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森博嗣 -【全部成為F】《全文完》
頁: [1]

lancy323 發表於 2008-12-17 10:10 AM

森博嗣 -【全部成為F】《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笑傲乾坤 於 2014-12-23 04:59 AM 編輯

內容簡介:
  真賀田四季博士,十四歲時因殺害雙親,從此被隔離在妃真紀島上研究所的地下密室。十五年後,N大教授犀川創平與女學生西之園萌繪因緣際會和一群研究生來此露營。當兩人參觀仰慕已久的研究所時,卻意外發現手腳慘遭切斷,且斷氣多時的真賀田博士!兇手犯案動機是否跟十五年前的弒親血案有關!?而真賀田博士死前在電腦裡留下的最後遺言『全部成為F』,又吐露出什麼樣的訊息?

作者介紹:
森博嗣
  某國立大學工學部助教授兼推理小說作家,於1996年以「全部成為F」榮獲日本『Mephisto』獎,之後又陸續發表了許多作品。其代表作品有「犀川&萌繪」系列及「瀨在丸紅子之V」系列。森博嗣在設定故事人物及舞台時,習慣將大量理科系重要因素帶入作品中,因此,他的作品亦被稱之為「理科系推理小說」。

原日文書名:すべてがFになる
原所屬日本文庫:講談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lancy323 發表於 2008-12-17 11:03 AM

第一章 白色的見面

  她想起來,現在是夏天。

  四壁都是冰冷的鋼筋水泥的房間裏嗅不到一絲季節的氣息。整座建築沒有一扇可以窺見外面的窗。歷史和時間都為人工雕琢。沒有寒冷也沒有炎熱。

  她想,這裏恐怕除了人類以外再沒有其他生物、動物或植物了。

  明亮得晃眼的白色小屋裏什麼都沒有。空氣是被淨化過的,絕少塵埃。只有人工製造出的寧靜。看到房間裏有一把孤零零的鋁制金屬椅子,於是她走過去坐下。

  前面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大大的顯示幕。畫面上一片和她現在待的房間一樣雪白的空間。抬頭一看,只見一隻小小的攝像頭正如貓頭鷹般睥睨著她。

  畫面顯示的不是這個房間,因為裏面沒有自己。

  她靜靜地等了一會兒。

  手提包放在房間外面了。她的手提包裏裝有筆記本電腦和照相機,但是外面的男的說不許攜帶任何東西進這個房間。那個男的是這座建築的主人,想法奇特,她對他印象還不壞。

  螢幕畫面有了變化。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走進了畫面中的房間。房間是白色的,所以人的輪廓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攝像頭自動調整了一下光圈,馬上就看得清楚了。

  螢幕中的女人面朝這邊坐在了椅子上。比想像中要年輕得多。

  “你好。”話筒中傳來了女人的聲音,“你叫什麼?”

  “西之園。”她答道,“第一次見面,嗯,我……”

  “知道你姓西之園了,名字呢?”

  “萌繪。”

  “嗯?哪兩個字?”

  “萌芽的萌,繪畫的繪。”

  “多大了?”

  “馬上二十了。”萌繪答道。她本來準備了一大堆問題的,卻意外地被畫面裏的女人牽著話頭走了。

  “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女人發問。

  “坐直升飛機。”

  “所長的飛機?”

  “不是,”萌繪搖了搖頭,“真賀田博士……您認識我父親,對吧?”

  “165乘以3367得多少?”女人突然問道。

  “55萬……5555。有六個5吧。”萌繪立刻答道。之後微微有些詫異,“為什麼讓我算這個?”

  “試試你而已。我原以為你擅長算術……”女人微笑了一下,“但是有7的算術你不行吧,剛才那個只是最後一位是7算的就很慢。為什麼?”

