過,片刻後鬆口氣歎道:“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方オ握住他的手時,她趁機為他把脈,確定沒有內傷,傷全在表面上,這才放下心。

  如果他是個紈絝便罷,可他身懷武藝,這樣的傷怎會讓他叫喊不停?所以他在演戲,她便配合他演出。

  定眼望他,片刻後,她輕聲對晚兒說:“去廚房,讓王嬸嬸給你做飯吃,好不好?”

  “娘一起。”

  “娘先給爹上藥。”

  “爹很痛。”

  “我知道,我會小心一點,上過藥之後就不痛了。”

  “晩兒幫爹吹吹。”

  兒子的關心,讓蘇蒙心甜不止,更後悔了,他不該教兒子這麼擔心的。

  “晚兒別擔心,娘在呢,你乖乖吃飯、好好長大,以後再有壞人欺負爹爹,你才能護著爹爹,對不?”

  瞳瞳的話很有說服力,晚兒點了頭,乖乖走出房間。

  門關起,她拿過醫藥箱,一語不發的細心為他上藥。

  看著她的表情,他知道她惱了,帶著幾分討好笑臉,他說:“我給晚兒買了兩個小廝,明天牙婆就會送過來,一個五歲,一個七歲,以後有人陪晚兒玩,你就不必時時掛心。”

  他離家數日,帶回一身傷,就為著買回兩個小廝?什麼時候買人也是危險工作?她沒應聲。

  看來氣得有點大,蘇蒙轉換話題。“我剛看到那十幾畝地的草藥,長勢很好。”

  關他什麼事?沾了烈酒的棉布擦上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滿臉求饒,她本想更用力的,這會兒卻放輕了動作。

  “接下來我都不會出門,在家裡好好陪你,行不?”

  “你上次也這麼說,可是沒過三、五天,又不見人影,食言而肥,你不見胖,倒是我的心變寬了,不在乎、不介意,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在家。”

  她說著違心之論,他完全理解。如果不在乎、不介意,怎麼會一直掛心?拉拉她的手他給她一張俊美無儔的笑臉。

  哼!那日她向他交了底,隔天他就不見蹤影。

  知道她怎麼想的嗎?她想他被嚇到了,她想他把她當成妖魔鬼怪,她想他在乎她嫁過人……

  她想過很多,每個想法都讓自己不愉快。

  她試圖告訴自己,他沒那麼重要,就算失去了也無妨。

  她試著說服自己,反正早晚都要放下,早點放下早輕鬆……

  誰曉得,她全想錯了,他不回家竟然是為著去冒險受傷。

  “小姐小姐別生氣,小生這廂有禮。”

  甩開他的手,瞪他兩眼,她問:“為什麼?”

  扳倒霍王是皇上心口不能說的秘密,為這個秘密寧語塵受過多少委屈,他連家人都沒講,他說了……萬一洩露了怎麼辦?蘇蒙臉上淨是掙扎。

  “不能說是嗎?那就別講。”

  無所謂的,反正她對他不重要,她的擔心、緊張、焦慮只是多餘,她之於他……

  委屈了……是,委屈得很。

  只是無數的失望挫折,造就她對人情世故的通透,她知道難過不必逢人就講,哀愁只能靠自己消化,終有一天,吞下足夠的失望,她將會強大,屆時再多的委屈也會雲淡風輕。

  所以她說“那就別講”,口氣很通情達理,她的表情未變,眼角的溫柔仍在,但他知道,她難過了。

  她對他交心,他卻對她隱瞞,不公平對待,會不會讓她把心收回去?下意識地,他握住她的手。

  “做什麼,我在處理傷口。”

  他拉著她坐在自己身前,從身後抱住她,他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我在幫皇上收拾霍王。”

  土匪?老大?農戶……他果然不是簡單人物。

  早該猜到的。

  那天他告訴她許多超乎想像的事,瞳瞳全數接收了,原來他身上背負的家仇比她更甚。

  她對他的“舊友”很感興趣,但是從頭到尾,她除了傾聽,沒有發問。

  不過這回,他說話算話,待在家裡整整一個月,沒有出門。

  臉上的傷早就養好,他成天在她和晚兒身邊轉著,不過偶爾她還是會從他嘴裡聽到一些消息。

  比方百姓向朝廷呈上萬民書,狀告霍王橫微暴獻,導致百姓貧病交迫、流連失所。

  比方他的“舊友”成為霍王最得用的手下。

  比方皇上派出一隊暗衛,正朝嶺南而來……

  每次說到這個,他眼底有掩也掩不住的興奮。

  晚兒和新加入的小廚阿晨、阿曦處得很好,三個人從早到晚綁在一塊兒,誰也離不了誰。

  蘇蒙教他們習武,瞳瞳教他們背詩,晚兒愛上扮老師這遊戲,時不時拉著阿晨、阿曦,考校他們認字、默書。

  當然,多數時候三個人像脫韁野馬,在村裡上下蹦躂個不停,但也因此晚兒的語彙進步得更加神速,現在一口氣可以說上一、二十個字。

  瞳瞳也忙,吳掌櫃那裡動起來,他租下一間很大的院子當製藥廠,瞳瞳幾乎每天都進藥廠,手把手教導他們如何制做藥丸。

  有空的時候,她也會繞到蘇記,現在孫掌櫃待她的態度,簡直就是在迎財神,她教大廚做菜,他把銀票奉上,初識時的斤斤計較沒了,他慷慨得讓瞳瞳懷疑自己有沒有認錯人。

  當然,孫掌櫃的態度丕變,是因為主子爺一聲命令,既然她努力攅錢不是為了野男人而是為著營救親哥哥,他理所當然要幫上一把。

  放下筆,瞳瞳把桌面收拾乾淨,問:“晚兒呢?”

  “張尋帶著三個小傢伙上山,說是要摘棠梨子。”

  “快中秋了,山上的棠梨子應該熟透了,我答應給他們做糖葫蘆。”

  “你待他們太好,天天給他們弄吃的,晚兒都快變成胖墩子,就是阿晨、阿曦都肥上一圈。”

  瞳瞳失笑,昨天王氏還在抱怨,才剛上身的衣服,怎麼又小了。

  “孩子本來就是用來寵的。”她理直氣壯。

  “你就寵著吧,哪天三個傢伙爬到你頭上再來哭。”

  “你就是被寵大的,也沒見你變壞啊!”

  蘇蒙告訴她了,告訴她小時候的他有多痞、多霸道,多讓家人頭痛,但祖父母不管不願,就是要把他捧在掌心裡寵著。

  “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一笑,蘇蒙拉起她說:“走吧。”

  “去哪裡?”

  “去後山,你不是一直想到後山看看有沒有珍貴的藥材。”

  後山和前山不同,高山峻嶺、林木茂盛,裡頭毒蛇猛獸很多,但也因此鮮少有人跡,最好的藥材往往長在那樣的環境裡,她心動不已。

  “你要陪我?”

  “不然呢?誰敢當著我的面說要陪我娘子?”

  說到這個,瞳瞳笑開。

  張尋見晚兒短短時日學會說話、學會背詩認字,懊惱極了,到處說:“就說就說,娶對媳婦旺三代,當時我就不該省那二十兩,要是把人娶回來,我家兒孫很快就能替我爭個爵位了。”

  爵位有那麼輕易得的嗎?

  還是玩笑話,但落入蘇蒙耳裡就變了味道,他把張尋拉到前山狠狠揍一頓,就因為他提及二十兩銀子。

  蘇蒙恨不得瞳瞳早點忘掉這事,張尋偏要舊鍋炒冷飯。

  “等我。”

  瞳瞳進屋換了一身舊衣服,背起籮筐。

  出門時,刀劍、繩斧,該帶的東西他全備上了。

  她一笑,“瞧你這樣子,我有預感,今天肯定會收穫不少。”

  “為什麼?”

  “因為成功是留給準備好的人。”她指指他身上的配備。

  這話……是這樣解釋的嗎?不過蘇蒙接話,“有沒有人參、靈芝我不敢說,但虎鞭熊膽背定跑不掉。”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後頭,他牽著她的手、配合她的腳步,他喜歡被她跟隨。

  進入蓊郁的林子裡,參天高木擋住陽光,帶來一絲涼意,他們一面走一面聊天,什麼話題都可以說。

  她說:“你知道什麼是蝴蝶效應嗎?”

  “不知道。”

  “南方的一隻蝴蝶無意間拍拍翅膀,北方很可能會爆發一陣颶風。”

  “怎麼可能?”

  “科學證明是可能的。”

  “所以……”

  “所以我們碰到的每個人、遇到的每個契機都很可能是蝴蝶羽翼的那一搧,可能將會醞釀起一陣颶風,擦身而過的人、來不及對上眼的東西、本以為只是人生中不重要的點,殊不知蝴蝶效應,那個小點很可能會改變一生。”

  “你想告訴我什麼?”

  “有沒有想像過,如果當時你決定省下二十兩,現在的我會變成什麼樣子?一個截然不同的女子參輿你的生命,你又會是什麼模樣?”

  他會不會也溫柔以待,會不會他比現在的自己更快樂?

  他停下腳步,轉身,她很矮,他很高大,他必須彎下腰才能讓她看見自己眼底的笑意。

  他回答,“我不會去想像你的問題,因為我很確定,沒有你,我不會快樂,沒有我,你不會幸福,我們是最適合在一起的男女。”

  她笑了,他哪裡來的自信啊,為什麼每句話都這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不說話是不同意?”

  他湊得離她很近,近到她能聞到他的氣息。“我可以不同意嗎?”

  蘇蒙一哂,迷人的眉眼鼻唇讓她心跳加速,似乎是他每次靠近,她都無法忽略他的影響力。

  “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因為夫為天、妻為地,夫為妻網?”

  “不是。”他說。

  “不然……”

  “因為,我愛你。”後面三個字,他說得分外輕、分外緩慢。

  但一個字一個字,她聽得清清楚楚,像有人放大了音量在她耳邊說似的,臉紅、心跳做過那麼多夫妻間的事,她仍然為他心悸。

  “你怎麼能夠確定?”她問。

  “如果連這種事都不能確定,我還能確定什麼?”

  “也許今天愛,明天就不愛了。”

  “燒過火嗎?”他沒回答,反問。

  “燒過……”

  “當火快想滅了,你往裡頭添點柴,它就會再度燃燒,哪天你覺得我不夠愛你了,那就添點情,添點意,添幾分甜蜜,我就會再度熱烈的愛你。”

  “哪有那麼容易。”

  “有,你說過的,以前你總覺得喜歡誰就應該拚命對誰好,現在覺得誰拚命對你好,你就該喜歡誰。我先拚命對你好,讓你愛上我,之後愛上我的你拚命對我好,我便也愛上你,然後愛上你的我再度拚命對你好……周而復始,我們之間不會有你擔心的問題。”

  “所以我是庸人自擾?”

  “不,那是未雨綢繆,是在幸福裡患得患失。”

  她患得患失?因為喜歡上,便也憂心上?看著他瀟灑俊美的五官,她不禁輕歎。

  好吧,承認了。承認她不是運氣太差、被人販子擄走,而是運氣太好,上蒼為他們安排特殊的相逢。

  拂開她額間的散發,他親上她的額,小小的一下,沒有夜裡那樣激烈熱情,但微潤的甜蜜浸淫……

  “第三個。”蘇蒙突然說。

  “第三個什麼?”

  “奇怪的符號。”

  “什麼意思?”

  “從剛オ到現在,我已經看到三個奇怪的符號。”他是個觀察力強的男人,何況練武讓他的眼力比一般人更好。“而且,我們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轉。”

  “符號在哪裡?”

  他牽著她的手往南走過將近十步,指著一棵樹幹,說:“在這裡。”

  瞳瞳的手指輕輕描繪著符號,她突然激動起來,拉住他的手道:“這不是符號,是英文字,除非還有其他穿越者,否則……這很可能是我父親留下的。”

  “你確定?”

  “英文字母有分印刷體和書寫體,多數人都使用印刷體,但我父親偏好書寫體,你看這是T字,他總是把T字寫得又圓又胖,而且留下一條長長翹翹的大尾巴。”

  書寫體大概只有電影裡頭、中古世紀的人會用了吧。

  “所以,可能是他?”

  “我父親對古代的東西抱持著高度興趣,他熱愛捜集古劍,古錢,和古時候的書籍。爺爺常笑說,幸好我爸學醫,否則他肯定會去學風水,當撿骨師。

  “我爸只要碰到骨董,眼睛就轉不開了,媽媽會自信滿滿的說。“我是你爸爸最年輕的收藏。”爸爸就大力反駁,“你不是我的收藏,是我的珍藏。”

  “你父母親感情很好。”

  “是啊,他們曬恩愛從沒避開我和哥哥,若不是哥哥生病,我們家會一路幸福下去。”

  見她情緒低落,他摟過她,輕拍她的背。“都過去了。”

  “嗯。”她點點頭。“爸不知道從哪裡收來一本秘笈,好長一段時間,他瘋迷了,常在老家的森林裡擺陣,自己玩不夠,還拉著我和哥哥破陣。”

  所以,他們繞來繞去都在同一個地方,是伯父擺的陣法?陣法他只耳聞過,未曾親眼見。

  “你會破陣嗎?”

  “我有這麼厲害就好了,爸爸擔心我和哥哥挫折太大,以後不陪他玩了,就幫我們作弊,他會在角落貼上英文標籤——東三、南五,西二、北六讓我順著指令往東邊數三棵調走去,再往南走,數五棵樹,助我一路破陣。

  “等我玩得熟透後,他又使壞,東三指的其實是西六,西二指的是東四,東西互換、南北互換,數目增倍。”

  “所以這是什麼意思?”

  “East3,指的是東三,我們先往東走數三棵樹後,若是沒有找到新指令,就再回原地往西數六棵樹。”

  父親的規律有四、五種,她每種都試,總會試出結果,如果陣法真的是爸爸擺的話。

  就這樣,他們不厭其煩地試著,他們不知道會試出什麼結果。

  蘇蒙只拿它當成遊戲玩——一個父親寵愛女兒的遊戲。

  但瞳瞳心急,她不確定是不是像過去那樣,只要破除陣法,就能看見父親的笑臉。

  一路走、一路數,時間分秒過去,午時將過,他們尚未破陣,沒想到卻在“南七”之虛,看見在陣法中打坐吐納的左靜。

  蘇蒙心頭微凜,左靜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去找何桐,尋找傳說中的金礦?

  聽見腳步聲,左靜眼睛陡然睜開,變得清明,他抓起身旁的長劍直指蘇蒙。

  他們都知道彼此,左靜讓人跟著蘇蒙和寧語塵一段日子,而蘇蒙很清楚左靜擁有一身好功夫,不容小覷,只是左靜已經在此地受困許久,明顯地精神不足。

  蘇蒙直覺將瞳瞳拉到身後,兩人對視,都在評估對方。

  雖然陷在陣裡、看不見兩人,但左靜很早就聽見他們的對話——

  男子說:“接下來要往哪裡?”

  女子說:“上面寫往南四,那就是往北八棵樹,我們試試看。”

  男子說:“不行,那裡沒有符號。”

  女子說:“那就是方向間隔、跳過北往東。四除以二,兩棵樹……”

  他們一路說一路朝左靜靠近,很顯然懂得陣法,世間懂陣法的人少之又少,他們不是普通人。

  左靜挪了挪身子,目光落在瞳瞳臉上,這麼年輕的女子,竟然會解陣法?這必是上蒼恩賜,欲助霍王完成大業,才會讓自己在絕境中遇上她。

  不過他沒有輕忽蘇蒙,他的下盤極穩、腳步很輕,定有一身的硬底子,眼下自己體力不濟,只求一招讓對方斃命,才能挾持這女子為自己所用。

  他盤算著,笑容卻越發溫和,若非熟知左靜為人,蘇蒙怕是會為他所惑。

  就在左靜審勢待發的同時,蘇蒙悄悄退一步,環住瞳瞳的腰際。

  突然左靜揚手拋出一物,瞬間紫色粉塵包圍兩人,與此同時,左靜看准位置,舉劍朝蘇蒙方向刺——

  竟然刺空了!怎麼可能?他揮開粉塵,試圖看清楚。

  沒想到,身後一個淩空劈過的聲音出現,左靜連忙舉劍往後擋,但終究慢了一步,手臂中招,鮮血直流。

  猛然轉身,他發現蘇蒙已站在自己正後方。

  就在之前左靜朝他拋出紫霧的同時,他抱著瞳瞳竄身上樹,將瞳瞳留在樹上,自己飛身下來,予以重重一擊。

  左靜訝異于蘇蒙的反應,更沒料到他武功如此高強,右手受傷,他換左手舉劍,朝蘇蒙連番刺去。

  左手也能使劍?蘇蒙微詫,他手中只有一把斧頭,沒有稱手武器,近不了左靜的身,只能一再閃躲。

  他不停地往後退,到最後甚至是帶著玩笑似的繞著樹木跑,只見左靜腳步越發沉重,猜想左靜已然力竭。

  果然,接連多日無水無糧,左靜體力不濟,再加上手臂鮮血直流,漸漸地,他跑不動了,彎下身扶著大腿猛喘著氣,半晌抬頭道:“小兄弟,是我錯了,方才我不應該想要挾制於你……”

  小兄弟?左靜裝傻,以為蘇蒙不曉得自己知道他,企圖減低蘇蒙的戒心,讓他手下留情。

  怎麼可能呢?寧語塵早提醒過,他們已經被左靜盯上,他豈會不知道自己是誰?

  蘇蒙輕哼,手下留情?作夢吧!

  甯語塵易容引王府侍衛到蘇記,他拼著鼻青臉腫也要黑左靜一把,目的就是讓霍王對左靜起疑心,痛下殺手,如今老天親自把左靜送到他手上,只有一個理由——

  讓他為兄弟仗義一把!

  “我們無冤無仇……”左靜叨叨說著,想令蘇蒙分心。

  可惜他不吃這一套,凝聲道:“說錯了,我們之間有深仇大恨。”

  “怎麼可能,我們又不認識。”

  “左先生貴人多忘事,還記得蘇勝嗎?那是我的親爹。”蘇蒙直接捅破窗戶紙,因為他沒打算讓左靜活著離開這裡!

  蘇勝?那一家子不是都被火給燒死了嗎?

  當初是他建議霍王派人放的火,就連蘇勝老家的老傢夥們也無一倖免,怎麼還會有漏網之魚?

  他怔愣,還沒想清楚,就見一柄銳利的斧頭朝自己飛過來,疼痛起,有東西嵌入額頭……

  瞳瞳沒有開口,但她有眼睛,自從孟殊提到蘇勝之後,整個人的氣勢就變得不同,他從未提及家人真名,但,蘇勝是他親爹?他不是姓孟,單名殊?

  蘇勝?這個名字很熟悉,她曾經在哪裡聽過……

  確定人死透了,蘇蒙架起柴火,將左靜燒得面目全非。

  他要左靜自人間蒸發,連屍體都找不到,除了報仇,他還要左靜在霍王跟前頂下所有罪求,替寧語塵爭取更多的時間及平安。

  理好左靜後,他問:“想繼續走嗎?還是往回?”

  有密語暗號,他們可以在陣法中來去自如。

  “繼續吧,我想早點找到父親。”

  “好。”他期她伸手。

  她將手心疊上,這一刻別的想法都沒有了,只想跟著他,一路走到底。

  何桐震驚不已,他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瞳瞳,是他先向瞳瞳伸手,然後她朝他他奔去,滿心滿肚子的話擠在喉嚨,最終化成一聲哽咽。

  她撲進他傻裡,哭得很徹底。“爸爸……”

  突地,何桐的身子變得僵硬,瞳瞳喊他“爸爸”而不是“師父”?發生什麼事?瞳丫頭死了?他的瞳瞳穿越了?

  推開她,他審視她的眉眼,問:“你叫我……”

  “爸爸,爸爸……你是我爸爸。”她沒數自己喊了幾聲爸爸,只想把滿肚子的難受給喊出來。

  “語瞳?育彤?”他不確定的問。

  “對!我不只是救下何桐的寧語瞳,還是被你丟下來的何育彤,你一心想去找媽媽,卻不管我和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你說我長大了,可我哪裡大了,我分明才念大學,應該交男朋友、玩樂的年紀,卻每天被沉重的課業和生活壓得喘不過氣,我沒有那麼聰明,考上醫學院只是憑著一股倔……

  “你走了,我每天看著躺在床上的哥哥,心裡猜測會不會明天哥哥就無法呼吸了?我真的害怕,媽媽丟下我們、你也丟下我們,如果我又被哥哥丟下……

  “你知不知道大貨車輾過我身子那一刻,我腦子裡想的是什麼嗎?不是疼痛、害怕,而是……我死了,大哥怎麼辦?”

  她一面說一面哭,多年委屈化成無數的抱怨。

  何桐楞楞地看著女兒,聰明的腦袋被榨成漿。

  一對傻父女,就這樣看著彼此。

  而在一旁的蘇蒙也呆掉了,她說她不只是寧語瞳……

  寧語瞳?是語塵家的那個寧語瞳嗎?是自己年少時救下的漂亮丫頭?是被語塵託付給袁裴的妹妹?是……

  原來他們那麼早之前就相識了?這就是她口中的蝴蝶效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沒想到……”

  一個直喊爸爸的女兒,一個直說對不起的爸爸,兩人淚眼相對,過了好半晌,兩人才能用正常的言語,正常地說出自己的經歷。

  他說,何桐是一名大夫,與陸玥蘋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在陸大人將女兒嫁給霍王后,何桐了無生趣,失去活下去的動力,漸漸地他生病、衰弱,直至死亡,然後他穿越了。

  他承接原主的記憶,記起陸玥蘋那張與妻子一模一樣的臉,他猜想,會不會重度昏迷的妻子也穿越了?

  在現代,他追著妻子跑,哪裡有消息便往哪裡去,在古代,知道妻子可能在哪裡,他會不想辦法進霍王府一探究竟?

  也想方設法,終於進霍王府為陸玥蘋治病,但她病得很重,他沒機會探問穿越的事,只匆匆拿走一對銀環離開霍王府,從此展開被追殺的過程。

  誰曉得,他會讓瞳瞳救下,她是那樣的聰明可愛,獨立自強,性格頑強得像蟑螂,除了不喊他爸爸之外,言行舉止都與自己的女兒一模一樣,他怎能不疼不愛不認?

  他把一身醫術教給她,她沒喊爸爸,他卻早已經把她當成女兒。

  他想,或許吧,或許老天讓他來這一遭,是想讓他再見見所有的親人,那麼或許有機會他能遇到健康的兒子。

  這樣的想法,讓他在古代生存下來。

  直到無意間在銀環上發現機關,他打開機關,從裡頭找到若干紙片,他將紙片拼起來竟被他拼出一張藏寶圖。

  他認定這是妻子的託付,於是走遍千山萬水,到處想找到畫中大山。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找到了,兩、三個月以來,他試著探尋這座山的秘密,受過無數的傷,幾度差點兒被野獸吞噬,於是他布下陣法、自我保護,而受困在陣中的虛弱動物,帶給他充足的食物。

  前幾日左靜找來,他本著好心想將人放走,沒想到一照面,左靜認出他,而他也認方是曾年霍王府的左管事。

  左靜有武功,他打不贏,只好東鑽西藏,利用陣法將他困住。

  至於留下符號,並不是想讓兒女依循著找來,只是為了提醒自己,順利在陣法中進出。

  “伯父解出這座大山的秘密了嗎?”

  “是,這座山蘊藏大量的黃金,我認為這就是霍王處心積慮想要找的。”

  “沒錯。”蘇蒙點點頭,佩服何桐的智能,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他竟能尋出脈絡,猜出答案,還下子語塵真的可以功成身退了。

  瞳瞳緊緊拉住父親的手,深怕鬆了,他又要拋下自己。

  她睜著一雙大眼睛,急道:“爸,我知道媽媽和哥哥在哪裡……”

  何桐留下陣法,和蘇蒙、瞳瞳一起回家。

  她以為找到前世的父親、今生的師父,已經是巨大的驚喜,從沒想過幸福會接踵而至。

  馬車上,蘇蒙對她說:“記不記得我曾經告訴你,我跟好友幫皇上辦差。”

  “記得。”她一直對他的舊友很感興趣。

  “今天我常你見見他。”

  不過是幾句平淡的話,瞳瞳無法想像,蘇蒙竟帶給她這麼大的禮物。

  他的好友叫做甯語塵,是與瞳瞳關係深厚的人。

  看見哥哥那一刻,她咬著唇,身子抖得厲害,她揉揉眼睛、再揉揉,豆大眼淚被她給揉出眼眶,往臉頰刷出兩道痕跡。

  瞳瞳扯著蘇蒙,激動問,“是你嗎?你用三十萬兩銀子把我哥哥贖回來了?”

