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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2-11 12:33 PM

艾珈 -【天賜良緣之二】夢仙郎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寧夢仙就愛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
最好日日只做看天看風看雲看花樹的事,
俗事別來煩,女人……從不沾惹,只除了被他路見不平順手救了的那個,
唉!袁雨露那丫頭可愛得就像他幼時養的小白貓,可愛、黏人又愛逞強,
時時勾惹著他的注意,從此,他的悠哉沒了,心也不靜了,
她呀,一天到晚在他眼前、身邊、心上擾亂,他竟還樂此不疲,
什麼怕煩、怕吵的毛病全不見了,只想著捨不得跟她分離……
因為爹鑄了一把天下難得的好劍惹來殺身之禍,
袁雨露因而沒了爹、沒了家、還被追殺,
幸而被超凡絕俗、猶似仙人的寧夢仙給救了,
偏偏他的好心卻還被她誤以為是想搶劍,
對他說話不客氣,防他像防賊,她真是不知好歹!
但他非但不計較,還收留了她,體貼地什麼都幫她著想,
從此她識得情愛是怎麼回事,教她只想對他以身相許……

【出版日期】 2010年06月10日

【出版社名稱】 狗屋

【書系及編號】 采花97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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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2-11 12:34 PM


楔子

  秋日,一隻鷹翱翔飛過,在清澄的藍天上畫出一道圓弧,眩人的金光盈滿天空。這兒是地居中央,上接京城,下接江南的「寧家堡」。放眼望去,橫貫堡前的大街上熙來攘往人潮滿滿,懸在半空的花毯鋪、燒酒鋪子的招幌隨風搖擺──舉凡人身上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渴望的,此處應有盡有。

  只是不講沒人知道,這塊看似富庶的寶地,十多年前不過是個平凡無名的丘壑。是那一年,「寧可老人」領著他四個徒兒在丘上蓋了房子之後,逐年過去,這兒才成了南北商賈的必經要地。

  「寧家堡」的名氣,時常惹來旅人的打探。他們總想知道寧家堡主——寧可老人與他四個徒兒究竟是何來歷,只是細問一問,嘿,還真沒人能說個清楚。

  有人說寧可老人曾官拜卿相,但看破了官海浮沈,才變賣家產蓋了這一寧家堡」。又有人說寧可老人是商賈出身,又有人說他是耕畜起家──答案無一而定,只有一件事清楚,此地居民都相當崇拜寧可老人。

  「想想這「寧家堡」腹地,想想當年的老人,孤身一個漢子,身邊還帶了四個不滿十歲的娃,不得不誇他一句「神」。而今老人的勢力,就連附近幾個縣城的府衙也得懼他三分。偏他又謙沖待人,偶有水災旱災發生,他還大開糧倉,從不以勢欺人。只是老人年紀大了,自他底下四位徒弟──千歲、夢仙、離苦與獨齋年紀稍長,他便把堡中行當一樣一樣放手讓他們負責。

  據說寧可老人不曾娶妻,跟在他身邊的四個徒兒,也跟他毫無血緣,他們全是他在路邊拾回的淒苦孤兒。但老人視如己出,四個徒弟,其中年紀最長,擅計然之策的大徒弟「一爺」寧千歲專管帳房;「二爺」寧夢仙負責照看田地與糧倉;一身好輕功的「三爺」寧離苦,負責鑣局運送;而最挑嘴的「四爺」寧獨齋,則是管轄堡裡的飯館茶棧。

  再過兩、三個月,就是老人的七十大壽。他想趁這機會好好熱鬧熱鬧,所以一早下床,便找人喚來四個徒弟,說有要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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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2-11 12:34 PM


第一章

  寧夢仙一如往常坐在枝頭上。

  他腳底下,是寧家堡一望無際的肥沃田地。

  昨晚才剛下了陣暴雨,把一地的綠洗得格外乾淨。穿著淡綠長袍的寧夢仙垂著眼皮,似睡未睡地聽著林裡的鳥叫聲。

  眼前一切全是他熟悉的景物──開滿小花準備結果的果樹,遠一點是戴著竹笠辛勤除草的農人。盡頭,則是商賈興盛,往來如織的寧家堡──堡中人喚「二爺」的寧夢仙,總是這樣形單影隻立在人群外邊。

  許是明白寧夢仙不喜跟人親近的個性,所以他師父寧可老人派給他最不需要與人接觸的工作,管理堡裡的農地和糧倉。

  想起師父,寧夢仙幾無表情的俊美臉龐才有一絲笑容。他想起月餘前師父的交代,師父希望他生辰那幾日,能勻點空讓農人們休息五天,方便他們吃酒看戲,過幾天清閒日子。

  這難題他到現在還沒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師父生辰正是麥收時節,俗話說「蠶老一時,麥收一晌」,麥熟最怕風吹雨淋,稍有個差池,農夫辛勤數月的汗水便成了白費——師父的交代不好辦,靠天吃飯的莊稼漢子哪有閒工夫與出五日不下田,可他知道,一定得想出辦法來。

  寧家堡從無到有至今快二十年,師父從未幫自己辦過生辰宴,難得師父有興致,他這個做徒兒的自然要努力辦成,只是該用什麼方法──

  就在他思忖間,林子深處突然有陣騷動,察覺異狀的他睜開眼皮,望見一抹身影飛快地朝他奔來。

  他認出那張淚連連的臉龐——袁雨露,前村打鐵師傅袁邠的女兒。

  堡裡沒有打鐵師傅,掌管農事的他再不愛跟人接觸,還是得為了受損的刀鋤等農具,親到前村央請袁邠代為修整。

  就是因為這樣,他見過袁雨露一次,或許她忘記了,但他記得那張生氣盎然的小臉。她有一雙大眼眸,細白的肌膚配上討喜的鵝蛋臉,一笑起來,那張臉就像沐浴在陽光底下的花蕾那般閃亮。

  「動作快,我想那丫頭腳程應該跑不遠……」一陣男人的吆喝聲隱約傳來。

  寧夢仙挺身蹬上更高的枝椏,瞧見她身後追著五名黑衣蒙面客。他目光落在越來越近的袁雨露臉上。他們是衝著她來的?

  寧夢仙向來不理閒事,哪怕天塌下來他還是袖手旁觀,只是袁雨露的眼淚讓他起了疑心,還有她背上揹的東西,看那形狀——是劍嗎?

  他腳尖一蹬,飄飄似仙的身影穿過林間,悄無聲息地朝蒙面客方向靠近。他並不打算插手,只是想知道個究竟緣由。但一聽見底下人的對話,他眉頭倏地擰緊。

  下頭蒙面客邊追邊罵──

  「袁邠那老傢伙,誰知道他臨死前還來這一手——那丫頭被我找著,看我怎麼整治她!」

  「你小聲點,萬一被別人聽見!」

  「擔心什麼!橫看豎看,林子裡除了我們,哪有什麼別人……」

  袁邠卻死了?!

  幾番接觸,他知道袁邠是個沈默寡言,但是一諾千金的好漢子。

  這麼好的人竟然死了!藏身高處的寧夢仙腳尖一轉,跟著追在袁雨露身後。平素他是不管閒事,可師父不止一次叮嚀,路見不平不拔刀相助者,不配當他徒兒。

  衝著師父的交代,還有對袁邠的好印象,寧夢仙知道這回他非得插手管上一管不可。

  林子裡的袁雨露上氣不接下氣,早已分不清臉上是眼淚還是汗水。

  爹死了!爹死了!

  她永難忘懷方才所見。清早起床,一如以往父女一起用過早膳,她便拎著竹簍到菜園灑水摘菜,到了近午,才帶著滿簍的青蔬回家。就在進門那瞬間,她察覺從沒停過的打鐵聲響不再,到前院一瞧,登時嚇得說不出話來!

  爹——她世上僅存的親人,竟然橫倒在血泊中,鮮豔的血染紅整面牆,她驚呼一聲撲在她爹身旁,拚命想搖回她爹的性命。

  此時正跑過樹林的袁雨露一個不留神,身子往前一撲,地上的石塊磨破了她肘彎跟膝蓋,一聲疼還含在嘴巴裡,她就這樣被人拎了起來。

  「放——」她本想喊放開我,可一隻手緊摀住她嘴,忽然左右倒旋,她察覺自己正被一雙結實的臂膀摟住,接著往下掉落──

  她嚇到連喊叫都忘了,閉起眼睛心想完了、完了,這會兒肯定要摔死了……

  可過了一會兒,當她發現自己仍穩穩站在地上,那雙手臂依舊緊緊環在自己腰上,她驚魂未定地張開眼,不期然望見一張俊美不似凡人的男人面容。

  他──他不是──

  一聲問正要滑出她喉口,摀住她嘴的手再度一緊。

  「噓。」

  寧夢仙聲音剛落,兩人頭上響起一陣腳步聲。

  「怪了,剛明明看到那丫頭往這方向跑,怎麼追了半天還看不到人?!」

  「會不會在更前頭?」

  「嗯,去看看——」

  聽那對話,袁雨露心想,肯定是要奪劍的那幫人!她眨巴著大眼連呼息都不敢太用力,就怕被人發現。

  直到腳步聲淡去,緊張稍退,她才看清自己站在何地。

  這是一個山坳——她抬頭上望,估忖大概三個人高度。這會兒抬頭是看不見那群蒙面客身影,只要不大聲嚷嚷,她想,自己應該不會被發現。

  她接著望向眼前人,她認得他——應該說住這附近的姑娘沒一個不認得他。他是寧家堡的二爺,寧夢仙。早先還沒見過他,她已常常聽人誇讚他,說他長得俊美儒雅,是世上難得一見的翩翩美公子。

  何其有幸,她偷看過他一回。那次他去找她爹談事,門後的她聽見爹跟人說話,忍不住探頭一望——就這麼一眼,讓她從此忘不了。

  真的,傳聞說得一點也沒錯,他真的是個如假包換的絕世美公子!

  尤其這會兒跟他臉貼著臉,雨露驚得忘了腦中思緒。

  瞧瞧,多好看的一雙眼,她屏息凝視眼前俊顏。一雙深幽的眸子被兩扇長睫圈著,每每一眨,就讓人忘了呼息。還有那嘴,薄而紅潤的嘴唇微微抿著,高高的額頭,鼻樑又挺又直,肌膚呢,又白又透,不知勝過一般姑娘凡幾。

  總而言之,他不但生得好看,且又不失男子氣概──想他剛才如此輕易就把她拎了起來,就知他不是外強中乾的繡花枕頭。

  她一雙哭腫的大眼直勾勾地瞪著眼前人,這一瞬間,除了面前的他之外,她幾乎忘了喪父之慟,與頭上誓言要殺她的追兵。

  但他嘴巴一動,立刻將她神智拉了回來。

  「他們為什麼追妳?」

  一確定追兵跑遠,寧夢仙目光落到懷中人兒臉上。

  嘴巴還沒答話,她腦子已先轉出爹慘死的畫面——眼淚再度模糊了她視線。

  她一聲嗚咽。「我爹……被他們……殺死了……」

  他望著她背上的劍柄。

  「跟劍有關?」

  寧夢仙聽說過袁邠是名鑄劍師,但也知道袁邠已許多年不開爐鑄劍——自他們一家搬來寧家堡附近,袁邠一直仰賴打造柴刀利斧,維持一家生計。

  雖說他不清楚袁邠何時又答應幫人鑄劍,可一瞧她背上的劍首跟劍柄,隱約可以感覺此劍之珍貴稀罕——即使被封在劍鞘裡,猶可感覺它上頭有股氣,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袁雨露哭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拚命、用力地點頭。

  她雖不知道寧夢仙如何得知劍的事,可確實,他一下就猜到了實情。

  瞧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同時也擔心那批蒙面客會回返,他很快地做了決定──

  先帶她回寧家堡,問清楚前因後果再說。

  「這不是久待之地,我們先離開。」

  說完,他抓住她後腰上的綁帶,腳一蹬,兩人就像長了翅膀似躍上枝頭,再幾個點踏,林子裡已然不見兩人蹤影。

  ※※※※

  寧夢仙居房位在寧家堡東方,隔兩條大街,便是囤積穀物的糧倉,一共有五座。

  挾著袁雨露而行的寧夢仙專走小路,進門時還特意避過大門──瞧瞧往來糧倉的農人不下五十,竟沒人發現他曾從上頭經過,且身邊還多帶了個人!

  一路被人拎著飛的袁雨露,只顧張著小嘴驚看腳下風景。

  她很小就搬過來寧家堡附近了,這麼多年,她卻始終不曾踏進堡中一步。添購家中什物工作一向由爹包辦。她每天不是到菜園摘菜,就是到小溪邊洗衣,偶爾爹忙沒空,她才會跑遠到附近的小坡拾柴。

  她之前就聽說寧家堡富可敵國,一瞧果真名不虛傳!她回憶才剛通過的堡門,又高又厚實的土牆像堡壘一樣聳立,一進街道,四處盡是隨風飛搖的旗幟,鱗次櫛比的屋房間間高又寬敞,她實在沒法想像,就在離家這麼近的地方,有這麼繁盛熙攘的景致。

  然而把目光挪回來,她仰頭張望眼前的寧家東堂,結實的樑柱配上刷白的屋牆,齊整是齊整,但就少了那麼一點什麼──

  她想,這個地方,要不是剛才曾經瞧見門楣上掛著「東堂」二字,她真會以為此處是什麼齋堂精舍!

  放眼看,這兒除了必要的桌椅櫥櫃之外,桌上就連點花瓶之類的擺設也沒有。想不到這兒竟是名聞遐邇,寧家堡二爺的住所!

  進房,寧夢仙立刻把袁雨露丟到桌旁的椅子上。

  「待著別動。」要她待著幹麼也沒先提點兩句,他身子一轉人又出去了。

  臉上還掛著淚痕的袁雨露望著他背影,大概是人生地不熟吧,才剛坐了不過一會兒,她心底就慌了。尤其一想起她爹──想起那滿牆的血,她嘴一癟又哭了。

  說來,袁邠要是肯乖乖交劍,或許死狀不至於如此淒慘。可他這人脾氣忒倔,總說他鑄的是「君子劍」,求劍者人格不正他寧死也不給。就因為這樣,那批蒙面弧客闖進袁家,使盡了各種辦法,不管如何威脅利誘,他硬是不肯透露劍的下落。

  也算被他的倔強激出了脾氣,蒙面客氣不過,便開始拿他出氣。問他一次不說,他們就斷他一條胳臂,再不說,就砍他一條小腿——在難捱折騰之下,袁邠隨口給了一個錯的藏匿處,心想著女兒就快回來了,他拚著最後一口氣,就是希望把劍交到女兒手上──

  「爹……您放心,小露無論如何,一定會把劍親自送到京城梁大人手上……」

  雨露摀著臉哭喊道,察覺到痛才想起,她手肘流血了。

  記起林子裡那一摔,她撩高衣擺看了下腿,嗚,膝頭也流血了。

  她哭得更是傷心。

  「可是,我好怕啊,爹……

  說來,她不過是個年輕姑娘,自小被呵護著長大,又沒見過世面,突然來這一著,自然會嚇到手足無措。

  就在這時,寧夢仙捧了個盒子進來。

  一見她蒙著頭臉嚶嚶哭泣,他平靜無緒的眉眼,忽然柔軟了起來。

  想他,二十年前,他雙親慘遭歹人陷害,頓失所依的他也是嚇得像隻落水狗似,一稍有動靜便驚惶不已。是好在遇上師父,孤苦無依的他,才有了個安身的處所。

  不想了,他搖搖頭拂去心頭驟起的傷痛。都過了這麼久,還老記著那些事情幹麼?

  可他也知道,自己永遠忘不了。

  想著過去的自己,想著師父曾有的舉動,寧夢仙放下木盒,搭住她頭輕輕挲了兩下。

  袁雨露抬起哭紅的眼睛,察覺他溫熱的指滑過她眼睛下方,像是要抹去她心頭的傷痛般。

  那雙黝深的眸子讓她心房一下溫暖了起來。他一句話也沒說,沒安慰她不要哭,也沒鼓勵她繼續哭,只是靜靜陪著她、撫慰地學著她肩膀跟腦袋,直到她慢慢收起眼淚。

  她喜歡他的眼神,裡邊並無同情或可憐,他傳達的是——我知道妳傷心。

  那溫暖,讓她的難過減少了許多。

  「二、二爺……?!」她疑惑地問。

  「搽藥。」他移開手改觸碰她手臂。

  她這才發現,他知道她受傷了。

  她靜靜看著他打開木盒蓋子,取出藥酒跟布條,擦去她時上血漬,再用另一布條覆蓋捆紮。

  她膝上的傷,同樣如法炮製。

  他舉止如此坦然,以至他撩高她裙擺,長指挲過她膝頭傷口時,她才猛地想起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老話。

  「二爺——我、我自個兒——」

  話才說了一半他事情就做完了,弄得她接話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乾笑了兩聲,她朝他點了下頭。「多謝二爺出手相救,您的恩情,雨露會牢記在心。」

  寧夢仙對這種話沒興趣,居高俯視她,淡聲問道:「發生什麼事?」

  她目光對上他,好一會兒才意會他在問她什麼。「您是問那些蒙面客?」

  寧夢仙雙眼一眨,算是回應。

  「我只聽我爹說了一些——」袁雨露忍住悲痛細說從頭,只是那群蒙面客究竟打哪兒來,她真的不知道。

  他目光調向她背上的劍。「妳打算把劍送上京裡?」

  「這是我爹的遺言,我當然要想辦法辦到!」她用力點頭說道,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的決定多大膽。

  荒謬。

  寧夢仙垂下眼,忍下一聲嘆。

  他向來不習慣顯露情緒,可看著袁雨露天真的表情,他真有種想搖頭嘆息的衝動。

  「妳知道京城離這兒多遠?還有,東南西北,妳真曉得往哪兒走才能上京城?盤纏呢?妳幫自己準備了多少銀兩?」

  袁雨露連連眨眼。京城在哪兒,她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她不知道;至於盤纏──她剛倉倉皇皇衝出門,壓根兒沒想到得帶點錢在身上!

  瞧她一臉驚惶就知道答案。寧夢仙挪開視線。

  「妳死心吧,妳是不可能上得了京城的。」

  「不!」她倏地彈站起身。從小她就被爹娘教導要重承諾,話說出口就是要做到,尤其答應的對象還是最親近的爹。「我非去不可!把劍拿去給梁大人,是我親口答應我爹的,就算我身無盤纏,就算路上會餓死渴死,我也一定要辦到!謝謝您幫我躲過那些家面客,還有幫我抹藥……我先走了。」

  她行了個禮後便打算離開──可剛經過他身旁,她背上的劍突然被抽出來!

  沒意料他會來這一手,她嚇了一跳,急忙要搶回。可她個兒小,他手一高舉她根本搆不著,惱得她像隻鬥雞似地在一旁猛跳猛跳。

  「喂,你快把劍還我──」

  寧夢仙輕輕鬆鬆擋下她,幽深的眸定在劍上。

  真是一把好劍。他心想。此劍長三尺,劍身纖細、鐵質青澄晶瑩,宛如以青絹包覆著白玉般,劍尖緊實鋒利,難怪那群蒙面客會不惜殺了鑄劍的袁邠,也要搶得此劍。

  這劍,透著一股孤高,彷彿劍本身也知道,造它的鑄劍者,已無法再造出另一柄比它更好的劍。

  它已是袁邠一生的極頂,再無它者能出其右。

  見寧夢仙看劍看得出神,袁雨露緊張了起來——-雖說她不懂看劍的技巧,可「不阿」多漂亮,就連她這個黃毛丫頭也能察覺!

  雖說爹之前讀過寧夢仙人品極好——可人品再好,也不代表他不會看上「不阿」劍!

  不妙!她得趕緊把劍搶回來!

  她氣虎虎地爬上椅子。「把劍還我!」

  說真話,比力氣,寧夢仙不可能輸她,可想到萬一不小心弄傷她——他手勁立刻鬆下。

  劍一搶到她立刻跳下椅子,三兩步竄到門邊,緊張兮兮地想把劍收好。

  人就是這樣,心越是想快手腳越亂,明明只是解個包袱巾,偏偏怎樣也解不下來。她個兒小手短,要她像劍客一樣反手收劍,她根本辦不到,可她又不敢將「不阿」擺在地上,好好對付身上的繫結——她怕他搶!

  見那鋒利的劍尖幾番在她鞋尖上晃啊晃,寧夢仙實在擔心,會不會一不小心,劍尖就往她腳丫子上插了?

  這丫頭不管做什麼都讓人覺得焦躁——他向來平靜的臉龐終於被激出了情緒,他發覺自己沒法再像從前一樣袖手旁觀。

  眉一擰,他幾個跨步來到她跟前。

  「你、你要做什麼?」一見他來,袁雨露趕忙護劍。

  沒想到他只是要幫她解包袱巾。

  當繫結鬆開,劍鞘連著包袱巾往下掉時,她還傻乎乎的回不了神。

  他明快地抓住,往她手裡一塞。「拿好。」

  咦?袁雨露望著手裡劍鞘,又抬頭看他。他不是要跟她搶劍?

  光看她表情就知她在想什麼──寧夢仙閉眼吸氣,不懂自己怎麼會這麼沈不住氣。

  他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妳保護不了它。」

  「那又怎麼樣?」這會兒她收好劍了,正牢牢抱著它不放。

  爹死了,這把「不阿」,就成了她最後的親人。她輕輕挲著劍首上的辟邪雕刻,心裡再次浮現爹臨終的交代。

  「你不會懂的,完成我爹遺願對我來說多麼重要。我知道我什麼準備也沒有,我也知道我一踏出這門,說不定,馬上就會被那些蒙面客發現——」

  瞪著她悽楚絕然的小臉,他終於弄清楚了,他焦躁不安的原因──

  她讓他陷入兩難。

  若沒人跟在她身邊保護,不消說,她肯定活不過三天。但是,他並不想涉入這麼深,畢竟與人有所牽扯,有違他一貫作風。

  而他如果不幫,她又能找誰求援?何況師父說過,路見不平不拔刀相助者,不配當他的徒兒。為了不被師父逐出師門,他只好出手救了。

  有了!

  寧夢仙想起一個人選──離苦。三師弟離苦平日的工作,就是接鏢送貨──託他送一把劍應該不成問題!

  袁雨露被他打得心發窘,轉頭一瞧天色已近正午,不好再耽擱了。「再謝一次您的幫忙,不好再多打擾您,我先走一步——」

  寧夢仙擋下她。「我有個主意。」

  「啊?」她猛眨了幾下眼睛。

  「我找人幫妳送劍,一個妳絕對信得過的人。」

  「誰?」

  「我師弟。」

  她眼驀地瞠大。「您是說,寧三爺?」

  袁雨露雖然沒見過寧離苦,但她知道他,他是專門掌管寧家鏢局的。寧家鏢局信用之好,連她這隻井底蛙也有所聽聞,託他們送,定能安然送到梁大人手上。

  她已經要把劍交出了,再一想,等等,她怎麼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假的?

  她再一次抱緊劍。「我──我想我還是把劍親手交給三爺好了。」

  寧夢仙眉頭一挑。她懷疑他,可笑!如果他真想要那把劍,他根本不須拐那麼大一個彎,直接搶不就有了?

  「隨妳。」他收回手,想起什麼似地停步。「待這兒,別出門。」

  「我知道,」她用力點頭。「我會安安靜靜待著,不會給您找麻煩。」

  說得好聽。寧夢仙橫她一眼,靜靜地走出房門。

  他比誰都清楚,早在出手救她那一刻起,麻煩已經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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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2-11 12:35 PM


第二章

  寧夢仙當真以為只要找到師弟,他就可以功成身退,回樹上看雲去了。怎知道,離苦不在。

  他皺眉。

  「不是說他剛帶了個美姑娘回來?」

  和他應答的下人嚇了一跳。在寧家堡,人人都說二爺是衣不沾塵、萬事不管的「仙人」,沒想到三爺帶了將過門的妻子回來一事,他竟也知道了!

  「是,那是前天早上的事。可也就在那一天,三爺帶夫人讓老當家見過之後,人又不見了。」

  搞什麼鬼。寧夢仙再問:「沒說上哪兒去?」

  下人頭搖得跟個博浪鼓一樣。「三爺到中堂以後就沒再回來了——對了,二爺找咱三爺有事?」

  廢話。寧夢仙連話也懶得答,手一揮走了。

  現只能去問師父,看師父清不清楚離苦的下落了。

  他輕輕一跳上了屋脊。想到平素不愛沾事的自己,竟會為了一個黃毛丫頭費了這麼多時間——他暗暗自嘲。

  很快地,淡綠色身影悠轉過街,人已抵達中堂。

  可沒想到,還是白跑了一趟。

  寧可老人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離苦那脾氣,他哪回出門會先告訴我們,他要上哪兒去的?」

  這可麻煩了。寧夢仙眉心緊皺。

  「怎麼了?」寧可老人發覺有異。

  寧夢仙想了一下,決定照實稟報。「就剛才,徒兒在林子裡救了一個人……」

  他三言兩語簡單說明經過,寧可老人聽得是嘆息連連。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寧可老人頓了一會兒才接著問:「那袁師傅屍體呢?你有沒有找人去幫忙?」

  「師父放心,這事徒兒會辦。」他已經盤算好了,晚些農人們休息,他會派人帶著鈍去的鐮刀斧頭上袁家,如此就能順理成章發現袁邠屍體,進而幫忙處理喪事。

  但這會兒煩的不是袁邠,而是他女兒,袁雨露。

  要她知道他找不到離苦——依她脾氣,他想,她肯定又要鬧著上京送劍。

  他心裡算盤撥了一撥,做下決定——無論如何,不能眼睜睜見她去送死。

  「師父,」他說。「可以麻煩師兄幫忙找一下離苦?」

  古道熱腸的寧可老人一口允諾。「沒問題,我這就找人去喊千歲。」

  東堂裡,寧夢仙的廂房中,袁雨露等啊等的,等得既煩躁又心焦。先前她只顧著逃,根本沒時間多想想。這會兒可不一樣了,寧夢仙一走,房間一靜下,好多思緒就像大浪一樣湧了上來。

  她頭個先想到的,是爹。她就這樣冒冒失失衝出來,誰幫爹安境下葬?還有娘,她的牌位還擱在爹房間裡頭;還有院子裡那幾隻雞,不知找誰去幫忙把牠們放出來,一直關著,萬一餓死了怎麼辦?

  尤其想到,以後,世上就剩她一個人了……

  這些事一想,眼淚就跟著掉。哭久了,人倦了,但寧夢仙還是沒回來,她就這樣抱著爹留下來的「不阿」,抽抽噎噎地睡著了。

  寧夢仙回來就看見這情景──一個小可憐似的丫頭勾著比她半身還高的劍,一顆頭不住點著點著打著瞌睡。

  一瞧她哭花的臉蛋,他心裡閃過一抹憐。以往也不是沒看過姑娘哭,可袁雨露的淚顏,感覺就是不一樣。

  她讓他想起幼時養過的小白貓,他把牠取名叫白雪。白雪可愛、黏人又愛逞強,同時也是他幼時最貼心的玩伴。一般人經過這麼多年,往事多少都會有些模糊,可他不一樣,他全都記得。

  他記得他爹跟娘,記得仇敵的長相,記得仇敵編了一個多莫須有的罪名,記得爹娘慘死的畫面,更也記得自己小時是如何備受寵愛的生活著。

  白雪是他爹自宮裡帶回來的,據說牠雙親是自塞外送來的嬌貴貢禮。白雪初到時不過巴掌大些,咪咪的叫聲小到幾乎聽不清楚。他一見就喜歡,成天帶著牠玩耍蹦跳,就連睡覺,也要牠伴著才肯入睡。

  只是,好景不長。

  寧夢仙輕輕撥弄袁雨露垂落的額髮,她那帶著野性的不馴髮絲,讓他想起白雪蓬鬆如羽的細毛……想到這兒他怔了一怔,他是怎麼了,竟自顧自緬懷起過去來了?

  好夢正酣的袁雨露察覺到動靜,還以為是爹在叫她,在家時她常常這樣,聽著她爹的打鐵聲人就睡暈了過去,每次總是她爹走過來摸摸她頭,喚她進房休息……

  她的腦袋還沒記得,這個世上,早不存在爹這個人了。

  依往常習慣,她眼未睜便衝著來人甜甜一笑。「爹,小露不睏……」

  摸著她髮的手驀地停下。他想,糟,等她張眼看見是他,鐵定又要哭了。

  不出意料,當袁雨露一見是誰,驀地想起爹早不在世上,豆大淚珠又「啪答」地落下。

  寧夢仙閉了閉眼,低喃道:「對不起——」

  「不是您的錯。」袁雨露用力抹去眼淚。「是我睡糊塗了,還以為這兒是我家,剛是爹在叫我……」說到這兒她聲音又有些哽咽,不過她立刻忍下。「那個……三爺到了是嗎?」她朝外頭探了探。

  「我師弟不在,我已經請我師兄找人去了。」

  她眨了眨眼。「所以?」

  「送劍的事先緩緩,等離苦回來再說。」

  「喔。」她點了下頭,可又想到──「那我——」

  「妳住下等他。」他已經想好了,就算師兄找不著離苦,兩個月後師父生辰,離苦這個準新郎倌一定得回來拜堂,這兩個月她就留在這兒,反正東堂這麼大,多她一副碗筷也不會吃垮。

  乍聽他安排是挺合理,但是——袁雨露歪頭思索,她怎麼覺得哪裡怪怪的?