  “並不是不擅長。我喜歡7這個數字。”萌繪翹起了二郎腿,平定了一下心緒。

  “不,你的心緒還並未平定。你剛開始學習小九九的時候,7那一行學得不好吧。上幼稚園時學的?還是更小?7是特別的數字,不是嗎?你沒姊妹吧,在數字中,只有7是孤獨的……”

  萌繪確實是獨生子女。

  “對不起……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萌繪試圖把談話的主動權奪回來,“我是為我父親的事……”

  “反應很快,很果斷,而且……”女人盯著萌繪說,“思維有跳躍性。那是你最大的才能。對,……我與西之園恭輔博士十六年前曾見過四次。一次在美國。那時你也在。我問博士你叫什麼時你哭了起來,博士就沒來得及回答。你穿著紅裙子,頭上紮著絲帶。十六年前的三月……十六號吧。地點是香本。”

  “您是真的記得?還是……”萌繪吃驚地問。

  “還是因為今天你來我特意查的,對吧?”女人立即答道,“無意義的提問。”

  “您在這裏有幾年了?”萌繪仍然堅持。

  “明知故問。”女人又微笑了一下,“談話不需要那麼多鋪墊,也不需要連接詞。我對脈絡之類的東西不感興趣……”說著女人用手拂了拂長長的頭髮。

  “您果真殺了您父母嗎?”萌繪馬上又提了別的問題。

  “嗯,反應還真快呢。觀察力不錯。”女人緩慢地說。聲音很低沒有起伏,但是非常清晰,“你的父母呢?是怎樣的人?”

  萌繪立刻努力隱忍自己的表情。

  “我知道你父母都不在了。”女人繼續淡淡地說,“你認為自己就是為了這個來找我的吧。但是,就算我講了你父母的事,你也得不到滿意的資訊。西之園博士是位紳士。你母親我沒見過。所以我問你父母是怎樣的人。你目擊了那次飛機失事吧?”

  “您好像把我的心看透了呢。”萌繪一邊小心地防守一邊忖度用詞。

  “根本沒有心。”女人又笑了笑,“你現在是想說有關人類精神的事吧。好啊,那咱們就說說看……”

  “你到底是誰?”萌繪被從心底襲來的疑問搞得口不擇言。

  “呵呵,真不錯呢。你有個非常不錯的腦子。”女人說著,微微張開了眼,沉默了一會兒,“那是人類思維程度的問題。你現在忽然想起來了。不錯……機器是做不到的。人工智慧絕對不會問我是誰之類的問題。但是你來見我,和我說話,只用幾十秒直覺就感到了我和想像中的真賀田四季的差別,然後無意識地那樣問了。這個過程之快是機器無法模仿的。很寶貴的東西。我就是真賀田四季。不是你所懷疑的別人。”

  “真賀田博士,您為什麼殺了您的父母?”萌繪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真賀田女士微笑著答道,“如果你問我怎麼殺的我倒可以回答。因為我看見了……”

  “您為什麼無法回答?”

  “因為我不知道。可以想像,但是那樣回答不合適。你去問問兇手本人吧。”

  “您不是說是您殺的嗎?”萌繪往前探了探身子。

  “是。至少在我的意識裏是這樣的。你父母因事故喪生時你對事故為何發生感興趣了嗎?你那時是……”

  “十六歲。”萌繪冷靜地說道,“我對事故的原因沒興趣。因為我父母不會因此而回來。”

  “我父母是我十四歲時死的。”真賀田女士的表情裏沒有一絲陰翳,“你們都認為是我殺了我父母吧。但是,的確,那也並非沒有可能。我手裏拿著奪去父母生命的兇器,全身是血……像你說的,查明原因也什麼都改變不了。”

  “但是你不記得了,對吧。”萌繪眯起了一隻眼睛。

  “不對。我記得的。怎麼殺的,全部記得。”真賀田女士答道,表情溫柔,“是一個娃娃殺的。我看見了。”

  “娃娃?”萌繪反問,“什麼娃娃?娃娃殺人?”

  “嗯,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真賀田女士又拂了拂頭髮,“大家都覺得這不可理喻。但是,真相與他人是否理解無關。”

  真賀田四季女士應該比萌繪大許多,但是眼前螢幕上映出來的她彷彿十幾歲的少女一般。尖巧的下巴,層次分明的五官,白皙的皮膚,不太像日本人。長長的黑髮直直地垂下來,遮住了一半瘦削秀氣的肩膀。現在從畫面上只能看到這些。

  “那,就是說……您身上的另一種人格殺了人?”萌繪問。

  “大概也不對。”真賀田女士立即答道,“我身上是有另外一種人格。但是西之園小姐,我身上的其他人並不認識我的父母。”

  “您怎麼知道?”

  “他們一直在說,一直,所以我知道。把1到10十個數字分成兩組,每組所有數字相乘。二者的積可能相等嗎?”

