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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0 PM

寄秋 - 極品妻奴【單】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呼~一天又平安的過去了,感謝她「天水城之虎」的努力!只要有她這威揚武館千金在,九尾鞭一使,哪有惡霸敢作怪?再說了,她後頭可還有個大靠山──冷面大師兄兼未婚夫漠生,打小被她梅家收留、拜師後,他就認定了她是主子、是心頭寶,誰敢讓她梅雙櫻不開心,哼哼~明年墳上的草就長這麼高了(手比腰),所以說啊,相夫何必悠著來?自個兒的妻奴自個兒培養唄!只不過她真沒想到自家師兄的「寵妻造詣」這麼高,某次兩人護鏢上前線,意外讓師兄的身世之謎浮出水面,為了不讓寵她一世的承諾因故生變,師兄竟要她……即刻成親?!
【出版日期】   2019/07/24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713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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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編輯推薦】做回你自己,別人才會愛上真正的你

  我毅然決定放自己一段長假,並在隔天出發去環島,歸程沒有期限。怕鬼怕黑的我,路痴的我,每每有嚮往就會用一堆「可是……」來阻擋自己的我,不知為何突然勇敢了,並且依著某種難以描述的直覺,我知道這趟旅程,我必須自己一個人完成。

  過程中當然吃了不少苦頭,甚至有些危險,但我沒一秒後悔或遲疑過,可能是好心載我一程的路人太溫柔、背包客棧隔壁床的媽媽熱情幫我安排行程太暖心,又或者趁著平日沒其他乘客,專程繞路載我去祕境看海的觀光巴士司機太可愛……這一路上山下海、點點滴滴,都成了我珍貴的回憶。

  有人曾跟我說,我太善於當「人家的女兒」,而把最重要的自己給忘了,當那些角色凌駕在自我之上時,無論有多大的天空,我都看不見。因此,我的直覺是對的,這趟環島我必須自己去,因為那時再也沒有別人,我終於可以當回「我自己」—— 這樣的我,有多羨慕梅雙櫻,你知道嗎?

  許是身為威揚武館千金的關系,梅雙櫻勇敢堅毅,娘親過世後,為了不讓濫好人的爹敗光家產,她年紀小小便開始當家做主。還好,上天待她不薄,她還有個大師兄漠生可依靠。

  八歲便被梅家收留的漠生,其實來自一個破碎的家庭,曾經身處高位的他看過太多荒腔走板的髒事,當他的世界崩解時,是梅雙櫻讓他再次看見何謂是非黑白,何謂善惡有報,即使梅雙櫻這爆脾氣被一些人所不待見,他卻是難以自拔的愛上了她,這是他的心頭寶,他認定的妻。

  而向來愛打抱不平、自己的鄰裡自己護的梅雙櫻,不管人家說身為女子、女兒應該知書達禮、溫柔賢淑的梅雙櫻,大概沒想到她這麼沒有包袱地「做自己」,反而讓她得到更多吧……因此,當最疼愛她的漠生意外捲入與他身世之謎有關的那件事時,那些曾經受她幫助、恩惠的人一一現身相助,梅雙櫻終於知道,這世間的道理就是如此,唯有你勇敢做回你自己,別人才有機會看見真實的你,愛上真正的你。

  若你也想瞧瞧梅雙櫻如何頂起自己的一片天,順便培養了個妻奴大師兄,那就別錯過《極品妻奴》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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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第一章】我的心頭寶

  「妳是誰?」

  這是八歲的漠生第一次見到粉妝玉琢的小師妹,他有些慌亂,有些手足無措,只能盡量表現鎮定。

  可究竟還是孩子,忍不住多瞧了兩眼眼前扎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大大的眼楮骨碌碌的,像琉璃珠子,黑眸中透著令人心口一暖的明亮。

  還有那帶著軟糯、奶聲奶氣的嬌聲,活似軟綿綿的水糖,叫他一聽就整顆心軟到不行,暗暗在心裡下了個決定,無論有多困難,他都要守護她,不受人欺辱,讓她永遠保持此時的純淨。

  這時的梅雙櫻才三歲,烏溜溜的雙眼中閃著好奇,沒有半絲日後的張揚,一眼就看出是個被爹娘捧在手心疼愛的武館千金。

  「寶兒,他是大師兄。」剛蓄胡的梅承勇抱起數日未見的女兒,慎重的介紹新收進門的徒弟。

  他們住的地方叫天水城,是一座邊陲小城,離邊關約三百里,中間隔了百來裡的陵山縣,人口不算多,四、五萬而已,以耕牧為主,一條嘉陵江橫貫數百里,匯流入大江,是城裡對外的主要通路。

  當然也有官道,但路面崎嶇且山多,不易行走,而且山匪頗多,一般往南邊走的商旅大多以走水路為多,一來減少路上顛簸,路程可縮短數日,二來也是安全。

  不過也因為靠近邊關,天水城、陵山縣、嘉言關三地的居民都有習武的習慣,自動自發組成民防團,平日無事就練練拳腳強身,一有戰事便拿起刀槍箭棍護衛家人。

  因此家家戶戶多多少少都有人學武,武館林立,民風略顯剽悍,武風也較為盛行。

  梅雙櫻的姥爺便是威揚武館的館主,他獨生一女楊雪心,疼愛至極,長大後嫁予青梅竹馬的義兄,也就是梅承勇,楊姥爺都抱孫了,所以打算將武館傳給身為半子的大徒弟。

  梅承勇數日未歸便是遵從師命去了陵山縣當教頭,教當地的民防團楊家槍法,以及組織長棍隊,指導百姓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如何應敵。

  畢竟此處離邊關太近了,才幾日的路程,一旦嘉言關城破,長驅直入的胡人會直下守城不到三萬將士的陵山縣,而後是百姓群居的天水城,百姓們的性命岌岌可危。

  既然如此危險,為何不搬離呢?

  所謂故土難移,住了幾輩子的地方,誰願意離鄉背井辭了祖地,遠赴他鄉落地生根,忘了祖先的出生地。

  雖然不時有胡人犯境,但小辨模的沖突還能控制,因而尚且相安無事,每月一次的互通早市,交易兩邊貨物,只要沒有重大的雪災、蝗禍,通常仗是打不起來的,頂多互看不順眼打了幾場架罷了。

  「大師兄?」那是什麼,可以吃嗎?

  看著女兒懵懂的神情,梅承勇哈哈大笑的輕擰她鼻頭。

  「就是陪妳玩,妳惹事會替妳出頭的人。」他逗著女兒,一副有女萬事足的模樣。

  「是嗎?」白白嫩嫩的小臉學人皺眉,好像非常嫌棄的樣子,蹬著小腳丫子要爹放她下地。

  疼女兒的梅承勇笑著彎腰放下女兒,她一落地便蹭蹭的跑到漠生跟前,偏著頭看他。

  「我叫寶兒,是爹爹的心頭寶,你叫什麼?」嗯!他太高了,她不喜歡仰著脖子說話。

  看她小大人似的詢問,漠生手心微微冒汗。「我……我叫漠生,是妳的……大師兄。」

  「可你為什麼是大師兄呢?我才是大師姊。」每個人都比她大,太討厭了,她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因為我比妳大。」年紀大的是大師兄,她還小。

  梅雙櫻不服氣的兩手扠腰,小短腿繞著他前後走了一圈,「可是我有很多玩伴,不需要你。」

  一句「不需要你」像刺中漠生的傷口,他臉色微變,向前走了一步挺起胸膛,「但是大師兄只有一個,以後我會帶著妳玩,陪妳練武,有好吃的一定讓給妳,絕不讓人欺負妳。」

  她狀似在考慮,十分苦惱的抿著唇。「爹,他真是我大師兄嗎?我可不可以換,我不要每次都當小的。」

  威揚武館每年都收弟子,最低門坎是七歲,筋骨扎實了才肯收,目前館中有將近百名學徒。

  學武期是十年,最多不超過十五年,他們是家中的主力,要負擔家計,不可能一生致力於武,因此學成之後便各自歸家,或耕種、或經商、或從軍,各有各的去處。

  因而武館中最不缺的便是打著赤膊的漢子,由小而大一字排開,每日吆喝聲震耳欲聾,吵得梅雙櫻不能睡好覺,每每揉著眼皮子被迫早起,她睜開眼看到的全是男的、男的、男的……實在有點膩了。

  只是老館主上了年紀,不想再收徒弟,便將武館事務交由大弟子打理,因此梅雙櫻的玩伴雖多,但大部分都是十來歲的少年,年歲和她差上一大截,想玩也玩不到一塊。

  如今突然來了個只差五歲的大師兄,她不是討厭,就是不滿怎麼自己又是最小的,明明是她先來的,為什麼又殿後?

  「寶兒,不可以欺負大師兄。」輕柔的女聲宛若一道春風吹拂而過,讓父女倆皆面上一笑。

  「娘。」

  「夫人。」

  看到秀麗的娘親,梅雙櫻笑呵呵地往前一撲,抱住她大腿,還沒腿高的小身板像雪團兒似。

  而一旁的梅承勇則滿眼柔情地凝視妻子,一手輕摟她腰身,眼中只有她一人,再也看不到其他。

  好一幅天倫之樂,看得漠生好不羨慕,曾經他也有慈愛的爹娘,對他關懷備至,可是……

  眼底閃過一絲黯然,他忍淚的眼中有著悲切的痛楚。

  驀地,一雙軟若無骨的小手牽著他的手。

  捉住啊木般,他反握那軟軟的手心。

  「大師兄,你不高興嗎?」既然娘說不能欺負他,她委屈點當小的就是。

  聽著甜膩的嬌聲,漠生搖頭。

  「那你為什麼哭?」她都不哭,她長大了,有三歲。

  他一滯,抬起手背抹去眼角淚珠。「我想家。」

  想他受盡委屈的娘,以及被權勢所逼不得不低頭的爹。

  「你家在哪里?」她又問。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叫京城的繁華地帶,若非舅舅冒死帶走他,此時他只怕已死于非命。

  想起一連串的追殺和驚險經歷,漠生眼底浮起恨意,在他小小的心靈中升起一絲滅不去的戾氣。

  「很遠有多遠,有到慈雲庵那麼遠嗎?」梅雙櫻最遠到過城外的慈雲庵,她被她姥姥背著去上香。

  漠生不知慈雲庵在哪里,一臉無措的比著天際,「很遠、很遠、非常遠,要走很久很久。」

  他從京城到天水城,一路躲躲藏藏、餐風露宿走了五個多月,隱姓埋名不讓人知曉他是誰。

  連自己名字都不能用的漠生遙望京城的方向,他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回得去,只要那個女人還在的一天,他就只能叫漠生,一個邊關小城的少年,而非錦衣玉食的……他不再高高在上。

  「那你豈不是很累、很累,我最討厭走路了。」在梅雙櫻的認知中,從街頭走到街尾便是遠,她的小腿兒負荷不了。

  「是,不走路,妳兩條腿是生來好看的。」楊雪心笑著打趣女兒,這腿兒雖短,跑得可快了,追都追不上,精力旺盛得令人吃不消。

  「娘……」梅雙櫻不高興的睜大眼,圓滾滾的黑眼珠里盛滿爹娘寵溺的笑臉,看得出她是個備受嬌寵的孩子。

  「好、好、好,娘不說寶兒的小話,妳最乖了。哥哥的爹娘不在身邊,妳代替妳爹多照顧他一些,不許欺負人。」女兒那小脾氣呀!為娘的最清楚了,被寵得受不得氣。

  三歲看大,盡避孩子尚年幼,為人父母的楊雪心已經開始為女兒憂心,擔心她日後會刁蠻任性,路走得忐忐忑忑。

  「不是哥哥。」梅雙櫻一臉認真。

  「不是哥哥是什麼?」她好笑地捏捏女兒的小肉頰。

  她鼓著腮幫子。「是大師兄,爹剛說過了,寶兒可聰明了,記得牢牢的,娘不能說錯。」

  「是,是娘說錯了,是大師兄,以後他會在我們武館學武,你們要好好相處。」楊雪心慈愛的眼眸看向不足十歲的孩子,有些同情他的際遇,爹娘猶在卻似無。

  「嗯!我罩他。」小小的丫頭說得豪氣干雲,幾乎可見他日如何的翻雲覆雨,肯定不安分。

  聞言,梅承勇夫婦差點笑出聲,輕揉女兒頭頂,似喜似憂她的太懂事。「大師兄從很遠的地方來,一定很累了,妳先帶他去休息,再叫王嬸給他下碗面吃,別餓著了。」

  「娘,我也餓了。」梅雙櫻揉著肚皮,表示她沒吃飽,看人家吃什麼她也想吃,不落人後。

  「妳也吃一些,不可貪嘴。」這孩子呀!小吃貨一個。

  「好,我就吃一小碗。」她圓潤的小手指掐出一小縫。

  楊雪心失笑。「嗯,去吧。」

  看著女兒的身影像雀躍的小雀兒飛快消失在垂花門後,她揚高的笑意慢慢收起,目露憂色。

  「勇哥,這樣好嗎?」她心里怎麼七上八下的。

  「放心,沒人知曉他在我們這里,明兒個我就對外說新收了個徒弟,咱們武館男孩子多,不怕看出蹊蹺。」他是做了多方設想才決意收下,受人恩惠總不能不報。

  天高皇帝遠,離得遠了就省下不少麻煩。

  「那邊真的容不下他?」那可是親爹哪!竟然這般狠心,若她家寶兒離開她視線一日,她恐怕吃不香、睡不著,寢食難安。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身不由己,自從那一個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哪容得了有人和她的孩子爭位,不一腳踩下去哪肯甘心。」最毒婦人心,漠生的存在便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不拔不行。

  「只見新人笑,未聞舊人哭……」她一陣唏噓。

  「噓!噤聲。我不會這麼對妳的。」她是他心上的明月光,疼她都來不及又豈會負心。

  威揚武館是楊雪心的祖父所創,一代一代的相傳下來,至今有七十余年了。

  楊雪心是獨生女,並無兄弟,所以其父有意將擔子交給女婿、義子兼徒弟—— 梅承勇,他把名下所有的一切過給了女兒當嫁妝,盼著他倆為兩老養老送終。

  當初成親時便言明夫妻倆要有一子過繼楊家,承楊家香火,這才讓梅承勇慢慢地接下武館,開始收徒。

  只可惜夫妻成婚七年才生下一女梅雙櫻,之後便再無消息。兩老和他們雖急,但也無可奈何,楊家的子嗣一向稀薄,因此也做好了讓梅雙櫻招贅的準備,以防萬一。

  漠生的到來就像在提醒著他們一般,是呀,若再無男丁,也該施行長久以來的計劃了,多挑幾個有備無患。

  「誰曉得喔!哪天我人老珠黃,看你嫌不嫌棄。」女人最怕年華老去,一旦容貌不再,情濃終會轉薄。

  「妳呦!想得太多了,我這顆心都被妳吊著,除了妳誰還看得進眼里,這輩子唯妳而已。」他的確用情專一,幾十年的感情哪是他人能介入,但是……

  凡事都有個但書。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去,滿嘴的甜言蜜語,人還活著時當然濃情密意,哪天我不在了……」她的寶兒該如何是好。

  梅承勇倏地捂住她嘴巴。「胡說什麼,我們都會長命百歲,兒孫滿堂,滿頭白發的含笑而終。」

  「希望如此。」看著漠生那孩子,她不由得想著自己的女兒,心里悄悄未雨綢繆地做起打算了。

  「把心放寬,沒事的,我們會在一起長長久久。」梅承勇以為妻子為漠生的事擔憂,出聲安撫。

  她笑了笑,看了一眼丈夫。「他以後還回得去嗎?堂堂貴公子流落我們這個偏遠小城……」

  「只要那一位不失寵便回京無望,那個女人不就靠她才趕走漠生的親娘,佔了人家的位置。」權貴之家又如何,還不是在權勢下屈從,連妻子、孩子也保不住。

  「唉,一個女人攪得一家子天翻地覆。」人家好好的父慈子孝、夫妻和睦,卻被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想要喊冤都沒處去。

  權高壓人。

  「為難的是明威將軍,一人千辛萬苦潛入京里,把性命飽受威脅的小外甥給帶出京。」他此舉猶如頭上頂著鋼刀,不知何時會落下,一個小小四品將領拿什麼跟人斗。

  「也苦了他,為了他姊姊的孩子……」人在這世間豈有不遭遇苦難的,只能咬牙硬撐。

  兩人相視一眼,只有苦笑。

  但求孩子無恙,是父母之大幸。他們是這般想的。

  不過另一頭的兩小無猜,又是怎樣呢?

  「小小姐,別吃太多了,小心撐著。」哎呀!這孩子老不聽勸,一遇到好吃的便不管不顧了。

  「王嬸,我肚子大,不怕。」拍拍肚子的小女娃吃得滿嘴油,呼嚕一聲吸起長長的面條。

  「不怕也不能硬撐,萬一撐破了小肚子,以後沒得吃了。」小小姐像老爺,脾氣硬。

  王嬸的爹曾在武館學過武,早年嘉言關軍情緊急,他應召上了城頭就沒回來,王嬸和她娘便帶著撫恤金落戶天水城,以縫補、洗衣為生,母女倆勉強相依為命。

  但好景不常,王嬸的娘再嫁的丈夫是個賭鬼,一賭輸錢便對她倆拳打腳踢,罵兩人是喪門星、敗家的婆娘,最後還因欠下賭債將她們賣了,一個賣給關外人士,從此再無下文,一個送入花樓,打小學著伺候男人。

  不過不肯輕賤自身的王嬸逃了,幸運的被當時威揚武館的館主買下,當了夫人身邊的丫頭,而後又為她婚配,嫁給一名在酒樓干活的廚子,兩人開了間小飯館倒也和樂。

  只是王嬸那口子好酒,一次酒後口角和人大打出手,仗著幾分酒意不肯罷手,結果反被人打斷手腳。

  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完了,走投無路的王嬸只好回老東家求助,帶著殘廢夫和幼子重回武館當名廚娘。

  梅雙櫻有些遲疑地模模有點漲的肚子,很不甘心地把沒吃完的湯面推給身側的青衣少年。「大師兄,你吃。」

  漠生看了面,再看她一眼。「我吃不了那麼多。」

  長途跋涉所累積的疲累,其實他的胃口並不好,幾個月來都只是勉為其難的吃了幾口,讓胃里有點東西。

  「多吃一點才會長高高,我娘說的。」她硬要人家把面吃完,不許剩下,她可饞這碗面了,只是吃太飽會肚子痛。

  「我比妳高。」漠生的心情不是很好,他還沒從家里的變故中回過神,離家的難受憋得緊。

  梅雙櫻一頓,不快的噘著小嘴。「我還小,等我長大了一定比你高,有這麼高……」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又爬到吃飯的飯桌上,踮起腳尖往上一比,搖搖晃晃的身子叫人看得心驚。

  「小小姐,別玩了,快下來吃面,王嬸給妳做水晶凍……」唉!多被小小姐嚇幾回,沒死也去掉半條命。

  一聽到有水晶凍,她乖巧的爬下來坐好,「王嬸,我很乖,妳不可以跟我娘說喔!」

  「好,小小姐,咱們不吃了,一會兒睡個覺,晚點再吃。」這個小祖宗呀!簡直來磨人的。

  「嗯!」她點點頭,依依不舍的吞著口水,盯著吃了一半的雜菜澆頭面,十分懊惱自己的小肚肚不夠大。

  「小哥兒,你怎麼不吃,是不是王嬸煮的面不合你口味?」王嬸不忘關心新來的小子,這小子雖又黑又瘦了點,但不失俊色。

  板著臉的漠生抬起頭。「不是,我還不太餓。」

  「不餓就喝點湯,暖暖身子。」看來食量不大,日後能省點口糧,這干巴巴的身體還有得養。

  幾日之後,王嬸才知道她錯了,新來的小哥兒胃口好得很,一餐能吃光三、四碗壓得很足的白米飯,桌上的菜肉沒得剩,全掃個精光。

  但這些是後話了。

  「大師兄,你是想你娘嗎?」梅雙櫻將心比心地問。

  一提到娘,漠生的眼眶就紅了,淚珠兒一滴一滴的滑落。

  他怎會不想他娘?好想好想,吃糠咽菜也想跟她在一起,可是娘叫他走,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回頭。

  「大師兄不哭,我把娘分你一半,我們都有娘疼好不好。」娘要是不在她身邊她也會想哭。

  「……」一只暖呼呼的小手爬上他的臉,胡亂地擦著他的淚,漠生迎向世上最黑亮的一雙眼兒,心中盈滿暖意。「好,妳娘就是我娘,我們一起孝順她。」

  「好。」她咧開八顆小米牙。

  看她天真無邪的笑了,漠生的嘴角也微微上揚,終此一生,他的心只為她牽動。

  「快,用力、用力、再用力一點,只差一點了……」

  事隔四年,已七歲的梅雙櫻終于要添個弟弟了。

  面對後繼有人的喜悅,守在產房外的眾人卻面容愁苦,無一喜色,每個人都心急如焚的望向申吟聲漸弱的屋里。

  原因無他,楊雪心早產了。

  剛滿八個月的腹中兒急著見爹娘,俗話說七活八不活,這孩子尚未出生便遭遇人生一大劫。

  大家都期待這一胎,巴望著楊雪心一舉得男讓梅、楊兩家有後,從楊雪心有孕以來,所有人都十分用心照顧她,唯恐硌著了、踫著了,小心翼翼的伺候,連重物、針線都不許拿。

  誰知今兒個才剛出房門透個氣,臘月冬日里的,冷不防地一滑,沒踩穩的楊雪心便往後一摔,重重落地,緊接著就見紅了,動了胎氣,肚子一抽一抽的疼著。

  偏偏還不到日子,胎位有點不正,都生了一天一夜還生不下來,再憋下去,孩子生出來也是個傻的。

  更甚者,胎死腹中,一屍兩命。

  「夫人,妳撐著點,別暈死過去,孩子還得靠妳呢!參湯,快熬碗參湯來,孕婦撐不住……」穩婆在屋里大喊,明明是大冷天她卻滿頭大汗,一手揉著孕婦的肚子。

  「好,參湯馬上來。」

  外面應和著,一碗備著的參湯很快地送進屋里。

  只是參湯喝了,產婦有了力氣,孩子還是卡在產道下不來,快把人急死了。

  這時誰還想其他,只想母子平安。

  「爹,咱們不要弟弟好不好,讓娘別生了。」白著一張臉的梅雙櫻,哭著捉住她爹的手。

  紅著眼的梅承勇輕拍女兒手背,他心里也急,坐立難安。「傻孩子,都生了一半怎麼能不生,妳娘她……沒事,一會兒就生了,我們再等等、再等等……」

  為什麼還不生,他的妻子,他的兒……

  「爹,寶兒怕……」她不想沒有娘。

  他也怕,可是……「不怕、不怕,有爹在。」

  有了爹的安撫,她不安的心才稍微定了些,可是旁邊偏有不識趣的聲音引人憤怒——

  「表哥,我看姊姊八成是不行了,你要及早做好準備,別給耽擱……」

  「誰是妳姊姊,妳不過是借住我家的客人攀什麼親戚,我娘要是有個什麼萬一我拿妳填墳。」別以為她年紀小做不出來,誰敢動她娘,她就跟誰拚命,至死方休。

  「哎喲!妳怎麼推人,表哥,你也不管管女兒,看她這性子多刁蠻,日後如何說親。」小賤種,敢推她,看她以後如何折磨她,只要那里面的女人歿了,誰能攔她。

  「這是我家的事,用不著妳管!妳哪里來哪里去,別死皮賴臉的住在我家不走。」哼!厚臉皮。

  這死小孩,真想生生的掐死她,帶著一雙拖油瓶投靠梅家的花貞娘眼露惱色,她小心的藏好,怕人瞧見。

  「寶兒,不可說這話,妳表姑也是無處可去才來投靠,妳不能對長輩無禮。」心亂如麻的梅承勇操心著屋內的妻子,雖然他對表妹的話亦有不悅,但更不願意女兒傳出不好的名聲。

  「寄人籬下就要有寄人籬下的樣子,不要一直不要臉地往我爹身邊靠,若非妳時不時的給我爹送這送那的,我爹和我娘怎麼會因為妳而生口角,妳是害人精、克夫鬼……」她一定要把她趕出去,絕不讓她繼續留下。

  梅雙櫻的話說得一點也不客氣,絲毫不像才七歲的孩子,白嫩的臉上有一絲怨恨。

  莫怪她心有怨懟,她娘昨天會心氣不順,想出門透透氣也是因為這位不當自個兒是客的表姑,母女倆都吃過她的虧。

  梅承勇早年出生在貧困農家,他親生爹娘生有七子兩女,實在養不起便決定賣幾個好保住其他人。

  身為老五的梅承勇話不多又偏吃得多,嘴不甜不會哄人,沒二話自是其中一人。

  好在他二舅來得及時,扛了兩袋米又留下五兩銀子,他們一家才度過那年旱情,又開墾了三畝荒地才得以維生。

  後來楊姥爺路過他們村子,覺得梅承勇是學武的好苗子,便給了他爹娘十兩銀子斷了親恩,認作義子帶回武館。

  從此本名梅五狗的他改名承勇,意思是承楊家的教養之恩和武勇。梅承勇走出那村子後就再也沒回去過,多年來祭拜的祖先牌位亦是楊家先祖,徹底與梅家分割開來。

  但是他從未忘卻二舅當年施米舍財的恩惠,仍與娘舅家有往來,花貞娘便是他二舅之女。

  一日他經過牛頭村,見到喪夫一年的表妹被夫家趕出門,連同她一雙兒女也不要,想起二舅家這些年也過得不甚如意,心生不忍的他便想著先帶他們回武館安頓再說。

  梅承勇的用意是好的,想讓娘兒仨有個落腳處免于三餐不濟,無處棲身,事後看要再嫁或謀個生計養活自己和兒女都行,至少在他的看顧下衣食無虞,別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多有通融。

  誰知花貞娘住下就不走了,明趕暗逐也不挪窩,還不時暗示已有身孕的表嫂要賢惠些,她大腹便便伺候不了人就趕緊尋個良家子給表哥當屋里人,一口一個姊姊的毛遂自薦,娥皇、女英的「美事」也常掛在嘴上。

  為了這事,楊雪心動了好幾回胎氣,安胎藥一帖一帖的服用,她要丈夫將人挪出去,避免瓜田李下之嫌,可梅承勇總是一臉為難的說再等等,兩夫妻因此黑了臉,好幾日說不上一句話是常事。

  此時花貞娘卻趁虛而入,時不時燉個補湯、熬鍋降火的綠豆湯什麼的獻殷勤,夫死一年便穿紅戴綠,抹上胭脂點唇紅,當人家沒老婆似地左跟右隨,有時還以梅家人自居,擅自收人學武的束修中飽私囊。

  因為念著二舅的緣故,梅承勇能忍則忍,反正沒多少銀子就當讓表妹存點私房,日後有個出路。

  但他能忍,楊雪心母女不能忍,她們等著這一胎生完後便將這幾尊大佛掃地出門,白眼狼是養不熟的。

  「寶兒……」這孩子真被他們寵壞了,講話沒分寸,口無遮攔,得找個女夫子教教。

  「我說錯了嗎?還是爹認為她做的都是對的,光天化日下對你蹭來又蹭去,不知廉恥的當著弟子的面為你整理衣衫,還拉你的手說她少了一根銀簪子,正好娘的首飾匣子里有一根蝴蝶簪,她拿了也無所謂……」她們要退讓到什麼程度才到頭?

  「我、我拿回來了……」梅承勇無言以對,表妹的種種行徑的確過了些,他也制止過,只是她一提二舅他便沒轍,二舅對他的好他無以回報,只能一再縱容表妹。

  「那就沒事了嗎?她的得寸進尺是誰縱容的?」爹想兩邊都顧全,可又太優柔寡斷,拿不定主意。

  「這……」他有他的難處,為何妻女不肯體諒?他們才是一家人,本該同舟共濟。

  「我不活了,不要活了!一桶污水往我身上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去死!表佷女今日這番話是要逼我去死,表哥你若不給我交代,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花貞娘借機尋死覓活,一聲高過一聲,存心讓屋里生孩子的婦人氣到斷氣,也逼梅承勇負起毀損她名譽的責任。

  她要的是武館夫人的位置。

  「表妹妳……」慢著嚎,嚎得人腦門發抽。

  「不想活就去死,上吊、服毒、撞牆都由妳,誰敢攔就滾出威揚武館,吃我們的、喝我們的、住我們的,還敢撬我娘的牆角,妳死呀!妳一死我一定善待妳的兒女,否則……」別人給她多少,她還以十倍、百倍、千倍。

  「妳……」看到梅雙櫻小小的身子里發出的憤怒,頭一回感到害怕的花貞娘心口抽緊。

  不過是個孩子而已,怎麼會有虎狼般的眼神。

  「寶兒,別生氣,師娘一定會吉人天相的,妳不要在這里和她鬧,反而讓里面的師娘不安心。」關心則亂,她太急躁了,像只受傷的小獸見人就咬。

  「大師兄,娘她……」她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豆大的淚珠兒撲簌簌的往下掉。

  看著委屈極了的小師妹,心中不舍的漠生有些怨怪師父不懂輕重,分不清外人、自己人。「師娘是好人,不會有事,有咱們這麼可愛的寶兒在,她舍不得走太遠。」

  此時十二歲的他已有十五、六歲少年的體型,長得高又俊秀,進入變聲期,原本清揚的嗓音有點沉。

  「真的嗎?」她淚眼婆娑。

  「真的,妳要相信師娘。」他也很怕師娘不在了,在武館這幾年,他已經把師娘當他親娘了。

  話剛說完,屋內傳來微弱的嬰兒啼哭聲,斷斷續續的宛如貓崽的叫聲,眾人同時一喜,松了一口氣。

  「生了、生了,終于生了……」

  「生了就好、生了就好,老天保佑……」

  「是男是女,快抱出來瞅瞅。」

  一聽到孩子生了,自知沒戲的花貞娘氣得掉頭就走,暗道可惜,居然沒母子俱亡,枉費她一番擺弄。

  但是她走了之後,穩婆又驚喊,「不好,是血崩,快止血……」

  大夫是早早就找來了,這時候也顧不得男女有別,仁善堂李大夫拎著藥箱入內,一盆一盆鮮紅刺眼的血水被端出,一個人能流多少血無人可知,但是誰都知曉即使救活了,壽命怕也不長了,損害的身體終是無法恢復。

  果不其然。

  在搶救了三天三夜後,死里逃生的楊雪心從此纏綿病榻,再也起不了身。她虛弱得無法哺育親兒,連多抱一會都氣竭,撐了一年終究油盡燈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娘……」看到今日娘的氣色紅潤,宛如大病初愈似的,梅雙櫻心下一驚,有著不祥的預感。

  娘的目光太清亮了,反而不正常,隱隱感覺不對勁。

  「噓!娘沒什麼力氣,聽娘把話說完,娘在床頭下的暗櫃里,放了田契、房契、地契和這些年收入的銀票,房契、田契娘已讓人改了妳的名字,妳爹並不知情,全都是給妳的……」他們楊家的財產絕不便宜別人,她撐著這些時日就是為了她的兒女。

  「那弟弟他……」一兩銀子也不給嗎?

  「妳護得住家財才有妳弟弟的一份,娘相信妳會照顧好哥兒,娘只有妳了……」到終來,丈夫卻是最無法依靠的一個。這一年來她實在太失望了,太重情義的丈夫只想還恩,卻忘了真正對他恩重如山的是楊家人。

  楊雪心生的是兒子,但因早產的緣故生得弱小,快足歲的孩子看來才七、八個月,才剛學會爬。

  「娘,我會把弟弟放在第一位,不會有人能欺到我們頭上。」她爹收了多名弟子,誰敢招惹她就叫他們開扁。

  「嗯!凶悍點好,人善人欺,人惡人怕,有後娘就有後爹,娘不信妳爹始終如一,他太重情了。」親情、友情也是情,一旦陷入就被困住了。「所以娘放心不下,先為妳尋一門親事,漠生,你過來。」

  「師娘。」漠生眼中閃著淚光。

  「漠生,師娘這幾年對你可好?」這孩子的心性不錯,果敢又堅毅、為人剛正,比起他師父好上太多。

  「有如親生。」老天無眼,讓他兩個娘都遭受不公。

  「師娘把寶兒交托給你可行?」她問。

  漠生目光一正。「好。」

  「你知道師娘的意思嗎?」她又問了一遍。

  「知道,從今日起寶兒就是我未婚妻子。」就此一生,不離不散,絕不相負。

  楊雪心欣慰地笑了,眼神漸漸渙散,「……在東廂房外第三棵老樹下……我祖父埋了三十壇女兒紅,缺錢的時候挖出來,相當值錢,還有地窖里裝腌菜的壇子底下,我用油布包著十來錠白銀,記得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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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第二章】女兒當家

  「我不同意。」

  楊雪心死後不到一年,梅雙櫻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不夠堅定的梅承勇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在花貞娘哭喊吵鬧的情況下還是沒能將人趕走,反而讓他們死皮賴臉地佔了個院子,從此過起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養日子。

  但是她還不知足,趁著一日送湯水的時候在湯裡下藥,一時把持不住的梅承勇中了招,與她在書房裡春風一度。

  事後梅承勇悔意甚重,自覺有負亡妻,便想在外面買一座宅子安置花貞娘三人,算是對她的補償。

  可花貞娘豈會放過這頭肥羊,她又哭又鬧的吵著要梅承勇明媒正娶、三媒六聘大紅花轎將她抬進門,最少十二抬的聘禮,讓她風風光光進威揚武館,否則她就吊死在武館門口,讓天水城百姓不敢再送自家兒郎來習武。

  被鬧得快名譽掃地的梅承勇只好硬著頭皮應允,面上發紅的向女兒提起這件見不得人的事,也順便從賬房取銀兩。

  但他得到的只有四個字。

  「妳憑什麼不同意,我都是妳爹的人了,他敢不負責任!」婚事被阻,花貞娘第一個跳出來大吼。

  「憑我是當家人。」已經九歲的梅雙櫻輕撥一下桌上的算盤,有點肉的粉頰看得出她日後的風華絕代。

  「誰說妳是當家人了,當家的是妳爹,妳小小年紀就想掌權未免太不自量力。」日後會是她的,一旦她成為武館夫人,所有人都得看她臉色行事。

  花貞娘想著往後的無限風光,一出門多少人喊她師娘、阿諛奉承,給她送銀送金的人肯定不少,她只需揚揚手就有揮霍不盡的富貴。

  「妳才是不自量力、異想天開,我爹沒告訴妳威揚武館是我娘的嫁妝嗎?包括兩間鋪子、城外五十畝水田、兩座大莊子,全是我娘的。我爹若想娶妳為妻就得淨身出戶,別想得一文錢。」用她娘的銀子養女人?休想。

  「妳說什麼,妳娘的嫁妝?」那她在忙活什麼,步步用心籌謀卻換來一場空?

  不,這不是她要的,都走到最後一步了怎能輕言收手,何況她把身子都給了人,還能撇開手?

  「寶兒,妳娘什麼時候把她的嫁妝給了妳,怎麼爹毫不知情。」在這方面,梅承勇倒是不在意,他本來就打算傳給女兒、女婿,只是如今多了個稚兒。

  「在你和這個沒臉沒皮的人拉拉扯扯時,我娘說爹這輩子是守成的分,沒多大的出息,沒娘幫他管著銀子,家產遲早被爹的俠肝義膽給揮霍完。所以娘要我當家,至少我沒爹那般敗家。」她管著大權,想從她手中挖銀子比登天還難。

  聞言,梅承勇面上一訕,對妻子、女兒的愧疚更深了。

  他也想擺脫狗皮膏藥般的表妹,可是他每每尚未板起臉前,她已經先淚眼汪汪的說起年幼時的艱難,二舅為了救濟梅家苦了自家孩子,省吃儉用才湊出幾袋口糧。這一聽,他還能說出什麼狠話?那些恩情,一輩子也還不完。

  「堂堂武館館主難道一兩銀子也沒有?妳爹傻,相信妳的胡話,我可是半點也不信,該妳爹的全部拿出來,休想藏私,我才是他日後的妻子。」不甘心全盤落空的花貞娘陰著臉力爭,不挖個幾千兩銀子出來絕不罷休。

  聽到她自稱是爹的妻室,氣鼓鼓的梅雙櫻正想翻臉,用她剛學會的落櫻三十六鞭法抽這個不要臉的女人。脾性大的她可受不得氣,可大師兄要她稍安勿躁的眼神一使,她也只有忍了。

  畢竟這時候的她才九歲,還學不會控制脾氣,一發作起來天崩地裂,連她爹都怕,退卻三步。

  「哼!我爹不用養家活口嗎?他賺的銀子要養我娘和我,後來多一個哥兒,妳看我們天天錦衣玉食不用花銀子呀!我娘每年打的金釵、銀簪就要好幾百兩,更別提她生完哥兒後每日都要參湯吊命,喏!這算盤借妳撥幾下,自個兒算算一共花了多少銀子,不欠債我都該慶幸了。」她一筆一筆的算,算得一清二楚。

  花貞娘越聽臉越黑,陰得像梅雨天,陰郁沉沉、沒法放晴,上百年的人參有多貴她不曉得嗎?楊雪心生前前前後後用了六、七根,少說兩、三千兩吧!那些全是她的銀子。

  不過花貞娘不知道的是,楊雪心所用的人參全是天水城居民送的,不花半文錢,梅承勇在地方上的名聲甚佳,救助了不少窮困百姓,又義務教導民防團習武,因此名義上的徒弟不少,個個都願意盡一分心力。

  再者,威揚武館在天水城立館多年,一代一代的人情累積下來,還不值一根人參嗎?楊家人脈廣得很。

  可惜楊姥爺兩老早走了一步,梅雙櫻五歲那年,楊姥爺輾轉得知年少去從軍卻音訊全無的二弟下落,兄弟倆有三十多年未見了,他急著去找人,把武館丟給大弟子梅承勇。

  誰知途中遇到山洪爆發,兩老和三個護送的徒弟葬身大水中,兩個被救起的徒弟趕忙回轉告知,威揚武館出動三百多人沿岸打撈,花了一個多月才找到發漲變形的屍體。

  姥姥、姥爺的陳屍地相隔不到一里,兩人生前感情甚篤,死後也不願意分隔太遠,先後差半個時辰尋獲,天水城一半百姓戴孝七日,等頭七過後才除孝,以示對耆老的緬懷。

  「他……他不可能身無分文,最少日後的束修應該交到他手上。」花貞娘退而求其次,謀劃梅承勇以後賺的銀子。

  梅雙櫻氣呼呼的瞪眼,在大師兄的安撫下勉強忍住一肚子氣,「妳要算就來算個清楚,我娘的嫁妝鋪子光是一小間月租金就是三十兩,一年三百六十兩,如果我爹要繼續開武館,看在自己人分上,一個月算妳五十兩,一次付一年,一次付清。」

  梅承勇和漠生一聽,在心里樂了,女兒(小師妹)真厲害,半點便宜也不讓人佔。

  「他是妳親爹,妳連他的銀子也要賺!」花貞娘氣得臉都變色,難以置信連開武館都要付租金。

  「親兄弟明算賬,何況我是要嫁出門的女兒,我不多為自己攢點嫁妝,妳要補貼給我嗎?」她用蔑視的眼神睨了花貞娘一眼。

  噗地,梅承勇不小心笑出聲,女兒脾氣雖然不好,可那聰明勁像她娘,都是個人精。

  「表哥,你還笑得出來!你女兒這般算計你,你為人父親的尊嚴在哪里。她在吸你的血你知不知道,居然還樂在其中。」

  他清咳了數聲。「寶兒也沒說錯,那是她娘留給她的,她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誰也管不著。」

  她們母女倆都是聰慧的,就他一個笨人,連個表妹也約束不住,最後還把自己賠進去。

  「哥兒也是嫁妝之一,娘說的。」唯恐天下不亂的梅雙櫻又添一句,足有畫龍點楮之妙。

  「不成、不成,我還等著他給我摔盆送終呢!你們都走了,誰處理我的身後事?」梅承勇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豈能不留在身邊,誰來說情都不行,他也想老死後有人祭拜。

  「她喏!她不是尋死覓活地非要嫁給你。」梅雙櫻胖胖的手指指向兩眼冒火的花貞娘,無利可圖的事她都想打退堂鼓了,太不劃算。

  「指望她我不如時候到了自個兒挖坑立碑,早早穿好壽衣往棺材里一躺。」等死了事。

  「表哥,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能指望我,也許我肚子里就有你的種,你要幾個孩子我都給你生。」她就不信生不出來,她一兒一女不都養得這麼大了。

  「不可能。」沒等梅承勇開口,梅雙櫻斬釘截鐵的下斷言。

  「小姑娘別管太多大人的事,我和妳爹之間不是妳能插手的,等妳長大了再說。」花貞娘一臉曖昧的掩唇笑,一副她有本錢張狂的樣子,區區一個小丫頭玩得過她嗎?

  很想咬她一口的梅雙櫻哼了一聲。「我娘臨死前跟我說了一個很大的秘密,和妳有關。」

  「和我有關?」什麼秘密?

  「想聽嗎?」她吊人胃口。

  廢話,自然想聽。「妳想說就說,不想說不勉強。」

  其實她心里在意得要命,想知道究竟是什麼事,但表面上跩得二五八萬,想讓人求她。

  「那我就不說了,省得鬧心。」梅雙櫻偏不從,誰讓她堵心她就讓誰難受。

  「梅雙櫻—— 」不得順心的花貞娘怒極一喊。

  「叫魂呀!膽兒都被妳喊破了。」秋後的螞蚱罷了,還能蹦幾蹦,很快的連腿都沒了。

  「不怕、不怕,順順毛。」漠生搶了師父一步,在小師妹頭頂輕拍,又順著她柔細發絲往下輕撫。

  他被記恨了。

  「大師兄,別把我頭發弄亂了,我最討厭梳頭。」每次都會扯斷幾根頭發,痛死了。

  「不亂、不亂,大師兄幫妳梳。」她的發又黑又亮,像是月光下灑落的雲瀑,帶著月的光輝。

  「漠生,她爹還在。」這小子眼中還有沒有師父的存在,師恩深似海,斗金難償還,切記、切記。

  漠生目色淡如煙。「小師妹此時正懟著你,師父還是少來湊熱鬧,免得懟上加懟。」

  會不會說話、會不會說話呀!好歹講點人話,他幾時虧待了他,居然徒弟反咬師父一口。

  「你們不要合起來糊弄我,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明天我就把武館上下鬧得雞犬不寧。」她別的本事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是拿手絕活,她不怕丟臉,就怕沒銀子花用。

  「鬧?一棍子敲暈。」她不像她爹,三、兩句話就被人拿捏住。

  「不可能是什麼意思,妳藏著掖著糊弄誰。」除了下藥一事,她沒做什麼讓人說嘴的事。

  花貞娘暗暗心虛了一下,她偷偷灑水凝成冰害楊雪心滑倒早產,這件事她死也不會說出口。

  「妳真要聽,對妳而言不是好事。」對她們姊弟來說卻是再好不過,娘最疼的還是他們。

  想到沒法陪他們長大的娘親,梅雙櫻心口還有微酸的痛楚,她是沒娘的孩子了,少一個人疼她。

  「說—— 」花貞娘拍桌子叫囂。

  「是妳想聽的,怨不得人,我娘早料到妳會對我爹下手,但是千日防賊還是挺累心的,不如一勞永逸。」花貞娘的野心眾所皆知,唯有她爹顧念舊情,老認為她是孩提時的小表妹。

  「她……她做了什麼?」花貞娘忽然不想聽,莫名地感到一陣恐慌,事前做了家產轉移的楊雪心絕對不是蠢人,她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

  「也沒什麼,我娘說她讓人在妳的茶水中連續放了一個月的絕子散,徹底絕了妳生子的機會,以免妳有了親生子後又想盡辦法對付我們姊弟,將我們趕盡殺絕。」這樣就不會有人和她的孩子爭產,楊、梅兩家的私產盡遍她手。

  「什麼!」花貞娘身子一晃,驚到快站不住。

  沒有孩子,沒有孩子……楊雪心居然這麼狠。

  雖然她有自己的一女一兒,可終究不是姓梅的骨肉,沒有血脈相連又能親到哪去,她想從中分一杯羹也名不正言不順,理虧得很,楊雪心下手太重了,重到她承受不起。

  「順便跟妳談談租金的問題,如今威揚武館的房契、地契都在我手中,換成我的名字,我爹就算了,自己人,當報生養之恩,可我和妳並無太多牽連,妳住在我的武館內白吃白喝,也該算算賬了。」她把算盤往回抽,趴在算盤上一筆一筆的撥算盤珠子。

  「我是妳爹的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欺人太甚,等她做了她繼母後,看她怎麼整治繼女。

  「那叫我爹付賬呀!苞我有什麼關系,又不是我剝光了妳的衣物。」果然臉皮厚的人沒廉恥,干出那種見不得人的丑事也敢大聲嚷嚷,換成旁人早羞愧得足不出戶。

  「別呀!爹沒錢。」趕緊哭窮的梅承勇不強出頭,在女兒和對他下藥的女人之間,當然是女兒重要。

  「表哥……」他想棄她不顧嗎?