  他為她做許多事,幫她找到蘇記酒樓,讓她用食單換回銀子,幫她找到合作製藥的吳掌櫃,他沒讓她太忙,就讓她成了小富婆,他讓村人崇拜她,他為她尋來許多的種子種苗,他帶她找到父親,他甚至把哥哥帶到眼前。

  “阿蒙沒那麼能幹,別感激他。”寧語塵瞪他,居然用二十兩買回他的瞳瞳,那是他捧在掌心的親妹妹啊,二十萬兩都不換!

  “阿蒙是誰?”瞳瞳問。

  寧語塵一聽,火大,不滿道:“你什麼都沒告訴她?你真把她當妻子,還是買回來的奴婢?”

  蘇蒙舉雙手投降,能怪他嗎?他是皇帝的暗棋,此事何等機密,自己的身世何等機密他能到處宣揚嗎?

  何況……有啊,上次受傷時他有說,說霍王的不臣之心,說皇帝的心頭刺,說自己在幫皇帝辦事,只是沒說得太全盡罷了。

  “不是不說,事情一椿椿接踵而來,我找不到說的時機。”

  突如其來的和尚,令人難解的前世今生,緊接著又找到霍王心心念念的金礦……消息多到連他自己都需要時間消化,何況是瞳瞳?更何況他也才剛知道,她是自己當年救下的小丫頭,不是童童,而是瞳瞳,這能怪他嗎?

  這種解釋,寧語塵當然不接受,他直接把蘇蒙的身世說透了。

  瞳瞳恍然大悟,他竟是蘇蒙?是那個被歹徒揍得鼻青臉腫,是問她“長大後嫁給蒙哥哥好不好”的蒙哥哥?

  原來他們的緣分起源於多年以前。寧語塵道:“瞳瞳,你先在好漢村待一陣子,等我把這裡的事處理好,我讓他寫休書一封,哥另外給你尋個好對像。”

  蘇蒙急了,怎麼可以這樣!他用手肘支開寧語塵。“瞳瞳,別聽你哥的,他把你嫁給袁裴,結果嘞,為他操持多年家業,最後落到什麼地步?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千萬別信你哥的眼光。”

  他還真值得哪裡痛就往哪裡捅,寧語塵狠瞪他,瞪得眼珠子都快滾出來。

  昨天阿蒙找到他,告訴他瞳瞳的遭遇,他氣得一夜輾轉難眠,當初怎麼就信了袁斐,相信他會好好照顧瞳瞳?

  他拉過瞳瞳,摸摸她的頭,低聲道:“對不起,哥讓你受苦了。”

  她又哭又笑,“哥沒事就好。”

  能夠順利找到哥哥,能夠知道他不是被當作犯人對待,知道他正在施展長才……她相信了呢,相信有孟殊……有蘇蒙在,她的運氣會非常非常好。

  兄妹見面,有說不完的話,他們說了彼此遭遇與心情,任何一個話題都能拉出一篇精彩故事。

  她說:“趙語光越大越紈絝,小小年紀就迷上賭博,許是被人訛詐吧,趙老爺還不清賭償,家裡的房子,鋪子通通賣掉,也補不了缺洞,最後趙老爺和柳氏狠心,把女兒趙語華趙語媛嫁入大戶人家為妾,才把錢給還上。”自離開趙家,她已不稱趙老爺為爹了。

  “幸好你們早一步離開趙家,否則被賣的就是瞳瞳了。”蘇蒙慶倖。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寧語塵問。

  “趙老爺曾經上袁府找我借錢。”

  “你借了?”

  “沒有,趙老爺和柳氏氣得到處敗壞我的名聲,那陣子挺難熬的,走到哪裡都被人指指說點,幸好伯母肯體諒。”

  “這筆帳先記著,我會同趙家算清楚。”蘇蒙咬牙切齒道。

  看著面目猙獰的蘇蒙,再看看滿臉溫柔的瞳瞳,寧語塵緩緩吐氣,但願這回妹妹沒有所遇非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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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30 PM

第九章 前後夫君對峙

  之後的事情進行得飛快,蘇蒙領著兄弟挖出金礦,連同霍王妃陸玥蘋留下來的銀環為證,送進京城,面呈皇上。

  另一方面,蘇蒙和寧語塵合力放出消息,說左靜找到何桐、挖到金礦,卻選擇入京投靠皇上。

  霍王慌亂,派出一批批武功高強的暗衛,企圖將左靜抓回來,但他們沒有抓到人,倒是一批批被人給收割了。

  寧語塵挺身,表示願意為霍王馬前卒,帶領軍隊殺入京城,他的赤枕忠心感動霍王,霍王將手上的兵符交給他。

  而中毒已深的霍王,精神不濟、情緒暴躁,成天沉溺於男女情事上,他沒有跟隨軍隊入京,反而留在嶺南,只待寧語塵一戰功成,迎他入京為帝。

  這是很荒謬的決定,但此時此刻的霍王早已做不出理智的決定,沒有暗衛和軍隊的霍王,就是只沒牙齒利爪的老虎,皇帝派來的暗衛,輕易取走了他的項上人頭,而寧語塵順利將八萬大軍送到皇上手中。

  一處金礦、八萬大軍,再加上霍王的項上人頭,登基多年、背後芒刺終於去除,皇帝沒有這樣高興過,他大肆封賞有功人員。

  此次的首功,寧語塵封忠義伯,留京任職正三品太常寺卿。而當年為推翻霍王失敗,家族遭難的蘇蒙封毅勇伯,擔任皇帝跟前帶刀侍衛,那是個三品武官。

  替朝廷尋到金礦的何桐入太醫院,封五品醫官。

  何桐還留在嶺南,只寧語塵和蘇蒙先行進京。

  今日第一次早朝,皇帝賜下府邸、無數金銀,看得百官眼紅不已,但無論賞賜什麼,皇帝都不虧,想想那可是八萬士兵及一整座金山,何況能夠不動兵力就滅了霍王,這功勞,怎麼賞都不為過。

  退朝後,寧語塵和蘇蒙一路行來,都有人向兩位新任伯爺打招呼。

  沒錯,他們可是香餑餑,如今皇帝怎麼看他們怎麼順眼,今日早朝,因為兩人,氣氛則愉快熱烈,連過去最受寵的袁將軍都要靠邊站。

  遠遠地,袁將軍朝他們走近,視線相對間,寧語塵和蘇蒙嘴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老友再見,恍如隔世,他們退去年少時的青澀,長成偉岸青年征戰多年,殺伐無數,袁裴身上多了堅毅沉穩、英氣逼人的氣息,精銳張揚。

  寧語塵容貌仍一如當年,長眉斜飛,只是一雙眼睛深邃幽遠,內斂沉語,令人抓摸不透。

  至於蘇蒙,英挺玉立,朱面丹唇,俊朝不凡,便是女子都鮮少有如此的好顏色,他一身月色長袍,雍容貴氣,可惜雪亮的目光中隱有慍怒,銳利逼人。

  袁裴走近,臉上淨是罪惡。

  寧語塵選擇視而不見,直到人來到跟前,他才搭起蘇蒙的肩問:“阿裴,你還記得阿蒙嗎?”

  讓話問得太刻意,就算不認得,毅勇伯封號一出,還有誰認不得蘇蒙,何況若非蘇家蒙難,當年他們一直都有書信往來。

  “記得,阿蒙,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有點辛苦,不過苦盡甘來。不談這個,我們到你家去吧,我想要見見瞳瞳,當年那個漂亮的小丫頭,如今不知長成什麼模樣。”蘇蒙口氣很痞,但一雙眼睛卻看得袁斐很心虛。

  袁裴緊蹙雙眉道:“語塵,對不起,我把瞳瞳弄丟了。”

  那一年,是袁裴打了勝戰要回京的那一年,也是瞳瞳婚後第一次見到袁裴的那一年。

  袁家上下都動起來,從裡到外打掃得乾乾淨淨,應該念書的慎之少爺沒上學堂,他跟著忙得團團轉的娘親打轉著。

  因為爹爹要回來了,離開家數年的爹爹馬上就要回來了!

  “京醬肘子送了沒?”瞳瞳第五次繞進廚房。

  “夫人,別擔心,爺回來,好菜立刻能上桌。”菜色是夫人親自擬定的,之前還盯著大夥先做一遍,都確定沒問題的。

  瞳瞳輕籲口氣,自從收到信,確定裴哥哥返京日期,總是提著心。

  她一下子想做這個、一下子想做那個,明明計畫周延、實行妥當,臨到頭了,卻還是擔心哪裡做得不夠。

  “紫兒。”

  她才開口,紫兒立刻接話,“衣服全備好了,小廚房裡燒著熱水,爺一回來可以馬上洗漱。”紫兒沒等她開口,就把自己負責的部分交代清楚。

  見狀,慎之拉住她。“娘,您歇歇吧,別慌。”

  呼,瞳瞳吐氣,是啊,慌什麼呢?

  思念這種東西是會習慣的,她習慣等待,習慣思念,突然間他就要回來了,驟然改變的習慣,自然教人心慌。

  她停下緊張,抱住兒子,彎腰把頭埋進他頸窩。“慎兒,你爹要回來了呢。”

  “這話,娘說過好幾次啦。”

  “你說,是真是假?會不會伸個懶腰,轉頭發現只是作夢?”

  慎之回答,“不會的,爹真要回來了,今兒個大軍進城,鞭炮聲從街頭響到街尾,百姓們都爭相看飛騎將軍呢。”

  爹得先進宮見過皇上才能回家,皇上能體會親人心思,不會留爹太久吧,他想。

  瞳瞳彎彎眉眼,是啊,裴哥哥好能耐,官位一升再升,升得她措手不及,沒讓她做足準備,自己成了四品誥命婦,不知這次返京,皇上會不會又一時興起,把他的官位再往上挪?

  但願不要,不是她矯情,實在是……貴婦圈很難混,要不是她醫術太好,才對她客氣幾分,要不一個克母名聲,就能壓得她低頭。

  “慎兒還記得爹嗎?”

  “有點模糊。”終究相處時日太短,分別又太久了。

  “你爹是個開朗、健談,很有趣的男人,小時候的他有些彆扭,因為他被舅舅壓得可凶了。”

  “舅舅怎麼會壓爹爹?”

  “誰讓爹爹會念書,那時候祖母身子可好啦,修理小孩的氣勢和打土匪差不多。”

  “原來爹殺敵的氣勢是同祖母學來的。”慎之恍然大悟。

  袁老夫人聽著,呵呵笑起來。“明白了吧,棒下出孝子,打罵出能人,你娘把你給寵上天,日後肯定有苦頭吃。”

  “オ不會呢,我會孝順娘,會努力上進,我和娘打過勾勾的。”慎之說得斬釘截鐵。

  一家子和樂融融,瞳瞳真心感激,能嫁入袁家,是她最大的幸運。

  等裴哥哥回家,也許可以幫著想想辦法護哥哥回來吧?等哥哥回來,再要個嫂嫂,她的人生再無缺憾。

  “老夫人、夫人、小少爺,爺已經到了東街……”

  三人互視一眼,異口同聲。“到外頭接人去。”

  袁裴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簇新的屋宅,楠木做的黑金色大門,簇新的院牆,門前南安氣勢磅礡的石獅子,這是……他的家?

  見他停在原地,出門迎接的林管事笑盈盈地解釋,“爺,您沒看錯,這裡是咱們家,去年夫人買下隔壁幾戶老房,拆掉重建新宅院,有五進呢。”

  新宅院、新下人、新氣象……他家瞳瞳怎麼這般能幹?他從沒料想過,才短短幾年,家中竟有如此變化。

  兩扇大門緩緩打開,裡面幾個人簇擁著主子們走出來,剛走到門口,目光倏地與袁裴對上,袁老夫人淚水汪汪,潸然而下。

  袁裴快步上前,屈膝跪地。“娘,不孝兒回來了。”

  “回來就好,你回來……娘這顆心就安了。”袁老夫人把兒子給扶起來。

  鼻頭發酸,笑容卻燦爛,裴哥哥黒了瘦了,但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鼻樑挺直,一雙丹鳳眼散發著勾魂魅力。

  日光投射到他面上,如今的他神威凜凜,英氣逼人。宛若天神。

  胸口微暖,思念多年,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她再不必一個人苦苦支撐,此後,她的人生將會有一雙強健的臂膀陪著她走過。

  她從不言苦,但怎能不辛苦?她只是個女子,有得依靠,誰願獨立?

  開心暢意,覺得所有辛苦都值了,所以日子會越來越好,對吧?有裴哥哥在,他會為自已頂起一片天,會……笑在瞳瞳嘴角凝結。

  袁裴側身,露出身後的女子,她十七、八歲,鵝蛋臉,新月眉,明眸含怯,紅唇輕抿,娉娉婷婷,細柳生姿,姣美得令人驚豔。

  她手裡牽著個六、七歲的女孩,也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她發現瞳瞳看著自己,臉色微微蒼白,下意識抓住袁裴的衣袖,滿心滿眼的依賴和抱歉。

  瞳瞳隱約猜測到什麼似的,咚的一聲,心沉入穀底,而袁裴舉目對上她,臉上有著無措所以……她猜對了?

  只是四目相對,瞳瞳的喜悅瞬間被剝離,冰冷寒意從四方鑽入,仿佛從高空墜落,失速的感覺像雙大手緊緊要抓住她的心,迫得她無法呼吸。

  望著袁裴的雙眼,紅絲漸漸浮上,眼底凝結出晶瑩珠淚,這麼好的日子不該哭的,但她無法阻止淚淌,只能垂下頭,遮掩不斷擴散的無助與茫然。

  突地,誠王世子鄭禹青的話不斷在耳邊反復——

  值得嗎?值得嗎?值得嗎……

  慎之上前,對著袁裴興奮喊:“爹,您終於回來了。”

  目光徽詫,那個小心翼翼、循規蹈矩,深怕被遺棄的小男孩長這麼大了,他變得熱情大方、快樂……這是被善待寵愛的孩子才能有的表現。

  瞳瞳待他,確實如同親生。

  “慎之長這麼大了。”他拍拍慎之的肩。

  “嗯,慎兒已經開始念四書,能紮一個時辰馬步……”

  見愼之滔滔不絕,袁老夫人並不知道慎之非親生孫子,只道父子情深,這話起了頭,怕是止不住,忙道:“有話進屋裡再說。”

  “是,祖母。”慎之應聲。

  袁斐始終沒有對瞳瞳說話,瞳瞳也不知道如何開口,眼看婆婆一手拉著慎之、一手牽著袁裴進屋,她下意識退到一旁,等發覺該跟上時,裴哥哥身後的女子已經走入門內。

  站在身後,她看得一清二楚,裴哥哥走在前頭,卻反手握住那名女子,女子又拉著小女孩,一群人熱熱鬧鬧地進屋。

  突地,她覺得自己成了局外人,突地,她發現這宅院似乎蓋得太小,小到讓她找不到容身之處。

  “夫人。”紫兒輕喚。

  瞳瞳回過神,啣起苦色,說道:“進去吧。”

  只是每走一步,心越沉、腳越重,酸澀在舌間不斷攪動。

  “娘,月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後會在這裡住下。”

  很簡單的一句話,但所有人都明白怎麼回事了。

  屋裡一片靜默,所有人都有幾分不知所措,這種時候,瞳瞳有權利哭泣、理怨,有權什麼事都不必做,但是她太驕傲了,驕傲得不肯讓人看笑語。

  於是她的身子抖得厲害,卻站出來發號施令。

  她說:“春風、夏雨,你們領程姑娘到秋苑安置。”

  “是。”

  她偏過頭對程月娘道:“程姑娘,暫時讓她們兩個伺候姑娘,明後天,我再讓牙婆上門,讓姑娘挑選幾個合用的。”

  “多、多謝袁夫人。”她有些嬌羞、有些惶忍,她望著瞳瞳的眼裡,有著教人心疼的委屈。

  “慎之。”袁斐低喚。

  慎之快步上前。“是,爹爹。”

  袁裴拉著慎之走到小姑娘面前,道:“她是雪兒妹妹,你幫爹招呼,帶她到處逛逛、熟悉一下家裡,行不?”

  “行。”他應下聲,對程雪兒道:“哥哥帶你去玩,好嗎?我們家裡可好玩啦,娘在院子裡給我搭了秋千,你想不想蕩!”

  慎之領下爹爹給的差事,熱情地拉著小姑娘走出廳門。

  揮退屋裡伺候的,門關上。

  婆媳倆加上剛進門的袁斐,三人均是沉默,半晌袁老夫人道:“這些年你不在,袁家是瞳瞳一手撐起來的,看我們如今過什麼樣的生活,不必說你定也明白瞳瞳是怎樣的盡心盡力。”

  “人人都羨慕我有個好媳婦,我旁的不求,只求你平安回來,和瞳瞳生幾個小子閨女,咱們家也就圓滿了,可你……你弄出這一出,有沒有想過瞳瞳的立場?”

  袁裴咬緊牙根、握住拳頭,壓得指節咯咯響。“月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棄她於不顧。”

  “你打算怎麼做?照顧她一輩子?也行,照顧的法子很多,你認她為義妹,我幫著給她找門好親事,再時上一副嫁妝如何?”

  見母親這樣說,袁裴濃眉緊蹙,又道:“月娘已經委身於我。”

  噗地,瞳瞳忍不住笑意,只是淚水漫過笑意,在裙擺間墜出兩滴墨黑。

  “你怎地如此糊塗?這是無媒苟合啊,你現在風頭正盛,就不怕禦史參你一本。”

  “娘……”

  袁老夫人不理他,轉頭對媳婦。“瞳瞳說,你想怎麼做?”

  她明白的,明白婆婆的小心思,前面的指責不過是為著誘出她一句——為著裴哥哥名聲,把人納了吧。

  是啊,她原本以為是裴哥哥外頭生的兒子都能視如己出了,再納一名妾室又如何?

  反正她寬容大肚,反正她賢慧淑德,反正她是袁家媳,就該事事為袁家考量。

  只是這袁家婦……好像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好做。

  緩緩吐氣,抿緊變唇,她把眼淚逼回去,抬眸對上袁斐。

  只是人還是那一個,怎地覺得陌生了?

  “不是我想怎麼做,而是袁哥哥想怎麼做?”放下話,她一瞬不瞬把望住袁斐。

  “我想要她為平妻。”

  一句話,投下震撼彈,不是小妾、姨娘或通房,而是平妻,這是要有多大的情感基礎才能促成這樣的事?

  瞳瞳靜望著他,一語不發。

  只是啊,那把刀子在她心口不斷地刨著,刨出肉屑、刨出鮮血,刨得她疼痛不已,卻發不出呼救聲。

  袁老夫人卻是清楚,自己的兒子有多倔強,當年他可以不顧自己以死相脅、非要投身軍旅,可以為此與她長期冷戰,他要的東西,從來都只會要到手,那麼最終只能委屈瞳瞳。

  “你們夫妻好好談談吧。”袁老夫人緩緩起身,她拍拍瞳瞳的手說:“他是你日盼夜盼オ盼回來的男人,別盼出一個身合心離才好。”

  瞳瞳心墜得更加厲害,身合心離、身離心合?她不知道哪一種更好些,她總告訴慎兒別害怕分離,可現在她卻怕了。

  廳裡剩下夫妻倆,只是,他們算得上是夫妻?他甚至沒為她掀開過喜帕,情分這麼淺,她怎能奢望他站在自己這邊,為自己著想兩分?

  婆婆走了,她抬眼,認真問:“其實程姑娘並不是裴哥哥的救命恩人,對嗎?”

  就如同慎兒不是他的親生完子,那只是讓婆婆必須接受他們的藉口。

  袁裴詫異望著她,她怎麼知道?

  “裴哥哥說謊的時候,常會把指節扳得咯咯作響,斐哥哥肯定很愛程姑娘吧,愛到願意對婆婆說謊,也要迎她入門。”

  “瞳瞳,對不起。”

  瞳瞳抓皺了裙擺,即使明白對不起她,他仍然堅持要做,可見得啊……抬眼看天,她努力把失望給憋回去。

  “怎麼認識的?”她提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她是流民,雙親和弟弟都死了,她樣貌姣好,引人覬覦,是我從那些人手底下將她救下……”

  他叨叨說著自己的英雄事號,興奮略帶羞怯的模樣,像個小少年而非英挺偉岸的大英雄。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子,是不是每個人在愛情面前都會變得傻氣?是不是只要愛情來到面前,誰都無法抗拒?

  於是瞳瞳明白,這場仗尚未開打,她已經輸得徹底,在裴哥哥心裡,誰勝誰負,一清二楚。

  “月娘是個溫柔的女子,她絕對不會越過你,不會想與你一較長短,好好與她相處,瞳瞳會發現,她是個多麼好的女子。”

  她真的很想哭呢!程月娘不想與她一較長短?那是因為不需要相較,她已經穩坐泰山了。

  一個勝利者,何須對匍匐在足前的失敗者痛下殺手?

  她是多麼好的女子……

  所以當她覺得程月娘不夠好,原因肯定是她沒有好好與之相處,對吧?

  三言兩語間,他已經把兩個女人的位置提得那樣明顯,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以後這是你當家,月娘不會與你爭奪,你就把她當成另一個慎兒,用你寬大的心接納她,行嗎?”

  這個家是她賺來、立來的,本就該她當,何必說得好似……因為程月娘不搶,她才沒有機會失去?

  至於另一個慎兒?能夠這麼相較的嗎?

  袁裴一句接著一句說,她沒有插嘴,只是淚水已經泡了心,但她沒哭,因為她很清楚眼淚的分量取決於觀眾的心,她在他心裡是……零。

  突然恍然大悟,原來盼望,思念是她一個人的事,原來愛情只是她的想像,原來他無心無情,原來她於他只是……

  只是什麼呢?一場託付?一個對好友的承諾?一個無法卸下的責任?

  可,不需要的呀!她可以不當弱女子,她可以獨自活得好好的,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無心承諾,她可以的……

  袁斐還在叨叨絮絮地說著程月娘的好,他以為說得夠多,就能說服瞳瞳喜歡上月娘,殊不知他越說她越傷心,越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

  心扭得厲害,胸口壓迫得嚴重,她喘不過氣來,她的痛苦對應著他的快樂,他在多年後歸家,給予她最沉重的一擊。

  此時此刻她無比想念哥哥和師父,垂眉,再抬眼,她深吸氣,要生生將委屈給憋回去。

  “裴哥哥,我明白了。”她一笑。

  她的明白讓他放心,他道:“皇上會為我和月娘賜婚,聖旨這兩天就會到。”

  又是賜婚?這麼擔心程月娘在她面前矮一載?

  咬緊下唇,她嘗到腥血味。失笑不已,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不爭”、“不一較長短。”

  程月娘何必爭呢?已經有人為她爭,為她論出長短了呀!

  瞳瞳笑著,清澈的目光看得他心虛,卻看得自己心悸,這就是男人……

  “如果沒有別的事,裴哥哥,我先回房。”

  “好。”他應聲,見她起身,在雙腳跨過門欄那刻,他又喚,“瞳瞳。”

  “有事?”她回頭。

  “這幾天我歇在月娘那裡,剛到新環境,她會緊張。”

  “我理解。”她點頭,理解自己オ是該學會不爭、不一較長短的人。

  “瞳瞳……”他欲言又止。

  “嗯?”

  “月娘懷上了。”

  轟地,程月娘懷上!寧語瞳被砸上,被天外飛來的巨石給狠狠砸中,砸成一堆爛肉。

  這是先斬後奏?但奏不奏又如何?心死都死了,還能活轉回來嗎?

  她深吸氣,再度轉身往外,走兩步,折回來,她在他面前站定,咬著牙問:“還有其他更壞的消息嗎?”

  一愣,袁裴的臉僵住,半晌無語。

  “沒有?很好,我知道了。”

  這次她真的走了,走得飛快,好像後頭有妖怪在追逐。

  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袁裴長長地歎口氣,終究負了她。

  回到屋裡,腳步依然迅速,匆匆關上門,她跑到床邊。

  看到熟悉的大床,她鬆口氣,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是認真參加一場大考,原認定該金榜題名,不料放榜日,卻無法在榜單上尋到自己?

  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找過無數回,然後鬆口氣,認命,知道此處無自己的容身之地?

  無容身之地?恍然大悟,不管她曾經怎樣努力,這裡從來都不是她的容身處,幾個無眠的日夜,讓她心力交瘁,本以為會熬過無數寂寞終究會盼來溫暖,誰曉得迎面襲來的竟是酷冽寒冬?

  眼前一片昏暗,她跌進床裡,軟軟的床,溫柔地包圍了她的悲哀。

  被一雙不知名的野獸追趕,瞳瞳狂奔狂吼,她以為跑得夠快,就可以躲避被吞噬的命運,沒想到……一路奔逐,最終仍落入那張血盆大口。

  她在胃袋中被囚禁,在漫無天目的黑暗中恐懼,她一點一點被胃酸溶觸……

  “夫人,醒醒。”紫兒的聲音把她喚醒。

  猛地驚醒,她滿身是汗,額頭汗水一滴滴從鼻子滑到唇邊,輕輕舔過,微澀微鹹。“什麼時辰了?”