  她一個姑娘家跟他非親非故,就這樣白白住在人家家裡兩個月──好嗎?

  何況她手邊還有「不阿」——她眼倏地睜大,未經思索,話已經先出口了。「你對我這麼好,該不會是因為你想要『不阿』吧?」

  到現在她還這麼想他?寧夢仙眉心擰了好幾摺。

  她反轉雙手擋在「不阿」前頭。「如果你想打它主意,我勸你還是早點打消念頭。不管你對我再好,這把劍是梁大人的,我絕不可能把它轉送給你。」

  寧夢仙很少幫自己說話,可再而三被質疑,他終也不高興了。

  「誰說過我要它?」

  他向來無緒的目光驀地瞇起,嚇了雨露一大跳。

  「但……你……明明……」她想說的是,不久以前,他明明看著「不阿」看到出神,她以為這是他心動的證明。

  他冷嗤一聲。「我只說一次,妳真真切切聽清楚了,我要是對這把劍有興趣,不用這麼大費周章。」

  她眼神猶疑了下,還在遲疑該不該相信他所言。「如果不是……那你說,你幹麼這麼幫我?」

  他簡單反問:「妳要我見死不救?」

  袁雨露瑟縮了下,突然記起爹說過的話:要評估一個人是否正直,不要聽他說了什麼,要觀察他眼睛,她直直望進寧夢仙眼珠,又深又黑,就像一口深井──不行不行,她看不出來他眼睛到底正不正直,她只知道自己一看他眼睛頭就要暈了。

  「怎麼樣?」他冷眼睇她。「還是妳要離開?」

  「不是我堅持要走——」她遲疑了下才又說:「是我在想,既然您一時找不著三爺,不然我先回家去好了,等您找著了您再來叫我。」

  這傢伙腦子到底在想什麼?他聲音大了一些。「妳還想回家?」

  她點頭,她得回去,不然誰來安葬爹?

  她還沒把理由說出口,他又接著問:「妳忘了那幾個蒙面客?」

  她憨憨地反問:「但我爹都死了,他們回去幹麼?」

  這世間真還有這麼傻氣又天真的傢伙!寧夢仙閉眼深深吸氣。真搞不懂老天爺為何非得安排他倆遇上!

  想他這半天說的話,肯定已超出過往一年的分量。

  罷了,他暗嘆,既然非得把話說個清楚明白她才會懂,他就說、到、底!

  「妳以為那些蒙面客發現追丟了妳,他們不會派幾個人折回去看看?妳回家,不正好落入他們手裡?」

  她真的沒想這麼多,袁雨露嚥了嚥唾沫。「我只是想……趁我爹屍骨未寒,早些將他安葬……」

  聽她一說,他皺緊的眉頭一鬆。

  她還在解釋:「還有我家裡一些東西,我也想乘機收拾收拾……」

  「什麼東西?」

  她怯怯地說著牌位跟雞的事。

  寧夢仙輕吐口氣,她一說,他腦袋立刻浮現袁家景致——袁家佔地不大,前加後不過三間茅屋,立在最前邊就是打鐵鋪,以往總能看見沈默寡言的袁邠坐在鋪子裡邊。中一幢是灶房兼廳堂,他坐在裡邊喝過幾回茶。最後一幢,他望著她不住揮舞的手臂,心想,大概就是他們家的住房與養雞的後院了。

  「我會安排。」他這話說得很輕,還在解釋的袁雨露一下聽漏了。

  「您剛說什麼?」

  他突然發現,她一發脾氣時就會開始「你」啊、「你」地沒大沒小;可脾氣一走,她又會變回畢恭畢敬地稱呼「您」了。

  他比較喜歡聽她喊「你」,「您」字太見外,不過他沒說。

  在乎這一點小事的他,不像他。他想。

  「妳剛說的,包括妳爹、妳娘的牌位,還有雞的事,我會找人去辦。」

  他本以為如此安排最為妥當,沒想到她一聽,眼淚又簌簌淌下。

  又哭了。他閉眼一嘆。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哭,全是因為羞愧。瞧他,一開始就不顧危險幫她躲過蒙面客追擊,她卻百般猜忌,還要懷疑他會搶她的劍。

  早該相信爹的,爹說他人品好,他人品就是好,她沒事懷疑他做什麼!

  「我沒要妳道歉。」

  「我知道,我就是覺得過意不去……您這麼幫忙我,我還動不動以小人心度您君子腹……」

  見她還是哭個不停,寧夢仙閉了閉眼,使了殺手鐧。

  「再哭,我就收回承諾。」

  「我不哭、我不哭了!」她邊嚷嚷,一邊憋氣忍淚。

  結果她一張臉憋得又紅又怪,明明是在哭,看起來卻像在生氣,還有那一雙圓瞠的眼──寧夢仙難得被逗出了笑顏。

  二爺笑了耶!

  他的笑好美。她一臉愣愣地盯著他。

  寧夢仙本就俊美逼人,一笑,更是像春雷一樣,炸開袁雨露胸口那顆懵懂芳心。

  她喜歡這個人,她喜歡他的笑——這幾聲宣告像一顆顆大石頭,讓她心房一下膨脹了起來。

  一見她傻乎乎又癡迷迷的眼神,寧夢仙才發現自己笑了。

  「看什麼?」他驀地收掉笑容,詫異自己怎麼會變得這麼喜形於色?!

  見他好像動了火氣,她直覺知道現在不是稱讚他笑容好看的時候。她趕忙道:「我不哭了,我保證,所以請您務必要幫忙,我肯定做牛做馬回報您!我會做很多事,看您要我去養雞還是煮飯洗衣灑掃,我通通都會!」

  「那些事自有人辦。」他從沒想過要她回報什麼。他以為自己出手救她,全是因為憐憫,還有師父的教誨。「我只要妳記住,乖乖待在堂裡,別到處亂跑。不要忘記,外邊還有一幫心狠手辣的蒙面客等著取妳性命。」

  她哪忘得了?但是──「您是要我在這兒白吃白喝,直到三爺回來?」

  他懶得說話,但那眼神已經清楚說明一切——廢話。

  「這樣不行啦。」她連連搖頭。「我爹說過受人點滴,報人泉湧。您這樣要我什麼事都不做,我我我……」

  「隨便妳。」他安慰自己,只要再忍一陣,等離苦回來,把劍送走,就可以擺脫掉這個麻煩精了。

  「我不會,我保證!」她用力點頭。

  他橫她一眼,然後伸手。

  見他的動作,她誤以為他要牽她,還臉紅心跳把手伸出去。

  他一把拍掉。「誰要妳的手,劍給我。」

  早說嘛。她窘紅臉,然後把劍奉上。

  「跟我來。」

  他領她到隔壁房,模樣看起來像是書齋,她環顧四周,只是有點兒怪,長得像書齋的地方,桌上架上卻沒擺上半本書!

  「我擱這兒。」他移開桌案,示範如何打開暗格。暗格很深,就算在裡邊躲個人也沒問題。「妳要懷疑我,可以不時進來看看它還在不在。」

  她臉一紅,連連搖手。「不會啦,我不會再懷疑您了。」

  他不予置評,挪好桌案打算回田地看雲。

  「我會叫底下人找個房間給妳。還有,別跟人多聊天,也別跟人提起妳爹跟劍的事,以免節外生枝。」

  袁雨露不斷不斷地點頭。畢竟他說的事,全是她腦袋瓜從沒細想過的。

  他還在說:「萬一有人問妳為什麼在這兒,就說是老當家的交代。」

  在寧家堡,他師父的交代就跟聖旨一樣,絕不會有人多吭一句。

  「就這樣。」說完,他一側身打算往外走。

  「那個──二爺──」

  他停步看她。

  「您剛才說隨便我,意思是,我在這兒……幫忙做什麼都行?」

  他本不想回答,但一想她個性,愣直愣直,他不答,她可能想了半天還是搞不懂他意思。

  所以他再度破例——已經數不清今天到底破了多少次例,多答了兩句:「對,只要妳不踏出東堂一步。」

  這樣她明白了。袁雨露嫣然一笑。

  ※※※※

  寧夢仙什麼都替她先想好了,可偏偏有一點他沒想到——當她向下人們表示「是老當家要我來住這兒」時,下人會怎麼聯想他們。

  每個人都以為,袁雨露是老當家替他們二爺物色的準新娘!

  所以當雨露跑到灶房想幫忙準備晚膳時,哎喲,誰人有那個膽子敢讓將來的夫人替他們做飯啊!

  「真的不用不用,」負責做飯的廚娘如臨大敵。「真的,您回房裡休息就好。」

  「可是……」雨露環顧身邊一顆顆猛點猛點的頭。她今天出師不利,不管上哪兒要做什麼都被拒絕。像她剛去院子,才剛拿起掃帚,一名小僕就急急忙忙衝來,說什麼也不讓她幫忙。「明明是二爺自個兒答應,只要我不出東堂,我想做什麼都行!」

  「這樣吧,」被請來排解的總管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二爺的屋子,二爺向來不許下人們逗留太久,若袁姑娘想做點什麼,那兒就勞煩您打點了。」

  雨露憨直,還不知總管是想要她遠離下人圈,別讓他們為難。

  想也知道,堂堂寧家堡二爺的屋子怎可能沒人打理,偏她毫不懷疑。

  喜孜孜的,她跟總管要了木桶跟抹布,奮力地擦洗地板跟桌子。

  晌午,總管親自送來好茶跟芝麻糰,想說讓將來的少夫人吃點東西填肚,進來發現她真將屋子灑掃得纖塵不染,連窗縫桌角都擦得閃閃發亮,他表情愣的!

  「袁姑娘?」年過半百的總管走了兩間房,找不到雨露,只好放聲喊:「您在哪兒啊?」

  沒想到聲音竟從他腳邊傳來!

  「我在這兒。」她從圓桌下探出頭,頭上還頂著桌子的紅桌布,模樣可愛極了。「總管大人找我有事?」

  總管一愕。「您怎麼會躲在桌子底下?」

  「我不是躲。」她一骨碌鑽出來,為了證實自己沒偷懶,還特別撩高桌巾讓總管瞧瞧成績。「我是在擦桌子。您瞧瞧,我連桌子下面每個細縫都擦得乾乾淨淨,不信您摸摸,連點灰也沒有!」

  總管頭都暈了,他本以為雨露的幫忙勁,會在看見二爺屋子乾淨而打消念頭,想不到無處可擦的她,竟連桌子底下都清了!

  「您您您,您是客人吶,怎好教您做這骯髒事──」總管望著雨露發愁。

  瞧她一身衣,本就不是特別乾淨,這會兒更是沾上了點點泥水──回頭二爺見著,肯定會怪他照顧不周。

  「您等我一會兒,我去找人過來——哎呀!」總管這會兒才發現手裡還捧著木盤。「瞧我這腦袋,這是端來請您嚐的。您坐著用點心,小的馬上回來。」

  雨露被按下坐在桌邊,總管又幫她斟了杯茶才離開。她先碰碰桌上的茶盅,才端起啜了一口。

  哇!燙燙燙!

  她吐出舌頭連連搧著,好一會兒才有辦法喝下第二口。

  這一回,她可嚐出好滋味了!

  這茶好香啊!她雙手捧著茶盅,笑逐顏開地啜著,直喝了半杯,才想起盤子上有幾顆粉白的糰子。雨露家境不富,哪裡吃過什麼點心,只見她瞅著粉潤細緻的白糰子不知從何下手,想了想,才試著伸手摸摸。

  當她雙指一掐,白糰子便深陷了一個凹槽,嚇得她轉頭顧盼,就怕被別人瞧見她弄壞了。

  但一想,這糰子不是總管大人端來給她吃的?碰凹了,吃掉之後誰知道!

  對!吃掉!

  她捏起往嘴裡一塞——哇!又軟又甜!嘴巴一咬,裹在糰子裡的芝麻甜醬便沁了出來,她長這麼大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小東西。

  一試喜歡,忍不住多吃了幾個,感覺噎了就端茶起來喝,香茶配甜糰,真是,教她滿意到一個極點去了。

  這麼好吃的糰子,要是爹也能吃到就好了!

  念頭一過,她眼淚差點又掉了下來,可一想到寧夢仙的交代,她趕忙拍臉頰提醒自己。

  「不能哭不能哭,二爺說過再哭他就要收回成命,千萬不可以再哭──」

  她眼一垂,瞟見盤上還剩了一顆,腦子繼而閃出寧夢仙俊美的臉龐。不知二爺嚐過沒有?要不要留個給他?

  她想,寧夢仙是東堂的主子,什麼東西他沒嚐過——萬一沒有呢?一道聲音在她腦海裡邊問。

  這麼一想,她捨不得吃了。

  「幫二爺留著吧。」她喃喃道,忽地想起鄰房桌上有疊紙。她快快跑去取來,將櫃子移到紙上,再摺了幾摺,小心地將糰子收在素紙裡邊。

  擱哪兒好呢?!她想了想,決定先把紙包送到自己暫住的廂房,待遇上二爺再拿給他。

  「哎呀,您在這兒。」

  她剛踏出房門,總管正好領著一干傭人過來。

  雨露愣愣地看著眼前陣仗。「總管大人找我有事?」

  「當然有事。」總管將她交給身後的老嬤嬤。「虔婆,袁姑娘交給妳了。二爺再不久就回來了,妳可要使盡全力,好好幫姑娘打扮打扮。」

  「包在老身身上。」年過六十、仍很硬朗的老嬤嬤一拍胸口。「來來來,姑娘您跟虔婆來,其他人,挑水的挑水,動作快!」

  「總管大人——」她完全聽不懂。「你們是在做什麼啊?」

  虔婆代替回答:「當然是要幫妳好好梳洗打理。」

  說完,虔婆一拉她手,跟在傭人身後鑽回她房間裡。

  ※※※※

  直到晚膳前一刻,寧夢仙才像仙人現身似,忽地出現在大廳。

  「二爺。」總管已經很習慣主子這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行蹤。「小的正打算派人去田邊找您呢。」

  寧夢仙朝總管一望,意思是——有事?

  他總是這樣,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總管跟他跟了十多年,怎讀不出他眼底意思。

  「是四爺來了。小的已經請四爺到內廳稍坐,奉過茶了。」

  寧夢仙點點頭,腳步不停地朝自個兒屋裡行去。

  一聽說四師弟來了,他心裡就有了準備。四個師兄弟裡,就數四師弟寧獨齋最愛找他「麻煩」——比劃拳腳。

  寧夢仙對練武沒啥熱誠,從小,他總是站在遠處旁觀,非要師父發脾氣他才肯加入舞個兩招。

  但他這個四師弟就不一樣了。獨齋脾氣喜歡弄個清清楚楚,幾個師兄弟他都討教過。最長的寧千歲根抵深,他勝不了。老三離苦功夫不好,但輕功厲害,他追不上,就剩寧夢仙可以跟他玩。

  開頭寧獨齋老是贏,可就那麼一回,師父不知怎麼搞的說了幾句:「其實你們四師兄弟裡,夢仙功夫最好,只是他懶得動手。」

  寧獨齋一聽還得了,自此發誓要逼出二師兄真功夫。從十幾歲開始到現在,兩人都不知打了幾百回,雖然每回都是獨齋得勝,但他就還惦著師父的話。

  果不其然,寧夢仙一進內廳,一根竹筷立刻朝他疾飛來。

  他衣袖輕輕一揮,拍蠅般打掉了筷子。

  「爽快!」屋裡朗聲一喝。「再來。」

  聲音未落,一抹藍影倏地撲近。

  說真話,寧夢仙累了。雖說他整個下午好像都在田邊林裡看雲聽風,但暗地已把事情調理得妥妥當當。

  袁家那邊,他已託了幾個農人送刀斧上打鐵鋪,他們都是些機靈的好手,一見鋪裡模樣定然知道該怎麼發落。像剛剛回東堂前,他刻意上田地多晃了兩圈。農人一見他來立刻過來稟告,說打鐵鋪出事了。

  他一聽,馬上表示要好好安葬袁邠——如此寧家堡便能不著痕跡地插手袁邠的後事。

  如此拐彎抹角,全是為了遮掩袁雨露人在寧家堡的事實,雖說他知道可能瞞不了太久,如果那批蒙面客夠神通廣大,早晚會想到寧家堡這頭來。

  現在只能指望大師兄,能在蒙面客找上門前找回三師弟。只要把劍送出去,他就可以把袁雨露送往安全之地,然後──他又可以閒散度日了。

  眼見四師弟來勢洶洶,他稍稍一退避過勢頭。實在不想忙了一天,還得跟四師弟比劃功夫——可瞧獨齋一臉興致勃勃,寧夢仙暗嘆一聲,又退步避過一拳。

  穿著藍袍,神采傲然的寧獨齋邊打邊說:「師兄,你也多使點勁!我已經在裡邊備好一桌子好菜,現在就等你打贏我。」

  他又嘆了一聲,說出進門後第一句話。「可以不要嗎?」

  「呵呵,不行!」一聲話落,寧獨齋掃出一腿。

  寧夢仙還是選擇閃避不還手。他想著,等獨齋打累了就沒事了,沒想到他始終不還手的舉動,竟讓人起了誤會!

  雨露興沖沖跑來。她從下人口中得知,二爺返家了,剛用完膳的她心想該來問個安才對,怎知道一過來,竟看見寧夢仙被一個表情兇巴巴的臭傢伙欺負!

  一想到寧夢仙有危險,她整個人緊張了起來。

  非過去幫忙不可!

  她左右環顧,好不容易尋著一支勉強可拿來當武器的東西──

  一根掃帚。

  「還不放開二爺──」抄起掃帚,她像匹野馬般衝了出來。

  寧獨齋打得正酣,哪知道會有人闖出來!看見同時,拳頭早揮了出去!

  寧夢仙也是。他身子方躲過拳頭,沒料到竟看見一抹嫩藕色身影,舞著掃常衝了過來。他暗叫聲糟,知道獨齋肯定沒法及時打住。

  不能害她受傷──念頭方轉,他腳輕輕一躍,手臂堪堪攬住她肩轉了一圈。護是護住了她,可勁道十足的拳頭也正正打中他的背,他往前一顛,吐出血來。

  挨拳的瞬間,他腦子閃過一聲嘆,又破例了!

  「二爺!」

  「師兄!」

  雨露與獨齋同時驚喊,尤其是雨露,眼淚立刻迸流。

  怎麼會這樣?她插手本是想救他的,怎麼反而害他受傷了?

  她攙著寧夢仙肩膀連連喊著:「您沒事吧,二爺──」

  「還杵在這兒做什麼?」寧獨齋迅速掌控局面,他朝哭泣的雨露一喝。「還不快去叫總管請大夫!」

  雨露這才回神。

  「喔對——我這就去──」急急忙忙的,她裙擺一撩,人立刻朝前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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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2-11 12:36 PM


第三章

  寧夢仙傷勢不算嚴重,經大夫針灸後半刻鐘,他人已轉醒。

  為了賠罪,寧獨齋趕忙要人回去取來材料,親自下廚幫二師兄做幾道調養身子的料理。

  至於他先前備來的好菜,只好留給下人打牙祭了。

  乍醒,看見師弟坐在床邊,寧夢仙唇角動了一動。「沒回去?」

  見師兄睜眼,寧獨齋總算安了心。「不小心把你打傷,總是要留下來看一看。你好好休息,明後天我再來看你。」

  「不用麻煩。」他很清楚自己傷勢,沒想像中嚴重,靜心休息幾天就好了。

  「一定要。」寧獨齋不由分說。他們四個師兄弟雖然脾氣不太相似,但因為師父教誨,他們幾人對責任都相當看重。

  寧獨齋認定是自己打傷師兄,於情於理,都得負起探望的責任。

  「對了,」寧獨齋想起。「有個人,勸勸她吧。」

  寧夢仙原本已閉眼休息,聽他這麼一提,才又把雙眼睜開。

  「誰?」

  「還有誰?」寧獨齋沒好氣。「就舞著掃帚那個姑娘,叫袁什麼東西的。」

  寧夢仙眉頭一皺。「她怎麼了?」

  「她啊,打自請來大夫,就一直跪在外邊,不管旁人怎麼勸她,就是不起來。」

  寧夢仙撐坐起身,候在旁的總管悄悄開門。就像寧獨齋說的,穿著嫩藕色衫裙的她正跪在門外,雖然天色已黑,仍可看見她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想,這丫頭,打從遇上就沒見她笑過,哭不累啊?

  「袁姑娘。」

  寧夢仙聲音不大,一心懺悔的袁雨露當然沒聽見,是總管走過去搖她,她才知道寧夢仙醒了。

  「二爺!」她視線一與他對上,她的心立刻揪了下。瞧他,一張臉變得多蒼白啊,都怪她!沒事那麼冒失幹麼?

  他一瞟她哭紅的鼻頭跟眼角,搖搖頭。她眉眼開朗活潑,明明是適合大笑的姑娘,偏偏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妳跪在那兒做什麼?」他瞅著她問。

  仍跪在門外的雨露還是聽不見,她求救地望向總管,總管還沒轉達,一旁寧獨齋已先發起脾氣。

  「我從剛就看妳不順眼!除了下跪掉眼淚,妳還會做什麼?」寧獨齋長得不算親切,一板起臉,更是讓人覺得害怕。方才所以任她跪著,是想不要吵醒師兄,這會兒師兄醒了,他哪還跟她客氣。

  才兩個眨眼,寧獨齋已將跪在地上的雨露拎起,毫不憐香惜玉地往床邊一扔。從小寧獨齋就討厭看人掉淚,尤其是女人的眼淚,總會激出他心頭火氣。「妳就給我乖乖待在這兒,看我師兄要說什麼,用妳耳朵好好聽個仔細!」

  寧獨齋不知道她膝上有傷,這麼一丟,正好摔痛她的傷口。

  雨露疼得雙肩一縮。「對、對不起──」

  「夠了獨齋,」寧夢仙阻止。「你回去休息。」

  寧獨齋重吐口氣,不悅地拂袖而去。

  一見四爺離開,總管也識趣退下。「二爺,小的出去喊人熱一熱晚膳。」

  直到屋裡只剩他們倆,寧夢仙才看著她說:「膝蓋碰疼了?」

  他怎麼知道?一直低著頭的她一愕,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他微一扯唇。她想瞞過他,再等一百年吧。

  「我看看。」

  「不用了,我沒事。」雨露哪好意思喊疼。想他剛才吐了那麼一大口鮮血,卻連聲痛也沒喊,她不過輕輕一摔,忍忍就沒事了。

  他懶得說話,只是點點床邊,示意她坐上來。

  仍跪著的她不斷搖頭,表示不用費心。

  可他不管,只是一直拿眼瞅她。

  他的眼神乾淨、深幽,雖然表情未變,可那雙眼,足以傳達他的意思──

  廢話少說,要妳過來就過來。

  不知僵持多久,才見雨露磨磨蹭蹭地坐到床邊。

  早乖乖聽話不就得了?他一把撩高她裙擺,一瞧裹傷的白布又染上了紅血,眉頭立刻皺緊。「明知膝蓋還傷著,幹麼跟自己過不去?」

  還用問嗎?「因為我害您受傷啊。」她一吸鼻子。沒人知道她有多愧疚,剛才她跪在門外,腦子不斷回溯他中掌吐血的畫面。她每想一次,心就難過一分。

  經總管解釋,她才知道「欺負」二爺的大爺,其實是寧家堡的四爺。而四爺所以對二爺拳打腳踢,不是真在欺負人,總管說他們這樣好多年了,四爺總會在晚膳之前,來東堂找二爺活絡活絡筋骨。

  換句話說,要不是她胡亂插手,他哪會病懨懨地臥在床上?!

  她用力抹去眼淚。「我本來是打算,直到您身子好轉之前,我都要跪著不起來的。」

  多此一舉。他眼一橫。「妳以為妳跪在那兒,我傷口就不疼了?」

  「我——」她語塞。

  他知道她肯定沒法辯駁;因為他說的是實情。

  「藥盒拿來,」他沒好氣。「左邊櫃子。」

  「不用了二爺——」她連連搖手。他人都這麼不舒服了,她哪好意思再麻煩他。「不過就一點小傷,不礙事的。」

  可他要做就是要做,哪聽得下她推拖。他定定地望著她問:「還是要我自己去?」

  「不不不,我去。」怕他真的起身,她裙擺一放立刻跳下床,渾然忘了膝上傷口。

  膝頭一痛,她身體跟著一歪。

  彷彿早料到她會跌跤似的,她身子一有動作,他手已穩穩護在她身後。

  莽撞!他瞪著她脹紅的臉蛋暗斥。想不到連他傷著,也還得替她操心。

  她尷尬地道謝。「謝二爺,我沒事了。」

  他慢慢把手收回。

  她一拐一拐取出下午才用過的藥盒,本想自己換藥就好,他卻坐在床上伸長,等她把藥盒給他。

  交出藥盒後,她又開始哭了──他這樣,是要她愧疚而死嗎?

  寧夢仙沒理會她,想說久了她眼淚應該就會停了。沒想到她一路抽抽噎噎,倒先把他弄得心煩意亂的。

  虧她還換了一件挺適合她的衣裳,他橫眼打量她全身,結果臉一哭花,費心的打扮全白費了。

  他嘆了口氣。「妳到底在哭什麼?」

  她蒙住臉,模糊不清的語句從她指縫傳出。「您對我太好了──」

  他再絕頂聰明,也想不透這有什麼好哭的?

  「妳認為我不應該幫妳換藥?」

  不是這個意思。她一邊搖頭一邊擦淚。「您該罰我才對,我害您受傷吐血,您不但沒罵我一句,還這麼關心我的傷,我真的覺得太過意不去了……」

  說到受傷,他才想起。「有件事我想不懂,妳那時拿掃帚衝過來做什麼?」

  他一問,她雙眼驀地瞪大,好似他問了多不可思議的問題似。

  他也很有耐性,只是定定地看她不斷絞扭著手指。

  好半晌才聽見她聲音。「我以為您被欺負……所以……」

  沒料到會是這種答案,他驚訝瞠眼。「妳是為了保護我?」

  她臉都紅了。「我現在知道是我誤會了,可那時候,我一想到您被欺負,我就、什麼也顧不得了。」

  如此簡單一句話,一下擊潰了他心防。他多久沒聽人這麼說過?他也幾乎要忘了,被人擔心著的感覺,竟是如此溫暖甜蜜。

  他閉了閉眼。不該被感動的,別忘了因緣聚合轉眼成空,他不想再跟人有所牽扯,更不想獨自品嚐離別之後的痛苦,他逼自己冷漠以對。

  「妳怎麼以為妳幫得上忙?」因為心煩,他口氣多了幾分以往沒有的焦躁。

  心知理虧的她,只能乖乖挨罵。

  她當然知道自己自不量力,一來不會功夫,二來力氣又小,就算他真遇上麻煩,自己也沒法幫太多忙,甚至可能會送掉自己一條命!

  只是,當自己喜歡的人遇上了危險──她想,任誰都會奮不顧身搶著保護吧。

  但這種話她沒膽說。對他這點小小愛慕,她想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的。

  她囁嚅道:「我知道我能力微薄,可是……我實在沒法呆站在旁邊看您被欺負。不過您放心,下一回遇上相同情況,我一定會先問清楚,再不會沒幫到您,反而還害您受傷。」

  從她表情看得出來,她不是在說客套話,她是當真的。下回真被她撞見他遇上麻煩,肯定二話不說,飛撲就上。

  他最討厭這種人──根本不管他願不願意,就自顧自想幫他做事。

  她真以為他會感激她一番好意?

  絕對不會。他只覺得煩,煩死了。

  他閉上眼,不想再看見會擾亂他心神的容顏。

  二爺生氣了?雨露摸著手上的藥盒,心想是該離開讓他好好休息,還是要繼續問他處罰的事?