  花貞娘泫然欲泣,故作楚楚可憐樣。

  「聽到沒,我爹沒錢,以前算我爹還他二舅的恩情,從此互不虧欠,這筆錢我就不算了。不過從今日起,住在武館內就要算租金,任何吃的、用的自理,武館不再供應,提醒妳一點,館里的佣僕都是我養的,我付的月銀,妳無從使喚,洗衣、燒飯這種小事自己動手……」

  「妳……」生女肖母,母女倆都是狠人。

  絕了她的生路,斷了她唯一的機會,不下了崽的女人還有人要嗎?誰甘願撫養別人的孩子。

  「還有,我絕不會同意我爹娶妳為妻,我只有一個娘,沒人能佔了她的位置,妳要鬧盡避去鬧,我不怕見死人,要是妳死不了我還能助妳一臂之力,完成妳的願望。」她想死嗎?也就嘴上說說,惜命的人不可能真的去死。

  何況她有兒有女,決計放不下。

  「表哥,你就任你女兒胡作非為嗎?她十歲不到能當什麼家。」花貞娘一臉可憐兮兮,想勾起表哥的憐憫。

  看著眼中帶淚的表妹,梅承勇有種全身乏力的感覺,「我家一向是女子為主,以前是她姥姥,而後是她娘,現今兩人都不在了,寶兒雖小卻也挺得起來,妳沒瞧見她師兄、師弟都怕她。」

  他家寶兒是真正的寶,是他骨子里抽出來的一塊血肉,他寵她、愛她、疼她,不因麟兒的出生而少上一分。

  「你瘋了嗎?讓一個小姑娘當家!」姓梅的全是瘋子,瘋得叫人咬牙切齒,老的蠢、小的 。

  梅承勇撫著女兒的頭,卻不意外被她白眼撥開。「反正她折騰的是她的嫁妝,我堂堂男兒豈能靠妻子的嫁妝養活。」

  「哼!馬後炮。」梅雙櫻嗤哼了一聲,朝她爹扮鬼臉,一點也沒姑娘樣,倒像頑劣小子,全是她爹和大師兄寵出來的。

  「寶兒呀!爹已經夠慘了。」不用再落井下石。

  他哪曉得昔日乖巧、聽話的小表妹竟然在他的湯水下藥,還在他推開她時又纏上來,寬衣解帶直搗黃龍,讓兩年不曾親近女人的身體欲火狂燃,一下子就撲上去。

  事後他也非常後悔,但後悔無濟于事,事已發生,說再多也無用,再羞愧也要去面對,誠如女兒所言,是他的縱容才縱得表妹恬不知恥,要是不事事包容,今日也不會有叫人苦笑連連的荒唐事。

  「自作孽不可活。」誰叫他對不起娘。

  「寶兒……」他的寶兒最心善了,口毒心軟。

  「算了、算了,最多允你納她為妾,但是你自己的妾自己養,別想我掏出一文錢。她生的兒女不姓梅,不準入籍,她養得起就養,養不起就送人。你賺的銀子是要留給我和哥兒的,不許分給外姓人。」她就是吃獨食,不讓人嘴邊奪食。

  「好、好、好,爹都依妳……」一遇到肖似妻子的女兒,梅承勇就像沒原則的老好人,什麼都好。

  「你……你們,太欺負人了!我花貞娘就只能為妾?」和她想要的差距太多,她無法接受。

  「妳也可以不要,最多是我爹白睡了一回……」她爹也很委屈好不好,這女人還沒她娘的一半好看。

  「寶兒……」

  「小師妹—— 」

  一老一少兩道聲音同時在她頭頂響起,意喻分明,有些話不該由她這小姑娘說出口,婦德、婦言、婦功……

  「哎呀!你們別煩我,做都做了還不許人說,她下藥的時候有想到爹的心情嗎?說不定還沾沾自喜這麼好得手,可是就算所有人都忘了,我也不會忘了讓我娘滑倒早產的那一片冰,妳敢說沒有妳的手筆?」那時她還小沒能想透,可是多長了歲數後,以前弄不清楚的地方心里都明鏡兒似的。

  這事大家都不敢撕掉那層窗戶紙,心知肚明卻寧可爛在肚子里,粉飾太平。

  「妳……妳在胡說什麼!別指鹿為馬硬在我頭上栽罪名,為妾的事我再想一想,你們別想甩開我。」花貞娘眼神飄忽的落荒而逃,沒敢再停留。

  當花貞娘一走,一聲嘆息幽幽而起。

  「都是爹的錯。」悔之已晚。

  「本來就是你的錯,要不然娘也不會死。」壞爹!

  梅雙櫻轉身進了內室。

  「寶兒……」他的乖寶呀!哭了。

  「師父,我會守著小師妹的,不會讓她有事。」師娘那麼好的人,他也舍不得,除了娘之外,師娘是待他最好的人。

  「嗯,好好跟她說,不要太倔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人和人相處不能只憑沖動行事,給人留後路也是結善緣。」如果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日後她有事誰肯伸出援手。

  妻子的早逝是她心中不能踫的痛,他知道這一生將成為印痕烙在心上,可他能殺了表妹為她償命嗎?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做錯了就要自己承擔。

  「好的,師父,我會勸她。」勸不勸得動是另一回事,他不打包票,畢竟自己的老婆自己疼。

  信守承諾的漠生沒忘了兩人的婚約,他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好,我走了。」女兒這脾性跟她娘一模一樣,一生起氣來便不理不睬,誰來說情都沒用。

  女兒寶的梅承勇搖著頭走開,不發一語。

  父親一走,梅雙櫻又出了內室,眼眶紅紅的,像受了極大委屈。

  「大師兄,你也覺得我太狠了嗎?」一想到娘永埋地底,她都認為自己太不孝,下手輕了。

  「不會。別想太多,要不要出去玩會兒,城西張大戶的胖兒子肉多,耐揍。」正好讓她出出氣。

  「玩?」她雙眼一亮。

  「逮到妳了。」

  剛一踏出武館,一道水綠色影子忽地撲過來,從五歲開始學武的梅雙櫻差點一腳踹出去。

  「林芷娘,人嚇人會嚇死人,妳知不知道妳差一點成為我腳下亡魂。」嚇到她了,她不想成為踹死好友的凶手。

  「呿!妳誇張的語氣怎麼還改不了,就妳那雙麻雀腳能有多大的力氣,就我這藥箱也踹不破,啊!大師兄好,忘了還有你。」太急著逮這只烏鰡了,沒注意左右。

  秤不離砣,砣不離秤,形影不離,這對師兄妹的感情也太好了,叫人看了既羨慕又嫉妒。

  哪像她和她二哥,爆竹似的,一見面就能吵上兩句。

  「什麼叫忘了還有你,那是我大師兄不是妳大師兄,妳少亂認親戚。」大師兄是她的,只疼她一人,誰也別來撿殘羹剩肴。

  看到兩人逗嘴的模樣,走在小師妹身後的漠生在心里會心一笑,她們就像兩只長牙的狗崽,喜歡互咬。

  「妳師兄就是我師兄,差不多,妳這人就是小氣、愛計較,學學我的氣度,宰相肚里能撐船。」說著大話的綠衫小姑娘和梅雙櫻同歲,但個頭比她小了一些,看來約七歲左右。

  「說我小氣,有事別找我。」一說完,梅雙櫻掉頭就要走,不理會小同伴的聒噪,她忙得很。

  「別別別,咱們是什麼交情,有我就有妳,妳不能丟下我不管。」林芷娘當下不怕丟臉的抱住她的腰。

  所謂物以類聚,梅雙櫻是眾所皆知的爆脾氣,打遍天水城的孩子圈無敵手,一群橫行霸道的小霸王一見到她就趕緊繞路走,就怕和她撞上會被打得鼻青臉腫。

  大家怕的不只是她,還有她影子似的大師兄。要是她遇上誰帶打手又打不過的時候,這位大師兄便會出手,把想找他小師妹報仇的人全打趴了,看誰還敢動歪念頭。

  兩人的能打是出名的,在孩子圈中人稱「天雷二煞」。

  一個是天都怕的鬼見愁,一個是見人就打雷的女羅剎。

  而家中開醫館的林芷娘便是個小無賴,一看到順眼的就纏住不放,非要和人家當朋友不可,物盡其用佔盡好處。

  「仁善堂」便是她家的,她自幼熱愛醫術,一有醫書絕不放過,廢寢忘食的習醫想當一代名醫。

  她們還有一位好友叫于香檀,那也是個怪人,家里開了一間胭脂坊,她對香味特別敏銳,輕輕一嗅便知是何味,但是鮮少出門,最討厭人多的地方,和兩位老往外跑的姊妹淘正好相反,文靜得近乎孤僻。

  「大師兄,把她給我扯開,我又不是她祖宗,光天化日之下抱成一團成何體統。」鼓著腮幫子的梅雙櫻氣呼呼的裝大,可肉肉的小臉仍給人天真無邪的感覺,活似觀音菩薩座前的小玉女。

  「林家妹妹,松手,我家小師妹不耐煩與人摟摟抱抱。」漠生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拉扯,用著冷到極點的神情施以威壓。雖然他不到十五歲,卻已有成年男子的身長,得仰望著才能與他對視。

  對兩個尚未發育,還在小豆芽階段的小姑娘而言,他像山一樣的存在,既危險又能庇護她們。

  「不松手、不松手,大師兄不能厚此薄彼,我找寶兒找好久了,她一直好忙。」也不知道在忙什麼,跟她爺爺一樣神龍見首不見尾,每回她上武館找人都被趕,好生氣。

  「不要叫我寶兒,我長大了,要改口雙櫻或梅小姐。」半大不小的孩子老愛裝大人,總覺得自己不小了。

  寶兒是乳名,打小喊到大,天水城百姓都忘了她本名叫梅雙櫻,還當她娃兒似的寶兒、寶兒喊個不停。

  可沒娘的孩子早當家,在接手娘親的嫁妝後,昔日無憂無慮的小丫頭也漸漸染上世俗之氣,她不僅要管著武館,還要照顧剛學會走路的弟弟,又當娘又當姊姊的,心態上或多或少有所改變。

  她也知道乳名是在家里喊的,一出了家門便不合宜,隨著年齡增長,有些事若是不變會成為笑話。

  「誰跟妳梅小姐,妳還叫我林姑娘不成,寶兒、好寶兒,看在咱們青梅竹馬的情分上,妳不能拋棄我,我是妳今生的背後瘤,有我有妳。」樹纏藤、藤纏樹,纏死她。

  「大師兄。」惡不惡心,什麼背後瘤,這人中了藥毒不成。

  一聲大師兄,漠生倏地出手往林芷娘頸後穴位一按,她頓時全身僵硬、雙手發麻,不自覺把手放開。

  「不帶這麼玩的,梅寶兒,妳是不是朋友,別以為會武很厲害,等我學會我爺爺的醫術,我拿九針透穴對付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一定要盡快學成,煉制叫人欲生欲死的藥,看誰還敢對她動手動腳。

  林芷娘是個藥痴,是林家小輩中習醫天分最高的一個,頗受家中長輩青睞,有意培養她,但是因為女兒身的緣故,對她的培植也是有限,畢竟姑娘家長大終究要嫁人,女子行醫者少之又少,因此在藥材的來源上不那麼豐足,大多的資源先給了同輩的男丁,到她手中的少得可憐。

  好在她祖父疼她,常常給她開小灶,醫書上的提供和醫術上的指點不亞于同宗兄弟,認草藥、背方子倒是有模有樣,最近熱衷于把脈、針灸,不少人受到她的「毒手」。

  「是呀!我很怕,妳敢用針扎我,我掐死妳。」梅雙櫻做出掐人的樣子,齜牙咧嘴好不凶惡。

  「好啦!好啦!我不扎妳,妳也不許掐我,大不了以後妳生病來看診,我不收妳診金。」夠意思吧!她家是仁善堂可不是善堂,這條件很是優厚了。

  「臭芷娘,妳詛咒我呀!」梅雙櫻小拳頭一握,在林芷娘鼻頭前揮呀揮,威脅意味濃厚。

  林芷娘細脖子往上一仰,理直氣壯。「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道理,頭疼腦熱總會有吧,尤其是妳練棍又練鞭的,刀來劍去,妳怎麼知道自己不會受傷?病了、傷了總要大夫,本神醫肯出手是妳的福氣,當惜福。」

  誰也沒料到此時小豆丁似的小丫頭,在若干年後真成了她口中的一代神醫,除了起死人、肉白骨無法醫外,天地間的疑難雜癥她都能藥到病除,一手金針使得出神入化。

  「我有大師兄。」梅雙櫻洋洋得意。

  漠生被當成了萬靈丹,看著小師妹自傲不已的小臉,他心底一塊柔軟崩了一角,對她的喜愛又添了一分。

  「萬一有一天他不在妳身邊呢?」林芷娘沒多想的脫口而出,她覺得人總要吃飯、睡覺、洗漱,不可能無時無刻黏在一起,肯定有一人走東,一人走西的時候。

  但是她的話一出,梅雙櫻和漠生同時變臉,他們互視一眼,師兄、師妹的感情在不知何時間起了變化,更因這句話而起了漣漪。

  「放心,大師兄不會離開妳,妳趕我都不走。」知道她的不安,漠生面色柔和的輕撫她頭頂。

  母親的離世讓梅雙櫻對身邊人更為依賴,她心頭因林芷娘那句話悄悄蒙上陰影。「我才不會趕大師兄,你是我的,你要陪我到很老很老,老得我都走不動了,你就背我。」

  「好,我背妳。」他說得彷佛這是世上最樂意的事,兩人一起變老,背她走到最後。

  「嗯!大師兄最好了。」她展顏一笑,彷佛春天里的花兒都飄進她眼楮里,明亮而溫暖。

  他勾唇,往上一提,心里滿滿的寵溺。

  「夠了、夠了,別在我面前展現你們的師兄妹情深了,我敗了成不成,欺負我沒有對我百依百順的哥哥呀!只有白眼斗雞似的壞兄長。」大哥冷漠、不苟言笑,看重醫書更甚于妹妹,為了一本書有可能賣掉她;二哥跳脫、心性不定,一見她就跟她吵,不喜醫,一看到藥草就跑。

  「妳才莫名其妙,找我做什麼,有話直說,不要再拐彎抹角,我腦子沒那麼多條筋,轉不過來。」她討厭動腦,娘說慧極必傷,因此能用拳頭解決的事她何必傷神費心,多少人因絞盡腦汁而早生華發。

  「梅寶兒,我們是不是好朋友?」林芷娘又想靠近,耍無賴的與梅雙櫻勾肩搭背,偏一堵冷面肉牆擋在前頭,叫她小有郁氣。

  大師兄威武,大師兄英明,大師兄是殺人奪寶,毀屍滅跡的必備良器,能護體強身。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背黑鍋的事少找我,妳爹明里暗里叮囑我少帶壞妳。」明明林芷娘天生長歪,林家老爹非要怪罪鄰里帶壞女兒,她蒙受的不白之冤向誰討。

  「哎呀!我爹那是老頑固了,不用理他,還沒我爺爺開明。我是想,妳閑著也是閑著,不如陪我上一趟彌陀山,我們一路游山玩水,哼著曲兒摘著花,人生何其快活。」她一雙眼兒眨呀眨,活似那萬千桃花在眼里跳著,亮晃晃的。

  聞言,兩道細細月牙眉一蹙。「妳又要上山采草藥。」

  又?

  這個字用得微妙。

  表示林芷娘不只一次偷溜上山,而且老拉她口中的好朋友下水,讓梅雙櫻成為父執輩眼中的萬惡罪人。

  「我、我不能上清涼寺拜……拜佛嗎?」她說得自個兒都心虛,兩眼不敢直視人。

  「妳說的話自己相信嗎?」當她和她一樣蠢得不行,明明兩人是同齡人,怎麼一個顯得特別笨。

  彌陀山有千,其中一的半山腰建有一寺名清涼,清涼寺中和尚過千,大半個山頭都是清涼寺所有,寺里最有名的是拈指蓮花,花開七色,花蕊似觀音拈指,故而聞名。

  但拈指蓮花十分罕見,千百朵蓮花中只開出一朵,十年一含葩、花開待十年,等蓮瓣開展時蓮香四溢,聞者神清氣爽、百病驟消,開盡七七四十九天花瓣枯萎,再待十年結出蓮子,此為佛界聖物,據說一顆蓮子可解百毒,亦可避邪。

  關于拈指蓮花的傳聞眾多,但七色蓮確實是世間少見,而且蓮子更是少之又少,一次結子要三十年,每次最多九粒,形色偏黑,約女子小指指甲片大小,具有藥用功效。

  只是有人可能終其一生也看不到一回,據知佛贈有緣人,蓮子長年供奉在菩薩座前,想求蓮子先問菩薩,得三聖筊方可取走,否則不管怎麼偷搶拐騙,蓮子還是會回到供桌前,承人間香火。

  因此清涼寺香煙鼎盛,不時有來往香客前來焚香謁佛,它成了佛門聖地,受萬民景仰。

  但也僅清涼寺所在的這座山頭看得到人煙和商販,山腳下還有座名為慈雲庵的尼姑庵,收留無家可歸的女子落發為尼,其他山卻是山高嶺峻、凶險重重,幾百里瞧不見一個人蹤是常事,樹木雜生、野獸遍野。

  唯一的好處是山里沒人走動,野生的好東西多到數不清,動輒百年、千年的藥草更是隨處可見,只要夠膽往深處走,收獲之豐富夠一輩子吃喝不完了。

  林芷娘有一回就拉著好友往彌陀山後山走,幾個小姑娘初生之犢不畏虎,越走越偏,居然讓她們挖到兩株五百年的成形人參,她們把它賣了,得銀六千五百兩。

  分了銀子之後才知人參這麼值錢,又相約了幾回偷偷進山,什麼靈芝、何首烏、三七、天麻、黃精、黃耆、白朮……簡直要什麼有什麼,挖得不亦樂乎,幾個小姑娘賺銀子賺得眉開眼笑。

  只是越走越深,她們遇到……老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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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第三章】錦衣少年

  「林芷娘我警告你,這次不能走得太深,要是像之前那樣我真的會丟下你不管,自個兒逃命去……」

  誰會傻得送肉入虎口。

  遇虎的那一回梅雙櫻剛學會甩鞭,落櫻三十六鞭法正學到第十鞭,她十分自傲的現寶,在小伙伴面前耍了一套威風凜凜的鞭法,在七、八歲小姑娘心裡那已經非常厲害了。

  因此幾個不知「怕」為何物的孩子被銀子迷花了眼,自恃藝高膽大便瞞著爹娘私自入山,而且還往連路都找不到的深山去,幾人背著小竹筐,找著自己認識的藥材。

  就在大家採得竹筐快滿時,一聲虎嘯平地起,她們不只不怕還興奮莫名的商量怎麼設陷阱捕捉大老虎。

  只是老虎一現身,體型之巨大把所有人都嚇壞了……那是梅雙櫻第一次被疼她入骨的父親喝斥,罰跪在祠堂一天一夜,因為同去的小姑娘都受傷了,滿身是血地被抬下山。

  即使是她也被虎爪在手臂上抓出三條見骨的血痕,那還是她學武,身手矯健地避開致命傷,是其中受傷最輕的,其他人光是養傷就要三個月到半年,慘得沒法出門見人。

  而且無一例外的,全被禁足。

  那一日,幸好是梅雙櫻的大師兄及時出現,不然全都要葬身虎口了。

  如今那張虎皮掛在武館正堂的牆上,一入冬就成了她爹的坐墊,虎骨、虎肉、虎血什麼的全賣了,充當各家看診的診金和藥費,仁善堂也破例打六折價,誰讓起因是自家不安分的小祖宗呢!

  只是事過境遷後,梅雙櫻卻成了各家長輩不待見的小魔星,他們都不希望她上門找自家孩子玩耍,要不是小姑娘自以為藝高膽大,縱使孩子們再荒唐也不會偷跑上山,因此經過那一次幾乎喪命的驚險,誰還敢讓家中小姑娘和她一起玩,那會要命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要一直在我耳邊念,比我娘還嘮叨,我不就出過一次事,瞧你們緊張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聽過沒,我福氣大得很……啊!誰拉我。」真討厭,拉她後衣領,欺負她個小人矮嗎?

  瞧瞧自個兒的小短腿,林芷娘一肚子悶氣,她家藥最多,天天吃藥進補,怎麼就不長個頭,氣死人了。

  「蜈蚣。」有毒。

  低頭一看,腳底下有幾只五寸長的蜈蚣在腐爛的樹葉堆裡鑽動,她一陣發冷地將腳移開。「謝謝大師兄。」

  「說了幾次,那是我大師兄不是你大師兄,不要亂喊。」梅雙櫻瞪著圓亮大眼,把大師兄拉到身邊。

  「你看你,小家子氣又來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們不分彼此。」一個好好的大師兄不分人用,她藏起來能當銀子花嗎?實在是太不會當家過日子了。

  「一個連鳳眼糕都買不起要跟我借錢的人,還好意思說和我不分彼此,你有多少銀子跟我分。」她還真敢說,臉皮之厚和武館那一位有得比。

  林芷娘倏地臉紅,難得有一回難為情。「我是剛好買到中意的藥材把銀子用光的,不是真的沒錢,我家家大業大,還缺我零花錢嗎?」

  「那很難講,如果有個花錢似流水的子孫,你爹娘都要哭了。」她借出去的銀子連個子兒也沒瞧過,林正娘從來就沒還,倒是奇奇怪怪的藥丸、藥粉一大堆,她看了也不敢用。

  「等我當上一代名醫後,之後我制的藥一藥難求……」到時就換她拿翹給不給了。

  「醫痴」的林芷娘對醫藥的追求已經有些走火入魔,她常常神來一筆想這個方子該怎麼改、那個方子要加減什麼藥,為了印證想法,她便在自家的藥鋪子配藥,然後試著給病人服用看看療效。

  如果能治好是好事,就怕出大亂子,每每她一用藥就把病人治得苦不堪言,即使病好了也吃不少苦頭,讓家人一見她就發愁,不知該讓她習醫好,還是讓她離醫館遠一點,畢竟她改過的藥方子確實比原來的好用。

  不過最叫人吃不消的是藥材乃消耗品,她自己資源少,便想盡辦法讓同輩的男丁幫她往自家藥庫裡抓藥,一抓還不是一份,少則七、八份,多則十來份,還大多數糟蹋掉,再家大業大也不堪損耗。

  後來為求公平,林家多添了一條家規,不管姓不姓林,從自家取藥一律都得付費,拿多少給多少銀子,嚴禁私自挪用,沒銀子自個兒上山去采,多余的賣給醫館也成。

  林芷娘本來有一個小銀匣,裝著大大小小不少碎銀子,可是為了她的行醫路,滿滿的匣子早就見底,連以前賣藥草的銀子也沒有了,只能東借西借的向好朋友打秋風。

  可是有些名貴藥材實在買不到,她又阮囊羞澀,只好打山里那些草藥的主意,只要讓她挖到一株百年人參,甚至是千年人參,她又能揮霍好些年,不用擔心其他的了。

  「大師兄,我們先走吧,別理這個痴心妄想的瘋子。」還一代名醫呢!不被毒蛇猛獸咬死算她萬幸。

  「好。」漠生眉眼一柔,帶著小師妹往較平坦的小徑走去,在走之前先用長樹枝打草驚蛇。

  他們此行摘的是藥草,不是打獵,因此安全最重要,得把草叢間、樹林中的野獸打出來確保萬一。

  不過若有野雞、野兔、獐子之類,他不介意打幾只,給自個兒添添口糧,野味比家養的可口。

  「哎呀!別這樣嘛!等等我,我就缺幾種藥材配不全,想來踫踫運氣,你也曉得我銀子花光了,只能自食其力,再不挖棵地精我都要彈盡糧絕了……」學醫真花銀子呀!爺爺也不多贊助她一些,害她滿山遍野尋寶。

  嘴上咕咕噥噥的林芷娘彷佛入了寶山,很快就挖到兩棵價錢不算便宜的肉桂,接著往身後背著的竹筐一扔。

  上山的三個人都背了一個竹筐,但只有林芷娘雜七雜八的藥草弄了一堆,她是一見好藥材就不放過,或摘、或拔、或挖、或割,弄得兩手全是草割的傷口,她還樂此不彼。

  而梅雙櫻和漠生對藥草的認知沒林芷娘多,他倆只取自己認識的藥草,余下留給撿漏的林芷娘。

  不過師兄妹兩人並不在意取多取少,他們主要是陪林芷娘采藥,因而沒有她用心,兩個人還要不時的觀覷附近有沒有危險,是否有獸蹤出沒。

  「你制的藥我開口要,你敢不給?」不管她將來是不是有成就,先挖坑給她再說,好朋友就是用來陷害的。

  「這……給。」林芷娘氣弱的說。

  人家的拳頭比她硬,她怕疼。

  「以後不要再說什麼名醫不名醫,學醫就是要救人,你在我眼中就是賴皮鬼林芷娘,哪天你制成什麼起死回生丸、九轉大金丹,你不給我,我掐著你的脖子搶。」梅雙櫻嘴里說著凶狠話,實則減輕好友的愧疚感,她才不在乎那幾顆臭藥丸。

  「給給給……你要什麼我都給,別再威脅我了,不過你說得起死回生丸、九轉大金丹是什麼,我聽都沒聽過。」回頭問問爺爺,他肯定是藏私了,好東西不教她。

  「不就等你制嘛!你不是想成為一代名醫,那就好好鑽研醫術,把救命的藥弄出來,我在話本里有看過,命懸一線也救得回來。」要是有那種藥,她娘就不會死了。

  想到娘逐漸模糊的面容,梅雙櫻眼中有點發澀,她怕有一天把娘給忘記了怎麼辦,那是她最在意的事。

  「小師妹,這給你。」一見小師妹情緒有點低落,漠生順手從山岩石壁中摘下一朵粉紫色的花送給她。

  「謝謝大師兄,花好美……」嗯!也很香,淡淡的不濃烈,但是香氣久久不散,讓人心胸頓然開闊。

  「等一下!」林芷娘忽地大叫。

  「你又犯抽了嗎?」一朵花而已,值得大驚小敝。

  林芷娘沒好氣地用手遮住碩大的紫花,怕風吹散了花粉,連忙取出一小瓷瓶收集花蜜,

  「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玉蟬花呀!多少人想買買不到,一錢十金哪!你那是什麼鳥屎運,隨便一摘就摘到百兩金。」

  一兩金子十兩銀,百兩黃金等值一千兩銀子。

  漠生采下的玉蟬花有手掌大,約二兩四錢。

  「看你想要又不好意思開口的樣子,我就讓給你吧。」梅雙櫻不缺銀子,銀子買不到好朋友。

  「條件呢?」什麼叫青梅竹馬,就是你臉上幾根毛都一清二楚。林芷娘從不相信天上會掉芝麻餡餅下來。

  「以後你煉制出起死回生丸、九轉大金丹時,一樣各給我五顆。」她獅子大開口,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漠生在梅雙櫻背後悄悄地揚唇,對小師妹的趁火打劫十分佩服。

  現在一臉稚氣,沒三塊豆腐高的林芷娘看不出日後有多大的成就,可是人不可貌相,以她此時對醫術的狂熱來看,難保不會成為大藥師或她念念不忘的上代神醫,和學醫的人往來絕吃不了虧,至少她的藥絕對少不了。

  但是漠生絕對想不到,眼前一臉髒污的小姑娘日後還真成了醫術驚絕的神醫聖手,醫治無數沉多年的重疾,並真的煉制出起死回生丸、九轉大金丹,肉疼地給了她的債主。

  「你要那麼多顆干什麼,一聽就是很耗銀子,我上哪弄來這麼多藥材。」她開始哭窮,叫苦連天。

  「我、我爹、大師兄、哥兒,一顆應急,有備無患,難道你想見死不救,眼見我們一家子去死。」梅雙櫻折指一數,語氣很重的以勢壓人,把人打得潰不成軍。

  一聽他也在一家人之中,話不多的漠生傻傻地笑了,對小師妹的溺愛又加深一分。

  「你……你打劫呀!」哪有這麼算的,以為藥材不用銀子啊!想想要花費的心力和時間,她心都痛了。

  沒良心的梅寶兒,坑她像在坑仇人似的。

  「要不,你也可以不要,我拿回去賣錢,給大師兄買件貂皮披風。」大師兄還是學徒,沒什麼銀子,她幫他攢點私房,免得以後手頭緊,連買個肉包子都舍不得。

  漠生八歲來到武館,如今都過六年了,他是梅承勇名下的大弟子,平時帶著其他弟子習武,雖然不用交束修,可也沒有銀子拿,他是靠上山打獵才有些銀錢,存了好些年才百兩銀子不到,有一些還是楊雪心生前給的,怕他沒爹沒娘的,沒人照顧,手上有銀子也免去向人開口的窘境,她是真心疼愛他。

  只可惜好人不長命,老天爺見不得人好,早早收了去。

  「行行行,給,我早說給了,你別弄壞我的玉蟬花,很值錢的。」這個暴殄天物的,銀子送到眼前也不識得。

  「給你,瞧你樂的。」一朵花而已,樂得嘴都闔不攏。

  「梅寶兒,以後我不說你小氣了,你是大氣呀!有巾幗之風。」她沒交錯這個朋友。

  「少拍馬屁,回去別害我挨罵就好。」他們是偷溜上山,各自讓人跑腿跟家人說一聲,未經允許先斬後奏。

  「嘿嘿!」林芷娘撓耳訕笑。

  「大師兄,把另一朵摘給我吧。」有銀子不賺是傻子。

  「好。」

  另一朵……什麼另一朵,林芷娘傻住了。

  「你給我的《藥草寶典》不是寫著︰『玉蟬花花開雙生,並帶連枝,從不獨長』。若非你提到玉蟬花,我都忘了書的內容。」正好她前兩日有翻到那一頁,心想玉蟬花長什麼樣。

  看到漠生又摘回一朵比之前更大朵的粉紫色碩花,林芷娘都要扯發尖叫了。她怎麼胡涂了,花開雙生這種事居然沒想到,她當什麼醫者呀!又被梅寶兒給坑了。

  當初入山有言明,一同發現的藥草各分一半,若是個人尋獲便歸個人所有,玉蟬花是她認出來的,所以她有權分走她手上的這一朵,另一朵自是他們師兄妹的。

  啊!她虧大了,那朵有三兩五錢吧!幾千兩銀子從她眼前飛過去,她的心,痛呀!

  「大師兄,我看到血靈芝了,快過去摘……」好大一片,不賣留著應急,習武之人難免有踫撞挫傷。

  「好。」漠生雙腳凌空一點飛躍而起,長在高處的血靈芝有七、八片,他手刀一劈紛紛落下,他不費吹灰之力全數接住。

  「大師兄,是玉蟾耶!那個表皮有毒,快摘幾片山芋葉迭在一起包住它。」雪白如玉,幾十萬蟾蜍中只有一只。

  「好。」漠生一撲,手到擒來。

  「啊!是清心蘭,長在峭壁,大師兄你小心點,上頭有苔鮮,會滑。」果然山上處處是寶,下回她和大師兄自己來,不帶礙手礙腳的小瘋子,走得慢不說還愛大驚小敝。

  「我知道,別擔心。」幾個空踩,漠生上了丈高的絕壁,罕見藥草旁定有毒物盤桓,他取出防身匕首一揮,一條全身通紅的雙頭蛇霎時頭斷血流,只剩下還在扭動的蛇身。

  漠生取花時也把蛇軀取下,他不曉得值不值錢,再不濟煮個蛇羹也不錯,都有他手臂粗了。

  「大師兄,紫靈芝,你看,好多……」梅雙櫻話還沒說完,有人急吼吼的跑過來。

  「等一下,你們吃肉,好歹給我喝口湯,別一網打盡,不要忘了你們是陪我的,是、陪、我,我才是采藥人,好東西被你們采光了,我采什麼……」嗚……欺負人。

  「要不,你上去采,我們不搶,都給你。」反正竹筐快滿了,再采一回也該回去了。

  林芷娘抬頭一看,那眼淚都快往下滴,人家她又沒蝙蝠似的大師兄,那麼高的樹干分岔處她哪摘得到,「等我學成出師後,你們威揚武館的人看診一概半價。」

  「好,成交。」多拿點跌打損傷藥,武館中最多是對招時受傷,風寒體熱倒是很少,習武之人向來身強體健。

  「又坑我。」梅寶兒這混蛋給她挖多少坑呀!

  「你不是常說我們是好朋友,我挺你就是你挺我,最多你在制藥時少什麼藥材跟我提一聲,我們武館弟子多,讓他們去找。」她一句話就累死館中師兄弟。

  鼻子一抽,林芷娘忍住淚意。「好,就這麼說定了,你一定要幫我,我的神醫之路就靠你了。」

  「……好。」瞧她這眼淚鼻涕的,是太惡心了。

  林芷娘感動得笑了。「寶兒,你真好,有你和大師兄的陪同,我安心不少,這一次收獲不小,夠我再揮霍幾年了,就算回去再挨一頓打也甘心,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一輩子呀!林芷娘實在太折騰人,真不知何時會被她拖累。「你別再提醒我了,我不想獲足。」

  害人精。

  「大師兄,也謝謝你,沒有你飛來飛去的好身手,我也撿不到這些好貨。」林芷娘高興的用手背往臉上一抹,頓時變成一只小花貓。

  「不客氣,你該謝的是我小師妹,我是因為她才順手幫了你一把。」若非小師妹,他不會在乎林芷娘的死活,就算被野獸叼了也不會眨一下眼,這小丫頭太弱了。

  「嗯!都謝,兩個都是好人,我有你們就可橫行天水城,等我名揚天下了,你們來給我當護衛……」那就萬無一失了,兩個大凶器一左一右站著,她多威風呀!

  「嗟!你想得美……」咦!等等,護衛?一道閃光忽從梅雙櫻腦中閃過,她目露驚喜。時時關注小師妹的漠生看到她面上一喜,心有靈犀地想到她可能有什麼好主意,笑著往她頭上一揉。

  「又想做什麼了?」只要不傷及自身,他都奉陪。

  「回去再說,我為咱們武館的弟子找到一條出路……小瘋子,你還不走干什麼,想留在山上過夜呀!」山里天暗得快,再過一會就漆黑一片了,不利行走。

  「你們聽見沒?」林芷娘豎起耳朵聆聽。

  「聽見什麼?」

  還沒修出內勁的梅雙櫻沒聽到斷斷續續的呼救聲,但不想搭理的漠生聽得一清二楚,還聽出在哪個方位。

  「有人的聲音。」林芷娘正要往前走,竹筐被人從後頭拉住。

  「人?」哪來的人。

  「大師兄,我要去救人。」遇到他人有難要及時伸出援手,此乃醫者之道。

  「這邊。」他指了個相反方向。

  「喂!」沒有一點遲疑的林芷娘轉了方向朝那頭呼喊,大師兄不會騙她,越快救到人才能越快下山。

  夜里的山上並不安全,不少夜行性獸群出來覓食,她們兩個小姑娘和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不夠喂其牙口。

  三人循聲找人,在一個滑坡底下看見一名全身是血的錦衣少年,他的兩眼睜得很大,有點渙散,眼看著就要昏迷過去卻咬破唇瓣強撐著,不讓自己昏厥,等人來救。

  一看到眼前出現的晃動人影,少年絕望的眸光閃著異彩。

  「大師兄,那兒有藤蔓,你把藤蔓纏在身上下去救人,截一段藤蔓把他綁在後背帶上

  來,我們把另一頭的藤蔓綁在大樹上,你拉緊藤蔓慢慢爬……」天快黑了,野獸要出來了。

  梅雙櫻當機立斷先救人,要是再拖延誰也走不了。

  「好。」

  漠生飛快的截斷一條最粗的長藤,先找到扎根深的大樹繞上兩圈綁緊,再把另一端的藤蔓往腰上一纏,順著斜坡的坡度一彈一跳,眨眼間來到受傷的錦衣少年身側,查看他的傷勢。

  大致確定了受傷部位後,他雙腳前端先插入土里,站穩後再把人往背上一放,以藤蔓綁住,確認不會有掉落之虞,再一手高一手低拉住藤蔓,小心翼翼往上挪步。

  「大師兄,會不會很重?」看他爬得很辛苦。

  「不會。」

  「要不要幫你拉一下?」好快點上來。

  「不用,你讓開。」他沉著聲,有些吃力。

  「好。」梅雙櫻往後退了幾步。

  「我上來了,別往前靠……」

  「哇!他傷得很重……嘖!左腿骨折,折得真漂亮,瞧瞧這折度,省了我多少事,上個夾板休養三個月便完好如初,就是胸前的傷口比較麻煩,都化膿了,得清創再縫合,我帶的桑皮線不知夠不夠用……」

  在日落之前,兩個急行路的小姑娘和少年終于趕在野獸出來前下山,他們用藤蔓編的網又拖又抬,最後是背,這才氣喘吁吁地來到山腳下,滿頭是汗的慶幸自個兒逃出生天。

  不過夜幕低垂,入城的城門早已在戌時關閉,這時候趕回去也進不了城,只能露宿牆角。

  于是幾人在附近找了找,尋了座廢棄的山屋,大概是以前獵夫留下的,有一包鹽、一床破被子、兩口鍋,以及破了一角的水缸。

  依照獵夫上山打獵的習慣,他們會在路過的棲息處留下一些應急物品,自用或讓其他避難者使用,這是山民們的善意,受惠者也會比照辦理,留些東西給後來者。

  梅雙櫻、漠生等人一進入山屋後,漠生先把背上的人解開,放在堆成一堆的稻草上,然後到外頭拾一會兒柴火,再用火石點火,讓山屋里一片明亮,最後取來干淨的水用其中一口鍋燒水。

  這些全是漠生一力所為,沒讓梅雙櫻干一點活,又塞給她幾顆山果讓她坐在門邊啃,背著里面那個被脫得快精光的少年。

  這是他的媳婦兒,怎麼能看見其他男人的身體,即使她不足十歲,也要謹守男女有別的分際,就讓里頭的小瘋子去折騰吧,救得活是功德一件,反之往山後一扔,山里的野獸會解決一切。

  只是那個林芷娘呀……救人就救人,發出什麼怪聲,嘖嘖嘖的自言自語讓人想不聽見都不行,攪得好奇心重的梅雙櫻好幾次想回頭看。

  「……啊!腋下還中了一箭,我怎麼沒瞧見,這有倒勾,要把肉切開再拔出,我一個人力氣不夠,寶兒……」她揍人很有力,拳拳到肉,應該能幫上一點忙。

  「我來。」沒等林芷娘說完,先一步起身的漠生以掌輕壓小師妹肩頭,不許她妄動。

  「喔!大師兄也行,我只要力氣大的,你壓住他的胸口讓他別亂動,我說拔時你就用力一拔,要順著我切開的傷口,不然他要再受一次罪。」要切肉呀!好興奮。

  有個活人讓她試刀,林芷娘高興得快要蹦起來。

  「林小笨,你還真隨便。」為什麼不喊她,她也想看看傷得如何呀,她這輩子頭一次見到這情況,真想瞅一眼為什麼他流了那麼多血還沒死,這人的命肯定很硬。

  「沒你隨便,梅小寶。」哼!又不是我不讓你過來,你遷怒我做什麼,有本事找你大師兄去。

  兩個小姑娘一吵嘴就小來小去,年紀小的人都急著長大,最恨「小」這個字,因此兩人一來一往的斗了起來。

  「你行不行呀!別把一個大活人醫成死人,以後你的行醫之路可有阻礙了。」不看就不看,稀罕。

  嘟著小嘴的梅雙櫻對著火堆,大口啃著酸甜的野果泄忿,武館的弟子大熱天不都光著膀子練拳,她看得都不想看了,哪差這一個。

  原以為她夠愛計較了,沒想到大師兄更計較,偷看一眼都不成。

  小氣。

  「誰說我不行的,下次你被砍出碗大的口,我保證把你縫得像我娘的繡花,不留半點疤痕。」敢質疑她?她只是還沒學好本事而已,待大鵬鳥展翅那天,她會一飛千里,等著瞧。

  「林芷娘,把話收回去。」

  冷沉的聲音一起,林芷娘雙肩一縮,一副快被虐死的悲憤樣,「大、大師兄,你不要嚇我,我、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我和寶兒一向口無遮爛,百無禁忌。」

  「我不是你的大師兄。」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她最好在腦子里過三遍,別讓人提醒。

  「大……漠生大哥,我道歉,我不該說對寶兒不好的話,以後不敢了。」死寶兒,也不幫她求情,大師兄冷著臉凶人的時候真可怕,嗚!娘!外面壞人好多。

  「嗯。」他勉強接受,看在小師妹的面子上。

  雨過天青了?大膽的林芷娘嚇過一回後又膽大包天起來。「你們煮的雞湯可不可以給我留一碗,我餓了。」

  「你不是啃草藥就飽,你看竹筐里還有巴掌大的紫靈芝,生啃一半就差不多了。」梅雙櫻語氣輕快。

  臭寶兒,趁機欺負她。「你知道半片紫靈芝多貴嗎?足夠買你們武館半年份的米糧。」

  「那你吃不吃?」聽說靈芝很苦。

  「我喝雞湯。」她又不傻,加了菌菇的燉雞湯不吃,反倒去啃靈芝,她看起來像智力未開的傻子嗎?

  「隨你。」大師兄捉了很多,不怕不夠吃。

  漠生在山里陪兩個小姑娘摘草藥時,他也眼觀四路的打了五只山雞、八只兔子,心想吃不完還能拿去賣錢。

  但中途為了背受傷的錦衣少年,丟了兩只山雞、三只兔子減輕重量,山屋內就剩三只山雞、五只兔子。

  山雞比家雞小了許多,他在取水時順便把雞處理了,燒水時一同燉雞,竹筐內有一把雞樅菇和五朵猴頭菇,他一並丟進雞湯里煮,灑了獵夫留下的鹽巴,小火慢熬。

  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隨著滾滾冒出的雞湯,一個個眼巴巴的盯著,聞著濃郁的香味吞口水。

  「我烤了兔子,待會一人一只兔腿,不用搶。」別看她們年紀小,一個比一個還會吃,不知道吃到哪了,不長個子不長肉。

  「大師兄,你真好,我就怕餓肚子睡覺。」嗯!她喜歡吃烤兔腿,待會叫大師兄多烤一只兔子好了。

  「有大師兄真好,我也想要有這麼好的大師兄。」她家兩個哥哥連人家一條腿也比不上。

  又妒又羨的林芷娘滿口酸,她真的很想有個事事周全的大師兄,萬事不用發愁,有大師兄就好。

  「下輩子吧。叫你爹收個笨一點的徒弟也許還可以任你使喚,想象我大師兄這種英武挺拔又才智雙全的,這輩子是找不到了,僅此一家。」不無得意的梅雙櫻仰起白淨的下顎,一雙明亮的眼兒慧黠又討喜。

  「梅寶兒,你真是討厭,那張嘴壞透了……」剛一說完,林芷娘連忙看向一旁的漠生,見他沒擺臭臉才松了一口氣。

  有恃無恐的師妹,寵溺無上限的師兄,她的命運怎會如此乖舛,遇上這兩個天理難容的人。

  「大師兄,我可以回頭了嗎?」老是向著外面多寂寞,一片漆黑,連星星都看不到。

  「再等一下。」漠生捉起破被子往錦衣少年身上一覆,隨即走回梅雙櫻身邊,以守護之姿為她擋風。

  「好了。」

  一聽好了,梅雙櫻笑咪咪的轉身,看了一眼滿臉血污的錦衣少年。「大師兄,雞湯滾了,可以吃了吧?」

  「嗯,吃吧。小心燙嘴。」漠生用竹子削制的碗盛了一碗,先吹涼了幾口再遞給小師妹。

  山屋外頭剛好長了一叢翠竹,碗口大的竹身,他用匕首咻咻削了幾下,三只竹碗三雙竹筷便完成了。

  他沒想過受傷的少年得吃喝,這一昏迷最少要到明天早上才會清醒,希望到時錦衣少年的人能找來。

  「我的呢?」餓得饑腸轆轆的林芷娘趕緊出聲。

  「自己盛。」變聲的男音又低又沉,帶了一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我也沒有少鼻子、多眼楮,為什麼待遇差這麼多。」沒得比較時,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女,一有比較後,根本是地上一坨泥,任人踐踏。

  「因為他是我大師兄,不是你大師兄,哭鼻子吧你!」梅雙櫻拇指往鼻頭一放,做了個搨的動作,幼稚又可愛。

  「你就得瑟、炫耀吧!」氣死了,跟寶兒比什麼,發憤圖強努力進食,有一天她也能找到一個任勞任怨的大師兄。

  已經吃第四碗的林芷娘朝第五碗邁進,手里拿著流油的烤兔腿,吃在嘴里,恨在心里呀!