  “剛過午時不久。”

  午時,她竟然睡了近九個時辰?

  “昨天的晚膳呢?”她準備過數日,菜單斟酌再斟酌,為著闔家團圓而備下的晚膳。

  “夫人睡下,爺讓人別打擾夫人,那邊先用了。”

  那邊?哪邊?秋苑那邊?“老夫人和小少爺呢?”

  “剛剛老夫人與爺、小少爺和程家姊妹用過午膳後,已經回屋裡歇下。”

  恍然大悟,是那邊啊!是袁家“那一邊”,和寧語瞳無關的“那一邊”,確實是闔家團圓餐,只是她……不在團圓的圈圈內。

  “寶珠姊姊來了,想見夫人。”秋陽進門稟報。

  瞳瞳深吸氣。“讓她進來。”

  寶珠並沒有隨她嫁入袁府,瞳瞳把她留在老宅當管事娘子,負責製藥廠。

  梳洗過後,瞳瞳見了她。

  “小姐,這一季的盈餘兩千六百多雨,我留下六百三十八兩應急,剩下的兩千兩全在裡,小姐點收。”

  瞳瞳幾次想搬大藥廠,最終歇了心思,樹大招風,袁裴不在,她不想引起太多豹狼覬覦,因此數年來供應的仍然只有百草堂,收入穩定,能小康,卻無法大富,但好歹靠著盈餘把袁家製成如今模樣。

  看過帳本,瞳瞳把銀票推到寶珠跟前。

  “姑爺已經回來,家裡的吃穿用度再不需要靠咱們,這銀票你就積攢著,等哥哥回京後,再把銀票交給他。我和百草堂簽下十年長契,往後像現在這樣,逐月供藥就行。”

  寶珠道:“製藥的事奴婢會繼續進行,萬萬不會出半點差錯,只是銀票……還是由小姐收著吧。”

  瞳瞳偏了頭微抬。“過去幾年是情非得已,我打心底不願意把娘家與婆家的產業混在一起,如今姑爺回來,恰恰借此機會把兩邊的東西分得清清楚楚。

  “當初我沒把藥廠當成嫁妝,便是想為大哥在京城裡留下一片產業,好待日後返京不至於半點基業都沒有,所以還是你收著。”

  “大少爺真的會回來嗎?”

  “會的,一定會的。”她必須這樣相信。

  夜漸深,身為主母,應該在晚膳上張羅入席的,但是想起“那邊”,瞳瞳竟連動作都不敢。

  她不出現,那邊會更和樂融融吧。他們會聊著邊關大小事,在裴哥哥的刻意之下,他們將彼此瞭解,互相熟悉,倘若她出現,只會破壞氣氛對吧。

  那就再缺席一次,也許缺一回,兩回,三回……她將一路缺席下去,她可以在袁家當個隱形人,乖巧地、安靜地、無波無瀾地,直到生命終了。

  只是……這樣子有沒有關係?這樣的生活,她要不要?

  她不知道,心還亂著,腦子更亂,所有和理智相關的東西全數消彌。

  慎之抱著包狀進屋,看見兒子,瞳瞳放鬆了表情。

  “娘,您看。”他把包袱放到桌上。

  “這是什麼?”

  “新衣服,雪兒妹妹的姊姊做的,一套送給我、一套送給娘。”

  打開包袱,裡頭有兩套嶄新衣服,程月娘很會做人,相較之下,她確實不是個大方主母。

  “慎兒喜歡雪兒妹妹嗎?”

  “喜歡。”他毫不考慮地回答了。

  笑容僵在瞳瞳臉上,這麼快就收服兩個人,兩顆心?不是刻意的,但她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存在很多餘。

  見瞳瞳不語,慎之的笑也僵了,他舔舔唇,遲疑問:“娘不喜歡雪兒妹妹嗎?”

  “如果娘不喜歡,那慎兒也可以不喜歡嗎?”

  她看出他臉上的掙扎,她知道逼迫孩子選邊站很可惡,但是她貪婪地想知道他的答案。

  雖然瞳瞳清楚,知不知道都不會改變狀況;雖然瞳瞳明白,不該用自己對慎之的一點恩情來阻止他的心,雖然理解這樣的貪婪不聰明,她卻還是……愚蠢貪婪了。

  他皺眉,他痛苦,她卻持續用沉默逼迫他。

  最終,慎之咬牙。“如果娘不喜歡,我便不跟雪兒妹妹說話了。”

  她逼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卻也在慎兒臉上看見自己的殘忍,她想抱抱他,想柔聲告訴他。

  “對不起,娘不是真心的,你想喜歡誰便喜歡誰,不必在乎娘喜不喜歡”,只是還來不及說話,已見袁裴冷著臉大步走進屋裡,他一語不發地看著瞳瞳,彷佛她做了多麼荒謬的事。

  “慎兒,你去告訴祖母,你們和月姨、雪兒妹妹先用飯,不必等我們。”

  袁裴是來喚瞳瞳到前廳用晚膳的,他知道她心裡難受,知道她昏睡一整天,他帶來慎兒和月娘親手做的衣服,企圖緩和氣氛,沒想到瞳瞳會在背後唆使孩子。

  看著嚴肅的父親,慎之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他焦急地看著娘。

  瞳瞳苦笑,他聽見了?要秋後算帳了?也好,算清楚一點,算得她更明白自己的定位,更清楚自己的付出是多麼白癡的事情。

  她摸摸孩子的頭,說:“乖,你先去吃飯,記得……”

  “不可以偏食。”母子倆異口同聲,像過去般默契十足。“可娘中午也沒吃。”

  真好,還有個兒子記得自己還餓著,可是有人迫不及待要算算帳本了。

  “娘和爹爹談過就吃,別擔心,用過飯後別急著坐下來念書,要先消食。”細細叮囑過,她送走慎兒,轉身對上袁裴。

  “你容不下月娘?”他開門見山問道。

  “是。”她實話實說。

  “她有我的孩子,皇帝同意賜婚。”

  “這兩件事我是被迫接受的。”

  “不管被不被迫,你都必須接受。”

  “如果我不呢?”

  “你不能不,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

  “我改變不了別人,卻可以改變自己。”

  “怎麼改變?變得惡毒自私?變得愛挑撥離間?難道攪亂一家子的平靜會讓你比較快樂?你非要把日子往苦裡過,這樣真的會比較好?”

  原來她悪毒自私?原來在他心目中,她是個挑撥離間的女子?無聲失笑。

  “在今天之前,我不苦。”她回答。

  “換言之,你並不想我回來?可以,我立刻請旨,帶月娘長駐邊關。”

  他這是在逼她當悪人,明知婆婆多麼盼望他回京、承歡膝下,他卻用這個來威脅不厚道,太不厚道了。

  她心疼,疼得喘不過氣來,疼得派水直流,她拚命瞠大眼睛,努力看清眼前這個男人,她想知道,他還是不是她認識的裴哥哥。

  “瞳瞳,你錯了,你不應該離間慎兒和雪兒,他們將來要同處在一個屋簷底下,必須親相愛、親彼此為知己,我很高興他們能夠投緣,你不該因為自己的狹義妒忌,破變他們純粹情誼!”

  恨恨咬緊下唇,她道:“慎兒是我的。”

  “他不是你的,他是他自己的,他有權利選擇喜歡誰、討厭誰,你可以控制八歲的他等他十八歲,你還能強迫他?到時,你只會讓他恨你。”

  他說的話是真的,卻不是她能夠聽進去的。

  她問:“所以你恨我?”因為她逼迫他,她企圖改變眼前狀況?

  “我不恨你。”袁裴上前,握住她雙肩,認真說:“只要你能放下心結,誠心接納月娘,我們家就可以和樂幸福,難道你不想要過平靜的日子?”

  擰眉相望。

  換言之,她不放下心結、不真心接納,幸福便離她遙遠?換言之,她必須謀殺真心、毀滅感情,才能換得一世平靜?

  她低聲問:“告訴我,怎樣才能做到接納?若我也與旁的男子有了首尾,裴哥哥是不是也可以放下心結、真心接納?裴哥哥,別自欺欺人,一山難容二虎,後院有兩個女人,便定無法和樂幸福,平靜早在你帶程月娘進門那一刻就破壞殆盡了。”

  “哪家哪戶沒有三妻四妾,為什麼他們可以?”

  “是真可以還是假可以?是表面平靜底下暗潮洶湧,還是表裡如一?別傻了,女人的戰爭難不見刀槍血肉,卻一樣殘酷。”

  “意思是你非要對月娘下手?你非要對親人殘酷?非要發動戰爭?”

  這話說得多偏頗啊!他怎敢確定,不是月娘對她下手?不是月娘對她殘酷?不是月娘發動戦爭?

  仗未開打,她已經是他假想的敵方,這樣的日子……怎麼過?

  “瞳瞳,你怎麼了?怎會變成這副模樣?我的瞳瞳對誰都大方善良,我的瞳瞳仁慈寬厚,她不會容不下一個無辜的可憐女子,更不會攪得後院混亂,無法安生。”袁裴說得痛心疾首。

  她指指他胸口。“因為這裡只有你的月娘,沒有你的瞳瞳,因為你已經放棄我,我再不是你的瞳瞳。”

  “固執有意思嗎?非要與月娘一較長短,有意思嗎?”

  有意思嗎?她也好想問這一句呢。

  守這麼多年有意思嗎?盡心盡力為他建立一個家、一個堅強堡壘有意思嗎?在不愛自己的男人身邊堅持不存在的愛情,有意思嗎?

  答案顯而易見。

  深吸口氣,捂住心痛,她搖頭,“斐哥哥,我們和離吧。”

  他想也不想吼出聲,“不行。”

  “為什麼不行?感情最怕的就是拖著,一個滿心歡喜計畫著將來,一個已經計畫著離開,也許先轉頭的是我,但我們都心知肚明,這段感情是誰先放的手。

  “裴哥哥,對自己誠實一點吧,捫心自問,你真的愛我嗎?在你心裡,我真的有資格與月娘一較長短?其實……並沒有,對不?”

  他噎住了,望著她,他無法說謊。

  黯然垂眸,她猜對了,果然愛情只是自己的想像。

  “若是早與他人兩同心,何苦惹人錯付了情衷。裴哥哥,放手吧,各自高飛,各自幸福,不好嗎?”

  “我承諾過語塵,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大丈夫一言九鼎,他說出口的話,再難,都必定做到。

  “我並不想要這樣的照顧。”

  “由不得你,語塵已經把你託付給我。月娘的存在不會改變,你必須改變態度,你別無選擇,但我可以承諾,除了月娘,我再不會納其他女子進門,我會儘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不會讓你倍受委屈,只要你願意敞開心胸,便會發現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別無選擇?她竟讓自己落入別無選擇的境地,多悲哀……

  點點頭,她道:“那麼我去廟裡,為袁家祈福吧。”

  “月娘一進門,你就進廟祈福,你讓外人怎麼看待月娘。”

  聽懂了,重點不是她進廟祈福,而是外人如何看待月娘?這便是傳說中的一碗水端平?

  寒意從腳底竄上,她慢慢地看著裴哥哥,心如刀割,原來必要的時候,男人可以這麼殘忍。

  他從懷裡掏出萬兩銀票。“收下吧,娘說了,這些年家裡的吃家用度都是你拿出來的。”

  折算……銀貨兩訖,從此他再不欠她?

  她把銀票往前推,道:“不必,就當我償還當年的救命之恩。”

  他看她一眼,沒有接手銀票,轉身離去。

  這意思是他不欠她、負她,一張銀票買斷過往,從此他是丈夫、是她的天,只有她聽話的分,沒有他將就的理?

  錯了,她以為情分是再多錢都買不斷的東西,原來是可以買斷的。

  就著燭火,靜靜看著桌上的銀票和新衣,瞳瞳倔強地抹去眼淚,她轉頭看著屋裡的桌床椅櫃,突然覺得,這個地方好陌生……

  她用萬兩銀票,為裴哥哥和程月娘辦了場盛大婚禮,所有人都稱談她賢慧,天曉得,她不願意擔負這樣的名聲。

  婚禮那天,宮裡來了賞踢。

  瞧她做人多麼失敗,連後宮娘娘都要借由賞賜告誡她這個主母,厚待程月娘。

  婆婆在笑,程月娘的溫柔收服了她。

  慎兒在笑,牽著雪兒的手不放。

  裴哥哥在笑,喜得佳人,幸福連連。

  所有人都快樂得不得了,太多的快樂擠壓了她的憂愁,所以她冷眼看著他們的笑,就也跟著笑,燦爛地笑著,她用笑容一點一點刨斷與他們的情分,切割她曾經的努力,並且深深地埋葬自己的愛慟。

  她會好起來的,她這樣告訴自己,就算復原的過程很痛,她也能夠熬下去。

  婚禮過後,她把中饋交到林管事手中,關上門,自禁屋中。

  她日夜都在抄經,但下人的耳語讓她知道,婆婆和新媳婦比母女更親,也知道慎兒和雪兒感情深厚,日日玩在一起。

  鳩占鵲巢,她一手建立的家,有了新主人。

  她不允許自己傷心,她驕傲、她固執,她要強大地將自己與袁家人剝離。

  “你這是何苦?”婆婆問。

  她更想問:是誰說了,把兒子和媳婦擺在一塊兒,她選擇媳婦?

  不過也沒錯,她的確選擇媳婦,只是……選擇了新媳婦。

  慎兒每天下學都來問安,但她很清楚,自己的笑隔了一層膜,他們的心越離越遠。

  終有一天啊,終有一天她會成為袁家的陌生人,她知道的……

  時序拉回到現在。

  屋裡一陣乒乓聲,程月娘在門外,憂心仲仲地垂著淚,程雪兒握住她的手,無聲安慰。

  慎之小小的臉上看不出心情。

  他想娘了,很想很想,但是……大人的世界很難懂,他論不出誰對誰錯。

  “很好,我把瞳瞳交給你,你竟是這樣待她?”寧語塵氣結。

  “對不起。”袁斐垂頭,臉上身上到處佈滿青紫。

  一陣靜默,三個男人相對無語。

  蘇蒙卻在這時想起瞳瞳說過的話。

  我曾以為喜歡誰,就應該拚命對誰好,不甘一切、不在乎付出是否能得到回報。

  冷眼看著袁裴的將軍府,京城寸士寸金,不管是衣食住行都比旁的地方昂貴,在這樣的情況下,瞳瞳還是把將軍府給撐起來了。

  她守著婆婆和丈夫幼子,期盼丈夫回歸,沒想到人回來,卻也帶回另一個女人,她沒有反抗權利,只能被迫接受。

  難怪她要放下努力經營的一切,難怪她要逃。

  “數年守候換得如此回報,真令人心傷。”蘇蒙幽幽地說道,他心疼瞳瞳。

  “我以為瞳瞳可以接納月娘。”

  “憑什麼她可以?因為你的月娘溫柔賢淑、善良體貼?因為你認為她不會與與瞳瞳爭位?袁斐,你把事情想得太理所當然。沒有女人願意和別人共用丈夫,除非她根本不在乎你,這樣做,對瞳瞳不公平,對程月娘也不公平。”寧語塵沉重道。

  蘇蒙接道,“想想你離開時,家裡是什麼光景?瞳瞳オ十四歲,尚未及笄,語塵被流放,她連傷心都未收拾妥當,就要接手你留下來的責任。

  “生病的婆婆,年幼的稚子,和一幢颳風下雨就要漏水的破房子,為了掙錢,她拋頭露面,你知不知道她曾經被紈絝調戲?她嚇壞了,回到家還得裝作無事。

  “她就是個孩子,身邊還得帶個孩子,她不得不逼迫自己早熟懂事,她日夜盼著你回來,當她的頂天樑柱,可你做了什麼?

  “她嫉妒?她狹隘?她無容人之心?她不願意把日子往好裡過……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拿把刀往她心窩子捅!”

  蘇蒙的話,一句句剜著袁裴和寧語塵的心。

  這些話,瞳瞳半句都沒有對他們說過,她總是張著雙明媚大眼,總是喬裝堅強,小小的她從沒在旁人眼前脆弱。

  心都疼了,因為瞳瞳。

  “你怎會知道這些?”袁裴問。

  “因為她被人販子綁走,因為我從人牙子手中將她買下,她長得一副好模樣,若不是我買下她,你認為她會被賣到哪裡?”蘇蒙迎上他的目光,毫不心虛的逼問。

  “瞳瞳在哪?我去接她回來。”有瞳瞳下落,袁裴心急。

  “然後呢?再讓她受一次委屈,無數冤枉,再讓她傷心一輩子?不必了,當初如果你告訴我,你不喜歡瞳瞳了,我必不會將她託付與你,是我的錯。”寧語塵語重心長道。

  “語塵,對不起……”他對好友飽含歉意。“這次我保證,接她回來之後,我會盡力彌補她、盡力待她好。”

  他真心認錯,真心想要挽回,他是喜歡瞳瞳的,那是自己從小就疼著、哄著的小丫頭,

  有人想傷害她,他也不許。

  “不必了,她要的感情你給不起,你給得起的,她不稀罕。”寧語塵搖頭。

  “你的意思是……”

  蘇蒙接話,“意思是你給不起的,我來給,從此以後,我才是語塵託付之人。”

  “阿蒙,你和瞳瞳……”

  “我們是緣分天定,誰曉得人販子會千里迢迢把她送到嶺南,誰曉得我們會在千里之外相遇?我買下她,我們朝夕相處,我認為她值得我付出所有,既然你給不了她愛情,那麼放棄吧。”

  “你要我放棄?”

  阿蒙不介意瞳瞳成過親?不在意名聲?過去就算了,現在他是皇帝親封的毅勇伯,又深受皇帝所喜,日後升官晉爵是必然的事情,他願意娶一個再嫁婦?

  “是,和離吧,當初賜婚是你去向皇上求來的,皇上那裡由你處理。”

  等這些瑣碎的麻煩事解決,他將再次迎娶瞳瞳入門。

  至於名聲?那是男人給的,只要得丈夫看重,只要丈夫前途無量,所有人面對她時都低頭。

  想起瞳瞳,蘇蒙俊美的臉龐充滿幸福光暈,他終於重新有了家,那個家裡有個深愛的女子,夜夜掌燈等著他,這樣的日子是他渴求,渴盼的。

  “語塵,你也同意?”袁裴問。

  “誰能給瞳瞳幸福,我便同意誰。”甯語塵回答,妹妹的快樂是他唯一的。

  看著兩個昔日好友,袁裴突然有被排擠在外的落寞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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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31 PM

第十章 入京淪為妾

  送走蘇蒙和哥哥那日,天空下起濛濛細雨,瞳瞳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分離,沒想到……

  還是難受得緊,夜裡她必須抱著蘇蒙的衣服才能入睡。

  其實蘇蒙很忙,成親後,他並沒有日日在身旁,但這回……也許是有太多的訊息衡擊,她需要一塊定心石鎮壓不安。

  白天,她借由忙碌驅逐危機感,夜裡,她有的只是帶著他氣息的衣衫陪伴。

  對,這份不安相當不合邏輯,明知道此去京城是撥開濃霧見天明,是鵬程萬里、前途無量,她沒有道理惶然,只是她也不明白,就是擔心,就是隱隱難安。

  秋風起,秋梨黃,王氏送來一籃梨子。

  昨兒個瞳瞳將它們切絲加水,放入川貝、生薑、羅漢果,用文火熬上三個時辰後,濾出湯汁,再加入剪成片的紅棗、百合與水,二煎兩個時辰。濾出汁水後,再加入金銀花、薄荷與清水進行三煎。

  經過半個時辰,將三次濾出來的湯汁放在一起用小火熬上,直到變得濃稠,加入蜂蜜,滴水成珠即可。

  何桐看著瞳瞳細心地將秋梨膏收進陶瓷裡,笑道:“你對晚兒真上心。”

  入秋後,晚兒又開始咳了,咳得她一顆心疼得緊。“他可是喊我娘親的。”

  “這麼沒私心?如果以後有自己的孩子呢?”

  她放下湯勺,認真說:“爹,我始終相信維持人與人之間情分的是感情,不是血緣,我疼他愛他,他定然能夠理解,也定能還我一世情意。”

  “那袁裴和袁慎之呢?”

  一句語,他戳破她的認定。

  瞳瞳無法回答,她沒說話,他也不逼迫,給足時間空間,讓她認真面對自己。

  半晌,她搖頭輕喟。“我想,是我的錯,是我錯解一份感情。”

  “錯解?”

  “那年裴哥哥從歹徒手裡救下我,我勾著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他胸口,那刻我感到無比安心,無良父親、惡毒繼母,他們讓我隨時感到恐懼,這輩子我都在追逐安心二字。”

  “安全感這種東西並不存在。”何桐道。

  “沒錯。別人給不起安全感,這種東西只有自己能給。”

  “你終於想通了。”

  “對,我在哥哥,在裴哥哥,也在你身上尋找安全感。我很清楚每個女子長大都需要成親,裴哥哥成了我最好的選擇。”

  “於是我放任想像力無限制擴大,想像與他生活,想像與他心意相通、琴瑟和鳴,甚至在他身上想像愛情。只是到頭來認真弄清楚了,方才明白,於他,我始終是個妹妹,一個被好友交付的責任。他或許喜歡我,或許感激我為袁府做的,但那些都不是愛情。

  “愛情像把火,輕而易舉就能把人燒得理智全失,一百分的責任加上一千分的喜歡,也遠遠抵不過受情襲擊,於是我輸得徹底,只是贏我的,不是程月娘而是愛情。

  “輸贏無須較真,重要的是你得懂得認賠殺出,我很高興,你沒死腦筋地在那個不屬於自己的窩裡熬上一輩子。”

  “是啊,我也慶倖自己的決定。”

  “為慶祝你想通,今晚涮個羊肉鍋打打牙祭?”他愛極了女兒的廚藝。

  “好啊,我做的菜葉豆腐乳很成功,用來沾羊肉最對味。”

  此時屋外馬蹄聲起,不久王氏打開門,通哥兒帶著信進屋。

  “嫂子。”通哥兒拱手喚人。

  “通哥兒回了,那老大……”此次進京,蘇蒙身邊帶上幾個人,通哥兒是其中之一。

  “嫂子,皇帝封老大為毅勇伯、三品帶刀侍衛,能在皇帝跟前行走,以後肯定是要留在京城,老大讓我送信回來,讓嫂子先把行李整理好,過幾天護衛隊到達好漢村之後,再一起上京。”

  接過信,瞳瞳道:“一路趕回來,累壞了吧,我讓人給你下碗麵。”

  “不必了,我在路上吃過乾糧,我也得回去把家裡的東西整好,田地、房子都得處理掉,往後我要跟著老大一起住在京裡。”他不敢看瞳瞳,低著頭拒絕。

  通哥兒的態度有點奇怪,但瞳瞳沒有追問。送走通哥兒後,她打開信細看,笑意在臉上持續,溫柔的笑靨讓周遭的人為她感到開心。

  王氏羨慕極了,就知道她是個有福氣的,三品官呢,能跟著老大,這輩子嫂子再不必憂慮。

  “阿蒙信上寫什麼?”何桐問。

  蘇蒙的父親蘇勝是個好官,祖父蘇琛是個精明商人,在世的時候,鋪子開遍天下,馬隊往返東西,蘇家覆滅之前,蘇蒙關掉所有鋪子,將蘇家勢力地下化。

  一年後,再慢慢地一家家重新開設,換上不同店名,重新進入市場,不管蘇記酒樓、香袖招、濟世堂……通通都是他名下的產業。

  蘇蒙的做法很聰明,一來不招人眼,二來讓蘇家徹底在霍王眼皮子底下消失。

  蘇蒙非常有錢,如果他願意,可以直接撒錢把好漢村的兄弟們全都養起來,可他沒這麼做,他教導他們自食其力,由盜匪轉為良民。

  他是個很厲害、很有想法的人,任何人遇見他,都是幸運的。

  “阿蒙讓我們進京,說護送的人再過幾天就會到,讓我先把行李整理好。”

  這幾句話值得她一面看、一面笑?糊弄誰。何桐翻白眼,不想說就用父親銳利的眼睛盯得她滿臉通紅,瞳瞳別開眼,假裝無視,轉移話題道:“爹,我得趕緊準備,藥鋪和酒館那邊不擔心,京城也有分號,但藥田的事得交代清楚。

  “眼下尚未看到收益,怕是沒有人願意承接藥田,我想還是雇人照看著,等收成時間到,再讓呉掌櫃過來收藥。至於這間房子……要賣嗎?還是留……

  見她顧左右而言他,何桐失笑,女大不中留啊!“既然有了喜歡的人,就徹底把袁裴放下吧。”

  “我記得曾經問過爹,怎樣才算真正放下。”

  何桐微笑點頭,他也記得。

  “你還沒回答,我卻自己說了。我說,當哪天不再反復複習兩人相處的片段,不再想著‘失去我是他最大的損失’上,不再介意是不是要活得比對方好,然後突然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心裡出現過,就是真正的放下。”

  “爹,有阿蒙在,我很難不放下,他強大的存在感硬是把裴哥哥擠出我的腦袋,所以是的,我放下了。”

  “那就好。回京後第一件事,就是要給你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我的女兒可不能隨便就跟了人。”

  “低調些,我怕趙老爺搶人。”瞳瞳玩笑道。

  毅勇伯夫人,三品誥命呢,聽起來很了不起,趙家那群蒼蠅肯定怎麼都趕不開,哥現在肯定也很頭痛吧,趙老爺知道兒子如此出息,應該會想盡辦法巴上去。

  “他有資格跟我搶人?我可是五品大醫,何況這等小事語塵能處理的。”

  “是啊,我有個很厲害、很強大、處處護著我的哥哥,還有個世子爺哥哥,誰敢動我一下……對了,回京最重要的事不是辦婚禮,而是先找機會和媽媽、哥哥見上一面。”

  聞言,何桐苦笑,真的是情怯了。

  疑惑在心,卻無人可問,他們真的是他的親人?前世的緣分是否延伸到此生?穿越而來,他與彤彤身分已變、容貌卻未改,倘若這是穿越的定理之一,那麼與妻子、兒子容貌相同的陸嬤嬤和誠王世子,會不會真是他朝思暮想的親人?