  正當她踟躕不前,總管正好端晚膳上門。

  「來來來,」敲了門後總管將手上木盤放到桌上。「二爺,這是四爺親自下廚熬的豆粥,正香——」

  「擱著。」臥在床上的寧夢仙動也不動,看他反應,似乎沒打算起身用膳。

  總管好言相勸。「我說二爺,您現在傷著,就算沒胃口,也得多少吃點東西。俗話說得好,人是鐵飯是鋼——」

  「出去。」

  「二爺——」

  「不要讓我再說一次。」

  總管跟一旁的雨露尷尬互望,接連被摒斥了兩回,兩人沒勇氣再逗留,只能摸摸鼻子離開。

  直到拐過廊角,雨露才發聲問:「總管大人,您覺得二爺會吃嗎?」

  總管嘆氣。「難吶,二爺就這脾氣,不愛吃東西。以往沒受傷的時候,就睡得見他好好吃上一頓。這會兒身子不舒服,他更是有理由不吃了。」

  「不吃東西──」雨露皺緊眉頭。「二爺身子撐得住嗎?」

  總管停步說話。「二爺就是不吃,妳要我怎麼辦?」

  怎麼辦?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能放著他不管。

  她咬咬下唇。「我去勸勸二爺好了。」

  「等等──」總管趕忙留人。「不好吧?」

  「不然呢?」其實她心裡也是怕得不得了。只是有些事,不是怕就能搖頭說不做的。「我沒辦法眼睜睜見二爺餓壞身子。」

  她這麼一說,總管哪有辦法再留人,只好由她去了。

  ※※※※

  外頭門一關上,床上的寧夢仙立刻張開眼睛。

  說真話,獨齋親手熬的豆粥很香,整個房間全是那股惹人垂涎的香氣,只是香歸香,他還是一點胃口也沒有。

  他按按仍舊悶痛的心窩,要不是這會兒還不適合使力,他鐵定會躍上高處,等候涼爽的夜風帶走他體內的空問。

  他很清楚,盤旋在他心頭的難受,與獨齋那一掌無關。

  是因為袁雨露。

  因為她剛說的那句話——她想保護他。

  多麼可笑。

  他垂下眼,腦中很快浮現她剛才模樣──穿著嫩藕色長衫的她,模樣顯得格外清秀,只可惜,她手上拿了根可笑的掃帚。

  這種事真只有她才做得出來。回想她那滑稽的模樣,他忍不住嗤笑。她怎麼會以為單憑她、還有一根掃帚,就能打退武功高強的獨齋?可她,卻信誓旦旦地說,下回再遇上同樣情況,她還是會奮不顧身挺身救他。

  一想到這兒,他唇邊笑容收起。不諱言,他確實被感動了。要不,他剛才也不會用那口氣斥責她。

  他清楚自己多彆扭──自親眼目睹雙親慘死之後,他把冷漠與拒絕,當成對他人的考驗。他無法再縱容自己因為好感,或者習慣而接納他人。他需要人勉強他。還記得剛被師父收養,自己曾因不肯吃飯說話,而讓好脾氣的師父頭一次動了肝火。

  那時師父下令要大師兄跟三師弟抓緊他,師父邊強灌他米粥,邊望著他痛罵:「外邊有多少人想存留一命而不可得,你呢?明明還活著,卻老想要餓死自己?我偏不允許,我就是要你好好活著!」

  截至目前,除了師父和其他師兄弟之外,其他人——他也分不清該說可惜還是慶幸,沒有人敢再那麼逼他。多少人被他拒絕過幾次之後,便會信了坊間傳聞,認定他是無情無感、不沾染人間煙火的冰人。

  直到她出現,他心頭沈寂已久,渴望被人在乎、被人全心全意對待的慾望才又被點燃。只是從她退卻離去的舉動看來,她不可能了解他的渴望。

  他想,世上善體人意的人不可能那麼多;他能遇上師父跟師兄師弟,已屬幸運,不可能再擁有更多了。

  就在他勸慰自己死心的同時,她卻回來了。

  她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二爺,您睡了嗎?」

  方才聽見她腳步聲,他耳朵便豎起了。她回來做什麼,不是已經決定放棄了?

  怎麼辦?她望著門扉苦思。二爺敢情是睡著了,應該進去吵他嗎?還是讓他多睡一會兒?

  她拿不定主意,一邊擔心他會一覺睡到天亮,結果忘了吃飯,一邊又擔心會打擾他休息。她沒忘記他剛才斥責她的表情,分明就是在生氣,可老杵在門外也不是辦法。

  她想起爹生前說過的話,如果事情是對的,就不能因為怕麻煩、怕挨罵而不去做,這叫道義。她望著門扉重吐口氣。

  為了二爺身子著想,她應該大膽一點,進去搖醒他才對,哪怕他會因此發脾氣轟她出去。

  「我進去嘍。」她吸口氣做好挨罵的打算。

  寧夢仙硬是抑下不住狂跳的心窩,閉眼裝睡。

  他聽著她腳步聲慢慢靠近,近到可以感覺到她身上暖暖的體熱。接著她手擱在他臂上,輕搖晃了下。

  「二爺,我知道您想休息,可您還不能睡,您得先起來把晚膳給吃掉──」

  他假裝被她吵醒。

  「我剛說的妳沒聽見?」他表情神秘莫測,教人讀不出情緒。

  雨露垂頭小聲解釋:「當然有,但是……您真的不能不吃東西,這樣對身子不好。」

  好似在考驗她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他定定瞟向房中的圓桌,半晌才又說:「我沒胃口。」

  她戰戰兢兢觀探他表情,他好像不怎麼生氣?

  沒被轟出門,她膽子稍長了一點點。

  「怎麼樣您才會有胃口?吃點酸的有用嗎?還是……」她左顧右盼。「我拿到床邊餵您吃?」

  他一臉意興闌珊。「妳當我是三歲孩子?」

  「才不是!」她連連搖頭,又不是跟老天爺借膽,她哪敢那麼想他。「我只是想,您挨了那一掌,身體肯定不舒服,不想動。以前吶,我生病的時候,我爹每次把飯碗端到我房間,我也是一點胃口也沒有,可說也奇怪,只要我爹肯餵我吃,我就多多少少會吃上一點——」

  她一邊說,邊到桌上盛了點粥,最後舀了兩匙銀魚燉進碗,過來坐在他床邊。

  寧夢仙望著她不住吹氣的粉紅唇瓣,還有她露在髮後的嫩白耳廓。他喉間唾沫一陣湧動,有股想一嚐那滋味的衝動。

  他是說她的耳朵,不是她手裡的粥。

  「您瞧瞧這銀魚燉得多軟,匙子一碰就化了。」她將一口粥餵到他嘴邊,鼓勵地笑笑。「試試看,先一口就好。」

  他垂下眼瞼看了看粥,像故意跟她作對似,久久才張嘴。

  沒想到他會乖乖吃飯!雨露好高興。「好吃對吧?」

  他想,獨齋做的菜,怎麼可能不好吃。

  不過讓他開口的原因,不是因為他想吃,而是她驀地亮起的雙眼。這是她遇上他之後,頭一個開心的表情,就為了他肯吃東西。

  他方才硬是抑下的渴望,倏地竄得老高。他想知道,她對他的重視,到底是跟尋常人等相當,還是唯獨他特別。

  他只接受獨一無二的位置──如果答案不是這個,他不要。

  他喜歡人看重他、視他為特別,但是他從不肯教人發現,他有此冀求。這就是他最麻煩的一點。

  她瞅著他央求:「再多吃一點?」

  這一回他沒讓她等太久,不過一會兒,他已讓她餵了半碗粥。

  這段時間裡,除了眨眼之外,他始終盯著她不放。

  那目光涵義之深,讓她忍不住摸起自己的臉。「是哪兒不對嗎?還是……我的衣裳不適合我?」

  他眸子掃過她全身,唇瓣微微一勾。「不,妳穿這衣裳很好看,很適合妳。」

  想不到他會這麼說,她垂頭撫撫衣裙,臉上不自覺浮現兩抹紅。

  望著她害羞的神情,存在他心頭的寒冰,開始有融化的跡象。

  「衣裳是虔婆幫我準備的,」她小聲說。「穿起來的感覺真的好好,我從沒穿過這麼細軟的料子。謝謝您,不但救了我,還這麼照顧我……」

  他突然說:「我在想妳剛說的話。」他此刻聲音和平常不一樣,他平常說話總是簡短冷淡,一副懶得理人的樣子,但現在,卻摻雜著一點淡淡的渴望。

  她抬起頭。「什麼?」

  「妳說妳想保護我──」他目光在她嫣紅小嘴上流連了一會兒,才又移上她眼睛。「為什麼?是因為我是妳的救命恩人,還是……有其他旁的原因?」

  沒意料他會問起這個,手裡還捧著空碗的她呆了半晌。

  不給她機會閃避,他伸手把碗拿開。「我要聽實話。」

  這要她怎麼答?!她左顧右盼,就是不敢正視他的眼,她多希望現在能有個人過來敲門,好讓她有時間喘息一下。

  被他那雙眼盯著,她腦子都紊亂了!

  他臉湊近她。「這麼難啟齒?」

  不不不——她心裡哀嚎著,不要再靠近了啦!她越來越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袁雨露?」他眼不悅地瞇緊。

  明明他說話音量也沒提高,可雨露就是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在雙肩上。

  這種情況下,她沒辦法不說真話,況且,她也不是能說謊的人。

  「都、都有……」她囁嚅道。

  聽見她的回答,他鎖緊的眉峰倏地鬆開。

  「說清楚。」他繼續追問。

  雨露惱怒起來,哪有人這樣一直問一直問,她又不是犯人!

  「我去盛粥——」她半羞半氣地搶走他手裡的碗。

  他抓住她。「不准走,回答我。」

  唉呦!她窘紅臉瞪著被他揪住的手腕,一股熱從那兒直竄她四肢百骸。

  她好懷疑,自己會不會就這樣燒了起來?!

  被他逼得受不了,她投降了。「就是……您也知道,您長得那麼好看……」

  他皺眉。「跟我長相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她想起他偶爾綻放的笑容,心窩又驀地亂跳。「您的樣子,不知比一般姑娘家漂亮多少倍,若臉上不小心開了個口子,有多少人會心碎!」

  這什麼理由?!「妳的意思是,只要有個男人長得好看,又救過妳,妳就願意為他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她瞪大眼,才不是那個意思。「我才沒那麼說——」

  「不然?」

  「我不要說啦!」這回她不再退讓。她才不可能告訴他,她所以想保護他,全是因為自己有一點點……一點點喜歡他的緣故!

  「不管您問再多次也一樣,我不會說的。」

  望著她倔強的表情,他知道她不是在說笑。他見識過她脾氣,知道她拗起來,連死都不怕的。

  他點點頭。這件事不急,反正他總會想出辦法,問出個所以然來。

  她氣虎虎地瞪著他。「我現在可以去盛粥了吧?」

  他輕搖搖頭。「我吃飽了。」

  「才吃那麼一點——」她一望桌上一堆剩菜。

  「我累了。」奔波一下午,加上受傷,他只想好好睡個一覺——不過,他突然想到。「妳先前說過,要我想法子罰妳?」

  她走到他跟前點頭。「您要怎麼處罰我都好,我絕無二話!」

  很好。他手輕輕一拍。「坐下。」

  咦?不是說要處罰她?她一臉迷惑。

  他又說:「背對我。」

  雖然一頭霧水,她還是依了他指示,乖乖地背著他坐下。「然後呢?」

  他沒說話,只是輕輕拂過她背上的烏絲;長指穿過、揉捲,再放鬆,感覺那蓬鬆又柔膩的髮絲滑過他指縫,他愉悅地瞇了瞇眼。

  這一瞬間,他好像又回到他小時候,有著雙親,還有他的「白雪」陪伴的日子。

  心頭那股子暖,讓他綻了抹迷死人的笑。

  「二爺?」久等不到指示的她問。

  「不要說話。」他半閉著眼睛呢喃,整個人已沈浸在回憶裡。「這就是我給妳的懲罰,坐在這兒,直到我睡著。」

  這算什麼懲罰——她無聲嘀咕。又不痛不癢,根本沒法消彌她心頭的罪惡感。

  只是她沒再說話,她沒聽漏他剛才說的,他說他累了。

  大概是他的怪習慣吧,她想,非得要摸著人家頭髮,不然睡不著──雨露雙眼直視前方,儘量保持不動。雖說眼睛沒法看見他,可她好像能從他手指的移動,察覺他的愉快。

  她擱在腿上的手指輕繞著圈圈,真想轉頭看看二爺臉上是什麼表情,她想著他俊美惑人的臉龐,就是沒法想像他開心的表情。

  他太憂愁了。她在腦中勾勒他清朗的眉宇,上頭,總是堆壓著沈沈愁鬱。她想,要是摸摸她的頭髮能讓他開心一點就好了。

  時間一點一滴去,他撫揉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妳很像白雪……」說完,他手指一鬆,睡著了。

  聽見他的呢喃,雨露像被雷擊中似地止住了呼吸。她知道自己沒聽錯,剛才二爺確實說,她像「白雪」?

  誰是白雪?

  她微微轉頭窺看,沒錯,二爺睡著了。

  她挪了挪身子,直接轉向他沈靜的睡容。

  她眼眸掃過他如畫的眉眼,停在他緊皺的眉間,覺得他看起來好寂寞。為什麼呢?她忍不住伸手輕揉開它。為什麼連睡著了,他還是眉頭深鎖的表情?

  雨露從沒看過皺著眉頭睡著的人——雖說她見過的男人睡臉,只有爹一個。可她印象中,就連她娘死去,爹看起來很傷心的時候,爹也不曾皺著眉頭睡覺。

  是太累了嗎?還是背脊很疼?她腦子裡想了好幾個答案,最後難免轉出他剛才的呢喃。

  或者──她心頭驀地一沈,是因為想念「白雪」?

  她直覺以為,那是姑娘的名字。

  二爺摸她頭髮摸了半天才說她像,那肯定白雪姑娘跟她一樣,有著一頭不受拘束的蓬亂頭髮,她抓來自個兒頭髮摸了摸,難怪剛才二爺會叫她不要說話。她點點頭,這麼一想就通了,二爺肯定很喜歡那個白雪姑娘,要不然,他怎麼會連睡前也要摸著像她的頭髮,才能入睡?

  領悟這件事,讓她心一陣揪痛。

  她想,二爺生得那麼好看,那他中意的姑娘,肯定是國色天香——雖說她從沒看過「國色天香」是什麼樣子,但她也知道,肯定比她漂亮無數倍,否則二爺怎麼可能看上眼?

  她看著自己蓬蓬亂的頭髮,心裡一陣寂寥。

  好在,她剛才沒真傻到告訴他實話——告訴他她喜歡他……

  要不,就不是「自取其辱」四字形容得了的難堪了。

  「傻子,」她小聲斥責自己。「妳還在妄想什麼?事實不是已經擺在眼前,妳是絕對高攀不上的——」

  別忘記,人家可是堂堂寧家堡二爺!

  她吐口氣,拉來薄被幫他蓋上之後,才收拾碗盤離開房間。

  總管在外頭守候許久,一見她踏出房門,立刻靠近。

  「我來吧。」總管接走木盤,一見缽裡的豆粥少了一點點,他欣慰地點點頭。

  「對不起,」她表情有些愧疚。「我沒能讓二爺多吃一點。」

  總管連連說:「不不不,這樣已經很好了。二爺睡了?」

  「嗯。」

  「辛苦您了,您也早點歇息吧。」總管一欠身,端著木盤離開。

  她低頭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又回頭望望身後的門扉。很怪,她慢慢踱回暫住的睡房。不過是幾個碗被拿走,為什麼她竟會覺得悵然若失?

  好像擁有那幾個碗,她就擁有一個強而有力、能繼續留下來的理由。

  一道聲音自她耳邊跳出──

  妳別忘了「白雪」。

  她心頭一痛,像是有人拿針猛刺了她心口股疼。

  她怎麼可能忘得了,那一個讓二爺睡前,仍要思念撫摸的白雪姑娘。

  她不是故意哭的,但是眼淚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滾落。

  直到這會兒她才後知後覺明白,原來,她對二爺的喜歡,早不知超過她自個兒願意承認的「一點點」很多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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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2-11 12:36 PM


第四章

  或許是睡前摸了雨露頭髮的關係,當晚寧夢仙睡得很好,還作了個跟「白雪」有關的夢。

  夢中他仍是一個少不經事的孩子,穿著上好綢袍,開開心心追著「白雪」到處跑。他還記得「白雪」那茸茸蓬蓬的長毛,還有那雙眼尾挑起、杏般圓瞪的眼瞳。

  袁雨露實在跟牠像極。

  還能在夢中與「白雪」一塊玩耍的感覺很好,好到一覺醒來的他,唇畔仍是笑著的。

  只是好心情維持不了太久,他才剛用過早膳,就在院子裡跟總管起了衝突。

  總管展開雙臂擋在門前。「二爺,昨晚大夫千交代萬叮嚀,要您這兩天一定要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為了您身子著想,小的今天就算冒犯您,也定要把您留在堂裡——」

  「讓開。」他沈臉瞪人。

  他不是不了解總管的苦心,可要他乖乖躺在床上一整天,他寧可冒著再次受傷的風險,也要出門坐到他老位子上。

  想想,四牆封起的臥房,哪及得上一望無際的田野,還有那舒爽宜人的涼風?

  「二爺——」

  不耐囉嗦,他身一退打算躍牆離開,不期然,雨露突自廊道那兒跑了出來。

  她手上像捧了什麼,一見寧夢仙與總管,趕忙將手往身後藏,她驚惶的動作留住他的腳步。

  雨露招呼:「早啊二爺,總管大人──」

  總管一見雨露,喜不自勝。自昨晚她讓自家主子用了晚膳,總管便知道主子在乎她——雖說他的傷也是因她所致,可一碼歸一碼,現下是勸主子多休息的時候。

  「袁姑娘您來得正好,快快快,快來幫我勸勸二爺。二爺竟然說他不休息,還要上田裡吹風去呢。」

  「這怎麼可以!」

  雨露一骨碌跳到寧夢仙面前,本是想勸他的,怎知她原本藏在背後的紙包,突然掉了出來。

  「啊!」她趕忙要拾,可寧夢仙動作比她更快,她臉紅驚叫。「等一等!您不要看!」

  她越是要搶,他越是不放手,最後他索性把手拿高,打開一窺究竟。紙包裡邊,是顆裹著細粉的白糰子。

  這東西有什麼好藏?他皺眉看她。

  總管認出它。「這不是昨兒下午小的端給您的芝麻糰,怎麼沒吃完?不好吃是嗎?」

  「不不不,」雨露怕總管誤會,急忙解釋:「它好吃極了!就是因為好吃,我才特意留了一個想給二爺,不過昨天發生太多事,我忘記了。」

  是要給他的?他目光移向她的臉。

  身為寧家堡二爺,他吃過的點心還會少嗎?可這糰子意義不同,他幾乎可以想像,她坐在桌前掙扎要不要留糰子時的表情。

  望著她緋紅的臉蛋,他心裡泛起一股甜甜的溫暖。

  「謝了。」說罷,他紙包一塞就要收進懷裡。

  「不不不!」她突然抓住他手。「您誤會了,我現在拿這糰子來不是要給您的──您快還給我!」

  怎麼一會兒是一會兒又不是了?「妳明明說——」

  「我知道我說什麼,可那是昨天的事。哎呦,總而言之這糰子不能讓您帶走,它已經放了一晚上,說不準壞掉了……」

  「是啊是啊,」總管在一旁幫腔。「怎麼能讓二爺吃這種過了夜的東西——」

  「就是這樣,」她用力點頭。「您快還給我——」

  「還妳以後呢?」他盯著她問:「妳打算怎麼處置?」

  「就──」她大眼睛眨啊眨。「問清楚有沒有壞啊,要沒壞,就吃掉啊。」

  「那這糰子到底壞了沒有?」寧夢仙把紙包塞到總管面前。

  總管左瞧右瞧。「這個……應該……還沒……」

  這不就得了?

  寧夢仙一聽,再次把紙包收進懷裡。

  雨露一愕。「不不不,這糰子真的不能給您——」

  囉嗦。寧夢仙袖子一拂打算走人。

  「您快把糰子還我!」見他要走,她突然一跳攀住他手臂。

  她真的是急壞了,才會有這麼沒大沒小的舉動。

  總管大驚失色。

  在東堂待這麼久,總管從不曾見誰對自家主子如此放肆過,可等等——總管一見主子表情,立刻忍住快出口的驚呼。

  他眼花是不?他怎麼覺得──二爺表情挺開心的?!

  寧夢仙確實在笑,他望著雨露執拗的臉,越看越覺得她像「白雪」。

  「妳在做什麼?放開。」

  她頭搖得跟個博浪鼓似。在他糰子還沒還她之前,她怎麼能放手,萬一糰子被他帶走,結果害他吃壞肚子,她真叫該死了她!

  「是您不對,我早說那糰子不能給您了。」

  他盯著她說道:「妳開頭不是這麼說的。」

  這人怎麼這麼拗啊!她右腳一跺。「您想吃可以請總管幫您準備──」

  他跟她耗上了。「我就是要這個。」

  「不行!」她不由分說。「我不准。」

  聽這什麼口氣,他打趣地問她:「敢問姑娘,妳真知道妳是在跟誰說話?」

  她怎麼不知道。她負氣道:「我知道您在取笑我,您儘管笑,反正我是絕對不會讓您把糰子帶走──」

  瞧他們一來一往,一直杵在一旁不吭氣的總管總算了解自家主子心意。他笑了笑,知道該是插手的時候了。

  總管重咳兩聲。「二爺,袁姑娘。」

  雨露與寧夢仙同時轉頭。

  總管繼續說:「小的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您倆勉為其難聽聽?」

  寧夢仙眼皮一眨,算是應允。

  「袁姑娘說得沒錯,這糰子擱了一夜,實在不好再給您吃;可二爺的想法也沒錯,這糰子是袁姑娘特意留的,意義非凡——」

  聽到這兒,雨露嚇住似地朝寧夢仙一望。真的是這樣?他所以堅持留下,是因為她?!

  被看穿心思的寧夢仙突然轉頭,任誰也想不到平常少有表情的他,臉皮其實挺薄的!他膚白,耳根一紅,整張俊顏就像三月櫻一般粉紅燦爛。

  他這表情好可愛啊!望著他脹紅的側臉,雨露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她突然有種──想緊緊抱住他的衝動!

  她坦率的目光像羽毛一樣騷動他肌膚,他半羞惱地抽回她不意鬆開的手臂。

  「快說。」他瞪著總管催促。

  看呆了的總管終於回神。「是是,小的意思是,二爺就把糰子還給袁姑娘,小的馬上、立刻請廚子教袁姑娘做糰子,由袁姑娘親手做給二爺吃──」如此一來,不管是面子裡子還是特意保留的心意,通通都備足了。

  她爽快應允。「我很樂意。」

  她都這麼說了──寧夢仙側頭看了她一眼,才掏出紙包。

  唯恐他會反悔,她一見紙包立刻搶走,接著衣襟一拉,紙包換被她塞進懷裡。

  嘿嘿,她昂著臉一笑。如此一來,就不怕他伸手搶了。

  她不曉得她那得意的表情多逗,寧夢仙與總管同時笑了。

  只是寧夢仙笑得不若總管大方,他唇瓣才剛勾起,隨即又想到自己不該如此喜形於色,笑容瞬間消失。

  他的轉變雖然短似眨眼,可雨露跟總管還是瞧見了。

  她說不出自己有多喜歡看他笑!一個念頭忽自她腦中閃過,說不定——他不討厭這些失禮的舉動?

  她眼珠子一轉,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一刀,豁出去了!

  她突地又抓住他手臂。

  寧夢仙驚訝地看著她。

  不等他問,她主動開口。「您昨晚才剛挨了一掌,應該躺床上休息而不是出門。」

  他瞇緊眼,不過給了她三分顏色,她竟開起染坊來了?!

  「不需要妳多嘴。」他袖子一揮想甩開她,但她就像麥芽糖一樣黏著不肯放。

  「我很清楚我沒資格管您,可是讓您出去,我辦不到。」

  「放開。」他眸色一沈,真動了脾氣。

  「除非您答應。」感覺到他的不悅,她冷汗直往上冒,但她還是咬緊牙關繼續堅持。

  她真以為他拿她沒辦法?他伸手正想抓她後領——在他眼裡,嬌小的雨露就跟小貓一樣,輕輕鬆鬆就可以甩脫。

  可她在他動作方始之前大喊:「您就大發慈悲聽我一次,您不知道害您受傷讓我多難過,昨兒整晚我都夢見您吐血昏倒的樣子——」

  他手收住。「妳說什麼?妳夢見我?」

  「我是夢見您,我昨晚整個夢裡都是您──」礙著雙手還掛在他臂上,她只能任眼淚撲簌落下。「您就同情可憐我一回,好好養傷,不要讓我這麼愧疚。我保證您傷一好,我絕絕對對不會再打擾您半分!」

  寧夢仙喜歡她話裡幾個字,那讓他想起昨晚他撫著她頭髮入睡的甜蜜。

  心頭火氣倏地消失。他軟著聲音說:「我一定得出門,外邊還有很多事,我只能答應妳早點回來。」

  他一好聲好氣,她表情就為難了。

  因為他的應允離他該做的事還太遠──依大夫交代,他可是只能躺在床上休息的病人!

  「二爺,」總管不愧是總管,夠機靈又夠圓滑,馬上想出解決辦法。「小的有個主意,說不定行得通?」

  寧夢仙瞪了總管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你主意真多啊你,快說。

  總管「呵呵」笑了兩聲。「小的是想,二爺可以乘軟轎出門。」

  「這主意好。」雨露出笑顏。「這樣二爺不但能外出辦事,萬一累了,還能在轎子上休息!」

  捫心說,寧夢仙並不喜歡這主意,乘轎感覺太拘束,且也麻煩太多人,他向來喜歡獨來獨往,不過一見她綻出笑容——他彷彿聽見某種東西破裂的聲音,來自他禁錮已久的心防。

  他想,算了,今天就不堅持了。

  是「又一次」不堅持。他心裡有個聲音嘲諷著。

  「還拉著我做什麼?」他朝袖口一瞟。

  「您意思是——您答應?!」她瞠大眼。

  不答應成嗎?他心想。

  轉頭,他看見總管還愣在原地。「你不是要我乘轎?」

  總管總算回過神,今兒一上午就讓他見著兩回奇蹟,他真要嚇呆了。

  總管往前跑了幾步,突然想起。「忘了跟袁姑娘說,您在亭子稍等,小的馬上回來。」

  「我知道,」安了心的雨露抹抹淚痕,衝著寧夢仙一拜。「二爺慢走,記得早點回來休息。」

  寧夢仙嗯了一聲,穿著水色長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庭院盡頭。

  ※※※※

  寧夢仙一去就是半天,直過正午,才又見他乘著軟轎回來。

  總管笑咪咪地站在門口迎接。「辛苦了,二爺。」

  望著二爺下轎的身影,總管真有股說不出的感動。打自他進東堂當差,這麼多年,二爺始終不喜歡麻煩人幫他做事。可說真話,堂裡上上下下,哪個不期待自個兒主子,能再多依賴他們一些。

  一切都得感謝袁姑娘。這是頭一回,總管終於覺得自己是派得上用場的。

  總管望著寧夢仙說:「二爺用過午膳了嗎,要不要小的去準備?」

  「吃過了。」

  寧夢仙中午一向在田裡吃,農人吃什麼他就跟著吃什麼。他是吃得少,但從沒嫌過一句寒酸不好吃之類。

  「袁姑娘呢?」他瞧了會兒沒看見人。

  「應該在房裡休息。」總管跟在寧夢仙後邊說:「早上小的請廚子教袁姑娘做糰子,做完袁姑娘又跑來問還能幫您做什麼。」

  「你怎麼說?」寧夢仙看了總管一眼。

  總管回道:「袁姑娘是咱們堂裡的貴客,小的怎好意思要袁姑娘做事,可她不依,說什麼就是要小的找事讓她忙,小的沒法,只好請她繼續幫您整理屋子,她聽了還不太高興。」

  他過了會兒才又問:「怎麼說?」

  「袁姑娘說您房間太乾淨,花不了她多少時間。」說到這,總管像想起什麼似的笑出聲。那笑聲實在太突兀,一聽就知道裡邊藏話。

  「笑什麼?」他知道總管正等著他問。

  「小的想起昨兒端糰子給袁姑娘──」總管仔細描述過程,當他說到最後是在哪兒發現她時,寧夢仙也笑了。

  啊啊,總管欣慰地想,袁姑娘真是他們東堂的福星,她才來多久,就讓他們二爺連露了好幾回笑容。

  兩人拐了個彎,眼見已快接近內廳,總管停步一揖。「二爺先回房休息,小的這就去端袁姑娘做的糰子過來。」

  寧夢仙點頭讓總管離開。

  他孤身踏進連接內廳的蒼翠庭院——也就是早上雨露攀著他不放的地方。想起兩人早上的爭執,他心頭閃過一絲甜蜜,不過他立刻覺得不妥,認為自己不該如此看重她的一舉一動。

  畢竟她還未親口承認,他對她,是個特別的存在。

  寧夢仙很堅持這一點。

  就在這時,他聽見她聲音。

  「小心,別摔下了——」

  接著是一道男聲。

  「放心,小的手腳俐落得很。」

  寧夢仙循聲靠近,看見她站在庭院中一棵三人高的大樹前,樹上攀著一名年輕男子。

  那年輕男子是堂裡的僕役,寧夢仙還知道他名字,他叫于喜。

  大概是洗沐過了,她這會兒穿著嫩紫勾花的裙衫,肩上罩著一件銀灰色的披帛,正午的豔陽透過樹梢灑落,映得她身影朦朧似幻,十分漂亮。

  一見從樹上垂掛下來的器物,他就知他倆在忙什麼。

  他們在做鞦韆。

  做什麼東西其實他都無所謂,有所謂的是,她臉上的表情。

  因為忙著手邊事,雨露和于喜渾不知寧夢仙已來到身後。

  「記得多纏幾圈——」她仰著頭喊。

  「我知道──」于喜用力將麻繩紮了個死結,再以皮繩封好細綁處。「可以了,您試試牢不牢固。」

  「等一下——」說完她撩起裙擺坐下,屈起雙腿搖起了鞦韆。

  涼風一拂過臉頰,她立刻笑了起來。「好涼啊!」

  「小的來幫您推。」于喜說完,一溜煙從樹上滑下,一轉身,笑容突然僵住。「二爺!」

  寧夢仙定定看了于喜半晌,于喜表情一下變得不安。

  他目光移到雨露臉上,她已經停下鞦韆,站起身望著他招呼。

  「二爺,您回來了。」

  不難發現,她的笑容已被緊張取代。

  一股酸酸的不悅在他體內竄繞,像有根針紮進他肉裡,不會死,卻讓他感到不舒坦。

  他忍不住拿她現在的表情,與剛才的笑臉做比較。

  為什麼她在于喜面前表情就那麼放鬆自在,在他面前,就顯得侷促不安?