  瞧!人家的師兄對她多好,把兔肉一片一片的片下來放在寶兒的碗里,她只要吃就好。

  寶兒實在太好命,害人看得眼饞,要不是寶兒太凶殘了,真想把大師兄搶過來佔為己有,她爹不介意多收個徒弟。

  「大師兄,困了。」睡意一起,梅雙櫻揉著眼皮。

  「過來。」他招手。

  「大師兄。」好困,吃飽了就想睡。

  「躺我腿上睡。」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那我呢?」林芷娘已經妒忌到牙疼了。

  「自己想辦法。」漠生眼楮一閉,視若無睹。

  一串銀鈴輕笑聲,找到好睡位置的梅雙櫻笑了笑,不久便沉沉睡去,她不知道她睡著的時候,她的大師兄又睜開眼,目光溫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又入睡,雙手始終護著呼吸清淺的小人兒。

  好幾次從睡夢中凍醒的林芷娘不只一次咬牙切齒。梅寶兒是上輩子燒了幾百根高香,才會走這樣的好運,要不是她是自己的好友,她肯定咬她,把她的好運咬過來。

  哼!睡吧!睡吧!

  一覺醒來就過去,明天……明天會很慘,她爹的大棍子鐵定在等著她。

  次日。

  風和日麗。

  「醒了?」

  漠生輕聲的問著懷里動了一下的小師妹,深眸卻瞟向睜眼看向他們的錦衣少年,四目對上,話不須多。

  「嗯。」梅雙櫻卷翹的羽睫微顫,緩緩掀開。

  「你先坐一下,我把昨晚吃剩的湯再熱一熱,吃飽了再走。」她禁不起餓,一餓就手腳發軟。

  「還有剩的?」她驚訝不已。

  他失笑地揉捏她發麻的小腿,等她不痛了再用竹筷往鍋里一攪,鮮甜的味道飄了出來。其實是沒得剩,不過昨夜進蛇了,他把蛇殺了,剁成一塊塊丟進鍋里加水加百合根慢火燉熬,熬煮到天亮正是時候,肉吃起來類似雞肉,不挑明了是吃不太出來的。

  「也給我一碗。」錦衣少年發出輕啞的聲音。

  「好。」漠生把自己的碗給他,盛了八分滿,湯多肉少,失血過多的人喝湯比較好。

  「多謝各位救了我的命,我叫嚴七,京城人士。」嚴七氣色不佳的自報姓名,捧著碗的手微顫。

  嚴?

  「你要留在這里等人來接,還是要我們順路送你到哪里,我們只是平民老百姓,不想惹上麻煩。」

  聞言,他眼神黯了黯,看了看眼前年紀比他小的「孩子」。「彌陀山的清涼寺,我和我的人約了在那里踫頭。」

  「可以,但以後請你不要和我們連系,也不用想著報恩,你最好的報答是把我們當成陌路人,老死不相往來,你的未來不適合我們,請記住救命之恩大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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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第四章】漠生是誰

  「查到了嗎?」

  「稟七爺,查到了。」

  「說。」

  「是。」

  一名留著長須的中年男子伸手一撕,原本算命先生模樣的男人忽然年輕了十來歲,看來只有二十四、五歲。

  他的虎口處長有厚繭,看得出來長年握劍,腳下踏地無聲,應是武學一絕的高手,目光炯然。

  「那名少年是威揚武館館主梅承勇的大弟子,今年年歲只比七爺小一歲,他大概八歲時拜在梅承勇名下,之前不知,據說是梅承勇撿回來的棄兒,父母皆已亡故。」

  「亡故?」被稱七爺的錦衣少年輕笑一聲,「你不覺得他和昌平侯魏正邑長得很像嗎?」

  「咦!昌平侯?」他想了一下,的確有七分神似,若是魏老鬼再年輕二十歲便是他那樣子。

  難道是……昌平侯偷養外室?

  「上官百里,你別亂猜了,還記得被殷如玉逼走的昌平侯元配嗎?她不是生有一個嫡長子。」可是殷如玉容不下,不是她肚子所出的都必須鏟除。

  「不是聽說早死了?」還置了靈堂,請高僧渡化念經,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法會,哭聲連天。

  「你看到屍首了?」他嗤之以鼻。

  「這……」的確沒人見著,小兒棺木當天蓋棺入釘,直接葬入祖墳。

  「移花接木,金蟬脫殼,隨便哪一種,昌平侯還挺有本事的,敢在殷如玉眼皮子底下玩一手偷天換日。」他倒是佩服他了,而仗著殷貴妃之勢的女人居然毫無所覺,還以為除掉隱患,整日開心作樂呢!

  殷如玉是殷貴妃之妹,兩人相差十歲,深受皇上寵愛的殷貴妃十分偏疼這位幼妹,她要什麼就給什麼,從不說不。

  所以昌平侯的元配就得自請下堂,讓出昌平侯夫人之位,退避庵堂不問世事,連唯一的兒子也無法顧全。

  「七爺,殷家聲勢正旺,這事咱們管不得。」現今大勢分太子和六皇子兩派,皇上被殷貴妃勾了魂,有意廢太子立六皇子為嗣子。

  六皇子便是殷貴妃所出,殷家以女為貴,由四品官員升為國公,族中子弟憑借裙帶關系入朝為官者眾。

  「誰說我要管了,你沒瞧見他那天的嘴臉,居然一臉嫌棄地要我不要報恩,說最大的還恩便是當沒這回事,他是他、我是我,井水不犯河水。」他有那麼見不得人嗎?連個平頭百姓都敢威脅他。

  聞言的上官百里噗哧一笑。「七爺呀!你一身價值連城的雲錦,誰看不出你是個大麻煩,若他真是昌平侯之子,打小出生在富貴窩,怎會看不透你的『嚴』姓是假的。」

  嚴,燕,燕七,燕是國姓,燕七的身分不言可明。

  當朝七皇子。

  被人追殺到要人救的地步,這事兒還不大?

  稍有腦子的人都會退避三舍,不願牽扯其中。

  何況那小子本身就帶著事,更不會讓自己暴露,好不容易逃出虎狼之口的他又怎會拖累收留他的一家人,他們的感情似乎很好,他也融入邊城的生活,少了勛貴氣。

  「哼!沒瞧見我現在是個殘廢嗎?我這身傷什麼也干不了,只能哼哼唧唧的養傷。」一條斷腿,無數的傷口,燕子豫,這份大禮他記下了,來日必定歸還。

  「這倒是。」別亂動以免惹來殺機,他以前太冒出頭了,老想兩邊說和,結果兩邊不是人。

  燕七雙眼一眯。「你在幸災樂禍嗎?」

  上官百里識相地收起嘴邊的笑意,不讓這位爺惱羞成怒。「七爺,我還查到那兩位小姑娘,你要順便聽一聽嗎?」

  「姓梅的就不必,一口一聲大師兄就曉得兩人關系,師兄妹一個鼻孔出氣,只有噎死人的分。」也是個熊膽的,居然叫腿殘的他下來,她腳酸了,要她大師兄背。

  那個混蛋、那個混蛋,不是一個,是兩個,竟然就把他扔下,折了一根竹杖讓他撐著自己走,也不擔心他的腿斷得更厲害,好手好腳的那一個還叫他努力點,清涼寺快到了。

  一群混蛋,沒一個好人。

  「是,另一個是仁善堂醫館林家的女兒,跟著她爺爺學過幾年醫術,七爺身上的傷便是經過她的手,手法拙劣雖不能跟太醫相提並論,可別具巧思,用藥精準,連我都大感驚訝。」假以時日必是一號人物。

  「那小丫頭會醫術?」站起來還沒他胸口高。

  「七爺,高手在民間,不要輕忽每一個你認為不值一顧的人,光憑她能把你從那麼驚險的情況下搶救回來,還有幾根木頭當夾板固定你的腿,難說她再成長下去不會成為攪亂風雲的那只手。」做不成朋友也不要樹敵,大局為重。

  「……」他要咽下這口氣?

  上官百里輕笑的取出蒲扇輕握,「其實七爺心里挺喜歡他們的,想串個門子,可惜這些庶民太令人氣惱了,爺都還沒開口要給他們恩澤,他們倒先給你一巴掌。」

  「你看戲看得很樂?」見他被打臉反倒樂得很,他丟臉,身為軍師的他又多得臉,笑呵呵的嘴臉真礙眼。

  「還好。」好久沒這麼樂了,在那個烏煙瘴氣的京城享受不到最平凡的快樂,真不想回去。

  「你沒忘了我受傷了吧!」燕七一肚子火卻找不到人發泄,他看滿面春風的上官百里越看越不順眼。

  「七爺放心,我已為你找來最舒適的馬車,整整鋪了七層十斤厚的棉被,絕對讓你感受不到馬車的上下震動。」保證如躺在棉花里般輕飄飄。

  聽到七層十斤厚的棉被,燕七的臉都黑了。「你是想讓我早點回去送死是吧,我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非要我死不可,躺在棉被里我還翻得了身嗎?要是人家殺上馬車要我的命,我只有引頸就戮的分。」

  連逃都逃不了,血濺棉花。

  上官百里正色。「七爺,此時非同小可,京城非回不可,我們得設一個局先讓昌平侯和那邊斷了線,把殷貴妃的一條腿砍了,看她還能走多遠。」

  「你要動殷如玉的兒子?」他沉思起來。

  「也不是不能動,就當報那一位的救命之恩,昌平侯這個兒子不行了,總要再找一個。」殷如玉敢搖頭嗎?除非要昌平侯後繼無人,連個爵位都旁落他人手中。

  「你要把他扯進這淌渾水?」他不贊同,那人明擺著不願再涉入濁世之中,只想當個默默無名的大師兄。

  上官百里一頓,「看情況,也不一定是他,若是事情找上他了,起碼有應變的時機。」

  燕七明白他口中的「事情」指的是何事,萬一殷如玉發現那位大師兄的存在,只怕會趕盡殺絕,不留後患,「罷了、罷了,準備準備好啟程回京,耽擱太久真會啟人疑竇。」

  「那幾位呢?」不能真的無聲無息,總要有所回報。

  燕七思忖了一下。「那兩位師兄妹就給他們土地吧,北邊那千頃荒田尚未開墾,讓他們自個兒去處理。」

  地肥、近水源,不少人盯著那塊地,但因後面有人,沒人拿得下來,因此看得眼紅也莫可奈何。

  不過這也是種趣味,他想看看那一個十四、一個九歲的兩個小娃能干出多轟轟烈烈的大事來,在群狼環伺中殺出一條血路,讓所有不服氣的人閉嘴。

  「七爺,不厚道呀!」上官百里反拿蒲扇往後腦杓一拍,失笑自家七爺連孩子都想耍上一耍。

  「哼!說我是病秧子,我饒得過他們嗎?」那個玩鞭子的小姑娘太嘴賤了,以為小聲地俯在她大師兄耳邊說他就沒聽見。

  「七爺,寬恕是美德。」太愛計較了。

  他冷哼一聲,「至于用針把我的皮肉當衣服縫的那一位,她不是缺銀子嗎?就送一萬兩銀票給她,再把宮中少見的藥材送上幾捆,既然你那麼推崇她,我們便幫她一把……」

  「幾捆?」藥材是用「捆」計數的嗎?這位爺太不知民間疾苦了,珍稀藥草是論株算,甚至以「錢」來過枰。

  一兩燕窩跟一捆葛根能放在一起算嗎?

  真是吃米不曉得糧價。

  「你覺得我拿不出手?」不過是九牛之一毛,他還不看在眼里。

  撿回一條命的燕七視金錢如糞土,在經歷過一次生死大劫後,他反而看開了,人活于世不就爭那一口氣,其他都是虛的。

  「七爺,回京後要不要試探試探昌平侯,稍微透露一下他長子的一二,看他會不會反水。」利之所趨,很少有人不動搖,妻子、兒子一夕成空,稍有血性的男人都不會平白接受。

  「不是傳言他和昌平侯夫人感情甚篤,還生下一子一女?」面有蔑意的燕七出言諷刺。

  昌平侯魏正邑再娶後,幾年內又生下一雙兒女,看似情甘意甜,殷如玉不時在宮宴上炫耀夫婿對她的好,兩人總是笑臉相向,沒聽過閨房不和睦,成親多年昌平侯連一名妾室都未納,只一名正妻。

  不過他敢納嗎?

  連元配都容不下,何況妾室、庶子庶女。

  殷如玉的妒性可比天下第一醋的房夫人,她心如毒蠍,出手狠毒,不讓昌平侯身邊出現她以外的女子。

  「都說是傳言了,你還相信。咱們這些人不是最會作戲?虛虛假假、假假真真,當真的人是傻子。」連最親近的人都不能信任,身分高高在上又如何?不值得誇耀。

  世族大戶里那些未浮出水面的骯髒事不知凡幾,堂堂昌平侯何等尊貴,卻因為一名貴妃之妹而不得不低頭,讓妻兒流落在外。

  自殷貴妃入宮以來,殷家便水漲船高,隨著六皇子的日漸成人,很多事都壓不住了,開始暗潮洶涌。

  燕七的遇剌說是意外又不算太意外,他們也曉得這一次的離京身後跟了不少尾巴,因此調了燕雲三十六騎隨後護駕,用意是想看看對方會怎麼做,真敢痛下殺手嗎?

  誰知他們太大意了,兩撥人馬竟然不約而同出手,逃過一波追擊又來一波,前後夾擊,以致于燕雲三十六騎只顧著迎擊前方,卻疏忽了後方的防備,導致燕七匆忙逃脫。

  因為對地勢的不明了,他逃進山里,可又受了傷視線不清,一腳踩空跌入滑坡,幾乎喪命。

  一直等不到人來救,燕七都要絕望了,他以為此生到此為止,連母妃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救星凌空而現,當他被救起的那一刻,恍如有隔世之感,他又活了過來。

  唯一的不滿是這幾個「救命恩人」太不識抬舉了,送到眼前的榮華富貴都不肯收,不但一手推開,還「施恩不望報」,盼他忘個精光,浮扁掠影,一筆勾銷。

  哼!想當沒這回事嗎?

  作夢。

  他非要他們牢牢記住,在辛午年六月,他來過,越想淡忘越是濃墨的留存,他不是有恩不報的人。

  「何況我們要拿他另一個兒子做靶,若是他真在意昌平侯夫人,誓必在朝廷掀起一陣風浪。」如果無聲無息的平息下去,這對夫妻說有多恩愛幾人會信,不過是貌合神離。

  「這是你說的試探?」洗去一臉血污的燕七容貌俊逸,不到弱冠的年歲已展現皇家貴氣。

  「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咱們得先知道他們合不合,從內部瓦解殷貴妃陣容,咱們只缺一個打亂他們計劃的缺口,若能一舉壞了這條線,殷貴妃想助六皇子成事的助力便少了一條。」不怕如虎添翼,就怕從根子爛起,一旦底根爛掉了,擎天大樹還不倒?

  「太子那邊呢?」他可沒忘了背上那份大禮,森冷的大刀一劈下,他都聽見皮開肉綻的聲音了。

  上官百里面色復雜的看了他一眼。「那要看你對那個位置有多大的興趣,是否甘于臣服。」

  是做純臣,或是……

  另有志向。

  「說說,當是閑聊。」皇家沒有孩子,年僅十五的燕七已面有戾色,對自家兄弟下手毫不猶豫。

  別人要他死,他先讓別人死。

  既然大家想玩就來玩,下一盤以江山為局的棋子,不到最後誰也別笑,沒能耐的人坐不上那位子。

  燕七不想爭,只想當個富貴閑王,整日游山玩水,坐看雲起雲落,與詩書為伍、美酒為伴,笑飲梨花白。

  偏偏那些人逼著他爭,一步一步地把他逼出來,讓他避無可避,不自覺走入無底深淵。

  當今皇上的子嗣並不豐,生有十子六女卻夭折了七位,現存的皇子也就五個,最小的老九才三歲,算不上個分兒。

  大皇子是德妃所生,卻沒活過七歲,溺水而亡;二皇子即太子,皇後嫡出;三皇子、四皇子死于天花;五皇子天殘,一出生就大小腿,連走路都是個問題,而後是殷貴妃所生的六皇子,今年十六。

  燕七排行第七,其母為賢妃,賢妃之父乃當朝相爺,其兄弟有五,三人在朝中為官,其中兩人外放,但官職並不低。

  面對如此強勁的後援,太子和殷貴妃怎能不心驚膽顫,即使七皇子無心奪位又有誰能放心。假若身為文人之首的宰相登高一呼,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世家豈能不回應,屆時文人治國、河清海晏、偃武修文、再創盛世……都沒他們的分。

  太子不敢賭,六皇子輸不起,為了不留後患,兩人似乎有志一同,先抓根基不穩的七皇子來涮刀,免得日後長成氣候,造成他們奪位的阻礙,將小幼狼養成威脅不是聰明作法,當舍則舍,何須顧慮。

  「單憑你母妃是賢妃這一點,太子和殷貴妃就不可能放過你,德、良、賢、淑四妃位居高位,都是皇上潛邸時的舊人,殷貴妃再得寵也壓不下她們,皇後更指望她們與殷貴妃分寵,皇上念舊,難保不會對你另眼相待……」

  怕就怕皇上特意的關注,一有風吹草動便牽動後宮的緊張局勢,人不怕明刀明槍,就怕暗箭傷人,只盯著一畝三分地的嬪妃看的是眼前的得失,誰敢和她們爭三分五厘的好處她們就滅了誰。

  後宮的風起雲涌不亞于朝堂的明爭暗斗,她們更敢肆無忌憚、心狠手辣,藉由家族的勢力行事。

  這一次的意外便是最大的示警,上官百里不相信皇後和殷貴妃沒摻和在內,女人有時候比男人更狠。

  「所以我得爭?」燕七一臉厭惡。

  「這不是爭不爭的問題,而是你想不想活,若是你有全身而退的方法,我樂見你做壁上觀,隔岸觀火,看兩虎相爭。」那位子不好坐,通常是孤家寡人,肩上責任越重越孤寂。

  燕七沉默了許久、許久,面上有著掙扎。「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先回京吧!之後再從長計議。」

  「是,七爺怎麼說怎麼做。」他是屬臣,只能從善如流。

  「還有那幾個人,給我派人盯著,時時回報他們的動靜,若有人因為那塊地找麻煩你就讓人處理了。」他是報恩,不是結仇,雖然他很想看看,少年兩女娃的本事。

  聞言的上官百里為之失笑。「你怎麼還不放過他們,合著他們救你還救錯了……」

  「少唆,照做就是。」他臉微紅,有著不自在。

  他是恨,恨他們不把他當一回事,又背又拖的讓他不好過,他背後還有拖行時被地上石頭硌到的瘀痕。

  但更多的是羨慕,只對一人體貼入微的大師兄,聰明但嬌氣的小師妹,行事如同無賴,口無好話的小大夫,他們讓他感受到平凡人的溫馨,為了彼此竭盡心力的付出,從不問能收獲什麼。

  這才是真正的交心,是他所渴望的,一直以來他都沒有能玩得來的同輩人,靠近他的人皆因他是七皇子而想從他身上獲得什麼,不像救他的那幾人不求回報,他們只是狠不下心見死不救罷了。

  皇家人欠缺的正是︰真。

  「是,七爺。」瞧他那別扭的樣子,這才像個孩子。

  燕七眼神迷離了一下,「走之前我想再見他們一面。」

  「最好不要,如今尚未有人知曉你的脫困與他們有關,若是你與他們接觸,暗地盯著的那些人怕是有自己的想法,對他們反而不利。」上官百里臉色一變的阻止,不想一時之舉反成加害。

  「這也不成、那也不行,我跟困獸有什麼不同。」連想交個朋友也被制止,這人生還有什麼趣味。

  「七爺,稍安勿躁,你躁動了。」心急易壞事,戒急用忍,心平氣和才能好好的思考。

  燕七冷哼,看著重上夾板的腿滿心不快。「七層十斤的棉被,要是顛著了你家七爺,我讓你進宮當太監。」

  面皮一抽的上官百里兩腿夾緊,干笑。

  春風盡,荷香飄。

  在回京的途中,養傷養得像大爺的燕子齊時時想起天水城外的彌陀山,那幾名相互逗嘴又和諧的少年、少女,如果他不是皇子的話,是不是也能如他們一般背起竹筐,滿山遍野的采草藥、摘野果、烤兔肉,嘻嘻哈哈地追趕跑跳……

  「爹呀!我可不可以別跪祠堂,我腿疼。」她姓梅,可祠堂內擺的是姓楊的牌位,她爹真逗趣。

  「給我跪好,再吵,三天不準吃飯。」看她干的是什麼事,沒一件讓人省心。

  「爹,你舍得?」刀子嘴豆腐心,哪一次不是干打雷不下雨,說上兩句就自個兒心疼得要命。

  梅承勇吹胡子瞪眼,手中腕粗的長棍朝空虛揮了一下。「你看我舍不舍得,也不瞧瞧自己才多大,居然膽兒肥的拐帶人家林家的女兒,還一天一夜不回來,就宿在那人煙罕至的荒郊野外,我看你是皮癢了,不打一頓不行。」

  「我們那是救人……」好人沒好報,太冤了。

  「救什麼人,一派胡言,幾個小豆丁逞什麼能,別人再怎樣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天一黑不趕快回城,等著狼叼走打牙祭嗎?你平時的聰明勁哪兒去了,全被屎給糊了是不是。」他忍不住害怕,女兒就這麼一個,若搞丟了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妻子。

  「爹,你不講理,平時你的教導一大堆,我沒全聽進去也有記住三、五句經典的,見人有難不伸援手還是個人嗎?我們不能只管自己而不理他人死活。」條條是道理的梅雙櫻據理力爭。從進城到現在,她粒米未進,快餓死了。

  「還敢頂嘴,跪好、背挺直,小小年紀不學好,是我當爹的沒教好。你呀你,就不能長進點,別從早到晚讓我操心。」養女不教父之過,他怎會養出一個土匪性格的女兒。

  「爹呀,我已經夠長進了,還給武館的叔伯們找了個賺錢的活計……」天水城的差事不好找,僧多粥少,大多閑在家干點農忙和雜工,日日從年頭忙到年尾也賺不了幾兩銀子。

  越靠近邊關的百姓越窮,天水城還好,尚能找到活干,陵山縣往北就真的是窮縣,吃飽都成問題更別提其他了。

  春融來得晚,隆冬來得早,地里的收成就一熟,春耕、夏種、秋收、冬藏,以種麥子,玉米居多,稻米很少,勤快一點的入冬前灑點芸薹種子,一個半月後收割,曬干的菜籽能榨點油。

  北地的困苦是說不盡,近來連習武的人也變少了,繳不起束修回家種田,武館的生計也面臨極大挑戰。

  「閉嘴,毛沒長齊還想著飛,你用你的聰明腦子好好反省反省,學點女紅、繡繡花,別再老往外面跑,靜下心來當個大家閨秀。」她也該懂事了,轉眼便是大姑娘了。

  一聽到女紅、花,梅雙櫻眼白一翻。「爹,你口渴了嗎?多喝茶,老人家氣血不順,你留神點。」

  「不孝女,你爹才三十出頭,哪來的老人家,你不氣我就不快活是吧!」梅承勇臉紅脖子粗,真想給女兒一陣好打,她實在太頑劣了,從不知道錯在哪里。

  「師父,小師妹是怕你氣壞了身子,如今師娘都不在了,你還要讓她無依無靠嗎?」那身板哪跪得住,還不是折騰。

  一提到妻子,梅承勇神色黯然。「漠生,你不必跪,起來。」

  跪在小師妹身側的漠生一臉倔色。「是我沒護好小師妹才讓師父生氣,是我沒做好當師兄的責任,我該罰。」

  看到他堅定的眼神,感慨萬千的梅承勇喟然一嘆。「與你無關,你這性子為師還不知道嗎?對寶兒太過縱容了,與其讓你管著她,還不如說她管著你,你對她也未免太百依百順了……」

  「爹呀!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大師兄對我百依百順有什麼不好,我才是你女兒,他不是你兒子,你應該要樂見其成才是,而且我管著他才不會中招呀!難道要像爹一樣多個花姨娘?」她娘就是管得少才出事,連命都留不住。

  無處可去的花貞娘再三考慮下,決定吞下屈辱,忍住他人嘲笑的目光,當不成正妻就為妾,她先委屈求全再做圖謀,不信憑她的手段爭不出一二。

  不過梅雙櫻是個狠心的孩子,打人就要打到她爬不起來為止,因此每個月只從她爹的月例中挪過去二兩銀子當她的月銀,花姨娘的兒子、女兒則一文錢也沒有。

  她說到做到,不替外姓人養孩子,要花姨娘自己想辦法。

  先前過著表姑奶奶生活的花姨娘哪受得了這天差地遺的待遇,由要啥有啥淪落到向人伸手,本來還能呼婢喚僕的她只能事事自個兒動手,讓享受慣了的她實在無法接受。

  她鬧也鬧過、哭也哭過,可是梅雙櫻全不理會,她捏著親爹的銀袋子,半兩銀子也不讓他沾手,想用什麼、想買什麼,隨後有人去付錢,她把持最重要的一關。

  眼見女兒鬧著要穿新裙子、兒子哭著肚子餓,莫可奈何的花姨娘只得屈從,洗起全武館學徒的髒衣,賺取一個月三兩銀子的月俸。

  此時她還蹲在後院洗衣服,邊洗邊罵梅承勇不中用,管不住女兒反被女兒箝制,害她想從中撈點銀子都不行。

  「你……你是存心來討債,哪壺不開提哪壺,我那是沒防備,才會、才會……你一個孩子少管大人的事,跪好點,斜著身子成何體統。」她就不能像一般小姑娘乖巧、聽話嗎?唉!心好累。

  「那好吧,原本我打算下個月起給你添點酒錢,多打兩壇子酒讓你喝得痛快,這會兒我不管了,你就少喝點吧。」酒喝太多傷身,銀子省下來給他買兩雙羊皮靴子。

  「別呀!別、別、別,我的酒省不得,你……多買點,我和你周伯伯喝。」他就好酒,不喝上兩口酒蟲犯渾。

  「爹呀!到底你是孩子還是我是孩子,怎麼盡說孩子氣的話。」她要是不掌這個家,以她爹凡事不在意的心性,早晚被人騙光一切。

  臉上一熱的梅承勇訕然輕咳,拿出父親威嚴冷下臉。「你徹夜不歸逗留在外,未經允許私自上山,為父屢教不馴、不思悔改,你就好好的跪著,晚膳前不許起來。」

  一說完,他也不敢看向女兒,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祠堂的門未關上,徐徐的風吹了進來,楊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齊排而立,宛若先祖面露淺笑,看著底下叫人無奈又心疼的後輩子孫,這丫頭是學不乖,像極了楊家人的脾氣。

  暴、躁、倔。

  「大師兄,你不用跪,去打拳、舞舞長棍,把身子練結實點。」她是好人沒好報的現世報,當為殷鑒。

  「我陪你,無妨。」跪得直挺挺的漠生望著祠堂的牌位,他只認得楊姥爺、姥姥和師娘。

  「哎呀!你又不姓梅,跪什麼跪,小心我家先人到了晚上找你開罵。」她拉了拉他袖子,不讓跪。

  女婿是半子。他在心里回著。「你姓梅,但這里是楊家祖先,我跪姥爺、姥姥和師娘。」

  「大師兄,我不一樣,我以後生的孩子有一個要姓楊,所以我是半個楊家人。」本來一人承兩嗣,不過有哥兒了,往後他生的孩子姓梅,即可祭祠梅家先祖。

  我跟你的孩子。漠生沒說出口,只從懷中取出兩顆大肉包子。「快趁熱吃了,我從廚房偷來的。」

  「大師兄,你真好。」但也變壞了,居然去偷。武館里的東西是拿,不用偷。

  「快吃,吃完了還有一個。」看她吃得歡快,漠生忍不住笑了,一顆包子而已,瞧她狼吞虎咽的。

  「大師兄你也吃,我知道你也沒吃飽,我們要同舟共濟共患難,虧了誰也不能虧了自己。」她只拿一顆,另一顆推回去,聞到肉香味就一口接一口,大快朵頤。

  「我不餓。」話一說完,肚子不爭氣的發出腹鳴聲。

  梅雙櫻咯咯笑了起來,撕了一小塊肉包往大師兄嘴里塞,「吃飽了才有力氣讓我靠,我還小,很多事做不來,大師兄你要幫我,沒你我不行的,你是我的靠山。」

  聽著軟綿綿的嬌聲,漠生的心口也軟成一片,沒能拒絕嬌憨的小師妹。「好,我吃。」

  一人一顆肉包子吃得無比開心,你看我我看你的笑開了,兩小無猜的情感日漸加溫。

  「大師兄,我想到一個主意,你幫我。」多虧了林芷娘的隨口一說,不然她還想不到。

  「嗯。」他點頭。

  「我爹實在太笨了,自從娘走後,武館的弟子也少了許多,再這麼下去肯定入不敷出,所以我打算弄個鏢隊,讓學武有成的師叔們去走鏢,平時有空就練武,一有人托鏢就出行,賺錢和強身兩不耽誤……」

  嗯!不錯、不錯,不愧是他女兒,真聰明,想出保人、保貨的方法為武館添點收入,不過他也沒那麼笨啊!從沒管過事的他哪會管事,岳母和妻子管得太好了,以致他像個廢人似的,只會教人拳腳功夫而不會帶人。

  躲在門邊偷聽的梅承勇實在放不下疼愛的女兒,只能偷看她好不好,可是腿上忽有重物一壓,他看也沒看的用腳踢開,以為是家中養來看門的黑狗兄旺財。

  只是踢了又來,還把身體往他小腿一沉,這下子可就火了,連狗都欺人,他一家之主地位何在?

  誰知低頭一看,果真是小犬來了——他家那只兩歲大的犬子哥兒,他睜著大大的眼楮回望父親。

  「看姊姊,不要罰她。」壞爹。

  小梅雙作勢要咬他爹,可牙□太細咬不動,他氣。

  「嘯!小聲點,姊姊做錯事,要罰。」他鬼鬼祟祟的彎,唯恐被人發現。

  「不小聲,不罰,姊姊疼哥兒,乖。」是爹不好,亂罰人,姊姊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哎呀!你屬狗呀!還咬人,這口牙還沒長齊呢!」怎麼又來個暴脾氣的,跟他姊姊一模一樣。

  「姊姊、姊姊,我來看你了,爹爹壞,不要理他,哥兒好,陪姊姊……」腿短的小人兒跑得快,鑽過他爹的褲襠往祠堂里跑,邊跑邊喊姊姊,可愛的模樣令人莞爾。

  吃里扒外,白養他了。見狀不對的梅承勇趕緊開溜?誰知一回身便與揚著飯盒的王嬸磕個正著,尷尬的裝沒事。

  「送晚膳呀!」

  王嬸愣了一下,看看剛過午的天色。「是的,老爺。」

  午膳尚未用哪來的晚膳,這話真古怪,她在心里嘀咕。

  「快送進去,別提見到我。」當爹的不容易啊。

  王嬸一臉困惑,手提飯盒走進祠堂。「小少爺別纏著小小姐,快讓你姊姊吃飯,喔!吃晚膳。」

  「晚膳?」梅雙櫻懵了。

  見她怔住,王嬸霍地明白。「老爺剛走,他說的。」

  她恍然大悟的喔了一聲,捂著嘴吃吃發笑。「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嘛!我爹肯定心疼罰我了。」

  「姊姊,吃。」梅雙捉起|塊醬京排骨就要喂姊姊。

  漠生也笑了。「師父罰你是罰給外人看,做做樣子免得落人口實,不然林家人又要說師父縱女為禍。」

  「哼!我哪禍害他們了,沒瞧見我讓林小笨賺了多少銀子,那些百年人參、千年靈芝的,還有各種藥材,他仁善堂有錢也買不到……」是她不計較,他們才能賺大錢。

  「好了,別提這事,多吃一點,怎麼才一天就瘦了……」

  聞言的梅雙櫻咯咯笑。「不瘦不瘦,大師兄也吃。」

  「姊姊,哥兒也要吃……」沒桌子高的小人兒也來湊熱鬧。

  「好,姊姊喂你,你要嚼一嚼再吞下去,不要噎著了。」她夾無剌的魚肉,吹涼了才給弟弟吃。

  「嗯!」好吃、好吃。

  看著共享一個飯盒的三個孩子,王嬸眼中淚光閃動,她思念芳魂已杳的小姐,心疼早沒了娘親的姊弟,哥兒這輩子都不知道親娘的長相……

  不行,不能哭,她還得多活幾年,替小姐顧著這幾個孩子,沒娘的他們太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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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第五章】走鏢開源

  六年後。

  「馬大軍,你是長個不長腦是不是,連人話也聽不懂了,我才說過天水城我說了算,你這顆灌滿肥油的豬腦袋又往腦後拋,忘個精光了,我稱霸天水城時還沒你這頭豬……」

  這句話說的沒錯,當一身火紅、騎著紅棕大馬沖過來的女子還年幼時,她便打遍天水城的大街小巷,那些富二代、官二代、街頭小霸王全被她打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地不敢再橫行。

  她便是威揚武館的館主千金梅雙櫻,人稱天水一猛虎。

  「怎麼又是你這頭母老虎,你管閑事也未免管得太多了,我爹是誰你知道吧!天水城守備,敢對小爺大呼小叫,官家兩個口就足以咬死你。」娘呀!老虎又來了。

  正在調戲賣花小姑娘的馬大軍耳邊忽然聽見女子的嬌斥聲,覺得有點熟悉,回頭一看竟是熟人,當下膽子差點嚇破了,臉色轉白,裝腔作勢地想藉親爹之名把人嚇走。

  可惜強龍不壓地頭蛇,正六品的守備大人是三年前才由嶺南平調過來,根基還沒扎穩,而梅雙櫻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往上好幾代都是天水城人,這半城的百姓都在威揚武館學過武,或是受過楊姥爺的恩惠,她一跺腳,全城騷動。

  馬守備是官,可也要看情勢,民風剽焊的邊境小城幾乎人人會武,也能耍兩下拳腳功夫,民不與官斗在這裡不存在,想仗著官威在此耀武揚威、作威作福,百姓們第一個把人打出城,讓人連官都做不得。

  本想來搜括一番油水再走人的馬守備一瞧見勢不如人,連忙循規蹈矩地當他的守備大人,不敢有非分之想,鄉紳富戶孝敬的銀兩他敢收,用於百姓的官銀動也不敢動。

  地方知府嚴正清明,不與之同流合污,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地方官,有樣學樣的馬守備也約束眼高於頂的家人,要他們低調行事別得罪本地人,他做完兩任就調走,別給他找事。

  不過馬守備也是善於鑽營的人,不到一年就模清了天水城大小事,並深入了解本地最大的勢力不是官府,而是弟子眾多的威揚武館,他們不只個個能打,還養了五、六百人的鏢隊,那是真正殺過山匪,刀口沾滿血的悍夫,有以一敵十的本領。

  一想到連土匪都敢殺,還剿過好幾個山寨,馬守備就識相了,縮頭縮尾不與之為敵,他還想繼續當他的官。

  只是他低頭做人,還是養出個眼楮長在頭頂的傻兒子,接二連三被天水城一霸逮過幾回還不知死活,每每自以為偉幸一犯再犯,欺男霸女、胡作非為,把天水城百姓當作任他宰割的魚肉。

  「有本事來咬呀!你這個只剩下一張嘴的傢伙,敢在我們天水城敗壞女子的清白,馬王爺有幾隻眼你數過沒,回去問問馬王爺的族親,你爹應該清楚。」他們都姓馬。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再敢過……過來,別怪我饒不了你……」這女魔頭不是去了蘇州?他都打聽清楚了,怎麼他一使壞人就出現,這世道讓人如何活?

  「我就是欺人太甚,誰叫你不長眼撞進我手裡。」天水城是她的家,她不允許有人禍害百姓。

  鞭隨語落,一手長鞭使得出神入化的梅雙櫻話一落下,閃電一般的赤焰九尾鞭卷向還怔立的齷齪男子,當下抽出一道血花,他痛得哇哇大叫,左閃右躲。

  梅雙櫻一出鞭從不落空,鞭長五尺三寸,以精鋼打製,鞭上有倒剌,鞭身通紅泛銀光,能一分為九,九條細鞭,故而稱九尾鞭,有如山海經所描述的九尾狐,鞭鞭都能要人命。

  「快,快護著爺!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給小爺打回去,她才一個人,你們還怕打不過嗎,使勁地用,用力的打,打死小爺負責,這頭母老虎猖狂太久了,打死她有賞……」天啊!痛死了,皮開肉錠,她那根鞭子怎麼這麼厲害。

  血流不止的馬大軍認為全是鞭子在作祟,沒想過其實是使鞭的人功夫超絕,身上帶傷還起貪念,想把赤焰九尾鞭搶過來,佔為己有。

  有了神兵利器在手,他便所向無敵,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再也沒人壓得過他。

  怕死的馬大軍雖有惡膽卻也曉得天水城不是嶺南,在吃過幾次虧後,他特意帶了二、三十名他爹的兵出來,一來有嚇阻作用,讓人心生恐懼,二來也好保護他的安危,堂堂守備府公子豈能讓人看輕。

  「是。」

  重賞之下有勇夫,馬大軍一聲「賞」,原本擔心被鞭子抽到的小兵也一鼓作氣的沖上前,蟻多咬死象,不信這麼多人困不住一個騎馬的十五歲姑娘,車輪戰也累死她一人。

  但是……

  「哈!打死我?姑奶奶我還把土匪的頭當鞠球踢呢!模模你們的頸子夠不夠硬。」她的鞭子是沾過人血的,命不夠硬的最好滾遠點,否則休怪她鞭下不留人。

  一鞭分九鞭,忽閃迷人眼,沒人看見她如何出手的,只見縴縴素手美得像在繡花,五指或挑、或拈、或撥動,九條細鞭連傷九人,手腕再一翻,又是九人滾地哀嚎。

  不到一刻鐘,馬大軍帶出來的爪牙全倒地不起,有的抱肚、有的蜷腿、有的扶著手臂、有的只敢趴著,因為背太痛了,火燒似的灼人,有人肩膀抬不起來,不見傷口卻疼入骨髓……

  在場的人看傻了眼,也有些發怵,不愧是天水城一虎,實在太凶猛,這樣的女子嫁得出去嗎?

  「你,你敢打官兵……犯,犯了王法……啊!你又用鞭子抽我……」血,他又流血了。

  馬大軍捂著臉,感覺傷口火辣辣的疼。

  「有官兵嗎?我沒瞧見,只看到一群欺負良民的惡徒,這麼多人圍攻我一個弱小女子,我好怕、好怕呀!」梅雙櫻嘲弄的發出驚聲,媚如春水的眼兒居高臨下的蔑視。

  「梅雙櫻,你要不要臉,凶猛如虎還敢自稱弱女子,這里有誰比你強悍。」倒了八輩子楣,居然遇上她。

  「放心,臉皮只比你薄一點,不敢與你媲美。閣下是不要臉始祖,叫人敬佩。」好話不聽,非要逼她動手,當她好脾性不成,能好言好語聽他說完一堆廢話。

  「你……你敢嘲笑我,我要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你得意不了多久……」他氣得口不擇言,渾然忘卻眼前面對的是何人,還當自己是吐沫成兵的公子哥兒。

  「要將我小師妹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你問過我了嗎?」一道龍吟虎嘯般的低沉嗓音以內力傳來,幾乎要將人的耳膜震破,發出嗡嗡聲。

  「大師兄。」梅雙櫻眉開眼笑的迎上前。

  塵土飛揚,幾匹高壯大馬由遠而近,馬背上坐了數名精瘦男子,除了一名面帶冷肅外,其他幾人都一臉笑意,好不樂乎,等著看好戲。

  「一進城就鬧事。」俊色惑人的漠生一開口狀似喝斥,但語氣中多有縱容,不快她私自離隊,招惹是非。

  六年前威場武館自組鏢隊,一開始只有不到二十人加入,其他人采觀望態度,不相信護鏢的買賣做得起來。

  第一樁鏢是北方商人要將五車皮毛運往南方銷售,皮毛主人也是試試水溫,不敢托運太多,想著能到達南邊就好,賺多賺少無所謂,因此鏢銀給得很高,扣除販賣皮毛的價錢頂多賺一成而已。

  也是皮毛商販走好運,那年江南發大水,一到入秋天氣轉涼,皮毛供不應求,價格往上翻了好幾倍,他賺得盆滿缽滿,還自動加價貼給鏢隊過冬,一趟來回賺足千兩銀。

  沿路也遭過幾次匪患,但全被威揚武館的武師給打退了,因此一回天水城,在皮毛商販的贊揚聲中,新組的鏢隊也廣為人知,不少感興趣的人紛紛詢問,想求個平安。

  那一回漠生和梅雙櫻也出去了,把梅承勇急得頭發都快白了,直到兩人歸家了松了一口氣。

  可是之後的幾回又去了,把他愁得整日眉頭不展,數著日子盼他們早歸,勿在外逗留太久。

  兩、三年後鏢隊的成長逐漸平穩,他倆也較少外出,把帶鏢的事交給特意培植起來的人,他們只在大鏢時才偶爾跟鏢,余下時日便整治那莫名得來的千頃土地。

  雖然未留名姓,可漠生和梅雙櫻心底明白肯定是他們救的那名錦衣少年所贈。只有他能如此大手筆,而他們找不到人還地只好接下,再想辦法找人開墾、耕種。

  土地不利用起來,免稅三年之後還是要繳稅的,那麼多的稅金想想都心疼,于是兩人異想天開的找上邊關駐軍。

  而隨著托鏢的人越來越多,鏢隊的武師也越招越多,分成甲一、甲二、甲三、甲四、甲五五個鏢隊。

  不過看人做買賣賺了銀子,梅雙櫻也打起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念頭,既然自家有五個鏢隊,為何不抽出兩個鏢隊南貨北運、北貨南運,他們不插手商道,只賺取差價賣給商家,竟也有相當可觀的利潤。

  發展至今已有六百余人,四個鏢隊、兩個商隊,在大師兄漠生和小師妹梅雙櫻的帶領下,威揚武館儼然已是城中首富,豎立起標竿,讓其他小鄙勢力望塵莫及。

  「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義舉懂不懂,高風亮節、光風霽月,是值得推崇的美德。」梅雙櫻有如一朵盛開的海棠花,明艷照人,美得不可方物,漾著光彩的水眸宛若寶石,熠熠生輝。

  「哪來的刀,分明是鞭,瞧瞧這些沒求神拜佛的可憐蟲,被咱們雙櫻妹妹虐得體無完膚。」嘖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不就撞上大發雌威的母老虎了。

  「二師兄,你這是捧我還是眨我,我怎麼聽出一絲謔意。」笑話她出手太重?她還沒在每個人臉上刻花呢!

  「捧,絕對是捧,誰敢說三師妹一聲不是,二師兄打斷他的腿。」想找死不怕沒鬼當,七月鬼門提早開。

  王清雋是王嬸的大兒子,是第二個拜在梅承勇名下的弟子,依入門的先後,梅雙櫻排第三,之後底下是六名師弟,分別是四師弟周少紹、五師弟張仲懷、六師弟鄭不凡、七師弟秦勸、八師弟吳品眾,小師弟梅雙。

  如今武館又增添了十二名教武的師父,皆是先前威揚武館前館主的弟子,也是梅承勇的師兄弟,因此他只帶連同自家兒女在內的九名弟子,余者各有自己的師父,他升格為師伯。

  「二師兄你太狗腿了,三師姊的武力需要你吹捧嗎?我建議你離遠點,免得被她的鞭子掃到,遭受無妄之災。」周少紹咧嘴取笑,他的馬離得可遠了,就怕不省心的三師姊一個失手用到自己人。

  「老四,做一回男人,別讓二師兄瞧不起你。」有這麼扯後腿的師弟嗎?