  比起何桐,瞳瞳多了幾分篤定。

  未想起過去之前,她只覺得陸嬤嬤待自己特別親切,而誠王世子處處對她上心。還有那時談起的“飛機”是不是測試?誠王世子在測試她是不是穿越人?

  “多想無益,見了面自然有解答。”何桐拍拍她的肩膀說:“不早了,去把晚兒和阿晨、阿曦找回來,那三隻不知道又跑到哪裡野了。”

  “好。”她拉下父親的手,像小時候那樣握住他的食指中指,說:“爸,我相信路會走越開闊,認真的人有權利心想事成。”

  “我知道,別擔心我,去吧。”

  嫣然一笑,轉身往外,金黃色的夕陽灑滿身上,入夜的風微涼,來到這裡將近五個月從陌生到熟悉,從外客成為村民,好漢村帶給她太多記憶。

  命運總是峰迴路轉,在她以為前行無路時,許她一個柳暗花明。

  手背在身後,緩步前行,瞳瞳任由風在耳邊吹過,進京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到這裡?

  待在這裡的時間不長,卻給了她許多美好。

  這幾個月,村裡的壯漢又向牙婆買回不少女子做媳婦,陸陸續續有不少人懷上孩子,現在連王氏都懷上了。

  再過不久,除了雞鳴狗叫聲,這裡還會有小孩的笑聲,哭鬧聲,她可以想像那幅熱鬧非凡的景像。

  看著藥田,草藥長勢良好,她曾和吳掌櫃談過,如果可以的話,想再多買一些田,多雇傭好漢村的壯漢來種植,讓大家添點收入,現在這件事,得託付吳掌櫃了。

  “嫂子。”一聲低喚,瞳瞳轉身。

  是張尋,那個經常把“後悔沒花二十兩銀子”掛在嘴邊,也經常被老大修理的人。

  “張三哥有事?”

  “嫂子想進京嗎?”

  “當然。”這種事沒什麼好懷疑的。

  “嫂子要不要考慮考慮,其實留在這裡挺好的。”他支支吾吾說。

  “我也喜歡這裡,不過嫁雞隨雞,相公在京城任職,我自然要過去照顧。”

  “可是老大有人照顧了啊!”他一急,話號口前出。

  “什麼意思?”蘇家還有人嗎?

  張尋看著瞳瞳美麗的容顏,想起她溫柔地替大家治病的模樣,心一橫,咬牙出賣老大,“晚兒的親娘沒有死。”

  聞言、心頭一顫,瞳瞳問:“怎麼可能?沒死的話,為什麼……”

  “大家都說她死于難產,其實不是。晚兒的娘是個大家閨秀,她很生氣老大被擄進寨子後竟然和我們同流合污,那時候她經常哭、經常和老大吵架,我們都看在眼裡,知道林娘子瞧不起我們,可是我們沒辦法啊,有誰天生喜歡當強盜?何況老大要是不幫當時的當家們做事,他們哪能活到現在。”

  “所以呢?”

  “有次山上擄來一個叫蔡嘉佑的年輕人,當時林娘子已經生下晚兒,和趙大娘負責做飯,林娘子給蔡嘉佑送過幾次飯後,不知怎地兩人竟看對眼了。

  “後來蔡嘉佑的親人送來了贖身銀兩,林娘子竟央求老大放她離開,說是繼續待在山寨她一定會死的。老大很為難,晚兒還那麼小,正需要娘親照顧,但林娘子哭得那麼可憐,最後他還是讓林娘子跟著蔡嘉佑走了。”

  “然後……”

  “老大在京裡當了大官,林娘子又找上老大。”

  “然後……”

  “還有什麼然後,人家是夫妻,當初那種狀況下兩人又沒有和離,現在回來,老大讓她進了門,然後……又當夫妻了。”

  “老大讓她留下了?你確定?”

  “當然,她是晚兒的親娘,老大的媳婦,怎麼能夠不留下?”

  哦,原來自己做了那麼多,終究不是晚兒的親娘,他和林娘子沒有和離,自然是夫妻。

  身為夫妻本該是一體。

  那她算什麼?用二十兩銀子買回來的賤婢?

  心瞬間封凍,又一次,再一次……她不斷地被拋棄。

  怎麼老是這個樣子?同樣的重複、同樣的命運,世事雷同得讓人恐懼。

  她深吸氣、深吐氣,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

  “是通兒哥,他剛從老大身邊回來,他說的話再準確不過。”

  通哥兒……送信回來的通哥兒,蘇蒙很看重的小兄弟,他有意思栽培他,這次進京特地帶他一起去,是他啊!如果是他,真實性就很大了。

  猛然轉身,她快步往通哥兒家走去。

  她走得很快、幾乎是跑步起來,一顆心急得快跳出胸口。

  很痛的,但她硬撐著,她要走到通哥兒面前問個清楚,這個消息是真是假,是蘇蒙刻意借他的嘴傳到她耳裡,好教她知難而退?或者是要瞞著她,他欲享盡齊人之福?

  越走越快,越跑越快,她終於跑到通哥兒家門前。

  他正在洗馬,是蘇蒙的大黑馬,他騎了回來。

  認出瞳瞳,大黑馬揚蹄走到她身邊,蹭上她的臉。

  猶記那時蘇蒙揚著眉、笑彎嘴角問:“我的晚兒、我的馬怎麼都喜歡你啊?肯定是因為我太喜歡你了。”

  他很痞的,男人不輕易出口的喜歡,他像不要錢似的拚命往外說。

  “嫂子。”發現她神色不對,通哥兒有幾分擔憂,皺起眉頭。

  “是真的嗎?”她望著他,眼神無比鄭重,口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什麼真的?”他才剛問出口,就看見張尋追著嫂子過來,他氣喘吁吁、一張臉漲得通紅加上滿臉的心虛,證實了通哥兒心底的猜測。

  該死!這傢伙……他不過是為嫂子不值,抱怨上幾句,他怎麼就把事情給捅到嫂子跟前?

  老大要是怪罪下來……該死,真該死!

  “晚兒的親娘去找老大?老大把她給留下來了?”

  通哥兒狠狠刨了張尋一眼,忙解釋,“嫂子別多想,林娘子在蔡家後院當個小姨娘,日子過得不好,知道老大上京,這才找上老大幫忙,老大對她沒有多餘心思,不過是給口飯吃,收留下來,沒有旁的。”

  他說很多話,她卻只聽到“收留下來”這個Keyword。

  沒有多餘心思,何必收留下來?沒有多餘心思,何必藕斷絲連,與人遐想?

  就算現在沒有多餘心思,日後呢?朝夕相處,處著處著便把舊情給處回來了,他可以因為自己善待晚兒,便真心待自己,林娘子可是晚兒的親生母親,自然會待晚兒更真心,到時……她要怎麼爭、怎麼搶?

  立足點不平等,這場競爭已經不公平。

  更何況,她根本不是宅門高手,所以月娘出現,她隱沒……

  點點頭,瞳瞳說:“我明白了。”

  轉身,她沒有回家,她低著頭往前走,只是突然覺得前途茫茫,她竟不知該在哪裡去才好。

  看著她落寞的背影,通哥兒越看越擔心,一腿朝張尋踹去。“誰讓你多嘴。”

  “我這不是為嫂子不值嗎?你不也覺得老大行事不道地。”

  “老大的事是你我可以議論的嗎?”越想越慌,通哥兒說:“你去告訴何老爺這件事,我去追嫂子。”

  “好。”張尋撓撓頭,悶了,他不過是想把嫂子留下來,如果老大不要嫂子了,他要啊,他後悔過一千一百次,當時嫂子是他先看上的……

  瞳瞳漫無目的走著,村人同她打招呼,她視而不見,通哥兒在她耳邊叨念,她也聽不見,她只想走著,勞動兩條腿不斷交叉前進,好像走得夠多,心就不會亂得那麼厲害,痛可以被緩和。

  她不懂,為什麼找到一個正確的男人就這麼困難?

  她不求榮華富貴、不求誥命加身,她求的不過是平安順當,怎麼就……是她不夠虔誠?

  手攥得死緊,指甲陷入掌心,刮出兩道傷口,她卻渾然不知道。

  茫然間,她走入後山,那個有金礦、傳言中有許多野獸的後山。

  路很小,她被芒草割出許多細碎傷口,上回有蘇蒙拿著鐮刀在前頭開路,現在最只能仰仗傷心開路,但是野草傷不了她,傷她的是曾經的開路人。

  “嫂子,咱們回去吧,您這樣子,老大會擔心的。”

  擔心?沒錯,他那樣重情重義,當年大哥一句話就把他拉進皇帝陣營,做盡危險事兒,他肯定會擔心她的,但她哪需要他的擔心?

  她要的是他的在乎、在意,要他的心。

  “老大不回來接我們,和晚兒的娘有沒有關係?”她問。

  是的,她鑽牛角尖了,明知道這種比較沒有半點意思,她還是忍不住比較。

  “這,這……”他卡兩下,女人的心思彎彎繞繞太奇怪,他不懂她怎麼會問這個,他回過神,“沒關係的,半點關係都沒有。”

  他只是不知道怎麼應對她的問題,她卻把他的卡住當成欲蓋彌彰。

  瞳瞳微笑,她猜錯了,不是處著處著便舊情複燃,而是再相見恍如隔世,千般萬般衷情訴不然。

  “嫂子,你別胡思亂想,等你進京,老大會把事情跟你說清楚的。”

  還想哄她進京?男人對齊人之福都這麼感興趣?

  厭惡極了,她揚聲道:“不許跟著我!”說完用力一推。

  通哥兒沒想到嫂子會推開自己,一個踉蹌,沒站穩,待他站穩時,立馬快步追上。

  可是……怎麼會?オ一個拐彎,嫂子就不見了?

  通哥兒不知,瞳瞳陷入父親布下的陣法中,她沒心思去看符號、數樹木,她亟欲發洩地只在陣法中不斷往前跑。

  同樣的地方,她已經跑過好幾輪,但她想跑,用盡力氣跑,她認為只要跑得夠快,就能把傷心狠狠掉到後面。

  只是哪能夠啊!沒甩掉傷心,她越跑越難過,沒有人跟著看著,她放任眼淚往下流。

  汗水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仍然堅持往前跑,直到……

  何桐找到她的時候,已經月上東山,深夜的後山鬼影幢幢,她沒有心思恐懼,因為胸口早已被哀愁佔領。

  她不懂,同樣是傷心、同樣是不甘、同樣是難以割拾,為什麼這次無法豁達轉身?為什麼離開的念頭揚起,心便痛得無法承擔?

  蜷縮在樹底下,入秋的夜很冷,她瑟瑟地抖著。

  看見女兒,何桐鬆口氣,胸中的緊張一股腦兒發洩出來。

  他怒道:“我沒想到自己一手教養起來的女兒竟然這麼畏縮膽小,碰到問題不敢面對。只會躲起來背著人哭嗎?如果你還是我的女兒,就收起無用的眼淚,走到蘇蒙面前,把事情說清楚,把他的態度看清楚,如果他不要你,就背過身,不過是一個男人,有什麼了不起?”

  瞳瞳僵硬的抬起頭,注視忿忿不平的父親。

  何桐心急,急得語無倫次,他在後山待過數月,很清楚這裡有多少野獸,入夜後多麼危險,確實,蘇蒙不道地的處理方式讓他生氣,但瞳瞳的反應更教他失望。

  天下何處無芳草,下一個男人肯定會更好。

  前世,他沒少在女兒耳邊傳遞這種訊息,他盼的是什麼?盼望她不要在感情當中受傷。

  不說天底下男人多薄幸,感情這種東西,本來就沒有深厚根基,說來便來、說走便走,能夠維持一世不變的關係,靠的除了感情之外,更多的是道德與責任。

  在道德感薄弱的世界裡,不懂得自立自強的女性,憑什麼享受愛情?

  他這麼努力教導,以為女兒可以將感情帶來的傷害降到最低,知道女兒如何處理與袁裴的感情時,他忍不住為她喝彩,雖然當斷則斷需要勇氣,但委屈將就亦盼不來幸福,他為女兒的理智與果斷高興。

  沒想到不過幾句閒言碎語,真相如何尚且未知,她竟然就尤許自己如此軟弱,恨鐵不成鋼吶!

  見瞳瞳不語,他又道:“我是怎麼教你的?這世上,旁人只會樂意分享你的快樂,卻懶得理會你的痛苦,任由自己陷入痛苦是最愚蠢的事,碰到問題唯一的解決方式是勇敢面對,你沒有第二條路。”

  話說得簡單、他知道這是多嚴苛的要求?

  瞳瞳抬起眼,狠狠咬唇,逼下兩道淚水。“沒錯,哥哥病了,你和媽媽不能在我身上花太多精神,於是你們不斷要求我自立堅強,不斷要求我勇敢果斷。

  “得知媽媽的下落,你毫不著猶豫拋下我離開,因為你認定我夠堅強,夠勇敢,夠有本事面對所有危難。可,有沒有想過,我只是個大學生,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出車禍?

  “因為哥哥住院,需要一大筆醫藥費,我下課之後,還要打工到天亮,因看護打電話告訴我,哥哥陷入昏迷,我緊張害怕,騎著摩托車飆到八十,我很累、很忍懼,我頭痛,眼昏花,馬路在我眼前變成兩條線,不是大卡車的錯,錯在我,懂嗎!是我去撞卡車的。

  “憑什麼我必須勇敢堅強?憑什麼我不能無助脆弱?憑什麼哥哥是我的責任?你知不知道,我累,不敢說,我怕,不敢講,我需要一雙強而有力的手來支撐我,可,你……做了什麼?你只告訴我,“彤彤,你必須獨立堅強。”

  此生也是,惡劣的父親繼母,她與大哥在這世間苦苦奮鬥,她一肩撐起袁家,可到頭來,換到什麼?如今,同樣的事重演了,她憑什麼不能退縮,憑什麼不能躲起來?誰規定她非要鼓起勇氣向行前?

  她說得何桐啞口無言,他做錯了嗎?他在乎妻子,把心全放在她身上。

  為了兒子,妻子堅持去當戰地記者,夫妻大吵一架,卻沒有改變她的決定。

  她走了,他不禁恨上兒子,他把兒子交給未成年的女兒,讓她負起所有的責任。

  他忘記她還小,需要人照顧呵護,他不工作了,把所有的時間和金錢都用來尋找妻子。

  還要求女兒自立自強。

  他把愛情放在第一,卻教導女兒男人不可信,他是多麼矛盾。

  瞳瞳狼狽地扶起樹幹,快步跑開。

  現在的她,有滿腔憤怒欲發洩,她不想用惡毒語言來傷害父親,她仍然渴望親情,仍盼著團圓。

  何桐怔怔看著女兒背影,承認,錯了,都說女兒是父母的小棉襖,他卻自私地對她嚴苛要求,瞳瞳是該怨他,恨他……

  又尋了一處坐下,直到朝暾初起。

  還是很冷,還是很怕,還是想挖個洞躲進去,儘管心底明白,躲避不是好方法。

  “瞳瞳。”何桐尋來。

  沒轉身,背著父親,她為自己的衝動感到抱歉。

  他輕歎道:“對不起,生你的時候,你媽媽得了妊娠毒血症,生產過程一度危極,那之後,我不想讓你媽媽生孩子,就去結紮了。

  “我重視你們兄妹的教育,我認為可以把你們栽培成菁英,但是你哥發病得早,兒子承擔不了我的期待,我就把所有的盼望全壓在你身上,我對你的挫折視而不見,我以為要求嚴苛是促使你上勁的動力。”

  用手背抹掉眼淚,她知道的,所以她咬緊牙關承擔下所有委屈,許是父親的教育已深深烙印在身體裡。

  當年“師父”教導醫術時,嚴格得近乎無理,看得大哥心疼不已,數度反對她習醫,她說服大哥,她說嚴師出高徒。

  是骨子裡的堅韌作崇,她不低頭、不屈服,習慣咬牙面對所有困境,雖然羨慕柔弱女子有人呵護,可她終究不是那種人。

  吸吸鼻子,她轉過頭,輕聲道:“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的,你的教育沒錯,是我沒想清楚。”

  “不,你該說的,我對你確實不公平。”

  搖頭,公不公平已經過去,她不想糾結,況且一個晚上足夠她想清楚了。

  “爸說得對,躲避不能讓事情變得容易,我決定進京,聽聽蘇蒙的打算。”

  點頭,她永遠是讓他驕傲的女兒,何桐摸摸她的頭,像小時候那樣。“記住,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有語塵,我們不會教你受委屈的。”

  “我知道。”

  蘇蒙派來的護衛隊一到,他們就出發了,除箱子裡的上千兩銀子之外,家裡沒有什麼非要帶上的。

  這一路,瞳瞳心裡揣著事,走得無比辛苦,連月的路程,讓她雙頰凹陷、臉色蒼白,瘦得一張臉只剩下兩顆眼珠子。

  何桐沒有多說,他很清楚心理影響生理,他是個嚴父,不懂得寬慰人,只會用一雙憂心忡忡的眼睛看著女兒。

  終於,他們在毅勇伯府前下車,匾額已經掛上,朱紅色的大門氣派恢宏,圍牆很高,看來皇帝賜下的七進府邸很驚人。

  只事到臨頭,瞳瞳仍然有躲避的欲望,但嚴父在身邊,她不允許自己脆弱。

  通哥兒敲開門,門房將人迎進去,通哥兒和何桐被留在外院,管事嬤嬤領著瞳瞳、晚兒和阿晨、阿曦往後院走去。

  林宜瑄就在後院月苑門邊等著,看見晚兒,她滿臉激動沖上前,一把抱住兒子。

  “娘的心肝寶貝,娘很想很想你,你想娘嗎?”

  瞳瞳細細審親林氏,那是個美麗的婦人,氣質高雅、言行溫婉,是古代男人都會喜歡的那種類型。

  她哭過一陣,終於鬆開手,捧著晚兒的臉,問:“你記得娘嗎?你想娘嗎?娘好想你對不住,這些年娘沒在你身邊,你氣娘、怨娘吧,只是氣過怨過後,原諒娘,好不好?”

  這大半年裡,晚兒的語彙理解度有很大的進步,只他不懂……娘就在那裡啊,她正牽著阿晨,阿曦,怎麼又跑出一個娘?

  不過這個娘很漂亮,看起來又很可憐,於是想了想,他體貼地點點頭。

  得到想要的答案,林宜瑄忍不住淚水直流,再度抱緊晚兒,而溫和善良的晚兒,學著瞳瞳,輕拍她的背安撫。

  這是對的,代表她教出來的孩子有顯柔軟的心,但……為什麼心痛得厲害?

  瞳瞳吃味了,或覺辛苦帶出來的孩子又要被搶了,恍惚間,慎兒軟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娘,永永遠都別離開慎兒,行嗎?”

  “慎兒有了媳婦便會記掛娘的。”

  “娘和我一起高飛,我背著娘,我到哪兒,娘就到哪兒。”

  話還在耳邊,他轉身就喜歡上程雪兒,他的背有人預約,高飛沒有她的分。

  下一刻,裴哥哥的聲音出現——

  “你不應該離間慎兒和雪兒,他們將來要同處在一個屋簷底下,必須相親相愛,視彼此為知己,我很高興他們能夠投緣,卻不該因為自己的狹隘妒忌,破壞他們的純粹情誼。”

  “他不是你的,他是他自己的,有權利選擇喜歡誰,討厭誰,你可以控制八歲的他,等他十八歲,你還能逼迫他?到時,你只會讓他恨你。”

  所以,她能夠再次狹隘、嫉妒?

  當然不行,林宜瑄不是雪兒,是懷胎十月生下晚兒的親娘,她不想冒著讓晚兒怨恨自己的風險。

  孩子無過,錯的是大人,她的傷心不需要孩子來承擔。

  林宜瑄哭過一陣,好像突然發現瞳瞳存在似的,她起身抹去眼淚,笑著上前握住瞳瞳的手,說道:“好妹妹,姊姊終於把你給盼來,路上好走嗎?瞧你,風塵撲撲的,先安置下,爺進宮,很快就回來。”

  姊姊、妹妹?林氏是以主人的身分說話?瞳瞳失笑,原來在她還沒到之前,身分已經被定位了。

  “小喬,你帶少爺去梳洗幹浄,廚房裡備下的東西,讓人送過去,”林宜瑄下令。

  “是。”丫頭上前領人。

  但晚兒不想和娘分開,他拉拉瞳瞳的手。

  瞳瞳頓下俯下身,對他說:“晚兒跟姊姊過去,進屋後先喝點熱水再洗澡,吃過飯後,別忘記藥丸子。阿晨,阿曦,你們也把自己洗乾淨,少爺剛到新地方會害怕,你們隨時都要留一個人在他身邊。”

  晚兒有些受寒,她把荷包裡的桑菊飲遞給阿晨。

  “是,夫人。”

  “娘,我想跟您一起。”晚兒環住她的脖子撒嬌。

  “乖,晚兒是男子漢了,要勇敢哦,娘打理好後就過去看你好不好?”

  “娘不來,晚兒不吃飯。”

  “不對,晚兒要乖乖吃飯,消食後再吃藥丸,都吃完,大概就能看到娘了。”

  “要等這麼久嗎?”

  “娘會儘快。”

  “打勾勾,不能太晚。”

  兩人打過勾勾之後,瞳瞳起身,卻意外發現一臉晦澀的林宜瑄。

  注意到瞳瞳在看自己,林宜瑄無奈一笑,道:“對不住,瞳妹妹,你把晚兒照顧得很好,我不該嫉妒的,說到底是我不好,我後悔了,那年要是別那麼害怕,別急著離開……要是相公早點告訴我他打算怎麼做,我絕對不會拋下他們父子。”

  瞳瞳蹙眉,她對林宜瑄的後悔不感興趣,也無意瞭解她的嫉妒。

  倘若蘇蒙打算接納林宜瑄的後悔,那麼他們便一拍兩,她可以堅強一次,沒道理不能堅強兩回。

  人總是在挫折中成長,她假裝自己不在乎,低聲道:“我累了,可以先歇歇嗎?”

  臉色微變,林宜瑄沒想到她這麼不給面子。

  她僵硬了笑容,吸口氣道:“當然,瞧我太心急了,沒想到妹妹長途跋涉,我領妹妹去休息。”她走在前面,一面走一面說:“我安排妹妹住在臨風閣,那裡離我和爺的院子近,爺常不在家,妹妹可以隨時過來尋我說話。”

  我和爺的院子?意思是兩人舊情複燃,已經住在一起?

  心被剖了,抽痛得厲害,瞳瞳沒回應,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步。

  “爺說妹妹喜歡打理藥田,我打算讓人把你院子的花圃改造成藥田,不知妹妹意下如何?我希望妹妹在這裡能夠住得舒心,就當是我在報恩吧,我真心感激你把相公和晚兒照得這麼好。

  “對了,我還給你裁了幾件新衣裳,都是京城時興的樣式,不是姊姊自誇,我的女紅不差的,我做的衣服,爺特別喜歡……”

  這是在炫耀?炫耀他穿她的衣、睡她的床,還把後院大小事交給地打理,以示對正妻的重觀?