  “不可能。”萌繪馬上答道,“一組裏有7,乘積是7的倍數,而另一組裏沒有7,所以不可能相等。”

  “看吧,只有7是孤獨的。”真賀田女士說道,“我的人格中有殺死我父母動機的,只有我真賀田四季。所以,若是我的肉體殺了我的父母,我不可能不記得。只有我是7……B和D也是。”

  (B和D……)萌繪不明白她的意思。

  “請問,您的動機是什麼呢?”萌繪問道。

  “不知道,可能是想去外面玩……”畫面中的真賀田女士答道,“從很多證據中可以判斷出這一點。你想過動機之類的東西的真正意義嗎?你就是為了問這個才來的嗎?”

  “不。”

  “那麼讓我們進入正題吧。”真賀田女士說著,第一次把視線從萌繪身上移開,“你的時間還剩十七分四十秒。”

  2

  萌繪想起來,現在是夏天。

  仔細看看畫面中的少女(是的,這樣稱呼她比較合適),發現她穿著白毛衣,時不時看得見的手上戴著薄薄的手套。可能是做什麼剛做到一半。不,這裏原本就是沒有季節的,像聚乙烯飯盒一般密閉。

  “您在這個房間裏已經待了十五年了吧。”萌繪想起了準備好的問題,“在沒有季節沒有晝夜的地方待十五年,您有了什麼變化?您一下失去了父母後有什麼變化?”

  “首先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從一開始我就不是因自由意識而待在這裏的,所以對於現在這種特殊環境我的想法不可能積極地變化,只是我內心中自然而然地生髮出一些東西來。可以說它們在某種意義上使我安定下來,認識現實。”真賀田女士答道,“你的問題和你的人生有什麼關係?”

  “不知道。我……父母死後昏迷了一段時間。認為任何事都沒有意義了,對人類社會不感興趣了。您的意見將成為我活下去的假設及製作元素模型的樣本資料。”萌繪謹慎地答道。

  “你的話很有趣呢。”

  “所謂的自然而然,是您的能力使然吧。”萌繪繼續她的提問。

  “被關在這之前的十四年中我已經體驗到了外面的世界,所以對外面世界的懷念控制了我,而不是與生俱來的能力。從我這兒得到的資料太特殊了,我覺得並不適合你的模型。西之園小姐,你的問題不得要領,是犀川老師讓你來見我的吧?!”

  “不,是我自己要來的。”萌繪低了頭很快地答道,“我對您有興趣所以才來的,想聽有關我父親的事是撒謊。”

  “你真誠實啊。”真賀田女士微笑了,“你生長在優越的家庭裏。你父親嚴厲嗎?哦,對了,你對犀川老師有好感吧?”

  “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Yes。”萌繪點了點頭,“您……您研究物件之一的虛擬現實技術有什麼樣的用途呢?”

  “話題又變了。虛擬現實也只是總有一天會成真的現實而已。”真賀田女士答道,“現實有什麼樣的用途剛才問題的答案就是什麼。”

  “具體來說是什麼呢?”

  “不管有沒有用,現實都與我們相關。人們洗衣服是因為衣服髒了,這是現實。但若問這有沒有用,就是主觀問題了。對洗衣店來說是有用的,這是現實。總之,是後來才被認識的幻覺。你好像報社採訪一樣,不用記筆記嗎?”

  “沒關係,我記性好,不用擔心。”萌繪微笑了一下,“您認為虛擬現實技術的問題點是什麼?”

  “現在主要有三個障礙。第一是處理系統的硬體能力不夠。第二是人類有無接受它的準備,這是道德問題。還有第三是接受之後可能產生的對生物體的影響是未知的。第一個問題正在切實地解決之中。我從事這項技術已經二十年了,電腦硬體的容量已經向目標邁進了一大步。第二個問題比較嚴肅。但是也和前面的一樣,生來就在VR(虛擬現實)環境中長大的人是可以接受的。因為人類比程式有血有肉。人類的反應問題也會隨世代的更替而得到解決。第三個問題是任何變革中都會出現的精神、肉體症狀。這不屬於我的研究領域,而且我對這點也不感興趣。說白了是些細枝末節的問題。”