  「二師兄,你瞧不起吧!我是四師妹。」一遇上三師姊的凶猛,他寧可不當男人。

  一句「四師妹」一出,幾個師兄弟哄堂大笑,有人還揶揄著要給新師妹買朵珠花簪。

  「不許胡鬧,師父還在武館等我們。」這一群一鬧起來無法無天,比上萬頭小獸還鬧騰。

  「是,大師兄。」眾人齊聲。

  漠生看了一眼安靜下來的師弟們,又瞧了朝他擠眉弄眼的師妹,面容未變卻好笑在心。

  「全部往後退,不準礙事。」

  「是。」

  大師兄又想自個兒出鋒頭了。

  哎呀!大師兄太壞了,每次都在三師姊面前大獻殷勤。

  大師兄太賊了,自己搶頭功。

  嘖!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師兄……

  幾個師弟「竊竊私語」的說著大師兄小話,偏偏那聲音傳得老遠,連沒習武的老百姓都聽見,低聲吃笑「大師兄」的假公濟私,原來他的不苟言笑是裝出來的,一肚子花花腸子。

  「嗯——」

  冷眸一掃,幾道雜音瞬間消失。

  好,很好,知道怕就好。漠生目光轉回臉色發白的馬大軍,踢到鐵板的他十分後悔今日出門未看黃歷。

  大凶。

  「我小師妹那麼嬌小柔弱,風一吹就倒,你怎麼忍心對她下狠手,妄想辣手摧花,你說這公道我該怎麼討。」要不是小師妹有功夫,這虧豈不吃大了。

  這……這假話說得太順了吧!謗本是睜眼說瞎話,護短護得人神共憤,沒一句聽得下去,只會起全身的雞皮疙瘩,這大師兄惡心人的功力又增進幾分。

  掉了一地疙瘩的眾人抖了抖身子。

  「什麼嬌小柔弱,風一吹就倒,你眼楮瞎了嗎?沒看見躺了一地的都是我的人,我還被她傷了,這筆帳你要如何算?」他才是損失慘重的人,私下帶了兵出來,他還不知道用什麼借口向爹交代。

  「看來傷得還不夠重,小師妹曾說你的牙長歪了,我看真歪牙。」歪牙不拔,看了也礙眼。

  「不歪、不歪,我的牙……」啊!飛出來了。

  痛上加痛的馬大軍不知該捂傷口還是按住缺牙的地方,他痛得五官皺成一團,連娘都喊不出口。

  「也許該把腿也給留下,省得出門惹是生非,逼得小師妹伸張正義。」漠生眼中確有其意。

  一聽他要砍自己的腿,面無血色的馬大軍難得聰明一回,他二話不說拔腿就跑,丟下傷臂拐腿的殘兵,速度之快叫人回不了神,還有些……錯愕。

  「他……跑了?」五師弟張仲懷一臉訝然。

  「不跑等著斷腿嗎?大師兄不出劍都能折了他兩條腿,他傻了才等著當殘廢。」換成他也跑,大師兄不算凶暴,但是一出手絕對鬼哭神嚎,神鬼莫敵,堪稱天下無雙、翻天覆地、闢山填海的噬血虎王。

  鄭不凡暗暗在心里抹汗,好在天水城二虎是他的師兄師姊,要不然他也吃不消。

  「說得有理,大師兄太凶殘了。」也就調戲賣花女而已,給點銀子安撫就好,沒到斷手斷腳的地步。

  秦勸最憐花惜玉,他雖比梅雙櫻大三歲卻因入門晚,只能當師弟。他也是師兄弟當中桃花最多的一個,常常有紅著臉的小姑娘找上門,依依難舍地想與他花前月下。

  除了梅雙外,每個師弟都比梅雙櫻年長,她是佔了師父即爹的便宜,五歲就開始習武,因此輩分比人高。

  「跟三師姊有得比。」周少紹小聲的說了一句。

  張仲懷補了一句。「所以才是天上一雙,地上一對,號稱我們天水城二虎,威震八方。」

  不知是哪里出錯了,師父一本正經,大師兄嚴謹正直,可是到了二師兄以後的弟子全都歪樓,沒一個端正自身,再嚴肅的事都能打趣,說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話。

  「說夠了沒?」這幾人的舌頭太長了,該修一修。

  「夠了,大師兄。」趕緊閉嘴,大師兄要黑臉了。

  「夠了就先回去,等鏢隊入城。」漠生拿出大師兄的威嚴,把幾個小的震懾得不敢抬起頭。

  「是。」沒二話,眾人馬腹一踢,縱馬而行。

  「還有你……」墨色深瞳一觸及如花嬌顏,冷然的語氣多了絲絲柔情,眼神也蒙上笑意。

  「大師兄又想訓人?」剛才的母老虎一下子柔弱成嬌怯小白花,一眨一眨的水眸能將人溺死在其中。

  「以後不準一個人偷偷離隊,城門近在眼前,有什麼好急的,早一點、晚一點沒什麼不同,你這性子要改一改,不要再魯莽行事。」改不了的孩子氣,太急躁了。

  梅雙櫻低頭認錯,但……「我也幫了人呀,功過相抵不算大錯,大師兄,你還要繼續罵我嗎?」

  這算思過嗎?他無奈的揚唇。「這些年你得罪不少人,幸好這一回只是守備府的酒囊飯袋,若是人家特意請了高手來,你能落得個好嗎?」

  「大師兄,我有這麼天怒人怨嗎?還請高手圍剿呢!我也就闖小小的禍而已,天水城是我的地盤,又有你們護航,誰敢太歲頭上動土,為了報復把小命搭上。」她扯著大師兄的袖口撒嬌,語氣柔到能滴出蜜。

  「還小禍,要不是你大師兄還頂得住,看你找誰背鍋。」她聰明,但性格剛烈,怕遲早會給自己惹麻煩。

  她咧開米白貝齒,諂媚到近乎滑頭。「大師兄英明、大師兄神武,大師兄是我的定海神針、擎天一槍,沒有你我怎麼活……」

  「好了、好了,巧言令色,快回去吧!再被你灌迷湯下去,大師兄都要暈頭轉向了。」他伸手拉過她的韁繩,與之並行,兩匹馬疾風、踏月親昵地互蹭鼻頭。

  「人家說的是真話,大師兄在我心里無可取代。」世上大概只有大師兄會不顧一切為她拼命,她都明白在心。

  漠生輕輕地握了柔若無骨的小手一下,揚起的嘴角久久不散。「你也是我心中的唯一,沒人及得上。」

  「那是,我是獨一無二。」梅雙櫻臉上布滿美玉光澤,笑得恣意,彷佛萬千星光全聚攏在她身上。

  看傻了眼的漠生不再言語,一絲一絲的柔情溢出,這是他的寶兒,與他相伴一生的至寶。

  「姊姊、姊姊,你回來了,你給我帶什麼東西,快給我,我好想你喔……」嗯!這個人形大殺器是什麼,又擋住他的路……呿!又是大師兄,每次都用武力壓人。

  爆竹似的梅雙興高采烈的沖過來,少年體型的他快如他姊姊一般高了,到了她下巴位置。

  可是狂牛似的奔走還沒到她姊姊跟前,一如往常的「路障」又出現,一只大手抵住他頭頂,把他擋在三步之外。

  「你是想我,還是想我給你的東西?」明知斗不過大師兄他還鐵頭直鑽,有個傻弟弟實在叫人頭疼。

  「都有。」梅雙大喊,企圖從魔掌中脫身。

  「哥兒,還沒叫人。」規矩不行,還得再教。

  「大師兄。」梅雙嘟著嘴,很不甘願的喊人。

  和他搶姊姊的人都是壞人,大師兄最壞,仗著個高腿長搶人,還搶了不還,揚長而去。

  「你長大了,男女七歲不同席,不要一見到你姊姊就撲過來,于她名聲有損。」也不想想他個頭越來越高了,踫壞了、撞傷了可不是小事,他皮粗肉厚,和寶兒的細皮嫩肉不一樣。

  「大師兄還不是和姊姊同進同出,毫無顧忌,你才應該收斂點,不要害了我姊姊。」大師兄想用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拐他,真是太賊了,他和姊姊是親姊弟,親姊弟耶!怎麼也比跟大師兄親。

  「我們為的是鏢隊的事情,你還小,不懂,等你長大了自會明了。」漠生用哄孩子的口氣揉亂他的發。

  「長大、長大,每次都用這一句話忽悠我,我已經很大了,再過兩年也能跟姊姊去走鏢,我會是最好的武師。」他用挑釁的眼神看向漠生,表示他一定會比他強。

  「不行。」梅雙櫻目露厲色。

  「姊姊……」梅雙都快哭了,他最崇拜的姊姊居然是第一個跳出來阻止的人,他好傷心。

  「至少要等到十五歲,太小姊姊不放心。」很快地,小樹苗也要成長了,希望能長成參天大樹。

  他松了一口氣,露出笑臉。「姊姊,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不讓我走鏢呢!」

  梅雙櫻笑著擰他耳朵。「十五歲加入鏢隊,我和大師兄帶你幾年,等你能獨當一面便接手鏢隊事務,你是爹唯一的兒子,要把武館接過來,給爹養老,做孝順兒子。」

  弟弟是干什麼用的,嫁禍呀!把自己不想做的事扔給他。

  「姊姊呢?」他心上一慌。

  「那時姊姊都二十多歲了,你還不準姊姊嫁人呀!非要我累死累活的給你當牛作馬啊?」她才不干,她要撂挑子。

  這些年武館也賺夠了,她自己的私房也不在少數,就連大師兄也是「富」字輩的爺兒,只要不遇到天災人禍、兵荒馬亂,那一千頃土地的出息也夠嚼用了,她不缺銀子。

  既然不缺又何必拼命攢黃白俗物,知足常樂,夠用就好,她還要留著氣力去游歷天下,大師兄答應她的。

  仗劍走天涯,除盡一切不平事。

  「姊姊嫁得出去嗎?」天水城一虎哪!

  梅雙剛一嘀咕,漠生的大掌立即往他後腦杓一掮。

  除了少數幾人外,沒人知曉威揚武館大小姐已許了人,她的未來夫家正是眼前的黑臉男子。

  所以不存在嫁不嫁得出去的問題,有人等著接收。

  「小孩子不懂事,不要亂說話。」敢說你姊姊,皮癢了,馬步多蹲兩時辰,揮劍千次。

  「大師兄……」好痛呀!又不是他仇人。梅雙一臉委屈,要哭不哭的扁著嘴。

  漠生往小師弟背上一拍。「男子漢大丈夫要挺起胸膛,不能為了一點小事沮喪,以後你姊姊還要靠你給她撐腰,你要是立不起來,誰能讓她依靠。」

  一說到姊姊,他馬上小胸脯一挺,揚眉抬顎。「姊姊,你放心,我一定比你更凶殘,讓人看見我就繞道走。」

  呃……這是不是有點矯枉過正,什麼不好比比凶殘,她也不想凶名在外,只是脾氣急了點。神情無力的梅雙櫻往大師兄那兒一瞟,在自家人面前她一向是嬌滴滴的菟絲花,遇到事就由大師兄解決,她躲在他身後數著數,看幾息了結。

  「哥兒,姊姊給你帶了你最愛的長戟,精鑄師打造的絕品,上一回姊姊就下定了,這一次帶回來了。」可憐的弟弟,姊姊補償你,看在你一次又|次被大師兄糊弄得團團轉的分上。

  咱們才是親的,不忍心你泥足深陷。

  「真的嗎?」他喜出望外。

  他要有自己的武器了!

  「真的,花了我五百兩。」天殺的貴。

  不過比她的赤焰九尾鞭和大師兄的青鋒劍,還是便宜了許多,他們的劍和鞭中加了天外飛石,刀砍不斷、火燒不融,堅硬得能劈山碎石,化骨為沙,堪稱神兵利器。

  「姊姊,以後我賺了銀子還你,不過我還小,再等我幾年。」他先是說得認真,而後咧開嘴傻笑。「姊姊,你剛回來先去休息,我去接鏢隊要我的削天長戟。」

  姊弟倆都是急性子,他話一說完就往武館外邊跑,急著拿他自行命名的銀戟,連最喜歡的姊姊也不管了。

  「剛剛才說他長大了,這會兒又說自己小,咱們哥兒缺少磨練,明天起多跑幾圈練武場。」小孩子定性差,要安排更多的體術磨他的性子。

  聞言的梅雙櫻好笑地睨了大師兄一眼。「那是我弟弟哪!你可不可以別把他當猴子耍,大師兄,你心眼也挺黑的。」

  「對你不黑。」全然坦白。

  她得意的翹嘴。「那當然,因為我比你更黑。」

  暗下黑手她又快又狠,準頭沒話說,便讓人措手不及。

  漠生勾唇一笑。「這有什麼好比較,瞧你樂得眼都眯了,咱們不黑人,要大度。」

  聽出話中話的梅雙櫻笑得更歡了,小指勾著他尾指,神態自若。「我都聽大師兄的,做個心地善良的人。」

  看她嫻雅的面露真誠,他都要相信她的話是真的,沒半句虛假。「最好如你所言,我也能省點心。」

  她嘴上是一套,說得頭頭是道,讓人信之無疑,一轉頭又是另一套,古靈精怪得叫人招架不住。

  「哎呀!大師兄信我一回,我真心悔改了,絕不再冒冒失失讓你擔心,你瞧我多聰明伶俐,哪會是做傻事的樣子,我不陰人就是別人祖上有德了,誰家沒燒高香拿我大作文章。」她不以為然的撇嘴,露出嬌俏又討好的神情。

  大掌反握小手,輕輕包覆。「寶兒,我們的事也該準備了,等秋收過後大家都清閑些時,我會向師父提一聲。」

  他多想把她變成他的,一刻也不想等,她越來越出色了,美得像邊城一朵最嬌艷的花,他怕這朵花被人摘下。

  隨著日積月累,漠生對看護十幾年的小師妹情意漸深,他不知道自己的愛有多少,只知少了她的日子,他的心不再跳動。

  「大師兄……」一向大剌剌的梅雙櫻居然面色潮紅,有幾分小女子的羞意。

  「漠生大哥,你回來啦!這一趟出門累不累,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弄了藥膳給你補補身……」

  才過了垂花門,難得展現一回女兒嬌態的梅雙櫻紅暈未褪,一道茜紅色的身影迎面而來,嬌聲如鶯,軟中帶膩,企圖把「多余的」人擠掉,那抹笑靨甜得猶如春花開。

  只是她未能如願。

  學武之人身手何其矯健,又是常年在外走動,對周遭發生的事非常敏銳,對方的身子剛一撞過來,兩人便心有靈犀地往側邊一移,讓她撲了個空。

  「劉半翠,你是把整瓶香粉往身上灑是不是,還是你鼻子壞了,聞不到濃嗆的味道。」

  太香了,香得令人頭暈目眩。

  好厲害的毒,殺人于無形。

  「姊姊怎麼這麼說話,你是嫉妒我生得比你好看吧!你不能怪漠生大哥多看我兩眼,看看你一身勁裝,一點姑娘樣都沒有,哪個男人敢看你。」她眼中有著嫌棄,自認為女子當如她一般,溫柔婉約,宜室宜家。

  梅雙櫻翻了翻白眼,劉半翠的自說自話讓人很無言。「誰是你姊姊,我姓梅、你姓劉,八竿子打不著關系,你少自我陶醉了,就你連我一根腳趾也比不上,裝什麼大蒜。」

  她一聽,泫然欲泣,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樣子,連拭淚的帕子都掏出來,往眼角一按。

  「姊姊這話好不傷人,我們怎麼就不是姊妹了,我娘是你爹的枕邊人,按理說咱倆是姊姊妹妹沒錯,你不認都不成,這是事實。」

  劉半翠是花姨娘的女兒,只比梅雙櫻小一歲,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可她老當自己是梅家小姐,眼光高又不肯屈就,家無恆產的還不要。後來不知為何就盯上高大健壯的漠生,有意無意的暗示她願意委身,讓他快來提親。

  可惜妹有情、郎無意,徹底表錯情,她做再多的明勾引、暗誘惑都是拋給瞎子看,人家完全不理會。

  可是劉半翠絲毫不死心,越挫越勇,認為漠生只是欲拒還迎,不好明著私相授受,她再加把勁便可以水到渠成。

  「想惡心人回你自己屋子去,什麼枕邊人,不過是個妾罷了,你還能蹬鼻子上眼嗎?你劉半翠和劉青松只是我家收留的窮親戚,別太把自己當回事。日後你們各自嫁娶,我梅家不會出一份嫁妝、聘禮,自個兒勤快些,自食其力。」

  隨著劉家姊弟的長大,梅雙櫻一直防著他們兩人,她不給絲毫的銀子,讓他們蹦不起來。

  可是父親正值壯年,不可能身邊沒有女人,偶爾也會到花姨娘屋里抒解一下,在她哭窮的淚眼下,才鬧騰一回的他不好板著臉不給,就會心軟的把身上的銀子隨手一掏。

  食髓知味的花姨娘便不時地向梅承勇伸手,而且越要越多,貪心不足,要到讓梅雙櫻起疑心——她爹的銀子花得太快了。

  她這一查,查出端倪,心里有氣卻隱忍不發,暗使了一招狠招讓花姨娘再也要不到銀子。

  斧底抽薪的辦法是她不再給父親現兩,他出外花用全部掛帳,再讓商家憑條子來武館結帳,她一放話出去,全天水城的大小商鋪,包括擺攤的小販莫有不從。

  沒法再要到錢的花姨娘對梅雙櫻恨得牙癢癢的,不過手邊已有數巨兩銀子,也存點底氣了,對女兒是極盡的打汾,耳提面命讓她眼楮利一點,找個好人家當少奶奶去。

  「姊姊……」劉半翠聲音柔得快滴出水,嘴里喊著姊姊,不安分的眼兒卻直飄向漠生,要他為她做主似的。

  「去去去,別攔路,誰家沒幾個髒東西,該去彌陀寺求些淨水驅驅邪氣,免得門庭生霉。」晦氣。

  「漠生大哥……」見梅雙櫻拉了人就走,心有不甘的劉半翠追上去想把人拉住,卻被冷漠揮開。

  「請自重,我跟你不熟。」什麼玩意兒。

  「漠生大哥,我的心意……」你當知。

  不等她矯柔作態,漠生目色狠厲。「想讓我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何顏色嗎?」

  聞言的劉半翠臉上血色頓失,驚恐的連退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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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第六章】護鏢上戰線

  「江湖救急、江湖救急!快,跟我走,我要托鏢,你給我找齊人,馬上出發,不得延誤……」

  無賴性子不改的林芷娘風風火火的沖進威揚武館,熟門熟路地長驅直入,延路還不忘笑臉和熟人打招呼,面一轉又殺氣騰騰,活似來討債的債主,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萬夫莫敵。

  知情的人會心一笑,側身一讓,不做攔路的壞人。林家大小姐如今是赫赫有名的小神醫,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大夫,人生在世誰能沒個病痛,總有求於她的時候。

  不過她是什麼樣的人大家都知之甚詳,打小看到大的孩子,為人有禮、性情溫和,就是對醫理執拗了些,只要一踫到和醫術有關的事就入魔,不吃不喝也要琢磨出結果。

  「什麼江湖救急,不懂不要亂喊,瞧你急得像要重新投胎似的,是哪一味藥又缺了,逼我上山下海給你尋了來。」她每回的大事都是芝麻蒜皮的小事,同樣的情形來過幾回就處變不驚了,根本不是個事。

  偏廳裡,只有林芷娘、梅雙櫻和漠生三人。

  林芷娘忿忿地瞪了梅雙櫻身邊的男子一眼,非常惱火地收回落空的手,每邰是他礙事,真討厭。「邊關亂起來了,胡人偷襲,莫將軍連夜派人到仁善堂買大量藥材,嘉言關的藥材吃緊,怕不夠用。」

  一聽是莫將軍,原本神色閑散的漠生立即肌肉緊繃,深幽的雙瞳迸出厲光,唇片抿成一直線。

  原來這位從三品的雲麾將軍不是別人,正是漠生的親娘舅,他娘的弟弟。當年便是莫將軍千里迢迢去了京城,冒險將他偷出來交到梅承勇手中,怕被人發現他的存在,因此斷了連系,連暗中關心都不敢,擔心那個女人察覺,一路尋來斬草除根。

  甥舅相認源自燕七相贈的千頃土地,找不到人開荒的梅雙櫻便想到邊關駐軍,二十萬的兵抽調一萬應該還有得商量,反正平時不打仗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做些農作勞動筋骨。

  當年她和漠生真是膽大包天了,一人一騎夜奔到嘉言關,找上駐兵的校尉,校尉再層層通報上去,誰知出面的竟是莫不還莫將軍,他一眼就認出自己許久不見的外甥,鐵漢也有柔情的一面,頓時抱著他哭嚎一陣。

  後來莫不還聽到他們的請求,略沉吟一會便點頭,抽出一萬將士開墾播種,為時三年,每年換一批人,論調三回,之後便不再藉人下田。

  只是邊城也缺糧缺得慌,不能無償借兵,因此兩相商量後,既然開荒頭三年不用繳糧稅,鼓勵荒田重置,那就五五分,一方提供土地、一方出人力,共創雙贏局面。

  不過一年才收一獲實在太少了,於是梅雙櫻又讓人試種冬小麥和玉米,以及短期的雜糧

  作物,像黃豆、芸薹、花生、芝麻、土豆、白菜、大白蘿卜……雖然是一般農家賤物,但量多,幾樣種上幾百畝,收入也相當可觀。

  而且有一半是用於邊關將士上,個個都過了好年,至少不是啃幹糧過日,黃豆、芸薹菜籽、花生、芝麻都能榨油。白菜醃製、蘿卜燉湯,油香噴鼻,現煎玉米餅、炒土豆絲、烤豆渣餅,把醃白菜包在餅皮里一卷,吃得燙舌也一口接一口,搶手得很。

  難得邊關不缺糧,梅雙櫻也賺了不少,但為了長久之計,她拿出一部分銀子在土地上蓋屋子。她想駐軍走了之後就招些長工,按工計酬,她不養佃農,太難管了,要是有個偷姦耍猾的,不讓他種怕又是鬧事的剌頭,專挑是非,可放任不管又不甘心,她的地為什麼由人當大爺。

  因此僱傭方式最方便,幹多少活領多少工錢,不干活回家吃自己,她沒本事養閑人。

  不過還沒等她貼出告示,不少老兵和傷將以及之前輪耕將士的家眷找上門,他們願受僱於東家,銀子可以少一點,但希望能分點糧食,稅後的一、兩成也好。

  梅雙櫻想了一下,覺得可行。千頃土地本就是白得的,她拿的也心虛,不如用在有功將士身上,工錢照算,每年再得兩成糧食,兩成糧食捐給邊城駐軍。

  在天水城,梅雙櫻是惡霸都怕的震天虎,可是在那些受惠的人眼中,她是怒目菩薩,還有人為她立長生祠。

  幾年下來,土地周圍居然自成村落,前前後後多了七個村子,他們也非常勤奮地把附近無主荒地也開出來了,漸漸形成處處有稻香、畝畝見麥穗、老人在大樹下乘涼,抽著水煙說當年的景象,孩童也在田梗里玩耍,追著大黃狗,笑聲一串又一串。

  當在京城的燕七聽到屬下的回報時,他愣了許久,而後神情復雜的放聲大笑,手往曾經斷過的腿輕撫。

  果然是人才,真不想錯過。

  「所以你要雇用威揚武館的鏢隊護送藥材?」她也太大手筆了,軍需用品也有人敢搶嗎?

  「我只信你們。」林芷娘的語氣中帶著某種隱晦的意味。

  見她似有隱衷,一向不插手姑娘家事的漠生略顯急迫的追問。「發生了什麼事?」

  她一頓,接著憤慨。「其實不只我們仁善堂來人了,和順堂、春風藥堂、一支藥堂……一些有能力供藥的藥堂都出事,他們的藥在半路被劫了。」

  「什麼?」劫藥!

  「那是救命用的,怎麼能跟保家衛國的將士搶,搶藥的人太可惡了,天良泯滅。」林芷娘都氣哭了,兩眼發紅。

  「知道是誰干的嗎?」無法無天了,連天水城的天都敢捅破。

  「要是曉得誰干的,早叫知府派人去剿了,哪會由著那群猖狂的惡人一再犯案。」有威揚武館的武師在,天水城好些年沒發生這麼大的事了,真叫人氣憤。

  天水、陵山兩地各有百姓自組而成的民防團,因此所謂的盜匪行徑從未入得縣城,大概他們也自知不敵,不敢與民防團硬踫硬,因此在出城後的兩城交壤處伏擊。

  出其不備,讓兩邊人手都來不及救援。

  「我們剛從蘇州回來,對這幾個月的情形不太了解,你再說清楚點,好讓我們有個方向。」那些人不可能憑空出現,肯定有人接應,他不希望是自己人走漏消息。

  有內應,這是他不願看到的事。

  「還說?不是趕快出鏢,救人如救火,絲毫猶豫不得,你們多耽擱一會兒就有成千上百的兵士死于無藥可救。」她是醫者,只管救人,其他的事她想管也管不了。

  漠生朝自家小師妹看了一眼,意思是你擺平,他對解釋不拿手,尤其是小女子,完全是不跟人講道理。

  也就是有理說不清。

  會意的梅雙櫻瞅瞅不知嚴重性的林芷娘,開口壓下她的聲音,不讓事態擴大。

  「我們是人不是神,好歹歇會兒喘口氣,我們帶的鏢隊尚未進城呢!一時間要找人也要先看誰挪得出手,不是你要出鏢就能出鏢,事前的準備就是一門功夫。」她都快累死了,連著數日騎在馬上,多想躺平好好睡一覺。

  他們付出的是全神貫注,把命掛在刀口上,時時刻刻都不能分心,稍有疏忽,人貨兩失,那不是他們想要的代價。

  「梅寶兒,你不要說我聽不懂的話,我只想知道什麼時候能走,我們有將近十車的藥材要運走。」醫館里大半的存貨損失不得,若再從外地調貨要大半個月。

  「三天後。」她的預估。

  「不行,最遲明天啟程。」林芷娘用力一拍,拍完又手痛,小嘴直吹氣,呼著痛手,叫人看了實在好笑。

  「辦不到。」這個小無賴又發瘋了。

  「你梅寶兒有辦不到的事?」她氣呼呼的睜大眼,認為眼前的兩人故意氣她,這幾年誰不知曉天水城二虎的威名遠播,只有他們坑別人的分,誰敢虎嘴邊拔須。

  「人手、車馬、清水、干糧、換洗衣物、常備刀創藥和路線的規劃,你不會以為把藥材丟上馬車就能成行吧!這一路上的吃、穿、用你想到了沒,我們還要想一條最萬無一失的路線避免損失,我們是武師,負責保人、保貨,我們帶他們出去就要一個不缺的帶回去,他們也是有家人的……」

  「寶兒……」經寶兒一說,她好像太天真了,每回看寶兒騎在馬上出城好不威風,卻沒想到風光的背後是更多的責任。武師也是人,也有爹娘、兒女,他們保的是人與貨,而非和匪徒正面撕殺,那是官兵的差事。

  「叫我雙櫻。」她長大了,不用乳名。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計較這些,你就不能想想站在城牆上保衛疆土的將士嗎?」她這人想的永遠跟別人不一樣。

  梅雙櫻懶得理會她的咆哮,轉身看向身邊的男子。「大師兄,你看是不是關城外的趙老七?」

  關城距離天水城約有五百里左右,往返一趟要十數日,那是一處有名的石頭城,建築的屋子以石頭為主,矗立在山壁峭峻間,與山體共存,乃依山勢而建的山城。

  關城易守難攻,城中最大的世族是趙家壁,趙七便是出自趙家壁,但他是旁支,多年前曾因奸殺庶母而被家族除名,流落在外的他結交了不少狐群狗黨,連成一氣做些偷雞模狗的事。

  但是他的心漸漸變大了,小錢小利已經看不在眼里,他想干票大的,一夜致富,成為家喻戶曉的梟雄。

  所以他趁夜放出牢里的亡命之徒,殺了嫡系的大堂兄一家人,連僕婢在內一百三十多人無一活口,他大笑著破門而出,揚言要殺更多的人,成為關城的霸主。

  只是人倒霉時喝水也會嗆到,他的人尚未成氣候就遇到漠生和梅雙櫻的鏢隊,不知對方來歷的趙七以為他們是頭好宰的肥羊,便率眾搶人又搶貨,想要一舉打響名聲。

  誰知是出名了,卻是落荒而逃,打劫的反被劫掠一空,顏面盡失,逃之夭夭,留下傷亡慘重的兄弟。

  那一敗後他們不敢掉以輕心,改和關城外的沙賊勾結,他們只對過往商旅下手,對有武師隨行的鏢隊采觀望態度,若是看到威揚武館的旗幟,二話不說,撤!

  不過沙賊一向居無定所,來去無蹤,沒有固定的巢穴,像游牧民族一般四處遷移,因此要大舉剿滅並不容易。

  「你怎麼會認為是趙老七?」他敢自投羅網?

  「手法類似、搶了就跑、不留痕跡。」意在奪財,能換銀子的貨物都不放過,藥材有價,不難銷贓。

  「說的倒有幾分道理,可是他為何只搶藥材,而且如何事先得知行經路徑?」這便值得三思了。

  「那不是我們管得著的事。」得官府出面。

  梅雙櫻不想越俎代庖,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衙門又沒付她薪餉,何必多管閑事。趙老七再橫,敢橫到天水城嗎?天水城二虎虎爪一拍就能滅了他,再沒命稱霸關城。

  「也對,我們只管人與貨平安抵達目的地。」送到便了事,接下來與他們無關。

  「大師兄,我好累。」她說著就往他肩上靠,一副體力不支,昏昏欲睡的嬌懶樣。

  「累了就睡一會,等等我去安排進城的鏢隊。」她做的太多了,該休息了,誰家姑娘如她這般操勞,事事親力親為。

  這回去蘇州不只是護鏢,也帶回了南邊的好貨要銷往北地,南貨北賣賺取差價,算是一條生財之道。

  「可是我也好餓。」都是某人的不識相,害她餓著肚子到此時,一路上的干糧啃得喉嚨都腫了。

  「先睡,飯菜好了再喊你。」漠生對他的小師妹永遠有用不完的耐心,眼中只瞧見她一人。

  「嗯!我動不了……」全身硬邦邦,酸軟無力。

  「我抱你回屋。」這一趟大家都累了,足足走了三個月。

  「好……」不用走路,真好。

  「喂!你們不要太過分了,沒瞧見我還在嗎?」欺人太甚了,她只是長得不夠高而已,又不是小到看不見。

  備受冷落的林芷娘揮舞著拳頭,真想沖上前咬某個故作柔弱的女子一口。上山能打老虎的女子裝什麼弱柳扶風,她們打小一起長大的,她還不知道寶兒有多凶殘嗎,見到狼群還能打跑它們呢。

  瞧瞧寶兒那身段,人比人氣死人,腰是腰、腿是腿,前凸後翹,胸口鼓鼓的,細腰長腿,窈窕有致。那張臉又是出塵的絕艷,櫻口瑤鼻細柳眉,杏目含波似秋水,曬不黑的白嫩臉頰吹彈可破,簡直把所有的美集于一身。

  反觀自己,林芷娘都要嘆氣了。同樣是人,為什麼差別這麼大?天生不耐曬的她一曬就黑成木炭,個頭長得比一般人都慢,胸……呃,是平的,腿細如竹,毫不勻稱。

  不行,要振作,不能差人太多,好歹她有神醫之名,要自救,不能一心鑽進醫理中,忽略自身的容貌。

  林芷娘發奮圖強的想著,回頭跟香檀拿幾盒美膚聖品、美顏凝露,再配些養身補氣的食療,她非要美起來不可,不讓寶兒專美于前。

  「嗔,你還在呀!」不是走了嗎?

  聽到這話的林正娘都想哭了,好友連她都視若無睹。「你還沒說什麼時候出鏢?」

  「她說了,三天後。」漠生代為回答。

  「不行,最多兩天。」她比出兩根指頭。

  「太趕。」補給不足。

  「大師兄,你家的母老虎壯得很,她還差這一天、兩天嗎?最多第二天傍晚啟程,連夜趕路,莫將軍給我們的期限沒幾日,逾時不至軍令處置,你當我跟你們鬧著玩呀!」她也不想趕,可敵人太無恥,連連攻城。

  一提到軍令,偎在大師兄肩頭的梅雙櫻不得不打起精神。「兩天後的傍晚就兩天後,我睡在馬車上也可以,可是你們吃了這麼大的暗虧,真的想和血吞下去嗎?」

  「寶兒,別出歪出意。」她又要陰人了。

  「大師兄,我這叫妙計,收了禮就要回禮,不然太無禮了。」有來有往才是正理。

  勸不動的漠生便不再勸了,他眼中的笑意多過無奈,泡了壺濃茶讓小師妹提神,她上眼皮和下眼皮快打架了。

  「梅寶兒……」被橫眼一掃,她知趣的改口。「雙櫻,我的梅大小姐,你有什麼好點子趕緊說出來。」

  別吊人胃口。

  「林小笨,你們仁善堂沒想過把藥制成藥丸、藥粉嗎?驅風散、止痛丸什麼的,攜帶方又不佔位置,一輛馬車就能載走所有的藥,不引人注目。」不用每次十來輛馬車同時出發,招搖餅市的召告其他人,快來搶我、快來搶我,我是銀子哪!

  「咦!藥丸、藥粉?」林芷娘目光一亮。

  「而且我們為什麼要讓人順心如意,一顆顆的黑色藥丸子和羊糞多像,如果煞有其事的裝成一盒一盒的,假意不小心說漏嘴是止血良藥,你說會不會有人來搶。」這年頭笨人太多了,挖個坑在面前都不知道是坑,還一腳往里跳。

  一旁的漠生聽了,眉角抽了一下,這麼陰損的作法也只有他家小師妹想得出來,她不能把這個聰明勁用在正途嗎?

  可是他心里嘀咕著,眼底卻柔得能將冬雪化開。

  「寶……雙櫻,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真是太深得我心了。」這一招好,妙不可言。

  她得意地一抬下顎。「牛刀小試而已,本小姐還有大招等著,就看你敢不敢用。」

  「說,我要是敢縮一下就當不成女神醫。」她也恨紅了眼,不給劫匪一點訓,真當天水城沒人了。

  名醫變神醫,挺高的志向。

  梅雙櫻明艷水眸中閃著一絲狡色。「他們要藥材就給他們藥材,多多益善,咱們樂于助人。」

  「什麼意思?」林芷娘興奮得雙眸閃亮。

  「大蘿卜曬成半干後切片是不是很像葛根,蒲葉切細了曬干和藥材有什麼兩樣,幾包麥殼也是藥,再去河邊割幾捆干草往麻袋里裝,誰說不是藥,甚至烏頭也……」

  「生烏頭有毒。」會毒死人的。

  她陰陰一笑。「有毒又如何,又不是我們中毒,你想被搶走的藥材並未在邊城附近出現,那它們被送往何處?」

  「啊!必外。」林芷娘一說完連忙用手捂住,怕別人聽見。

  「是關外,他們能陰我們,我們不能陰他們嗎?白芷、地黃、天麻、老山參不能造假嗎?找著相似的裝成袋,咱們還好心的在袋子上標注是何物,對方不察當成寶,咱們不就回禮了。」至于用了會出什麼事就與他們無關了,沒人讓他們來搶呀!

  林芷娘一聽,一張臉都紅光滿面了,果然害人會讓人心情愉悅。「好,我把這事交給我二哥去辦,這種旁門左道他最拿手了,一定能勝任愉快。」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人家不是想要嗎?我們就大大方方的給,難不成對方還帶個大夫出來驗藥不成?」防不住別人來搶,那就順水推舟,以假亂真。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叫人分不清。

  「好,我叫其他人安排好,多弄幾個軍隊分散注意力,把人耍得團團轉。」林芷娘躍躍欲試。

  她先連絡幾個靠得住的藥商,絕不能走漏風聲。

  「記住稍微抵抗就好,不要真拿命來拼,一見苗頭不對馬上棄車就走,裝出恐慌、不敵的樣子。」沒有什麼比命更重要,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再圖後計。

  「得了,看你一臉倦色先去休息吧。我回去琢磨著怎麼把藥材制成藥丸、藥粉。」她得日夜加緊趕工,耽誤不得,說不定她爹、她大哥,還有鋪子里的大夫一並都得來幫忙。

  「呦!原來你良心還在,未被天狗啃了?」一身疲憊的梅雙櫻笑著打趣,眼皮重得不想打開。

  在信得過的人面前她肆無忌憚,整個人倒向漠生懷里,讓他以手撐住後腰,穩住她昏昏欲睡的身子。

  「至少我的心是紅的,比你的黑心好多了。不說了,我很忙,過兩日再踫頭,這趟鏢托給你了,我先走了。」風風火火的林芷娘一想到她還有很多事沒做,急匆匆的走人。

  「原地修整。」

  數日後,一隊將近三十人的鏢隊從天水城北門出發,急趕慢趕地來到黑水溝附近,距離嘉言關還有三、四日路程,準備渡河的眾人在岸邊暫時扎營,先埋鍋造飯再看看是否涉水而過。

  原本有座橋的,足以容納兩輛馬車並行而過,可是一行人來到橋邊,發現橋是斷的,橋的中央遭人惡意破壞,連接兩頭的橋面不見了,只見在河水中沖刷的破橋墩。

  看到這一情景,常年在外走鏢的漠生和梅雙櫻又豈會不明了,心知肚明這是被人盯上了。

  不過這也證明了一件事,他們的人之間必定藏有暗樁或是被人收買了,不然並未向外透露的行走路徑怎會被人埋伏在前頭,要毀橋並不容易,起碼要大半日。

  肯定有人通風報信,提早泄露行進的方向,讓人堵在前方好一舉成擒。這個害群之馬不知潛伏多久了,不得不防,得把他揪出來不可。

  「一會兒能不出手就別出手,多歇歇,這次剛走完鏢還未休息又出鏢,我怕你身子骨吃不消。」看她臉色有些青白,真是放心不下,叫她別來又逞強,非要自己走這一趟。

  「大師兄,你少瞧不起人了,我還撐得住,不就失點血嘛!小事一件。」小骯一抽,苦中作樂的梅雙櫻螓首一顰。臨出發前癸水來了,她漏水似的濕成一片,極不舒服,原本她是算好了小日子,偏偏……

  本來她可以安安穩穩的待在武館養她虛寒的身子,可林正娘那瘋子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居然說她也要隨鏡隊前往嘉言關,受傷的兵士眾多,缺醫少藥,她要盡一分心力。

  大義之前,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是有不絕的傷兵送來讓她練手,目前她正沉迷斷肢再續,將斷掉的手腳再接回去,恢復如初,看看骨頭的接合是否如她所設想的。

  在戰場上她才能光明正大的進行療治,別人不僅不會怪她的多事還會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她既得名聲又能增進醫術,一舉兩得。

  而身為好友的梅雙櫻只好舍命相助了。兩人平時雖然斗嘴斗得凶,但她仍沒忍心放個一見醫就入魔的瘋子獨身赴邊城,一名女子混在一群粗枝大葉的男人當中,怎麼說都不妥當,林芷娘不像她有大師兄在,能護其周全。

  「真的難受就開口,沒人會笑話你的。」目露心疼的漠生輕撫她汗濕的發,隨即倒出一碗備好的紅糖水遞給她。

  紅糖水還是溫的,可見下了不少功夫,喝入腹中的梅雙櫻覺得好了些,臉上也多了點血色。

  「大師兄,你要一直待我這麼好,不許見異思遷、移情別戀,你是我的。」她也會患得患失,擔心有一天他會離她遠去,人越長越大,歷練也多了,哪會看不出他的不凡。

  盡避大家嘴上不說,但也看得出漠生的過人才智和出眾容貌,他的來歷本就撲朔迷離,絕非一般販夫走卒之子。

  有個當將軍的舅舅,出身還會低嗎?

  梅雙櫻總覺得她佔了天大的便宜,才早早地把落難的困龍拴在身邊,若非他無處可安身,兩人此生恐無交集。

  「傻寶兒,不對你好對誰好,你可是我媳婦兒。」他取笑地一點她鼻頭,眼中含情脈脈盡是溫情。

  「大師兄……」她臉一紅,聲媚如絲。

  兩人坐在大樹底下,面向河面,離車隊有一段距離,鮮少出門的林芷娘躺在馬車里,正在暈車中。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執手相望。「等從嘉言關回來我就向師父提親,八月訂親,明年三月開春成親。」

  等了她好久好久,終于等到小姑娘長成俏嬌娘,美目盼兮,嬌艷明麗,讓他心口叫囂著想獨佔她的一切。

  他真的不想讓人看見她的美麗,她只屬于他一人。等兩人成婚後便不許她出鏢,男主外、女主內,她負責打理武館的事務,而他外出賺銀子,夫唱婦隨、百年好合。

  漠生已想到他倆婚後的日子,他的胸口是熱的,跳動著對日後的期盼,過往前塵早往腦後拋去。

  「大師兄,你急什麼,我還小……」一想到自己的心事,打人如練字的母老虎也有幾分羞意。

  他低笑,把她的手握得更緊。「急著娶你過門,我都二十了,不小,是邊城男子結親晚,若在京城早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你看你,都是你耽誤我,還不趕緊回報我。」

  要等她長大不容易呀!這便是他的原話。

  她一怔。「大師兄,你還會不會想到你的過去?」

  梅雙櫻真正想問的是他會不會回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大師兄來的那年她才三歲,真信了父親口中說的撿來的,父母雙亡、孤苦無依,收為弟子給口飯吃。

  等到年歲漸長,也長了智慧,她才慢慢覺得父親的話里有蹊蹺,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怎麼有人每年為他送生辰禮來,還有少見的奇珍異寶,削鐵如泥的防身匕首。

  最後她終于懂了,也學會裝聾作啞。

  兩人的感情像細水長流,從小一點一滴的累積,他倆都不是會輕易向人敞開心房的人,可是因為走得太近,彼此關懷,你牽著我、我扶著你產生情愫,順其自然的心里多了一個他(她)。

  沒有轟轟烈烈,鬧得眾所皆知,卻也是平平淡淡的相融,在無聲的眼神交流中雋永,不用故作姿態,敲鑼打鼓的大肆宣揚,大家心有同感的早就認定他們是一對兒。

  漠生目光一暗,看向遠處。「既然是過去,那就讓它過去了。誰也別提,那不是好事。」

  「……好。」不提卻也困住你,真的好嗎?!」

  梅雙櫻不想大師兄有遺憾,落葉歸根,誰都想有個家可回,即使他已來到邊城多年,偶爾見他仍會看向京城的方向,神情落寞,好像有人在遠方召喚他,他卻有家歸不得。

  看她小心翼翼的小眼神,怕觸動他的心傷似的,漠生笑著將人擁入懷中。「沒事的,不用擔心。」

  「大師兄,如果你真想回去的話,我會幫你。」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該走什麼樣的路。

  看了看面容嬌美的可人兒,漠生既動容又羞愧,她的心意他看得見,而他卻不能讓她安心。「看老天爺的安排吧。只要有你在身邊,刀山劍海在所不惜。」

  「大師兄……」他待她真好。

  漠生的臉慢慢低下,吻在渴望已久的丹唇,柔軟芳馥的氣味讓他著迷得欲罷不休,想要索取包多。

  驀地,一支箭從林子中射出。

  「伏低!有狀況。」

  經驗老道的武師連忙就地找掩護,抽出隨身的刀劍,將載著藥材的馬車護在當中,林芷娘也在其中一輛馬車上。

  因為有所防備,因此在連射十來支箭後並無人傷亡,見沒討到便宜的一群響馬從藏身處現身,個個滿臉橫肉、一身脂膘,凶神惡煞的圍靠,手中的大刀揮舞著。

  「此路俺不開,此橋是俺斷,想要全身退,把貨和銀子留下來,嘿嘿!那個漂亮的姑娘也一起,讓老子樂樂……」

  傳話的匪徒還沒把他的猥瑣盡現,迎面而來的石子擊斷他兩顆門牙,當場血流如注。

  見狀的其他武師哄堂大笑,這個小賊也太不長眼了,踩點子前也不先打聽打聽,天水城二虎是他們招惹得起的嗎?竟敢指著凶殘的母老虎要找樂子,他還真嫌命太長。

  幸好出手的是公老虎,他才能幸免于死,若是讓赤焰九尾鞭一出,那顆腦袋早就被摘下來了。

  「誰、誰敢對老子出手,老子砍了他……」居然有人敢還手,他們真的不要命了。

  少了兩顆門牙的匪徒說話漏風,他捂著嘴怒視前方,但是模樣實在太逗趣,不僅不怕的武師反而笑了起來,把他氣得脖子青筋都浮起來了,一張馬臉紅似血。

  「想當我老子你還不夠格,回去多修功德再投胎,下輩子看看有沒有機會。」漠生手持三尺青鋒劍站在人前,面色如常,身形颯爽,渾身散發一股天地盡在我手的氣勢。

  「臭小子,活路不走走死路,看老子收拾你。」把人小看了的匪人挽刀沖向前,想將人一刀劈成兩斷,誰知……

  一道銀光一閃,持刀的手齊肘而斷,掉在地上的手臂還能動兩下,手指捉了捉,兩道血霧一噴。

  「啊—啊——我的手,你、你斬斷了我的手……」他驚慌的兩眼翻白,幾乎要厥了過去。

  「叫什麼叫,還不退下。」真正的匪首朝前一站,揮手要人把沒用的廢物拖下去,沒了手還能干啥。

  出師不利,丟盡了臉。

  「諸位攔道,有何用意?」看著三、四十名大盜,漠生目光如炬,暗暗評估有幾分勝算。

  「呵呵……你是帶頭的吧,看到我們這身裝扮你也看得出我們是做何營生,你若是識相點把貨留下,我可以留你們一條命,這買賣如何?」咦!這年輕人看來有點眼熟。

  干無本生意的趙七還有些眼力,瞧出似乎在哪里見過眼前的小伙子,但是連干了幾票都得手讓他驕矜自大,沒把人放在眼里,只當是哪家的小子出門混經歷,不足為懼。

  「如果我不留呢?」漠生聲冷如冰箭。

  趙七橫目一沉。「不留我替你留,把命留下。」

  他一使眼神,要所有人伺機而動,只要他一個動作落下,立即拿出真本事把人貨都拿下。

  但是他沒料到有人比他更快,暴脾氣一起,諸神莫攔。

  「大話,本大小姐就看誰先沒命!」說那麼多廢話干什麼,拿實力說話,真槍真刀拼一回。

  用鞭如暴雷,梅雙櫻手中的赤紅長鞭像活過來似的,指哪抽哪,抽得一個準,叫人想躲都躲不掉。

  盜匪群中不少人被她抽中,氣得直跳腳,而最先倒霉的趙七是一身鮮血淋灕,吃痛的臉面多了兩道交叉的X,他又氣又急的想舉刀向前,但鞭子的落地處叫他寸步難行。

  「你到底是誰,敢攔著老子發財,老子廢了你……」他非砍了她不成,他從未受過這樣的羞辱,除了……

  驀地,他背脊一僵,睜大眼往前一看,一火紅、一藏青兩道身影,這不是那對煞星嗎?