  寧夢仙不理于喜,他燦明的雙眸直盯著雨露,彷彿想洞穿她似。「總管說妳在休息。」

  他言下之意,大有指責她不該跟其他男人廝混的意思──可雨露單純,她哪知道高高在上的寧夢仙,會因為看見她跟其他男人在一起而翻了醋桶。

  她憨憨一笑後答:「是啊,我本來是打算休息了,可是剛好看見阿喜哥在劈柴──」

  寧夢仙驀地瞇起眼,她喊于喜什麼?阿喜「哥」?!

  他心口突然竄出一股浪般洶湧的妒意——到現在她還開口閉口「您啊您」地喊他,可一個下人,她卻能喊他「哥」?

  她怎麼可以跟他以外的男人這麼親熱?!

  他心頭火氣翻攪,他從不知道自己會因為這點雞毛蒜皮小事發脾氣,可這一瞬間,他發現自己很想抓來笑得燦爛的于喜,狠狠挨個兩拳。

  念頭一自他腦中轉過,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在吃醋!

  他想起她一早藏起來的糰子,還有她攀著他臂膀抵死不讓他出門的舉動──雖然她未曾親口表示,可他以為她的舉動,已足夠證明他在她心裡的地位,可現在,看著她和于喜和樂融融的模樣,他不禁懷疑,她對他所做的一切,該不會──都可以在其他男人身上施作?

  難不成是他搞錯了?

  想起一早自己還因為她舉動感到窩心不已,他心頭滿滿不是滋味。

  非弄個清楚明白不可!

  雨露還在解釋。「所以我就跟阿喜哥要了一塊木段跟麻繩,做了這個鞦韆——」

  「是啊,二爺。」于喜幫腔。「袁姑娘跑來跟小的要木頭的時候,小的還一頭霧水——」

  寧夢仙完全不看于喜,他眼裡只有雨露一個。「做完了?」

  雨露回頭打量。「差不多了,我打算等會兒跟總管大人要些碎布,把木板纏一纏,免得弄傷──」

  一聽見雨露答案,他倏地抓住她手臂,直接往他房間拖。

  「二爺?」于喜喊了一聲。

  寧夢仙連理都不理,他滿腦袋只有一事——弄清楚她到底是怎麼看待他的!

  路上,還遇見端著芝麻糰的總管。

  「二爺——」

  一見主子表情,總管倏地收起笑容。

  總管驚訝想,他是不是眼睛出了什麼毛病?瞧二爺表情──二爺是在……生氣?

  總管視線和被拖著跑的雨露對上,發現她也是一臉不解。

  除了寧夢仙之外,沒人曉得他在氣什麼。

  「給我。」他一把搶走木盤,接著又道:「沒我吩咐誰都不准過來打擾。」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將雨露拉進他房間。

  留下大惑不解的總管猛搔著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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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2-11 12:37 PM


第五章

  一進門裡,寧夢仙「砰」地擱下木盤。

  從他的動作看來,雨露再遲鈍也知道他生氣了。雖然她不明白他在氣什麼,但她知道,應該跟她有關。

  不過這會兒有件更要緊的事──

  她的手被他抓得好疼啊!

  「二爺,」雨露等了一陣,發覺他沒鬆手意思,才小聲提醒。「您的手──」

  她要不說,他真忘了自己仍抓著她不放,他立刻放開。

  她不解地挲著腕上的紅印。怎麼回事啊?他為什麼這麼生氣?

  她暗想,該不會是因為她沒經過他同意,就做了鞦韆的關係?可這一回她沒有莽撞,她事先問過總管大人,總管大人說可以她才動手的啊!

  還是他討厭鞦韆?

  她怯怯一瞟,正好對上他眼睛。

  那眼神滿是苦惱跟愧疚,還有摻著一絲她說不上來,卻讓她一望見就耳根微熱的光芒。

  她心兒撲撲跳地垂下臉,覺得被他盯著的地方,都像被火舌燙著般熱辣辣的。

  寧夢仙一見她手上四道如烙印般的紅痕,他眉間倏地皺緊。

  「我把妳弄傷了!」他拉來她手細瞧。

  「沒那麼嚴重──」

  雨露還想安慰他,事實擺在眼前,四條紅痕足可證明他剛才多冒失。

  他一心不想看見她待在于喜身邊,根本沒想到會弄傷她。

  他帶她來東堂,本是想保護她不受任何人傷害,怎知頭個傷害她的人,竟然就是他自己!

  實在太不應該了!他自責不已。

  「妳先坐下。」他按下她坐在椅上,取來藥盒,細心地幫她抹上藥酒。「很疼對吧?」

  「不會。」雨露看著他愧疚的眉眼。「我以前在田裡種菜,也常東一個口子西一個傷的,真的沒您想的疼,倒是——」她歪頭望進他眼底。「您不高興。是我做錯了什麼嗎?還是您討厭鞦韆?」

  看著她寫滿關心的眼眸,他覺得無地自容,明明是他不對,可她非但不怪罪,還反過來擔心他。他知道自己欠她一個解釋。

  「我不應該讓這種事情發生——」他吐了口長氣。「可是那個時候,看見妳站在于喜身邊,我火氣就上來了。」

  他算是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但天真的雨露還是沒聽懂。

  她當自己沒把話解釋清楚,又從頭說了起來。

  「我知道您交代要我不要跟堂裡的人太親近,可是我真的沒跟阿喜哥說什麼,我跟他真的是無意間遇上的——」

  他點頭。「妳說過。」

  「我是真的想不懂您在生什麼氣……」她低頭捏了捏指頭,才又抬眼瞄他。「我聽總管大人說,您喜歡坐在高處吹風,可因為我的關係,您最近只能待在地上,好一陣不能往樹上跑,我就想,或許可以做個什麼來替代,好讓您解悶解悶。」

  寧夢仙終於懂了。「那個鞦韆……是做來送我的?」

  她笑得靦覥。「在您背傷未癒前,如果您不嫌棄,我很樂意幫您推鞦韆的。」

  原來她是為了做鞦韆送他,才會跟于喜走那麼近?

  一股暖取代了心頭的酸澀。

  不過——他腦中浮現于喜看她的眼神,醋桶又翻。他不喜歡于喜的眼神,太愉快了。

  那她呢?她又是怎麼看待于喜,還有他?

  「您不喜歡鞦韆?」看見他眉頭依舊深皺,她心忐忑了下。

  他頭一搖。「我不喜歡于喜。」

  她不解。「阿喜哥怎麼了?」

  「妳在他面前笑得很開心。」

  有嗎?她歪頭回憶。「您是說鞦韆做好的時候嗎?那時候,我確實很高興啊,因為我終於做好一個東西,可以讓您在不弄疼背的情況下吹吹涼風──」

  等等——說到這兒她才察覺不對勁,他所以那麼生氣,是因為她對阿喜哥笑?這這這,她耳根驀地發燙,難不成──

  「您在吃味?」她脫口而出。

  寧夢仙定定地看著她,然後她看見,他的臉,一點一點紅了。

  他猛地把視線別開。

  可惡,他知道自己耳根熱得不像話,她就非得把話挑這麼明不可?

  真的嗎?她的心一下跳得飛快。他在吃阿喜哥的醋!為了她?!

  「二爺您——」

  他突然揮手打斷她的話。「反正我就是不喜歡妳跟其他人在一起。」

  聽他的口氣,好像很不高興,可他臉上的紅暈早洩漏了秘密。

  天天天吶!她捂著嘴連連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的沒誤會,二爺是真的在吃味!

  「我……我太驚訝了,您怎麼會……嫉妒我跟阿喜哥……」

  他黑眸又瞪。「還喊他『哥』。」

  他最不滿意這點,憑什麼于喜能當哥哥,他就只能當「您」,有沒有搞錯?!

  她快暈過去了。她撫著心窩連連喘氣,她從不敢奢想自己跟他能有任何交集——縱使她喜歡他,她也不敢指望他會反過來回應她。

  眼前一切,對她簡直像作夢一樣——不,應該說,比作夢還不可思議!

  她她她——她忍不住咬了自己一口,天吶會痛,所以這一切是真的……噢老天,現在她腦子一片紊亂,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您──」

  「還在您?」他瞪著她說:「妳還不打算改口?」

  不叫您要叫什麼?夢仙哥?她腦袋一轉出這三個字,臉蛋立刻脹紅。

  不行不行,她拚命搖頭;這樣太失禮,她沒辦法喊出口。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不過是他一時憐憫撿回來的麻煩精,地位甚至還比不上堂中的僕傭。是因為這樣,她才口口聲聲喊總管「總管大人」,喊于喜「阿喜哥」。

  連傭人她都畢恭畢敬了,更何況在他面前!她跟他身分相差之大,簡直就是雲跟泥。這麼渺小的她,有什麼資格喊他「夢仙哥」?那會遭天打雷劈的!

  見她遲不開口,他眉心一擰。「一直搖頭什麼意思?」

  「我不行,我沒辦法。」她苦著臉承認。「在我心裡,您永遠是二爺,是我的救命恩人。」

  您您您您您,煩不煩?!一股氣壓不下,他猛地伸手拉她。

  雨露一時反應不及,只能踉蹌地撲進他懷中。「二爺──」

  他穩穩抓住她腰,清澈眼眸直盯著她。

  「沒什麼沒辦法,」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宣示。「妳只能聽我的,我要妳改口妳就改口,從現在開始,妳只能看著我,不可以對其他人笑,尤其是于喜。」

  他這霸道脾氣,早在進東堂第一天她就見識到了,只是她不知道,他竟這麼在乎她!在乎到連她看其他男人,對他們笑也不行?

  「回答。」他端住她下顎逼問。

  「為什麼是我?」她想不透。

  她捫心問,論容貌、論家世,她憑哪一點讓他這麼在乎——還有,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名字。

  「白雪」怎麼辦?他不是已經有了「白雪」姑娘?

  他為她吃味這種事,萬一被「白雪」姑娘知道了,好嗎?

  「我不知道。」這當然是假話,早在昨天她又回頭強逼他用晚膳時,他心門已經為她開啟了。

  自師父還有其他師兄弟之外,再沒人像她一樣,如此莽撞、固執,又如此甜蜜地闖進他周遭。她夾帶而來的溫暖與善意,簡直像海一樣永不枯竭,他發現自己不只想要浸淫其中,他更想要獨佔。

  他定定地看著她問:「我只知道我要妳,妳呢?」

  他又用那種眼神看她了,這會兒她終於懂了,他眼中那抹教她臉紅的光芒,到底叫什麼──

  慾望。

  他不只當她是個麻煩精,還把她當成一個女人看待。

  她胸口一陣悸頭,她沒辦法說謊,她知道自己心裡正吶喊著願意——她當然也要他,她那麼喜歡他,但──「白雪」怎麼辦?

  「白雪姑娘怎麼辦?」想起他昨晚睡前的呢喃,兩行淚突然滑下。

  「誰?」沒意料會聽見「白雪」的名,他倏地皺眉。

  「白雪姑娘啊。」多喊一次「白雪」,她心就越疼一分。「我都聽見了,昨晚您睡著之前,說我很像白雪……」

  她以為他聽了之後會好好解釋他跟「白雪」的關係,不然也安慰她兩句──沒想到,他竟然大笑!

  怎麼會?她感覺得到他笑聲中毫無一絲愧意,只能往最壞的方向想——難不成他剛才說的那番話,只是在耍弄她?

  「我要起來了——」

  腰仍被他環著的她像尾魚似地不停扭動,他當然不可能放開。

  「聽我說,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子。」

  「騙人。」她眼淚掉得更兇。「我明明就親耳聽見了,你還想騙我!」

  「白雪不是姑娘。」他改按住她雙肩。「妳聽清楚,白雪是一隻貓。」

  沒聽錯吧?白雪是貓?她的眼淚驀地止住。

  「白雪是我養過的貓。」怕她沒聽清楚,他再說一次。

  天吶,所以——她一直在跟一隻貓吃醋?

  她張大嘴巴,一張臉又紅又燙。「你怎麼不早說。」她腳一跺,捂住臉不敢直視他。

  糗死了她!

  寧夢仙微笑,她一生氣,「您」字就被忘在腦後了。

  他就喜歡她這麼喊他。很親熱,一點都不見外,很好。

  他拿開她捂著臉的手。「誰知道妳會誤會。」

  不誤會才有鬼。她又羞又惱。「哪有人把貓的名字取得那麼好,而且你那口氣──」明明就像在喚心愛的姑娘!

  「白雪不一樣。」他自她頰邊抓了綹青絲把玩,邊形容白雪的外貌。

  「牠現在呢?」雨露瞪大眼,只看過野貓的她,完全沒法想像貓會長了一身白色長毛。

  他笑容一收。「死了。」

  一見他表情她便知道,她問錯話了。「對不起,失去牠,您一定很傷心——」

  又來了。他皺起眉。「妳剛喊我什麼?」

  嗯?她眨眨眼回憶。「──您?」

  他瞪著她道:「我說過我不喜歡妳那麼喊我。」

  她噘起嘴,可不喊「您」,她真的不知道要喊什麼啊。

  「跟我說一次──」他端起她臉。「夢仙。」

  哎呀呀呀,她臉兒倏地脹紅。這怎麼行!

  「不可以。」她搖頭。

  「妳想違逆我?」他問。

  話不是這麼說的嘛,她小臉兒一垮。「您是二爺,而我只是──」

  他不想聽她細訴他倆的身分之別,對他來說,那根本無所謂。重要的是,他要她;而從她反應他已知道,她也要他。

  「妳以為我剛才說的『我要妳』,只是隨口說說?」

  她還來不及回話,他唇已印在她嘴上。

  很多事,直接做比說破嘴有用多了。

  他手按住她頸背,深深啜吻她柔軟的唇瓣,生澀的她開頭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像根木頭似地任他舔舐輕咬。

  「張嘴。」他抵著她唇瓣低語。

  她身子一震,腦子還未及細想,身體已先回應他的命令。

  她嘴一打開,他暖熱的舌尖立刻滑入她唇縫中,勾捲吮吸她香舌。她輕吟一聲,顫慄的快感爬滿她全身。

  感覺——好奇妙。她像喝醉酒似,覺得被他碰觸的每個地方,都像快燒著了一樣。

  「二爺──」

  「夢仙,喊我的名字。」他在呼息間呢喃。

  「我、我不行——」

  不待她說完,他嘴再一次覆上。這一回不再溫柔,帶著一點懲罰的霸道,他舌頭兜捲滑蹭她唇內,一次又一次啜飲她口中蜜津,咬囓,直到她渾身發軟地癱倒在他懷中。

  他唇瓣來到她耳畔,舌頭描過她精緻的耳廓,惹得她一陣輕顫。

  「喊我。」

  「不──」她嗚咽拒絕。

  「喊我。」他不放棄,在她被舔濕的耳邊吹氣。

  不行了。她擱在他寬肩上的指頭蜷起,酥軟到分不清東南西北。「喊——什麼?」

  「夢仙。」

  「嗯……」她吟叫著承接他舌尖的鑽探,好半晌才擠出話來。「夢……夢仙。」

  乖孩子。他獎賞地親親她臉頰,稍退開身子,細審她嫣紅似醉的臉蛋。「記住了,不許妳再改口。」

  她終於回過神來。

  霸道鬼。她張著濕潤的大眼,嬌瞪他一眼。

  「有意見?」察覺她眸裡的嗔意,他呵呵笑了起來。

  當然有意見!「您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逼我聽話——」

  「嗯?」他臉突然湊近。「妳剛喊我什麼?」

  「呃——」她吞了吞唾沫,不爭氣地改口。「你。」

  很好。他滿意地點頭。「人前我不管妳,但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不許妳再喊我二爺,還有『您』。」

  她憋紅臉。很懷疑自己有辦法改口。「萬一……我不小心忘了?」

  他倏地綻出燦爛的笑,她忍不住想,到底有多少人見過他如此光彩奪目的笑臉?

  該不會——只有她一個?

  「我就親到妳記住為止。」他說。

  這──太羞人了吧!她嚇一大跳。

  「妳臉兒好紅。」他刮搔她嫣紅的臉頰。他發現欺負她的感覺,甚至比跟「白雪」玩還愜意。「妳該不會是在想,應不應該偶爾忘記喊我,好教我親妳?」

  哎呀呀呀——她表情一窘,可不敢說她沒這麼想過。

  太有趣了這丫頭。他含笑地親吻她額頭。竟露出這麼可愛的表情,是存心想讓他更神魂顛倒的是不?

  「告訴我,」他輕舔她細嫩的耳朵,愉悅看著她臉上表情。「喜歡我親妳?」

  她喉間喘不過氣的呻吟,答案早不言自明,可他就是想聽她講出口。

  「不要——」她扭了下身子。這種話,她怎好意思說出口。

  「要。」他繼續囓著她纖細的頸脖。她好甜好香,就跟他當初想的一樣。「我說過妳只能聽我的話,我要妳說就說。」

  「你——」她嬌瞪一眼。「怎麼變得這麼壞心眼?」

  他平常不都一副天塌下來也不在乎的樣子?怎麼一打翻醋桶,個性脾氣就全變了模樣?

  「不像平常的我?」他執起她手輕咬。「後悔了?」

  察覺到他語氣中的試探,她很快做出回應。

  「才不會。」她反手抱住他。「我只是不習慣,因為我從來沒想過真的能跟你在一起,反正不管你對我做什麼,我都喜歡就是了……」大膽的表露一說完,她臉也紅透了。

  「不許躲。」他端住她欲藏起的臉蛋,直勾勾地看著她。

  他想牢牢記住她此時的表情,她臉兒紅通通、眸子羞得像會滴出水似,迷人至極。這一瞬間,他真想將她一口吃進肚裡,好教所有人都瞧不見她可愛的模樣。

  他愛憐地蹭著她臉頰。他即將吐露的,是他從未跟任何人提過的心底話。

  「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再打開心門,不要再跟任何人有所牽扯──人永遠躲不過生老病死,不管跟自己再好再親的人都一樣,這道理我很小就領悟到了。」

  「怎麼了?」她直起身子,眸子寫滿關心。

  他稍停片刻,才娓娓道出自己的身世。他認為沒有必要瞞她。「寧家堡不是我原初的家,我跟其他師兄弟,一樣都是被我師父收養的。我爹生前官拜司徒,我娘更是皇戚之女,可惜高官與家世並沒保護他們。尤其受人誣陷的時候,位居權貴,更是一種教人百口莫辯的鐵證——」

  他一字一句,慢慢吐露那些令他心痛難當的幼年往事。

  她開頭還能鎮定聽聞,可最後,她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

  「傻子,」他嘆息地抹去她眼淚。「哭什麼?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她連連搖頭。「沒有,沒有過去,我知道,這種事絕對不會『過去』——」同樣喪父喪母的她,怎讀不出他隱在話裡的傷痛與孤寂?

  想不到她錯得這麼離譜。她一直當他是備受寵愛的天之驕子,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大爺——沒錯,他確實是出身極好的貴族子弟,但內心底,他卻藏了一段旁人無法察覺的痛苦過去。

  憶起當年他不過七、八歲年紀,比現在的她還小呢,就得獨自面對喪親之慟——她忍不住環住他修長的頸子,喃喃吐露自己的決心。「你放心,我哪兒也不會去,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傻子。寧夢仙輕撫她不住抽泣的脊背,他怎不明白她許了一個永不可能實現的諾言——試問世間誰能永生不死?就算她能,他也不能。但他知道她不是故意,她只是太年輕,經歷的事情太少,才會輕易說出「永遠」二字。

  就算這樣,就算他明白她說的「永遠」不會實現,他還是愛聽。

  他突然想起師父曾對他說過,要他對人再有信心一點。

  師父說:「沒錯,就像你說的,人很脆弱,一口飯一杯水都能把人噎死。但反過來說,人也沒那麼容易死。瞧你,不也磨磨蹭蹭活到這把年紀?」

  那時他還無法接受師父的話,但他一如以往牢記在心中。事隔多年,當他手輕擱在雨露纖弱的背脊上時,他發現自己很想再相信一次。

  他很想再次相信世間仍有某種強悍、能化解一切阻隔的溫暖——就藏在眼前人兒身體裡。要不是這樣,他那冰封已久的心門,怎麼可能在短短幾天內就被她徹底融化?

  啊啊,他突然想到,她的名字,「雨露」,不正是季春雨水的意象?

  他腦中浮現捱過嚴冬的枝芽,在徐暖東風中綻露生機,枯木終於逢春。

  那枯木正是他。

  他花了二十年說服自己不再需要其他人,他也真恪守自持,當真做到無情無感,八風不動。怎知她一出現,先是眼淚,再是堅持——不過短短幾天,硬是將鐵漢化成了繞指柔。

  就憑這麼軟這麼小的一雙手——他抬起被他抓紅的手腕,輕輕印下一吻。

  他眉宇,盡是柔軟情意。「妳不曉得,我多高興妳出現了。」

  在意識到她美好的瞬間,他心中積累了近二十年的空寂,眨眼都被她的氣息填滿了。

  雖然喜歡他現在的表情,也相信他的人品,知道他不可能欺騙她、玩弄她──但雨露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不確定。

  「你真的不覺得我是麻煩精?我怎麼覺得你遇上我之後,就好像沒遇上什麼好事情?」

  他微微一笑。「怎麼不說妳就是我遇上的好事情?」

  「我才不是。」她嘟起嘴。她可沒忘他倆當初是怎麼遇上。想到「不阿」劍,想到爹浴血慘死的模樣,她心情一下沈重了。「不然這樣吧……」她硬是忍下心痛說出違心之論。「你就讓我喜歡你,然後你不要太喜歡我,留著一點位置好接納更適合你的大家閨秀。」

  常言道,門當戶對。她想,自己只要有個機會陪伴他,就應該感到無比榮幸了,其他的,她不應該多想。

  「妳說這話什麼意思?」他眉頭緊皺。「妳不想跟我在一起?」

  「不是!」她好擔心他誤會了。「我只是想找一個對你比較好的方式,我覺得你跟我在一起,真的太委屈你——哎呦。」

  她話還沒說完,鼻頭已被他彈了下。

  他板起臉瞪。「妳再說一次,再說我再彈。」

  她幹麼沒事找疼族,會痛耶!她捂著鼻子猛搖。

  「聽清楚了,妳已經是我最大的破例。」他拉開她雙手直視她眼眸。「除了妳,我不會再接受其他人了。」

  開一次心門,就表示又多一個受傷的機會,他想自己不可能再給其他人同樣的機會,倘若她放棄他,他知道,他會選擇孤單一輩子,也不願意再重蹈一次生離死別的苦。

  他何以如此確定?她掃視他俊朗如畫的眉眼,真的,在他眉宇間,她看不見一絲迷惘,看來他真的是想清楚了。

  「我……擔心我配不上你。」邊說,她邊流下淚來。

  寧夢仙好輕好柔地擦去。

  「我只要妳一句話,要不要我?」

  怎可能——她怎麼可能不要!她雙唇微顫地點頭。「要。」

  這就夠了。

  他沒立刻吻她,只是拿手捧住她臉頰,像觸摸什麼易碎珍寶似的,長指輕挲過她眼角。她有雙笑起來就會閃閃發亮的眼眸,還有張甜蜜的嘴——他輕輕將唇覆在她之上,好細好柔地蹭著、挲著。

  直到她因渴望更多而向前,他才加深這個吻,吮啜她香軟的舌。

  她不住喘息,感覺他燙熱的掌心貼著她頸脖細挲,然後略略使力,將她更往他懷中推去。

  「妳好美──」他嘴貼在她唇邊低喃,火熱的眼審視她迷醉的媚態。

  聽見他的稱讚,她臉倏地脹紅。

  「我哪有——」她害羞地垂頭。「真要說美,你才是呢!」

  他一訕。「『美』是用來形容姑娘家的,我一個大男人!」

  「不,你真的長得很好看,甚至比我要好看好幾倍。」她告訴他,在他出手救她之前,她早看過他了。「而且——」

  她突然噤口搖頭,不能說,再說下去她又要糗了。

  「而且什麼?」他拉來她一綹頭髮把玩。「不要話說一半。」

  「我不說。」她臉紅抿嘴。「幹麼什麼事都要問到底?」

  「只要事情跟妳有關,我都想知道。」他輕拉她頭髮。「快說。」

  說這麼甜的話。她朝他一睨。「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你去我家找過我爹?」

  他點頭。「我以為妳沒看見我。」

  她搖了兩下頭。「其實打從你進門,我就躲在門邊偷看你了,你知道這附近很多姑娘喜歡你嗎?」

  他知道,但他從沒放心上過。「也包括妳?」

  明知故問。她嘴一嘟。

  寧夢仙笑著親了她一記。

  「對了,」說起之前,她才想起。「你昨晚怎麼說我跟『白雪』很像?牠是貓不是嗎?」

  他還以為她忘了。「是啊,白雪是貓,不過妳很多舉動,都會讓我想到牠。」

  有嗎?她滿臉疑惑。

  「白雪很嬌小,整隻還不過我兩個掌心大,非常愛撒嬌,常纏著我咪嗚咪嗚要我摸牠。可是牠脾氣也大,一生氣,連我這個主人都敢抓。」

  她眨眨眼睛,怎麼覺得他最後這句,話中帶話?

  「我沒這個樣子吧——」

  「明明就是。」他輕擰她的鼻數落。「妳忘了,先前有人以為我要她的劍,還氣虎虎地瞪著我直罵。」

  都說過是誤會了,她縮了縮脖子。「我道過歉了──」

  她現在這表情,活脫就是白雪闖禍被逮著的模樣,眼睛瞠得圓圓的,一臉無辜。

  有時,他想,還真想叫她學幾聲貓叫。

  他眼一溜,看見仍擱在桌上的芝麻糰。「糰子難不難做?」

  「一點也不難。」她扭開身,開心地蹦過去端來。「試試。」

  他看了看糰子又瞧瞧她,忽然說:「餵我。」

  呦,他這是在撒嬌嗎?她一臉驚訝。

  呵,她好喜歡吶。

  「有什麼問題。」她捻了一顆進他嘴巴,笑問:「好吃嗎?」

  她特意為他做的,怎麼可能不好吃。

  他臂一環,攬她坐他腿上,拿開她手上盤子。「換我。」

  他也餵了她一顆。

  「好吃。」她一邊咀嚼一邊點頭。

  見她嬌俏的笑臉,這一回他沒再說話,直接品嚐她甘美的唇。

  滿口都是芝麻甜醬的味道。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睇著她不住臉紅喘氣的嬌顏。

  「妳的嘴更好吃。」

  她一聽,紅霞立刻又飛上了她臉頰。「取笑我。」

  「我實話實說。」他邊揉著她軟嫩的唇角,邊又把唇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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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2-11 12:38 PM


第六章

  先前殺害袁邠,欲奪「不阿」的五名蒙面客,苦追幾日之後,終於察覺不對。

  「不對勁。」為首的頭兒望著其他人。

  五人這會兒正圍坐一客棧廂房裡。為不惹來注目,他們一接近人多之處立刻摘掉蒙面。「以那丫頭腳程,不可能我們追了這麼久還沒追上。」

  「我也這麼覺得。」其中一人附和。「那丫頭又不是身懷絕技的高人,怎麼可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另一人接話:「一路上不是經過好幾個山坳,說不定那丫頭早摔死了。」

  頭兒道:「就算這樣,也該有屍體留下。」

  幾人倏地沈默,沒人肯願意承認他們可能追丟了人。

  五個大男人追丟一個小丫頭,這事要傳出去,他們還有什麼臉回去見主子?頭兒輕敲著桌面思忖,做下決定。

  「你們兩個——」他望著眼前人說:「現在馬上趕回袁家,說不定那丫頭根本沒離開。你們要找到她,看住她,別打草驚蛇,我會帶著其他人過去會合。」

  「知道了。」受命的兩人立刻動身。

  「我們呢?」餘下的兩人問。

  「跟我一道找回去。」頭兒一推椅子站起。「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無論如何,定要把『不阿』劍帶回去。」

  幾人同時應聲:「是。」

  ※※※※

  翌日傍晚,寧夢仙所乘的軟轎一進家門,總管馬上要人通知雨露。

  「二爺。」

  看著她遠遠跑來的身影,寧夢仙心頭一陣溫暖。

  也不知是不是僕傭刻意安排,他發現她身上衣裳,跟自己一樣都是牙白色的。

  他眼朝總管一瞟,總管立刻明白他意思。

  揮揮手,總管帶走所有閒雜人等。

  偌大前庭,只剩下寧夢仙與快步跑來的雨露兩人。

  「有驚喜要給我?」

  他現已知道,當她雙眼放光,露出神秘兮兮笑容時,就表示她又做了什麼。

  什麼都瞞不住他。她最後一跳來到他跟前。「是鞦韆。今兒我花了半天幫它修理了下,肯定比昨天還好坐,我帶你去。」

  她說著說著就要往庭院跑,寧夢仙攔住她。

  「等等。」

  望著他伸來的掌心,她馬上知道他要什麼,臉兒悄悄紅了。

  自昨兒下午兩人互訴過情衷,他便有了個特別的習慣,不管上哪兒總要牽著她一道。

  他的說法是:「我只是想確定妳是真的,這一切不是一場夢。」

  她知道他不安的原由,同時,也更心疼他了。

  只是心疼歸心疼,要她在眾人面前接受他的親熱舉動,她她她,還是會害羞的!