  不需要,真的,她對爭權奪位不感興趣,她來,只是要蘇蒙一個態度。

  突然,林宜瑄停下腳步,轉過身,淚水盈眶。

  猝不及防間,她朝瞳瞳跪下,“妹妹,我知道爺為難,他早已視你如妻,卻與我有婚約前,他不知道如何說服你為妾,也不知道如何安撫我的傷心。

  “我知道妹妹並不喜歡我,於你而言,我才是那個從中插一腳的人,但求求你,別再讓我和晚兒母子分離,那是我最珍愛的兒子啊。

  “這些年我不斷悔恨,不該為自己的膽怯拋下他們父子,我很欣慰,爺願意原諒我、願意讓我回到他身邊,但是妹妹……雖然我為妻、你做妾,我願與你情同手足,一起服侍爺,妹妹青春正好,早晚會有自己的孩子,能不能把晚兒讓給我,讓我們母子團圓?”

  這是在說什麼?搞得她像惡人似的,她幾時有搶人意圖?幾時要讓人母子分離?她本來不懂,林宜瑄怎麼會演這一詢,直到看見從角落紛紛冒出來的下人。

  瞳瞳明白了,對方連喘口氣的機會都不願給她,這麼快就開起宅鬥模式。

  可惜,對不起,她不想奉陪。

  “若夫人不想領我回房,沒關係的,麻煩夫人命人備車,我可以搬到外頭。”

  搬到外頭?這是在威脅她?寧語瞳知道她不敢,知道這麼做,爺會怎麼看待她。

  寧語瞳就這麼有把握?她在爺心裡估了多大分量,足以讓她有恃無恐?

  可林宜瑄不敢賭,她吞下委屈,強裝笑臉,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全落入下人眼底,她想,很快府中就會謠言四起,高傲的妾,委曲求全的妻,所有人都會站在她這邊。

  “妹妹別意氣用事,就當姊姊說錯話,姊姊給你道歉,來人,領瞳姨娘到屋裡歇下。”

  她強調了姨娘二字。

  姨娘?這身分是她定下,還是蘇蒙決定的?

  冷冷笑過,瞳瞳覷了林宜瑄一眼,看得林宜瑄這心跳加快、頭皮發麻,瞳瞳帶來的危機感漸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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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32 PM

第十一章 你的對手不是我

  瞳瞳想睡下,卻翻來覆去睡不著。洗過澡,想吃點東西,但看著滿桌的菜肴卻食不下嚥。

  頭昏昏沉沉的,下床,屋裡沒有服侍的丫頭。

  拍拍臉頰,清醒清醒,她走到桌邊想倒水,卻發現茶水是冷的。

  臘月寒冬,就算她是不受寵的姨娘,給她上這樣的茶水未免……

  虧林宜瑄表現得處處周全,原來還是心急了,急著給她下馬威,急著讓她看明白,誰才是這真正的女主人。

  何必呢,她的對手從來都不是林宜瑄。

  渴得厲害,茶冷,她還是硬喝下兩杯,寒意入腹,身子微抖,卻止了渴。

  答應晚兒去看他的,循著記憶,她往他的院落走去。走到門口,發現門沒關,林宜瑄正在喂晚兒吃飯。

  這麼冷的天,屋裡幫添上炭盆,卻沒把門給關起來?這是想讓她親眼見證母子情深?讓她別妄想地鳩占鵲巢?

  大動作尚未,小動作處處,才起了頭,瞳瞳已經覺得累得半死。

  “娘。”晚兒發現了瞳瞳,連忙下桌跑到她身邊,抱住她的腰。

  見晚兒沖過來,阿晨、阿曦也飛快跑到她身邊,她的腰被晚兒佔據,阿晨,阿曦只好一守人拉住一手,彼此之間沒有主子下人的分際。

  “我洗香香了。”晚兒抬起手,要瞳瞳聞。

  “我也洗了。”阿晨、阿曦跟著說,“搓下一層泥呢。”

  “好,我聞聞看。”瞳瞳蹲下身,一把抱住三個小孩,湊近他們的胸口,惹得他們咯咯笑個不停。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四個人的親昵惹毛林宜瑄,眼看三個孩子撇下自己,往寧語瞳身邊竄,一股火氣上揚,林宜瑄手裡還拿著湯匙,砰地一下,她把湯匙往地上重重一摜,玩鬧中的四人嚇了一跳,齊齊轉頭望向她。

  “沒規矩!食不言、寢不語,難道沒有人教過你們中途離席是不對的嗎?”

  話說完,她上前,手指往阿曦、阿晨頭上重重一戳。

  她留著長指甲,這一動作,兩人額頭瞬間浮上紅腫印子,可見是下了重手。

  戳了人還不解氣,她怒道:“分不清楚什麼是主子、什麼是下人嗎?誰允許你們這樣和少爺玩的。”

  瞳瞳搖頭,他們只是孩子,下意識地,她把阿晨,阿曦拉到自己身後護著。“你心有不滿,大可以沖著我來,別拿孩子出氣,以強淩弱,有意思嗎?”

  “我不過是教訓下人,也礙著妹妹了。”

  “阿曦、阿晨不是下人,他們是我為晚兒挑選的臂膀,是日後相互扶持的兄弟。”

  “晚兒需要兄弟,我會給他,不需要挑幾個低三下四的人來當他的兄弟。”林宜瑄抬高下巴傲聲道:“我知道妹妹並非出自大家,還在盜匪窩裡住過大半年,行事舉止不懂得規矩是理所當然,但妹妹進了咱們毅勇伯府就得忘記過往,好好把規矩學起來,倘若妹妹還是用逗法子教小孩,早晚會把晚兒給教壞了,以後出門折損伯府面子,誰來承擔?”

  瞳瞳輕笑問:“眨抑旁人會讓你覺得自己更高貴嗎?如果你不喜歡阿晨、阿曦,我可以他們離開,至於我……誰說我進了毅勇伯府就得學規矩?”

  “你非要與我敵對不可?你就不想好好與我相處?改變態度很難嗎?”

  “你期待我用什麼態度對待你?我們不過是兩條不會交集的平行線。奉勸你一句,當年拋下兒子已然過錯,若想挽回他的心,最好的方法是用體諒取代責備怒駡,唯有加倍付出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說完,瞳瞳朝阿晨、阿曦伸手道:“走,我給你們做飯去。”

  兩人相記一笑,只差沒跳起來大喊一聲耶。

  只是手邊過去的同時,卻發現晚兒撇著嘴,眼淚快掉下來了。

  兩人看看林宜瑄再者看瞳瞳,阿晨吸口氣,“勇敢”作主,他把晚兒的手交到瞳瞳手上,然後門再牽起晚兒,再然後……一串小豆丁跟著瞳瞳回去。

  看著四個人遠去的背影,林宜瑄氣急敗懷,手臂橫劃,將桌面上的碗筷全掃落地。

  她喘著氣,狠毒的雙目中竄著火花,她對自己說:“寧語瞳絕非善茬,我不能大意。”

  直到夜深,蘇蒙仍未回來,三個小孩躺再瞳瞳的床上,輪番說著心裡的恐慌。

  晚兒說:“我不喜歡那些丫頭,娘可不可以叫她們走開?”

  阿晨說:“王嬤嬤可凶著啊,她手上的刷子快把我身上的皮給刷破,她還說,進了伯將就得把野孩子的樣兒給收起來。”

  阿曦附和,“她也這麼跟我說,我告訴她,‘夫人說我是乖孩子,不是野孩子。’她氣我頂嘴,還拿雞毛撣子打我。夫人,你看。”他扯起褲管,讓她看腿上的傷口。

  心一扭,瞳瞳下床取來藥膏為他擦藥。

  見狀,阿晨忙得起袖子,他也挨打了,是用藤條打的,已經泛紫。

  看阿晨,阿曦在娘跟前討拍,晚兒撇著嘴,眼眶紅起來。

  “晚兒,怎麼啦?”她不信有人敢動晚兒。

  他撲進娘懷裡。“娘,我屁股痛。”

  拉下他的褲子,果然,那裡什麼都沒有,他只是想被疼惜。

  她伸長手臂,把三個孩子攪在懷前,輕聲道:“看起來,我們都對這裡水土不服。”

  “娘。”

  “嗯?”

  “我想爹,想王嬸嬸,想村裡的叔叔伯伯阿姨嬸嬸了。”

  “我也想。”阿晨、阿曦異口同聲道。

  歎口氣,她也想了呀!

  蘇蒙加快腳步跑進屋裡,他在前院遇見何桐了,岳父沒睡,守著門等他回來。

  他三兩語就把這些天的事全告訴他,何桐問:“你打算怎麼處理林氏?”

  他言明自己的打算,岳父沒有多話,只道:“你最好能夠說服瞳瞳。”

  他當然能說服,瞳瞳再溫柔不過,她會體貼他的難處,會明白他的想法,就算無法服法,他的床上功夫可厲害了,總能把瞳瞳給拿下。

  於是他興沖沖地跑過來了,推開門,發現她在寫字,他二話不說,沖上前,一把將她抱起,把頭埋在她的頸窩,沒取她的氣息。

  “瞳瞳,我想你了。”硬邦邦的男人說著軟綿綿的話語,讓人心悸。

  她也想他,很想,想得日夜不成寐,想得衣帶漸寬終不悔。

  粗粗的大掌撫上她的臉,滿眼的深情繾綣。“瞳瞳,你瘦了。”

  “沒事,路上病過一場。”

  “那就好好養養,把肉給養回來,把精神也養回來。”

  失笑,她不知道啊,不知道是他的眼神太撩人,還是他的心疼表現得那麼明顯,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滿肚子的怨氣消了。

  “為什麼又留起鬍子?”

  “我的美貌就只給我的媳婦兒看,其他人想看,門兒都沒有。”

  哼,慣會說好聽話。“招惹風流債了?”

  一語中的,蘇蒙額頭滑過三道黑線。瞳瞳怎麼那麼會猜?

  那個錢家姑娘,一看見他就想貼上來,他都說了自己有妻子,她竟自願為妾,還那個王大人家的姑娘,讓她爹幫自己說話,說只要他願意娶她,會出面解決瞳瞳的事,還說要給瞳瞳一大筆錢,讓她把位置讓出來。

  什麼鬼啊,他們家瞳瞳傻嗎?她的老公富可敵國,巴著他,要多少有多少,她需要去覬覦那點兒蠅頭小利?

  “京城裡的名門淑媛,對我和語塵這兩個新科伯爺很感興趣,家裡的門欄都快被媒人給踩爛了,我對外放話,說我有愛妻、有兒子……”

  瞳瞳接下話,“可還是有人自薦枕席,甘心為小?”

  呵呵一笑,他抱著她的腰不放。“誰讓你家相公風度翩翩、俊美無儔呢,你可要把門給守好,別讓外面的人給覬覦了去。”

  “守得了門外的,能顧得了門內的?”

  她終於說到主題了,蘇蒙正了神色,握住她的肩膀,認真說:“我心裡只有你,裝不下其他人。”

  如果她只有此生記憶,那麼,是的,她或許會被騙。但對不起,她偏偏擁有前世記億,所以她很清楚,這裡話只能在大螢幕上騙騙蠢女孩的眼淚。

  人心易變,新鮮總好過膩味的,她不信自己的魅力無遠弗屆,何況這裡不是強調一夫一妻的世界。

  她沒回答,但表情擺明瞭不相信。

  於是他決定拿出最擅長的利器——一把抱住她,就要把她往床上擺。

  沒想到帷簾掀開,那裡躺著三個熟睡的小孩。

  一個咬牙,他抱著瞳瞳往自己屋裡去,他施展輕功,在瞳瞳還來不及出聲抗議之前。

  運動會讓人血液加速進行,而想像力更教人血脈賁張,離開那麼久,他想念她,想念得緊。

  右腳踢開大門,他正準備好進行激烈運動,卻沒想到林宜瑄竟然坐在屋內,她身穿薄紗,手裡縫著他的衣裳,深情款款地望著他。

  瞳瞳發出一聲冷笑,若她不在,是不是就該玉成好事了,又或者在之前,他們已經數度春風?

  蘇蒙手臂僵硬,把瞳瞳放下地,凝聲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林宣瑄咬唇,眼底浮上紅絲。“我只是過來稟告爺,甯姑娘到了,我安排她在臨風閣住下,那離爺的院子近,也安排晚兒和他的小廝在勤學齋裡安置,不曉得這樣的安排可好?”

  “不必,瞳瞳就在這裡住下,晚兒和阿晨,阿曦初來乍到,對新地方多少會害怕,先讓他們也在這院子裡住下,等熟悉之後,再讓他們自己挑選住處。”

  這是不需要她的安排?林宜瑄不傻,明白蘇蒙的態度是在告訴她,別想插手他們的事。

  她不懂,蘇孟到底看上寧語瞳什麼?一個沒有家教規矩的女子,如何能為他立起門面?

  毅勇伯府剛在京城立足,必須面面俱到才能教人看得起啊!

  蘇蒙也不傻,好端端的,三個被安排在勤學齋的孩子怎會睡到瞳瞳床上,定是發生風波了,所以他擺明態度,希望林宣瑄理解。

  但林宜瑄沒有,她擰著眉眼,一臉可憐地望向蘇蒙,盼能得他幾分憐惜。

  還不死心嗎?他已把話說得夠清楚了,他只好再以嚴肅的口吻問:“瞳瞳進京,為什麼沒派人告訴我?”

  他這是在告訴瞳瞳,自己之所以這麼晩回來,不是因為不上心,而是因為不知情。

  也是在告誡林宣瑄,於他而言,瞳瞳比差事更重要。

  瞳瞳和林宜瑄都聽明白了。

  瞳瞳微哂,她不是處處周到嗎?怎麼會沒派人知會蘇蒙?是想留點時間,在他回府之前給足下馬威,好教自己知難而退?

  林宜瑄弄錯了,能夠教她知難而退的人只有蘇蒙。

  “以後沒事別到我院子裡來,免得被人誤會。”蘇蒙又道。

  像被人狠狠地揍上一拳,林宜道蹙眉。

  被誰誤會?寧語瞳了嗎?他就這麼在乎她?自己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是她為他伺候祖父祖母,是她陪他逃難,陪他走過千山萬水,更是她為他拼得九死一生生下晚兒,甯語瞳算什麼?不過是個從土匪窩裡出來的女人。

  不甘心、不情願,她不明白他怎麼可以這般無情。

  見她遲遲不語,蘇蒙道:“你下去吧。”

  咬牙,她不想,卻不得不屈膝告退。

  門關上,他看向瞳瞳,歎氣。

  瞳瞳似笑非笑道:“怎麼辦?你心裡只有我,裝不下其他女人,可她心裡也只有你,容不下其他男人。”

  拉起她的手,坐到床沿,他鄭重道:“瞳瞳,她是晚兒的娘,當初她和蔡嘉佑離開,我以為她可以過上想要的日子,但是蔡家媳婦厲害,她過得生不如死。

  “她找到我的時候,全身傷痕累累,實在過不下去,如果我不收留她,或許她真會死於非命,在那種情況下,我無法不伸出援手,我不希望日後話傳到晚兒耳裡,讓他怨我。”

  他擔心晩兒怨他,卻不擔心她怨他?是因為她看起來豁達大肚還是善良可欺?

  “所以呢,你打算留下她?”

  “是,我必須留下她。”他斬釘截鐵回道。

  “很好。”她從荷包裡取出二十兩銀票。“我要自贖,把賣身契還給我。”

  他哪有賣身契,早早就燒掉,早早就到府衙裡註銷了,只是……自贖?什麼意思?林宜瑄留下,她便要離開?

  不行,他不允許!“我不。”

  “你答應過我的。”

  “我就是言而無信,我就食言而肥,總之你不可以離開。”

  “不離開,以什麼身分留下?”

  “還用懷疑嗎?當然是我的妻子,我們行過婚禮的。”

  “那林宜瑄呢?”

  “她是晚兒的娘。”這兩者並不違背。

  瞳瞳大翻白眼,沒好氣說:“兒子的娘、你的妻子同處一室,關係會不會太複雜?何況,請問你與她和離了嗎?官府裡,蘇蒙登記在案的妻子是林宜瑄還是寧語瞳?”

  蘇蒙無語,當時情況太亂,這件事連想都沒想過,只想著讓她離開、過上想要的生活便好,而林宜瑄認定他在土匪窩裡討生活,誰曉得還能夠活多久,他們都沒有考慮到這件事。

  “沒有和離書,那休書呢?你寫了嗎?”瞳瞳又問。

  “我寫了。”

  “所以你們的婚事已經註銷?”

  蘇蒙垂下頭,並沒有。

  林宜瑄收到休書,淚流滿面,她把休書燒掉,懸粱自盡,差一點就救不回來。

  出身名門的她,再好面子不過,寧可死,也不願意名聲被汙。

  當年在山寨子裡,他想盡辦法出謀劃策,與大家融為一體,就是為著讓懷孕的她可以過上好一點的日子,可她越不過心底那道坎兒,三番兩次求他冒險帶自己離開。

  她懷著晚兒,蘇蒙怎能冒險?他只能耐心謀劃,將山寨奪下。

  但她等不及,無法忍受自己與賊寇掛上名。

  那夜,他求她為晚兒留下,保證再給他一些時間,情況必定會改變,但她哭鬧不止,還拿簪子割破手腕,堅持要離開。

  他想與其留著痛苦的她,不如各自安樂。她走了,兩人緣分就比割斷,他怎麼都沒想到事情沒完。

  蘇蒙沒回答,她卻看懂他的答案,長吐氣,“她仍然是蘇蒙明媒正娶的蘇家媳婦,對吧?那我呢?二十兩買回來的小妾?”

  “誰說的,你不是,你是我的妻子。”

  搖頭,她不要口頭宣言,她要實至名歸。“哥肯定把過去的事都說給你聽了,六歲我就能試撐起家門,如今我更不需要依賴男人來維生。

  林宜瑄出身名門,再好面子不過,我雖未出身名門,但自尊驕傲半點不缺,我不為妾,不要名不正言不順,更不要背後受人指指點點,我要快意一生,蘇蒙,你明白嗎?”

  “給我時間,我會想到辦法。”

  “多久?三天、五天、一個月,還是十年,二十年,請問我需要花多少時間等待?”

  咬緊下唇,同樣的話,語塵問過他。

  他無法親手逼死林宜瑄,那是晚兒的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至少她在那麼艱險的情況下為蘇家留下一條血脈。

  他重情義,懂得感激,更別說林宜瑄還是他表妹,對於外祖家,他不能不留幾分情面。

  那時他斬釘截鐵告訴寧語塵——他下半輩子的妻子只有瞳瞳一人。

  寧語塵信了,但瞳瞳……很顯然並不相信,她算計著離開,她寧可玉碎不願瓦全。

  推開他的手,瞳瞳認真道:“放手吧,其實我不該上京的,早在知道你留下林宜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們結束了。”

  就袁裴告訴她程月娘懷上孩子那一刻,她便明白,自己的幻想、對愛情的想像結束了。

  戀眷早已結束的事,太蠢!

  “不對,沒有結束,我不會讓它結束。”他將她抱進懷裡。

  低下頭,她試圖拔開他圈著自己的手臂,但他不放,緊緊抱著。

  她一根一根用力扳開,但力量不及他,霸道也不及他,她氣急敗壞,動手垂上他的胸口,一下一聲,“放開我、放開我……”

  “不放,我永遠都不放!”他聲明,他宣示,他說到做到。

  他從未真正喜歡過一個女人,好不容易遇上瞳瞳,好不容易他明白愛上了是什麼滋味怎麼可以輕易放手。

  他抱得很緊,讓她感到窒息。

  她是真的不懂啊,為什麼非要一遍遍在同樣的模式中迂周輾轉,不懂為什麼她不能在愛情中開心暢快?

  她很生氣,她到底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才教她一次次失意?她要走、她要自由,她再也不要委屈自己……

  連日來的焦慮憂心,化成一張黑色大網,深深將她罩住她……陷進去……

  清醒時,三個小孩蹲在床邊,仰著頭,巴巴的望著她。

  發現瞳瞳睜開眼睛,三個小孩迫不及待的開口說話。

  “娘,爹一直在這裡陪你,剛剛才走。”晚兒說話越來越順溜。

  “夫人,是皇帝派人把老爺給叫走的,老爺說,他要向皇帝告假,要待在家裡好好陪夫人。”阿曦爭著講。

  “夫人,老爺出門時吩咐,您現在身子弱,千萬別隨意下床,老爺已經派人去尋老太爺,他們很快就會回來。”阿晨道。

  三人都牢牢記得蘇蒙出門之前說的話——

  他把晚兒抱在膝間,拉著阿晨、阿曦,目光極其認真的說道:“你們是我最強大的力量,你們要幫我把瞳瞳留下來,別讓她離開好嗎?”

  他把他們當成大人,用他們能夠理解的語言解釋大人之間的複雜關係,他說:“我不能沒有瞳瞳,你們也不能,我們是最親密的一家人,必須合作無間,想辦法將她想走的念頭排除掉。”

  他們聽懂了,他們構思,討論,想盤所有能夠說服瞳瞳的話,等著在她清醒時一一道來。

  “娘。”晚兒肉肉的小手貼在她肚子上。“爹說娘要讓我當哥哥了,我可不可要一個妹妹?”

  她懷孕了?一怔,怎麼會?但沒錯,生理期已經很久沒來,她還以為是旅程長路迢迢再加上心事重重,壓力促使,亂了經期,沒想到竟是……

  “我也想要妹妹。”阿曦道。

  “都不想要弟弟嗎?”瞳瞳看著充滿期盼的三張小臉,失笑問。

  晚兒搖頭。“我和阿晨,阿曦都想要妹妹,妹妹比較可愛、比較漂亮。”

  三個人已經做好當妹控的準備?“好吧,娘盡力,如果生不出妹妹,你們別失望哦。”

  “那就下一個再生妹妹。”阿晨道。

  “嗯,一直生,一直生,總會生到妹妹。”阿曦補話。

  他們當她是生產機器?但可預見,尚未出生的女兒會被他們寵得多嬌氣。

  “我要教妹妹認字背書。”晚兒開始做教學計畫。

  “我給妹妹唱歌兒、說故事。”阿曦擁有一副好歌喉。

  “我會護著妹妹,不教人欺負。”阿晨說。

  三個人信誓旦旦,互看彼此一眼,用力點頭,工作分配完成。

  瞳瞳撫上小腹,她的孩子何其幸福,尚未出生就有這麼多人準備為其付出,只是……可前車之鑒教會她,千萬別輕易相信男人,一個溫柔賢淑的前妻……不對,他們尚末和離,他們仍然是正式夫妻,夾在這對夫妻中間,她怎麼能夠幸福?怎麼能夠安心把孩子生下,讓孩子在這裡平安長大?

  見她沉了眉目,孩子們憂心地望著彼此。

  最終是阿晨伸出手,覆在瞳瞳手背上,低聲說:“夫人應該相信老爺,老爺很有能耐再難的事都能解決。”

  他對蘇蒙有無比的崇拜,深信任何事到了自家老爺手裡都能迎刃而解。

  “夫人別生老爺的氣,老爺很可憐,看見夫人昏倒,都急哭了。”

  蘇蒙哭了?是看錯了吧,那樣一個剛毅的男子。

  “娘別生氣,爹做錯事,咱們罵他、罰他,但別氣他、不理他,好嗎?”晚兒終於在肚子裡積了一大串的話全說出。

  雖然他們還小,可也能夠理解,這個家裡的另一個夫人讓夫人生氣了,很明顯,那個夫人想搶推走晩兒和老爺。

  不過晚兒說過,說那個夫人再好,他都不會被搶走。

  “別擔心,我沒生氣。”還是影響到孩子了,她不喜歡這樣,大人的事大人解決,孩子只需要負責天真無邪。

  “有,娘生氣了,娘放心,我不喊別人娘,我只要你當晚兒的娘。”

  這話說得多窩心,只是對林宣瑄……未免不公平,但她不是聖人,做不出把兒子還給對方的決定,她痛苦而矛盾,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瞳瞳坐起身,三個孩子立刻麻溜地爬上她的床,要不是爹出門前交代過,晚兒直想往娘懷裡鑽。

  瞳瞳看見他的欲望,向他伸出手。“晚兒過來,娘抱抱。”

  “不行,我會壓壞寶寶。”

  “咱們小心一點就行。”

  “真的可以?”他圓滾滾的大眼睛轉個不停。

  “真的可以。”

  晚兒樂了,抱著娘,在她臉上親幾口。

  阿晨,阿曦一左一右坐在她身邊,嘀嘀咕咕地替蘇蒙說話。“老爺可擔心夫人呢,他看著夫人,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我同老爺說話,老爺都沒聽見,他心裡只有夫人。”

  瞳瞳失笑,蘇蒙有三個很厲害的小說客,一人一句,讓她插不進話。

  “娘,晚兒愛您,爹愛您,阿晨、阿曦也愛您,以後妹妹也會很愛您,您不要生氣好不好?晚兒很害怕。”

  “晚兒怕什麼?”