  “我在大學學習的是建築。在那樣的未來中,建築和城市會變成什麼樣呢?您給它們究竟是怎樣定義的呢?”萌繪接著提問。

  “建築將變成網路上的城堡,城市變成系統。都是從硬體到軟體的轉變。”真賀田女士輕鬆地答道,“建築和城市都只是程式而已。只有集體意志和資訊才是城市的概念。也就是說近似於網路本身的概念。犀川老師也寫了同樣的東西。你讀過了吧。我剛提到犀川老師的名字時你突然提起虛擬現實的問題,對於是否對他有好感的問題也謹慎地回答了是。”

  “物質進程都將消失嗎?”萌繪像沒聽見真賀田女士後半句話似的問道。

  “對,恐怕會變得像寶石一樣珍貴。連和別人實在地握握手都將變成特殊的事情。人與人接觸的機會相當少。因為能源問題,肯定會變成那樣的。人類未來所有的能源將非常有限。人類不得不進入電子世界。想保護地球環境人類必須換地方。應該像我一樣關在房間裏。為什麼你不想提起犀川老師?因為害羞?”

  “那殺人也變得不可能了吧?”萌繪脫口而出。

  “高見。”真賀田女士優雅地微笑,“你說得對。西之園萌繪小姐。你為什麼那麼喜歡犀川老師?”

  被她反咬了一口。萌繪慌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理論武裝。她感到她的堤壩要抵擋不住來自那女人的狂潮了。

  “因為犀川老師是我爸爸研究室的學生。”萌繪調整了一下呼吸,答道,“我爸爸最後的學生,所以……我從小就認識犀川老師。他非常聰明,性格溫柔,值得尊敬。”

  “那不是答案,西之園小姐。”真賀田女士盯著萌繪的眼睛說,“第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記得嗎?”

  “記得。我上小學五年級時。”萌繪老實地答道。

  “那時對犀川老師有什麼感覺?”真賀田女士低聲問。

  “居然有人比我聰明,感覺很驚奇。”萌繪答道,“之前包括爸爸在內,我還從來沒遇見過比我聰明的人。”

  “可惜我沒有機會。你真幸運啊。然後呢?由此喜歡還是討厭犀川老師了?”

  “不知道。”萌繪低下頭。

  “發生了什麼事嗎,那個時候?”

  “我會用撲克牌表演魔術。我玩得很好的。”萌繪揚起臉,但眼睛還是盯著自己的鞋,“誰見了都會誇我,就犀川老師不。我……問他為什麼不讚歎我的戲法,他沒回答。但一定是因為他看穿了我的戲法。”

  “那你有什麼感覺?”

  “不服氣,又想出了新戲法。”萌繪答道。隨著談話的深入,當時的情景又鮮明地浮現在了腦海裏。

  “不,我是問你對犀川老師有什麼感覺。”真賀田女士盯著萌繪。她的瞳仁是淡淡的褐色。

  “可能是討厭。”

  “但是現在喜歡了,對吧?是怎麼轉變的呢?”真賀田女士又問。

  “嗯……”萌繪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我,想不起來了。博士,您為什麼問我這些問題呢?”

  “你記得你父母去世那天的事嗎?”真賀田女士繼續問。

  “記得,很清楚。”

  “你哭了嗎?”

  “哭了。”

  “事故是晚上發生的吧。”

  “嗯。我去機場接爸媽。飛機馬上著陸時發生的。”

  “犀川老師在嗎?”

  “在。”

  “西之園小姐,你那天穿的什麼衣服?”

  “不記得。”萌繪開始努力地回想。

  3

  外面好像很熱。對面八層研究大樓牆壁上的凹凸的陰影清晰可見。每扇窗子外面都突兀著空調。約有三分之一的窗子整個被書架或堆滿實驗設備的鐵架子遮蓋。國立大學的工學部好像一點都不注意體面似的。

  犀川創平呆呆地眺望著窗外。會議室裏正在舉行下午最後的委員會議,工學部各系的委員約二十名參加。犀川是建築系的代表。

  他們是關於明年向教育部申請資金及工學部安裝最先進的教育設備的討論。網路呀多媒體等熟悉的單詞不時地飛入耳朵,犀川卻什麼都沒有聽進去。大約兩個月前學校的幾名委員去美國MIT考察。犀川完全不能理解在網路將世界聯接在一起的時代裏考察有什麼必要。但是只有用認真調查、反復討論的態度,教育部才能同意。這次肯定是要弄成厚厚的一摞報告的。他想,世界上能有多少報告真正有意義呢?