  只見雨露賊似地左右張望,確定四下無人,才羞答答地把手擱上。

  他捏捏她纖小的手心,好愛看她百般為難的表情。

  「妳今天還沒叫我。」

  這種事幹麼記這麼牢……她心裡一邊嘟囔,一邊小小聲喚:「夢仙。」

  這才對。他笑逐顏開地拉著她往前走。「妳做了什麼?」

  「就繫住木板兒的麻繩啊。」雨露沒被握住的小手不斷比劃,她說話不像一般人只動嘴巴,還會佐以眼神動作,看起來忙得不得了。「昨天我們坐的時候,不是覺得它磨手?我就想啊,或許可以用什麼東西把它包起來——」

  雨露手巧得像她爹,只差她力氣小沒辦法打鐵造劍,其他,凡她想得到的,她幾乎都做得出來。

  「妳想到什麼?」

  「竹管。」一聊起自個兒費了半天的成果,她表情多得意。「竹子不是一節一節的?我請總管找人幫我砍了兩根綠竹,然後——嗯?」

  她驀地開口,因為牽著她的寧夢仙突然停步。

  他眼盯著她問:「誰砍的綠竹?」

  就知他會心有芥蒂!雨露笑開。

  「是于喜。你放心,這一回總管大人一直陪著我,我只跟于喜說了幾聲謝謝,就沒了。」

  很好。發現她已改口不再喊于喜「哥」,寧夢仙眉心略略鬆開。他在心裡幫自己找藉口──

  不是他妒性強,他只是不喜歡其他男人看雨露的眼神。她天真沒心機,加上個性好嘴又甜,就算不刻意討好人,也很容易鑽進人心底。她可是他的寶貝,怎能容許其他人覬覦他的寶貝。他略略揣緊掌中的小手。

  「來來來。」她拉著他步下長廊,來到繫著鞦韆的大樹下。

  寧夢仙仰頭,看見麻繩上套著四、五管臂長的綠竹,竹管兩端,還用皮繩牢牢繩縛。

  「試試看,看是不是比昨兒還好?」她拉他落坐,然後跑到他背後,開始幫他推。

  他側頭看她歡快的笑臉,心裡滿溢著感動。

  說真的,她做的事並不特殊。憑他身分,要多漂亮堅實的鞦韆沒有,但從來沒人想過,他可能會因為得到一個鞦韆而開心笑起。

  寧夢仙半瞇著眼享受涼風,一邊輕挲被刨滑的竹管,鞦韆一動,竹管便傳來好聽的咚咚響。要花多少時間才能磨得這麼柔膩?他露出溫柔的表情。

  他仰頭一望,這一座鞦韆,滿滿是她的心意。

  「停。」他突然說。

  一直在後邊推他的雨露停手。「不玩了?」

  怎麼可能。他勾勾手指。

  她納悶地轉到他面前來。

  「坐。」他一拍自己大腿。

  她忍不住一望上頭,懷疑樹幹會不會撐不住他倆?

  可他已經把她拉進懷中。

  「勾住脖子。」他低語,隨即晃動雙腿讓鞦韆擺盪。

  涼風拂過耳畔的感覺很舒服,可是他的眼神,又讓她覺得臉熱。

  「你又那種眼神……」

  「不喜歡?」他故意貼在她耳邊問。

  「你壞。」他明知道她不是那意思。

  他低低笑著,唇瓣慢慢移至她嘴上。在兩唇相貼的瞬間,她發出一聲微乎其微的嘆息。

  那聲嘆證明了他的揣測——她也渴望他吻她,只是,她尋不出一個正當理由接近。

  可愛的丫頭。

  他輕蹭她柔軟的唇瓣,舌尖深深滑入她絲柔唇內。她身上有股甜香,總能輕易喚醒他蟄伏已久的慾望——不,應該說,在她執意闖進他心門的那一刻,他早已無力禁錮它。

  在她面前,他只是一個霸道,慾念深重的男人。

  直到她喉間逸出喘不過氣的嬌吟,他才戀戀不捨地把嘴移開。

  因他有話要跟她說。「我去見了師父。」

  偎在他頰側的臉兒輕輕點著,表示她聽見了。

  「不問我去找他做什麼?」他細撫她背,感覺她起伏不定的呼息。

  她呵地輕笑,懂了他的意思,他想聽她問他。

  既然他想聽,她就問:「你去做什麼?」

  他側頭望進她眼底。「我去告訴他,我要娶妳,師父也答應了;他要我等他生辰那天,跟我三師弟一塊辦喜事。」

  「你說什麼──」她嚇得坐直身子。

  「我說,我要娶妳。」

  不、不會吧!她連連眨動眼睛。同樣的話雖然聽了兩次,但她還是沒辦法相信自己耳朵。

  他要娶——她?!

  「我不想跟妳分開……」他執起她頰邊的髮絲親吻。「我想跟妳同睡一間房,同蓋一條被。不管上哪兒,我都想帶妳一塊去。」

  可依禮俗,一般男女未拜過堂,別說共處一室,就連他們這樣私下相見,也是萬萬不可的。

  雖說禮俗規矩他不放在眼底,但他還是得替雨露著想,他不想見她被人耳語為難,所以想出來的辦法,就是儘快成親。

  「但是——」她捂胸一喘,想起兩人的身分之差。她知道他不在乎,但他師父──有這麼開明?「你師父……不可能答應吧?」

  「誰說不可能?聽了我的要求,師父開心極了。」寧夢仙笑睇她。

  她又眨眨眼,一臉不可置信。真的嗎?他那富可敵國的師父──寧家堡的老當家,當真接受自個兒一手栽培出來的俊才,娶一個默默無聞的孤女?

  他從她臉上讀出她心底的不安。

  「妳錯估師父了。」他右手環住她,溫柔地托起她臉龐。「要比不合禮教,師父更甚於我。他對我們四個師兄弟向來只有一個要求:活得更開心一點。」

  「你們——不開心嗎?」她仰頭看著他俊逸的眉眼,俯視她的美麗黑眸有如寶石般炯炯發亮。

  一般人肯定這麼想吧,論財富論外表,寧家四位爺簡直是雲端上的人了,哪還有什麼不開心的道理?可箇中心酸,只有他們幾人知曉。

  他瞇了瞇清亮的黑瞳,想起過往二十多年無大憂,卻也無大樂的日子。寧家堡草創時多少還有一點眾志成城的活躍,可過了那幾年,那些得全力以赴才能換來的滿足,也隨之消失了。

  若拿人來比擬,二十年前的寧家堡還是嗷嗷待哺的嬰孩,雖然力量微薄萬事欠缺,卻也天真爛漫、處處精彩。如今的寧家堡已是年近而立之年的中流砥柱,只要不發生乾旱不淹大水,寧家堡絕不會垮。

  至於他們幾個,有賴繁忙堡務來忘卻心頭傷痛的師兄弟,隨著寧家堡成長並壯,也逐漸失去迴避傷痛的藉口——他想起初見雨露那日,他正坐在高處忍受孤寂的侵擾,表面上他看起來是那麼地恬適無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開心。

  回視她心疼的眼眸,他苦笑了笑。「應該這麼說,沒什麼不開心,但也沒什麼好開心。」

  他在想,雨露的出現,或許是老天爺賞賜給他的轉折──看他到底是選擇平靜無波地過完一生,或者是,投入一個前景未卜的生活?

  現在答案很清楚了——他選擇打開心門,讓最是珍貴,也最是無常、難以捉摸的情愛停駐心頭。

  「我不懂,」她搖搖頭。「雖然說我的日子過得並不輕鬆,爹娘都走了,還有幾個蒙面客等著搶我的劍,可是我還是開心的——」

  因為遇上了你──她在心裡小聲地說著,她更是覺得日子再美好不過,幾乎每天醒來想到又能看見他的臉,她就感動地想跪下跟老天爺磕幾個響頭。

  她覺得自己好幸福,雖然她始終沒忘爹爹橫死的慘狀,可她知道,爹在天上也會替她感到開心的。

  「這就是我喜歡妳的地方——」他親了親她豐潤的下唇。「每天都過得神采奕奕。」

  她知道他在誇獎她,可她不懂這有什麼好誇獎的。

  看天上的雲、看地上的小花,看竄得高高的大樹,特別是他只要擁有其中一樣,她就會好開心了,更何況她現在什麼都有了!「因為有你在啊,你不知道,你的笑容多美,單單你的笑,就可以讓我開心好久好久。」

  寧夢仙瞪她一眼,說過多幾次,「美」這個字,不是用來形容男人的──

  「你臉紅了。」她輕刮他臉頰取笑。

  她現在變大膽了——因為她已經知道,他冷淡如冰的表現,不過是偽裝。

  可惡。他懲罰似地輕囓她指尖。小丫頭學壞了,知道怎麼欺負他了。

  「會疼。」她低呼,看見他停下咬囓的動作,將之整個含進他口中,以舌輕輕撫慰。

  嫩紅舌尖兜住她指尖的畫面如此淫靡,加上那溫潤潮濕的觸感,她凝望他的眼神不禁變得幽暗深沈,而當他舔過她指縫間,再輕咬她纖細皓腕時,她身子輕輕一顫。

  驀地竄延開的快感令她發出喘息,挨靠著他身子的胸脯也緊繃脹疼,彷彿它們也渴望他的碰觸。

  「夢仙……」

  「再叫一次。」他親吻她柔滑的唇角,喜歡她半含著嘆息的嬌喃。

  「夢仙……嗯……」

  在她依言一喚後,他紮實地給她一個深吻,直到她喉間發出喘不過氣的喃喃,他才轉而把臉埋進她頸窩,沿著她頸脖一路輕咬,大有想一口將她吞吃進肚的狂躁。

  她身體像著了火,在他觸碰下不住顫抖。

  而當他終於尋到扯鬆她交疊的襟口,隔著兜衣咬住那早已挺起的乳尖,她忍不住呻吟。

  她腦中有個聲音正在尖叫「男女授受不親」,根深柢固的教誨不斷發出警訊,她直覺知道兩人不該繼續,應該儘早喊停,可眼下一切是那麼地美好,他輕揉她胸脯的大掌,他熾熱舔咬她的口唇,還有他陶然迷醉的神情……當他唇瓣再次覆上她,她腦中聲音立刻變得薄弱不堪,接著,消失無蹤。

  然而忘了一切事的,不止她一個。

  她吻起來的感覺是這麼地好,那欲拒還迎的羞態如此迷人──寧夢仙著迷地親吻她的嘴,手掌似有意識地揉捏她鼓起的胸脯,然後下移,停在她疊合的腿間。他抬起頭輕咬她耳垂,呢喃著要她把腿稍稍打開。

  她遲疑地皺眉。「……這樣?」

  他感覺她雙腿略打開了些,他乘隙把手鑽進。

  「夢仙?」她嚇一跳似地抽了口氣。

  「別怕,我不會傷害妳——」他繼續舔著她耳垂,手掌按住他最渴望碰觸的小丘。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似乎摸到些微的潮濕。

  他腦中閃過無數火熱畫面,比如一碰盡是甜汁的果實,或者清晨吸飽了露水的花蕊──一想是自己的碰觸讓她變得濕潤,慾望直衝他腿間,藏在重重衣物下的男物亢奮硬起。

  他臉挨著她臉頰挲蹭。「雨露……我這樣碰妳……妳有什麼感覺?」

  滿臉羞紅的她拚命搖頭。

  她沒辦法說,她也不知該怎麼說出口,此刻被他壓按的那個地方,有一股微妙的麻癢,她好想貼著他扭動呻吟……

  生澀如她,當然不清楚所謂的閨房秘辛,她只能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麼怪病?

  「讓我摸摸妳?」不等她應允,他直接潛進她裙裡來到他最想碰觸之地,粗啞的呻吟逸出他喉間,獲得了證實,那兒確實是濕的。

  當他指尖輕輕地、隔著褻褲底端轉圈時,陣陣稠液濡濕了他指下的布料,她忍不住夾緊他的手。

  「不要——」她表情羞愧極了,因她把那濕潤當成了別的東西。

  「別擔心。」他聲音如此不穩,帶著濃濃的情慾。「不是妳想的那樣。」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渙散的目光掃過他臉。

  他湊過來親她,低語:「村裡大嬸有人跟妳說過嗎?男人跟女人怎麼生娃娃的事?」

  她傻乎乎地回應:「不是送子鳥叼來的嗎?」

  他早該想到。他露出苦笑。雨露娘親早亡,算是一手把她帶大的袁邠,也不可能教她這種事。

  「當然不是。女人要生娃娃,得跟她夫婿做某一些事,就像我現在做的——」他一邊解釋,修長的指鑽進她褻褲開口,輕輕揉逗那早已濕潤的細縫。

  他感覺到她雙腿不由自主地抽搐,背脊也拱了起來。

  雨露張嘴輕喘,紅撲撲的臉頰看起來可愛至極。「我……會有你的娃娃?」

  「會,但不是現在——」他兩指輕剝開那幾近密合的入口,指尖兜轉了一圈,再慢慢往裡探入。

  那緊含住他指尖的肌理感覺如此磨人,他一邊親吻她喉間一邊想像那畫面。

  手指一點一點地探進,濕滑而甜蜜的緊窒欲拒還迎地打開──

  她緊掐著他肩膀顫抖呻吟,在從未體會過的快感中強自掙扎,意識在消散,她全身像發燒般滾燙酥軟。當他手指開始輕淺抽動時,她喘得就像剛跑過一座山巔般。

  「夢仙……噢……」

  當她甜膩的嬌吟鑽進他耳朵,他驀地將手指抽開,一把抱起她。

  顧不了什麼禮教規矩了,此刻慾火騰燒的他,滿腦袋只想將她帶進房裡好生「享用」一番──

  感覺到震動,昏昏然的她睜開眼,一見自己被打橫抱著,她驚呼一聲:「你的傷──」

  「我沒妳想得嬌弱。」他低頭親她臉頰。

  經過幾日調養,他背上的傷已好了七七八八。抱她這等小事,根本算不了什麼。

  只是他的如意算盤很快被人破壞,還來不及進房,殺風景的叫嚷聲突然自遠處傳來。

  「您先讓小的進去通報一聲──」

  「通報什麼?我哪回不是這麼進來——」

  寧夢仙認出是獨齋的聲音。他一睇懷中佳人,瞧她星眸含水,兩頰緋紅的嬌媚神態,他哪可能讓人瞧見她這模樣,即使親如手足的師弟也一樣不行。

  「二師兄。」

  「先別過來。」

  正要走進庭院的寧獨齋聽見喊聲,立刻煞住腳步。

  「是四爺──」直到此刻雨露才發現是誰來了,嚇得想掙脫寧夢仙懷抱,心想要是讓四爺看見她被誰抱著,肯定又得挨罵!

  「有辦法自己走嗎?」寧夢仙看著雨露問。

  她用力點頭。

  寧夢仙微笑。「那好,妳先回房等我。」

  瞧見寧夢仙溫柔的舉動,遠在幾尺外的寧獨齋當真呆了。

  眼前人——真的是他那個冰冷又寡言的二師兄?寧獨齋用力揉了揉眼,確定自己沒看走眼。

  直到雨露跑遠,寧夢仙才轉頭讓師弟靠近。

  「有事?」

  寧獨齋走過來說話。「我剛聽師父說了一個非常不可思議的消息——你要成親了?」

  他一笑。「是啊,我打算要雨露為妻。」

  寧獨齋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本以為師父是在開玩笑,可沒想到,師兄竟也說同樣的話!

  「你是被下蠱了嗎師兄?」寧獨齋瞪大眼睛。「你才認識她多久時間,就決定娶她進門,這怎麼說也說不通!」

  寧夢仙神色未變,嘴邊仍掛著那抹教人猜不出心緒的笑。「你覺得確認自己喜不喜歡一個人,需要花多久時間?一天、一個月,還是一整年?」

  寧獨齋發火道:「別說得你好像很懂感情,真論起我們四個師兄弟,明明就是你對人最漠不關心!」

  對於師弟的指控,他無法反駁。冷淡、寡情,確實是他慣有的表現。但是──

  寧夢仙不知該怎麼說才能讓獨齋了解,其實,他向來堅持的平靜生活,並不是那麼的吸引人。

  他只是聊勝於無地活著,只是不捨教師父傷心,才一直捱著蹭著活到了現在。

  是雨露的溫暖改變了一切。

  寧夢仙深深望進師弟眼底。「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沒什麼資格說感情,可是,我懂孤寂。」

  真的是有鬼了這。寧獨齋心裡啐道。不過一個打鐵匠的女兒,又不是什麼天仙絕色,竟然能在短短幾天內,讓他這個一向不愛理人的師兄,做出這麼大的轉變?

  這不是自己認識的二師兄──寧獨齋發現自己幾乎不認得他了!

  或許眼下狀況就是他人口中的意亂情迷──獨齋心想。雖說他覺得二師兄跟「意亂情迷」四字完全不合,但如果不是「意亂情迷」,他也不知該怎麼解釋了!

  「總而言之,我不贊同你們成親!」所謂懸崖勒馬,寧獨齋認為自己不該放任他恣意妄為,想不到他的反應是,

  「我不需要你贊同。」

  「你!」寧獨齋氣虎虎地瞪視矮自己半顆頭的師兄。

  要不是看在他背傷未癒,寧獨齋肯定會掄起拳頭打他幾拳,說不定挨了打後,他腦子就清醒過來了。

  當師兄弟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寧夢仙當然知道師弟在想什麼。但他也確定,就算今天所有人都反對他與雨露成親,他還是會堅持到底。

  他想,總有一天,只要獨齋遇上命定的那人,就會了解的。

  「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放棄,我絕對不會承認她是我的二師嫂!」

  或許是有意教雨露聽見,後邊這句寧獨齋喊得極大聲,連棲在枝頭上的鳥兒都驚飛了起來。

  不等師兄送客,寧獨齋逕自拂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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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2-11 12:38 PM


第七章

  回寧夢仙去找雨露,隔著半開的綺窗瞧見她呆呆坐定。他想,獨齋剛那一吼,她鐵定聽見了。

  想也知道她會難過。

  他暗惱獨齋的莽撞。不過再一想,他也不是不懂獨齋反應為何如此激烈,全是因為獨齋看重他這個師兄。要不是在乎,獨齋何苦跑來這兒大呼小叫?

  好好跟雨露解釋——他想她會懂的。

  嘆口氣,他抬手欲敲房門,總管卻選在這時過來打擾。

  「二爺,晚膳已經準備好了,您——」

  「等會兒再說。」

  他揮手要總管先退下,這會兒哪是吃飯的時候。

  「可是──」

  總管又要說些人是鐵飯是鋼之類的勸諫,房裡的雨露已主動開門,勸道──

  「不行,晚膳一定得吃。」

  總管在一旁拚命點頭。

  要他吃飯,可以啊,寧夢仙順水推舟地說:「妳陪我吃。」

  「但是——」雨露一臉為難。

  「別告訴我什麼身分之別,妳知道我不愛聽那些。」寧夢仙瞪眼。

  她搖頭,其實想說的是,她吃不下,沒胃口。

  寧獨齋那一吼,當真把她心吼碎了。關於她跟夢仙身分的差距,根本不需旁人提醒,她自己再清楚不過,這會兒再聽見四爺不贊同她,她心情怎麼好得起來。

  「沒什麼但是。」不顧總管還在一旁,寧夢仙逕自牽起她手。

  她手心又冰又涼,而且他握住時,她還遲疑了下。

  寧夢仙擰起眉頭。這小傢伙,到現在還想推開他?

  「晚膳送我房裡,」他望著總管吩咐,接著將她往身邊一拉。「妳,跟我一道走。」

  「這樣好嗎?」直到總管消失在廊道底端,她才小小聲說:「四爺已經把話挑那麼明了,他覺得我們倆不適合。」

  「妳是嫁他還嫁我?」他直直望著她,眸光深邃到她讀不出意思。

  她委屈辯解:「但四爺是您很看重的師弟──」

  「我再怎麼看重獨齋,也不會想跟他成親。」

  話不是這麼說!她腳一跺。「我怎麼可以讓你因為我,而跟四爺反目相向——」

  「所以妳寧可傷我的心?」他打斷她話。「妳知道聽妳再三說我們不適合,我的心有多痛?」

  「我──」她立刻紅了眼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經過了幾天的相處後,她現在比誰都還要清楚,看起來不好親近的他,其實是比誰都還要脆弱柔軟的好人。

  要進入他的心,不容易,可一旦進入了,就像種籽在土裡生根發芽一樣,也挪移不了了。

  那土,就是他柔軟的心房,一有什麼風吹草動,他肯定也會覺得難受!

  雖然她力量微薄,可她仍舊想保護他,盡可能不教他難過。

  怎知道,她弄巧成拙了。

  「妳啊,真是老天生來磨我的。」他緊抱住她。本來就不是真的在生氣,這會兒再加上她的眼淚,他的心立刻化掉了。

  「對不起。」她哭哭啼啼。「我只是想到,我絕不能讓你跟四爺鬧不和,我看得出來你多重視他,但是我不知道我的話,反而讓你更難過……」

  「我知道妳的意思,別哭了。」他輕抹去她眼淚,再在她兩眼下方各印上一吻。「妳是想對我好,在替我著想,對不對?」

  她啜泣著點頭。

  「其實妳心裡想的是,妳很喜歡我,想嫁我為妻?」

  「嗯。」她繼續點頭。

  「妳有這份心就夠了。」他端起她臉審視。「管獨齋反不反對,重要的是妳跟我,我們是發自內心想跟對方在一起。至於獨齋,我相信時日一久,他自會慢慢了解妳的好。」

  「真的嗎?」她有點被說服了。「你確定,我身上真的有著『好』?」

  傻瓜說傻話。他輕擰她鼻。「妳以為我瞎了眼,隨便胡撈撈到妳?」

  她當然知道他沒瞎眼——她小嘴兒一嘟。「我只是覺得,我會的東西,別的姑娘也會啊。」

  他就知道她會這麼說。他輕輕笑,開始牽著她往自個兒房間邁去。「但她們少了最重要的部分。」

  「什麼?」

  「捨不得我受傷的心。」他側臉瞧她。

  噢——她露出好像有點懂了的表情。

  他索性說白。「一般姑娘找夫婿,總是希望他幫自己擋風遮雨。這想法無可厚非,因為那是人之常情,但我知道,那不是我要的。」

  她眼珠子一轉。「可是,我剛進東堂第一晚,就害你挨了四爺一掌。」

  「那是陰錯陽差。」她初來乍到,哪知道獨齋常來找他耍個幾招?他笑道:「這幾天我一直在回想,妳舞著掃帚衝來的表情──」

  「不要說了……」她捂臉呻吟。那事不想還好,一想,越是覺得糗死了。

  「怎麼能不說,」他逗著她玩。「我還想到個詞句,非常適合,妳要不要猜猜?」

  「不要,肯定沒什麼好話。」她扭開頭。

  錯錯錯。」他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還是非常威武的詞,妳聽過『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攫著一根掃帚算什麼萬夫莫敵!她臉羞紅了。這會兒要是地上有洞,她肯定立刻跳進去把自己埋起來。

  寧夢仙哈哈大笑。

  「你故意的!」她嗔。

  「我當然是故意。」他輕點她俏鼻。「逗妳多有趣。」

  「哼。」她鼻子一皺,不過說真話,她並不介意被他取笑,如果他能因此多露出點笑。

  ※※※※

  又過了十多天,寧夢仙背傷痊癒,而墳地那兒也傳來消息,說袁邠的墳已造好。當晚,寧夢仙帶一套小僕的衣裳,趁夜深人靜,悄悄來到雨露房前。

  已事先提過要帶她去看她爹的事,所以他一敲門,雨露立刻把門打開。

  「換上。」門一關上,他立刻把小僕衣袍交給她。「知道怎麼穿?」

  「我幫鄰居小六子洗澡時穿過──」她說時看見他眉心皺起,知道他肯定誤會了。「等等,聽我說,小六子才三歲。」

  他眼睛一眨,也很驚訝自己這麼容易吃味。

  雨露衣裳一換好,他立刻抓緊她腰帶,施展輕功從屋頂上離開。

  袁邠的墳就造在西方土坡上,距離東堂有些遠,他帶著她急奔近半個時辰才來到墳地,旁邊還有雨露娘親的墳。

  他同雨露確認過,知道袁邠心願,就是死後能跟妻子合葬一處。

  今晚雨露看見雙親葬在一起,眼眶立刻紅了。

  他點亮手上燈籠,湊近好讓她瞧一瞧碑上文字。「對不起,沒辦法白天帶妳來祭拜他們。」

  「這樣我已經很感激了……」她噙著淚眼搖頭。她知道他顧忌,白天過來,太容易被外人看見。說不準,那幾個蒙面客已經回頭來找她了。

  雖然燭光微弱,但已夠讓她瞧清墓地大半模樣。

  袁家不富,她娘死時,她爹就算傾其所能,也只夠買塊墳地。她還記得那墓碑是爹用木頭刻的,因為家裡再也勻不出錢來買塊碑。這些遺憾,把爹娘合葬一處,幫他倆找塊結實的石碑,一同刻上他們名字——他都幫她補足了。

  她低聲哭了一會兒,最後以磕頭替代上香。

  「爹、娘,不孝女雨露來看您們了——」

  彷彿袁家兩老知道女兒過來一般,雨露磕頭時,一陣風冷不防吹來,那窸窣的枝葉挲挲聲,好像人在嘆息。

  一旁的寧夢仙也將燈籠放下。「岳父岳母大人,受小婿一拜——」

  見他跪地,雨露大吃一驚。「你不用這樣──」

  他不理她的阻止。「我們就要成親了,依禮俗,我確實該拜他們一拜。」

  「你對我真好。」她低頭哭泣,打從遇上他,一直是他在幫她。說真話,當初要不是他見義勇為,她這會兒哪還有命跪在爹娘墳前?

  「別哭,」他輕拍她背脊安慰。「我有時會想,我們之所以能相遇,或許是妳爹娘冥冥中安排好的……」

  他這想法是略嫌怪力亂神,人死了都死了,哪能再冥冥安排些什麼?可話說回來,這想法也不無道理——如果她不是袁邠的女兒,如果袁邠在他心目中不是剛正不阿、貧賤不移的好鑄劍師,他說不定不會伸出援手。

  再往上推想,倘若他幼時不曾遭受雙親慘死之慟,那麼他不過是一般富家公子爺,就算他救了她,肯定也不會在這麼短時間內對她交心,動念想娶她為妻。

  一切都是因緣,是過去種種的因成就了今日的果——從這一面想他倆的相遇,不無註定的深意。

  她破涕為笑。「那我可要好好謝謝我爹跟娘——」

  她話還沒說完,兩人頭上突然飄落幾滴雨。

  他朝黑抹抹的天際一望。「不好,我得趕緊送妳回去。」

  說完,他吹熄燈籠,抱起雨露便跑。

  可不到盞茶時間,雨勢驀地變大,嘩嘩的雨聲,好像天上有人在潑水一般,兩人全身都濕透了。

  「好冷──」頻頻發抖的雨露抱著雙臂問:「路還很遠嗎?」

  涼風再一颳,怕冷的她連打了幾個噴嚏。

  這可不行。寧夢仙當機立斷,得找個地方避避大雨。

  「妳再忍一忍,我記得前頭有間草屋,專供獵人停腳休息——」

  他憑印象尋到草屋,好在屋裡沒人。他抱著雨露進屋,再取出燈籠裡的蠟燭。幸而火摺沒濕,費了一點工夫,屋裡終於有了一點燭光。

  他找了個地方掛上濕透的燈籠,回頭看著雨露,關心地探問:「冷不冷?」

  她雙手抱胸猛點頭,冷得頻打哆嗦。

  童僕衣只是些能蔽體的麻布料,被雨一澆,衣裳全像第二層肌膚一樣黏在她身上,完全掩不住她玲瓏有致的身段。

  寧夢仙夜視能力好,雖然眼下僅有一點燭光,仍舊能將她身軀瞧得一清二楚。

  「穿著濕衣裳容易著涼,」他邊說邊解開腰帶。「妳先把外裳脫下,我幫妳披掛起來。」

  「在這兒?」她一瞧簡陋的草屋,這兒進門就是一張竹床跟兩把長凳,其他旁的遮蔽物都沒有,萬一待會兒有人來了──

  「放心。」他瞧出她的憂懼。「萬一真有人來,還有我幫妳擋著。」

  見他脫到只剩裡衣,而她腳邊,已經滴滴答答積了一圈水窪,不脫真的會冷。她面露遲疑地解著腰帶,突然覺得不對,才又把身子朝後轉了個向。

  雖說他倆已經快成親了,但不管怎麼說,他跟她現在仍舊是男未婚女未嫁──就這麼大剌剌地看著他脫衣,似乎有那麼一點於禮不合。

  寧夢仙倒沒那麼多顧忌,他脫去裡衣自在地露出精壯胸膛,將滴水的衣裳盡力絞乾之後,再用找著的竹棍高高架在屋樑下方。

  「衣裳給我。」他接過她遞來的濕衣,旁若無人地活動著。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看,她只是在遞衣服時不小心望見,怎知道她的眼睛就像被黏住一樣,從此挪不開了。

  僅穿著白錦褲的他連鞋子都脫了,在燭光輝映下,他一身肌膚猶若盔甲般黝黝發亮。她一直都知道他身體算是健壯,從他抱起她臉不紅氣不喘這點便知曉,但先前她無緣親瞧,實在無法想像他的身材竟如此之好。

  尤其那雙手臂,當他背對她舉高雙手攤掛濕衣時,那浮凸的臂肌與寬肩,更是好看得教她面紅耳赤,她想起自己總是用何種姿態倒臥在他臂膀中……

  真是好看,他好看到教人髮指!不管她多拚命告訴自己不該再打著他猛瞧,就是沒法把視線移開。她發覺自己手心發癢,心裡有種想衝上前胡摸他一通的渴望──

  應該很好摸吧?她捏緊自個兒雙手,腦中已閃過無數綺思。

  就在她幾要管不住自己雙手之際,他突然轉過身,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她才明白,他全知道!