  “怕娘不要晚兒了,怕以後都看不見娘。”說到後來,他聲音哽咽,讓人聽了心酸。

  她也怕啊,怕失去蘇蒙、失去晚兒,怕再度失去親人,這個家她費了很多心思經管,只是決定權不在她手上,她也圖安逸,也圖受人所喜,只是,做決定的人不是她。

  抱緊三個孩子,她說:“抱歉,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林宜瑄站在門外,一雙眼睛嫉好得發火。

  憑什麼她的兒子口口聲聲喊別人娘喊得這麼順理成章?憑什麼她的丈夫心裡眼裡只有個寧語瞳,好像她是路人。

  不對,她才是和蘇蒙一起長大的女人,是他同床共枕的內人,為什麼一轉眼全都變得不一樣?

  她是做錯事,但她後悔了呀,願意盡全力彌補,她旁的不敢多求,只求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為什麼就這麼難?

  她無法改變現況,就只能責怪他人,都是寧語瞳的錯,如果她不存在就好了,不過是個從人牙子手裡買來的賤貨,沒有資格鳩占鵲巢,更沒有資格享受屬於她的福分。

  可是寧語瞳懷孕了,有孩子、有底氣,這樣的她怎麼可能不想爭權奪位,怎麼可能聽話安分?就算自己心機用盡、處處把她壓下,都無法敵得過在蘇蒙心底重要的寧語瞳,對不對?

  這個家很快就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拳頭緊攥,不行,她不能放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是她的東西她就必須悍衛,不管是丈夫、兒子、還是榮華富貴。

  抬高下巴,她冷著臉走進屋裡。

  發現林宣瑄,三個小孩立刻坐直坐正,阿晨甚至跳下床,護在床邊。

  林宜瑄對著阿晨冷笑,自不量力!他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你要以下犯上?”

  她說完,揚手,就要往他臉上打去。

  瞳瞳及時把阿晨拉開,險險避過這一掌。

  瞳瞳並不好鬥,相反的,她是和平主義者,但林宣瑄一上來就對孩子動手,這讓她忍無可忍。

  “大人的事,不要遷怒到孩子身上。”

  林宜瑄脫了瞳瞳一眼,是她遷怒孩子,還是甯語瞳拉著孩子當作底牌?真真是上下嘴皮一碰,什麼話都可以扯得出來。

  眼看林宜瑄態度不善,戰事即將爆發,瞳瞳對晚兒說:“娘和夫人有話要說,你們今天大字練了沒?”

  晚兒哪能練大字,不過是拿著筆在紙上塗塗抹抹、橫橫豎豎畫著,倒是阿晨、阿曦需要練字。

  “沒有。”三個孩子老實回答。

  “你們先去練字,練完字再過來陪我說話,行不?”

  “行。”晚兒用力點頭,他要很乖很聽話,他不讓娘累,這樣娘才會喜歡他、才會留下來,他始終記得爹娘成親第二天爹對他說的話。

  晚兒答應得很快,但阿晨憂心忡忡,他答應老爺要把夫人照顧好的。

  瞳瞳看出他的焦慮,柔聲道:“放心,沒事的,快去寫字,寫完拿過來給我看看,一個月沒看你們的功課,也不曉得退步了沒有。”

  見瞳瞳還能嘮叨這些,阿晨鬆口氣,再看看林宜瑄,愁了眉頭,真會沒事的,對吧?

  在瞳瞳的堅持下,阿晨和阿曦牽著晚兒離開。

  “瞳姨娘口口整聲自稱娘,還真是臉大。”林宜瑄一開口就是針鋒相對。

  “晚兒一直是這樣喊我的,我並不覺得不妥。”瞳瞳也沒打算對她客氣。

  “需要提醒你嗎?晚兒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

  “是你先放棄他的,在他最需要娘的時候。”

  “那是因為當時爺不長進,自甘墮落,與盜匪混在一起。”

  “所以蘇蒙現在長進了、不自甘墮落了,你便迫不及待的跑回來?”瞳瞳也不示弱。

  “我本來就應該回來,我與蘇蒙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而你呢,不過是個用錢買回來的賤婢,誰給你說話的權利?”

  “如果夫人腦子還好使,我從來沒打算與夫人對話,始終都是夫人自己巴上來。”

  “寧語瞳,你給我聽清楚,不管是晚兒還是爺,都是我的。”

  “沒有誰是誰的,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他們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決定自己想要親近誰,這件事由不得我討論。”

  “嘴尖牙利有何用,我與爺一天不和離,你就永這是個上不了檯面的賤妾。”

  “這樣講話能讓你安心的話,就說吧。”瞳瞳聳聳肩,一臉的無所謂。

  林宜瑄痛恨瞳瞳這種態度,這種擺明沒將她放在心上的態度。眼底冒出火光,她咬牙切齒。“我低聲下氣,本想與你和平共處,沒想到你並非善類。”

  瞳瞳輕笑,“和平共處”是她最大的寛容嗎?謝啦,不需要。

  她實話實說,“我與你不同,我從來就沒打算和你和平共處,不只你,任何想要和我享丈夫的女人,我都不會給對方和平共處的機會。

  “你說得很對,我非善類,所以停止你的想像,我不會是你的對手,不會與你做無講的門爭,你的對手只有一個人,他的名字叫做蘇蒙。”

  如果他堅持讓林宜瑄留下,她便一拍兩散,在不對等的婚姻中受盡委屈,從來不是她的選項。

  “你就這麼有把握,爺一定會選擇你?”

  “我沒有把握,但他可以選擇你,我便可以選擇別人。”

  “你的身子已經給了爺,還能選擇旁人?”

  “當年你跟別的男人離開,身子給了旁人,現在不也選擇回來?”瞳瞳刻薄了,但女人的戰爭中,她不想落敗,就沒有權利善良,為了孩子,她無權懦弱。

  “當時我是迫不得已。”林宜瑄漲紅了臉,眼底有掩不去的羞愧。

  瞳瞳微笑,對她的“迫不得已”不做評論。

  “走吧,你的去留與我無關,不必與我討論你的未來,你選擇你的人生,我選擇我的方向,再重申一次,我永遠都不是你的對手。”

  林宜瑄暗恨,寧語瞳真正想說的是,自己不配當她的對手吧?寧語瞳打心底瞧不起她?憑什麼?真以為母憑子貴,她孩子能不能順利生下來還不知道呢。

  怨懟沖上脳,林宜瑄道:“你確定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很清楚,但願你也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這句話說得好,但願你也能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兩個女人針鋒相對,一句接過一句,誰也不讓誰,直到下人稟告,“老爺回來了”,戰火方才停止。

  瞳瞳並不介意戰火延燒到蘇蒙頭上,但林宜瑄介意,她需要在蘇蒙面前保持柔弱無害的賢良形像,所以她急急退場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瞳瞳覺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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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33 PM

第十二章 斬斷的緣分

  摸摸她的頭,寧語塵心疼,妹妹的婚事怎麼總是一波三折,理不順?

  他和蘇蒙是一起過來的,他們剛剛去了禦書房,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起的謠言,自從獻上那座金山後,有人傳言他們是屬兵福將福臣,只要他們出馬,沒有不成的事兒。

  這分明是笑話,皇帝偏偏信以為真,時不時召見兩人,時不時把差事交代給他們。

  他們做事盡心盡力,哪有不成的道理?於是一回、兩回的成功經驗,更加坐實了謠言但,蘇蒙告假了。

  袁裴並沒有教他們失望,他在皇帝跟前自承錯誤,領下二十軍棍,順利與寧語瞳和離。

  寧語塵和蘇蒙順勢將瞳瞳的遭遇說到皇帝跟前,借此也將兄妹倆被趙家除籍的事擁到明面上,免得趙家老爺總有藉口上門糾纏。

  瞳瞳的故事令皇帝感到心虛,當初若非急迫,寧語塵怎會在倉促中將妹妹託付袁斐,虧老天有眼,命運兜兜轉轉,促使她與蘇蒙一段姻緣。

  “為什麼昨天不派人通知我,說你到京城了?”如果他事先知道,絕對不會讓她進毅勇伯府,這裡的麻煩還沒解決,他不想讓妹妹煩心。

  “我沒……”

  “別說你沒有人可以指派。”甯語塵堵住妹妹的謊話,寶珠還在老宅製藥,隨便找個人傳語,她能不立刻過來。

  “昨天太忙亂。”低頭,實話實說,她忙著宅門、忙著生氣、忙著和蘇蒙談判。

  “你壓根沒想過讓哥哥為你作主,對吧?”

  瞳瞳歎氣,哥哥說對了,她太習慣獨立,忘記有人可以依靠就別堅強。

  “真不曉得你在想什麼?”寧語塵用力揉了她的頭髮一把。

  “對不起。”

  “我聽阿蒙說,你認何太醫為乾爹?”

  何桐受封五品太醫,剛進京述職,就被留在宮裡為皇太后診病,他心裡記掛著瞳瞳,寧語塵和蘇蒙出宮前還一再對他們叮寧,記得別讓瞳瞳情緒波動太大。

  若不是因為這個,他對蘇蒙不會這麼客氣。

  瞳瞳瞄了蘇蒙一眼,感激他沒將前世今生的事捅出來。“哥哥反對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從小你就拿他當爹看。”撒嬌耍賴,能對爹做的事她全做了。那時候他沒反對,是因為明白妹妹很想要被爹疼愛,他給不了父愛,有人能給,他樂觀其成。

  “哥,我只是……”

  “我懂,趙老爺確實太令人失望。”

  趙老爺?對了!“他有去騷擾哥嗎?”

  “我這麼長進的子弟,他怎會不想把我認回去,何況趙家現在是窮途末路,有我這口大餅可以啃,他能不把嘴巴湊上來?”說到趙家,他眼底滿是輕鄙。

  “所以他……做了什麼?”瞳瞳擔心。

  “他趁我不在府裡,打著父親的名號,攜著柳氏和其他子女住進去。”

  “他憑什麼!”在他們需要被疼愛照顧的時候,他頭也不回地拋棄了他們,他把他們趕出趙家、除了籍,如今倒想來分一杯羹?

  “沒錯,他憑什麼。我告訴他,不想死的話就待下。”

  “他就乖乖離開?”她不信趙家人有這麼好打發。

  “沒有。”

  “所以他還在?我去把他趕走。”瞳瞳心急,攥了拳頭就要下床。

  蘇蒙見狀更心急,岳父叮囑過,不能讓她情緒波動太大,他忙坐到床邊把她抱進懷裡輕輕順起她的背,低聲安慰,“沒有沒有,你以為語塵連對付他們那點手段都沒有嗎?那你也太小看語塵,放心,他們灰溜溜的走了。”

  聞言,瞳瞳鬆口氣。“哥,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眼看蘇蒙對妹妹小心翼翼的模樣,寧語塵嘴角微勾,幸好他和袁裴不一樣。

  “我一回府,下人就來稟報,說趙老爺等著我去請安,他算准了當官的重名聲,只要臉皮夠厚,肯定能夠賴上我。”

  他擔心瞳瞳進京後,趙家人知道瞳瞳成為伯夫人,一旦賴不上他,趙家那些人便會統個賴上毅勇伯府,因此他必須徹底將這家人給解決。

  “所以呢?”

  “我偏不教他們如意,我命人用水泥將他們的院子給封上,他們被封牆的聲音吵了,上前盤問,下人把我的話給傳了,說:“忠義伯府有七進,伯爺一個人住不了那麼多,決定沒使的院子暫時封起來。”

  “他們氣死了吧?”

  “是氣,但沒死,趙老爺找我理論孝道,可文官嘴比刀子還利,他哪說得過我?他半頓飯都沒有撈到就離開伯府,嘴裡喊著要到府衙告我不孝。”

  “他肯定不是嘴巴說說而已。”他才不會在意哥哥的名聲,他肯定更在乎自己的利益。

  “沒錯,他真的做了,前腳離開忠義伯府,後腳就去府衛聲鼓鳴冤,但他真沒探聽清楚,不知道你哥哥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一個小小知府哪裡敢以下犯上,為此特地遞了拜帖到家裡來問我事情真相。”

  “你有沒有同他說,我們兄妹早就被趙家除籍?”

  “沒有,我只問他一句,“甯’伯爺有什麼道理要孝順‘趙’老爺?”

  剩下的事就讓知府去調查吧,他本就打算將這件事情徹底掀開,否則留道壓條老尾巴,噁心!

  結果呢?

  “趙啟文沒經過我們的同意,就在族人的見證下,將我們的名字重新記入族譜。”不光是趙老爺,族人也希望攀上他們,從他們身上挖到好處。

  “我們豈不是百口莫辯?”

  “阿蒙說得對,你太小看哥了。這回我不但要絕了他們的念想,還要讓他們在京城待不下去。今早袁裴為你的事擔下二十杖,在皇上跟前順利與你和離。阿蒙與我順勢把我們從小到大的經歷撰到皇上跟前,除籍的事已經在皇上跟前過了明面,豈能任由他信口雌黃?

  “趙啟文和柳氏最近到處放話,散播謠言,到處痛訴我的不孝,他在等我低頭,將他們接回伯府,卻不曉得我正在等待事情鬧大,傳到皇上耳裡。到時皇上一舉令下,趙家族人為保全自己,定會將他們推出去……”莞爾,他相當期待後續。

  瞳瞳見哥哥滿滿自信,這才鬆口氣。“能解決就好。”

  “何太醫說等你生下孩子,再辦個宴會,正式收你為乾女兒,我本想給他買個宅子,他拒絕了,他說過去對銀錢不上心,倘若他想要,聚財並不困難。”

  這倒是真話,在嶺南時他們談過許多計畫,爹說,如果陸嬤嬤和誠王世子也有前世記憶的話,那麼他也要認世子爺為乾兒子,再把陸嬤嬤給娶回去,前世聚少離多,此生一定要經常相聚。

  爹說打算開個賣藥膳的飯館,還要賣中藥美容用品,吃的、擦的、洗的、抹的,應有盡有。

  他有二十一世紀的知識能力,輕輕鬆松就能賺個缽滿盆溢。

  “我相信乾爹能把日子給過得風風火火,大哥不必操心。”

  他哪是操心何太醫,他操心的是瞳瞳,受人點滴、湧泉相報,凡對瞳瞳上心的人,他必定對其上心。

  甯語塵看蘇蒙一眼,意有所指道:“如果住在這裡太糟心,我接你回家,心情好,更利於養胎。你還沒看過皇上賜給哥的忠義伯府,也是七進宅子,那裡有個很大的池塘,你從小就喜歡蓮花,哥命人清好塘水,過兩天埋下藕節,明年就會有滿池蓮花盛開。”

  “別!”蘇蒙忙道:“瞳瞳,我已経求得皇上為我們賜婚。”

  又是賜婚?突然間,瞳瞳覺得這兩個字很不詳。

  寧語塵提醒他,“別忘記,前提是你必須先與林宣瑄和離。”

  “我晚上就跟她談。”

  林宜瑄有那麼好“談”的嗎?入京這麼久了,如果那是個好說話的,會拖到現在,事情還僵在那裡?

  “你打算您麼處理林宜瑄?”寧語塵直接問。

  “我會讓她做出選擇,瞳瞳,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把事情處理好。”

  “要是她又哭死哭活,拿著縄子喊上吊呢?”寧語塵又問。

  終究是一起長大的表妹,情分在那裡,他不認為蘇蒙會對她絕情。

  上吊?瞳瞳心頭一驚,原來是因為這樣,他才遲遲無法和離。

  “我會想到辦法的。”蘇蒙皺起眉心。

  瞳瞳望向他,她知道自己不厚道,知道逼著他徹底斬斷過去很殘忍,畢竟先來後到,那段曾輕不足說抹滅就能抹滅的。

  但是她太過不安,她無法在別人覬覦的目光中幸福著,一個程月娘,一個林宜瑄,她從來都不想在女人的戰爭中求生存。

  “最好是,否則……我能對袁裴重重拿起、輕輕放,卻不會給你同樣的優待。”

  “我知道。”

  寧語塵順順瞳瞳的散發,低聲道:“不要擔心,一切有哥在,哥哥再也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你。”

  “謝謝哥。”

  “哥先回去。”

  “嗯,對了,老宅那邊……”恢復記憶後,她才明白爹留下的那些手卷有多麼逆天,不可以輕易讓人看見。

  “我知道,寶珠已經告訴我,何太醫的東西都收在地窖裡,等他買下宅子後,我會讓寶財親自送過去。”

  寧語塵離開,屋裡剩下瞳瞳和蘇蒙。

  兩人相對,他不是個細膩的人,很少與人剖心,但他知道如果不能說服瞳瞳,他將會失去所有。

  摟著瞳瞳,他輕聲道:“林宜瑄是我的表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理所當然地我們在長輩的安排下結成夫妻,過去我覺得人生就是這個樣子,長大、成親、生子、開枝散葉,然後走入死亡。

  “成親於我,並沒有太大的期望與喜悅,只覺得是順理成章。人生必須完成的事。林宜瑄求離,我只覺得沒面子、難堪,卻不難受。我想,等生活安定下來,有機會再娶個女人暖床,再生幾個孩子,把蘇家門楣給撐起來,這一生也就這樣過了。

  “但我沒想到會遇見你、喜歡上你,我不是第一次成親,卻是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看你坐在那麼簡陋的花轎裡,我覺得對不起你,然後腦袋懵了,居然丟下你跑去採花,當時我只想把最美,最好的給你。

  “你是第一個觸動我的心的女子,沒有你,我這一世便沒了樂趣,我害怕失去你,無法離開你。我痛恨自己對林宜瑄的仁慈卻傷了你,請你給我時間,我會儘快解決這一切。”

  他的話句句出自真心,聽得她感覺自己真可悪,表哥表妹那是多麼深厚的感情,她怎能逼迫他用最殘忍的方法將它了斷?

  歎氣,她靠近他懷裡,“我知道了,只要你心如磐石不轉移,那我便願意付出耐心。”

  收下她的話,蘇蒙心安,抱緊她,低聲道:“謝謝。”

  “謝什麼?說到底我就是個妒婦,我容不下別的女人,不允許你舒心暢意。”

  “除你,再無旁人能教我舒心。”

  又說起甜言蜜語了,這麼會說話,是塊石頭都讓他給說活了,這樣的口才竟不能說服林宜瑄和離,可見得林宜瑄的意志比石頭還堅定。

  “瞳瞳,我投了帖子見誠王世子,明日我將以你擔心世子身體為由,領岳父進王府為他診治,如果情況像你們認定的那樣,你將會有個厲害的娘家、堅強的後盾,所以不要擔心,再沒有人可以欺負得了你,包括我在內。”

  這事他也接手了?他刻意要訓練出她的倚賴與脆弱?

  輕咬唇,她形容不出心中的感覺,只想賴進他胸前。

  沐浴,更衣,上了妝,桌上的酒菜全是爺喜歡的。

  爺命人傳話,說晚上要過來,林宜瑄便立刻忙起來,她要做最好的準備,準備……把他給留下來。

  她就不信,他們的青悔竹馬情,怎是隨便女人就能破壞取代?

  她知道,是她傷了爺的心,才讓他將感情寄託在別人身上,所以她會好努力、好努力會用一輩子來彌補過去的錯誤。

  深吸氣,她扶扶髮髻,對鏡中的自己發誓今夜她會讓爺留下來。

  門前有動靜,她連忙起身迎到門前。

  蘇蒙進門,看見他完美的眉眼五官,看著他的豐神俊朗、卓爾不凡,心暖了,這才是她認識的爺啊!不是土匪窩裡那個留著大鬍子的粗漢,不是那個和強盜稱兄道弟的匪賊。

  “爺,用過飯沒?”

  蘇蒙看一眼桌上,甜酸肉、酸辣魚、辣子雞丁全是他喜歡的菜,這桌菜她用足了心,只是他要了瞳瞳,便沒有資格要她的心。

  坐在桌前,他面色凝重道:“我們談談。”

  “好啊。”看見他的凝重,她知道這桌菜白費心思了。

  強裝笑意,沏來茶水,她道:“爺最喜歡的雨前龍井,嘗嘗。”

  他拒絕了她的菜,不好再拒絕她的茶,喝兩口,放在一旁。

  他開口道:“瞳瞳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有好漢村的人可以作證。”

  垂眉,她酸了眼,低聲道:“我也是爺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大理有整個城的人可以為我作證。”

  “早在你決定跟蔡嘉佑離開時,我們的關係就斷了。”

  “我知道你心裡仍然卡著那件事,我再悔恨、再想彌補,都不成了嗎?”她望向他,眼底蓄滿淚水。

  “我心裡沒有卡著任何事,我只是要明白的告訴你,我們早就不是夫妻。”

  “如果寧語瞳也做出相同的事,你也會這麼說嗎?”

  但想了想,認真回答,“不會。因為我不會放她離開,就算她偷偷跑掉,我也會想方設法把她搶回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放她離開,沒有想方設法把她給搶回來?

  突地心頭一陣發酸,難道在他眼裡,一、二十年的感情全是虛假?同床共枕的經歷也是假的?難道寧語瞳真的輕易地取代了她的位置?

  “因為我愛她,我不能沒有她。”

  “那我呢?”

  曾經的夫妻相對眼,他不避不閃,淡淡回答,“對不起。”

  他說對不起?所以他愛那個賤人卻不愛她?他的意思是因為不愛,所以她想走便走、要留便留?

  不公平,怎麼可以這樣,他們可是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啊。

  急切地,她拉起他的手,“表哥,你可知道當年一眼我便愛上你,認定你,我從小最大的夢想便是嫁與你為妻?”

  她喊表哥,不喊爺,她企圖勾起過往的溫情。

  那些年是她人生最快樂的一段,他不重女色,身邊沒有其他女子,夜夜他都待在自己身旁,他溫和良善,待她極好。

  天!她那時在想什麼,怎麼能輕易放棄他,放棄兩人的過往?

  是了,是他堅持當土匪,他堅持在那個賊窩待下來,要不,憑他一身武功,當然能護他們母子平安離開。

  若非如此,她怎會很下心與蔡嘉佑離開?不是她的錯,他很清楚依她的教養,她無法與那等賤民為伍,當初若他背聽她的勸,他們到現在還會是一對令人羨慕的夫妻。

  林宜瑄始終站在自己的立場想事,立場偏頗,哪看得出自己的錯處?所以到最後,錯的是蘇蒙,是瞳瞳,她是迫不得已,半分無過。

  望著淚流補面的林宜瑄,他很抱歉。“對不起。”

  “你忘記小時候的事了,我們一起放水燈,我差點落水,是你把我拉住的,你告訴外婆,你很自責,沒把我護好,你說要保護我一輩子的,怎麼能失約?”

  “對不起,但我還是會護著你,讓你未來的日子無康。”

  “真的?所以你還是愛我的對吧?雖然寧語瞳年輕貌美,雖然於你而言,她更新鮮……好吧好吧,我妥協了、我讓步,我答應讓她為妻、我做妾,她沒說錯,終究是當年我先做錯,既然是我的錯,我便對她低頭。”

  蘇蒙搖頭,就算瞳瞳不要求,他也不會娶了妻子還迎妾。

  祖父一生只有祖母,父親身邊只有母親,他看過許多事證,證明後宅平靜、兄弟不相爭的最大原因就是男人身邊別同時存在兩個女人。

  若當年林宜瑄沒離開,之後遇見瞳瞳,他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違背祖訓,強行將瞳瞳留下,不過就算他想,瞳瞳也不會同意,最終他們只能遺憾結局。

  他不厚道,但是他感激林宜瑄的離開。

  “我愛瞳瞳不是因為她年輕貌美或是她更新鮮,而是因為她在,我的心便定了,我在外打拼,只要想起她在家裡,便會感到平安寧靜,她讓我時刻記掛著,她讓我想要更努力,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逗她開心。”

  “她痛苦一分,我便痛苦十分,她傷心一分,我變難受十分,只有她快樂了,我才能夠喜樂。”

  而今林宜瑄是瞳瞳的痛苦泉源,雖然抱歉,雖然自私過分,但他不願意林宜瑄的存在造就瞳瞳的悲哀。

  他的話扭了她的心,他就這麼喜歡寧語瞳嗎?那她算什麼?多年付出,難道只是一場空?他們還有一個兒子,難道他不記得了?

  蘇蒙長歎,此生就當自己負她。

  “我們和離吧,我在城郊有幢宅子,你搬到那裡去住,我仍然會負責你一輩子的吃穿用度,讓你衣食無憂,若晚兒願意,我會讓他經常去看你。若是你再遇良人,我會祝福你,當年你的嫁妝幾乎都不在了,我會雙倍還給你,至於府裡中饋,我已經讓管事接手,你不必再費心。”

  他本也沒打算讓她接手,不曉得她怎麼就在府裡發號施令起來,許是夫人這個身分讓所有人都有了錯覺。

  林宜瑄胸口起伏漸大,他不要她了?