  (那是因為高層無能。)

  犀川想著,微微地點了點頭。

  若是有錢購置擺滿了電腦的教室,之前首先應該把所有的教室都安上空調,況且教室的數量還不夠呢,應該先蓋新的教室。這種基本的要求教育部都不肯答應嗎……

  愚蠢的討論沒完沒了。這裏的教師也應該有幾個人能熟練地使用網路吧。如果使用電子郵件的話這種會完全可以不開,也不用印厚厚的會議記錄或資料。有限的資源,優秀的頭腦,還有無比寶貴的時間就這樣給浪費掉了。

  “建築系的犀川老師,您認為怎麼樣?有什麼意見嗎?”委員長突然對犀川說。

  “啊,沒什麼大的異議。”犀川心不在焉地答道,“學生多少有一些接觸這些東西的機會很重要。只是我認為與其開一門資訊教育的新課,不如將其融入現在已有的科目中去……”

  意見說完了就忘了。他從最近開始也學會做出認真的表情用似乎有意義的語言包裝這種內容空洞的意見了。他漸漸明白,明哲保身也是一種本能,就好像勉強驅使一輛破車一樣,只要能到達目的地就行了。

  會開了兩個小時。犀川蹣跚地穿過教學樓的走廊回到研究大樓。

  自己的房間門沒鎖。開了門一股冷風迎面襲來。

  他的房間裏只有一盆賞葉植物。它已經觸著了房間低低的天花板。犀川對植物一點興趣都沒有。要說喜歡,比起花來算是勉強喜歡葉子。那盆叫帕奇拉的植物並不是犀川自己抱回來的。

  犀川的桌子是兩張拼在一起用的。一張上面擺著一個二十一英寸的顯示幕,畫面上蠕動著阿米巴變形蟲樣的紋路。這是為了防止顯示幕被燒壞自動出現的畫面,叫做螢幕保護程式。

  犀川把委員會的檔隨手丟在了鐵櫃子裏。然後從房間一隅的小冰箱裏取出一罐可樂坐在了椅子上,開可樂之前點著了一支煙。

  (如果學校裏沒有委員會,可能研究的速度會快好幾倍呢。)

  犀川歎了口氣。

  隔壁房間裏有說話聲傳來。那是犀川的助教國枝桃子的房間。國枝助教的聲音並沒大到在隔壁房間也聽得見的程度。可能是有學生來問問題吧。

  犀川邊吸煙邊喝可樂。不可思議,兩個都是從嘴裏進去,味道卻大相徑庭。

  有人敲門。犀川應了一聲。

  “打——擾——了。”西之園萌繪走了進來。

  她像往常一樣穿著鮮豔的衣服。嫩粉色的無袖上衣,淺灰色的牛仔褲,白色的薄背心。提著黃色的大挎包,梳著直直的短髮,一隻耳朵上戴著和上衣一種粉色的耳環,仔細一看是玻璃制的小象。

  她今年四月剛升入犀川所在的建築學系。一般本科一年級的學生是不會來老師家的,來的都是求老師指導畢業論文的四年級學生。若是研究室的成員,來的大部分是研究生。但西之園萌繪是犀川的恩師、原N大校長西之園恭輔博士的女兒。雖然西之園博士夫妻三年前在飛機失事中喪生了,但之前犀川常去博士家裏,看著萌繪從小長大。萌繪升入N大後頻頻造訪犀川家。

  “老師您辛苦了。”萌繪偷偷看著犀川的臉說,“又是開委員會嗎?”

  犀川點點頭。作答的力氣都沒了。

  “我給您沖杯咖啡吧。”萌繪邊放下大大的挎包邊問。

  “啊,不用了,我喝可樂了。如果西之園同學想喝的話就沖吧。”犀川說。以前他都是叫她“小萌繪”的,可是近來覺得那樣叫自己的學生不合適,於是改叫她西之園。

  “想喝,那我沖了啊。”

  萌繪把過濾網放在壺裏,裝在了咖啡器上。她也和犀川一樣愛喝黑咖啡,但她以前在自己家從來不喝咖啡。可能是上了大學後口味也成熟起來了吧。父母雙亡後她的變化很大。上高中時的萌繪留著長髮,穿短裙,用和西之園夫人一樣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講話。但是最近她總是穿牛仔褲,有時戴棒球帽,說話方式也有了很大改變。

  犀川盯住萌繪的背影看了一會兒。

  他想,可能誰上了大學後都會多少有些變化吧。犀川從沒有把心中對女子容貌的感覺說出來過,並非恭維話,萌繪算得上個美人了。不,應該說這三年中她出落得愈發美麗了。

  “您怎麼了?好像一點精神都沒有,老師。”萌繪背對著他說。

  “嗯,可能吧。”犀川歎了口氣答道,“你怎麼知道我沒精神呢?”