  啊!糟了,踫上硬荏了。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姑奶奶是你啃得下的嗎?」她沒找他們就該慶幸了,還敢不知死活的找上門。

  「你、你、你不要過來……」他嚇得拔腿就跑,連掉在地上的刀也不撿,逃命要緊。

  其他匪眾一見,傻眼了,這是怎麼回事?

  不過梅雙櫻讓他們看戲,鞭子一收讓大師兄上陣,他長劍指天,沖入慌成一團的盜匪群。

  其他武師見狀也挪出一半去助陣,另一半人護著馬車以防聲東擊西、暗留後手,出門在外謹慎為上。

  而在馬車內的林芷娘吃了自制的暈車藥丸睡得酣聲四起,渾然不知馬車外的刀光劍影,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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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第七章】嘉言關二虎

  「好小子,長壯了,也結實了。瞧這一身肌肉一點也不比我差,能手撕胡人了……」

  看著許久未見的外甥,不禁感到悲從中來的莫不還激動萬分,老淚縱橫,紅著眼眶的直拍他肩膀,連說了三個好字。

  當年把他從昌平侯府帶出來,莫不還心裡只想著保住外甥一條命而已,他不求外甥功成名就、光耀門楣,只求他平平安安長大,免遭受到迫害,能活得像個人,不用擔心害怕。

  這些年來他一直不敢和外甥有任何接觸,就怕人家順著他這條線找上二姊的兒子,他戰戰兢兢的保守秘密,默默無聲的忍下關心,連去瞧上一眼也不敢,交由信重的人撫養長大。

  沒想到有朝一日兩甥舅會久別重逢,幾年前看見肖似其父的外甥在面前出現,他又驚又喜,又有一分擔憂。人是養精神了,但也怕身邊有那邊的眼線,只能私下相認,表面上仍公事公辦、剛正不阿,當是欣賞其才能的小輩。

  「莫將軍言重了,小子哪能和你相提並論,不過練些拳腳功夫以求自保罷了。」他沒有從軍的意願,如今的日子他已經很滿足了,不以詩歌為伍,但與春風流水結伴。

  親人在前,漠生卻認不得,只能以軍餃稱之。

  「這裡沒人,喊我一聲舅舅吧。」看著眼神清正的外甥,莫不還覺得欣慰了,不枉費一片用心。

  「舅舅。」這一聲舅舅他喊得倍感心酸。

  刻意避開的梅雙櫻此時正陪林芷娘在傷兵營,一個當大夫救命,清創腐肉、縫合傷口;一個充當下手,遞器給刀、包紮上藥,兩人猶如女菩薩,收割無數感激的眼神。

  「欸,好外甥,難為你了,舅舅什麼也不能幫你做……」他太窩囊了,一個女人就逼得他遠走他鄉。

  「舅舅別這麼說,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叫我無以回報。」若非舅舅及時伸援手,這會的他已是一堆白骨,死在蔓蔓荒草堆裡,無人知其埋骨處。

  往事不堪回首,一想起來心痛如絞。他娘在他面前被逼落發,為了顧全大局的父親硬生生的將他推離,求舅舅帶他離開,他一個孩子滿眼的淚,眼看著離他越來越遠的親人,心中的怕與恨如在江中翻攪的巨龍,卷雲吞浪。

  但他不走不行,一次馬車翻覆意外,一次不知被誰從背後一推,溺池瀕死,一次被下毒,一次遭到刺殺……

  自從那女人生下自己的兒子後,他的災難接踵而來。之前只是苛扣花用、不給月銀,冷飯冷菜當狗養,後來是變本加厲,趕走教武的師父,撕毀他所有的書,阻止他識字、懂道理,阻隔他一切上進的路。

  明面上她是不敢對他打罵,但私底下的陰招卻不計其數,藉其身分使喚下人對他施虐,幾餐不吃是常有的事。

  他擋了人家的路,不死不成,若他不死,世子之位便落不到那女人的兒子頭上,她不可能容得下他。

  回想過去的種種,面色清冷的漠生眼中閃過一絲陰晦。他報不了仇,卻也忍受不了母親的抱辱受屈,為人子者不能盡孝,他有愧于心。只盼著親娘能得平靜,不再傷心。

  「報什麼,自家人還說兩家話。來,陪舅舅喝兩杯,咱們甥舅暢飲一番。」好、好,他沒對不起二姊,終於讓外甥長大成人了,不負天地不負人,他求仁得仁了。

  莫不還高興的拉著外甥一同飲酒,酒是過命知己,方知一醉才是清醒,酒中求三生真諸。

  莫家是武將之家,原本男丁眾多,可是一次次的戰役死傷良多,人丁漸凋零傳到他爹那一代門庭中落,早早殉國的父親就留下一子兩女,母親沒多久也隨父親而去。

  大姊嫁給天武三年的探花郎,其夫在翰林院任職三年後外放錦縣,任一地方官,時值六個月,而後又轉任通州剌史,一去經年,不曾回京,如今還在任上待著,沒有調動的跡象。

  二姊便是漠生的娘,她和當時的昌平侯世子,也就是今日的昌平侯自小相識,兩情相悅,互許終身。她一及笄他便迫不及待迎娶她過門,兩夫妻情意深濃,比翼雙飛。

  可惜感情太好了,好得引人嫉妒。殷貴妃之妹殷如玉一見世子爺對妻子的款款深情,她想這個男人就該屬于她,旁的人根本配不上他,因此想辦法介入其中,以各種專段達到目的。

  棒打鴛鴦、勞燕分飛,一紙聖旨意欲眨妻為妾,賜婚另娶。莫家人提前得知此事,剛烈的莫素娘趕在聖旨前自請下堂,不受這份屈辱,保留正室的尊嚴,也讓兒子留有嫡長子身分,不必因此由嫡生轉為庶出。

  不是被休、不是和離,是自請下堂,因此她曾是昌平侯夫人一事不滅,再進門的殷如玉只能是繼室,成不了元配。這一事把殷如玉氣得直跳腳,揚言要燒了莫素娘所在的庵堂,叫她連人都當不成只能做鬼。

  只可惜庵里的住持是大長公主,當今皇上的胞姊,她要敢燒,本朝皇室宗親都饒不了她。

  受到大長公主的庇護,殷如玉對莫素娘沒轍,只好拿她的兒子出氣,整治不了大的還有小的在,總能出口氣。

  「全城戒備中還能喝酒嗎?」外敵不知何時進攻,他下令嚴禁喝酒,全心警戒,這會兒倒自個兒犯軍令。

  莫不還面上一訕,干笑。「也就喝兩杯,不打緊。」

  「我帶了蜜酒釀來,前兒個去了南邊,一戶釀酒人家那里買來的。沒什麼酒味,一般甜釀罷了,喝再多也不醉人,我們就喝那個吧。」戰時不能松懈,更要提高警覺。

  他一笑,咧開布滿風霜的臉。「成,舅舅聽外甥的,你長進了,以後舅舅就靠你了。」

  「好,我給舅舅養老。」母舅如父,理當孝敬。

  莫不還一聽,熱淚盈眶,他忍著不放聲大嚎。「喝酒去,不醉不歸,我莫某人有個好外甥。」

  還不醉不歸,他當簪花少年,縱情馬上嗎?

  看到舅舅的滿臉笑意,漠生不折了他興頭,轉身走出屋子回到他的落榻處,一手摶了一酒壇又走回去。

  酒壇子一開封,一股濃烈的蜜香撲鼻而來。

  真的沒酒味,連喝了數杯像在飲甜湯,溫潤而蜜津生液,有點酒的微辣,但不嗆口,要多喝兩口才嘗得出輕辣。

  甥舅倆你一杯、我一杯的對,酒不醉人人自醉,借著一點酒意話當年,平時嚴謹帶兵的莫不還也開始話多了,從三姊弟小時候受的白眼說起,再到大姊、二姊的嫁人,以及他的子承父業,軍戎一生。

  可是說著說著,不知怎麼說到了昌平侯府,莫不還忽然仰頭大笑,直說是報應到了,老天開眼了。

  「舅舅,你喝醉了。」有些不該說的話就該死死的壓在台面底下,半句也不能流向外人耳中。

  近幾年他南來北往的走動,也去過不少地方,聽別人說過無數的話,因此了解當下的局勢。

  據知殷貴妃已沒有當年的得寵,一位新立的李美人分去了她的寵愛,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上仍不時的召幸,只是次數沒以前多,而她也用了不少見不得光的手段拉攏嬪妃和其家族以及朝中官員,盤根錯節,也是一股極大的勢力。

  早些年已有人開始盤算排隊站邊了,除了太子、六皇子外,其他皇子也漸漸冒頭,亦有一爭的勢頭。

  漠生不參與政局,但也不想兩眼瞎的一無所知,有時他會往茶樓酒肆一坐便是一整天,聽聽時下政事的變動。

  「沒醉,醉什麼,你看我兩眼清醒得很,你看看魏正邑是什麼東西,沒用的護不住妻兒,被個女人踩在頭頂上作威作福,連個屁也不敢吭一聲……」他越說越樂,連不雅字眼也從口中冒出,不吐不快。

  「舅舅,過去的事還說它做什麼,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漠生端起酒杯未飲,放在嘴邊發愣。他想不起父親的長相,好像親爹的臉浮在霧里,太陽一出便模糊了,一點一點地淡化。

  他笑道,眼露悲憤。「沒過去,在我心里是道傷,有碗大的口,我時時記得那女人是怎麼逼你娘,還嘲笑她沒有兒子送終,要她一生一世青燈古佛、孤老而終……」

  「舅舅……」他鼻頭一酸,眼眶發熱。

  「哈哈哈……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她在佛祖面前說了不少詛咒的話,這下子連菩薩都看不下去了,將她的所做所為都回報自身,看她還笑不笑得出來。」

  「昌平侯府發生什麼事?」看舅舅眉開眼笑的樣子,肯定事不小,讓他有出氣的痛快。莫不還本來在笑著,卻笑著抹淚。「報應,真是報應,你那個嬌生慣養的弟弟廢了。」

  「什麼?」廢、廢了……什麼意思?

  「在皇家獵場中他竟與一群紈褲子弟競馬,因對地形不熟,他的馬一腳踩進半尺深的坑洞,頓時人仰馬翻,他被幾百斤的馬壓在底下,救出來時已奄奄一息。」恃子而驕嗎?這下看殷如玉怎麼猖狂。

  「然後呢?」他雖不喜歡幼弟,但也沒希望他死。畢竟是親兄弟,上一輩的事與小兒無關。

  「人是救回來了,可雙腿斷了。你爹急紅了眼,和那女人想辦法要醫治他的腿,太醫院的太醫幾乎找遍了,每個人都搖頭直言今生無望。」莫不還也有他的消息來源,在京城他有朋友在,不時地書信往來告知京里大小事。

  本朝律法有言,凡是身有殘疾者不得為官、繼承爵位。魏二公子這一摔摔斷了世子之位,也讓殷如玉美夢破碎,她竭盡心力為兒子鋪路,不惜損陰壞德鏟除荊棘,到最後竟是一場空,她手上還是什麼都沒有。

  一個殘廢能上朝嗎?拄著拐杖一跛一跛的應卯,有失當朝體統。母債子償,莫不還可開懷了,酒一杯一杯的痛飲。

  「舅舅別再喝了,喝多了傷身。」漠生給舅舅夾了一筷子青菜,邊關的菜蔬很少,讓他多吃點。

  「我開心呀!一想到他們愁眉不展的樣子我就想放聲大笑。十幾年了,不是十幾天,這口怨氣壓得舅舅胸口痛,舅舅也是窩囊廢,沒法替你娘出氣,你知道你娘多喜歡她那頭光可鑒人的烏絲嗎?連我想模一下都不行……」全沒了,三千煩惱絲飄飄落地,二姊的臉色比死了爹娘還難看。

  他記得娘最珍愛她的頭發,一早起床定要梳頭丫頭從發根梳到發尾一百下,晚上入睡定會包好,不扯亂一根。「娘己入空門,大概會看開吧,人的煩惱皆是自尋。」

  「看開?」他似笑似哭的呢喃。「丈夫被奪,兒子不在身邊,一個好好的家頓時支離破碎,再拜一百年菩薩也沒法心平氣和,那是毀家之恨。」

  「別說了,舅舅。」漠生低下頭抹去眼角的淚,他為爹娘感到難過,也為自身的遭遇心有澀意。

  「不說就能當沒這回事了,殷如玉可是急得喉頭冒煙。兒子的腿沒救了,魏氏旁支就鬧騰起來,昌平侯爵位不能無人承繼,他們的機會就來了,看要另立世子或過繼。」怎麼也輪不到那個廢子。

  「她肯定兩樣都不選。」用盡心機才得到的一切,怎能甘心拱手讓人,她沒那樣的肚量。

  「是不選,還從殷貴妃那邊找路子,看能不能為她兒子弄個虛餃。」起碼臉面上好看點,不是一無是處。

  「怕是很難。」後宮不得干政。

  鬧鬧後宮,賜個婚什麼,皇上還能睜一眼閉一眼地由她去,若是連朝政都想插手,只怕寵愛不再。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殷貴妃也上了年紀,美人遲暮,花盛即衰,皇上有那麼多美女為伴,又豈會與她朝朝暮暮。

  莫不還有意無意的瞟了外甥一眼。「你想不想回去?」

  他一頓,目光變得幽遠。「回去又如何,不回去又如何,我很滿意目前的生活。」

  不用勾心斗角,沒有爾虞我詐,他走到哪里都能抬得起頭做人。邊城人的熱情和樂天深深影響著他,他覺得自己是一只鷹,翱翔天際而不受約束,飛得高、看得遠。

  「因為那個一肚子鬼的小姑娘吧。」擁有如花美貌卻狡性難馴,容貌和性子完全搭不上,總是率性而為。

  一提到心愛的姑娘,漠生抿了一晚的嘴拉出一條笑縫。「她很好。」

  簡單的三個字看似無奇,卻道出他心中的重量。一個在他眼中萬般好的女子,豈能不愛重。

  「是不錯,可是你要為了她待在這個沒出路的邊陲小城嗎?」他是逼不得己,卻不願外甥步他的後塵,好男兒志在四方,京城才是他的歸宿,一展手腳的天地。

  「人各有志,汝之砒孀,吾之蜜糖,我甘之如貽。」他家小師妹慧黠可人,值得他為她留下。

  莫不還恨鐵不成鋼的勸說。「殷如玉的兒子廢了,你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接下世子之位理所當然,你的回返不是奪位,而是阻止魏氏旁支的痴心妄想,你總不能把侯府的一切白送給別人吧!他們當年可沒為你娘說一句話。」

  舉凡有人出頭,說句公道話也好,至少殷如玉也不至于明目張膽的請求賜婚。宗族不同意她便沒法入族,娶了也是妾,不是正妻。

  可一個個紅了眼,只看見眼前的利益,絲毫不顧被宗族拋開的女人,一心想捧殷貴妃大腿,向六皇子靠攏,借著大樹底下好乘涼撈點好處,道義、良心皆可拋。

  「反正不會是我,誰接都一樣。舅舅認為那女人會允許我拿走她為兒子搶來的位子嗎?」只怕又是腥風血雨,刀來劍往。她寧可誰也得不到,也不會讓莫素娘的兒子繼承爵位。

  這是屬于女人的戰爭,不死不休。

  他一噎。「難道你不做些什麼,里面也有你娘的嫁妝和你爹想留給你的家產,都不要了?」

  比起他手上現有的,那是幾十倍的富貴,夠他好幾輩子人享用不盡,不爭一時,爭一口氣呀!

  「舅舅,有命在才拿得到,人沒了說什麼都沒用。只要六皇子在的一天,我們都沒能力以卵擊石。」勢不如人就得認,難道能把殷如玉殺了,再讓大發雷霆的殷貴妃下令所有人陪葬?

  他爹做不到,他也不能做。他現在不是一個人,還有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師妹,以及她所在意的人,他無法豁出去討個公道,世上不平事太多了,不單單他一人。

  「這……」外甥說到他的痛處了。

  時不我與。

  「其實鏢隊越做越大了,我們的商隊也漸漸成形,兩相合,越走越遠,有朝一日遍及各地,還能不比世子風光嗎?」他和小師妹商量過,再過兩年慢慢放手讓師兄弟接手,他倆要把商道發展起來,把最窮的邊城變成富地。

  這件事沒有三年五載完成不了,好在他們還年輕,有的是時間去弄。

  只是想得太美好的漠生忘了變量,不久之後,他和梅雙櫻都不在邊城,邊關月似殘刀,月圓人不圓。

  「畢竟那是別人的家業。」姓梅的。

  他揚唇一笑。「小師妹和我不分彼此,我的就是她的,我們就要成親了,她回事我的妻子。」

  為娘子做一切事都心甘情願。

  「真的?」莫不還又喜又憂,滿臉罰色。

  喜的是外甥終于要成家立業了,他有了自己的小家生兒育女,給二姊留後,繼承香火。

  但憂的是門不當戶不對,梅家小丫頭在這小地方算是出身不錯了,門戶頗負盛名,可與京城昌平侯府一比卻是雲泥之別,連門內管家都不可能娶個武師之女,更何況是高門公子。

  他是憂喜參半,也為外甥擔心。萬一昌平侯府來人了,外甥和梅小姑娘會不會步二姊後塵,硬生生被拆散?

  侯府不能後繼無人,殷如玉再固執也不得不認清事實,若是讓旁支奪去世子之位,她將大權旁落,她和她兒子都沒能得好下場,眼睜睜將一場盎貴送給別人,自個兒一無所有。

  有個昌平侯夫人的頭餃在,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論走到哪里都能端起架子,高高在上。

  反之,她只是泥地里的蟲子,無權無勢的任人踐踏,女子的風光與否看的是丈夫的權勢和家世。昌平侯易主,她這位前昌平侯夫人還能得到他人的爭相吹捧嗎?只怕落井下石者眾。

  「舅舅來喝喜酒,那才是不醉不歸。」他是他唯一的血親,正位的高堂。

  「好、好,外甥成親我一定……」去湊個熱鬧。

  莫不還一手剛往外甥肩頭一拍,急促的戰鼓聲響起,他猶帶三分醉意的神情驟冷,眼中清明毫無泥濁。

  「舅舅,胡人又來偷襲了?」沒完沒了,只會耍小人招式,叫人提著心不能放松。

  「嗯!我先去城牆那邊瞧瞧,你把自己的人護好,頂多三、五天就偃兵熄甲了。」胡人擅長小辨模作戰,打個幾天就退回營地,然後再一鼓作氣攻城,看能不能找到布防差的地方一舉入內,趁機搶掠一番。

  「舅舅,我先去看看小師妹安頓好了沒,一會兒再上城牆幫你。」既然他人在嘉言關,就不能眼睜睜看著至親浴血奮戰,有多少能力盡多少心,絕不站在人後。

  「你別去,太危險了,刀劍無眼。」他不贊同,二姊就這麼一個兒子,要是有個萬一他無法交代。

  「舅舅,我有自保能力,是走鏢多年的武師,我知道怎麼應付突發狀況。」漠生拿起他的青鋒,用指推開一寸劍身,森冷劍光寒戾逼人。

  「你、你這孩子……」莫不還又急又氣,卻又不忍心責備,孩子的孝心他拒絕不了。

  「舅舅十五、六歲時已上戰場殺敵了,我不比你當年小,還怕我丟了你的面子嗎?」他傲然而立的站直身子,氣勢凌人。

  孩子長大了,快讓老一輩的無地自容。「多殺幾個胡人,我們甥舅喝慶功酒。」

  「好。」他答得豪氣干雲。

  「到底有完沒完呀!要殺到什麼時候,殺太多人了,我的手都快抬不起來了,僵硬得不像自己的……」

  什麼三、五天就能回去天水城,這場仗一打就是大半個月,胡人沒日沒夜如同不要命似地不停攻城,一波接著一波,前頭的人死了,後面的又補上,如蝗蟲般不知後退。

  嘉言關有二十萬守城兵士,可對方人數看來有三、四十萬名,兵力是他們的兩倍,一次來十萬,一日輪四回,車輪戰也把人操死,他們根本沒多少休息時間,眼才一閉又要開打了。

  看著已染成墨紅的赤焰九尾鞭,不知殺了多少人的梅雙櫻在心里咒罵胡人的卑鄙。原本藥材送到她就可以離去,可是一見傷兵就眼發紅的林芷娘不肯離開,非要將所有人都診治一遍才願意跟她走。

  因此她先打發了其他武師回天水城,再讓人帶話給她爹和弟弟,她與大師兄會多耽擱幾日,勿憂。

  誰知臨了他們兩人卻走不了,因為胡人一反常態持續增兵,不像之前的小打小鬧。邊關告急,已向京城求援,他們至少要撐上一個月才能等到京里來的援軍,否則城破兵敗,後頭的陵山縣、天水城也保不住,遲早被亂馬踏平。

  「手給我。」看她氣色不佳,面容寒肅的漠生又冷了幾分,自責沒護好小師妹,讓她受到他的拖累。

  「大師兄,你受傷了,不用再管我。我沒事,一會兒就好。」她就嬌氣,不想受罪,才嚎兩聲出氣。

  「手。」他冷聲道。

  「大師兄……」梅雙櫻表情委屈,將握鞭的手伸過去,但手一抬高,剌痛感痛得她哀呼一聲。

  「以後不許逞能,這里是男人來的地方,你一個姑娘家湊什麼熱鬧。一會兒到傷兵營給林大夫當下手。」她再凶凶得過胡人的兵馬嗎?要不是因為他,她怎會奮不顧身護住他的後背。

  看到她手背上兩寸寬的刀痕,長期握鞭而腫大的虎口,和日漸消瘦的身形,他不知有多心痛。

  「才不,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們說好形影不離的,你不能……噢!好痛,你輕一點,我手要斷了。」痛死了,又麻又酸,整條手臂無一不痛,感覺連骨頭也痛到不行。

  兩人躲在背風的暗壕,和換防的交換位置,他們先稍事休息,換另一批人去打,等人撐不住了再換。

  「你還知道痛。」漠生忍不住責備。

  她賭氣的噘起嘴。「人沒死當然會痛,等我哪天不痛了,再去亂葬崗辱我……」

  一只大手忽地捂住她的口。

  「再敢使性子詛咒自己,回頭饒不了你。」他作勢要巴掌伺候,被寵壞的人不能再縱容。

  你打呀!你打呀!我看心疼的人是誰。她仰著脖子湊上前,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沒把他的威脅當一回事。

  「寶兒,我把你看得比我的命還重,不要再讓我擔心了。」他真的害怕,怕一個錯眼沒護好她,胡人的長刀砍向她,瞬息間便沒了氣息。

  一聽出他話里的恐懼,梅雙櫻低下頭撒嬌。「大師兄,人家也在意你呀!要是沒瞧見你的身影我也會怕,你不能丟下我,我會把自己弄丟的。」

  她很聰明,把自個兒說得很無能,好像沒有他她什麼也做不了,會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轉,不知該往哪兒去,讓一向寵她的漠生聽得既心酸又有一絲難受,感覺沒把她帶在身邊是最大的錯事。

  自己的女人自己護,誰知道在他沒瞧見的時候她會不會出事,對于太會惹事的她,走到哪里都不能叫人安心。

  即使看到她唇角揚起的淘氣樣,知曉又被忽悠了,已被吃定的漠生仍是心頭一軟,沒法對她冷臉。

  「世上有幾人逮得住你這滑頭,你是坑人的小祖宗,我甘願被你坑。」他扶著她的手輕輕揉捏,手掌發熱將堵塞的小硬塊一一揉散。

  又痛又酸的梅雙櫻忍著不哀叫出聲,但實在太痛了,晶瑩的淚水一不小心滑出眼眶,順頰而下。

  驀地,冰涼的軟肉一覆,卷走了珍珠般的淚珠,她一怔,覺得更痛了,滾滾淚珠兒紛紛掉落。

  「嬌氣。」漠生好笑又好氣地再次吮吻她的面頰。

  「你寵的。」她怪罪他。

  「是,我寵的,所以我自作自受。」他一臉無奈,眼中卻訴說著無限情意。他還會繼續寵下去,直到日頭不西落。

  被當心頭寶寵著的梅雙櫻破涕而笑。「大師兄,我任性了,謝謝你總是包容我,沒讓我的孩子氣給氣著。」

  他搖頭。「你的坦直和率性一直為我所喜,這是我身上所沒有的,我做不到和你一樣人人皆可為友。」

  因為小時候的遭遇,他對人極度不信任,除了她,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教他武功的師父。

  人都有弱點,一有弱點便容易被出賣或背叛,小師妹的性情帶點邪性,寧可玉石俱焚也不讓人威脅一絲一毫。

  「大師兄,我還是很痛,你是不是借機欺負我。」她的手臂如針剌般疼痛,一抽一抽的。

  被冤枉的漠生很無言,他已經盡量放輕力道了,可是她還是嬌不受力。「忍著,不準叫疼。」

  「忍不住怎麼辦?」她又想哭了。

  「再忍。」他一推一揉搡,額頭的汗珠冒出。

  「忍不了。」她嘟著嘴。

  「忍不了就下去。」他激她。

  梅雙櫻用腳踢了他一下。「我殺了三百六十一名胡人,你休想搶我的功勞,你看我的赤焰九尾鞭都被血染黑了。」

  流出的血太多,一層一層的滲上鞭身,人血干了之後會變黑,她一洗再洗還是有些殘血留在倒勾上,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的浸染,赤焰的艷紅不再,只剩下近乎墨色的深紅。

  「餓不餓?」

  「餓。」早就餓扁了。

  漠生從懷中取出一塊干嫫嫫,對半撕開,一人一半。「快吃,冷了會變硬,你又嫌咬不下去。」

  「大師兄真好,世上第一好。」她大口一咬,膜饈不夠細軟還是讓她頓了一下,勉強用牙咬住撕開一角。

  其實味道並不好,就是耐嚼,嚼久了會有些面香,但牙口不好的人真的不行,會梗在喉嚨。

  「只對你好。」他又拿出水讓她喝上兩口。

  「嗯!」那是當然,她就是他,對她好便是對自己好。

  「小口喝,別噎著了。」她性子急。

  「大師兄,我好像聞到烤雞味。」是幻覺吧?城里已限糧好幾日了,舉凡糧食都得照分額。

  水不夠喝,上游的河水被下了毒,只能以井水止渴,燒水煮飯的用水都要計算著來。能不淨身就忍著,十天半個月洗一回就好,誰知道要撐多久才有援兵,省著點用總沒錯,仗還有得打。

  而食物也短缺,城外兵臨城下,百姓出不了城收糧,一日日的嚼用也是吃不消,只能少吃點,維持基本的消耗量。

  「狗鼻子。」他輕笑地一點她眉心。

  她喜出望外。「真的有?」

  「沒有也要想辦法給你弄來。」漠生變戲法似的手上多出油紙包住的東西,油紙一打開,是還在冒熱氣的雞腿。

  「大師兄怎麼變出來的?」她輕咬一口,久未嘗到的滋味讓她感動得快要落淚,太好吃了。

  她的「久」只有四、五天,城里的雞吃得差不多了,要看陵山縣和天水城能不能及時送來補給。

  「我趁敵軍沒注意在城外小山頭捉的,我烤了一半,另一半燉了湯,晚一點讓你補身。」他說得像在自家後院捉雞,伸手一撈就有,讓人感覺不出絲毫的危險性。

  咬了幾口的梅雙櫻把雞腿往他嘴邊一放,要他咬一口她才吃。「有福同享,我才不會獨食。」

  她是護食。

  漠生笑著一咬,知道他不吃她絕對不會吃。

  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光,沒人問一半燉湯,另一半除了雞腿,其他的肉去了哪里。

  至于另一頭啃著雞頭、雞胸、雞翅、雞脖子的莫不還是一臉錯愕。

  為什麼只給他骨頭,肉呢!他最愛吃肥到流油的雞腿。

  「換你們擋一下,我們撐不住了。」

  滿身是血的陳校尉帶了十余名傷勢不輕的殘兵往戰壕中一躲,整個人像面團似的癱軟,林芷娘組成的醫護兵立即上前醫治。

  「好,我們上。」

  長鞭再度上揚,破空聲一響,剛靠近一些的胡兵被揮落七、八個,伴隨著正前僕後繼的兵士,一串肉人壓上另一串,眾人忍不住暗忖一定很疼。

  「三百六十二、三百六十三、三百六十三個半,補一腿,三百六十四……三百八十一……大師兄,你不能輸我……」她的落櫻三十六鞭不是用來殺人的,可是死在鞭下的人不計其數。

  只是她再怎麼殺,胡人好像都不見少過,萬頭攢動有如一只只黑黝黝的蠍子,高舉著有剌的尾巴向前撲擊。

  梅雙櫻懷疑她能不能殺得完,援兵再不來,嘉言關都要成毒蠍子的巢穴了。

  「都給你,當你的功勞。」他用不著。

  「好。」

  如此堅持了五天,兩人都腦暈目眩了,一會兒上陣、一會兒休息,身上又多了好幾道傷。

  其實他們可以從旁邊的小城離開,無須為守城流盡一身血。可是漠生做不到眼看親舅力竭而亡卻置之不理,而林芷娘不走,梅雙櫻又怎好出城,于是留下來繼續血。

  「大師兄,我好想睡一下。」困極了,眼皮沉重。

  「不許睡,再撐撐。」等換人。

  「可是我好困……」驀地,她眼楮一眨,看向遠方。「大師兄,是不是我太困看到海市蜃樓了……」

  順著她目光看去,漠生眼中出現異彩。「你沒看錯,是威揚武館的旗幟,是師父帶人來了。」

  「爹來了……」真好。

  話一落下,震耳欲聾的聲響轟然而起。

  「咦!那是什麼?」

  很多人都在問,但沒人知曉。

  陵山縣、天水城共兩萬兵士、兩個民防團,加上威揚武館的武師和弟子,以及會武的熱血百姓上萬,浩浩蕩蕩的挺進嘉言關,由梅承勇手中的黑丸子開路,炸得轟聲四起。

  「爹呀!女兒想你了。」梅雙櫻快步走向父親。

  「寶兒,爹也……」又被這丫頭帶歪了,自己分明是來罵人的。

  「爹,你那個黑黑的挺厲害呢,給我幾顆。」太好玩了。

  他得意的炫耀。「是你高師叔無意中煉制出來的,是天雷子,跟打雷一樣嚇人,你師叔只給我一百多顆……」

  她一把搶過,登時一點困色也沒有。「都給我。」

  忽地被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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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第八章】邊關鄉君

  「你們必須先成親。」

  「我們必須先成親。」

  梅雙櫻腦子一片空白,有點回不了神。

  把胡兵打敗了是好事,為什麼他們一臉凝重呢?

  漠生、莫不還這一對甥舅幾乎同時異口同聲,叫人聽了一頭霧水,模不著頭腦。

  在一縣一城調齊人馬後,又藉天雷子的幫助,梅雙櫻一鞭一顆能甩得老遠,像釣魚似的甩到敵軍陣營,每一次一落雷便死傷無數,滿地的斷肢殘幹,哀嚎聲不斷。

  幾次以後,胡人也怕了。不畏死的人肉大軍慢慢往後退,連著數日不敢有任何動靜。結果這一等,等來朝廷的援兵,胡人被兵強馬壯的援兵壓著打,打到個個抱頭鼠竄,連忙退兵。

  其實梅雙櫻手上沒剩幾顆了,都被她玩完了,如果胡人再大舉來犯,嘉言關還是擋不了多久,隨時會破城。

  但是胡人的躊躇不前給了嘉言關一個「生」的機會,他們守得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唯恐天雷子的威力震壓不住。

  不過歪打正著,結果是好的,滿城歡呼。

  只是到了論功行賞時,大家都拱手謙讓,認為只殺幾個胡兵根本不算功,而且功太小也賞不到什麼。不如讓出去,集中在一個人身上,讓那人一揚邊城人的悍勇。

  誰知推來推去,宰殺三萬兩千七百二十六個胡人的大功勞居然落在梅雙櫻頭上,她當下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各位鄉親呀!她只是凶悍,不是殺人魔,這麼多條人命讓她背負在身上真的好嗎?

  這不是大功,而是個坑呀!

  欲哭無淚的梅雙櫻望天興嘆,不知該如何承接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哪知朝廷派下來的監事真把眾人的美意當回事,當下將她有如巾幗英雄的功績往上呈報,得知此事的漠生和莫不還一聽立即臉色大變,不喜反驚,出人意表的提出成親一事,更叫人措手不及。

  一開始便說好的,八月提親,而後下定、送聘,陽春三月再正式行禮,等梅雙櫻滿十六歲便為人妻。

  可提前了九個多月,說實在梅雙櫻還真有點不願意。武館很多事尚未安排好,她娘給她的嫁妝鋪子和五十畝地及莊子她都不要了,轉到弟弟名下,仗打完了,她還想親自到西域走一趟,看一看那里的寶石和香料。

  但是這些都做不到了,行程提前讓一切變得非常匆忙。

  「我本名魏長漠,京城人士,父親是昌平侯。」

  可因為這句話,梅雙櫻嫁了。

  她有種預感,此時若不嫁,她肯定會後悔,因此紅蓋頭一蓋,坐上花轎。

  不過也不算嫁,送嫁行列由武館抬出花轎,繞天水城大街小巷一圈,全城當自家女兒辦喜事般共襄盛舉,又灑花又灑喜糖的,跟在花轎後頭又繞回武館,大開流水席與君共歡,天水城一虎有人除害了,皆大歡喜。

  可是成婚的第二日聖旨來了,梅雙櫻才頓然了悟提早成親的緣由,她的功勞太大,皇上親口御賜從五品鄉君。

  鄉君哪!多少人盼也盼不到的殊榮,連陵山縣縣官都只有六品,他在任內熬了六年才有的小成績。

  而她只是陣前殺敵而已,邊城將士和百姓都出了力,只是未揚名,這份重禮她實在承受不起。

  更重要的一件事,是受封為鄉君是要進宮謝恩的,也就是她得千里迢迢從天水城趕到京城。女眷是拜見皇後而非皇上,她得朝皇後三叩首才算完成皇恩浩蕩的感念,還得皇後允許才得以離京,否則必須一直待在京里。

  梅雙櫻震驚極了,根本不想走這一趟。京城滿地是官和勛貴,以她的性子很難不闖禍,不曉得又要得罪哪路神明。

  不用說,漠生……不,魏長漠肯定陪同在身邊,而他的容貌與昌平侯十分相似,一旦被認出,他十之八九得歸家。回到昌平侯府的他不再是一名身分不顯的武師,而是侯府公子,他的婚事將無從自主。

  換言之,他的婚配對象只能由皇上賜婚,或是由現今的昌平侯夫人從京中貴女擇一,他不得反抗。

  前者還好,皇上賜婚總不會挑個拐瓜劣棗給他吧,至少品貌皆宜,小有賢名的大家閨秀。若讓殷氏挑長媳,肯定是怎麼鬧騰怎麼挑,不鬧得府中雞犬不寧的,鐵定看不上眼。

  「寶兒,這是你要的起生回生丸和九轉大金丹。我用了五百多種藥材,耗時三年多才煉制出各三顆,和你當初的要求是有點差距。可是藥材不夠我也沒辦法,等我湊齊了再補上……」

  「叫我雙櫻……」寶兒、寶兒,像在喊毛沒長齊的小娃兒,她都嫁人了……梅雙櫻很郁悶。

  忙著抽鼻子的林芷娘沒理會她說什麼,又感傷又不舍的連忙獻寶。「還有這些呀,我是專程為你準備的,有頭疼腦熱的藥丸子,治風寒的、下痢的、腸胃不順、刀傷、火燙,擦破皮的外敷藥也有,我都給你備上了……」

  末了,她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把一紅木小匣子往好友懷里一塞,要她謹慎使用,然後擠眉弄眼的賊笑。

  「……別說我不夠意思,這是給你陰人的,有三日斷腸散、七情六愁忘情丸、飛花飛蟲

  噬心蠱、血癢粉……」她一口氣說了三十幾種特制藥物,有的會要人命,有的只是整人,有的會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憊懶的林芷娘叫人哭笑不得的,是所有的毒只有一種解藥,叫百毒丹,意思是能解百毒,什麼毒都解,還一次給十瓶子,一瓶子約百粒米粒大小的黑丸子。

  一千粒百毒丹,梅雙櫻得多凶殘呀!一次加害這麼多人,把皇宮翻了都成,難怪要她慎用。

  「別省著用呀!看不順眼就下黑手,我保證絕對驗不出半點毒,你大可安心地把對你起壞心的人都黑一遍。用完我還有新品,保證你玩得盡興……」她這話有隱情,似乎在鼓勵姊妹淘多多練手,看她的陰人藥好不好用。

  難道她要走暗線賣私藥,專門給人下套?

  「滾開。」

  一道清冷的女聲一起,即便話多如牛毛的女無賴林正娘也默然往一旁移動,讓出話別的位置。

  今天是梅雙櫻和夫婿魏長漠啟程到京城的日子,城門口一堆送行的親友和百姓,人數之多幾乎要堵住進出口,彷佛兩人一去就不回來,不見上最後一面會遺憾終生。

  「香檀,你也來了。」

  蒙上面紗的于香檀有一雙極其美麗的眼楮,足不出戶的她特地為好友出門,贈上一份臨別禮。「給你的,以你愛惹事的毛病,京城的天肯定黑一半。里面是我為你調制的易容用品,哪天要逃命了正好適用,不用太感激我。」

  「你不能說點好話嗎?非要觸我楣頭,瞧見沒,我頭頂鴻運當頭,是天生的福星、上天的寵兒,可以逢難化祥、大吉大利,不用多久就能回天水城禍害你們。」謝完恩不就回來了,難不成還在那里扎根。

  明明是一件喜事,卻被搞得像送葬似的,這些人跟她有仇是不是,巴不得她客死異鄉。

  「希望如此。」她語重心長。

  「本就如此,沒二話,天水城一虎到哪都猖狂,只有我陰人的分,誰有本事讓姑奶奶吃虧。」她梅雙櫻可不是吃素的。

  看好友一如往常的自信驕傲,于香檀的眼底染上點點笑意。「話我也不多說,自個兒保重。相信以你的聰明,不用我教也能模索出易容的手法。另外美白、美顏、美肌的美容用品也給你放馬車上了,記得要用,三分美,七分妝,把京城那些貴女給比下去。」

  她話中的意思只有一個,讓京里眼高于頂的夫人、小姐看見她家的胭脂水粉多厲害,為她未來事業先鋪路。

  梅雙櫻有些無言,這真是……是牛都要剝兩層皮的手帕交呀!坑她坑得順手,叫人無語凝嘻。

  「姊姊、姊姊,換我了!我會想你,很想很想,你要快點回來!」上蹦下跳的梅雙從人群中鑽了進來,手里拿著姊姊送的削天長戟,如果不哭鼻子的話倒有幾分小將的威風。

  她撫額,頭疼。「我要說的話不是在家里說完了嗎?你怎麼又來了,姊姊不在你便是武館的小當家,家里的頂梁柱,凡事你做主,誰敢欺小先揍一頓,要敢還手等姊回來再請人喝茶。」

  這句「喝茶」一出,一大半人都驚懼的後退三步,天水城一虎的茶誰敢喝,喝一口減壽十年。

  而一旁遭受冷落的一家之主梅承勇很不是滋味,老子還沒死呢,幾時輪到小子當家,還頂梁柱哩,那他算什麼?

  不過被女兒管得習慣了,再被兒子接手也沒什麼。反正不理事也省事多了,免得花姨娘老跟他要銀子,一會兒又要準備她女兒的嫁妝,一會又要送兒子上學堂,名目之多叫他煩不勝煩。

  不管事的好處是沒銀子,武館館主人人都認得,他走到哪都吃得開,花用不用付現。

  「姊姊,沒有你我不行,你一定要很快很快回來……」

  梅雙櫻正感動弟弟對她的依賴,當娘又當姊的日子確實很難,但他的下一句話讓她杏目圓瞠,很想下手暴打他一頓。

  「姊姊,這是我精簡過的單子,你和姊夫回程前要替我買齊,缺一樣都不行,有的我要送給小伙伴。」他抽了抽鼻子,煞有其事的交代,把一本不算薄的小冊子拿出來。

  梅雙櫻氣得掉頭就走,根本沒理他。

  這是親弟弟嗎?明明就仇家,來討債的。

  倒是魏長漠好笑的收下購物單子,一臉疼惜的揉揉他的頭,愛屋及烏,妻子的弟弟也是他親弟,一樣愛護。

  「咳咳!漠生呀,好好照顧寶兒,別讓她受委屈,她那性子受不得氣。」這女兒被他寵壞了,脾氣大如天。

  「岳父放心,她吃肉我喝湯,她指東,我絕不往西。從小到大我哪一件事不順著她。」

  你那女兒你還不了解嗎?只有她讓人委屈的分,哪有人有能耐讓她受委屈。

  看著妻子,他把沒出口的話在心里過了一遍。

  聽到那聲「岳父」,梅承勇神色恍然了一下,眼前眉目俊朗的男子不是他徒弟,而是女婿,他女兒嫁人了。「嗯!嗯!順著好,順著好,寶兒要人順毛模。」

  直到此時,他才有悵然若失的感覺,那個手叉著腰對他管東管西的潑辣女兒成了人家的,她不再是梅家大小姐,要改口魏家娘子,小小的她都長成新嫁娘了。

  「岳父,我們要走了,再不啟程便會錯過下一個宿頭。」他們走鏢習慣了,不在意露宿荒野,可那些京里來的傳旨官可吃不消,得高枕暖被,好酒好菜伺候著。

  所謂閻王好見,小表難纏,不想得罪人便盡量捧著,結個善緣好行走,來日在京城也可照應一二。

  魏長漠帶著妻子上京謝恩,武館特意抽出三百多人組成鏢隊,一是護行,保護兩人一路上的安危,二是顯威,表示邊城鄉君亦是不凡之輩,她背後有的是人,不容小覷。

  「喔!好好好,快走快走,別耽擱……」一想女兒走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心頭一慌的梅承勇又拉住女婿。

  「記得天水城才是你們的家,不要忘了回家的路,我……我會等你們的……」他哽咽得說不出話。

  等了老半天等不到人上馬車,耐性不好的梅雙櫻掀開車簾一看,她當下氣呼呼的大叫。

  「有完沒完呀!還讓不讓人走,我們去京城又不是去闖龍潭虎穴,你們有必要生離死別嗎?大不了當我們護鏢去,耽誤不了一年半載的。」搞這些哭哭啼啼象話嗎?她沒哭活似很薄情似的。

  放眼望去,幾乎每個送行的人都低頭抹淚,唯獨梅雙櫻面色紅潤,臉上一點淚也沒有,一副要踏上征途的威武樣。

  「閉嘴,會不會說話呀!老子養你十幾年不能感慨一下啊!你催什麼催,京城不會跑,有長腳的都走得到。」一喊完,覺得那是自家女兒,頓時冷汗直冒。

  果不其然。

  「爹呀,你給我小心點,不要誤中女禍,要是把武館搞得烏煙瘴氣的,回來我一定收拾你。」他這人不下狠話不行,老是太心軟,重蹈覆轍。

  梅承勇臉皮一顫,心虛不已。

  「大師兄,走了。」還磨磨蹭蹭做什麼。

  一條長鞭從馬車中甩出,纏住魏長漠的腰,將他往馬車扯近。

  魏長漠笑了笑,順著鞭身飛身上車。

  「還喊大師兄。」他順勢將人抱住。

  梅雙櫻吐吐粉舌,俏皮又動人。「習慣了嘛,一時改不了口,你得多些耐性讓我適應。」

  「叫我夫君。」他哄著。

  「叫漠生成不成?」她眼珠子一轉,靈燦生動。

  他笑著,往她唇上一吻。「漠生是乳名。」

  「可我喜歡呀!漠生、漠生、漠生……」一喊就上口了,她故意嬌聲如鶯的喚個不停。她一直認識的是漠生這個人,而非姓魏名長漠的昌平侯侯府公子,感覺不是同一個人。心里排斥呀!