  吵雜的聲音在耳邊喧擾、心素亂,搖頭,她把頭搖成潑浪鼓,不可以,她寧願死,也不從這裡出去。

  “表哥,你要逼死我嗎?我已經讓步了,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是寧語瞳對吧?是她容不下我,是她逼迫你休了我?”

  “與她無關,是我容不下你,你在這裡不會過得更開心。”

  “我會,只要能夠日日看見你、能夠日日與晚兒在一起,我就會過得開心,我不要走除非我死了,把我抬出去,否則誰也不能讓我離開這裡!”她咬緊牙說得斬釘截鐵,她要他看清楚自己的決心。

  他握住她的肩膀,歎道:“放手吧,放手才會海闊天空。”

  “我不放,你是我的丈夫,該放手的是寧語瞳,是我先來的,你是我的,我永遠不會離開。”

  蘇蒙苦笑,她忘記了,在很多年前她已經離開。

  突地,她投入他懷中,緊緊箍著他的腰,不讓他退開。“求求你了,表哥,你不愛我沒關係,讓我愛你就行,我不奢求其他,只求你給我機會彌補過去。你要了我吧,我保證不會成為你的負擔,保證會盡力討好寧語瞳,保證與她好好相處,直到她願意接納我……”

  她一面說,一面拉扯他的衣帶,她踮起腳尖,試圖吻上他的唇。

  蘇蒙在閃躲間發覺一股欲望竄升,猝不及防的情欲在身體擴散,迫得他想抱她、吻她,想要帶著她在床榻走去。

  熱潮一波波襲向他,倏地,他想起她送上來的雨前龍井,他沒想到溫柔賢良的林宜瑄竟對他使手段。

  “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他強忍欲念,咬牙道。

  “我已經後悔,早就後悔了,我以為自己可以逼你離開土匪窩,沒想到你竟然說:“好吧,如果這是你想要的。”你知道我有多難受,我們之間多年的感情竟然比不上一群盜匪。

  “你對蔡嘉佑就沒有嫉妒憤怒,你的寬容多麼傷人,表哥,我是真的真的後悔了,我以為自己夠重要,我以為你會為我改變,我以為……”

  她每說一個“我以為”就解開自己一個扣子,就這麼扯他的衣衫,就把自己往他身前送。

  汗水淋漓,他試著鎮定心神,試著把她推開。

  但是她不願意,扯下肚兜,在他面前赤裸了身,伸出雙手朝他撲去。

  蘇蒙手腳發軟,欲望膨脹,不!他不能放任自己縱情。

  狠狠咬舌,嘴裡的疼痛與鹹腥逼出他最後一分理智,他抓住她的肩膀,使盡全力推開。

  她整個人被強大力道推得接連後退,在撞到桌子後摔倒在地。

  他趁機,搖搖晃晃走出房門,門外寒風拂來,吹出他幾分清醒,但兩名丫頭堵在門口不教他走。

  目光一凜,蘇蒙嘴角勾起嘲諷,這是他花錢買的下人?原來他沒開口,就有人以主人自居,管理起他的後院。

  “老爺,夫人她……”翠兒還想勸他進屋,沒想到狠狠一巴掌搧過來,她跌了個仰倒,嘴角流出鮮血。

  珠兒見狀嚇壞了,再也不敢出聲。

  “看著她,如果她出事,你們就自己把頭給割了。”

  丟下話,蘇蒙大步離開院子。

  歇過幾天,瞳瞳的身子情況好轉。

  然林宜瑄的情況不好,她不吃不喝,幾度想要上吊,都被身邊的丫頭給救下來,瞳瞳知蘇蒙的為難,什麼話都不說,只能選擇沉默。

  房門關上,陸嬤嬤,何桐,誠王世子鄭禹青以及瞳瞳和蘇蒙圍著園桌對坐。

  瞳瞳沒說謊,她是真的找到哥哥和娘了,穿越而來,哥哥是誠王府世子,而娘是世子爺身邊的陸嬤嬤,也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霍王妃。

  沒有人想過,一家四口還能在不同時空,不同地點,以不同的身分相見,心裡的激動說不出口,唯能淚流。

  瞳瞳逐一看過去,幸好他們都保有前世的樣貌,否則怎能夠認出彼此,怎能有今日的團聚?

  蘇蒙坐在瞳瞳身側,扶著她的腰,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怎麼哭了,應該開心不是?”

  蘇蒙開口,鄭禹青和陸嬤嬤都很難相信,蘇蒙的態度竟會如此,他不驚慌、不惶恐,甚至毫無懸念地按受了這種事?

  鄭禹青滿意蘇蒙的態度,點頭同意他的話,是,是應該開心。

  “原主魂魄離體,誠王府找你來救命,看見是你在幫我施針,我嚇一大跳,張開嘴想喊妹妹,魂魄就吸進原主身體裡,記不記得那時候我試探過你好幾次,想試試你對電視、電腦,飛機以及二十一世記有沒有想法?”

  那次醒來之後,他的身體一天好過一天,現在真的能在院子裡跑上十幾圈。

  當時確定瞳瞳不是妹妹,卻覺得她帶著袁家真的很辛苦,很可憐,他喜歡她,起了娶她回家,好好照料她一生的念頭,尤其在袁裴那個傢伙從戰場上帶回一個“真愛”之後。

  “記得,當時我還擔心呢,擔心你藥吃太多,吃到腦子壞掉。”瞳瞳笑說。

  何桐敲她額頭一記,“我的藥會讓人吃到腦子壞掉?你就這麼不相信中醫?”

  氣啊,前世讓她填中醫系,她打死不肯,認為只有西醫才能救哥哥的病,可……他年輕時不也更相信西醫,才違背父親的意思,放棄中醫?

  “原主的記憶裡,他曾經想娶你為妻。”鄭禹青失笑,不管是他或原主,都喜歡瞳瞳的開朗可愛。

  “嗯,那時他的身子很不好,想找個人沖喜呢,別說我不要,語塵哥哥打死都不會點頭同意。”

  “寧語塵確實很疼你。”日子再苦,他都把瞳瞳當成眼珠子護著,這點,他們一家子都感激感動。

  “娘,爹說你在霍王府的時候,身子就不行了。”所有人都認為霍王妃已遇世多年。

  “我在敘利亞醫院躺很久,一個植物人不值得費心,但意外地,他們願意為我費心,我的魂魄才有足夠時間飄飄蕩蕩,直到陸玥蘋死去、霍王大怒,把她的屍身丟進亂葬崗。我借了她的屍體回來,在最激動的時候,遇見誠王妃,她讓我留在禹青身邊伺候。”

  剛到禹青身邊時,她驚訝極了,她也是一樣無數次的試探,想知道禹青是不是自己的兒子,直到他瀕死,直到瞳瞳將他救活,直到聽見他試探瞳瞳的話,她方確定兒子跟她一樣“重生”了。

  鄭禹青滿足歎息,“我們一家人終於團聚了,爹在離誠王府不遠處買了個宅子,上次進府為我請平安脈時,“不小心”瞧上陸嬤嬤,誠王妃已經同意放人,婚禮定在下個月底,到時候讓阿蒙陪你來參加喜宴。”

  “我會的。”瞳瞳沒答,蘇蒙搶著說。

  “你和瞳瞳的婚禮也得儘快籌辦起來,總不能等孩子落了地才辦。”

  “我知道。”

  “林宜瑄那再難辦,也得儘快解決。”何桐又道。

  “我會的。”

  一家子談到即將到來的婚禮,歡天喜地,說個不停,這時門上響起叩聲。

  陸嬤嬤看了蘇蒙一眼,這毅勇伯府上的規矩未免太差,主人都吩咐過不能打擾,還有人敢來敲門。

  陸嬤嬤蹙眉,蘇蒙不悅,卻還是喊,“進來。”

  二等丫頭端著藥碗進屋,道:“甯姑娘的藥煎好了。”

  她低著頭,畏畏縮縮,卻還是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屋裡的人。

  這是想打探來者何人?蘇蒙視線掃過。

  那丫頭忙把頭放得更低,目光急急收斂。

  “呈上來。”蘇蒙道。

  “是。”

  她把藥送到來上後,退開兩步,卻沒有下去的意思,這是在……等瞳瞳把藥喝下去?

  蘇蒙不動聲色端起藥碗,放在鼻間嗅聞,刻意對何桐道:“何太醫,您看看這藥有沒有問題?”

  他不過一問,那丫頭便控不住地瑟瑟發抖。

  這會兒再蠢,屋裡的人也全猜出發生什麼事了,就這麼正大光明地在主子爺眼皮子底下行事?當他是死人!

  蘇蒙大掌往桌面一拍。

  心臟猛烈收縮,丫頭一驚,雙膝發軟,身子個匍匐在地。“伯爺饒命。”

  “能!誰讓你做的!”

  她拚命搖頭,半句話都不講。

  “不說嗎?你確定?”

  “沒、沒……奴婢什麼都沒做。”她死撐著不說,就算要死,死她一個就夠,弟弟、妹還小,娘死千丁萬交代,一定要護著他們。

  “沒做,很好!”他端起藥碗遞到她面前,道:“喝掉。”

  她瞠大雙眼,滿面驚恐,豆大的眼淚無聲往下墜落,她捧著藥碗,手抖得厲害,一碗藥潑掉大半。

  “來人!”

  守在門外的丫頭進屋,看見這一幕,心底暗喊聲糟糕,忙跟著跪地求饒。

  “為什麼讓她進來?”

  “小雨說,是夫人讓她送藥過來給甯姑娘,奴婢不敢耽誤姑娘的病情……”

  話沒說完,鄭禹青輕嗤一聲。“原來毅勇伯府除了屋裡這位之外,還有位夫人?”

  陸嬤嬤搖頭,這府裡的下人得好好管管了,不……根苗壞,怎麼都管不來,還是重新換一批好了。

  她壓低聲音對何桐說。“瞧這府裡亂的,成親之前,我先搬過來把事情給理一理,免得瞳瞳受罪。”

  “行,有什麼需要同我說。”

  兩人交頭接耳討論,忽見蘇蒙一腳朝丫鬟胸口踹去。

  他怒道:“再不說實話,連同你們在府裡的親人,一併賣到北方挖礦去。”

  他沒有耐心等她們想通。

  挖礦?不行!小雨驀地抬頭對上蘇蒙的目光,哽咽不止。“奴婢招了,有罪奴婢一人承辦,求爺饒了我弟弟,妹妹。”

  “說!”

  “夫人讓我來探探甯姑娘房裡的人是誰?為什麼爺關起門來說話,這藥是照何太醫開的藥方熱的,只是裡面加了紅花……”小雨一五一十至交代清楚,只求禍不及弟妹。

  鄭禹青再度冷笑,問:“毅勇伯現在還認為林宜瑄賢良賢德且無害嗎?”

  他問得蘇蒙無話可能,猛地起身對瞳瞳說:“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林宜瑄對他下藥,他可以不追究,但對瞳瞳下手他忍無可忍,一把拎起小雨,他快步往林宜瑄住處走去。

  踹開大門,他將小雨往林宜瑄面前一摜,怒問:“為什麼?”

  東窗事發?林宜瑄緩緩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因為她容不下我,她不死,這裡就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她曾經想與寧語瞳和平共處,真的,她沒說謊,是寧語瞳咄咄逼人、偏私狹隘,是她逼得自己不得不動手。

  “我已經說過,容不下你的不是瞳瞳,是我,是我無法忍受背叛,無法忍受汙穟的女人,是我不想要你,聽清楚了嗎?是我不要你,你把所有的恨全發在我身上,不要拿瞳瞳作筏,她一點錯都沒有。”

  “你怎麼可以不要我?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是你的妻子,我為你生兒育女、孝敬長輩,我對你盡心盡力,從無錯處。”

  “從無錯處?失貞便是你最大的錯處,在你決定跟蔡嘉佑走的時候,我就不是你的丈夫,晚兒就不是你的兒子了。你知不知道沒有母親疼愛的晚兒是什麼模樣?半年多前,他甚至連話都不會講,他只會喝奶、不會走路,他連人都不懂得搭理,是瞳瞳一點一點把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如果你還有一點點身為母親的良知,你該對瞳瞳充滿感激,而不是害她。”

  “我要感激她什麼?感激她搶走我兒子、丈夫?感激她奪走我的地位?感激她掠奪我的生活?”她歇斯底里,瘋狂大叫,抓起發簪在空中飛舞。

  “我殺她一次不成,我會再殺她第二次、第三次,她想毀了我,我便不惜一切毀了她!”

  “你瘋了!”

  “我是瘋了,我被你們聯手逼瘋的,蘇蒙,我被蔡家媳婦欺淩的時候你在哪裡?我哭求無門的時候你在哪裡?為什麼當初我要離開時,你不強迫我、不留下我,你為什麼要把我推到蔡嘉佑懷裡!”

  竟是他把她推到蔡嘉佑懷裡的?竟然所有的錯都是別人的錯,與她無關?竟然……搖頭。

  當初,他怎會認定她賢良溫順,賢慧溫婉?

  從懷裡掏出休書,他無奈道:“你沒救了,來人,把她的東西收一收,送她出府。”

  “蘇蒙,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

  “你敢休了我,我立刻在毅勇伯府門前自盡。”

  “隨便你,你想死就死,你的命操控在你自己手裡,以前你可以用死威脅我,是因為我還在乎過去的情意,是因為我認定你是個良善的女子,但是在你對我下藥、對瞳瞳痛下毒手之後,那就情誼沒了,我對你的最後一分在乎,毀了。

  “走吧,不管是我心裡、晚兒的生命裡,或是這座府邸,都容不下你,我會命人送你回大理娘家,如果姨夫姨母父對我的做法不滿意,他們可以隨時進京來尋我,而我……再也不會替你遮掩蔡嘉佑的事。”

  姨夫家裡規矩嚴厲,若是讓他知道女兒曾經從了二夫,怕是不需要他做任何事,她就會被姨父親手絞死。

  “你真的連半點情分都不顧了?”

  “我說過,所有的情分都被你親手毀了。”

  “好,你不要我?可以!但晚兒不能不認……”

  是她唯一的救命符。

  執迷不悟!

  閉眼,蘇蒙揚聲道:“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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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20-4-17 08:36 PM

尾聲 有兒斬桃花

  風拂面而來,微暖微涼,陽光從葡萄葉縫隙間攥入,在地上灑下點點金光,未熟的葡萄一串串掛在架子上,讓人見著為之心喜。

  架子下方安置著一張用藤編制的搖椅,搖椅上輝著鬆軟的墊子,瞳瞳躺在上頭,拿著書一頁頁讀過。

  蘇蒙大步跨來,手裡端著果盆,看見妻子,露出一臉笑。“爹不在家,快起來吃點水果……”

  “啊……太好了!”她丟下書,連忙坐起。

  爹說水果性涼、孕婦不能多吃,她知道啊,可爹的標準太嚴苛了,一天一片蘋果算什麼?還不如不吃,偏偏這一胎她對水果饞得厲害。

  大口咬下西瓜,她一臉滿足。

  “好吃嗎?”蘇蒙問。

  “好吃。”歎口氣,她心心念念的西瓜啊,天底下還有出它更好的食物?

  “喜歡嗎?”

  “喜歡,阿蒙,謝謝你。”

  “換一句,我不喜歡‘謝謝你’。”夫妻之間哪裡需要這個詞兒。

  瞳瞳笑著,笑得比西瓜更甜,圈住他的脖子,她在他耳畔說:“蒙哥哥,我愛你。”

  蘇蒙眉彎,他就是這個樣子,老在嚴厲的岳父眼皮子底下偷偷幫老婆作弊,一回兩回的,你說說,她怎麼能夠不愛上他。

  “明天我再帶別的回來。”

  “嗯。”她點頭,突然想起什麼,問:“前頭不是有客人嗎?”

  說到客人,他歎兩聲。“是戶部李尚書帶他女兒來了。”

  驀地,瞳瞳笑倒在蘇蒙懷裡,她知道是怎麼回事。

  前兩個月,蘇蒙陪她去上香,路上巧遇李錦芬,不過匆匆一瞥,李錦芬竟開得非君不嫁,非要進府當蘇蒙的妾室。

  這在普通官員家裡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偏偏李尚書寵女成癡,女兒想要天上月亮。他也要想辦法借把通天梯,把月亮摘下來給女兒玩。

  何況蘇蒙深得聖心,官運亨通,已從三品帶刀侍衛升為正一品統領侍衛大臣,從毅勇伯變成毅勇侯,也許再過個幾年,將會變成國公爺、王爺,再加上他對妻子專一的刻板印像,于女人而言,他就是個頂香的餑餑,誰不想嫁?

  瞳瞳食指輕啜他臉頰,笑說:“長得一臉禍國殃民樣,女人當然都想嫁啊。”

  “我都三十歲了,搞不懂那些女人在想什麼?”要不是瞳瞳不愛他留鬍子,他還真想把大鬍子把人給嚇跑。

  “李尚書回去了嗎?”

  “沒,咱們家的男子漢們正在招待他和李小姐。”

  所謂的“男子漢們”指的是十四歲的阿晨、十二歲的阿曦、十歲的晚兒再加上六歲、五歲,四歲、三歲,一年蹦出來一個的弟弟。

  瞳瞳不想當生產機器的,但每回剛從產房出來,面對一群“男子漢們”無聲的失望,她只好一個接著一個生,直到生出妹妹為止。

  所有人都想要妹妹,而已經有五個兒子的蘇蒙,更想要一個長得像老婆的女兒,因此……她苦吶。

  瞳瞳搖頭,蘇蒙知道她在想什麼,道:“放心,爹說這一胎肯定是女兒。”

  “他每次都這樣說。”

  唉,還是西醫可靠啊,超音波一照,是男是女,一覽無遺。

  “小舅爺後天辦抓周禮,你去嗎?”爹娘很給力,在四十歲高齡,還生下弟弟。

  “當然去,連幾個小的一起去。”

  “全帶上?”

  “一個都不漏。”

  想到那情況,蘇蒙忍不住笑了。

  “到時加上語塵家裡那三個,和禹青家的寶貝,肯定會把爹的房子給掀翻。”

  鄭禹青的身子好了,也娶進媳婦、生下女兒,女兒已經兩歲,粉妝玉琢,誰見著都喜歡,如今娘肚子裡還有一個,所有人都盯著看,要是生下兒子,誠王將就有後了。

  “掀翻就掀翻,大不了給他他們蓋一幢。”

  現在的瞳瞳財大氣組,說話特別有底氣,不過……蘇蒙喜歡。

  老婆的底氣來自丈夫的能幹,所以瞳瞳這不是驕傲,而是統著彎在誇獎丈夫。

  瞧,蘇蒙的性格多正向,什麼事都往好的想。

  “我很喜歡禹青家邪個,想給兒子們訂下來。”

  “還小呢,說這個會不會太早?”

  “就是還小,オ要讓孩子們多處處,處久了、有感情,她就跑不掉了。”

  果然是奸商,打得一手好算盤。

  見瞳瞳笑得眉眼彎彎,他又道:“禹青也不吃虧,有五個讓他挑,他說了算。”

  瞳瞳故意挑眉,問:“就這麼喜歡青梅竹馬?要不要談談你的青梅竹馬啊?”

  林宜瑄啊……他搖頭,道:“她再嫁了。”

  把她送回林家後,林家確實進京鬧上一場,蘇蒙說到做到,把蔡嘉佑的事給捅破,自那之後,失了面子的林家與蘇蒙斷了聯繫。

  直到去年林家有孫輩進京赴考,蘇蒙幫了對方一把,這才又慢慢開始聯絡起來。

  “再嫁?”瞳瞳吃驚。

  當初哭死哭活,幾次上吊不成,兩家開始聯繫之後,她還托了小輩傳話,就沒有阿蒙她寧願孤老一生,希望他看在晚兒的面子上,再給她一次機會。

  怎麼就嫁了?

  “年初成的親,聽說已經懷上孩子。”

  所以這世界上,沒有什麼非誰不可。“希望她能過得好。”瞳瞳歎道。

  “她那樣對你,你還希望她過得好?”

  “是,唯有她過得好,你才能卸下心中負擔,才不會有罪悪感,晚兒也一樣,我在乎你、在乎晚兒,所以我希望她過得好。”

  蘇蒙笑開,他沒挑錯人,他的瞳瞳很善良、很體貼,放下林宜瑄的事,他又道:“慎之年紀到了,該定門親事,阿斐讓你幫他看看。”

  “他不要雪兒嗎?”瞳瞳問。

  “我也以為慎之會和雪兒訂親,沒想到小時候那麼好,長大竟就生疏了,可見得青梅竹馬這種事不可信。”

  瞳瞳輕笑,認其說來,她和斐哥哥也算是青梅竹馬呢,“我同意。”

  “記得張尋嗎?”

  “記得。”那個後悔沒把二十兩給花出手、後悔沒娶到她的張尋。

  “他如願花掉二十兩,娶回一個美嬌娘,聽說模樣上乘,是好漢村裡最漂亮的。”

  “哇,那真是恭喜了。”

  “但是沒有人恭喜他。”

  “為什麼?”

  男人皆好色,就算不是自家的,能多看兩眼也賞心悅目。

  “聽說脾氣暴躁,不喜歡做家事,成天只想往外跑,三不五時就把張尋給打得抱頭鼠竄,鬧得張找和王氏都不敢上門。”

  “真的假的?”想到那畫面,瞳瞳摔腹大笑。“這種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沒話說。”

  “沒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兩人從好漢村,聊到濟世堂,再聊到孩子……講講東牆,說說西牆,日子就這樣走過。

  這便是世間夫妻的日常,平凡中帶著微甜,幸福裡帶著淺喜,歲月靜好。

  李尚書和李錦芬怎麼都沒想到,毅勇侯會讓這群三到十四的男子出面招待自己。

  他們年紀雖小,但禮數半點不差,尤其大的那三個,看人的眼神……怎麼說呢,忒嚇人,這哪像孩子?

  李錦芬審視著幾個小的,他們是毅勇候的兒子吧?瞧,一張張小臉長得這樣好,完完全全肖似他們親爹,如果她能嫁進侯府,他日也生下一個這麼好看的兒子,這輩子值了!

  她花癡般笑著,沉溺在自己想像出來的幸福中。

  “不知李大人上門,有何要事?”晚兒微笑,像極了蘇蒙的眼睛一眯,像春風拂過,教人渾身舒暢。

  雖然禮數周全,可終究是一群小孩,毅勇侯讓他們出面接待,實在不道地。

  李尚書清清喉喊道:“能不能請毅勇侯出來,老夫有事與侯爺相商。”

  “家父事情繁忙,怕是沒有時間招待李大人。”

  沒時間?他們特地瞅准了時間,蘇蒙前腳進門,他們後腳立刻跟著進來,人都已經上門了,他居然沒空接見?太過分!

  行,蘇蒙不想見,那麼見毅勇侯夫人也行。“既然如此,可否見夫人?”李錦芬道。

  “家母體弱,向來不見閒雜人等。”

  李錦芬瞠目,這是睜眼說瞎話吧,前幾日她才在街上看見寧語瞳在巡鋪子,哪裡體弱?

  重點是……誰是閒雜人等?

  “那就請能作主的人出來。”李尚書口氣不善。

  “旁的事不好說,但李大人的事,小輩倒是可以作主。”晚兒笑道。

  他很清楚對方來做什麼,而這事……前前後後十來回,他已經處理得得心應手。

  “你確定?”李尚書道。

  “是,李大人有事不妨明說。”

  明說就明說,可……對像是一群小子,他真的很難開口。

  見父親不說話,李錦芬心急,她已經吃了太多閉門羹,這次她一定要談出幾分眉目。

  於是搶道:“聽說夫人又懷上孩子。”

  “是,家母正在坐胎,準備替我們生個妹妹。”

  像是啟動某種開關似的,聽到“妹妹”兩個字,七個男孩嘴角不由自主地同時往上揚。

  “既然如此,夫人是否該為侯爺著想,納一名妾室好生服侍?”

  “所以……”阿晨揭眉,這年頭的女子越來越大膽,到目前為止,這位是最“有話直說”的一個。

  “我願意入府,伺候夫人和候爺。”

  晚兒與阿晨,阿曦對視,一笑。“小姐的意思,是願意進侯府為妾?”

  “是。”她臉紅得快要出血。

  “小姐可知,妾為婢,為奴,當了妾,生死由主母做決定?”

  晚兒一句話咽住李錦芬,這是事實,是不能改變的規矩,但毅勇侯夫人不至於這麼做吧,都說她寬厚大肚,與人為善,濟世堂的藥丸皆出自她的手,她每個月都定期義診三日,廣發薬材與貧民,所以……

  咬唇,她梗住脖子點頭。“是,我知道。”

  “既然知道,李小姐還願意進府為婦妾?”