  他早就知道她在偷看他了!

  「還滿意嗎?」他雙手朝自己胸口一揮,好似在展示一幅圖似。

  她臉爆紅,摀著臉就想往裡邊躲。

  可草屋就這麼一丁點大,她能躲到哪兒?

  跑沒兩步,她已被寧夢仙抓進懷裡。「好了好了,別躲,讓我瞧瞧,呦,連耳根都紅了——」

  「你壞。」她惱嗔,可表情,卻是無比嬌羞。

  「誰叫妳這麼可愛。」他順勢扳住她肩讓她面向自己。「真可惜沒辦法讓妳看見妳剛才目瞪口呆、垂涎三尺的表情──」

  還在說!她一搥他胸膛。

  他笑笑地擋下,同時貼在她耳邊低語:「想碰我就直說,我們都什麼關係了,還跟我客氣?」

  壞透了——她在心裡尖叫。瞧他現在表情,說出去誰相信,平常冷冰冰不苟言笑的寧二爺,竟會油嘴滑舌調戲人!

  見她不說話,他側頭瞅她。「生氣了?」

  她一哼,兩隻小手揪著兜衣下擺玩著。

  「好,不生氣。」他拉她坐到竹床上。竹床窄,他看了看容不下兩人躺臥。「妳先把鞋子脫下,看外頭雨勢,今晚大概得在這裡過夜了。」

  她點點頭,冷不防又打了個噴嚏。

  「我看妳連褲子也一道脫了——」

  「不行。」她用力搖頭。她裡邊只穿著一條薄薄的褻褲,脫了還得了。

  他瞅她。「妳怕我看?」

  那只是一半原因。她嘟嘴挲著濕答答的裡褲,另一半原因,她會害羞。不管她多傾心於他,要她脫到僅剩兜衣褻褲在他面前,她還沒那個勇氣。

  「傻瓜。」他敲她腦袋,然後推她坐下,親自幫她解去鞋襪。

  待他手摸到她腰間繫帶,她緊揪著搖了搖頭,但最後還是依了他。

  長褲一脫下,她就像被嚇壞的孩子一樣背轉過身,她以為這樣能多遮掩一點什麼,殊不知她這樣只是方便他瞧清她圓翹的美臀罷了。

  含著笑,他朝她臀兒拍了一掌。

  「噢。」她嚇得跳起。「你!」

  「豐潤挺翹。」他像熟稔花叢的登徒子,貼在她耳邊說出感想。

  結果惹來她一記輕搥。

  他呵呵笑地爬上床,一拍大腿。「妳躺著休息一下,一等雨停,我立刻帶妳回去。」

  她跟著坐他身邊。「你呢?」

  「我把風。」他可沒那肚量,讓不小心闖進來的閒雜人等看見她嬌美的身軀,哪怕一眼也不行。

  想想也對。她乖乖上床,枕著他大腿。只是時間一點一滴溜去,蠟燭都燒短了,她還是一點睡意也沒有。

  見她長睫猛顫,他輕攏她披垂下的髮絲低問:「在想什麼?」

  枕在他腿上的頭搖了搖,她怎麼好意思告訴他實情——她一直聞到他的味道。

  大概是衣上的薰香染上的,她一躺下,那好聞的檀木香與一點點青草氣便直撲她鼻,弄得她一顆芳心亂跳。要她睡著,直接打昏她可能還快些。

  他手指移到她紅撲撲的臉頰。「讓我猜猜……是枕著我的關係?」

  「不要猜了。」她心裡想,你就算猜對我也不可能承認。

  他哪會放棄逗她的機會。「還是因為妳想摸我?」

  「才沒有。」為證明自己心無雜念,她轉了個身面向屋門。

  「沒有啊。」他略傾身靠近她耳朵。「真可惜,我倒挺想讓妳碰的。」

  藏在手心底下的眼睛眨了眨。她沒聽錯吧?

  「來嘛。」他哄道,接著扳過她略顯遲疑的身子,拉開她手按在自己胸上。

  纖小的手掌底下,是他怦怦律動的心音──雨露發現,他和自己一樣,心口跳動速度稍快了些。

  她側仰頭欲看他表情,可擱在木桌上的蠟燭,卻選在這時熄滅。

  咻地一顫,屋裡回復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夢仙——」她驚慌地喊。

  「別怕,我在。」他一手環住她肩膀。「大概是蠟燭燒光了,我去看看。」

  「不要。」一感覺他動,她立刻抓住他。這兒不是她熟悉的地方,又烏漆抹黑,稍離開他一會兒,她都覺得恐怖。

  「那妳忍耐一會兒,」他輕拍她肩膀安撫。「過一會兒適應了,感覺就沒那麼暗了。」

  正如他說的,慢慢地,她能從黑暗中瞧見一點輪廓。她眼調向他,隱約可見他微微發亮的眼瞳。

  「你會怕嗎?」

  他手指輕掃過她眉間,含笑道:「有妳在身邊,就算怕,我也得說不怕。」

  從他口氣就知他在開玩笑。「我是問真的——」

  「不怕。」他明白她意思,她是擔心黑夜會使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真論起來,我比較不喜歡白天。」

  她猛地坐起。「為什麼?」

  「我不喜歡看得太清楚。」他答道。黑暗中,感覺她整個人像是會發光一樣,尤其是裹著她胸脯的淡粉色兜衣,老誘使他的眼睛往那兒瞟去。

  「我倒是比較怕暗。」她呢喃,感覺他手指移下她肩膀,然後環住她。

  「這樣好些了嗎?」他嘴貼在她耳邊問。

  她輕點了點頭。這樣被他摟著,感覺再安心不過。

  「我得再說一次謝謝——」她仰頭盯著他下顎。「墳地那兒,一定花了你不少銀子?」

  「傻瓜。」他低頭親了親她額頭。「都快成親了,還分什麼妳啊我的?」

  「但你對我太好了嘛——」雖然說黑夜會讓她驚懼,可因為他在,這會兒她非但不害怕,反而覺得安適。

  心情一放鬆,她立刻想起他先前的要求,不見五指的暗給了她勇氣──棲在他肩頭的小手開始有了動作。

  她最受不了就是他了然於胸的眼神——這會兒黑抹抹的,他不可能看得見她表情。

  他定住不動,感覺她手掌一路從他肩頭撫至手腕,然後移開,落至他鼓起的胸膛。

  經她指尖一畫,平靜的乳首突然有了反應──一個細小的點就凸立在她指縫間。她好奇地多摸了兩下,聽見他微微的抽氣聲。

  「疼嗎?」

  「不會──」

  黑暗中,他聲音如斯撩人,雨露感覺腿間泛起一股羞人的潮癢,彷彿他直接用手逗弄了她一般。

  為了轉移注意,她決定繼續探索他的身體。

  她想起他曾經用嘴吮吸她胸脯,那帶給她極大的快感,她想,如果她如法炮製,他也會感覺舒服嗎?

  她抬頭看他,黑暗中,就只能看見他雙唇微張,其餘全藏在黑暗底下。她當然可以問,但不知怎麼搞的,她一直覺得問比做還羞人。

  她瞪著自己指尖猶豫著,不管了,大不了下回不碰就是——衝著這念頭,她低頭舔了他一口。

  他繃緊的身子大大一顫,他沒想到,她竟會用這種方式碰他。

  發覺他沒阻止的意思,她一下興奮起來。

  再多舔幾口?念頭方轉,她嘴巴已做出動作,溫熱的舌頭兜住立起的尖端轉了幾圈,模仿他平常愛對她做的,再湊唇一吸──

  「雨露——」他咬牙呻吟,大掌捧著她腦袋輕揉,感覺不出他到底是想推開,還是想留她多碰一會兒。

  碰完了左方換右方,然後她嘴唇稍離開他的胸。「喜歡嗎?」

  他的回應是一記熱辣的吻——他端起她下巴激烈地吻她,口唇彷彿想將她吞噬般地吮吸、咬囓她香舌。

  雨露呻吟著,此時的她早失卻說話能力,只能像融化掉一般任憑他擺弄。

  但不夠——淺嚐根本滿足不了他的飢渴。他手掌罩住她豐軟的胸脯,撫揉了一陣還是覺得不夠,他索性扯掉她脖子背後的繫繩。當他溫熱的嘴直接含住她乳尖兜轉拉扯,她只能緊緊抱住他頭,喉間逸出誘人的喘息。

  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楚,他倆就只能憑著耳鼻舌感覺、品嚐對方。他指尖持續逗弄她挺立的尖點,舌尖舔過她軟嫩的肌膚。她聽見他鼻息和自己同樣急促,他手往上滑到她背脊,掌心觸摸,然後滑落到她的腰,捧住軟嫩的臀開始揉動。

  「夢仙──」

  他濕而熱的嘴唇尋到她嘴,他舔著她,手指滑鑽進她聊勝於無的褻褲裡。上下同時被侵襲的強烈快感讓她忍不住呻吟,她感覺他的舌尖輕彈、牙齒細咬,底下的手一寸一寸前進,直到觸碰到她早已濕潤的花蕊。

  她感覺他手指分開,但沒有深入,只是屈起長指,以彎起的指節逗弄她早已濕透的外緣。

  「啊……」那股沒辦法滿足的焦躁讓她扭擺起腰肢。她眼噙著淚水想著,好壞,明明知道她想要什麼,偏偏就不輕易給她!

  「妳想要手指進去?」他嘴貼在她頰邊問,喜歡她強自忍耐,又萬般難耐的反應。

  「你……明知道……」她淚眼汪汪地瞅他。兩人耳鬢廝磨不知多少回了,可她就是說不出口。

  而他,正好愛看她無比苦惱的反應。

  他舔著她汗濕的臉頰,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倆已感覺不到冷這件事——只有熱,很熱,兩相接觸的每寸肌膚,都熱得像是有火在旁烘烤一般。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有個地方……很濕……」

  「不要——」每回聽他形容她身體有什麼反應,她總會羞到不行。

  「不要?」他屈起磨蹭她的指節,停下動作。

  「不是——」她窘到都掉淚了。

  「不然是哪裡?」他舌尖舔去她眼淚,知道該是滿足她的時候了。「這裡?還是這裡?」他調整手勢,緩緩深入那濕潤的穴口。

  「是這樣嗎?」他親吻她耳朵,在她被舔濕的耳邊輕輕吹氣。

  「嗯、嗯……」她語不成音地點著頭,邊挺腰配合他的探索——長長手指推進細縫之間,拇指同時壓按、輕逗她細小的蕊蒂。

  觸碰這個地方會讓她很有反應,以前他對女人沒太大興趣,雖被師弟拉著上了幾回花樓,但他從未著迷過。可以說他對女人的認識,幾乎都是從她這兒摸索來的。

  他每一回都細心試驗,碰哪兒她有什麼反應,是頻起哆嗦還是苦惱推拒,他每個地方每個地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身體不自主發顫,她覺得自己快死掉了——她肯定會因承受不了太多的愉悅而死。

  「夢仙——」

  「妳要什麼?」他噘起唇,輕吹她挺立的乳峰。

  她淚眼汪汪地扭擺著身體,渴求他給予曾經給過的強烈快感。

  「要我手再快一點?」

  「嗯……」她抱住他頭輕哼著,感覺他另外一隻手來到她臀後。她略略挺腰,感覺另一隻指尖朝裡深入。

  當兩指同時滑進滑出,她顫抖地咬住他肩頭。太多、太多了——如火炙燒的快感在她體內四竄,一聲嬌哼之後,她身子就像化掉的麥芽糖蜜,整個人軟掛在他肩頭。

  他感覺她稠滑的津液沿著他指掌滴落,窄小的草屋裡盡是她甜美誘人的氣味。啊,他嘆息,好想要她。

  他好想不顧一切衝進她體內,徹底、完整地讓她成為自己的人——但眼前簡陋的草屋提醒他,不該草率了事。

  可惡。他咬囓她冒汗的肩胛充作補償,胯下慾望硬得生痛。要是這會兒他們人在東堂就好了,就不需要這麼瞻前顧後考慮這麼多──

  「妳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黑暗中,他聲音有如綢緞般軟滑誘人。「我想進到妳體內,我想在裡面攪動,讓妳一直不斷不斷淌出汁水來……」

  她睜大濕潤的眼眸,不懂自己現在的反應,跟他所講的有什麼不同?

  「不一樣。」他低笑地移開手指,輕壓她肩膀讓她坐下。

  「那個——」她驀地瞠大眼,她發現了,在他白綢褲腰下有個燙硬的東西梗著。

  「可以讓妳生娃娃的東西。」他親親她臉頰,然後解開腹下的繫繩,身子一動,那物立刻彈跳出來。

  「再往下一點——」

  他讓她濕漉漉的花蕊正對著坐下,那奇妙的硬與燙一觸到她,她身子一跳,他親吻著哄誘她坐回原處。

  「別怕,妳知道我不會傷害妳——」

  「但它──」她想說,它長得好奇怪,她壓根兒沒辦法想像它到底長成什麼模樣。可他接下來的舉動,立刻讓她忘記她腦中的困惑。

  他扣住她腰,像在推她衝撞自己似,讓她坐在他膨脹到極點的長莖上滑動。

  她發現自己更濕了。

  「夢仙——」她呼吸又急促起來,喜歡他那又硬又滑的觸感貼著自己。這就是他想要的嗎?她迷亂地想。

  「這只是一點開胃小菜——」他邊親著她臉頰邊說:「明兒晚上我會到妳房裡找妳,明兒晚上妳就會知道,我到底想對妳做什麼。」

  直到他說出這句話,她才後知後覺發現——他好像……看得見她的表情?!

  「你——」

  她話還沒出口,他已知道她想問什麼。

  他輕刮刮她鼻頭。而她,連他鼻子在哪兒都還沒辦法看見哩。

  「我看得見。」

  「呀!」她摀住通紅的臉頰。天吶天吶,她想到她剛才做的所有舉動,他全都看在眼裡,她就……她就……羞到要死掉了!

  「妳還有得臉紅的。」他在她耳邊呢喃他想對她做的,諸如他手指會怎麼鑽探,嘴唇想品嚐她哪兒,還有她正貼著磨蹭的那兒,又會怎麼霸道地進入她體內。「我保證,肯定讓妳欲仙欲死、欲罷不能——」

  「唔……」她眼兒迷醉地呻吟,她早覺得欲仙欲死、欲罷不能了。

  他邊親著她耳朵,口裡喃喃承諾:「明兒晚上……就等我們回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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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2-11 12:39 PM


第八章

  寧夢仙向來一諾千金,只是這一回,他沒辦法立即實現承諾。

  待他們回家,天色已有些微亮。晚上下了一夜雨,白天,通常會是豔陽高照的好日。傍晚,在樹上高坐了整天的寧夢仙正準備打道回府,糧倉的管事卻突然跑來。

  「二爺不好了——」

  他停步轉身。「怎麼了?」

  「您瞧瞧這個──」管事交出手上的箭跟字條,一邊喳呼:「小的剛才正在關糧倉門,怎知一個轉身,咻地射來一枝羽箭,箭上就綁著這字條──吶二爺,上頭寫著──交出不阿,可『不阿』是啥玩意兒?」

  終究還是被他們發現了。寧夢仙一見字條就知是誰找上門。他知道這羽箭的言下之意——他們是在警告,若不交劍,就等著見血吧。

  他想了下說:「帶我去看看,你是在哪座糧倉發現這箭?」

  「三門。」管事邊走邊說:「可說也奇,那時倉門附近好多人,我問過,竟沒人看見這箭是從哪個方向射來——」

  約莫片刻,寧夢仙與管事相偕站在三門糧倉前。東堂受威脅的事已經傳出去了,十幾名農人全聚在門邊交頭接耳。

  「二爺,射箭的人到底要我們交什麼東西?」一農人拉開嗓門問。

  寧夢仙搖頭,眼下不是說清楚的時候。

  「您也不知道?」農人們早習慣他不說話的回答方式。「這下好了,人都找上門了,我們卻不知道對方要什麼?噯,這箭不長眼,萬一它向準了我們哪個人的腦袋──」

  農人繪聲繪影的說法,教其他人同時縮了縮脖子四望。

  「先別慌。」他安撫。「字條上只寫要『不阿』,卻沒提怎麼交、又何時交,想必射箭的人應該在我們附近,他也在等我們回音。」

  「那現在——」管事插話。

  「去拿筆墨過來,還有大點兒的紙。」他說道。路上他已經想好了,先探探對方到底知道多少,說不準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他們壓根兒不知道雨露在東堂──只是發現他幫袁邠處理了後事,就猜想他應該會知道「不阿」劍的事。

  如果是這樣,他裝傻就好了。

  管事一拿來紙筆,寧夢仙立刻揮毫寫下──「何為不阿」,然後將紙正正貼在倉門上。

  「就這樣?」管事左右四顧。「您確定對方會有回應?」

  只能賭一把。寧夢仙面無表情地點頭。「就像那位父兄說的,我們又不曉得不阿是什麼。」

  「對啊、對啊。」被點名的農人搔了搔腦門,憨厚的臉上盡是笑容。「二爺說得沒錯。」

  「大夥兒先回去吧。」寧夢仙將筆墨放回管事手上。他毫不驚惶的反應讓眾人以為一切全在他掌握之中,惶惶不安的心也稍定了些。

  可沒人發現,他一離開三門,馬上要人加派人手護守糧倉,吩咐他們一有動靜,立刻上東堂通知他。

  他同時也擔心,這事會不會傳到雨露耳裡了?

  事情一交代好,寧夢仙沿舊路——自他人屋頂返家。他一從高處躍下,等候已久的總管立刻迎上來。

  「二爺,小的聽說三門那兒出了狀況——」

  消息傳到這兒來了?!他皺眉問道:「袁姑娘呢?」

  「應該在她房裡──」總管接著補充:「剛才袁姑娘在灶房幫忙準備晚膳,聽見這個消息她嚇了好大一跳,還哭了呢。」

  就擔心這樣。他點點頭。「我去看她。」

  「啊對了,」總管又說。「四爺來了,小的已經請四爺進內廳稍坐等您。」

  獨齋也來插一腳!寧夢仙眉頭條皺。沒辦法,雨露那兒只好晚點再過去了。

  離內廳還略遠的距離,他已聽到獨齋中氣十足的吼聲。

  「我就猜一定跟妳這傢伙有關——」

  獨齋跟誰說話?他瞇了瞇眼,腦中轉出一張人臉。

  該不會是——雨露?!

  他一個箭步衝進內廳,果不其然,廳裡正是他倆。

  寧獨齋瞪著雨露。「我早說過讓妳進門沒有好事,現在果真應驗了——」

  寧獨齋脾氣本就不好,再加上她哭——他最最忌諱女人淚眼,一見心就煩,口氣更差了。

  「這是在做什麼?」寧夢仙插進兩人之間。

  寧獨齋怒目說道:「清醒一點好不好?師兄。師父全告訴我了,她自己也承認了。」

  寧夢仙望向雨露,她看著他點頭。

  「我都知道了,那群人找上門了——」

  「還不確定,」他望著她安慰。「說不準他們只是猜測——」

  他話還沒說完,一陣急如星火的嚷嚷聲遠遠傳來。

  「不好了二爺!二爺不好了——」

  廳裡三人同時轉頭。寧夢仙代表問:「怎麼回事?」

  「三門……」跑得氣喘如牛的總管上氣不接下氣。「三門倉燒起來了!」

  寧夢仙心一驚,想到的不只是囤在倉裡的米糧,還有附近農人們的安危。想不到那幫人下手這麼毒辣,為了劍,什麼都不顧了!

  他急下令:「獨齋快去找幫手!雨露妳待在這兒,絕對不可以亂跑!」

  「我──好──」

  一等雨露應聲,他立刻偕著師弟拔高一躍,同時消失在牆垛之後。

  ※※※※

  火,豔橘的火燄伴隨著夕日的紅光,不斷吞噬著三門倉。一大群農人正齊心合力猛朝著火處潑水,嗆人濃煙四竄。

  「快,再多一點人來幫忙打水——」管事大喊著。

  「不,大夥兒等等。」寧夢仙一到立刻要眾人停下聽他安排。他知道現在火勢這麼旺,打水滅火已緩不濟急,只能壯士斷腕,直接拆了二門倉,並趕緊把囤糧搬出來,讓大火沒東西燒。

  行前他已吩咐師弟準備拆房的大鎚,在師弟抵達之前,得先把裡頭囤糧救出來。他拉開嗓門:「一半人把水桶放下,去二門倉幫忙,想辦法把裡邊囤糧全搬出來!」

  螻蟻似的一群人將二門倉的國糧一一運出,這時三門倉的火燒得更大更豔,幾有蔓延至二門倉的危險──

  正當一群人心想糟了時,寧獨齋趕來了。

  在他身後,是二十多名手拿大鎚的男丁,齊奔到寧夢仙跟前。「二師兄。」

  「正好。」寧夢仙紮起長袍下擺,接過師弟手中另一把大鎚。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他提氣一躍至二門倉屋頂,掄起大鎚便砸。

  「啊?!」農人們驚呼聲直竄雲霄。

  「快啊,還杵在這兒做什麼?快動手幫忙!」寧獨齋大聲吆喝。包括他自己,也紮起了下擺開始幹活。

  同在此時,五名面生的劍客悄悄來至東堂附近。想乘亂進屋劫人搶劍的一行人,卻發現戒備本就不鬆的東堂,外頭又多站了好幾名看起來功夫不錯的幫手。

  「頭兒──」其中一人低問:「現在怎麼辦?」

  「先觀望一會兒。」為首的頭兒喃喃。

  他們之所以發覺袁雨露在東堂,全是歪打正著。前兩日,他們還真以為這丫頭消失不見了,就在他們決定提頭回去見主子的時候,被他們聽見一道消息。

  幾名小販湊在一塊聊天,說寧家堡二爺已決定了親事,那幸運的姑娘叫袁什麼的,挺神秘,也不知是哪戶人家的閨女──

  袁?!這不算常見的姓氏加上他們打聽得知,這袁姓姑娘大概是在什麼時候住進東堂——事情就全搞懂了。

  原來苦尋不著的袁雨露,就被人藏在高聳的石牆後邊。

  可幾人在牆外候了一晚,發覺實在找不到空隙潛進屋內,只好敗興離去。

  一旁火場中,二十幾支大鎚不斷砸啊砸,一旁焰火也助興似地不斷燒啊燒,足足花了一夜時間,築得結實的二門倉才頹然倒下,砸了一地碎瓦。

  就在這時,大夥兒驚訝的發現,三門倉的火——熄了。

  火竟然熄了?!

  而眾人幾乎認不出,眼前站在碎瓦堆中,全身滿是泥塵,幾乎看不見一寸白的土人,真的是那個塵不沾衣、萬事不管的二爺?!

  俗話說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直到此刻許多人才發覺自己錯估了寧夢仙。

  大火總算撲滅,寧夢仙支著大鎚蹲下,瞧瞧天,遠方已透出魚肚白。只忙了一夜就能把火撲滅,算他們好運。

  「二師兄,喝口水。」

  同樣也是渾身泥塵的寧獨齋拿著水壺,倒了滿滿一杯遞給師兄。

  寧夢仙一口飲盡,接著又多要了兩杯。

  寧獨齋一邊說話:「我剛聽守衛說,這火是幾支火箭射出來的,他們一發現立刻通知管事開門,但火一下就竄開了,他們根本沒法子救。」

  寧夢仙點頭,他知道是誰引的火。這火是在回應他先前貼的佈告,那幫人要他別裝傻,他們知道雨露在東堂。

  但消息是怎麼走漏出去──他皺眉深思。他很確定,除自己之外,堂裡再沒其他人知道雨露跟袁邠的關係,一般外人哪會注意打鐵匠的閨女叫什麼名字,除非──一個念頭突自他腦中閃過!

  這場火——該不會是調虎離山計?!

  顧不得休息,他大鎚一丟便站起。

  寧獨齋見他起身,忙問:「師兄,你要去哪兒?」

  「回東堂。」

  「師兄,我剛說的你沒聽見?這火是那丫頭惹來的,這種麻煩精,你還想留在身邊?」

  寧夢仙停步回頭,那眼神,是不容錯辨的堅定。「就算這樣,我還是不會改變決定。你死心吧,你勸不了我的。」

  「這太荒謬,師兄──師兄——」

  顧不得師弟的阻止,寧夢仙雙腳如踩風火輪,飛快地朝東堂奔去。

  ※※※※

  外邊,寧夢仙跟人滅了一夜火沒睡,堂裡,雨露也是整晚無法安歇。

  糧倉離東堂不太遠,火勢最熾的時候,她只消抬頭望望便能看見。寧夢仙叫她乖乖地待著,可沒下令堵住下人們的嘴。一整個晚上,待雨露極好的下人們不斷傳來消息,包括火勢多大,動用了多少人去救火,還有他們二爺身先士卒飛上二門倉砸屋頂的事,每一樣都同她說得清清楚楚。

  他們不知道,她每多聽一件,心就多愧疚一分,尤其總管無心地喃喃,更是教她發現自己多麼自私愚昧。

  總管說:「天曉得那『不阿』是什麼東西,萬一咱二爺參解不透,拿不出來,真不知道那批人還會做出什麼事?今晚燒了三門倉,明晚呢?」

  直到現在她才發覺,她當初應該堅持自己去送劍的才對。她不該以為只要把劍交給三爺,請三爺幫忙送上京,她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她早該知道,那群人為了劍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們連爹都殺了,遑論其他人?

  一想到有人會因她而受傷喪命,她便難過不已,尤其……最讓她坐立難安的一點,正是想到夢仙極有可能受她拖累!

  她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讓這事發生!她想,夢仙對她來說這麼重要,又一路幫了她這麼多忙,她怎麼可以讓他再受任何一點傷害?

  應該把劍交給那幫蒙面客。她得趕快,得在傷亡尚未擴大之前了結這件事。她得保護夢仙,還有東堂裡外所有人──

  那爹的遺願怎麼辦?一道聲音在她腦中厲問。

  她落下淚來。她想,自己只能讓爹失望了。

  「爹,對不起。」她望著窗外喃喃道:「我知道當初的決定錯了,才會惹出這麼多麻煩……不過爹您放心,小露不會逃避,小露會上京找梁大人好好解釋,請求他的諒解……」

  她心知肚明,梁大人得知她把「不阿」讓出去,說不定會怪罪於她,但她也明白,這是最好的辦法。夢仙還有東堂,已經跟她扯上關係了,她不能因為害怕被責罰,或者一心完成爹的遺願,而傷害夢仙乃至寧家堡任何一個人。

  她不能!