  聽著她軟糯的輕喚,魏長漠的心軟成一灘泥了,愛意廣如大草原,無邊無際。「人前你要喊我夫君,人後隨你怎麼喚都成,我對你一向沒轍,你一瞪眼我就被你勾了魂。」

  「胡扯,我和妖精差了十萬八千里,哪拉得動你這個大男人。」她心里美滋滋,沒人不愛聽好聽話,可是又裝腔作勢擺譜,表示她的美貌和風華絕代還不到勾人的地步。

  「我自願上鉤,不用你拉。」她只需看他一眼,他的雙足便會走向她,如影隨形。

  聽著他的剖心之語,喜色染眼的梅雙櫻咯咯輕笑。「我成了老漁翁,釣上你這尾大魚。」

  「要煎要煮任憑做主。」他語氣一輕,靠近她耳鬢廝磨,以口吹氣,磨蹭著雪絨般的細頸,意思是她欠他一個洞房花燭夜。

  因為婚事太趕了,事事操心,忙到天昏地暗的新娘子少有歇腳的一刻,等到入了喜房才松了口氣,她就靠著床柱睡過去,連喜娘來了又走也不曉得,兀自睡得香甜。

  見狀的魏長漠不忍心叫醒她,再一瞧見她眼眶下方的浮紫,心疼地為她卸了嫁衣和妝容,抱她上床睡了一晚。

  隔日起床還沒來得及溫存一番,聖旨來了,兩人急忙穿戴,備好香案,恭迎聖旨的到來。

  而後兵荒馬亂的收拾進京的行囊、調派隨行的武師、安排武館的瑣事,還要全城走一遍威脅一番蠢蠢欲動的惡霸、地痞少生花花心腸,只要他兩人不死,來日就有他們痛哭流涕的分,她爹、她弟、威揚武館,一個也動不得。

  一直到馬車啟程,新婚夫妻還是同床各睡各的,沒機會水乳交融,他們還要留點精力應付京城的某人。

  渾然不知轆轆車輪滾動,出了城門很久很久,所有人都走遠了,還有一道人影仍死命的盯著看不見的車影,手里的繡帕擰得發皺了,恨得牙根發酸,很想跟著一起走。

  那就是劉半翠,她氣得眼都紅了,認為梅雙櫻搶了她的男人。

  不過沒關系,男人都是貪鮮的,有朝一日她定要搶回來,只要他們一回城……哼!笑到最後的不知是誰。

  她還在痴心妄想、異想天開,她當自己是人人想搶的香脖脖,手指頭一勾就有男人飄上前。

  「大師兄……」車內,梅雙櫻輕聲求饒。

  「嗯——」他聲音輕應。

  梅雙櫻嬌聲地勾勾他的手。「漠生,你說皇上他是怎麼想的,給人的賞賜要賞在人心,他賞在京城附近,不是存心整人嘛!我們遠在天水城哪看顧得來……」

  一套三進宅子在朱雀大街,還沒看過不知好壞,五百畝土地在皇郊附近,聽說靠近皇莊,里面的人挺刁的。

  黃金三百兩,珠寶首飾若干,加上宅子和田地全是皇上的賞賜,她收得都有些傻眼。

  這些賞賜大有不讓她走的意思……可要她長居天子腳下,每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看人臉色……太憋屈了。

  還沒到地頭,她已心生厭惡。在家日日好,出外處處難,以她的性子只適合在民風剽桿的邊地稱霸,一到了處處規矩的繁華帝都,她說不定會水土不服,先憋成烏龜。

  還是縮頭的那種。

  「皇上的想法很簡單,他就是想把他喜歡的臣子和子民擺在一起,當他心血來潮時喊來一見,不用再等上十天半個月。」皇上也很任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她一驚。「真的嗎?」

  「我猜的。」天威不可測。

  杏眸一橫。「別亂猜,我可不想留在京城,伴君如伴虎,這些權貴我們一個也惹不起。」

  只怕想走也走不了,魏長漠心里想著。「睡一會兒吧,路還長得很,這些時日你累壞了。」

  「嗯,我躺躺。」她就著他的腿當枕一躺,以為搖搖晃晃的馬車不易入睡,殊不知眼一闔上,很快地進入黑甜鄉。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再長的路也有走到盡處的時候。從馬車的車窗往外望去,清醒著的魏長漠有些近鄉情怯,看著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他眼眶有一點發熱。

  一入城,他們的車隊便和宣旨官分道揚鑣,一邊回京覆旨,一邊尋找御賜的宅子「回府」。

  朱雀大街並不難找,前吏部尚書的宅子,因告老還鄉而舉家搬回老家,將皇上賞賜的官邸還給朝廷。

  「寶兒,醒醒,到家了。」

  三天了,原本以為會等到皇後召見的懿旨,沒想到竟是盛氣凌人的昌平侯夫人凌氏找上門,她氣焰囂張的不等人通傳便擅自進入,趾高氣揚的喧賓奪主,把宅子的下人當昌平侯府的下人使喚。

  不過說到僕婢也不是梅雙櫻、魏長漠帶來的,或是臨時買的,而是御賜宅子時的配額,經由內務府安排,一共有七十六名,而且比主子更像主子,一句宮里來的就想壓人。

  面對膽敢叫她自個兒泡茶的刁奴,梅雙櫻一個沒忍住一腳踹去,踹得當場吐血不止,她還把名單上的奴僕全叫到中庭,沒到或姍姍來遲的,一律狠抽二十鞭,抽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

  她不懂什麼叫殺雞儆猴,管他是雞是猴?只要犯在她手上,以下犯上,她全都一鍋端,不用給誰面子。

  內務府又怎麼,給了她的就是她的奴才,還能翻身做祖宗嗎?不聽話就教到聽話,不懂事便抽到懂事。她還沒見過不怕死的人,橫的怕不要命的,她夠橫,他們就得趴著。

  短短三日內,原本各自為政的僕從們不敢再以老大自居,個個如受驚的鵪鶉般勤奮,養傷的養傷,沒傷的勤掃庭院、打理內外,一時間井然有序、窗潔幾明,室有溫香。

  雖然人手尚未完全理順,可也順眼多了。

  只是教下人才沒幾天,今兒個又來了個鬧事的撞上來。

  「把魏長漠那兔崽子給我叫出來,本夫人要見他。」殷如玉開門見山,連句客套話都沒有。

  靠著長姊殷貴妃,她的確處處吃得開,哪里都去得了,通行無阻。可是這宅子里可不是她說了算,一塊厚如城牆的鐵板踢得她心、肝、肺都發疼,痛到後牙根都快咬斷了。

  「管家,這是誰家養的狗沒拴好,跑來這里吠了,趕緊把她們趕出去,再隨便放狗進來我先把你的腿打斷了,看誰還敢陽奉陰違、擅作主張。」她是玩把戲的老祖宗,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玩心眼。

  「可是她是昌平……」

  「嗯——到底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我說的話已經不算話了嗎?管她是女娼還是妓子,全都轟、轟、轟——不要讓我說第二遍。」看來這個管家也該換了,太、不、稱、職。

  「是。」不知快要沒活干的管家想到被抽得沒一塊好肉的其他人,他頸子一縮做出送客的手勢。

  「你敢——」從沒受過此等羞辱的殷如玉怒極拍桌。

  「我為什麼不敢,你一沒送上拜帖,誰知你是哪根蔥、哪根蒜。二來我與你素不相識,

  完全沒見過面的陌生人,你未經允許登堂入室,我沒把你當賊打已是我肚量大了,你還想踩我頭上給我一棒子嗎?」要比嗓門大,梅雙櫻從不輸人。

  武館走鏢經過山高水險處總要喊上一聲︰過山了、涉水了,過往君子莫攔路,借道一行。

  意思是讓各據山頭的土匪別亂動,我們也是硬底子的,你刀來、我們劍往,若有傷亡別生惱,你不動、我不動,各自安生。

  這話亦有威脅之意,威揚武館可不是好惹的。

  「你……放肆!」她竟然不識得她,真的太無知。

  「我還放雞、放蛇、放耗子呢!你是哪位呀!坐在我家廳堂不害臊嗎?瞧瞧你都一把年紀了,皺紋多得像快枯萎的老菊花,有病跋快去治一治,別跑到人家家里呼爹喊娘,我臉皮薄,不敢應。」對我家大師兄不好,我就讓你針扎似的全身難受。

  「我是昌平侯夫人。」凌如玉以為報出名諱後,眼前粗野的女子會跳起來,畢恭畢敬地給她行禮,因此她忍下沖到喉頭的怒氣,勉強應付兩句,誰知……

  「沒聽過。」梅雙櫻直接打臉。

  「沒聽過?」凌如玉聲音揚高。

  梅雙櫻故作粗鄙地以小指挖耳,眼神嫌棄。「我三天前才到京城,兩眼一抹黑還不知道大門口往哪走呢!我連門都沒出過一步,哪知你是哪一路的魑魅魍魎,你當我會卜算,掐指一算便知你是哪來的。」

  殷如玉一聽,真把她當成剛進城的鄉下小熬人,面露鄙夷的想拿捏她。「魏長漠沒告訴你我是誰?」

  「請叫魏大爺,他是我相公。」梅雙櫻把潔白下顎往上一抬,把土財主夫人嫌貧愛富的神情模仿得唯妙唯肖。

  要把人的顏面打下去就要比對方更刁鑽無禮。昌平侯夫人想仗著身分壓人,她就一問三不知,人家的品階有多高關她啥事,她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有人想自取其辱是她逼的嗎?各家花各家栽、各家門坎各家掃,少來她家擺姿態。

  殷如玉一滯,一股氣提到嗓子眼了,和個沒見識的村婦一般計較簡直是眨低她的身價。

  「我是魏長漠的娘。」

  殷如玉改用通俗的方式點出自己的身分。

  不要臉。梅雙櫻在心里一啐。「要招搖撞騙請到別處,不然我請京都衙門來人了!我家相公的親娘明明在庵堂吃齋念佛,頂上是沒毛的,你一頭烏絲哪像慈眉善目的尼師,跟紅臉赤目的夜叉沒兩樣。」

  「你……」她氣沖斗牛,一口心頭血差點嘔出。

  「你是什麼東西敢用這種口氣跟我們夫人說話,你不過是從五品鄉君,我家夫人是……」正二品。

  一道破空聲驟起,一名面上有血的老婦登時倒臥在地,她的驚恐喊聲未出,一只繡著雲雀戲鷹的繡花鞋搶先一步往她左腳一踩。

  「你也知道我是從五品鄉君,是皇上御賜封賞的,你一個連自由身都沒有的賣身奴也敢朝我叫囂?是誰給你的膽、給你的底氣對皇上不敬,莫非你想造反?」她這人是一點氣也受不得,從小到大從沒人敢對她吆喝。

  一說到「造反」,那是誅九族的大罪,所有人都噤聲了,臉色發白,後怕的想到她是因何受封的鄉君。

  三萬多條人命呀!聽說是她一人斬殺,在嘉言關戰役上居首功,阻止胡人的破城,挽救無數百姓。

  這還是人嗎?根本是女羅剎。

  「啊——」殺豬似的嚎叫響徹雲霄,讓聞者驚心。

  「屠嬤嬤……」她沒事吧?

  連翻白眼的老婦都快痛暈了,眼淚鼻涕往外噴。「夫、夫人,老奴的腿……斷了。」

  梅雙櫻把腳移開,以鞭尾甩甩腳底的灰塵。

  看她連昌平侯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嬤嬤也敢打,宅子里的下人面露驚恐,心想要趕緊托人找門路走人,不然再待下去恐怕小命不保。這位新主子太凶殘了,做事不講道理,只憑一時喜好。

  「本夫人的下人你敢說斷腿就斷腿,這世上沒王法了嗎?」忍不下去的殷如玉勃然大怒,直想命人將她拿下。

  「王法是因人而異嗎?你們擅闖私宅我都沒當賊人拿下,你反過來說賊入室無罪,是我傷賊有過,你這是欺我沒脾氣不成。」她該一進門一人先賞一鞭,賞得她們說不出話來,再綁成粽子往衙門一丟,讓當官的去評判。

  反正她剛進城,一個貴人也不認識,突然一群女人跑進她的宅子,誰家進賊了還好禮相待,先把人打一頓才是常理,難道還要送好茶,求人家搬光一屋子家什不成。

  她還沒脾氣,分明是天王老子下凡了。殷如玉臉皮一抽,半晌說不出話來。「你、你……」

  「娘子,發生什麼事?」看到妻子又把赤焰九尾鞭拿在手上,嘴角微揚的魏長漠視若無睹的從門外走進來,經過兩眼睜大的殷如玉面前,言語關切的迎向他眼中唯一的小女人。

  驀地,畫風一改,剛剛還神氣活現拿鞭子抽人的女主人,一見到家里的大山回來了,長鞭一收,小嘴一扁,委屈不已、嚶嚶抽泣地投入丈夫的懷中。

  「相公,我被欺負了。」嗚——嗚——

  她被欺負了?

  到底是誰欺負誰,聽到這話的人都想嘔口血,天大的謊言怎麼說得出口。

  「誰敢欺負你,看相公把他們五馬分屍撕成碎片,埋在咱們種花的花牆下當花肥!正好我們剛搬進來還沒整地植花種木,往底下一埋肯定沒人知曉。」他語氣輕柔地輕拭她干巴巴的眼淚。

  「她們說我沒王法。」她嗚嗚地告狀。

  「咱們不用王法,別怕,你家相公多的是法子能擺平。」王法是為平民百姓制定的,只要銀子砸下去,官家兩個口都會開,沒人嫌銀子硌手。

  「嗯!我聽相公的。」梅雙櫻點點頭,多溫順的小熬人哪。

  這……這轉變之大叫人好錯愕。眾人敢怒不敢言,恨得骨頭長刺兒。

  「咳!你……」面對長大成人的魏長漠,張揚成性的殷如玉有一些氣弱,竟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有事?」冷峻的面容驟地一轉。

  啊!好像呀。殷如玉在心底驚呼。「我是誰,你應該清楚。」

  他們父子倆長得有八成像,他猛一回頭她還以為看到昌平侯,只是年輕了十幾歲,眉眼間多了堅毅。

  莫名地,她感到憤怒和不安。這麼像的一張臉,誰敢說他不是昌平侯的兒子,那她翊哥兒怎麼辦?

  要帶他回府嗎?還是當不知情,為了當初的一個影子她已經失去好多好多了,不能連兒子的將來也化為烏有。

  侯府世子之位是翊哥兒的,誰也不能奪走。

  「不認得。」夫妻倆說同樣的話。

  殷如玉一聽,一張臉扭曲變形。「我是昌平侯夫人。」

  他敢說不知道,她非撲上去咬下他一塊肉不可。

  「喔。」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喔是什麼意思,你就給我這一聲?」他就跟那惺惺作態的小熬人沒兩樣,粗鄙得令人作惡。

  「我和你不熟,無話可說。」相見兩厭,何必裝作舊怨已了、前仇已結的樣子,他永遠也不會忘了他娘孤伶伶走出侯府的背影,她垂下的雙肩要承受多少哀傷和悲痛。

  聽到這話,殷如玉真想給他狠狠一巴掌。「什麼叫不熟,我是你母親,你敢不認我!」

  「你認錯人了,我娘叫莫素娘,她天天在碧雲庵里敲木魚,祈求佛祖保佑她兒子平安一世。」他不敢見她,只停留在庵外聽著木魚一聲接著一聲的輕叩,淚流滿面。

  「你敢否認你爹是魏正邑!」那個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聽著她氣極敗壞的低吼,魏長漠反而笑了。「你老了。」

  「我……我老了?」她驚慌地撫著平滑的面皮。

  「你老了,老得像沒牙的老母狼,咬不動生嫩的皮肉。若是以前的你,你會毫不猶豫的將手中的熱茶潑向我,不管我有沒有錯,我的存在便是你眼里的剌,你想盡辦法要拔除。」

  而現在她動也不敢動他,反倒有求于他。

  看到眼前挺拔如松的男子,被他冷冽的黑眸一盯,她竟生懼意。「你是侯府公子,回京了理應回府去住,你的松濤居我命人整理好了,你隨時都能搬進去。」

  「這話讓我爹來跟我說。」她的好意他不領情。

  殷如玉氣結,她要叫得動昌平侯又何必親自出面,送臉給人白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你為人之子該盡的孝道。」

  「我也回你一句,哪里來回哪里去,人丑別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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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第九章】趙王現身

  「拜見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

  凡是要拜見皇後娘娘的女眷都要先送拜帖,由內官審議了再交給皇後身邊的女官,女官再決定要不要往上呈,以及看皇後的意願要不要召見,有時候會等個一年半載也說不定。

  梅雙櫻一個小小名不見經傳的小鄉君便是如此。京城內一品、二品的官員滿街走,再不濟也是三、四品,整日為後宮事忙碌的皇後光是召見他們的內眷都應接不暇,誰還記得不入流的從五品鄉君。

  梅雙櫻的封號便叫邊城鄉君,據悉當初皇上要賞賜她一個名號,眼楮正落在「邊城軍情」四個字上頭,他覺得很貼切,便朱筆一落,寫下「邊城」二字,她便成了邊城鄉君。

  不過也拜昌平侯夫人所賜,她這陣子為了讓昌平侯長子歸府鬧得沸沸揚揚,上蹦下竄的要逼他低頭,主動由外面的宅子搬回侯府,還得言明不接世子之位,他願代弟暫管。

  什麼叫代弟暫管,簡直讓人笑掉大牙。魏長漠本來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鐵打的世子爺,還用得著讓嗎?

  殷如玉這一手臭棋下得貽笑大方,沒臉沒臊,京里的大街小巷、茶樓酒肆誰不知道她鬧出的笑話,連昌平侯上朝都不時接到別人「關懷」的眼神,問他何時接兒子回府。

  魏長漠公開撇清他和殷如玉真的不熟,不知為何她明明自己有兒子怎麼還要半路認親,一個人只有一個娘,他只認碧雲庵的一清師太,不認搶人夫婿的女人,侯府有她無他。

  這話逼得殷如玉連忙找上殷貴妃,要她以貴妃身分壓迫魏長漠收回原話,並下令他歸家。

  誰知她的手段尚未施展呢,人家的妻子便找上門,順便抬了口棺材來,當著侯門門口灑起紙錢,揚言昌平侯夫人逼人太甚,她要她丈夫死,她就代夫先死,一口棺收骨埋屍。

  這件事鬧得有點大了,殷貴妃不敢管,昌平侯夫人也丟盡顏面,官眷們私下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殷如玉的不厚道,這話傳呀傳的傳進皇後耳中,讓她對邊城鄉君起了興趣。

  「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能把事情鬧得這麼大,這孩子不是個傻的,便是絕頂聰明。

  「是。」

  懷著戒懼謹慎情緒的梅雙櫻緩緩把下顎抬高,露出清婉秀麗的容顏,她將七分艷色用於香檀送的妝品掩蓋,看來小家碧玉又不失端莊。

  「嗯!挺標致的。」不算太美,也不算太差,一般姿色,但在邊城那地方算是美人一個吧。

  「謝娘娘稱贊。」她循規蹈矩,不敢有一絲出錯。

  謝完恩就能回天水城了,她想家了。

  「看向本宮。」人的眼楮最誠實。

  「是。」她抬眸一瞧。皇後比想像中年輕,不過也有了歲數,看得出來眼角的細紋一條又一條。

  看到那雙靈慧的眸子,皇後笑了。「起來吧。」

  「謝娘娘。」終於不用跪了。

  三叩九拜的真是折磨人,好在她是習武人,不然一起一跪的,雙膝都跪破皮了。

  「聽說你一人就連殺了三萬多個胡兵,是否確有其事?」那雙細胳臂八成連春凳都抬不動,怎麼殺人。

  唉!為何問這事,真叫人苦惱。「稟娘娘,妾身不敢隱瞞,其實沒那麼多,是我們武館的武師和城裡百姓共同禦敵的,他們少則三、五人,多則百來個,想著這點微末功勞也不好向朝廷邀功,便不約而同轉贈於我。」

  「有這回事?」看來她甚得人緣。

  梅雙櫻故作羞澀的說道︰「適逢妾身婚期將近,他們便笑說當作添妝。因妾身那時是姑娘家,最多得到天家的金銀珠寶之類的賞賜,也不可能封官晉爵,讓妾身多些嫁妝東風壓倒西風,把大師兄吃得死死的……」

  陪同皇後的還有一些宗親女和官眷,聽聞「東風壓倒西風」這句話紛紛掩唇輕笑,眾人皆知其意。

  「哎呀!大師兄便是妾身的夫婿,大家是打趣妾身,想看妾身臉紅呢!可沒料到蟻多堆成塔,竟把妾身說成殺人如麻似的,一出手千百條人命就沒了,妾身也冤呀!」她裝是受到不少誣蔑似的,氣呼呼的想替自己洗白。

  「唉!總歸是救國有功,你別往心裡去。對了,你那相公是昌平侯的長子吧?」聽說丟失了多年,早已屍骨無存。

  她一臉苦惱。「妾身也不清楚,他八歲那年來到我們武館,妾身的爹收他為徒,叫他漠生,他是爹收的第一個弟子,因此底下的徒弟都喊他大師兄,妾身到婚後也老記不得要改口,大師兄、大師兄的喊,他賞了妾身好幾顆栗爆呢。」

  「說好的東風壓倒西風呢!」皇後取笑她。

  「娘娘,妾身的大師……相公比妾身武功高,妾身打不過他。」她大大的嘆了一口氣,好像很無奈,把大伙兒都逗笑了,覺得她嬌憨有趣。

  「你還跟自己相公拳來腳往呀!」一位國公夫人驚訝的睜大眼,夫為天,妻為綱,豈可夫妻悖倫。

  梅雙櫻狀似天真的眨眨眼。「不是有句話叫夫妻床頭打床尾和嗎?不打怎麼和好?」

  「呃,這……」她無言以對。

  「而且我們只是打著玩,武學上的較勁,相公疼人,一向讓著,所以妾身沒輸過。」她又得意的翹嘴,似乎在說功夫差不打緊,找個好相公就好,百般疼愛猶勝一時的意氣之爭。

  看她眼中閃耀的光亮,在場已婚的、未嫁的都心生羨慕。由她眉飛色舞的神情中看得出她是深受丈夫寵愛的女子,她可以百無禁忌地和最親近的人打情罵俏,丈夫的心寬是她最大的福氣。

  連皇後都有幾分妒羨,她的丈夫不是丈夫,而是皇上,他們行的不是夫妻之禮,以君臣之禮,與眾多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她身居高位也悲哀,一樣身不由己。

  「聽起來你們感情很好。」人間多是有情痴。

  「回娘娘,本來妾身和相公說好十六歲才迎娶,但是妾身一及笄他便反悔了,因為邊城男多女少,妾身家中的武師數百,大多年少未娶,他……呃,就急了。」她沒明白說出原因,但明眼人一聽便知其意,不由得笑出聲。

  「是急了呀,再不急,一朵鮮花就旁落他家了。」難怪急巴巴的趕在聖旨到前娶親,怕放在心上的人兒水漲船高被人娶走了。

  「娘娘,妾身對相公一心一意,才不會心生二意。」她堅定初心,從未想過心系第二人。

  「瞧你急的,肯定也是個急性子。本宮是逗逗你的,別認真。」她有多久沒看過眼神這麼「真」的人,自從入宮以後,她便不再是自己,而是半點錯也不能犯的國母。

  想想也挺累的,沒人家小夫妻快活。

  梅雙櫻害羞的低下頭。「妾身的性子的確很急,妾身的爹和相公都念過幾回,可是驢毛病改不過來,天生的。」

  「是呀,很多事都是天生的,就像父母親情。你會叫你相公回昌平侯府嗎?畢竟那里才是他的家。」昌平侯也就剩下這一個兒子可用了,另一個……唉!不提也罷。

  「娘娘,說句不敬的話,您有想過八歲的孩子如何從京城流落到邊城嗎?相距何其千里。」人人皆知的丑陋真相,卻無一人點破,他們都事不關己,眼看一個孩子受凌虐。

  「……」眾人默然。

  當年的事多多少少有耳聞,昌平侯夫人凌氏的跋扈眾所皆知。

  「所以妾身不敢說,那是相公心里不能說的傷。」人都有難以言語的痛,硬要挖出來只會鮮血淋灕。

  皇後一聽,輕輕一嘆,但她身邊坐著的小公主卻兩眼發亮,盯著梅雙櫻。「邊城鄉君,聽說你鞭子使得很好。」

  「平善。」不可胡鬧。皇後用眼神制止平善公主。

  「尚可。」梅雙櫻謙虛了。

  「那你可不可以耍兩下讓我瞧瞧。」平善公主崇尚武學,最愛看人舞刀弄槍、耍棍射箭。

  「在這里?」她是一時興起還是想害人?

  宮里的人心好復雜,她應付得都快要脫一層皮了,說、學、逗、唱都得使出來。

  「平善,不可胡鬧。」皇後板下臉。

  「母後……」平善公主哀求著。

  「真是,怎麼沒一刻安分。」這孩子讓人拿她沒辦法,不省心。

  聽出母後口氣變軟,平善公主臉上一樂。

  「快,母後答應了,快把你的鞭子取來讓我瞅一眼,你是怎麼甩鞭的。」忽地跳起來的平善公主好不高興,拉著人就要往人身上抓,看看她往哪里藏鞭。

  「娘娘,這不好吧!這兒全是女眷,嚇著人可不好。」公主不都是安安靜靜的,為什麼出了個刺頭?

  皇後笑笑的揮手。「不打緊,就玩玩。平善在宮里沒什麼玩伴,你就讓她湊個樂子吧。」

  都十二歲了還沒出過宮,她的天就是皇宮大小吧。

  梅雙櫻不敢肆無忌憚。「娘娘,若有冒犯不會被怪罪吧?妾身的膽子小。」

  知曉她在擔心什麼,皇後呵呵一笑。「你看到沒,梁柱上瓖崁了九顆夜明珠,你能完好無缺的打下幾顆,就賞你幾顆夜明珠,如何?」

  聞言,她水眸亮得出奇。「真的?」

  「絕無虛言。」不過是夜明珠而已,她還給得起。

  「各位站遠點,別亂動,要不然誤傷各位,妾身的罪過就大了。」九數成三排列、一東二西、三正北,南邊是開口。

  眾人紛紛往邊邊靠,連皇後也被女官護著移到石柱後頭。見所有人都散開了,梅雙櫻才往腰間一按,取下九尾全開,鞭尾多了青紅藍白黑紫綠黃橙九色寶石的赤焰九尾鞭。

  「哇!原來鞭子也能這麼用,好漂亮!母後,我也要一條。」別在裙子上一定很好看。

  「再說,先讓邊城鄉君取走夜明珠。」皇後目光一閃,看向隨時可取的長鞭,眼底眸光明明滅滅。

  原來腰帶也能是武器,宮門侍衛太大意了,如果她是剌客……

  「鄉君姊姊,可以開始了,我想看。」平善正襟危坐,一板一眼。

  「好,把眼楮擦亮了。」梅雙櫻先輕耍一鞭,而後全神貫注在九孔里瑩光偏黃的夜明珠上,計算右腕施力的力道。

  屏氣凝神的梅雙櫻神色凝重,她的機會只有一次,九鞭如天女散花般展開,偏又各有生命似的如雷電疾。

  驀地,長鞭一甩。

  可是眾人看見的不是鞭子,而是停在半空中的煙火,如傘骨般散開,它又快又華麗,瞬間從眼前一閃而過。

  接著,九顆夜明珠同時消失,散成九條的鞭子鞭尾卷起,梅雙櫻一條條解開,瑩黃珠子落入她手中。

  仔細一算,正好有九顆。

  眾人訝然,鴉雀無聲。

  許久許久之後,雀躍不已的平善大聲叫好!

  「太厲害了,你怎麼辦到的!教我教我!母後,是夜明珠,她拿到了,真是神乎奇技……」

  其他人的驚呼聲此起彼落,不敢相信鞭子能取珠,但眼見為憑,由不得她們不信。皇後臉上的笑意淡了。「既然夜明珠為你所得,便是你之物,本宮說話算話,跪安吧。」

  「是,謝皇後娘娘賞賜,妾身告退。」梅雙櫻雙手置下,以頭叩地,謝恩後緩緩退出皇後宮殿。

  「母後……」平善公主還想說什麼,但皇後已雙目輕掩,好似沒瞧見她急迫的神色。

  那孩子很聰明,非常聰明,懂得藏拙,可是……

  太聰明的人若不能為己所為,那便是一大隱患。

  「鄉君,請跟奴才來。」

  一出皇後宮殿,梅雙櫻憋狠著的一口氣才緩緩呼出。那里面太壓抑了,四方流動的風進不來,氣氛陰陰郁郁的,讓人忍不住想伸長脖子、奔向外面。

  只是,前方引路的太監不太對勁,路怎麼越走越偏?這不是她進來的路,而太監也不是同一個人……

  「鄉君不用提防,奴才是燕七爺派來的。」面白無須的太監約三十歲,有一雙愛笑的眼。

  「燕七爺?」他是誰。

  梅雙櫻想了一下才想起燕七是何許人也。

  「請往這邊走,以免踫上殷貴妃的人。」雖然貴人已不如往年得寵,但宮中依然布滿不少眼線。

  「殷貴妃……」難道她想……

  「昌平侯夫人求到殷貴妃娘娘跟前,本是親姊妹必是相助一二,留你在宮中小住也能緩和些許婆媳關系。」他沒點明,僅透露出些許殷貴妃心思。她不想失去昌平侯府這條線,六皇子想登上大位需要更多的助力。

  是想軟禁她,藉由她來操控大師兄吧。聰明如梅雙櫻一點即通,她往幽僻的小徑走時,正好看見對面的荷花池旁,有不少宮女匆匆走過,似在尋人一般。

  在找她吧!還真是什麼機會都能利用,幸好她能回家了,不用蹚這淌渾水,昌平侯府的爛攤子由他們自己收拾。

  隨著太監的帶路,打定主意不再逗留京城的梅雙櫻走得很快,一下子就看到出宮的宮門,兩排侍衛站得筆直。

  「相公。」

  不知在宮門等了多久的魏長漠一瞧見妻子的身影,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一模竟比等候在外的他還冰冷,雙手成掌來回搓揉,使其回暖,心里疼惜她的飽受驚嚇。

  「嚇著了沒,回頭去廟里求個平安府,給你壓壓驚。」她臉都白了,可見宮里暗潮洶涌。

  「嚇著了,里頭的人都笑得好假,沒一句真話,害我都不敢大聲嚷嚷,只能裝裝賢良淑嫻,藏住本性。」今日見著的人都能因一句話要她的命,她面上裝作天真無知,其實是斟酌再斟酌地考慮再三才能說出下一句話。

  好在她反應快,會裝傻,一傻省萬事,不把伶俐表現出來,人家才不會拿她當靶,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不怕不怕,我們先上馬車,回去泡個藥浴,袪風邪。林大夫給了你不少藥,有安神凝氣的吧?」魏長漠給小妻子模模頭、拍拍背。心想林芷娘那人也算心實,以後他不板著冷臉嚇她了。

  「有。」凝神香。

  「嗯,我扶你,你小心提腳……」霍地,他兩眼一眯,迸出厲光,手伸向打造成軟劍的青鋒劍。

  「怎麼,不認識朋友了?還不上車,想等別人發現不對勁嗎?」馬車內發出男子陰邪的低笑聲。

  魏長漠抱著妻子上車,兩人眼光不善的看向不請自來的客人。

  「我們跟你不熟,請下車。」

  「嘖,過河拆橋呀。我的人剛剛幫過你的妻子,若非本王相助,你等到地老天荒也等不到她。」殷貴妃的手段陰狠,向來不留活口,死不見屍才能永遠控制一個人。

  因為生死不明才更想得知下落,進而被掌控弱點,一次又一次被人利用當劍使,沒有脫身的一日。

  人命在她眼中如塵埃,能為她所用乃對方祖墳冒青煙,為此失去性命又何妨。

  「你封王了?」才幾年而已,他在身分上已有一大轉變。

  「趙王。」他冷誚。

  「你不滿意?」野心大的人總想要得更多。

  他直言。「是不滿意。」

  「你想往高處爬?」魏長漠神色冷然。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想助本王一臂之力?」似笑非笑的燕七,不,燕子齊嘴角帶了抹邪氣。

  魏長漠眼神清明。「若是前者,恕不參與,各自爬山各自努力。至于後者嘛,還可以坐下來一聊。」

  「不想一飛沖天,洗刷以往的舊怨,直上青天位極人臣?」多少人想光耀門楣卻苦無機會,這魏長漠舍得放棄?

  看一個個鑽營的傻子,對著眼前的大餅奮不顧身,就算吃不到也伸直頸子想試試看能不能跳上去咬一口?哼!

  「沒興趣。」歷經了人生的起伏,他更甘于平淡,經過幾年的打磨,他的心態更為圓滑。

  也許有人向往功名利祿,有人渴望權力,但曾失去一切的他懂得珍惜現在所有,想要更進一步是要付出代價的,欲壑難填。

  魏長漠低頭一視懷中的人兒,看到她眼中的依戀和信任,他覺得此生足矣。不是每個人都想飛黃騰達,他要的很簡單,心愛女子的一世無憂,不知煩惱,常保笑顏。

  在嘉言關一役之前他就打定主意拋開過去的自己,忘掉曾有的身分,他的一切是師父和妻子給的,他們用耐心和關懷一步步將他帶出痛苦深淵,讓他重新面對碧海藍天。

  「不用考慮考慮?」他能禁得起權勢滔天的誘惑?

  「不用考慮。」魏長漠不假思索的拒絕。

  燕子齊低聲的笑起來。「知不知道靠向我是多大的富貴,是你一輩子都想不到的,一點也不心動?」

  「我能靠雙手博得。」自己想要的便去努力,成與不成在天。他要的不多,不至于難以達成。

  「你……」

  「相公,我想喝茶。」那是他們家的茶,他們家的紅泥小火爐,他憑什麼佔用。

  魏長漠冷眼一睨,正在品茗的燕子齊不由得一頓,笑意微凝,看了看對面一臉理所當然的夫妻。

  馬車車廂內是座位靠著車壁,一邊各一,中間隔著一道伸腿的地方,一盆燃紅的炭火上架著油色光亮的紫砂,茶水輕沸、茶香四溢,微熱的火光驅趕車內冷意。

  「成,別瞪著本王,一壺茶而已,本王還和人分享不起嗎?喏!自己倒,不要指望本王充作茶童。喝完之後,本王請你們到天香樓吃一頓當是接風,多年不見,我們也算是朋友,不會連這個面子都不給吧。」

  「你說你無意那個位置?」

  怎麼可能,他在以進為退嗎?

  在群狼環伺中,不進只有死路一條。自古天家無手足,有容人雅量的帝王並不多,不覬覦那個位子的皇室子弟更少,沒人擺脫得了心中的貪婪和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們寧可在刀光中挺進,為的是在青史中留名。

  燕子齊有能力一爭,這是必然的成帝之路。只要他有耐心等待,蟄伏越久越得利,等別人都斗死了自然出頭。

  而此刻,燕子齊居然說他不屑那個位子。

  不是他腦子長蟲了,便是自己聽錯了,錦繡江山就在眼前,還有人舍得不模一下就讓出去?

  一臉存疑的魏長漠並不相信燕子齊。魚可慢慢釣,就怕是想放長線釣大魚,而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是魚鉤上的那條魚。

  「瞅瞅,你那是什麼神情,就準你胸無大志,不許本王閑雲野鶴嗎?你可以一心伴妻子走天下,什麼都能不管不顧,本王不可以江山為棋盤,任其走動呀!」燕子齊語帶諷剌,斜眼一瞄寵妻寵到沒邊的男人。

  太扎眼了,扎得眼楮發酸。她沒手嗎?要人剝蝦、去蟹殼、吃個魚也要挑刺,直接放入碗里。

  哼!這頓飯請得真不痛快,就看他們夫妻在那兒恩恩愛愛,絲毫沒把他放在眼里,太堵心了。

  「你不是我,若讓你離開自幼生長的萬般算計,處處驚險之地,只怕你也是不適應。」整天刀光劍影的,如何歸于平淡。

  「沒有本王做不到的事,既然你連昌平侯府的世子之位都能說不要就不要,本王會不如你?」論起灑脫,他亦能仗劍走天涯,做一名打抱不平的俠客。

  「只看你一口一個本王,便曉得你的心還沒放開,盤算得更大。」只是他不想猜,諸王心思是猜不透的。

  燕子齊忽地一嗆,忍不住瞪人。「你這個食古不化的老古板,本王……我懶得和你說話,免得壞了胃口。小美人,咱們聊聊,你那相公太無趣了,不如改投入我的懷抱,我比他知情識趣。」

  話落,一只沒了蟹肉的空蟹腳往他面上彈去,慌亂一閃的燕子齊面露惱怒,迎上一雙凌厲黑瞳。

  呵……挖牆角惹得人家夫君不快了。有趣、有趣,下回不在身邊時再試試,他就不信自己這張無往不利的臉會勾引不到一個女人。

  「出嫁從夫,夫君是天。」嗯!真好吃,大蝦肉多彈牙,蟹肉細膩嫩滑……她在邊城吃不到。

  燕子齊一噎,很想把桌子擊碎。「你在本……我面前扮賢慧會不會太遲了,一把按住蛇頭,將手臂粗的大蛇捉起來甩的小姑娘沒幾人,你還裝什麼裝,我早看穿你的本性。」

  「那又如何,我嫁人了。我夫婿就是我的天,事事依附他有什麼不對。」她是來填飽肚子的,誰理會他丑陋的妒忌。

  兩頰塞得鼓鼓的梅雙櫻一眼也懶得施舍,她的眼楮在各式菜色上移動,想著該吃哪一道。

  趙王又怎樣,還不是求之不得的困獸,真要突圍而出還得費一大勁,猶如風雨中飄搖的樹葉,搖搖欲墜。

  沒什麼不對,就是他看得剌眼。「明人不說暗話,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爭位一事昌平侯府是避不開,你們想撇清自保是不可能的,皇後或殷貴妃絕不會放棄這分助力。」

  「幫你又有什麼好,滿門抄斬嗎?」她才不做傻事,好好的日子不過,偏往刀口上撞。

  「我志在藩王。」清心多了。

  梅雙櫻輕誚,「我還只想當我的鄉君呢!過兩日把宅子和京郊的土地打理好就要回天水城。」

  她都想好了,宅子不用留太多人,打發到莊子上讓他們在田里干活,用五百畝地的出息給他們打月銀,剩下的再買地,十畝十畝的增,幾年下來也是京中小地主。

  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再回來,但人總要未雨綢繆,多捉點東西在手上多點保障,時局變化莫測,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回天水城?」燕子齊由鼻孔發出嗤聲。

  「什麼意思?」兩夫妻同時變臉。

  難道回不去了?

  「你們以為皇後是省油的燈嗎?在見過邊城鄉君後,會看不出她嫻靜假相下的聰慧?還有殷貴妃已經在打你們的主意了,一計不行再行一計,她召人進宮,你敢不進?」他們還沒真正見識到皇家的可怕,尤其是後宮女子的陰狠手段。

  「她們想對我們不利?」魏長漠握住妻子的手。

  「言輕了,京里的水渾濁得很,底下的暗潮是你們想象不到的,只要可以利用的就絕不放手。反之,你們自個兒想想後果吧,邊城雖遠,但有二十萬駐軍。」當他們來了,也等于走進張開的虎口。

  「兵符。」兩人異口同聲。

  「是的,兵符。嘉言關一戰,莫不還由雲麾將軍升為正二品定國將軍,他手中掌握的便是邊關兵符,而你是他唯一的外甥,別人不盯你盯誰。」一口黃湯下肚,燕子齊暢意一呼,似在品嘗口中佳釀。

  「你是說我們走不了?」除非分出結果。

  「或是我就藩。」他指著自己,笑得恣意。

  把人拿捏在手上的感覺真好。

  魏長漠雙眼半眯。「你真無意那位子?」

  他一笑,卻給人心死老去的沉重感。「本來也有心爭一爭,想著君臨天下,還布下不少後手好一舉成事,可是看到父皇只有三個地方可去,勤政殿、御書房、後宮,我的心就累了。」

  一大清早上朝聽文武百官在那吵個不停,一個水患就能吵上三、五天,等決定賑災了百姓也死得差不多了。

  下完朝往御書房批閱奏章,有時一坐就是一天,連頭都沒抬,朱筆一點影響的可能是千秋萬代,無關風花雪月。

  一入夜為了平衡前朝勢力,還得雨露均沾提供龍軀,勤耕耘、狂灑甘霖,為皇朝的興衰保留香火。

  喜歡的女人不能愛,小心翼翼的藏著,一旦被人發現只有死。而不愛的女人拼命寵,寵成寵妃,禍害朝廷。

  看到父皇始終緊鎖的眉頭,常年不笑的冷硬神色,燕子齊不只一次自問︰他要變成父皇那個樣子嗎?一輩子孤家寡人,妻子、兒子都不能相信,心懷天下卻沒有小我嗎?

  「王爺意欲為何?」他的話太費思量。

  「我要封地。」一句話。

  「封地位于何地?」他怎麼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關北。」燕子齊笑咪咪的說道。

  「三十七州都歸你?」他屏著氣問。

  一點頭,他面帶笑容。「十萬大山呀!想想多壯觀,我這一生不知能不能走遍,太令人期待了。」

  「包括我們天水城和陵山縣?」他真不想問下去,可不問清楚又怎知會吃多少虧。他舉杯一敬,甚為愉悅。「很有意思是吧!」

  魏長漠手心一緊,冷冷抽息。而梅雙櫻則停下手邊的進食,圓睜水亮大眼,眸光一閃一閃的。

  天水城位于關北一帶,是關北三十七州其中之一的屬地。

  「你到底想干什麼?」這人的腦子壞了,該換一個。

  「不干嘛,好玩而已。」他說得雲淡風輕。

  「好玩?」

  「父皇指了江東和河北,讓我自個兒挑一個,這兩個地方離京遠、兵禍少、物產富饒,只要我不生異心的話,待到終老不成問題。」父皇給他找了個好去處,保他一世太平。

  皇上心中掛著的那個人是賢妃,而賢妃卻是四妃之中最被他冷落的一個,身為賢妃之子的趙王最能體會她的孤寂,她總是說「再等等,那個人會來」。可是總也等不到,他總在別人的床上耳鬢廝磨。

  不是不愛,而是不能愛。一個女人能被傷得多重,全是「情」字作祟,推向無底深淵。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而你挑了沒人想去的關北?」他瘋了。他實在不該再跟個瘋子談下去,趁他尚未瘋得太徹底。

  「沒錯。」他完成了一項壯舉。

  看著燕子齊輕狂的神情,魏長漠突然覺得頭疼。「你要到那里做什麼,當野人嗎?除了高山和丘陵外,耕地極少,水源取得不易,民風拒外且蠻橫,各地土司都有私兵。」

  「所以我才要你……們來幫我。」他說到「們」時看了梅雙櫻一眼,意味深長。

  根據多年來探子的回報,以及他個人對他倆粗淺的了解,看似處處做主的男主人其實事事依著身邊的小女人,她才是真正的頭兒,她的一句話抵過千言萬語,誰都踩不到她頭上。

  「幫你?」怎麼幫?太籠統了。

  「山是沒法種稻、種麥、種高產作物,可是茶樹、果樹、藥材呢?還有取之不竭的木料和皮毛。」他不尋正道,走偏門。誰說世事一定要一成不變,路是人走出來的。

  「你太荒謬了,異想天開,哪來的人替你開山造路……」他認為不可行,耗費太大,而最後不一定能成。

  「不,可行。」梅雙櫻驀地興奮得捉住丈夫的手。

  「寶兒……」他瘋你也跟著一起瘋。魏長漠用眼神勸退她,不讓她也犯胡涂。

  「大師兄你才聽我說……」這買賣做得起來。

  「你喊我什麼?」他不快的沉目。

  她一噘嘴的嬌著軟聲。「夫君、相公、我家的男人,咱們不能錯過大好的機會,如果他真弄起來了,想想我們的鏢隊,他們是不是可以護送更多的物產往南邊去。」

  「前提是他辦得到嗎?」他不看好趙王。

  「有我們幫他呀!」她眼兒彎彎的笑著。

  「我們?」黑眸一深,聚集陰色。

  天香樓中,人聲鼎沸,二樓的包廂內硝煙味十足。

  「不就是我們嘛。化外之人難馴服,你和我能打,一個抽、一個殺,把人打趴了就得寫個『服』字。十萬大山呀!想想里面藏了多少銀子,要是我們當第一個入山者……」她看了看「地主」,意圖明顯。

  「免商稅十年。」小狐狸。燕子齊咬牙切齒。

  她搖頭,伸出五根手指頭,「五十年。」

  「你趁火打劫。」她還真敢開口。

  「我能幫你找到開荒的人。」這樣他總滿意了吧!