  她看向父親,父親眼裡有不舍心疼,但女兒意堅定,他只能別開眼,讓女兒為自己作主。

  “是,我願意。”

  阿晨輕笑,道是不撞南牆頭不回吶。他道:“既然這是小姐所願,主子爺必能教你心想事成。”

  聞言,李錦芬望向晚兒,羞紅了險,下一刻低眉淺笑、無比嬌媚。

  晚兒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李小姐簽下賣身契後,尋個好日子,侯府便派人上李府接人。”

  賣身契?

  李尚書懵了,侯府真要他李家堂堂嫡女為奴、為婢?

  他還沒發作,這時候二少爺徹兒拉拉晚兒的衣袖道:“大哥,簽下賣身契後,她就是們家的奴嗎?”

  見二弟出手,晚兒眉眼飛揚,他家二弟是個古靈精怪的話癆,連親娘都不是他的對手。

  李錦芬讓二弟“看上眼”,他只有一句話——晚景淒涼。

  “對啊,李姑娘很樂意當咱們家奴婢。”

  “那我可以把她送給秦公公嗎?”

  “為什麼要送給秦公公?”

  “我每次進宮陪皇后娘娘玩,秦公公待我可好了,秦公公很可憐,一個人孤零零的,沒有媳婦兒陪,我說好要送給他一個媳婦兒,李姑娘長得很漂亮,秦公公肯定會喜歡。”

  “這樣啊,也行,反正咱們家的奴婢,二弟可以作主。”

  “太好了。”他上前率起李錦芬的手,笑得一臉天真爛漫。“你快點當我們家奴婢吧,到時我帶你進宮,告訴你哦,皇后娘娘那裡可漂亮啦,東西可好吃了……”

  聽著徹兒的話,李尚書差點兒吐出一口老血。

  誰不曉得秦公公的怪癖,秦公公伺候人的本事強,可折騰人的本事也不弱,折在他手裡的宮女不知凡幾,他家女兒怎麼能……

  聞言,李錦芬也手抖得厲害,她下意識想把手抽開,可徹兒將她抓得死牢。

  “李姑娘怎麼了?不高興嗎?當我們家奴婢很好的,我們家都不打罵下人的,還會給她們尋個好去處,秦公公人很好哦,他家的花園裡種了很大很大……”

  徹兒的嘮叨功力無人可敵,只見李錦芬臉上一陣白、一陣青,而李尚書接著嘴巴幾乎要吐出來,偏偏徹兒還能視而不見,繼續鼓吹秦公公的“好”。

  阿晨,阿曦滿臉得意,瞧,他們教育出來的弟弟,多能耐。

  下一刻,李尚書拉起女兒的手往外跑,一面跑一面說:“方才的事就當我們沒提。”

  徹兒不放過他們,追著他們繼續說:“怎麼能不算數呢,李姑娘很漂亮,我喜歡,秦公公肯定更喜歡……”

  直到父女倆跑到沒影兒了,孩子們這才捧著肚子大笑出。

  老規矩,阿晨彎下腰,伸出手,喊一聲,“成功。”

  晚兒領著弟弟們,一個個擊掌……大、成、功!

  



番外一  遇見前世女兒之前

  他終於進來了,三年,他用整整三年的時間等待這個機會。

  “何大夫,這邊請。”

  “是。”何桐拱手,隨著管事左靜往屋裡走。

  敞廈後面是一個大院子,左邊是合抱粗的參天大樹,右邊有一整排的花架子,大樹不遠處有個池塘,池塘很大,裡面種上蓮花,四月天花開正盛。

  順著白玉石鋪成的甬道往前,南道通往五間的重式屋子,紅柱紅窗青磚灰磚,屋子裡外都精細無比。

  明間是小花廳,正面立了一架八扇的梨花木四季圖屏風,屏風前面是一張山型羅漢床,床的兩邊立著銀制的立式瓜型宮燈,兩邊一排對稱的梨花木太師椅,地下鋪著青磚,屋簷上掛著五連珠紅色琉璃花卉燈籠。

  走過花廳,走往臥房,喜鵲登梅的落地罩將它分成了前後兩部分,前面臨窗的是炕,炕前是角門,角門旁邊是多寶閣。

  落地罩旁邊是青色呢絨帷帳,帷帳中間是一座織著稚雞牡丹的綃紗屏風,透過屏風的留白處,應隱可見後面靠牆的八步床,在銀紅色的被褥間,臥著一個白色身影。

  何桐心跳得厲害,他極力抑著呼吸,卻抑不住如潮記憶。

  那年,千佛寺的梅花樹下,女子回頭,嫣然一笑。“桐哥哥,我的畫呢?”

  那年,女子彈著琴,坐在落英繽紛的桃花樹下,為他撫琴,一曲續過一曲。

  那年,他相信幸福就在咫尺處,誰知轉頭,竟成天涯。

  她嫁人了,備受寵愛、卻不快樂,曾經遠遠地兩人相望一眼,他無語,她垂淚,曾經夢裡多少回,夢見她口口聲聲喊著“桐哥哥”。

  為了她,他打定主意終生不娶,只為著能夠待在靠近她的地方守護她。

  可是所有人都說她快死了,太醫、大夫束手無策、藥石罔效,不少高官的女兒已經在等待她騰出位置,才三年啊,怎麼會?

  “稟王妃,何大夫來請平安脈。”

  陸玥蘋苦笑,平安脈?她哪得平安?自從嫁入霍王府,她就不曾平安過,心裡想著,她還是乖乖把手伸出去,下一瞬,冰涼的手指貼在腕間。

  何桐細細號著脈像,眉心蹙緊,手指微抖,她竟然……對自己這般殘忍?

  深吸氣,穩定心緒,他鬆開手,對左靜道:“能請王爺進來談談嗎?”

  左靜迎視對方目光,眉頭蹙緊,他也認為王妃不久人世?歎息……能期待什麼?讓這個新大夫過來,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何大夫開藥便是,其餘的不必多說。”

  聞弦歌、知雅意,他沒有堅持,“若是王爺不得空,那麼讓丫頭進來服待吧,下官必須為王妃扎針。”

  “針灸能治好王妃的病?”

  他搖頭道:“只能稍解王妃痛苦。”

  左靜一顆心沉下去,看樣子真的只能盡人事,王爺圖謀之事亦只能再尋他……

  “何大夫稍等。”既是針灸,他不便在屋裡待著。

  左靜一轉身,何桐立刻撩開帳簾,目光與陸玥蘋對上,兩人皆是一凜。

  記憶中,那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形容枯槁,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不再精神,嫵媚的她失去記憶中的嫵媚,她身上的英氣也提除。

  是什麼樣的日子讓她變成這個樣子?

  “桐哥哥……”

  陸玥蘋剛開口,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立刻做出噤聲動作,放下帳簾。

  進來的不是丫頭,而是個態度不善的老嬤嬤,她板著臉孔問:“不知大夫有何吩咐?”

  “勞煩嬤嬤為王妃褪襪。”

  老嬤嬤眉頭一皺,來過那麼多大夫,就沒這麼麻煩的,心裡雖不滿,她還是轉身為王妃脫襪子,這時後頸一陣刺痛,她失去知覺。

  何桐抓住嬤嬤下墜的身子,輕輕往旁邊一放,他坐到床邊,對著陸玥蘋低聲道:“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果然是她的桐哥哥,大夫診不出來的毛病,他一眼就曉得是她自己弄出來的。

  “桐哥哥,我不想活,也不能活了。”

  “發生什麼事?”

  她握緊他的手,用盡全力,指節微微顫抖。“王爺要造反。”

  造反?皇上已經登基多年,天下大事底定,霍王說造反就能造反?他把皇上看成什麼?

  “別管這個,我先給你解毒。”

  “睜眼說瞎話,明知道毒入膏育,藥石無效,何必多此一舉。”那藥還是桐哥哥配出來的呢。

  “我能保你……”

  “多活三個月?不要,這種折磨……我受夠了。”從嫁入王府,從成為高高在上的霍王妃,她的身體、心靈就飽受催殘,她是真的不想活。

  “玥兒。”

  “桐哥哥,若非到最後關頭,我也是個惜命之人,之所以對自己動手,是因為明白待那人目的達到,也不會留我性命,與其如此,我何必遂他意願。”

  “把話說清楚。”

  “桐哥哥幫幫我吧,我已經沒救了,但也絕不教那人順心遂意。”她凝睇著他,懇求的目光令他不忍拒絕。“玥兒要我做什麼?”

  “先抱我起來。”

  何桐彎下身將她抱入懷中,發現她竟然這麼輕,鼻頭微皺。

  依著指示,他走到妝台前,打開抽屜。

  她伸手進去掏摸,抽屜後方有夾層,她從裡面取出一對銀環,告訴他,“想辦法交給皇上。”

  “那人心思鎮密,桐哥哥要諸多小心,萬萬別教他看出破綻。”

  玥兒小心翼翼的口吻,讓他心頭酸得更厲害,玥兒在這裡過得都是怎麼樣的日子啊?他把玥兒放回床上,拔掉嬤嬤頸後的銀針,嬤嬤瞬間清醒,拍拍自己的臉,剛才怎會前一片黑暗?

  何桐關心問:“嬤嬤最近是不是太勞累?”

  “我剛剛……”

  “嬤嬤昏過去了。”

  “那、大夫可不可以幫我看看?”

  “我已經為嬤嬤號過脈,情況不嚴重,我回去後抓藥,命人送過來給嬤嬤。”

  老嬤嬤聞言,笑出一口黃板牙。

  入夜,霍王走到床邊,挪開她頰邊一縷散發,額頭的黑氣擴散到整張驗,鬆弛的皮膚上滿是皺紋,他都快不記得她原本的模樣了。

  曾經他對她著迷,可惜,他始終走不進她的心,如今……目光瞬間冷例。





番外二  瞳瞳待她比窮人好上幾分。

  陸嬤嬤三十幾歲,長腿細腰,身材高挑,一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一雙杏眼黑白分明,長睫彎彎,五官明媚,嫵媚裡帶著三分英氣,全然不用珠飾,卻倍顯精神,她的談吐氣度非凡,讓人很難相信她只是個下人。

  瞳瞳進屋,陸嬤嬤立刻端上她最愛的老眉君。

  正渴著呢,她不顧形像咕嚕咕嚕喝光,要是旁人見著,肯定要不認同地多看上兩眼,但,陸嬤嬤望著她,滿臉滿眼都是慈愛,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碰碰她的臉,她看著瞳瞳的目光像個慈母。

  第一次她這樣做時,瞳瞳有些驚訝,但眼睛是不會騙人的,她從陸嬤嬤眼底看見慈愛,看見真心真意,於是她處之泰然,並享受、珍惜起這樣的疼愛。

  “世子爺情況還好嗎?”瞳瞳問。

  “不大好,這兩日有些咳。”提到世子爺,陸嬤嬤皺起眉心,都是她的心頭肉啊。

  “別擔心,我看看去。”

  撩起簾帳,瞳瞳走進去,看一眼搖曳的門簾。

  陸嬤嬤喚來丫頭,道:“把我早上做的杏仁酥裝一匣子來,待會兒讓甯大夫帶回去。”

  “陸嬤嬤做事真周到,連甯大夫喜歡什麼都知道。”

  “她對咱們世子爺上心,咱們便也對她用心。”陸嬤嬤一笑,笑容映在臉上,有幾分雍容貴氣。

  瞳瞳進門時,鄭禹青坐在床邊,安靜地看著天空,臉上帶著一絲嚮往。

  “看什麼呢?”一張滿是笑臉的臉,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天空,很想飛上去,看著雲在腳底下柔軟、太陽在身邊燦爛,要是能飛上天就好了。”他說完,然後認真地觀察她的表情。

  噗嗤一聲,瞳瞳笑道:“怎麼可能,你以為自己是鳥啊!”

  總覺得鄭禹青清醒之後,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至於哪裡不同,她又說不上來。

  “說不定會有人發明一種能飛的機器,把人帶到天上去,那東西……名字姑且叫飛機吧。”他再度試探,期盼她有不同反應。

  可惜,他又失望了。

  “作夢吧,有那個閒情逸致,麻煩世子爺乖乖喝藥,認真練習吐納呼吸,身子會痊癒得更快。”她像個老大夫般苦口婆心的勸著。

  莞爾,鄭禹青苦笑搖頭,在想什麼呢?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一家人能在異地、在不同的時空裡相逢,瞳瞳……只是神似,形似,貌似,並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妹妹。

  他喜歡瞳瞳,因為她有一張妹妹的臉。

  原主也瞳瞳,但喜歡的不是她的眉眼容貌,而是喜歡她一副天下無難事的自信態度。

  那些年原主久病厭世,所有人都勸著哄著,深怕他失意,唯有第一次見面的瞳瞳走到他床邊坐下來,從她有記憶時的事開始講起,講到她被拍花子帶走,被逐出家……

  原主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

  最後她竟然問:“你說,我活得這麼辛苦,要不要去死一死?”

  她問呆了原主,厭世的念頭竟然就被“呆”掉了。

  從那之後,原主待她特別,誠王妃便也待她特別,他們有了不只是大夫和病人的關係。

  更像是默契十足、氣性相投的好朋友。

  兩人說笑間,沒發現陸嬤嬤就站在門外,她聽著兩人對話,心口一凜,果然……不是啊!微微的失望,微微的難受,但這並不阻止她疼愛瞳瞳,一如親生女兒。

  望聞問切之後,鄭禹青問:“我怎麼了?”

  “痰多清稀、背冷肢涼、肌肉乏力、舌質淡、苔白滑、脈弦滑……你!老毛病又犯了。”

  笑望世子爺,他長得很好看,兩道劍眉,一抹英氣,是個挺俊俏的男子,可惜臉色蒼白,雖然經過多年的藥膳調養,卻仍然偏瘦。

  “所以呢?怎麼辦?”

  “吃藥囉。”

  她坐到桌邊,寫下藥方——

  茯苓八錢,白術、厚朴三錢,桂枝、法半夏、陳皮、否仁、黨參兩錢,炙甘草一錢半……再將藥方交給丫頭下去抓藥熱薬。

  “又吃藥。”他苦了臉。

  “你不吃藥,我哪有飯吃啊。”瞳瞳玩笑道。

  “我請你吃飯,你別讓我吃藥。”

  “我有那麼好打發嗎?”她張著一雙慧黠的眼睛,認真看著他。

  “不然呢?”

  “你乖乖吃藥,我給你做茯苓餅,然後你給我五兩銀子。”茯苓性平味甘入心、肺、脾經,於他的身體有益。

  “心這麼小?你的廚藝都賽過禦廚了,五兩銀子哪裡夠。”

  “所以世子爺願意給我更多?天!你當真以為我是個重利小人,對於這件事,我態度堅定,我……絕對絕對不反對!”說出最後一句話,驀地,兩人放聲大笑。

  看著她眼睛亮晶晶地,發出數道光芒,鄭禹青想起那年,想起總在床邊說冷笑話的妹妹,真像啊……如果是,就太好了。

  “財迷,你賺那麼多錢做什麼?連根好一點的簪子都捨不得買。”

  “拜託,我都長得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了,要是再簪上那些……我怕啊!”

  “怕什麼?”

  “怕走路不安全,怕被抓去當押寨夫人,怕害得天底下男人碎了心,更怕他們為我得相思病,一病不起。”

  “那不更好,你可以制藥丸治相思,又可以大賺一筆。”

  瞳瞳點點頭,伴作認真。“這倒是可以慎重考慮。”

  “你啊……”他搖頭失笑,喚來奴婢。“虹兒,把桌上的木盒拿過來。”

  虹兒把東西呈上,瞳瞳打開,裡面是一個玉佩,和田玉,雕工細緻,看得出來價值不菲。

  “送你的。先說好,不許拿去換銀子。”

  “真不許?可我更愛銀子。”

  “這麼缺銀子?為了讓袁慎之上青雲書院?”

  瞳瞳一怔,笑道:“連這個都打聽得清清楚楚,我鄭重懷疑你……有病!”

  “我有病,你是今天才知道嗎?”

  “病得更重了。”她鼓起腮幫子,可愛的模樣讓他心頭一跳。

  “何必呢,為別人的孩子。”

  “他哪是別人的孩子,他是裴哥哥的兒子,便也是我的兒子。”她態度鄭重,這一點,她不允許自己模糊,更不想任何人模糊。

  “你就這麼確定袁裴還回得來?”有點生氣,生氣她的死心塌地。

  “不管回不回來,他都是我的相公,我要追隨一輩子的男人。”

  她的話讓鄭禹青長歎。“女人為男人付出一切,值得嗎?”

  “值不值得不好說,重點是能夠樂在其中。”

  他們聊了很久,他心疼她的“樂在其中”,藥熱好、喝過藥,世子爺累了,閉眼歇下。

  瞳瞳拿起薬箱,輕手輕腳走出房間。

  陸嬤嬤領著她往外,一面走一面說:“每回甯大夫來,世子爺精神都特別好。。”

  “心情得開朗些才能把病給養好,陸嬤嬤有時間便引世子爺多說說笑笑,肯定會比我的薬更好用。”

  陸嬤嬤一笑,道:“謹遵醫囑。”

  送到門口,陸嬤嬤沒收回目光。

  那年……彷佛依稀是她坐在床邊,逗著哥哥說笑,總是她說:“開心了,病就好了……”

  瞳瞳沒想到,最終竟是要鄭禹青的幫助,自己才能重定方向,重新再出發。

  “為什麼不爭?”鄭禹背問,口氣飽含懼怒。

  他知道袁裴帶回一名女子,知道瞳瞳被迫接受,知道她很傷心、很失意,知道她的“樂在其中”變成一場大笑話,而生在笑話中的她,還非要裝出一張笑臉面對他……笨蛋!大傻瓜!

  “為什麼要爭?”瞳瞳反問。

  他藉口病入膏育,硬把瞳瞳從將軍府給拉出來,可病人好好的,大夫卻狠狠地瘦了一大圈。

  “難道你打算在袁家當一輩子隱形人?”

  連這個都知道?瞳瞳失笑,他肯定不是普通喜歡她,“可以老實告訴我嗎?”

  “老實告訴你什麼?”

  “你安插在袁府的棋子,是哪一個?”

  “紫兒。”他坦承道。

  她的大丫頭?不會吧,身邊的人都能被收買?是她給的月銀太少,得從外面掙點外快?

  “你怎麼辦到的?”

  “當時人牙子帶過去的人當中,有六個是我的人。”六個最好、最有可能被挑上的。

  “世子爺這麼處心積慮,圖我什麼?”

  “你說呢?”

  “醫術?”

  他瞪她一眼,咬牙道:“圖你的美貌。”

  “我就知道,世子爺忒膚淺。”

  “對,我就是膚淺,才會喜歡你這個沒心沒肺的。說吧,真打算一輩子在袁家當個局外人?”

  “我別無選擇。”那是袁哥哥說的,她不想同意,卻無法不同意。

  “你可以和離。”

  “裴哥哥不願意啊。”他是個重承諾的漢子,他應了哥哥會照顧她一生,便會無所不用其極地“照顧”下去,不管她想不想要。

  “你點頭,我立刻把你從他身邊搶過來。”他樂意親自照顧瞳瞳,樂意予她一世平安幸福。

  “搶?說得我奇貨可居似的。”

  “別懷疑,在我眼裡,你就是奇貨。”

  她微微一笑問:“世子爺,我們是朋友嗎?”

  “這種事還需要懷疑?這些年我白用心了。”

  “那麼幫幫我吧!”

  “幫你什麼?”

  “我想去錦州投靠姨母。”

  “想找人投靠,我是更好的人選。”

  她蹲下身,下巴靠在他床邊,認真看他,認真問:“世子爺真膚淺得這麼厲害?真被我的美色迷得東倒西歪?”

  他沒好氣瞪她。“我這副身子,不必被美色所惑,就會東倒西歪。”

  她捧著自己的臉,笑問:“這麼想要我?”

  “是看你可憐,又承你救命之恩。”

  一彈指,她笑道:“好吧,等你有本事把誠王府的院子跑十圈,我就嫁你。”

  “娶你跟跑院子有什麼關係?”

  “我不想前頭常棄婦、後頭當寡婦。”

  “你咒我?”

  “是實話實說,所以……在你能跑上十圏院子之前,先幫幫我吧。”

  “幫你什麼?”

  “幫我離開袁府。”

  於是,她在世子爺和陸嬤嬤的幫忙下,帶著藥箱離開京城。

  臨行前,陸嬤嬤塞給她幾千兩銀票。她說:“出門在外,有朋友靠朋友,沒朋友就得靠銀子,這是我一點心意,你把銀錢分開放,丟了東邊的,還有西邊的。”

  看著陸嬤嬤為自己考慮周到,瞳瞳忍不住鼻酸,“謝謝陸嬤嬤。”

  “到姨母家後,記得捎信過來,世子爺會掛心。”

  “陸嬤嬤就不掛心我?”

  “牢牢記掛著呢,你這丫頭啊……總之,聽嬤嬤一句勸,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過這一關,日後再回頭看,便會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陸嬤嬤溫柔的勸說,讓她心頭起澀意,抱住嬤嬤,她道:“我知道的,我不會輕易被打敗。”

  “不被環境打敗,更不能被自己打敗,懂不懂?”她捧起瞳瞳的臉,順了順她的碎發,柔聲說著她曾對女兒說過的話。“人們往往不會因為一件喜事高興一輩子,卻會因為一個創傷抑鬱終生,痛苦帶給人的記憶還這大於快樂,你是醫者,能治好別人的病不稀奇,你必須學會治好自己的感情,懂嗎?過去的,就全拋了,不管那份記憶中的酸甜苦辣,要通通丟得一乾二淨。”

  她用力點頭,用力說:“我明白的,我不會被痛苦要脅。”

  從走出袁家大門那一刻,她已經打算封鎖曾經落在裴哥哥身上的喜怒哀樂。

  “很好。人離開,心帶走,既然決定不要這段際遇,就別在裴將軍身上浪費憂傷。”

  “謝謝陸嬤嬤教導。”

  伸出手指,化開她眉間郁色,陸嬤嬤道:“下次回來,讓嬤嬤看見你的笑。”

  “好,一言為定。”

  瞳瞳說“一言為定”,卻在錦州甩掉誠王府的馬車。

  她說謊了,她沒有姨母在錦州,她真正的目標是嶺南,她要去找哥哥,她不介意那裡是不是苦寒之地,她相信自己,再惡劣的環境,她都有本事為哥哥建立一個新家。

  只是天不從人願,她被人販子擄走了……

  幸好,她後來遇上了命中註定的那個人……


【全文完】



  

後記  實力很重要

  我喜歡蘇蒙,因為他的大鬍子,因為他的性格,因為他不知道要怎麼對女人好,卻願意努力學習改變。

  最近和朋友談起家裡的老公。

  蘭妹說:“每次他用那種口氣,好像在命令我現在非要立刻做某些事情的時候,我都會很反感。”

  樺妹說:“他越是這樣,我越是想反著來,他叫我往東,我偏要往西。”

  我說:“通常這種時候,我連反駁都懶,但我會大翻白眼,把他惹得更火大。”

  其實,丈夫叫我們做這些事沒錯,就算他不叫,我們也會去做,說穿了,他們就是擔心、我們沒去做或是沒做好,可是用那樣的口氣來表現擔心,總是會令人氣到跳腳。

  是啊,老一輩的男人都是這樣,見你快要跌倒了,趕忙過來扶一把,嘴巴上講的不是

  “你還好嗎?有沒有怎樣?嚇到了對不對?”,而是“你在幹什麼?沒有看路哦?”

  用責備來包裹關心,這些男人……真笨、真不討喜。

  蘇蒙就是這樣不討喜的男人,所以他失去妻子。

  讓兒子在沒有母親的疼愛下長得亂七八糟,然命運待他極好(應該說作者待他極好,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碰到瞳瞳、讓他心動,讓他願意為喜歡的女子試著改變,把自己變成讓女人心甘情顯死心塌地的男人。

  至於瞳瞳,就是一個刻苦耐勞、很乖很聽話,雖然有堅定意志,但碰到委屈只能選擇和血吞下或逃離現場的女子。

  我住在台南,一個很傳統的城市,多數的女子都是被教導要乖、要聽話,長大後,有了委屈不會據理力爭,只會暗暗吞下肚,而再隱忍也改變不了情況的話,就只能選擇退讓、逃避。

  男女主角的性格,是以我身邊朋友的性格作為例型寫的,剛開稿時,我不確定他們會碰撞出什麼樣的火花,直到截稿了,我才想著,其實逃避不完全是壞事,只要有本事另起爐灶,總會闖出一片錦繡天地。

  所以不管在什麼時候,實力是很重要的事情,不管有沒有男人願意要你,至少你有權利疼愛自己,充實自己,讓自己不管在哪裡都是一枝獨秀,教人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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