  “啊,您自己沒注意到嗎?”萌繪回過頭笑了,“您是剛回來吧?顯示幕上是屏保,書桌上什麼都沒有,您也沒在工作。開完不好玩的委員會回來馬上把檔丟到書架上去了吧。而且您要是心情好的話回來後會先喝杯咖啡的。直接對著易開罐喝可樂,什麼也不想幹,說明您累了。”

  “確實……你觀察得真仔細。”犀川笑著說。

  萌繪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蹺起二郎腿。

  “首先……您不想聽聽我去見真賀田博士的事嗎?”

  “啊,對啊……”犀川閉了眼仰起頭,“我都忘了。你說你說……我還是來杯咖啡吧。”

  “我沖了兩人份的。”萌繪得意地笑著說。

  犀川看著萌繪可愛的嘴角,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就是說,見著真賀田四季博士嘍?”犀川問。

  “那是當然。”萌繪偏著腦袋拂了拂頭髮,很是喜悅地點了點頭。

  “啊,真厲害。”犀川靠在椅子上,又重複了一遍“厲害”。

  犀川在想,能和真賀田四季博士見面的,全日本有幾個人呢。

  他想不出西之園萌繪動用了名流西之園家怎樣的政治權力。她的叔叔是愛知縣員警總局的頭兒,姑姑是縣知事夫人,故去的父親是前身為帝大的N大校長。其他散在各地的西之園家的親戚也都在各個領域裏位高權重。西之園萌繪本人繼承了父母的巨大財富,繳著不知相當於犀川工資多少倍的稅金。

  是借助了西之園家的力量,還是……這種可能也確實是有的。

  但想見真賀田四季博士還是相當難的。真賀田四季從十幾歲時開始就屹立於電腦科學的頂峰,是個天才程式設計者。她是資訊工程學第一人真賀田左千朗博士和語言學最高權威真賀田美千代博士的女兒。她在這個領域裏是個神話一般的存在,從翻譯、作業系統的開發到遊戲軟體,她的名字在很多領域裏廣為人知。她九歲時拿到普林斯頓大學的碩士學位,十一歲拿到MIT博士學位。十二歲就已經當上了MF公司的首席工程師開始正式的職業生涯。不得不說這些令人難以置信的經歷是一個神話。那還是犀川上高中時的事。真賀田四季的外公是個德國人,所以她並不是純粹的日本人。當時傳媒譽她為日本第一個可以被稱為天才的人物。“天才少女”這個詞彷彿就是為了她才產生的。事實上她上幼稚園時就能速算十位數的乘法和三次方根。她的才能大部分都是數學領域的,但就是普通人也知道這種能力是非凡的。而且她的父母都是學術界的帶頭人,她的能力在這種合適的環境中得到越來越多的發掘。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一件轟動一時的、讓她更聞名於世的事。

  全世界都為之驚詫的事。

  真賀田四季在她十四歲的時候因為被懷疑殺了她的父母——真賀田左千朗博士和真賀田美千代博士——被捕了。

  “都說了什麼了?什麼感覺?”犀川的疲勞緩解過來了。

  “嗯,說了大概三十分鐘,覺得……”萌繪回想著,“有點嚇人。但是從來沒想到她對人類還是挺感興趣的,嗯,長得漂亮極了……”

  萌繪把與真賀田女士見面的情況詳細地說了一遍。

  犀川帶的某研究生的畢業論文題目就是關於虛擬現實對建築的未來的影響。萌繪來犀川的研究室玩時,與這個研究生很熟,所以聽說真賀田四季博士是日本這個領域內的先驅。她記得父親與真賀田四季博士有過往來。七月份萌繪突然說要去見真賀田四季博士,那個研究生開始還以為她在說傻話,等她真的開始種種謀劃時他才慌忙跑來向犀川彙報。