  「多少?」他所需的人不在少數。

  「要多少有多少。」她不說大話。

  「從哪來?」邊城人少,不可能往關北三十七州遷移。

  「戰場。」

  「嗄?」他訝然。

  「每年退下來的老兵和傷殘,那是源源不絕的。除了少部分有家可回外,大部分人回了家也是拖累,甚至是無家可歸,早報了死亡。」朝廷應該安置無依的將士。

  「你這坑……挺大的。」不帶這麼玩的。

  「那你跳不跳?」桂花銀絲卷送到嘴邊,她歡快地咬一口。

  燕子齊的牙磨了又磨。「跳。」

  「好,成交。」坑人真美妙,玩耍、賺錢兩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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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第十章】斷絕親恩

  「爹?」

  雖然上了年紀,人看來老了些,他還是認出正要上樓的中年男子是他十二年未見的親爹,風采依舊,雙眼精鑠,可是兩鬢霜白,發中摻有銀絲,人不如往日氣息綿長。

  看著老邁的父親,魏長漠說不上歡喜或怨懟,他只是胸口一陣一陣的抽痛,感到氣悶。相見無語,父子倆恍若隔世。

  「你是……漠哥兒?」他……長大了。

  魏正邑說是意外也不意外。京城就那麼大,怎麼可能踫不著,只是他沒想到會這麼措手不及,讓他有些愕然。

  「很久沒人喊我漠哥兒,想想都陌生了。」連人都生疏了,不若往日的親近。

  「你來天香樓用膳?」他的銀子夠用嗎?這些年沒人照顧,肯定吃了不少苦……

  「我們剛用完膳。」他要下樓。

  一聽到「我們」,他這才瞧見兒子身邊長相明麗的小女子,看到已綰髻,是婦人模樣。

  「你的妻子?」

  「是。」一說到妻子,他的眉眼柔化了許多。

  「我叫梅雙櫻,小名寶兒,你也可以喊我邊城鄉君。」梅雙櫻語氣輕快,像一隻林中無憂無慮的小雀兒。

  看著小媳婦的明快笑容,再瞧瞧已長成肩寬胸厚男人樣的兒子,魏正邑心頭發澀。「要回去了?」

  「嗯。」

  「能不能找個地方聊兩句?」他有太多話想說,父子倆分開太久太久了。

  「你來天香樓大底有事吧,我們不好太打擾。」他和他,無話可說。

  當初決定推開他就不要惺惺作態。說什麼保護,不過是不願盡為人父的責任罷了,要是真有心相護,他不會多次死裡逃生,與死亡擦身而過,還被迫離開出生的家。

  真可笑,為了不被殷貴妃為難,他先舍棄相知相守的妻子,眼睜睜看她削發為尼,而後又拋棄骨肉至親,就怕新夫人生氣,甚至狠得下心將人送走,再也不看一眼。

  不管為人夫、為人父,他都是徹徹底底的懦夫,一個失敗者,搞到妻離子散、家不成家。

  「我是來找……趙王?」趙王怎麼在這里?站在兒子、媳婦後頭,看那神態似乎走得很近。

  「你找趙王?」魏長漠神情古怪。

  「你找本王做什麼?」燕子齊一臉邪氣,用兩根指頭將前面的魏長漠「夾開」,他自動往旁邊側身讓出條道。

  兩方人馬就卡在一樓到二樓之間,不上不下。

  魏正邑看了看兩個一般身高的男人,眼露疑色。「王爺的腿早年也曾斷過,但恢復情形良好,連太醫都言明用藥及時,找了好大夫。因此下官想請問王爺,那位神醫是何人,如今下落何在。」

  「為了你那位斷腿的廢物兒子?」燕子齊笑得流氣,好像人家的兒子多死幾個他才解氣,留在世上天空都不藍了。

  一句廢物兒子,魏正邑的臉色乍青乍白,十分難堪。「是我把兒子養廢了,沒能成材成器,不過再有不是,也不能眼看他日漸頹廢,再也無法如一般人行走。」

  「呵呵……侯爺忘了你還有一個兒子嗎?當年你可沒有這麼盡心盡力求人,本王都要為長漠兄弟抱不平了。」兩個兒子居然待遇相差這麼大,一個是棄子,一個是寶貝。

  「你們是……」魏正邑不希望兒子和趙王走得太近,雖然他不願承認,但昌平侯府已被打入殷貴妃一派。

  「知己。」

  「不熟。」

  兩道男聲同時響起。

  「是不熟的知己,像你和相公一樣,是最親近的陌生人。」梅雙櫻巧妙的打圓場,也一語雙關的打臉,父子間不是天地中血緣最近的兩個人嗎?他們卻陌生如初見,少了磨滅不掉的親情。

  魏正邑一臊,老臉紅透。「漠哥兒,做人要挑對朋友,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慎記、慎記。」

  正主兒沒反應,看戲的倒跳出來為自己喊冤。

  「侯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看不起本王嗎?」魏正邑只差沒指著他鼻頭喊禍害,認為他會把兒子帶壞。

  每個人都認為他對那個位置感興趣,他偏要反其道而行,讓瞎了狗眼的他們大吃一驚。

  「下官只是有感而發,王爺不用放在心上。」他們是兩個不同的陣營,永遠也不可能站在一起。

  「有求于人還這般張狂,難怪有個目空一切的昌平侯夫人。你們夫婦真是蛇鼠一窩、狼狽為奸,天生是一對狂夫浪婦。」他燕子齊是魏正邑能說嘴的嗎?身為王爺,他可是死死地壓在侯爺上頭。

  「王爺請不要把下官和夫人的所作所為扯為一談,她的漫天撒潑下官管不了,也無力管束。」有殷貴妃當靠山,誰敢管殷如玉又謾罵何人,與誰唇槍舌戰,他和她是兩個人。

  當年的殷如玉便是這般囂張跋扈、蠻橫無禮,她一眼瞧見魏正邑便要他當她的男人,不管他有妻有子。

  魏正邑不願,她便百般在差事上刁難,由殷家和殷貴妃出面施壓,讓他不論做什麼事都不順心,還延誤政事,差點被對手捉到把柄,打入大牢,革職查辦。

  殷如玉以此威脅逼迫魏正邑妥協,他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向妻子要求退居為妾,盼能避過這次風波。

  但是莫素娘是出身武將之家,寧折不屈,在丈夫提出要求時她已看見絕望。為了保住兒子嫡長子的地位,她毅然決然的自請下堂,以和離的方式離開侯府,一刻也不肯多待。

  遁入空門也是一種自保,殷如玉再怎麼張牙舞爪也不敢鬧到大長公主跟前,入碧雲庵才能保命。

  「呵呵!說得輕省,你娶進門的女人你居然有臉說管不了,你還是個男人嗎?要不要本王舉薦你入內事府,去後宮伺候千嬌百媚的嬪妃。」軟骨頭的差事最適合他。

  「王爺莫要口無遮攔。」那女人非他所喜,他也是萬般不願意,只能獨自吞下惡業。

  兩人婚後是同床異夢,除了新婚第一個月有過幾次敦倫外,之後他幾乎是不踫她,各睡各的。

  誰知就那麼幾次,他們有了次子魏長翊。

  兩年後殷如玉下藥,名存實亡的夫妻再次有了肌膚之親,來年生下長女魏瓔珞。

  「怎麼,你清高,聽不得實話?要是你能像個男人,一碗水端平,今日的亂家之象便不會發現。」是他不想堅持,想走快捷方式,以為女人愛他便會為他著想,誰知聰明反被聰明誤,弄巧成拙,反而把妻子逼走。

  「你……」他早就後悔了,如果知道妻子剛烈的不肯退讓一步,他不會說出「為妾」那兩個字。

  他當時想的是齊人之福,同時擁有兩妻,一邊是助他再上層樓的殷如玉,一邊是真心相待的妻子,左右逢源何嘗不是美事一樁,是男人都得意。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他悔之已晚且難以追回。他真的沒想到妻子會離他而去,而殷如玉竟是那種讓人沒法忍受的性子,他除了避之為快再無他法。

  「王爺,他至少是我爹,打人別打急了。」還顧及父子情的魏長漠開口求情,當爹的大概也不想兒子看到他丟臉的樣子。

  燕子齊嘻嘻哈哈往他肩上一搭。「看你的面子,我少說兩句,記得要感激我呀!我不是施恩不望報的人。」

  他話中有話的討人情,意指就藩的事多多出力,以及十萬大山的初期建設要他多費心,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他不嫌棄,他日他富霸一方時,自然不忘留一碗湯給開山「先」人。

  「王爺,你話還是很多。」話多傷人。

  燕子齊怒目,顰眉。「小梅子,妳相公很惡毒妳知不知道。」

  「沒我惡毒。」她也不叫小梅子。梅雙櫻面上帶笑,看來如海棠花綻放,但一只手已往鞭子上放,隨時可以抽人。

  他樂笑了。「說的也是。」

  不毒怎會連摘敵人首級而立功呢!雖說三萬多條人命在她手上是誇大了些,但最少數千條是跑不掉,連戰月余仍面不改色,她還不凶狠嗎?只怕世上再難有第二人。

  「你是在調戲我,還是嘲笑我?我丈夫在這里喔!小心他打得你鼻青臉腫、面目全非。」真想自己動手。

  惡毒可以是自污,但不能出自他人口。

  「調戲她?」虎目倏地一沉的魏長漠戾光一現,迸發的寒冽冷意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不敢、不敢,鄉君人美心善、蕙質蘭心,我哪敢有一絲輕薄之意,誤會誤會……」這一對狠人。

  燕子齊訕笑的跳開,離兩人遠一點。

  看到魏正邑見他們打鬧一片而擰起的眉頭,他在心里冷笑。打不過小的,就玩玩老的,他看昌平侯不順眼已久。

  「對了,魏侯爺,你不是問是誰治好本王的腿嗎?你問錯人了,你該問的人是你兒子,當年是他和他媳婦以及一個小姑娘救了我,你想找的神醫是他們其中之一。」當初抹在他傷處的藥,太醫院至今制不出一模一樣的,都說用藥太精準,定是習醫五十年以上的老神醫,聽得他快笑歪嘴了。

  「啊!」他驚異得說不出話。

  那時他們才幾歲。魏正邑不信。

  燕子齊要的便是他的不信,那才好玩了。

  「是斷腿嗎?我想我朋友救得了。」不想欠來欠去的梅雙櫻好意一說,侯府二公子再不濟也是她丈夫的親弟弟。

  她想念頑皮搗蛋的哥兒了,也對夫君將心比心。

  「敢問神醫貴庚?」魏正邑不太放心的問。

  「十五。」

  「什麼?才十五?」是不是小了點?醫術行嗎?

  「別看她年紀小,還沒見她醫不好的,在我們邊城人稱小神醫。」她是百姓眼中的活菩薩。

  魏正邑先入為主的觀念,表情帶了點遲疑,認為邊城那種小地方哪有好大夫,能醫貓醫狗的游方大夫都能號稱神醫。「不用了,我再找找,天下之大總有能接骨續筋的真神醫。」真神醫?

  言下之意是諷剌他們不盡心,隨便推個人來稱神嘍!

  感覺被人誣蔑的梅雙櫻很不痛快,又想抽鞭一揮了。京里人真的真的太討厭了,就許帝都出能人,不準邊陲有醫仙嗎?太過分了,活該一輩子當廢人,身殘心也殘。

  「不要和他一般計較,愚人一個。」知道她在氣什麼的魏長漠輕握柔白小手,暖語安撫。

  妻子重情,也護短,她身邊的人個個是好的,誰也比不上,敢說他們一句小話便是跟她過不去。

  「哼!有眼不識金瓖玉,有你哭的。他那只腿就是林小笨治好的,你有看到他走路一跛一跛過嗎?天下人,天下事,你能看遍天下嗎?自己無知還以為見識淵博,你也不過是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她看他找誰治他兒子的腿。

  「妳……」怎麼一下子變得伶牙例齒,活像一點就著的爆竹,這是她原來的本性。眉頭又攏起三座山的魏正邑心里很不快,認為這女人配不上他才智出眾的長子,竟暗自思索著京中有幾家人品甚佳的待嫁閨秀,他打算為兒子換妻,再娶良媳。

  「相公,我們走,別理會他。能為保自身榮華富貴而拋妻棄子的男人肯定不是好人,你別和他靠得太近,免得被帶壞了。」脾氣爆的梅雙櫻原形畢露,再不裝賢淑的拉著丈夫的手就要往外走。

  是虎、是鼠裝不了,她的虎性一起誰也攔不住,一頭剽悍的母老虎出閘了,虎虎生風。

  「好。」魏長漠很高興她又恢復以往的生氣。

  「妳、妳說我不是好人……」她怎麼敢、怎麼敢對他不敬,他是堂堂二品官員,她的家翁!

  「對,你就是壞人,丟了金子撿芝麻,我家相公是千金不換的虎中王,你那廢物兒子是泥里蟲。有你這樣扶不起、只會牲親人的爹,他一輩子站不起來也是為了還你種惡因所結下的惡果,簡稱報應。」一報還一報,爹娘造的孽回報到兒子頭上。

  「哇!邊城鄉君真敢說,我以後絕對不敢招惹她,她那架式多帶勁,讓你爹氣血沖腦,整張臉是紅的。」如果腦袋爆開了他一點也不意外,聽了這些話他也想爆。

  燕子齊又模到魏長漠後頭,對著他耳朵小聲說話。

  「閉嘴。」

  「嘴巴閉上了你就不知道我對令夫人的敬佩有多麼滔滔不絕了。魏長翊雙腿是我讓人弄斷的,他娘太蹦了,他也不是好貨,我便使點小伎倆讓他們母子安分點……」

  一是報恩,一是找樂子。讓殷如玉手忙腳亂,少和殷貴妃蛇鼠一窩,合謀設下一個又一個的惡計。

  「什麼?」他倏地回頭,滿臉錯愕。

  燕子齊眼神泛冷。「你對人仁慈,人家不見得領受。你知道殷如玉還想偷偷派人潛入碧雲庵,在你娘的飯菜中下毒嗎?若非我先讓魏長翊斷腿,讓她分了心,你娘早就死了。」他無意間聽見一群地痞流氓說昌平侯夫人叫人辦事不給銀子,實在太缺德了,他以銀子套話才得知實情。

  其實他那時也有些後怕,若非陰錯陽差的壞事變好事,昌平侯夫人就得手了,庵里少了一位吃齋念佛的師太。

  「殷如玉——」連他娘都不放過……魏長漠目冷如霜,透著絲絲凍人的寒意。

  「漠哥兒,你就這麼縱容你的妻子忤逆長輩嗎?要是在鄉下,她早被浸了豬籠。」大不孝。

  「她有說錯嗎?」他一腳站出來護在妻子前面,以行動力挺沖動又嘴快,但一心只為他的小女人。

  魏正邑一怔,不敢相信兒子竟會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你要為了她頂撞你的父親?」

  「你是我的父親嗎?」他冷笑。

  「娶妻不賢,禍延三代。你給我清醒點!」這個媳婦不能要,太刁蠻又上不了台面,有辱門風。

  「那眼看妻子被逼落發,兒子遭受凌虐的你,又做了什麼?」他什麼作為也沒有,只叫他們要忍耐。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父親總是說聖意難為,多忍受一些,日後才有大出息。

  「你……逆子!爹的所作所為不就是為了護你們周全,要不是你們都離我遠遠的,早就慘遭毒手了,還能讓你反過來責難。」他的用心良苦沒人體會,卻反過來怪他無能。

  「你死就周全了,可是你不敗死,根由在你,受累的是我們。」他們何其不幸,身為他的妻兒,得代父受過。

  「你是指我貪生怕死?」魏正邑捂著抽疼的胸口,一臉痛心疾首。

  「難道不是嗎?」他還在為自己的私心找借口。

  「你、你……」魏正邑顫著手指比向兒子,好像十分心痛他對親生父親的種種不肖。

  「你要認為我說得不對,那你敢正式迎我入中門,承認我是侯府嫡長子,上書請求立我為世子嗎?」他也要逼他,逼他撕下那層假面具。

  魏正邑面容一僵,說不出話來。

  真要立嫡長子為世子,殷如玉那女人還不鬧翻天了。她千方百計要她兒子承繼侯府,怎麼可能讓人截了去。

  即使那是名正言順的長房,正統繼承人。

  「哼!笑話!」眼見魏正邑這猶猶豫豫的縮頭烏龜樣,梅雙櫻就一臉不屑。

  「相公,以後他們再求上門我們誰都不理,管他什麼父子、親情、孝道,一文錢都不值。」連他該有的身分都不肯還給他,還敢自稱父親。

  「好。」他有她就足夠了。

  梅雙櫻走回二樓,登高朝著一樓喊話,不只一樓的平民百姓,連二樓廂房內的達官貴人們也聽得到。「各位做個見證,是昌平侯不認親兒,不是我丈夫不認父親。天地明鑒,不敢有假,我們也想歸家,無奈東風急、親情薄,有家歸不得。」

  「我哪有說不認……」魏正邑極力想挽回兒子的心,但風向正順的某人不讓,趁勢追擊。

  啪的一聲,鞭聲破空,一小撮黑發飄然落地。

  黑得發紅的長鞭讓人心口一抽。

  「斷發如斷親,還親骨肉情。如今我丈夫和昌平侯府再無瓜葛,以後莫要再提及兩人的父子情,恩斷義絕,再無往來,雙魏各西東,同宗不同戶。」要分就分得徹底。

  鞭聲再一起,鴉雀無聲。天香樓內接待的客人皆是京城的高門大戶,此時都用驚恐的神情看著正在舞鞭的女子,同時也憐憫被兒子斷親的昌平侯,有個這麼凶殘的媳婦,要了不怕被她虐死嗎?看那鞭子舞得多……狠呀!

  「好了,我們回家吧。」她這一露餡,只怕今日過後便會傳遍京城每個角落,她又要揚名了。

  讓眾人嚇掉眼珠子的是,當濃眉如墨的清俊男子展顏」笑,先前桿氣四溢的女子忽地眉眼柔和,嬌羞無比地低首斂眉,戾氣全消,看來溫婉可人,宛若春風拂過般寧和。

  啊!這……這反差也太大了。

  「好,回家。」管他別人怎麼看她,做自己最開心。

  「嗯!」

  小夫妻無視外人異樣的眼光,雙手交握走出上懸百年招牌的天香樓,上了停在門口的馬車。

  僵直而立的魏正邑臉色復雜,心想……

  我失去長子了嗎?

  「……啊!不、不要了,漠生……大、大師兄,我真的……不行了……好哥哥,求你……再來就……嗯!哭、哭給你看……嗚嗚……」

  梅雙櫻真的哭了。

  從小到大除了母親出殯那一日的大哭外,她再也沒哭過了,連身上受了傷也強忍著,一滴淚也沒掉。

  頂多是假哭而已,干打雷,不下雨,挖坑讓人跳。

  可這一刻真的不行,哭得可淒慘了,梨花帶淚,哭得一抽一抽的,抖動的雙肩一上一下,模樣好不可憐。

  而始作俑者卻一點也不憐惜,還在那悶不吭聲的勤耕耘,曖昧的聲音讓人聽得面紅耳赤。

  羞人,卻也花好月圓。

  遲來的圓房終于在月圓西窗的稀光中發生,初次解禁的男人如狼似虎,不知輕重,忘我地只感受得到身下又香又柔,任他揉搓的嬌人兒。

  「再一次就好,妳忍一下,我馬上就……」

  「你已經說……嗚……說過好多次的再一次……我吃不消……嗚……腰要斷了……」脊椎骨又酥又麻,但也……好痛,在痛與歡愉中感受著無助的沉淪。

  他低笑,卻氣息不穩。「最後一次了,我也沒力氣了,妳欠我的這些時日也該補上,我是在討債。」

  「……騙人,每一次都這麼說……我不要再相信你了,壞……啊!壞人。」

  「乖,寶兒,別急著拿鞭子,一會兒讓妳抽……」不過要先等他吃飽了再說,都餓了二十年。

  梅雙櫻在抽抽嘻噎間睡著了,她不知道何時睡去,只知甫一睜眼時,東方已大白,升到半空中的日頭照在半開的方窗,一只麻雀站在窗欞邊,啾啾啾的對天空鳴叫。

  再看看自己的身子已清洗過,換上皎月軟緞繡春牡丹衣裙,連頭發都梳過了,黑亮動人。

  只是一動就酸痛,翻個身而已居然聽見骨頭的  聲。那時與胡兵連日對戰都沒有損筋挫骨過……

  她到底是遇到狼,還是和熊瞎子搏斗過,這一身疲累比倒吊在樹下三天三夜還糟糕。

  「醒了?」

  魏長漠端著煮得軟爛的松仁魚片粥入內,一臉的神清氣爽,面色紅潤,看得出「吃」得很補。

  反觀他的小娘子像是受虐的小媳婦,粉頰少了點光澤,水瀟灘潤唇多了幾個咬破的血口,脖子滿是細細的紅瘀,一點一點像盛開的紅梅,眼角還掛著可憐兮兮的晶瑩淚珠。

  「哼!」她要三天不開口,急死他。

  「不理人了?」又使小性子。

  ……不說話。

  「寶兒乖,妳不餓嗎?」她起晚了。

  餓。

  餓肚子的感覺真難受。

  「起來把粥吃了,一會兒帶妳到街上逛逛,妳不是要買幾個玉鈿嗎?還有送人的墨條、灑金箋,聽說如意坊的胭脂水粉不比妳姊妹制的差,還有黛墨……」

  好想去、好想去、好想去、好想去、好想去……

  嗚!夫君太壞了,明知道她插翅也想去還拚命在她耳邊念叨,分明是給她堵心,讓她有氣出不得。

  「真的不去?那就可惜了,忠伯還說天橋下有人變戲法、耍雜活、猴子翻跟斗、迭羅漢、仙女摘桃……」魏長漠攪著粥,一口一口地吹涼,眼中濃濃笑意揮不去。

  忠伯是魏長漠特意找回來的管家,以前是他娘的陪嫁。自從魏長漠逃出侯府後,忠伯便被殷如玉以不養閑人為由送到莊子,日日下田,干著最粗下的活,日子過得十分清貧。

  像他這樣的下人不算少數,凡是莫素娘的人全被打發了,一個也不剩,侯府內盡是新夫人的人馬。

  不過當魏長漠去找人時,死的死、走的走,也沒幾人了,他全部都帶回御賜的三進宅子,替換那批反骨背主的僕從。

  「等一下,我要去。」可惡,拿她喜歡的事物釣她,太不要臉,害她骨氣全沒了。

  「肯理我了?」他取笑。

  「憐憫你自言自語。」她是心善的人。

  「我家寶兒最善良了。」她脾氣暴,但來得快,去得也快,最多留不到三天,氣過之後又雨過天青了。

  「哼!少哄我,我在生你的氣。」她一口含住丈夫送到嘴邊的魚片粥,嚼著脆脆的松仁。

  「好,不哄妳,快把肚子填飽,妳一餓就會凶性大發。」她餓不得,從小玉液瓊漿的養著,養出嬌氣。

  梅雙櫻一聽他不哄了,馬上眼眶一紅。「你一定是不喜歡我了,有了別的新人,狠心薄幸、負心郎。」

  他好笑的擁她入懷,一邊喂一邊輕語如絮。「哪來的新人,妳就是我心里的重量,承受妳一人已是我最大的負荷。」

  「啊!你果然嫌棄了,居然將我比喻成負荷,你是不是早就想把我丟棄了。」男人最無心,說放就放。

  聞言的魏長漠快要笑出聲了,一口粥往她嘴里塞。「不許和我鬧脾氣。用完粥後泡泡熱水浴,我在里面加了不少活血的藥材,妳覺得舒服了便起來,不要浸泡太久。」

  「我沒力氣。」她嬌聲撒嬌。

  「我抱妳。」他樂當苦力。

  一碗粥不算多,梅雙櫻很快就吃光了,她小歇了一下便由著魏長漠抱著入浴,桶內浮浮沉沉很多藥材,在熱氣的燻蒸和藥性的游走下,原本的不適一掃而空。

  飽受摧殘的她又恢復本來的光彩,明眸皓齒、嘴唇紅潤,膚似凝脂般透白,點點紅斑有消退的跡象。

  不知不覺中,因為太舒服了,她眼一閉又睡著。

  驀地,一只長繭的大掌伸進水里,撫向玲瓏細腰……

  「啊!誰?」她的赤焰九尾鞭呢!

  敢偷香,抽死他。

  「是我。」

  一聽到低醇的聲音,她心安的放松。「你嚇我。」

  「是我差點被妳嚇死才是,我剛一進來,妳半顆腦袋飄著。」要不是水面有她呼出的氣旋,他都要以為她溺水了。

  「我……我太累了嘛。」她對自己的酣然入睡感到難為情,她哪曉得會那麼困倦,雙眼一闔便睡了過去。

  「以為妳是學武之人精元不會太差,沒想到……以後要多加鍛煉,強身健體。」她好了,他才有甜頭嘗。

  聽出他話中的暗示,她臉一紅朝他潑水。「我的身子夠好了,不用再練,是你貪得無厭,縱……呃,過度。」

  「嗯,我承認貪得無厭,可是面對我家寶兒……想停也停不下來,日後多見諒了。」他笑著抹去臉上的水滴,朝她壞壞一笑,笑得她心里很毛。

  「你還來?」她驚得花容失色。

  「欲罷不能。」魏長漠往她鼻上一點。

  「相公……」她討饒的一喚。

  梅雙櫻終于悲情的知道一件事,在其他大小事上,她相公兼大師兄事事都聽她的,唯有關上門的事半點不依她,在許久許久的婚後生活中,她都被欺負得很慘很慘。

  但不提後話了。

  他低頭笑著,用一件大袍子將甫出浴桶的妻子包好,再送至床上,她鑽進被子里,在棉被底下穿戴衣物,還不時用水亮大眼瞪著人,要他不許偷看。

  「你一定在報復我問都不問就擅自決定,斷了你和你父親之間的父子情,你在怪我。」她也是一時腦熱,替丈夫感到委屈,憑什麼同是昌平侯的兒子,一個像乞兒似的無人聞問,一個卻尋醫問藥、四處求人,她好憤慨。

  斷親一事不是說不提就不提,它是魏長漠過不去的坎,雖然他對父親的作法有些責怪,但他從未想過有一天父親不再是父親,連提起都沉重,叫人心亂如麻。

  可是斷了就斷了,他竟也感受不到疼痛,除了小小的不舍外,他有種解脫的豁然。

  也許他是個薄情的人吧。

  「我不怪妳,妳只是太為我心疼了,認為我受到不平待遇。不過妳以後在沖動行事前多想一想,若妳不是我的妻子,今日所做之事便會留作話柄,受萬民唾棄。」她會受盡攻訐,人人群起辱之,當她是不盡孝道的女子。

  若遭有心人利用這一點,屆時別說鄉君封號被剝奪,還可能無法在京城立足,曾經殺敵無雙的榮耀被潑髒水,變得像落水狗般狼狽。

  以她的驕傲是承受不起這些的,她向來以頂天立地做人為傲,絕不容許未戰先逃,她寧可得罪天下人也要向衛道人士宣戰,舌戰群雄。

  「所以你和莫將軍才急著要我們成親,原來是怕我闖禍。」果不其然她又鬧出事了,還是大事。

  他又笑了,擁著她細肩。「錯了。」

  「錯了?」她不解。

  「我娶妳的原因是心悅妳已久,如今大好的機會送到我跟前怎能不一把捉住,我可不想再等上一年,當孤枕難眠的思妹郎,我要妳成為我的,再也沒人能從我手中搶走……」

  魏長漠未曾告知的是,若他尚未成親,昌平侯夫人會以繼母身分火速塞一個人給他,而且是她殷家最沒出息的庶女,不管他同不同意,或是拜堂少一人,那名女子都會在宗親的認同下成為他的妻子。

  而殷家女會以魏大少奶奶的名義,婆媳連手為己是秦王的六皇子收買人心,同時也表明昌平侯府的立場,與殷貴妃連枝帶葉。

  皇上正值壯年,此時結黨連群極為不妥,他們也是防著這一點,因此快刀斬斷這個可能性,讓人無法趁虛而入。

  聽他說著動人情話,心口一軟的梅雙櫻泛起絲絲情意。「你以後不是昌平侯府長公子,也沒法當上世子了,你真不在意嗎?我當時說得毫不留情,你爹聽得臉色鐵青,快把我吃了似的……」

  「我沒有爹……」把他送走是為了他好,但是……心里過不去,父親更在乎的是昌平侯府的振興。

  遠離殷如玉的魔掌他感激,可是一去多年不聞不問,沒半封書信或讓人捎些銀兩什麼的,一個才八歲的孩子,父親不怕他流離失所,客死異鄉嗎?

  不過他有了另外的兒子、女兒了,應該是不放在心上,看他低頭求人的樣子多像個慈父,只是被愛的那個兒子卻不是他。

  「相公,你沒爹卻有娘呀!過兩日我們去碧雲庵看婆婆。」丑媳婦也要見公婆,何況她並不丑。

  「娘……」魏長漠神色恍惚,想著娘親的模樣。已經十幾年未見了,她還認得出他嗎?

  「是呀,娘。我已經沒有娘了,你娘便是我娘,我們一起孝順她,不讓她再吃苦。」她也好想娘,可是她們已陰陽兩隔,她再也見不到了。

  「好,我娘給妳當娘,我們帶她回天水城,此生再不分離……」他的娘……過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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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第十一章】兩宮惡果

  碧雲庵,碧雲青山連成天。

  碧雲庵里柳樹成片,沿著潺潺小溪生長,它幾乎四季常綠,鮮有枯萎。春天枝椏綠,夏天得蔭涼,秋風一吹漫天掃,一到冬日靜寂無聲,只等白雲覆蓋,枝椏下帶著冰凌。

  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魏長漠帶著妻子跨入碧雲庵的庵門時,他心裡非常忐忑,不自覺握緊身邊女子的手,力道之大連他都沒察覺。

  一眼望去,鬱鬱蒼蒼,古樸的香火味迎面而來。

  因大長公主的緣故而興建的庵堂十分遼闊,佔了半座山腰,香客並不多,大多是身分不差的女眷,也有少數住在山下村子的婦人提著籃子來上香,香燭供品一應全。

  魏長漠大概是唯一的男子。

  「怎麼不走了?」才入庵而已,還沒到正殿。

  「我娘她會認我嗎?」內心惶恐的魏長漠忽然冒出這一句,可見他有多在意這一次的見面,整個人患得患失。

  看他頭一回這麼緊張,比面對山上大蟲還要坐立難安,看得好笑的梅雙櫻噗哧笑出聲。

  「哪有娘不認得兒子的,骨肉至親,天性上的牽連,婆婆見到你肯定一眼就認出你是她親生的。」

  「真的?」他有些惶惶然,需要被肯定。

  「大師兄,你不信我又能信誰,我是世上對你最好的人,凡是對你好的我一定去做。」她仰著臉,說得異常認真,粉白如玉的臉兒像落下的春櫻,散發著令人溫馨的美。

  「又喊我大師兄,該罰。」他俯在她耳邊低喃,肅穆的神情一點一點化開,多了輕松。她吐了吐舌,模樣嬌艷。「不罰,我這不是逗你開懷嗎?佛門聖地要心胸開闊,哪能像你繃著臉,凶神惡煞似的,會嚇到人的。」

  「真的很駭人?」他不放心地問。

  梅雙櫻故意捉弄他。「是呀!青面獠牙,山妖大人見了你都要退避三舍,抖著身子趴伏於地,稱你為妖王。」

  「調皮。」他一笑,擰她鼻頭。

  「不慌了?」他總算恢復正常。

  頷首一笑。「好在有妳。」

  「那當然,不是說我罩你嗎?從小到大我總不讓別人欺負你。」她神氣活現的抬高下巴,趾高氣揚極了。

  「是呀,只許妳欺負我。」他取笑。

  梅雙櫻一聽,腮幫子一鼓為自己抱不平。「我哪有,再也沒見過比我更聽話的小師妹了,我對你一向百依百順。」

  「說反了吧。」這臉皮得有多厚呀,才能說出與事實顛倒的話。

  「沒反,是實話,你叫我多穿件衣服,我不是沒少穿嗎?瞧我多順著你。」像她這般溫馴的妻子可不多見呢。

  自我感覺良好的梅雙櫻一點也不臉紅,她自認有做好一個妻子,沒給丈夫丟臉,也未往自己臉上抹黑。

  雖然那日在天香樓做了為丈夫出頭的行為,不過她絲毫不後悔,同樣的事若再發生,她照樣會義憤填膺,跳出來為夫爭一口氣。

  只是流言似乎是京城特產,流傳得特別多、特別快。才短短數日而已,已傳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還有小孩興沖沖地指著她喊「鞭子鄉君、鞭子鄉君」……好奇地想看看一鞭能削發的長鞭是何等厲害。

  她都成了別人口中的惡女了,逼父子斷親。

  而昌平侯府這幾日也平靜多了,未再有人上門以勢拿人,但是殷如玉頻頻往宮里去,似乎走得更殷勤了,不知打著什麼壞主意,叫人不得不防。

  聞言,魏長漠笑得胸口震動,臉上柔情似水。「睜眼說瞎話也是本事,相公我甘敗下風。」

  梅雙櫻是心寬的人,不在意他的調侃。「那是,多跟我學學,哪天也能成為一代宗師。」

  「妳還宗師呢,真說得出口……」驀地,他眸光落在她發腫的小手上,兩眼驟然失去笑意。「我弄的?」

  「哎呀!咱們走鏢時不常常那里傷、這里傷,誰當回事了……」她縮著手想往身後藏,不願讓丈夫太愧疚,但他卻捉住她的手不放,以非常溫柔的手勁輕揉著已經發瘀的手心。

  「痛嗎?」他問。

  「不痛的,我常拿鞭……啊!好痛,你輕一點,想把我的手骨捏碎呀!」他一定是故意。

  「不是不痛?」他唇線抿成一直線。

  「本來不痛,被你一掐就痛了,你是存心的。」這人也小氣,半點假話都聽不得。

  「以後在我面前無須忍,我是妳的依靠、妳的丈夫,妳連我都忍了叫我于心何忍。」向來都是他護著她,他舍不得打、舍不得罵,只願她一生歲月靜好,不再煩憂。

  「知道了,我不忍了,日後你再弄痛我,我就咬你。」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她學不會拐彎抹角。

  邊城女子向來個性坦率,直來直往不加以掩飾,她習慣了明槍明劍的對打,不適應扭扭捏捏的迂回。

  她娘早死,沒人教她怎麼做個女子,更遑論是妻子了。而武館里多的是男人,她最常接觸的也是男人,潛移默化下,她也有些大而化之,少了女子特有的那分溫婉。

  「好。」他伸出臂膀,讓她挑塊好肉好下口。

  「相公,你不找婆婆了?」她推開他的手,笑著往前走好幾步,狀似在尋人。

  庵里的尼師不多,走了老半天看不到一個,倒是地上掃得很干淨,沒半片落葉。

  魏長漠眼泛柔意,雙手背于身後,緩步跟著妻子。「別跑急,小心看著腳下,又不是七、八歲的孩子,急什麼。」

  「我急性子嘛。」天生性急。

  「再急也要看路。」她這毛毛躁躁的毛病是改不了,不過也是他慣的。

  看著妻子的縴柔身影,魏長漠心里滿是暖意。他感謝上蒼讓他遇到她,在他最孤寂無依的時候有她相伴。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也是她的希冀吧,不願在天作比翼鳥,只求人間雙老。

  「我們找個人問問吧。這里太大了,根本不像庵堂。」她心里想著,根本是皇家莊園嘛,要不是聽到念經聲和敲木魚的聲響,以及繚繞不散的香味,她都要懷疑到了皇上的御花園。

  奇石林立,巨木參天,假山前栽滿各種名貴花卉。小橋流水、雕梁畫棟,池塘內養的是罕見的錦鯉,價值不菲。

  處處透著大氣,浩大幽遠,卻有著一絲繁華落盡後的淒涼與蕭條,讓人不自覺感悟人生的短暫,滄海一粟。

  「嗯!」還真是大,不下于彌陀山的清涼寺。

  「這里的尼師都躲哪去了,難道在做早課。」正殿在哪兒呀?全是花草樹木遮著,叫人難辨東西。

  他一聽就笑了。「都什麼時辰了還做早課,耐心點,不要急。」

  近午的日頭高掛頭頂,八月的天氣還很炎熱,不過山里的天氣比較涼爽,南風一吹燻人眠。

  「你又不是不曉得我最缺乏的便是耐心……啊!找到了,在那里。」真不容易呀!師太。

  「找到就找到,別蹦蹦跳跳,不要嚇到出家人。」也就他能忍受她的脾性,火堆里丟爆竹似的,劈里啪啦。

  不遠處的花叢邊,一名穿著緇衣的尼師提著桶子,一邊往地上灑水,一邊澆著花,步履閑適,不疾不徐。

  她旁若無人的做著手邊的活,好像真的已經跳脫三界之外,看花是花、看水是水,此心似古井,波瀾不興,世上之事已與她無關,她只是紅塵中一朵清蓮,常伴佛祖左右。

  風吹落葉,雨打瓦片,是禪。

  「這位師太,我們想跟妳打聽一個人,不知是否打擾?」梅雙櫻走上前,十分客氣的詢問。

  所謂出手不打笑臉人,多笑笑總沒錯。

  可是背著兩人的尼師卻頭也不回,繼續灑著水、澆著花,動作輕輕柔柔,不曾抬頭多看一眼。

  「從這條小徑往前走,遇到岔路左拐,再多走幾步路便會看見講經堂,庵主在那兒為人講經。」講生死,話輪回,言三世涅盤,人生在世一百零八種苦,要一一歷經了才能解脫,飛升到菩薩身邊。

  原來不是尼師少了,是全跑去聽經了,才會走老半天見不到一個人影。

  不過尼師也六根不淨,貪戀繁花。她們並非全是為了聽經,而是抱大長公主的大腿,身為庵主的她乃皇上胞姊,討好她總沒錯。

  碧雲庵並非一般庵堂,收留的是高門大戶內犯錯有過的女眷,她們被家族送來此地受過,有的悔悟了還能回去,有的就此終老,一輩子誦經贖罪,還俗無望。

  犯了錯的女子大多心性不定,或是心術不正,她們不可能甘心一世為尼,為了逃出這日日食無味,沒人話是非的日子,一個個繞著大長公主打轉,盼著她能說說情,早日脫離苦海。

  但也有像眼前這位態度平靜的師太,她是真的潛心問佛,在不知歷經什麼苦難後徹底看開,再不問世事,不問人世繁華,一隅天地便怡然自得。

  「師太不用去聽經嗎?」她好奇的問。

  「貧尼的活尚未干完。」她說著又往大葉菊的葉片上淋上一瓢水,水色清澈由葉片上滑向根睫。

  「那我問妳也一樣,不用舍近求遠,妳的活我幫妳干。」梅雙櫻動作比話快,搶過水瓢便大瓢的灑水。

  「施主,妳搶了貧尼的修行。」尼師雙手合掌,輕念佛號,阿彌陀佛。

  多事的梅雙櫻啊了一聲,面有愧色。她澆花不成反淋濕裙子,心里懊惱不已幫倒忙。

  「修行在于心,而非浮面的作為上。施也是受,受也是施,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師太還是放不下。」她太著重于修行了,忘了人的根本是心,修佛先修心道。

  聽到男子沉郁的低聲,尼師莫名的心口一跳。她捂著胸口,感覺跳得飛快,似乎有股沖動催促她轉頭看向男子。

  但她隨即失笑,又恢復平日的淡然處之。她在意的人早已離開她身邊,天涯海角不知去向,這一生相見無望,她只盼早晚禮佛,多念幾遍經,求佛祖保佑他事事順心,平安如意。

  她照顧不到他了,唯有祝禱。

  「哇!相公,你也懂佛呀!是不是常瞞著我偷上清涼寺,和定一大師講道?老和尚喜歡捉人下棋,我跑得快,捉不到,大師兄就可憐了,常被他煩。」

  棋藝不佳的定一大師愛下棋,從棋盤中悟道,可是不來起手無回真君子,落棋不悔大丈夫那套,因此他常常悔棋。

  所以梅雙櫻不跟他下棋,她性子急,別人悔棋她就想翻桌子,常被老和尚取笑︰小兒、小兒,心火太旺。

  「彌陀山上的清涼寺?」尼師忽地一問。

  「是呀,師太,妳也知道彌陀山?」人不親,土親。聽到他人提起故鄉的山和景,梅雙櫻覺得特別親切。

  「你們從邊城來的?」那個她從未去過的遙遠地方。

  她眉眼都在笑。「嗯!我們住在天水城,我和相公是天水城二虎,城里人都怕我們……」

  「咳!寶兒,不用說這麼多。」一個方外之人而已,她倒是倒豆子似的把自個兒生平倒個精光。

  天水城二虎不是體面的事,她說得開心,他卻是臊的。滿城百姓懼怕老虎發威,惡人一見她拔腿就跑。

  「妳叫寶兒?」尼師的聲音中有些笑意,似乎頗為喜歡和她搶事做的小婦人。

  「寶兒是乳名,我夫家姓魏。」在丈夫的肢神瞪視下,她沒說出自己的閨名,倒也規矩一回。

  「魏?」尼師手一滑,提著的木桶落地。

  從邊城來,又姓魏,難道是、難道是……不,不可能,天底下沒有那麼多巧合的事,一定是她搞錯了。

  尼師若無其事的彎身拾桶。

  「師太,妳怎麼了?」看她神色有點不對勁,比剛剛慌了些。

  「沒事,干活干太久,手麻。」她找了借口。

  「喔!修行也不要累著,多歇著,菩薩是仁善的,不會因為妳一時偷懶而怪罪妳。」花木不會長腳跑了,早灑水、晚灑水都一樣,它們若有情也會體諒菩薩的用心。

  「施主善心。」真是個好孩子。

  「我不善良,我殺了很多人……」有時午夜夢回,她都會驚醒。

  「咳咳!說重點。」魏長漠再一次以咳聲提醒。

  聽著小夫妻逗趣的互動,尼師會心一笑。「想問什麼就問,貧尼向佛祖借了點時辰,願為解惑。」

  梅雙櫻開心地朝丈夫投去一眼。「我們要找一個人,她多年前在碧雲庵落發為尼,法號一清師太。」

  尼師背脊一僵。「一、一清師太?」

  「相公,是一清師太吧?」她怕自己記錯了。

  「是一清師太。」他記得很清楚。

  「師太,妳知道一清師太在哪里嗎?」性子急的梅雙櫻希望快點找到人,好一償丈夫宿願。

  「你們找她做什麼?」尼師沒發現自己的手微微顫抖。

  她直言不諱。「認親唄!」

  「認親?」一清師太還有什麼親人,唯一的弟弟遠在邊關。

  「兒子找娘了,一清師太是我相公的娘——」

  梅雙櫻的話才說一半,尼師手中的水桶再度落地,打斷她未竟之語。

  「什麼!」找、找娘……

  頓時,她淚如雨下。

  「師太,妳別嚇我,怎麼哭了,我說了什麼觸動妳傷心事的話,妳莫怪,別放在心上……」哎呀!她最不會應付女子的哭哭啼啼,在邊城可以一腳踢開,可對方是個尼師,她的腿抬不起來。

  也許是母子天性,尼師一哭,魏長漠忽地感到鼻酸,心口發疼,望著背向他的尼師竟淚水盈眶。

  「寶兒,跪下。」

  「嗄?」為什麼要跪。

  見丈夫率先雙膝落地,她也只好跟著跪了,只是跪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沒做錯事為何要跪。

  但她很快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不孝兒長漠給娘磕頭。」

  不孝兒?

  娘?