  一咬牙,她挪開椅子,朝門走了出去。

  東堂另一角,寧夢仙回來了。

  盡忠職守的總管同樣一夜沒睡,一見主子自大門進來,立刻迎了過來。

  「二爺,忙了一晚,肯定累壞了。灶房熬了些稀粥,淨身的水也準備好——」

  寧夢仙打斷總管話尾。「外邊是誰?怎麼來了那麼多人?」

  「喔,是鏢局的鏢師們。」總管解釋道:「今晚的火讓小的很不安心,小的擔心放火的那些人會乘機搗亂,所以特別商請他們過來護衛。」

  幹得好!寧夢仙拍拍總管肩膀,一顆心總算稍定下來。

  「袁姑娘呢?」

  「在她房裡。我剛去探過,她也一晚上沒睡,一直在等您消息。」

  寧夢仙點點頭。「你忙去,忙完了先下去休息。」

  「是——」總管欠身。「不過二爺,有件事──」

  他知道總管想問什麼,肯定是要問「不阿」的事。

  他手輕輕一揮。「我自有安排。」

  他這麼一說,總管自不好再多問什麼。

  須臾,寧夢仙來到雨露房間。他敲敲門,沒人應聲,他心多跳了一下。

  「雨露,妳在房裡嗎?」

  他推門,發現裡邊真的沒人,於是他腳跟一旋,立刻奔到書房。

  果不其然,雨露在裡邊。

  「不阿」劍已被她取出,她這會兒正伏在案上寫信──寧夢仙大步跨進。

  「妳想到哪兒去?」他面色沈怒,以為她要丟下他了。

  聽見聲音,雨露猛地抬頭,一見他衣衫凌亂髒汙、神情疲憊,她心立刻疼了起來。她再一次發現自個兒的打算沒錯——她得儘快交出「不阿」,以防再有憾事發生。

  「你回來了——」她趕到他身邊欲攙他,他卻搖頭。

  「我沒事,倒是妳,妳要上哪兒去?」他堅持要她回答。

  她連連搖頭。「我沒要去哪兒──」

  還說沒有!他大步走到桌邊,抓起她還未寫完的信箋,一讀,他驚訝一望。

  他本以為信是寫給他的,沒想到竟然不是!

  她寫信的對象,是他的師父──寧可老人。

  雖然信才剛寫了一半,但他大概猜得到裡邊內容。

  她在信中自承,這一切的一切──三門倉的大火、二門倉所以變成一地碎瓦,全是因她而起。

  自知罪孽深重的她,不敢請求原諒,她決定把不阿劍交出去,結束所有的混亂。

  他太驚訝了,皺起眉頭問道:「妳要放棄妳爹的遺願?」

  她深吐了口氣。「對。」

  「為什麼?」這不像她會講的話。他記憶猶新,兩人初識那時,她為了送劍,可是連命都可以不要的!

  是什麼改變了她?

  她揪了揪衣袖。「我覺得……我不能讓你,還有寧家堡裡外任何一個人,因為我們家的關係而受到一丁點傷害。」

  啊,是因為他。他聽得心頭一軟。

  她娓娓道出考慮了一個晚上的決定。以前她只有一個人,真的,為了實現爹的心願,她真的不在乎自己會遇上什麼事情。

  但現在不一樣了。自她進來東堂,被那麼多人細心照顧,尤其是他。她現在很清楚,她的命,早在遇上他那一瞬間,已牢牢跟他相接在一起。

  眼下的她,雖然仍是她爹的女兒,但同時,也是他決定相守的女人。她不再有資格隨意誇口,說為了完成爹的遺願,不惜犧牲自己。

  因為她還有他——要是今天她有了什麼萬一,她知道受苦的絕不止她一個人。

  「我說過,雖然我能力微薄,但我還是想保護你……」

  見她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他忍不住想伸手抱她。可一瞧見自己身上多髒,他拉她的動作停下,改抹去她腮邊的眼淚。

  「傻瓜,妳忘了我也說過,妳有這份心就夠了。」

  不夠。她連搖了幾下頭,她能為他做的事情太少太少,跟他幫她做過的事相比,她的心意,簡直比螻蟻還小!

  他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麼,他端起她臉輕印了個吻。

  「我說的是真的,妳只要記得這件事就好——妳讓我安安穩穩地住在妳心底,就是對我做過最好的事。」

  聽見他的話,她嘴一癟,眼淚又掉了下來。

  「噯,又哭了妳——」他幫她擦去眼淚,結果一不小心,衣袖撲上她臉頰,淚水混著泥灰,立刻把她弄成一隻花臉貓。

  他笑出聲來。

  他一笑,她繃緊的心情也放鬆了起來。雖然外面的要脅還未解決,可他倆知道,再大的困難,也難不過合一的兩顆心。

  「我有一個主意,可以不用違背爹的遺願,還可以誘出那幫歹人——」他手伸向她。「我房裡有熱水,跟我過去擦擦臉,我路上再告訴妳!」

  雨露欣然把手搭上。

  寧夢仙的主意是,李代桃僵,來個狸貓換太子。要好劍,算算堡裡也藏了十幾把,或許不及袁邠的「不阿」珍稀,可那幫人又沒拿過「不阿」,不會知道「不阿」長什麼模樣。

  「最重要的,是得儘早逼出他們。」

  此時,兩人正坐在寧夢仙房間裡,他已洗好身子換好衣裳,面前,是總管張羅來的爽口小菜──一盤酥炸黃魚、一盤燒豆腐、一盤炒雞子跟一盤燜芥菜。他知道雨露昨兒晚上定沒胃口,特別留她一道吃。

  她蹙眉。「但是……要怎麼逼?」

  他挾了塊炒雞子進她碗裡才又說:「我料他們還會跟我們聯絡,至少也會通知如何交劍。」

  「我有一點搞不懂,」她低頭注視碗裡白粥。「除了四爺,我沒跟任何人提過我跟『不阿』的事。」

  這點他在路上想過了。「有兩個可能,一個是他們進來過堂裡見過妳,另一個是下人們喚妳的方式露了餡。」

  「啊。」雨露也想到了。

  「是我思慮不周。」他自承。「我當初應該幫妳改名字才對──」

  開頭他一心想著,只要師弟離苦帶走劍,自己就可以擺脫掉她了,壓根兒沒料到自己會跟她處出感情來。

  堂裡每個人都知道她姓袁──那群人要如他想的細心,應該不難把她跟袁邠兜在一塊。

  八成就是因為這樣。他心裡氣惱,想不到他機關算盡,偏忘了最關鍵的一處!

  「別氣嘛。」這會兒換她安慰他。「說來,起因還是在我身上,要是你沒遇上我,也不會遇上這麼多事。」

  他瞇起眼。「照妳這麼說,我們不該遇上?」

  「不不……」她連連搖頭,這話得趕緊解釋清楚,要不他又生氣了!「我是說,世事難料,我們就不要再往自個兒身上攬罪了。」

  說了半天,就這句話最中聽。他綻出笑靨。「聽妳的,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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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2-11 12:40 PM


第九章

  稍晚,正午過後,消息傳來了。糧倉管事一發現飛箭,立刻把箭跟字條送進東堂。

  這一回管事可沒那膽子再把字條拆開來看了!

  寧夢仙打開一讀,眉頭條地皺起,字條上寫──

  亥時三刻到知母坡,帶袁雨露跟不阿。

  「上頭怎麼說?」總管在旁探頭探腦。

  「沒什麼。我到三門倉看看情況,等會兒就回來。」他將字條摺好收進懷裡,可不能讓總管知道字條上寫了什麼。

  總管這人什麼都好,就是關不住話,若他想瞞著雨露獨自到知母坡,頭一個就是得瞞著總管。

  「二爺──」總管還一副不肯放棄的樣子。

  寧夢仙一瞪。「你有這時間纏我,不如多派幾個人在外邊駐守。記得,接下來幾天,可得把東堂裡外看得牢牢緊緊,所有生面孔一律不許進來。」

  主子都這麼交代了,總管哪敢多廢話,乖乖做事去了。

  只是不出他所料,他前腳一走,總管立刻把消息傳到雨露那兒去。

  等他回來,便聽說雨露在找他。

  他瞪總管一眼。「你跟她說了對吧?」

  站在他身後的總管傻笑不已。

  大嘴巴。他邊走邊罵。剛進庭院,便見雨露急匆匆跑來。

  「二爺──」她一臉心急。「聽說那批人有消息了。」

  他點點頭,牽起她走回房間。

  關好房門他才說:「放心,我都已經安排好了。」

  她哪那麼容易被唬哢過去。「字條上到底寫了什麼?」

  他告訴她大概,但沒說他們要她一道前去的事,他不可能讓她涉險,一丁點都不可能。

  她眼倏地瞠大。「你打算單獨赴約,不帶任何人?」

  「不需要。」當初救她時,他已把那幾個蒙面人功力摸了個透——不是他對手,他很肯定,不足為懼。「妳放心,我一人對付他們幾個,綽綽有餘。」

  「萬一他們有埋伏——」

  「這點我倒不擔心。」他揉揉她蓬亂的額髮。「妳去過知母坡?」

  「沒有。」她搖頭。她以前沒來過寧家堡,想當然對附近地形並不熟悉。

  「知母坡是寧家堡附近最高的土丘,那兒光溜溜的,只長了幾棵小樹,沒地方躲人。」他想,那批人所以約在知母坡見面,也是擔心他會找人埋伏吧。畢竟這兒是他的地盤,幾個外人不可能比他熟悉。

  「可是——」她還是不放心。並不是不相信他的能耐,就是擔心會有萬一!

  「別哭。」他碰碰她又紅了的眼眶。「相信我,我會毫髮無傷地回來。」

  「我覺得很不安,不然這樣吧,你把劍給他們,不要想什麼李代桃僵的事了。」

  「不行。」他很堅持。從雨露口中,他了解袁邠所以清苦半生的緣由──想他老人花了一輩子信守著「君子劍」的諾言,身為半子的他,怎可能因為怕麻煩,讓自己丈人一生的清白蒙上汙點?

  「算我求你──」她哭泣央求。

  「我沒妳想得贏弱,」他兩手包住她不住輕顫的小手。「好吧好吧,算我輸妳,這樣好了,我捎訊要獨齋晚上過來?」

  他肯退讓,雨露再開心不過,立刻跑去他書齋取來文房四寶。

  真是。望著她背影,他心裡又甜又惱,有時他還真想抱怨她對他太沒信心,可他也知道,她所以不放心,還不是因為在乎他,否則她何必掛心他安危?

  現下是戌時一刻,離約定時間還有一個多時辰。寧夢仙將寫好的字條交給總管,要他親自送過去北堂。

  「這樣總安心了吧?」他望著雨露問。

  她點頭。

  這時,下人過來敲門。

  「二爺、袁姑娘,晚膳已經備好了。」

  「拿進來。」寧夢仙道。

  碗盤擺好後下人離開,門一關上,寧夢仙拿起碗筷,點頭要雨露快吃。

  她摸了摸筷子,然後搖頭,她一點胃口也沒有,整個腦袋全是等會兒的亥時之約。

  他把筷子放下。「好,妳不吃我也不吃。」

  「不要這樣。」她一臉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真的吃不下──」

  「妳想聽總管最愛說的那兩句?」他揉揉她眉間。「人是鐵,飯是鋼。」

  「我好怕……」她咬了咬下唇,抱住他肩膀。

  他知道,這個時候,不管他說什麼都無法撫慰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捱過今晚,然後毫髮無傷地回到她面前。

  他親親她臉,有了其他主意。「時間還早,我們到其他地方散散心吧。」

  「啊?」她嚇一大跳,以為自己聽錯了。

  「妳沒聽錯。」

  他喊人幫他們打包食物,有餅有肉跟一袋清水,全收在一只竹籃裡。

  「披著。」他丟出一件大氅,幫她把頭臉掩上。

  她傻愣地看著他打點一切,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他竟還想著玩!

  「等等——你等會兒不是還得上知母坡——」

  他輕點她鼻頭。「就跟妳說我勝券在握,妳不相信,我只好帶妳出來證明自己真的是不緊張。」

  「誰說我不信你——哎呦不行,現在不是玩的時候,我乖乖吃飯就是。」

  「來不及了。」

  幾個縱躍,他抱著她穿過他人家屋脊,來到堡中最高處──足有五座樓高的「市樓」。

  「市樓」築在熙來攘往大街正中,從上往下看,飯館客棧前的紅燈籠將夜街照映得好不璀璨,店小二們的吆喝聲還隱約可聽見。

  他一把屋裡的燈燭點亮,她抗議聲便停了。這屋子的擺設和樸實的東堂完全不同,只能用「極盡奢華」四字形容。瞧擺在一旁的桌子櫥櫃,把手椅腳上,全是精心雕飾過的珠貝鈕花。

  「這兒是哪兒?」

  他笑著幫她解開身上的斗篷。「特別蓋給貴客住的地方。偶爾會有些達官貴人到我們寧家堡,師父會安排他們住這兒。風景很漂亮對吧?」

  她站到窗邊,望著底下街景點頭。

  「真的好漂亮……」原來他這麼喜歡待在高處,就是因為能看到這片美景。她轉頭瞅瞅他,忽地望見前頭有塊黑焦地。「那裡是三門倉?」

  他點頭,大致幫她做了介紹。「那塊地旁邊就是我們住的東堂,隔一條街是鏢局,獨齋跟大師兄的住所在後邊,妳得換扇窗看才看得見。」

  「對不起。」她神情黯淡地望著那一大塊空地。「都是因為我──」

  「我說過幾次了,不要緊,」他點她鼻頭。「糧倉毀掉再蓋就好,但是我,若妳沒出現,我現在哪會這麼快樂自在。」

  她凝眸審視他俊朗的眉眼。「今晚的約,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

  「不擔心。」他不愛誇耀,縱使功夫絕頂,也絕少在人前展露。

  但他想,今回真得露個兩手,才會讓她明白,她即將下嫁的親親夫君,並不是風吹就倒的三腳貓。

  「妳看好了。」

  說時,他人已輕輕跳出「市樓」,接著一竄,他已沿著鄰旁屋宇兜了一圈。

  雨露看得是頭皮發麻。

  平常她都窩他懷裡,渾不覺站在外邊看他跳來竄去,是這麼──神乎其技的事兒!感覺他就像隻大鵬鳥,背上渾似長了翅膀!

  不消片刻他重回屋裡,她緊張得手心全是汗,他自己倒是臉不紅氣不喘,一派輕鬆自得。

  「我不曉得你這麼厲害。」她連連咋舌。

  他朗聲笑了。「說真的,要是那批人裡邊哪一個有我身手,妳現在哪還能站在這兒?」

  她現在知道他功夫很好了──「總而言之你要小心,千萬小心!」

  「知道。」他抓她過來親了口。「我還指望跟妳生一堆小娃娃呢。」

  貧嘴。她嬌羞一睨。

  從她眼神,不難看出她心情已輕鬆許多。

  「來吧,吃點東西,我有些餓了。」他打開帶來的竹籃,取出裡邊的食物。

  「我來。」她將帶出來的芝麻餅夾上滷腱肉。他撒嬌毛病又犯了,雙手擱背後不肯接,只張嘴要她餵。

  寵他,是她最心甘情願做的事。就算要她每天每餐飯餵他到老,她想,自己定也會甘之如飴。

  一口咬下,滷醬從他嘴邊流溢,她抬手要幫他擦,他卻別開頭不讓她碰。

  她嗔:「等會兒滴下來弄髒衣服——」

  「用手多無趣,用其他地方。」他曖昧地一眨眼。

  「哪兒?」她憨,一下沒想到還能用哪兒。

  他臉湊近她。「忘了妳還有嘴巴?」

  這人——她沒好氣地瞪他。又不是小孩子,這麼胡鬧!

  「來嘛,我愛妳用妳的嘴舔我。」他輕佻地一眨眼。「妳幫我舔乾淨,再來就換我舔妳——」

  聽聽這什麼話!她臉都紅了。

  「才不理你!」她不由分說硬用手幫他抹掉。

  「都教妳不要用手——」他跟她玩起來了。「好好好,不聽我的話,看我怎麼罰妳!」

  她餅一拋想要躲,可沒兩下,人已被他抓住。

  她嬌嗔:「別胡鬧了。」

  「我哪胡鬧了。」他理直氣壯。「我剛不是說了,妳舔完換我舔妳——」說,他邊把她手塞進嘴裡吮吃了起來。

  「去吃你的餅,沒事咬我幹麼──」她臉紅羞叫。

  他一臉賴皮。「妳好吃啊,瞧瞧這手,沾個鹹醬,就足讓我吃掉兩大碗飯了。

  胡謅!她開頭還有掙扎,可玩著玩著、親著親著,兩人表情變了,眼神也變了。吃飯慢慢變成了無關緊要的事,而肚中的饑餓,也被其他更強的慾望取代──

  火熱的呼息拂過她頸側,雨露張嘴喘息著,感覺他嘴在她耳邊舔來吮去……

  「妳身上好香……」他意猶未盡地說:「說,妳洗沐時偷抹了什麼?」

  「我哪有……」她哼著。她向來是婢女拿來什麼她用什麼,連問都不曾問過的。

  「沒有?」他再聞。「怎麼可能?妳脖子上明明有股好好聞的味道,我再瞧瞧哪兒還有──」邊說,他兩手邊拉她衣襟,露出底下碧藍色的兜胸。

  「啊……」他湊身聞。「這兒也好香……」

  她瞪眼。「愛捉弄我。」

  他笑嘻嘻地將她抱滿懷。「回家之前,我去見過師父了,也把妳寫的信拿給他看過了。」

  偎在他胸口的她抬頭。「師父怪我嗎?」

  「才不,他說妳明理又善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他修長的指尖輕畫過她飽滿的額,才執起一綹髮親著。「他認為我的想法沒錯,妳爹的『不阿』,確實不該交給那幫人。」

  她面露忐忑。「可四爺認為──」

  「聽我說,」他按住她嘴。「剛才師父也找獨齋去說過了,獨齋發現師父也認同我,他沒話說了。」

  事情能這麼順利解決是挺不錯,但不知怎的,她心裡就是覺得不夠踏實。

  「師父真的不嫌棄我?瞧我一個人,就讓堡裡一下損失那麼多東西——」

  他呵地一笑。「要說麻煩,妳還遠遠落在我們四個師兄弟之後。」

  「是嗎?」她訝然問道。

  他點頭。「說來我們四個師兄弟個個身上都有毛病,我毛病是不愛理人,大師兄是睡不著,三師弟貪玩,四師弟是自視高──四個人從小到大不知惹過多少風波,他還是一樣很疼我們。」

  想不到師父器量如此大!她一臉不可思議。「師父從沒罵過你們?」

  「怎麼可能。」他輕撥她額髮。「師父覺得很,該罵就罵該罰就罰,毫不講情面。可同時,他老人家為了讓我們四個人活得開心點,也費了很多心神。我第一次去稟告說要娶妳時,他就曉得妳對我的重要性了。他還說,要我明早撥個空,帶妳、還有『不阿』去看他。」

  雨露仔細推敲他的話。「師父也覺得今晚沒問題?」

  他點她鼻頭。「這世上就妳最不放心我。不過不怪妳,我知道那是因為妳在乎我。」

  「我是真的很怕有什麼萬一……」她指尖輕撫著他襟口的繡線。「那幫人真的太壞了,從他們對付爹的方式就知道。我相信你功夫比他們好,但是,我很擔心他們會對你施什麼下流手段——」

  「這我已經想到了。」他點點自己腦袋。「放心,這一回我絕對會做得乾淨俐落,不會再留個小尾巴教別人發現。」

  她瞪大眼。「你會殺他們嗎?」

  「妳想要我這麼做嗎?」他肅容問。畢竟那幫人,是害她家破人亡的殺父仇人。

  她表情相當為難。「說真話,我痛恨他們的殘酷,想他們把爹折騰成那樣……」她重吸好幾口氣才勉強平復激動的情緒。「可是我不想汙了你的手,那幫人不值得。」

  他親親她的臉。她的心情,他可以理解。「幾年前,我曾有機緣碰上殺我父母的始作俑者,我那時也在想,該不該殺?」

  她眨眨眼靜聽他說。

  「我沒動手。」他苦澀地笑。「我聽了師父的勸,他說,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師父說得一點也沒錯。」

  「那人怎麼了?」

  「他回去之後,沒兩年,他的作為被他的敵黨糾舉出來,皇帝賜死,罪連九族。」

  哇。雨露撫著心窩。九族,她沒法想像那得拖累多少人!

  「師父吩咐我計擒他們,再交他發落——妳說呢?」

  「嗯。」她重重點頭。「就按師父的吩咐辦,我相信師父的安排。」

  他就知她是個明理的好姑娘。他愛憐地蹭吻她臉頰,突然想起有件事一直忘了做。

  「雨露……」他嘴慢慢移至她纖細的鎖骨上緣。「還記不記得我們前晚的約定?」

  她怎麼可能忘!她臉頰倏地緋紅。

  「妳怎麼說?」他指尖隔著兜衣輕輕畫圈,很快地,可以看見一個小凸頂在兜衣下邊。「妳是覺得我們該再忍個一晚,等明晚有餘暇再來『實現承諾』,還是妳不介意我倆就在這地方,度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她被他逗得不住嬌喘,好半晌才意會他在說什麼。

  「這兒?」她眨眨眼。

  「就是這兒。」他輕囓她細滑的肩窩。

  她望望窗外漆黑的天,聽見大街上猶然人聲鼎沸,現在什麼時辰了?離亥時三刻還有多久時間?

  念頭方轉,她忽然明白他帶她過來的用意。

  他希望她忘掉所有的繁瑣事,在這富麗堂皇的「市樓」裡,沒有亥時之約,沒有那幫人,也沒有三門倉跟不阿劍。

  只有他們倆。

  相親相愛的兩人。

  她撫摸他臉頰。「你真是體貼,真不知我前世燒了多少好香,才能遇上你——」

  他明白她懂了,執起她手輕咬著。「妳是我的寶貝,不體貼妳體貼誰?」

  聽他這一句,她決定放開一切,外邊的事——就像他說的,全交他安置。

  她是他的妻,她應該相信他一定能安排得妥妥當當。

  「我是不在乎在哪兒過我們的洞房花燭夜……」說這話的她臉好紅吶。「只是……真的不會有其他人過來?」

  「不會。」他非常確定。

  那——她眼珠子滴溜一轉,原本擱在身側的兩手按上他胸。「我還能像前晚那樣碰你嗎?」

  「摸我摸上癮了?」他逗她。

  討厭,幹麼說出來?她羞怯一瞪。

  他呵呵笑著,接著把她抱至一旁的床榻,扯下對開的紗簾。

  紗簾一落下,房裡氣氛倏地變得旎起來。

  「來吧,妳想怎麼碰我?」

  她嘴巴說得大膽,可骨子裡仍是個羞怯的姑娘。「你這樣盯著我,我沒辦法……」

  「不然我眼睛閉上?」他說。

  可她發現,當她靠近他時,他雙眼老不安分地張開。

  賴皮。她咬唇想,忽然想到一個東西。

  「我差點忘了——」她從懷中掏出巾帕,摺了幾摺後,將他眼睛蒙住。

  他連嘆了幾口氣。「這樣多沒趣──」要知道,欣賞她又羞又大膽的表情,可是他人生一大樂趣。

  她才不理他。

  「誰教你每次都要玩我——」她指尖輕扯他腰帶,接著推開他外袍跟裡裳,露出他強健的胸膛。

  燭光下,他肌理分明的身軀好似澆上糖蜜的甜糕,不住泛出曖昧的微光,令人食指大動。

  她忘不掉前晚親吻他時,他那強自按捺的呻吟——她喜歡他的呻吟。

  有了前晚經驗,加上他雙眼被遮著,她膽量兀的大增。她往他熱騰騰的胸膛呵了口氣,察覺底下肌膚一陣輕顫。

  這才對嘛。她手指捻住他早已挺立的淡色乳首,老是被他捉弄著玩,偶爾也該換她嘗試。

  況且──她湊過臉用鼻尖輕蹭他肌膚,她想回報他,她想以行動證明,今生今世,不管發生什麼事,她的心、她的人,都是他的。

  是他寧夢仙的。

  他不住低喘。這會兒眼睛被蒙上,他僅能靠著剩餘感官察覺她的動作──彷彿等待了半天,她嘴唇終於來到他肚臍上方。

  「不行──」他忍不住說,再往下,就是他那兒了──

  他不敢想,青澀的她會有那勇氣碰觸它。

  「不能碰?」她纖指在他胯間游移,好鼓脹啊它。她眼一直盯著它看。前晚它奇妙的觸感讓她印象深刻,她曾偷偷想過,要是有機會,肯定要好好瞧一瞧它到底生成什麼模樣,又剛巧他眼睛被蒙上──

  「不是——我是說——啊——」

  在他不知所云的喃喃間,她手已輕輕摸上,他顫抖著嘆息。他怎麼會忘了,自己所愛憐、心折的女子,其實是個膽大包天的倔姑娘。

  又長又硬的男物頂在她手心,縱使隔著薄薄裡褲,猶可感覺它燙人的熱度。

  她往上一瞧他臉,雖然燭光並不明亮,但猶可看出他露在手巾下的唇瓣緊緊抿著,呼息也沈重而凌亂。

  好誘人。她心窩震了一震,一股酸酸麻麻的快意直竄她腿間。她張嘴喘息,忍不住想多欺負他一點。

  「妳知道該怎麼做?」他按住她的手,沙啞不穩的聲音讓她身體不住微顫。

  她臉頰緋紅地搖了下頭,一會兒才想起他眼被蒙著,看不見她表情。「——不知道。」

  他厚薄適中的嘴一咧。「想學嗎?」

  她好一會兒才擠出答案。「想。」

  「我教妳,解開我裡褲繫帶。」

  她按著他指示去做,裡褲卸下後,早已膨脹硬直的男物倏地躍進她眼簾。

  光聽她抽氣聲就知道她多驚訝。雙眼仍被蒙在帕裡的他嘆息,好想瞧瞧她表情。

  「很驚訝?」他啞著聲音問。

  「嗯——」她瞪著它,找不出話可以形容。

  感覺——好大,又長──又——猙獰!那圓鈍的頂端像在指責人似,就這樣直立在她前方。

  他從她舉動察覺到她的遲疑。

  「妳可以摸摸它,」他露在帕下的嘴巴低喃。「放心,它不會咬人。」

  她喘著氣。奇怪,明明被撫弄的人是他,怎麼連她也喘個不停?

  不過掌下的奇妙觸感很快拉走她注意。她發現就像他說的,它摸起來的感覺,沒看起來那麼可怖。

  漸漸地,她膽子大了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原本平放在枕側的手悄悄上移,而她沒有發現,她仍舊沈浸在撫摸他的快感中。

  他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她抗議,他才動了下身子扯掉眼上手巾。遮蔽一拿開,他立刻看見她微張著嘴著迷地盯著它。

  受她眼神的誘惑,她手中硬物又膨脹了幾分。

  「啊……」她驚呼著,沒想到它還有這般變動。

  可惡,這麼可愛的表情,他咬緊牙關,恨不得撲過去吞掉她。

  忍耐不住了!

  他手指撩開她裙擺,直接撫上她曲坐著的大腿。

  被打擾的她哼了一聲,抬頭一見手巾被揭下了,嚇了一大跳。

  「你──」

  說時遲那時快,他猿臂一伸將她翻倒在床上,形成了他在上、她在下的姿態。

  「換我了,不許妳說不。」他蹭著她臉頰說,接著飢渴地吻住她嘴——他知道自己再不碰她,他肯定會被體內竄流不停的慾望給逼瘋!

  他飛快地推開她身上礙事的衣物——當他如願直接握住她豐滿的胸脯,他親著她的嘴發出一聲歡嘆。

  終於!

  「不公平……」她在他舔吮撫蹭間呢喃著:「明明說好……要讓我碰的……」

  「下回,這回不行。」

  他手指輕畫她大腿內側,再往上滑移,觸碰她濕潤到無以復加的蕊瓣。「這兒是怎麼回事?」他舔著她胸脯問:「怎麼我手才一碰,它就變這樣子了?」

  「嗯……」她摀住燙紅的頰不敢看他。她總不可能告訴他,早在摸他那時,她已無預警地濕濡了?

  「妳比較喜歡摸我……還是讓我摸妳?」他指尖在她前端游移,感覺她身子不住輕顫。「嗯?」

  她才不說。她閉著眼猛往他懷裡鑽。

  「我看……應該是我摸妳吧?」他指節刷過她,接著朝裡滑入。

  她發出梗住般的喘氣。

  「喜歡嗎?」他眸子掃過她嫣紅的臉頰,最後吻住她已無力閉起的小嘴,手指還不忘輕揉慢捻,直到他整隻手全沾滿了濃稠的甘蜜。

  她知道自己已經化掉了,連皮骨都不剩了,喘不過氣的她任憑他擺弄。當他撥開她雙腿抵住她時,全身軟麻的她只能發出一聲哼。接著她感覺自己被抱起,然後,一沈重硬物開始往她體內頂入。

  那不適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喊了一聲。「疼──」

  「我知道。」他吻著她難受皺起的眉眼。「女子初夜會不太舒服,不過不會太久──」

  她憋著氣,感覺他一寸寸的滑入。

  「這種感覺——」她覺得自己快被撐壞了,真的沒法再多容納他一丁點了。

  「這樣有舒服點嗎?」他手指輕揉兩人接合的部位,試圖放鬆那繃緊的秘肉。

  那兒似已經撐到極限——他想,難怪她會那麼疼。

  滑出一點試試?他指尖輕揉兩人交合處,一邊極慢、極慢地抽出。

  她陡然顫抖。

  「怎麼了?」他盯著她臉問,感覺她那兒像在含吮他似地蠕動。這到底是疼,還是不疼的意思?