  原來是……

  「兒媳梅氏雙櫻給娘磕頭。」找到婆婆了。

  捂著嘴,一清師太哽咽的啜泣。「這里沒有你娘,快起來。」

  「娘若不認,兒子就不起身。」他盼了多少年就為了叫這聲娘,魂牽夢縈,不能道于外人知的痛。

  「你這孩子怎麼還是這麼執拗。」從小就是牛脾氣,認定了就不回頭,撞得頭破血流也咧嘴笑著。

  「因為我是娘的兒子。」她為了保住他,寧為玉碎,身為她的兒子又豈可成為庸碌之徒。

  一清師太動容地回過身,臉上滿是淚水,她看著跪在地上的一雙小兒小女,止不住的眼淚奔流不止。

  「起來,別跪了,地上涼……」她伸手去扶,兩人聞風不動,讓她急得眼淚越掉越多。

  「那妳認我了嗎?」他話中流露出一絲孺慕之情。

  「認、我認,我就你一個兒子還能不認嗎?我……娘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哭著抱住兒子,神色悲切的不敢放手,就怕眼前的他是幻覺,不是真的。

  「娘,我來見妳了,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讓兒子孝順妳。」是活的,他娘還在,真好。

  「傻孩子,娘看見你好就好,不許說傻話,我在這里很好,不用你孝順。」過慣了暮鼓晨鐘的日子,她的心平靜,再也回不去以往的紅塵俗事,心靜死灰,無法復燃。

  「哪里好了,娘老了許多……」他緩緩起身,心痛母親的牲,她最愛的鴉青頭發沒了,自由也沒了。

  「人上了年紀都會老,有誰不會老,那不成了妖精。你媳婦長得標致,是個有福氣的,你多疼疼人家。」不像她交付一顆真心,卻遇到郎心似雲霧,轉眼即空。

  「娘,相公很疼我,我叫寶兒,是他的心中寶呢!」梅雙櫻嘴甜的扶起婆婆的手,說著老人家愛聽的話。

  「好、好、乖孩子,小兩口和和樂樂,娘見了也開心。」兒子都長大了,成家立業,她這顆心也能放下了。

  「相公聽見了沒,你是傻孩子,我是乖孩子,可見娘比較疼我。」她嬌聲嬌氣地逗樂沉浸在悲傷中的母子。

  魏長漠笑著回道︰「傻人有傻福,所以我娶到妳。」

  她小有得意的彎嘴笑。「娘,我是福星,可以把福氣帶給妳,妳來沾沾福,我們一起當福人。」

  一清師太淡笑不語,一手握著兒子的手,一手拍拍兒媳的手背,眼中的淡然多了一抹滿足。

  今生能再見兒子一面,余願已了。

  殷貴妃寢宮。

  「……這、這是什麼,宣太醫!馬上宣太醫來,我不要……不要長這樣,快把太醫全給本宮找來,快!要是我的臉好不了,你們一個個都得死、都得死……」

  一大清早起來,媚骨天生的殷貴妃先泡個牛奶浴,保養玉膚潔白似凝脂,再由牛乳淨面,永保少女般。

  但當她從人高的銅鏡經過時,眼角瞄了一眼,頓時驚恐得睜大眼,以為自己看錯了,銅鏡長毛花了。

  可是再仔細一瞧,那花不是長在鏡面上,而是她的身上、手腳上,甚至連臉上都開了一朵碩大的牡丹,佔了大半張臉,花開艷麗,成嫣紅色,她真成了如花一般的美人。

  更恐怖的是,花一開完,一條條像蜈蚣的蟲子爬滿周身,它們不是在皮膚上,而是鑽進皮肉內,一條條似在蠕動,往盛開的牡丹爬去,蟲身約三寸長,百來只浮于皮表。

  見狀的殷貴妃驚叫連連,扶著額頭幾欲昏厥,她面色恐懼的以手拍打身軀,想把附著于皮肉內的黑蟲拍掉,但是她越拍,蟲越凶惡,似仰起首向她叫囂,不許她再打。

  沒多久後,黑色隆起物開始發癢。太醫還沒到,她只能先用羽毛撓著,因為她也怕黑黝黝的蟲子,不敢用手踫。

  只是那股癢勁不用手撓撓不到癢處,她實在受不了,便讓宮女、太監們去撓,可他們不敢太用力,怕撓破了娘娘的肌膚,娘娘一發怒,只怕小命就沒了。

  「滾——滾——你們在撓癢嗎?還是給本宮捉跳蚤!這點力氣連根毛都撓不著……」

  「娘、娘娘,破皮了……」一名渾身發顫的小宮女躲得老遠,小聲的指著她玉臂。

  「太醫呢!為什麼還不來……妳看什麼,再看把妳的眼珠子挖出來,破皮有什麼大驚小怪……」就是癢得受不了,不捉不行,好像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癢,癢到骨子里了。

  「……膿……黑色的……」小宮女渾身發抖,好可怕。

  黑色的膿……殷貴妃低頭一看,花容一變,驚慌失色。原本像蜈蚣的黑蟲一被抓破,竟流出濃稠的屍水,其味之惡臭叫聞者都作惡。

  「稟娘娘,皇後那邊似乎出了點小事,太醫院的太醫都趕過去了。」他們找不到太醫呀!

  「飯桶,那就去皇後那找!把人給本宮拉過來,要是沒見到太醫你們就等著被片成肉片。」一群沒用的狗奴才,連點小事也辦不好,要他們何用。

  「是、是,奴才這就去……」面容白得沒血色的太監趕緊往外倒著走,低下的頭不敢抬高。

  貴妃娘娘是怎麼回事,一夜之間美人成丑婦……不,是妖孽、是夜叉,丑得嚇人。

  他的驚嚇也是殷貴妃的不解,昨夜入睡前還好好的,一如往常,她全身拍了從花中提煉出來的凝露,讓凝露精華滲入皮膚中,在夜里吸收,好在隔日更艷光四射。

  難道是凝露出了問題?

  她在問,別人也在問。

  在皇後宮里,三十多個太醫跪成一排,他們怎麼也查不出皇後得了什麼怪病。

  明明脈象正常,連呼吸都不急促,亦無痰梗喉,肺氣溫潤,脾髒運作如常。

  若說有病,定是無病申吟的病,皇後養尊處優,平日也不常走動,因此得到氣不順的懶病。

  「你們真看仔細了,本宮沒病?」皇後目光凌厲的掃過底下跪著的太醫,看得他們冷汗涔涔。

  「回皇後娘娘,下官們診不出有一絲不妥,是不是娘娘睡少了才有些許驚悸?」太醫院院首不敢直言皇後得了 癥,只輕描淡寫的說是精神不濟,人一失眠就容易胡思亂想。

  一提到睡,平日雍容華貴的皇後忽然將茶盞往前一撥,落地的碎裂聲足見她的怒氣。

  「還睡,本宮一睡著就作夢,光怪陸離的夢,嚇得本宮都不敢闔眼,好些天沒睡……」皇後面色黯沉,兩眼眼眶下方有很深的陰影,她非常憔悴的坐在鳳榻上,表情凝重。夢里的情景她還記得一清二楚,可用惡夢來形容,簡直是要了她的命,叫她四下逃竄。

  一開始的夢幾乎千篇一律的相同,她只身一人走進遼闊的大草原,然後她不知伸手摘了或拿了什麼,原本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致忽然異象大作,大暴動了起來。

  有時是人、有時是獸,有時是不知名的無形物,他們像餓了許久似的追逐著她,她是牠們的口糧。

  然後感覺到危險的她開始逃,田里、山溝、樹上、石縫底下、小河里……逃到任何可藏身的地方。

  她拚命的逃,後面拚命的追。即使跌倒了擦破皮又爬起來繼續跑,有時候她聽見牠們在身後的呼呼聲,由獸牙流下滴在肩上的惡心涎液,獸口噴出的臭風……

  她從沒一次逃過的,最後總會淪為被撕成一塊塊的食物。

  皇後一回想夢中的一切便臉色發白,渾身顫抖,雙手要握著東西才不至于牙根打顫。

  痛,一寸寸。

  淚,流不止。

  在被吃的過程中她一直是活著的,即使被吃盡骨肉她也感受得到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恐懼和無能為力,她想快點死,死了就能清醒,回到不作夢的時候。

  可是她等得好累好累,魂魄都浮在半空中了,由上而下的看著一群人,或獸、或妖,或鬼啃食她的肉軀。

  「皇後娘娘不妨點上一支安神香,定能一夜無夢到天明。」不過是作夢而已,有何大驚小怪,皇後畢竟是婦道人家,東怕西怕的,連自己影子也怕。

  草木皆兵。

  「沒用,本宮試過了。」安神香一點,作的夢更可怕,她瞧見她的平善張著一口大獠牙要吃她。

  「那喝藥呢?袪除心中郁氣。」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郁結在心才會妄生邪祟,皇後平日就是想太多了。

  「喝了。」皇後抬頭讓太醫們看看她的氣色,若有用也不會坐困愁城,她苦著臉憂思無比。

  「如果藥石全無用,要不要請道士來開個壇,或是請得道高僧念七七四十九天的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試試總無妨,死馬當活馬醫唄。

  「你認為本宮撞邪了?」皇後表情冷沉,疲累的雙眼往下垂,略顯老態。

  「這……不好說。」沒找到真正的根由誰也不敢誇下海口,畢竟攸關尊貴的一國之母。

  「不好說就再給本宮查查,人的身體沒毛病又怎會惡夢連連,讓本宮心力交瘁。」她受夠了,不要再作夢了,只想睡個好覺,被刀砍、被牙咬、被爪子撕真的太痛了。

  「是。」他們已經診過好幾遍了,並無異樣……除非這毒太厲害,讓他們查不出來。

  太醫們猜的沒錯,皇後的確是中毒了。不過是不會要人命的毒,因此驗不出半點毒性,只是皇後堅持,三十幾個太醫只得一個個又輪流再診,試圖從脈象中找出一些端倪。

  可是最後的結果還是令人失望。

  「皇後娘娘,貴妃娘娘的內官求借幾名太醫。」內侍來報。

  強撐著精神的皇後揚起一抹冷笑。「她又怎麼了?」

  「病了。」

  「病了?」她呵呵低笑,喝著濃茶提神。「倒是好理由,本宮要的她都想搶,從年輕到現在,她哪一樣沒搶過。本宮連皇上都讓她了,她還要搶什麼,當本宮心善嗎?」

  太醫們又冒冷汗了,整個背都濕了。

  兩宮斗法,倒霉的是他們。

  「皇後娘娘……」到底借不借?

  「回話去,說本宮病重,病入膏肓,身邊離不了人。」這一次再讓,她還配當皇後嗎?

  「這……」皇後娘娘這麼詛咒自己不太好吧!

  「怎麼,本宮使喚不動你了嗎?」殷貴妃氣數也該盡了,總不能一世事事如意。

  不管李美人是誰送進宮的,她都感謝他。

  「是。」

  癢得要死的殷貴妃等不到太醫,咬牙切齒的對著皇後宮院破口大罵,明爭暗斗的兩人正式撕破臉。

  而在京城外的一座別院里,有一名男子仰天大笑,笑得人仰馬翻還在笑,不可抑制。

  能讓兩尊大佛狗咬狗一嘴毛,他怎能不大笑三聲。她們明里暗里不知干過多少陰損事,永巷那條路推出多少無名屍首,有太監、宮女的,還有品級不高的嬪妃,全在兩宮的操弄下死得無聲無息。

  「妳這是什麼藥,這麼厲害。」居然連太醫也束手無策。

  「飛花飛蟲噬心蠱和驚夢。」她不想殺人,只想回到天水城,做她的驚世一虎。

  「驚夢我可以由它的字面意思解釋,讓人在夢中受驚嚇。但飛花飛蟲噬心蠱呢?是一種蠱毒?」這下可有殷貴妃受的了,她一向仗勢著美色魅惑皇上,大吹枕邊風,造成朝廷動蕩不安。

  如今美貌被毀了,她拿什麼蠱惑九龍天子,只怕皇上一看到她那張臉便逃之夭夭。

  「嗯,那原本是砂粒大小的蟲卵,混入茶水中吞下腹,一聞到血的味道便會從卵中鑽出線般的小蟲。牠會住在人的心窩,吸食最新鮮的人血,而拉出的糞便便是牠排出的毒,會讓身上浮現出花紋和類似蟲子的毒素。」林小笨說要小心使用,一旦入肉不易誘出。

  「妳到哪取得這些害人的東西,也給我一些……」他好用來防身,順便陰幾個人。

  「會不會說話呀你,什麼害人的東西,我人美心善從不做小人行徑,你做了什麼都與我無關,我跟你真的很不熟。」她要和這人離遠些,免得日後受他牽連。

  「喂!兄弟,你妻子很無恥你知不知道,東西明明是她硬塞給我的,這會兒居然反咬我一口,把我當罪犯看待。」一臉春風得意的燕子齊以肘頂頂身側正為妻子剝荔枝皮的男人。

  「我不是你兄弟,還有,想就藩就別拿我妻子說嘴,我們不一定要幫你到底。」他們起了頭,不代表要收尾。

  「呿!這話你怎麼說得出口,我們在同一條船上,船翻了你還逃得掉?」他意指藥是兩夫妻給的,真要有事,得一起下水。

  魏長漠氣定神閑的睨了燕子齊一眼。「誰能證明我們和你在同一條船上,不就吃頓飯而已,難道就能成莫逆?」

  「你……」

  「本來就是暗盤操作,你在明,我們在暗,你被砍成七、八截了也跟我們無關。」梅雙櫻隨後補刀。

  夫唱婦隨。

  「你……你們夫妻夠狠。」以為他挖了個坑讓人跳,沒想到他也在坑里,等人往下填土。

  「哪有你們這些貴人狠呀!動不動挑人剌兒,我都被皇後找過五次,貴妃娘娘召見六次了。」每次一見就得跪,真討厭。

  燕子齊恍然大悟。「難怪你們會這麼痛快的和我合作,原來是為了報復啊!回報兩宮娘娘的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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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終章】關北之虎

  「妳怎麼在這裡?」

  看到一身狼狽、灰頭土臉的林芷娘出現在面前,除了意外還是意外的梅雙櫻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了。因為號稱小無賴的林芷娘還有一個外號叫瘋子,瘋子做的事不能以常理看待,人家就瘋了還能怎麼樣。

  不過看她狼吞虎咽,一手扒飯、一手拿起雞腿大口一啃,還能分神喝碗三鮮鴨肉湯的樣子,身為東道主的邊城鄉君還是投以無限的同情。

  她到底餓多久了呀!活似餓死鬼投胎,讓人不免唏噓。

  「寶兒呀,妳怎麼走到哪裡打到哪裡,一個天水城一虎還不夠妳顯擺呀!妳連人才濟濟的京城都揚名,我只在城門口問了守城衛士一聲知不知道邊城鄉君在哪,結果出城、進城的百姓不約而同指向同一個方向……」

  問話什麼的,那才是大笑話好嗎!她只是提個名字而已,大家都非常熱絡的提供京城最近發生的大小事,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巨細靡遺,讓她感到十分「親切」。

  不親切不行呀!那些全是她好姊妹幹出來的事,寶兒陰人陰成精了,不讓她使使陰招她活不下去。

  「……宮裡那兩位是妳下的手吧,我一聽傳出的「宮中秘辛」便知道是我給妳……呃,逗樂子的,妳居然大膽到敢……唉!我不曉得該怎麼說妳才好……」

  林芷娘說得斷斷續續,一到隱晦處就自個兒跳過,她還不想腦袋搬家,點到為止,大家都是明白人,聽得懂話中之意。

  「還敢說我,妳呢?妳哪來的膽子敢一個人單槍匹馬到京城,一路上的兇險妳沒想過嗎?」

  萬一遇上土匪,她那麼一丁點還不夠人家包餡呢!

  相隔大半年未見,林芷娘知道自己先天體質不良,因此下了重本進補,原本前平後平的身板略有長進,人也長高了……一寸半左右,多少有點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秀麗出塵。

  可是和梅雙櫻修長高眺的身材一比,她還是旁邊提燈籠的丫頭,人家往前頭一站就看不到她的個頭。

  「哎呀!先讓我吃飽再說,別急著逼供,總之是一言難盡。」她是滿肚子苦水無人傾聽,都憋成臭水溝了,香檀那壞女人還叫她節哀順變,早死早超生。

  什麼朋友嘛!好的不說盡說一些觸楣頭的話,就塞給她一些銀子要她保重,然後鬼一般的飄走。

  至少也送她一程,表示兩人交情好呀,她也不要求太多,送到城門外不過分吧!結果人家手一揮,留給她一個背影。

  氣死人了,那個墓穴女最好躲在她家都不出門,不然她請道士收了她,看她還怎麼足不出戶。

  「什麼叫一言難盡,妳這人話多如江水,滔滔不絕,妳會有說不出話的一天?」除非海枯石爛,天地顛倒。

  林芷娘不自在的眼楮閃了一下,乾笑。「咱們是不是姊妹,是就收留我,以後我就跟著妳吃喝了。」

  聞言,梅雙櫻瞪了她一眼。「妳叫小無賴還真賴上我呀!收留妳不夠還包妳吃喝,妳是不是太久沒看到我抽人了,所以特別懷念,想以身親試赤焰九尾鞭的滋味。」

  林芷娘嘻嘻一笑,根本不怕鞭子的威脅,「我給妳當大夫,有神醫隨時待在妳身邊,妳被砍得只剩下一口氣,我也能救活。」

  「妳能不能一天不誑咒我。」梅雙櫻語氣無力。

  林芷娘笑著拍拍她肩膀。「我說的是實話,這裡畢竟不是天水城,靠的是武力和實力,妳隨便得罪一個紈褲都有可能是侯門公子或是高官子弟,人家要是真來尋仇,妳能保證不傷個胳臂殘條腿?」所以這時就顯現出她的重要性了,斷臂都能接,她還有治不好的傷嗎?她能裝暈嗎?林小笨三句不離一句詛咒她有殘疾。「妳先說說看妳為什麼要到京城找我,我可不想被妳爹、兩個哥哥上門要人,我總要有個理由。」

  換言之,她不做白工。

  「呃!這個……呵呵……」她眼神飄忽,乾笑。

  「不要給我呃、這個、呵呵!妳那些搪塞伎倆我全都一清二楚,妳若不說個明白,看我狠不狠得下心趕妳出門。」梅雙櫻揮動著拳頭,要她識相點。

  「那個……我……我爹讓我嫁人啦!」林芷娘漲紅臉,憋了許久才湊出一句話,一說完又埋頭苦吃。

  她一怔。「嫁誰?」

  果然是惡有惡報,她終於也有這一天。

  「春風藥堂的少東家。」跟她一樣學醫。

  「張寶成?他不錯呀!憨厚踏實,很配妳。」十八歲,長相斯文,待人誠懇又不失厚道,醫術中上。

  「我爹也覺得他很好,我兩個哥哥都說我撿到寶了,我對他沒有惡感,湊和著還行,可都是妳害我的。」林芷娘目光不善的控訴,咬著五香炙牛肉,像在啃某人的肉。

  「我害的?」又跟她扯得上什麼關系?

  「要不是妳和妳家那口子感情太好了,讓我看了好生羨慕,想說找不到一模一樣的,至少也要有一半用心,不然真的很不甘願。」一對比起他們夫妻,原本看張寶成的十分好只剩下三分,再想想他的呆板性子,什麼火都熄了。

  聽完她的怪罪,啼笑皆非的梅雙櫻有點頭大。「唉,罷了。那妳出門沒準備銀錢嗎?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模樣。」

  只比乞兒好一點,衣無補丁。

  「有呀!」

  林芷娘拍拍挺出來的肚子,打了個嗝,終于飽了。

  「銀子呢?」

  「嗯!啊!那個,就……沒了。」她語焉不詳。

  「被搶了?」一路上有不少土匪寨子,專門攔路打劫。

  「不是,花光了。」林芷娘飛快地瞥了梅雙櫻一眼,又低下頭。

  「花光了是什麼意思?」希望不是她所想的。

  林芷娘又眼神飄呀飄,上下左右移動,偏不看一臉凶狠的梅雙櫻,小模樣心虛得很。

  「不會是把銀子拿去買妳認為用得上的藥材,然後又不想浪費坐在馬車上的時間,因此一路買,一路制成藥,快到京城時就沒銀子了吧?」這種事她不是做不出來。

  林芷娘一臉討好的露出八顆牙干笑。「我有給妳準備一匣子,用這些來抵我住在妳這里的所有花用。」

  她還吃虧呢,那些全是上等好藥。

  「我缺妳那些藥嗎?」梅雙櫻火很大。

  「有備無患嘛,人吃五谷雜糧怎會不生病……」

  不等她說完,梅雙櫻的爆脾氣炸開了,縴長蔥指朝林芷娘額頭直戳,戳得她無處可躲、哀聲四起。

  「林小笨呀林小笨!妳是豬嗎?豬都比妳長腦子,妳要出遠門難道不能雇我們威揚武館的武師護人鏢嗎?即使不能向外透露還不能跟我弟弟說嗎,他準會為妳安排得妥妥當當……」

  哥兒雖小也能獨當一面,虎姊無犬弟。

  「我、我忘了……」林芷娘聲弱的訕笑。

  「妳怎麼不把自個兒給忘了,虧妳號稱小神醫,為什麼不把妳的蠢病治好,有病還到處跑是禍害人,妳要拖累多少人才甘心……」梅雙櫻罵得太順口了,停不下來。

  「喂!妳再念我就翻臉喔!我不過不想太早嫁人礙了誰,值得妳像老母雞一樣嗓嗓不休嗎?」嫁了人就是不一樣,管得太多了。

  「敢說我是老母雞,妳翻個臉給我看呀!有本事翻,我就給妳掛牌開醫館。」這點銀子她花得起。

  翻得了才有鬼,林芷娘氣弱地偷偷抬眸一睨。「至少那兩位的事我可以幫上一二。」

  「為何要幫?妳不是說有解藥?」百毒丹不就是解藥?難道她說來糊弄人的?

  梅雙櫻頓感手心一片濕意。

  林芷娘沒好氣的一翻白眼。「誰曉得妳一挑就挑最厲害的,我給妳的解藥百毒丹什麼都能治,就這兩樣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可以暫時壓制住毒性。要是連下個三、五年,毒性沉積到一定的量,猛然爆發出來便無藥可救。」

  「林芷娘,妳害我呀!」梅雙櫻有些後怕。

  還好她來了。

  「咦,是我眼花了嗎?怎麼看見一個不該在這里出現的人。」倒著再回去看一眼,果然不是幻覺。

  正從外面辦事回來的魏長漠正想和妻子溫存一下,沒想到屋里多了一人,他眼角一瞟,還熟悉得很,頓生訝異。

  天下紅雨了嗎?

  「她逃婚。」梅雙櫻幸災樂禍的解答。

  「我不是逃,只是不想嫁……」他們搞錯了。

  「嗯!就是逃。」果然是她會做的事。

  「大師兄……」

  「我不是妳大師兄。」攀親托熟就不必了,他家是寶兒做主,他只是照著辦事的。

  魏長漠很忙,忙著為關北三十七州進行布置,他早出晚歸和上官百里打交道,兩人都對「分成」很有意見。

  燕子齊尚未就藩,利益的分配罕就爭得面紅耳赤,一個不退讓、一個不妥協,互相拉扯。

  十萬大山呀!雖然還看不見遠景,可是種茶、種藥材肯定賺錢,更別說果樹的出息,釀酒或做成蜜餞也是一筆賺頭,還有那滿山的香楠、紫檀、花梨木多值錢哪。

  不分一杯羹,誰甘心。

  「好嘛!別的不說,至少我的醫術你是認可的,京城多危險,處處暗潮洶涌,留我下來當暗手,你肯定省心多了。」任何疑難雜癥都難不倒她。

  一提到醫術,魏長漠想到另一個需要她醫治的人。「寶兒,能借用一下嗎?」

  「魏長翊?」他眉毛一動,她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沒欠我。」他離開侯府時,魏長翊還是襁褓中的孩子,他才十來歲,不該為上一代的事受累。

  做兄長的要有肚量,他可以不認父,但常言道兄弟如手足,他不能放棄自己的手或腳。

  「要治可以,叫昌平侯拿出一半家產來換。」讓她白干活她不干,什麼都能吃就是不能吃虧。

  聞言的魏長漠打心眼里一暖,笑意浸染眉梢。「好。」

  他知道她這麼做是為了他,即便他與昌平侯斷絕父子關系,可他畢竟是昌平侯府長子,身為長房,依本朝律法他本該拿走八成的財產,但寶兒不想把人逼得太急了,只求一半家產討要公道,做到真正的一刀兩斷。

  他的寶兒就是這麼可愛,總為別人設想,將善良的一面隱在虎性凶殘後頭。

  幸好只有他看得見。

  「你們在說什麼治呀好的,為什麼我一句話都聽不懂,你們在做什麼前有沒有先問我啊。」起碼的尊重總要有吧!好歹她是天水城神醫,不是搖著竿子的神棍。

  雖然都有個「神」字,差一字可是天差地遠。

  梅雙櫻冷笑地打量林芷娘吃剩下的杯盤狼藉,指著啃得不見肉的肘子骨頭,「妳是我養的,妳想說什麼?」

  林芷娘識相地送上笑臉。「妳說什麼我就做什麼,自己人用不著客氣話,只要供應我三餐和源源不絕的藥材,妳讓我做什麼都行,我這人最好商量了,也不挑嘴。」

  「……還源源不絕的藥材,妳臉皮還能更厚一點嗎?當我是藥材供貨商呀!」梅雙櫻忍不住大吼。

  「也不是不能。」一旁的魏長漠含笑而立。

  什麼意思?她挑眉。

  「十萬大山。」

  梅雙櫻了然的睜大瑩瑩發亮的眼,了解丈夫話中之意。一旦燕子齊真的成為關北三十七州之主,那些無主的野生藥要多少有多少,百年人參、千年靈芝、萬年沉香都有可能,他們可以讓熟知山勢的山民入山采摘。

  更甚者,若大規模進行種植,每年都有大量的成熟藥材,當藥材收購商根本不在話下,這一轉手都是暴利。

  若是有自己的醫館、藥鋪,那更是肥水不落外人田,醫館、藥鋪遍地開花一間一間的開,讓錢水如滔滔江水不斷涌入。

  驀地,兩夫妻熾亮的目光落在林芷娘身上,看得她心里有點發毛,不知道他們正在挖坑,準備把她埋了。

  不嫁人就不嫁人,最好五年內,不,三年不要談論婚嫁,專門研制各式各樣的藥丸子,打響關北藥材的名聲,鼓勵百姓進行墾荒、栽種,慢慢地推廣至整個三十七州,最後成為當朝最大的藥材產地和批發商。

  「你、你們這樣看我干什麼?」她覺得自己像座金山,全身金光閃閃,快把人的眼楮閃瞎了。

  梅雙櫻笑笑地拉起好友的手,表情無比誠懇。「芷娘,妳不是很喜歡收集很多藥材制藥嗎,從今天起妳就跟著我干活。我給妳用也用不完的藥草,妳只需把妳會的全做出來。」

  林芷娘心口抽呀抽,很不安。「妳不叫我林小笨了?」

  「哎呀!妳怎麼會笨呢!明明是大智若愚,大家都看錯了,術業有專攻,在醫道上沒人比得上妳。」有個神醫好友真的不虧,醫病、制藥兩不誤。

  「你們想讓我救誰?」她嘆了口氣,被自己人陰了也沒得討價還價,誰叫她傻得自投羅網。

  「他弟弟。」

  「我弟弟。」

  林芷娘訝異地看向異口同聲的兩人。「魏大哥的弟弟?」

  她不喊大師兄了,免得被揍。至于姓氏嘛,這一路上聽的小道消息夠她清楚來龍去脈了。

  梅雙櫻好笑地斜目睞她。「妳一路打聽我們,難道沒聽過和昌平侯府有關的流言?」

  她搖頭,又點頭。「妳真的當眾逼昌平侯和兒子斷親?」

  「什麼逼,是天生父子緣薄,早了斷大家都安心。沒瞧見親一斷之後,昌平侯夫人就不再上門鬧事了?」殷氏也怕魏長漠反悔,又眼巴巴的回去認親,借著邊城鄉君這道西風扶搖直上,不僅搶了世子之位,還成了昌平侯府的正主兒。

  兩相歡喜。

  「那你們還要治那個同父異母弟弟的腿?」沿路她是聽過一些傳聞,她以為倆兄弟誓不兩立呢!

  魏長漠神色淡漠。「不結親,何必結仇。即使我不承認,他也是我血緣上的弟弟,治好他的腿就當我回報父親對我最後的一點親恩,從此互不相欠,見面形同陌路。」

  「真的要我治?」林芷娘再問一聲,免得他們後悔。

  「治。」他毅然點頭。

  她擺擺手,再打一個飽嗝。「好吧。那你們要怎麼治,侯府會讓你們上門嗎?而且京城之中沒人相信我的醫術吧,我這模樣實在是不具說服力。」

  若非她打小生在邊城,又是醫藥世家出身,不然那些生病的人怎麼敢讓她醫治,又因治好太多疑難雜癥而漸漸打出名氣,人人皆知仁善堂出了一名女神醫,紛紛上門求診。

  倘若她沒有家世打底,又無半點人脈,誰會找她看病,還不是放著寶山而不入,繼續受病痛折磨。

  「總會有辦法的。」魏長漠心想不如去闖門,徑自將人強行醫治。

  「大不了把人綁了,等將人治好了再放回去。」粗暴又簡單,省得廢話。

  梅雙櫻此言一出,臉皮一抽的魏長漠和林芷娘同時看向她。雖然梅雙櫻的方式粗暴,不過不失為一個好法子,還能整治腸子爛到黑的昌平侯夫人,一舉兩得。

  問題是,誰去?

  正當他們考慮要怎麼做時,這個人選撞進來了。

  「成了、成了,魏長漠,我們可以走了。」

  一臉狂喜的燕子齊帶了數名幕僚闖進來,其中一個是才智過人的軍師上官百里,他笑著對魏長漠一頷首。

  「是你們要走了,還是我能回天水城了,沒頭沒尾誰聽得明白。」看他欣喜若狂的樣子,八成所求之事落實了。

  「什麼回天水城,當然是跟我去開山。你可是我的福將,少了你,我的左手右臂還能齊嗎。」他們一起打進大山,把那片黑土地變成他們的,建立起無堅不摧的後盾。

  「別勾肩搭背,我還沒和你熟到稱兄道弟。」和皇家人沾上邊都沒好事,在沒離開京城前他誰的帳也不認。

  看著被拍開的手,燕子齊不怒反笑。「你們用的那一計真妙,兩宮迫于無奈只好妥協,她倆合力說服父皇讓我去關北就藩,而且允許我自行挑選前往封地的人選。」

  「你提了我?」魏長漠黑眸一深。

  他大笑。「咱們是什麼交情,我一人得道還不帶你們發財嗎,賢伉儷就乖乖跟我走,不要反抗。」

  「你倒是土匪劫道。」梅雙櫻點出他匪類性格。

  「哈哈!說得好,土匪頭子,你們就是我的小嘍,咱們朝十萬大山走去。」他要海闊天空了,天高任鳥飛。

  「要去之前還有不少事得收尾,你先幫我辦一件事。」現成的人不用更待何時,趙王手底下能人多。

  「你要幫什麼?」他豪氣干雲。

  「偷人。」

  「好呀!我馬上偷……偷人?」燕子齊嗆了一下,露出十分錯愕的神情,人能隨便偷嗎?

  難道兩夫妻情海生波?

  「昌平侯府魏長翊。」他二弟。

  燕子齊一怔,隨即咧嘴呵笑。「沒事、沒事,你偷他干什麼,丟了兒子,姓殷的女人會將京城鬧得天翻地覆。」

  「治腿。」

  燕子齊訝然。「你上哪找人給他醫腿?」

  他故意讓人弄斷的,那腿是治不了的。

  「你沒看見我嗎?」眼楮都長歪了,真的沒得治。

  忽地一道女聲響起,他扭頭一看,驚訝地大叫,「小豆丁!」

  「你才小豆丁,你全家都小豆丁!我只是長得不夠高大威武而已。」跳蚤似的林芷娘氣得朝人大吼。

  他一張大笑臉掛上,好不驚喜。「小神醫,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呀!我得好好謝謝妳的救命之恩。」

  「……吳小胖,你又在干什麼,叫你不要欺負小花你是聽不懂人話呀!上回沒抽到你很不甘心是不是,想要小姑奶奶我秤枰你的肥油有多重……」

  嗚嗚、嗚嗚……一道可憐的嗚咽聲從牆角邊發出,小小的身軀一身傷的蜷伏著,一動也不敢動。

  「我、我沒有,妳不是叫我不要欺負人嗎?所以……我沒欺負……」一團肉……一個十一、二歲的肉團子抖著身子,說話結結巴巴的。

  「你還敢說謊,想試試青龍回旋鞭的滋味吧!小花傷得那麼重你還睜眼說瞎話,你敢說你沒踢上幾腳。」小花多友愛鄉里呀!不時和街坊鄰居守望相助,跟其他孩子玩,大家都很喜歡。

  覺得自己很無辜的吳承志大聲辯白。「小花牠又不是一個人,所以我沒有欺負人。」

  小花是一條狗。

  「吳小胖呀吳小胖,你的腦子是長好看的呀!放著不用,不怕生蛆嗎?所有人是統稱,要你不可以隨便欺負……呃,人和動物,凡是人家沒招惹你的都不許動,管他兩條腿還是四條腿。」小姑娘很有耐心的解釋一遍。

  「難不成還有三條腿?」一旁看戲的人忍俊不住問道。

  小姑娘眉頭一皺。「上官伯伯,你不要多話。這是我們小孩子的事,你一個大人不要插手。」

  「是、是,小姑奶奶請便,小的不打擾。」樂呵呵的上官百里笑得臉上開花,大冷天的還搖著扇子。

  瘋子。

  北地的冬天很冷,有時還下起冰凌子,在冷得一潑水地就凍結的天氣,搖個什麼扇子,這不是有病嗎?

  還是趕快去「惠民醫館」看病吧,都什麼年頭了還瘋子滿街走,他家人怎麼不看著點。

  「吳小胖,我說的話你聽得懂不懂,要不要我再說一遍。」漂亮得像小玉人的小姑娘面露凶色,手中銀白色鞭子往地上一揮,青石板當下裂開一條縫,叫人看得心驚。

  豬頭……小胖子點頭如搗蒜,十分驚恐。「懂懂懂,我不會再犯,小姑奶奶別發火。」

  「那以後看到我要怎樣?」她一手執鞭、一手扠腰,好不威風,感覺身上閃著金光。

  「繞道走。」他哭喪著臉,豆大的淚珠掛在眼角。

  「嗯!孺子可教也,若敢再犯絕不輕饒,我肯定抽得你只剩半條命。」娘說做人不要太凶殘,留人一口氣。

  一句「孺子可教」出自一個八歲女童口中,讓人忍不住發噱,大家都憋笑得很難受,不敢笑出聲,唯恐小老虎的鞭子往自個兒身上抽,只有上官百里又發病了,笑得直捶牆,讓人看了趕緊離他遠一點。

  「上官伯伯,那是別人的牆,不要把人家的牆撞壞。」要賠銀子的,他真是太不懂事。

  雖然爹娘很會賺錢,金山、銀山堆得老高,可銀子是拿來看的,不是用來花的,他不知道創業有多辛苦。

  這下,上官百里笑到想哭了,小小年紀就愛嘮叨,她跟她娘簡直一個樣呀!「伯伯力氣小,敲不壞。」

  「也是,你比小雞崽還弱,我實在不該嘲笑你。」她一臉憐憫,好像此人弱到連一片落葉都不如。

  他一怔。自己被蔑視了嗎?

  上官百里模模自己還算年輕的臉。這年頭的後輩太可怕了,他都要招架不住。

  當年他跟著趙王去了關北,以軍師的身分和他打遍三十七州,乖乖投誠的自然以禮相待,若遇上一些生性刁蠻的山民,也都一一降服了,這才讓他們全數甘心伐林開荒,把大片的山整治成茶園和種上藥草,有些地方則種果樹,依氣候和地勢決定種什麼才長得好。

  短短十年內,以往貧脊未開發的關北竟然躍升成為當朝最富裕的地域,引起不少覬覦的目光。

  不過沒人敢越雷池一步,因為關北有兩個能打的戰將,他們一站出來萬夫莫敵,叫人看了心里直打顫,每個想打主意的人都得先斟酌斟酌,看看自己有幾條命玩得起。

  而為了自保,趙王燕子齊也陰險得很,明明林芷娘就有新研發的解毒丸,除了可以防止毒發,吃後更是氣血通暢、活絡筋骨、臉色紅潤,簡直是養生聖品,燕子齊卻遲遲不拿出來,讓宮中兩位最尊貴的女人嚇得不敢動他。

  腦子動得快的燕子齊又把這一招用在他的兄弟身上,把人氣得牙癢癢的。只要他不出關北,這些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的皇子也不主動向他發難,大家各自為政。

  他們也怕死,壯志未酬。

  這些年來奪位一事已然白熱化,有人為此事喪命,關北以外的地域發生過大大小小十來回戰役,幾乎是慘烈收場,百姓們因為皇子們的爭權奪利而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而此時的關北正在興起,全無戰事,因此流離失所的難民紛紛躲入大山,成為趙王的子民。

  燕子齊是收獲最大的贏家。

  「實話不要說出口,太傷人。」和他們一家人比,他真的太弱了,還不夠人家一根手指頭。

  「喔!我知道了,上官伯伯的心太脆弱了。」武力不行,心性承受力太低,跟一無是處沒兩樣。

  啊,他又中箭了。

  誰說童言無忌來著,他一定找那人把話吞回去。什麼樣的爹娘生出什麼樣的孩子,這丫頭簡直凶性大發。

  「魏喜兒,妳又做了什麼?」

  遠遠走來一位風姿清逸的男子,身著檀色繡無光銀線團蟒紗羅袍,信步而行,風吹動揚起下襬,氣勢凌人。

  魏喜兒見狀,爆竹似的沖上前。

  「爹!」小姑娘嬌嬌軟軟的糯聲甚是好聽。

  「又淘氣了?」小臉都沾到污漬了,玩得太瘋。

  「不淘氣,喜兒打小壞蛋,咻!咻!咻!」不乖就抽,她娘說的,有些人不見血不知上痛。

  「咱們是講理的人,不可以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妳看妳弄髒了新衣服是不是很心疼。」

  魏長漠替女兒拍拍裙子。

  「可是遇上不講理的人怎麼辦,像吳小胖真的太壞了,我才用腳輕輕踢了他一下。」誰知道他居然就哭了。

  魏喜兒十分苦惱,天水城的壞蛋都不太耐打,一打就呼爹喊娘的,害她都不好意思下手了。

  「妳的輕輕和一般人的輕輕是一樣的嗎?」她四歲就開始習武了,六歲便能搬動和她等重之物。

  她忽然明白的睜大圓滾滾的眼楮。「嗯!我懂了,就像娘能一腳把三百多斤的山豬踢翻,撞到山壁又滾下來,一命嗚呼一樣。」

  聽到女兒的解釋,魏長漠哭笑不得,抱起女兒往肩上一甩,她笑呵呵地一轉身坐上父親肩頭。

  同樣的動作父女倆玩過好幾回了,駕輕就熟。

  「關北侯,女兒別太寵了,再寵出一頭天水城之虎,老百姓都要哭了。」偶爾的小奸小惡都不給做,這日子叫人怎麼活。

  魏長漠和妻子梅雙櫻離開京城時,他們不是回天水城,而是去了十萬大山,幫著趙王燕子齊打下根基,建立勢力,由數百名親兵擴充到十萬名私兵,佔據關北地區。

  兩人因共患難而磨礪出深厚友誼,結交為莫逆,燕子齊為魏長漠請功封為「關北侯」,而其妻收為義妹,封為邊城公主。

  天水城便是公主封地,因此梅雙櫻亦為天水城城主。

  如今威揚武館的武師已有五千名,此五千人已為她的護衛軍,走鏢的事已由其他武館接手,城主府只做商道的開拓。

  有十萬大山富饒的產出,兩夫妻賺得富得流油了,除了趙王外,儼然是關北一霸。有時趙王還要看他們的臉色,一有不對勁趕緊走人,要是真拿自個兒趙王的名頭當回事,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另外,自從魏長漠與父親斷絕親恩後,昌平侯府是每況愈下,即使魏長翊的斷腿治好了也難挽狂瀾,一日不如一日,最後門庭稀落,往來者少之又少。

  絕世美人李美人已升為謹妃,一躍成為新寵。暮落妃子殷貴妃榮寵不再,連帶著她的妹妹也不好過,昔日有多囂張跋扈,今日就有多落魄狼狽,處處有棒打落水狗的人,人人都想踩她一腳,殷氏欲哭無淚。

  一清師太不願還俗,但同意從碧雲庵轉到彌陀山下的慈雲庵為尼,好離兒子、媳婦近一點。

  想與元配復合的魏正邑數次上門未果,心灰意冷之下竟然出家了,從此不問世事,一心修道。

  「上官大總管,我家喜兒還小,你別帶壞她。」自家的孩子永遠是最好的,不好的都是別人家的孩子。這是為人爹娘的迷思。

  「我帶壞她?」上官百里一口血差點嘔出喉頭。這是什麼爹呀!栽贓栽得這麼順手。

  「爹,上官伯伯說盡量抽、用力抽,抽壞了他埋屍。」娘說做壞事一定不能承認,馬上推給長相最像壞人的人。

  這對父女、這對父女……絕對是親生的,太會挖坑了。「王府還有很多事要做,我先告辭了。」

  身為大總管他什麼都管,管天管地,管王爺的大小事,連藩地下雨他也得管,管到他身心疲。

  而王爺帶著王妃四處逍遙去,十天半個月沒見到人是常事,性子……呃,不太正常的王妃常常搞失蹤,每每讓人找得人仰馬翻,不過只要循著藥香去找,準能找到正在制藥的她。忘了一提,這位王妃不是別人,便是無賴至極的林芷娘。

  當年她被趙王燕子齊拎到關北三十七州,用意是她認得各種藥材,也懂種植法,因此盼她在藥材這一塊帶頭,能者多勞。

  兩人原本互看不順眼像仇人似的,也不知怎地漸漸生出情意,愛火正熾的他們決定結為連理。

  王爺、王妃生有兩子一女,老大、老二是男孩,雙生子,八歲。老三則是女兒,如今六歲。

  「好走,不送。」

  這是送人的意思嗎?看著連一眼都沒瞄他,轉身就走的關北侯魏長漠,上官百里恨紅了眼,真想狠狠踹他一腳。

  可惜他沒長橫膽,不自覺又跟著人家身後走。

  「爹,上官伯伯迷路了。」魏喜兒咯咯笑。

  「不,他腦子長石頭,硬化了。」少不用腦的緣故。

  「你才腦子長石頭……」堂堂大總管豈可誣蔑。

  「侯爺、侯爺,公主要生了……」

  「什麼,要生了?」

  聽到妻子臨盆,魏長漠抱著女兒飛也似的趕回去。

  這是第三胎,頭一胎是女兒喜兒,第二胎是長子,而後……

  「哇哇哇……」

  生了?

  「是妹妹、是妹妹,我要看妹妹……」

  直到一隻紅咚咚的猴子被抱出來,魏喜兒哭了。

  「恭喜侯爺喜獲麟兒。」

  呃,兒子也好,都是他和寶兒的孩子。

  滿臉笑意的魏長漠走進屋子,執起妻子的手。「妳永遠是我心中的寶,愛妳如昔……」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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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26 09:51 PM

【後記】煩惱

  最近不知為了什麼,腦袋瓜子莫名其妙有種發脹的感覺,好像頭快爆開了一樣,尤其在寫稿期間最明顯,脹呀脹地真的很難受,一抽一抽的。

  秋迅速敏捷的找出醫院開得酸痛貼布,一塊剪成三小塊,再將其中一塊往頭上一貼。

  看過退熱貼吧!就跟那個差不多,秋貼上之後脹脹的感覺便會消退不少,讓秋能順利寫稿。

  只是之前一小塊能貼上一整天藥性不減,不過秋的身體似乎容易產生抗藥性,因此最近貼三個小時就得換一塊,換得很頻繁,貼布的用量也消耗得比以往快。

  好在不用錢,一張處方箋能連領三個月,一次十六片貼布,健保萬歲、健保真好。

  可是話說回來,秋不寫稿時腦子好像沒那麼脹,如果要一天睡十個小時以上,完全OK的,沒事。

  所以想想,是用腦過度了,腦子裡想的東西太多了,容納量變小,一時裝不下去才發脹。

  唉!挺苦惱的,難道要多睡少寫,做個健康寶寶?

  算了,順其自然吧!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

  剛剛地震了,秋和秋媽都感覺到強烈晃動,維持二十秒左右,秋問秋弟搖得厲不厲害,秋弟居然回秋——

  有嗎?沒感覺到有地震啊。

  這……很無言。

  神經大條呀!

  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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