  「不知……我不知道……」

  在她低喘間,他嘗試著往裡深入一點,馬上感覺她體內欲拒還迎的含納。

  啊,他想,她應該是準備好了。

  手指一摸,原本繃緊的秘肉也已變得鬆軟而濕潤。他環住她腰進到她體內最深的地方,聽見她徹底屈服的呻吟。

  「夢仙──夢仙──」雨露腦袋紊亂了,她已經分不清在體內流竄的,到底是疼痛還是愉悅——她昏亂地呻吟、喘息,不斷抓扒他臂膀嗚咽,在他連續幾個撞擊後,她失魂般暈了過去。

  可他還未釋放。他一見懷中人兒失去意識,立刻停止動作,把她放倒在床上,溫柔輕撫她背脊,好一會兒她才幽幽轉醒過來。

  「還好嗎?」他親吻她耳垂,沁濕她額髮的汗水嚐起來鹹鹹的,他多舔了幾口才直視她眼眸。

  她眼神像喝醉了一般,凝望近在眼前的他,燭光與慾望在他臉上留下陰影,她發現自己好愛,無與倫比地愛著眼前人。

  「不知道……」她喘不過氣地笑。「我覺得全身骨頭都軟掉了……」

  「這事還沒結束──」他手指再次撫過她挺立的乳尖與腰肢。燭光下,她汗濕的身子就像珍珠般瑩瑩發亮。「記不記得我前晚說的,我要讓妳欲仙欲死,欲罷不能——」

  「噢……」她嘴裡發出喘息,因為仍在她體內的硬物,又再一次朝裡頂送。

  「我喜歡妳的呻吟……」他舔著她耳朵喃喃:「不要保留,再大聲一點。」

  「不——」她嬌媚無力地哼著。他好壞,明知道她臉皮薄,還故意說這些羞死人的話。

  「妳底下好濕——妳聽見了嗎?每次我往裡邊一頂,那兒就會發出聲音。」

  「不要──」

  「不要什麼?」他親吻她嘴繼續調戲她。「是不要說,還是不要停?」

  「啊啊……」在他越發密集的頂送中,她沒辦法再說話,只能憑著本能扭擺著腰肢。她覺得好舒服,酥麻的快感流竄她身體每個地方,她就快被淹沒了。

  在她一陣噎住似的吟叫聲中,寧夢仙直衝入她體內最深處,這回他沒再保留,盡情洩出所有的慾望。

  兩人粗冽的喘息,直過好久才慢慢平息下來。

  她又暈過去了。他輕撫她汗濕的背,邊聽遠處傳來的打更聲。

  時辰已近約定時間。他親親她被他吮紅的小嘴,她累壞了也好,這樣她一覺醒來,他該也安然無恙回到她身邊了。

  他輕輕抽出自己,然後拿巾帕擦拭她腿間,留在帕上的暗褐色血漬證明她的青澀。他無比心疼地想,方才,真的弄疼她了。

  「改明兒我再好好補償妳。」他撫撫她依舊嫣紅的臉龐,小心翼翼地幫她套上衣物。

  約莫一刻鐘,他抱著睡暈的佳人返回東堂。堂裡內外還是一樣戒備森嚴,他吩咐總管小心照看雨露之後,這才帶著長劍躍出東堂。

  堂外,是扛著一大捆麻繩的師弟獨齋。

  麻繩是他寫在字條上的提醒,他告訴師弟他的計劃。

  「我一個人上知母坡,你別靠得太近,約莫我離開半刻鐘後,你再追上。」

  「確定你一個人沒問題?」寧獨齋問。

  他點頭。

  「好吧,聽你的。」

  寧獨齋依他所言,靜待他躍出好幾丈遠後,這才舉步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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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2-11 12:40 PM


第十章

  寧家堡外一里,知母坡上,五名蒙面人直到寧夢仙站定,這才從稀疏的樹影下步出來。

  居中的頭兒左右一看。「袁家丫頭呢?不是叫你帶她過來?」

  「交把劍不需要兩個人。」他一晃手中長劍。「劍我帶來了,不過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透,你們怎麼知道袁姑娘在我東堂?」

  「這只應了一句老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為首的頭兒笑了笑。「廢話少說,劍交出來。」

  寧夢仙看看五人。「我怎麼確定你們收了劍會乖乖離開,不會再找我東堂麻煩?」

  幾個蒙面人互望一眼。頭兒再度開口:「我也有同樣疑慮。我怎麼確定你手上的劍就是『不阿』?」

  「你可以試試。」說完,他將劍往頭兒手上一丟。

  頭兒接住後抽劍,在月光映照下,白亮的劍身透著寒光,單看那鋒利的劍尖,就知此劍名貴非凡。

  這劍是寧可老人給的,名叫「琉光」,不過這會兒,它叫「不阿」。

  「試試。」頭兒朝身旁人一望。

  另一名蒙面人抽出佩劍一揮,兩劍交鋒,不費吹灰之力,「不阿」便砍斷了底下人的佩劍。

  「果真是把好劍。」

  頭兒就著月光欣賞,此時此刻,他已把假不阿當成真的看。

  「劍你拿到了,我可以走了吧?」寧夢仙問。

  「走?」

  此言一出,頭兒露在黑布外的眸子瞇一瞇,他身旁手下有所感應,同時抽劍包圍住寧夢仙。

  頭兒握著「不阿」來到寧夢仙面前。

  「你恐怕走不了了。剛才不是問我,要怎麼確認我們不會再找東堂麻煩?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只要殺了你跟袁家那丫頭,我們肯定不會再回來。」

  「為什麼?」寧夢仙凝視頭兒雙眼,俊美臉龐上瞧不出一絲畏懼。

  「沒什麼為什麼。」頭兒一聳肩。「我主人下令,凡知道不阿劍的人都該死——尤其是那丫頭跟你,世上就你們兩個知道這劍,不是袁邠特別為我主人開爐鑄造的。」

  難怪他們那時會狠下心殺了袁邠,寧夢仙懂了,原來是怕走漏風聲。

  想不到這五名蒙面人的主子這麼沽名釣譽,明明不是君子,偏要跟人佩什麼「君子劍」。

  真的,這群人不配拿真正的「不阿」。

  寧夢仙輕輕一笑。「這理由倒挺充分的——只是我在想,你們五個人呢?你們不也知道這劍本是為誰而鑄?你們怎麼確定把劍送回去之後,你們主人不會用同樣理由,殺了你們?」

  這話似乎說中五人心中隱憂,他們跟隨主子多少年了,怎不了解主子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的霸道行徑。

  寧夢仙就等這時機!一見他們注意力沒放在他身上,他腳尖一踢,倏地將抵在面前的長劍踢歪了邊。

  蒙面人馬上揮劍攻來,他也不是毫無準備,他伸手入懷摸出兩大把細竹枝、雙腿一蹬同時射出,竹枝倏成了夜裡的一陣暴雨,幾人來不及閃躲,頭、肩、手臂紮滿削尖的竹刺,一時慘叫聲不絕於耳。

  「可惡!」因手裡握著好劍,在一陣揮舞之後,頭兒身上僅有兩道擦傷。

  一見手下負傷倒地,頭兒額邊青筋暴衝。

  他們被耍了!原來這寧家堡二爺不是空長了臉蛋的三腳貓公子!

  幾人膽敢約寧夢仙在外頭見面,就是自恃功夫高強,肯定能輕取對方。

  怎知一對打起來,對方汗都還沒流兩滴,他們這幫人已倒了四名。

  想當然要雪恥,尤其手上還握著削鐵如泥的「不阿」,頭兒一聲怒吼,長劍映著月光劈下。

  寧夢仙輕飄飄地閃過,接著右腿一個迴旋,腳尖正中頭兒心窩。

  「哇」地一聲叫,頭兒口中噴出大量紅血。

  寧夢仙疾退兩尺,閃過紅霧的噴襲。

  跪在地上的頭兒一臉不相信。好歹他也是主子跟前數一數二的能手,怎麼可能連他也這麼不堪敵?

  頭兒這才明白,自己錯估了對手,他們惹錯人了!

  「這麼快就結束?」寧獨齋直到這時才上了知母坡,一瞧,完全沒他發揮餘地。

  難怪師兄只叮囑他帶麻繩過來。寧獨齋搖頭,邊把地上五人綑了個密密麻麻。

  「現在呢?」寧獨齋問。

  「帶他們到中堂。」他彎身將假「不阿」收回劍鞘。「師父說要親自審問。」

  寧獨齋點點頭,推著一串人棕走了兩步才又回頭。「你以前就這麼厲害?三兩下就把五個人打得落花流水?」

  他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雙手負在背後,神情瀟灑地往前走。

  ※※※※

  隔天一早、窗外才剛透出點魚肚白,雨露倏地坐起身。知母坡的約定!

  「夢仙!」她空喊了一聲,本來急著要下床的,沒想到身邊卻伸來隻手。

  「喊我幹麼?」睡意朦朧的他瞅著她微笑。

  啊?啊!她驚訝地看著天色又瞧瞧身邊人兒,現在是怎麼樣?

  「你人在這兒?!所以說,事情都處理好了?」

  他點點頭。「就跟妳說我可以解決。」

  那——她手突然朝他身上胡摸一通。「你還好吧?你沒傷著哪裡吧?」

  「我沒事。」他知道她這會兒肯定還反應不過來。「冷靜一點聽我說,那料人全逮到了,現已經在中堂,說不準師父已經在審問他們了。」

  「你真的沒受傷?」她還一臉難以置信。怎麼她才睡一會兒,事情就都處置妥當了?

  他手在自個兒胸口隨興亂拍。「一根汗毛也沒少。」

  見他舉動,她終於相信。「嚇壞我了!」

  「作惡夢了?」他摸摸她額頭,全是冷汗。

  她連連點頭,鼻子一吸,眼淚又掉了出來。「我剛夢見我又來不及了……跟爹一樣……」

  「傻瓜。」他憐惜地抱住她。「妳不是也看見了,也摸到了,我人不是好好的?」

  她當然知道,只是殘存在她體內的恐怖,一時還沒完全散去。

  他擁著她,親著她,直到她雙肩頸抖停下,他才端起她下顎仔細審視她。「我問一件更要緊的事,妳要老實回答。」

  「嗯。」瞧他眼神這麼認真,連她也慎重了起來。

  「那兒,」他眼睛往下一溜。「還痛嗎?」

  雨露反應沒他快,眼珠子還跟著朝下一望,這才理解他在問什麼。

  「喂,你!」她氣惱一搥。「我當你在問我什麼──」

  他呵呵笑地擒住她拳頭。「我是真的擔心啊,妳也不想想,在市樓那時候,有人被我這樣摸一摸弄一弄,人就厥過去了。」

  「你還說──」哪壺不開提哪壺,是想把她羞死啊!

  他是故意岔開話的。聽她喊他無賴,總比見她眼眶紅好。

  「我當然要問個清楚,」他抵著她額直望進她眼底。「我聽人說過,姑娘家初識雲雨,有時會疼上好幾天──」

  她臉紅通通地搖了下。「沒你聽說的嚴重,只有……」她提起兩根指頭。「一點點不舒服……」

  「怎麼個不舒服?」他一副非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認真樣。

  「這要我怎麼說……」她扭捏著。「哎呦!就是……好像還感覺得到你在那兒……痠痠的啦……」

  他蹙眉想了好久。他是男人,實在沒法想像她感覺。「總而言之——妳喜歡嗎?我昨晚來不及問,妳就量過去了。」

  她摀住臉,真要糗死了啦!

  「我在等妳說話吶。」

  討厭!她別開頭,短促嚷了聲:「喜歡啦。」

  就等她這一句。他笑著將臉紅緋緋的小妻子擁進懷中。「說真話,昨天幫妳淨身時見妳流了血,我真心疼死了。」

  「……」

  臉一逕埋他懷裡的她說了句什麼,他沒聽清楚。

  「大聲一點?」

  「我說,你……也喜歡嗎?」

  「何止喜歡。」他捧著她臉頰喃喃:「是喜歡極了,愛極了——要是妳還捱得住,我可以馬上證明。」

  她嬌憨地搖頭。「現在還不行。」

  「因為還痠著?」他問。

  「對啦。」她嘟起嘴。這種事放心裡想就好,幹麼非得要說出來。

  被瞋瞪的他還是很開心,因為他終於把她的注意力轉開了。

  「好,依妳,妳說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為夫的我絕無二話——」他環著她肩一塊兒躺回床上。「時間還早,妳再多休息一會兒。」

  她牽住他手。「你會陪我到我睡醒?不會再像剛剛一樣,又把我丟著,一個人跑去做別的事?」

  「不會。」他輕撫她臉頰。「保證,從今爾後,只要妳醒來,身邊一定會有我。」

  「你說的喔。」她再次確認。

  「我發誓。」他親她額頭。「我從沒騙過妳,是不?」

  「嗯。」她甜甜地笑了笑,終於放心地把眼睛閉上。

  用過早膳後,寧夢仙帶著打扮好的雨露進了中堂。

  年紀略長寧夢仙的中堂總管一見兩人,立刻笑了起來。「老當家才剛吩咐小的去請您倆過來呢。」

  「師父找我們做什麼?」寧夢仙問。

  「老當家正在詢問四爺昨晚帶來的人,他想您倆該會有興趣了解。」

  邊說,中堂總管領他倆進旁廳。

  一簾之前,便是寧夢仙師父──寧可老人與那五人。寧夢仙要雨露湊過去看,她看見五個人分別跪在地上,雙手雙腳全被麻繩縛著。

  「求老當家開恩,饒小的幾個一條活命──」居中的頭兒垂頭說道。

  寧可老人故意吊他們胃口,等了好半晌才說話。「你希望我饒了你們,可當初袁邠求你們饒他一命,你們聽了嗎?」

  五人語塞。

  老人冷笑。「真的,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要你們知道會有今天,諒你們當時也不敢痛下殺手。」

  「請老當家明察,小的們──不是當真心狠手辣,小的們只是聽命行事。」頭兒小聲辯解。

  「好個聽命行事。」老人一捻白鬍。「既然你們如此忠心耿耿,我也不得不提防你們幾分。」老人喊道:「觀之。」

  一小僕應聲進來,手上還端著一只木匣。

  「老當家。」

  老人下巴一點,這名叫觀之的小僕立刻從匣裡取出五顆藥丸,硬塞進五人口中。

  簾後的寧夢仙一見那藥丸,唇角微微一勾。

  雨露察覺,湊到他耳邊問了聲:「你笑什麼?」

  他拍拍她手,要她稍安勿躁,繼續看下去就是。

  「老當家──」簾外的頭兒露出疼痛的表情。「您讓我們吃了什麼?」

  「三日斷腸丹。」老人笑得好不開懷。「怎樣?吃了之後是不是覺得腹痛如絞,感覺腸子好像快斷成了幾段般?」

  對對對,就是這個樣子。五人同聲求饒:「老當家──饒命──」

  「我說過了,饒你們不死,可以。不過我也得提防你們日後再來騷擾我們寧家堡。」老人又看了小僕一眼。

  小僕自懷裡掏出五只瓷瓶,一個人一個擺在他們面前。

  被綁縛的五人一臉渴望地盯著瓷瓶。

  「瓶子裡邊各擺著三顆解藥,一共可以撐九天。」老人說。

  「這──」頭兒看看瓶子又看看老人。

  「吃一顆可以撐三天,只要確定你們遵守諾言,沒再來騷擾我寧家堡,每過三日,我會請人把解藥送到京城最大的鏢局,你們取了服下,毒性自不會發作。但是,要是你們出爾反爾,又上我們寧家堡找碴──」老人頓了下才說。「那你們就等著嚐嚐生不如死的斷腸之痛。」

  五人身子一顫。為首的頭兒急問道:「我們怎麼確定,老當家您會依約送藥,不會不小心忘了一回?」

  老人白鬚一捻。「你們也只能相信我——就如同我相信你們,從此不會再看見你們。」

  「呃,是──」五人不約而同應聲。「肯定不會。」

  老人點點頭。「觀之,先餵他們吃一顆。」

  待五人全服了藥,老人才又叫小僕鬆綁。

  「『不阿』拿去。」老人將假不阿拿出,望著五人頭兒問:「我再確認一次,要是你們主子問起,鑄劍的袁邠怎了?」

  頭兒答:「死了。」

  「他其他親人呢?」

  「全死光了。」

  很好。老人將劍一拋,頭兒穩穩接住。

  「老當家──」頭兒心裡有個疑問。「您怎麼沒問,是誰指使我們過來奪劍?您不想知道?」

  「我為什麼要知道?」老人雙眼閃過睿智的光芒。「你剛不是答了,袁邠的親人全都死光了,我一個旁人知道那麼多事做什麼?等你們回來殺我?」

  頭兒汗顏。老人想的事,他們從沒想過。

  「送客。」老人下達逐客令。

  直到五人走了老遠,一直藏身簾後的寧夢仙才笑出聲來。

  「笑什麼?」寧可老人拄著拐杖走進。一見寧夢仙身旁的雨露,皺紋滿佈的臉上立刻露出慈藹的笑。「這位——想必就是袁雨露、袁姑娘。」

  「老當家──」雨露欲拜,老人手一伸擋了下來。

  「老什麼老,叫我師父。」老人歡喜地望著雨露。「好,好個眉清目秀、氣質秀雅的小姑娘,夢仙,可真讓你撿到寶了。」

  「師父謬讚,雨露沒您說得那麼好。」雨露臉都紅了。

  「相信我,師父從不隨便亂誘人。」老人一揮手要他們坐著聊。「我今兒要你們過來,是有件事要你們倆自己去辦。」

  「上京送劍?」寧夢仙一猜就中。

  老人稱許地點頭。「沒錯,你們剛也看見了,『不阿』已經被那幾個人取走,所以,你們手邊那把真正的『不阿』劍,得換個名字。」

  雨露瞧瞧師父又望望寧夢仙,聽不懂師父為何做此安排。

  「師父說慢點。」寧夢仙面望著雨露解釋:「師父的意思,是要妳——名鑄劍師袁邠唯一的女兒,去證明我們帶去給梁大人的劍,真是妳爹親手鑄造。這事非妳不可。只是,劍名得換一換,以免被那幫人的主子得知真相,又起風波。」

  雨露這才懂了。「沒問題。真正的『不阿』劍上,藏著一個只有我才知道的印記,相信梁大人看了就會了解,雖然劍名改了,但劍真的是我爹鑄的。」

  老人微笑。「我本意是想叫離苦代妳走一遭,畢竟一趟來回也是十天半個月的路程,對一個姑娘家來說太辛苦。可是離苦這臭小子不知跑哪兒去了,我叫他大師兄去找,結果多久了,連個訊兒也沒有。」

  「不不不。」雨露忙道:「送劍是我爹的遺願,本就該我來送──」

  「話不是這麼說。」老人向來對婦孺弱小特別好,而雨露又生得一副活潑可人的模樣。「妳爹生前也幫了我們寧家堡極多,自他來以後,我們堡裡的鐮刀鋤頭把把耐用得不得了。有時我都會擔心,你們這樣怎麼過呢?」

  雨露很開心,她爹的心意師父全看見了。

  「我爹常說,身為一個打鐵匠,就該鑄造耐用好用的鐵器,他說那些傢伙全是農人們謀生吃飯的工具,馬虎不得。」

  「妳爹說得對,他也把妳教得很好。」她這番話,讓老人再一次證實自個兒徒兒眼光沒出錯。「事不宜遲,你們倆行李收拾收拾就一塊上京。夢仙,你可要把人家姑娘保護好,出了什麼岔子,我可不饒你。」

  寧夢仙微笑。「師父放心,雨露是徒兒將來的妻子,徒兒怎麼可能大意,只是——糧倉那兒怎麼辦?」

  「還有我。」老人豪氣揮手。「想你也為了我們寧家堡日出而做、日入而息忙了快二十年,難得有機會讓你帶著心愛女人一塊遊山玩水。」

  「多謝師父——」「心愛女人」這話,教雨露羞紅了臉。

  老人輕拍拍她手。「去吧,就當去玩,夢仙會打點好一切的。」

  「那我們就動身了。」寧夢仙挽著雨露,同老人拜了拜。「東堂的事,有勞師父打點。」

  「對了,」老人突然說。「我想到一個好名字,那劍,就改叫『不辱』吧。」

  雨露喃唸了兩次,聽懂了,師父是在說,她「不辱」父命,她眼眶一下紅了。

  「多謝師父。」師父人真的太好了,她給堡裡惹來那麼多事,他非但沒罵過一字,還幫她想了一個這麼好的名字。

  「噯噯,別哭啊,」老人慌亂地拍著雨露肩膀。他一輩子都跟男人處一塊,一見女人眼淚,他就手忙腳亂了。「妳這樣——妳是想師父跟妳一道哭嗎?」

  師父手足無措的樣子實在太逗,雨露破涕為笑。

  「好,」她眼淚擦一擦。「我聽話,我不哭了。」

  這才對嘛!老人大鬆口氣。

  見他反應,寧夢仙跟雨露都笑了。

  ※※※※

  過午,寧夢仙帶著雨露,還有「不辱」劍,搭著馬車離開寧家堡。隨行還有四名身手矯捷的護衛──寧夢仙對自己的身手雖有信心,可出門在外,多做點準備不會有錯。

  雨露頭回出遊,心情興奮得不得了,路上看見什麼都新鮮,就連天上飛過的鳥兒蝴蝶,她也要指著教寧夢仙一塊看,好似她從沒見過似的。

  「很開心?」看她笑逐顏開,他眉眼也是輕鬆的。

  「是啊。」她喜孜孜地窺著竹簾外的風景。她是井底蛙從沒出過遠門,而第一回出遊,就是跟著他一道,多幸運。「小時爹爹常告訴我,他曾經到過哪兒吃了什麼,我沒一樣想得出來。現在有機會親眼看見,怎可能不開心」

  她邊說,馬車邊駛進樹林,寧夢仙像是看見什麼東西似,揚聲要馬伕稍停。

  「怎麼了?」她問。

  他先下馬車,然後再抱她下地。

  「想妳一定認不得。」他指指山嶺。「上頭正是爹娘的墓地,我剛才要人備了香燭,上去拜一拜他們吧。」

  他的貼心,教雨露好感動。

  「你們不用跟過來,護著馬車就好。」寧夢仙向隨從吩咐,接著拎著竹籃、環著雨露慢慢走上山。

  雨露以往與爹過來掃墓,總是從另一邊上山。雖說先前才剛來過一回,可那時是在深夜,她壓根兒記不得附近風景。

  不過一靠近墓地,她就記起來了。

  「白天看很壯觀呢。」她站在碑前往下望,他們乘來的馬車就在嶺下守候。

  寧夢仙燃起香燭,拉著雨露一道跪下。

  「爹、娘,小婿正要帶雨露上京找梁大人,請您倆在天之靈,保佑我們一路順利。」

  兩人面朝石碑磕頭,直到香燭燃過一半,才又牽著手一道往山下走。

  涼風拂起她飄飄的裙擺,望著眼前風景,她想起自己離奇的遭遇。才多久時間,她從一個孤苦無依的鐵匠女兒,搖身成為寧家堡二爺的準少夫人,她忍不住嘆:「我覺得自己好像在作夢一樣──」

  他笑睇她。「是作夢也好、是真的也好,只要妳身邊站的人是我,我就沒意見。」

  她知道,今生今世,她不會再想離開他身邊。

  「對了,」她突然想起。「你還沒告訴我,那時師父拿出藥丸,你為什麼發笑?」

  他輕點自己臉頰。「先親一口我再說。」

  頑皮。她現在已經很習慣他這些撒嬌的舉動,她也知道,這些舉動他只在她面前表現。

  踮著腳,她依言在他頰上印了個吻。「可以了吧?」

  他得寸進尺,多在她臀上摸了一把才笑著跑開。

  「賴皮!」她追過去打他。

  「好好好!」他做出投降狀。「我說我說,妳還記不記得師父說那藥丸叫什麼?」

  「記得,師父說它叫『三日斷腸丹』。」

  「那是師父胡謅的。」就是聽這名字他才覺得好笑。他說:「那藥丸根本不是什麼毒藥,那是獨齋特製的,有個很簡單的名字,叫『順暢丸』。」

  「啊?」她眨眨眼。「你是說——」

  「對。」他輕點她鼻頭。「就是肚子不舒服拿來通便用的。」

  「但他們吃了之後,好像很疼的樣子——」

  「當然,沒事人吃了順暢丸,不腹痛如絞才怪。」

  「原來是這麼回事……」她歪頭想了下又說:「那解藥又是怎麼回事?」

  「只是尋常的止疼藥。」他笑望她恍然大悟的反應。「這會兒妳該知道,我們堡裡誰最頑皮了?」

  「師父都不怕被揭穿啊!」她一臉不可思議。

  他一把摟近她。「師父當家的架子擺出來,誰敢不信他。」

  也對。她回憶師父高座堂上的模樣,真的氣派非凡。

  「夠了喔。」他指頭在她臉前搖一搖。「我之前不是說過,在我面前,不准想其他男人。」

  連這也要計較。她瞪他。「我想的是師父耶!」

  「一樣。」他眼神霸得不得了。「總而言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妳只准想著我。」

  這麼愛吃味?她故意逗他。「如果想四爺他們呢?」

  他板起臉。「妳敢。」

  呦,好酸的醋味。她揉揉鼻子。「那——想我爹?」

  他瞇起眼,這人他倒不敢說不行。

  「萬一將來我們生了男孩——」

  「生女孩。」他答得多快。

  她大笑。「有沒有那麼愛吃味啊你──」

  「不管。」他一把將她抱進懷裡。「妳是我寂寞了半輩子才等到的寶貝,我才不想讓給其他人,誰都不行。」

  他表情好可愛。她笑著親親他臉。「好,我答應你,從今爾後,心裡永遠只住你一個。」

  「不騙我?」

  她重重點頭。「拿性命擔保。」

  好,很好。他突然抱起她,邁步往山腳下奔。

  「快點,我等不及回馬車了。」

  「幹麼?」

  他眼曖昧一貶,還需要問?

  「當然是——親妳。」

  在她被抱進馬車的同時,他的嘴,也同時吻住她。

  說話,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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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2-11 12:41 PM


後記 艾珈

  當初發想【天賜良緣】系列時,我已經盤算好了,其中一本,一定要來寫寫習慣不動聲色打點一切的悶騷男──為什麼會有這衝動?我想,大概是因為身邊不少這樣的男人吧!

  說來我的個性是比較接近書中的袁雨露,比較笨比較傻──講好聽是沒心機,但骨子其實只是沒那能耐有心機(窘)。不知是不是老天刻意安排,像我這種人,通常都會遇上類似寧夢仙這般,聰明到一個坎上的人。

  跟這類型的人溝通很刺激啊,他們常可以拋出一些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奇妙(且還是有道理)的見解;不過如此「高人一等」也是有壞處的,壞處就是這些人不容易快樂。

  想想他們,在事情尚未開始之前,他們七七八八就可以猜到結果,雖說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人不需要太聰明就可以知道結果是苦多於樂。但像我這類型,或者說像袁雨露類型的人——在做事的時候,腦子是沒辦法想那麼多的,我們只看得見我們喜歡、或者是我們喜歡的人會喜歡,然後我們就去做了。

  常常,我會聽見他們的責備,他們多少會抱怨我做事不懂瞻前顧後與自我衡量。就像書中一段,寧夢仙斥雨露自不量力。但是他們真的是在抱怨嗎?有看書的人肯定知道答案,我就不在這兒洩漏劇情了。

  至於為什麼這個系列會特別著墨於個性差異——我想傳達的是,接受自己。

  坊間不是有很多書,會教我們如何成為更受歡迎、更討人喜歡的人?不諱言,有一段時間我很著迷改變自己。我總以為自己所具備的特性是不好的(瞧我那麼孤僻彆扭又害羞,吐舌),我應該要做出某種程度的改進,才會得到理想中的美好人生——可是啊,活到超過三十歲之後我才發現,我上頭那些以為,並不正確。

  不正確的原因——我打比方會比較容易理解,如果今天市面上最受歡迎的貓種是白色波斯貓,世上所有的貓咪開始在想,我們要想辦法變成類白色波斯貓,才能遇上疼愛我們的主人——想想這世界會變得多無趣?放眼看全都是白色波斯貓、白色波斯貓、白色波斯貓,世上再也沒有台灣土貓、美國短毛貓、埃及貓、暹羅貓等等蹤跡——

  如果我們沒辦法想像世界上全是白色波斯貓的世界,那我們為什麼又要汲汲營營去改變自己,變成坊間「最受歡迎」、「最被疼愛」的模樣?

  我總以為,我們一定會遇上一個「看得見」我們種種優缺點之後,仍舊會深愛我們的對象,如同《害相思》的寧離苦與唐靈;當性格如風不拘小節的寧離苦,遇上不是那麼嬌弱且帶著一點男孩性格的唐靈,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夢仙郎》裡的寧夢仙跟袁雨露也一樣。

  我希望我的小說能帶給大家信心,不是要變成同一樣版最受歡迎的某某形象,而是,由衷地喜歡自己、接受自己。

  因為那是第一步;愛自己,是愛所有人的第一步。

  附一提,「艾珈.與你結好緣」活動仍熱烈進行中,活動時間到2010年9月28日,大家要多多寄明信片過來給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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