  真賀田四季在關於殺死父母的審判中被判無罪。因為她被認定當時明顯地處於神志喪失狀態。從此真賀田四季的身影便從大眾前消失了。一般的人都不知道她在哪兒。她漸漸被世間所忘卻。

  但實際上犀川是知道真賀田四季在哪兒的。聽資訊工程學的朋友說她在當地的愛知縣內的某個研究所裏,圈裏的人都知道。真賀田四季在三河灣上一個叫妃真加島的私立研究所裏。這個研究所是靠她父母的資產與有關財團建造的。她從那件事以來一直在這個研究所裏進行研究。她現在還每年都在美國的專業刊物上發表兩篇獨立完成的論文。

  萌繪的辦事能力是犀川也不得不佩服的。區區一個大學生能和天下聞名的真賀田四季博士見到面。但犀川現在還是不明白萌繪是以怎樣的理由要求面見真賀田博士的,恐怕這不是他所能理解的那種合乎邏輯的理由吧。

  “確實,你好像也被她問了很多問題。她怎麼會對別人的事感興趣呢,可能她的腦子出了問題了,肯定……”犀川說道。今年還沒有比萌繪說和真賀田四季博士見面的情況更讓犀川興奮的事呢。“厲害啊,不錯……真羨慕你,我也想見見她呢。”

  “她知道您的名字哦。”萌繪又說。

  “那是因為你去她事先查的吧。”犀川苦笑著,“社交辭令。”

  “您認為她是會那麼做的人嗎?”萌繪兩手捧著咖啡杯說道。

  確實,天才懶得那麼做。可能是因為讀過自己的論文吧,犀川馬上開心了起來。

  “那個研究所是什麼樣的?”犀川問。

  “嗯,很大的一個研究所。島上就那麼一個研究所。從上面看是一個設計簡潔的正方形建築。裏面不太知道,沒都看。”

  “從上面看?”

  “嗯。坐直升飛機去的嘛。”萌繪理直氣壯地說,“房頂有飛機場。”

  “啊,飛機啊,不錯。”犀川點點頭。西之園家有私人直升機,好像有錢人都是不坐船什麼的。“為什麼博士不直接與人見面呢?”

  “說對人類過敏。”萌繪眼睛朝天花板看了看說。這是她的一個習慣動作。“這是最可惜的一點了,只能從電視裏看。人家好不容易去的……她說她誰也不見。”

  “哪怕能發郵件通通信也好啊。”犀川兩手交疊著抱著頭,向椅子背靠去。

  “博士好像不能和外界通信。”萌繪也點了點頭。

  “那個……‘娃娃’是怎麼回事?”犀川又問。

  “那個呀,我也不知道。”萌繪答道,“她確實說殺了她父母是娃娃,可是那個娃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4

  有人敲門,是與萌繪相熟的研究生濱中深志。他是研究虛擬現實的一年級研究生。個子矮小,有些女子氣。

  “犀川老師,我覺得電腦好像不大正常,您能過來看看嗎?”濱中大聲說道,“咦?西之園,你回來啦。”

  萌繪微笑著點頭。犀川把煙頭在煙灰缸裏碾了碾站了起來:“國枝不在嗎?”

  “國枝老師正在討論問題。”濱中看著一旁說。那個方向正是隔壁國枝助教的房間,雖然什麼都看不見。“那個氣氛讓我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膽小的濱中好像總是躲國枝桃子遠遠的。學生們都怕國枝助教。

  “西之園同學,你稍等。”犀川和濱中一起走出了房間。研究生室在犀川房間下面一層。萌繪也去過幾次,亂得一團糟的地方。

  萌繪獨自在有煙草味道的犀川的房間裏喝著涼咖啡。她不敢喝太熱的,那個溫度的黑咖啡剛剛好。

  犀川副教授的房間是正方形的,約三十平米。這房間面積只及教授和副教授房間的一半,本來應該助教用。萌繪聽說犀川前年升副教授的時候嫌搬書搬家具麻煩就住在這不動了。應該歸犀川用的副教授大房間也在四樓,現在被幾個犀川指導的畢業生用著。萌繪沒去過那裏。

  犀川房間的四壁被冰冷的鐵櫃子所覆蓋,裏面密密麻麻地擺著專業書籍和文件。兩張桌子,其中一張上擺著兩台蘋果機。沒有印表機。犀川幾乎從不列印,不得不打的時候就通過網路用學生房間裏的印表機打。與房間風格不符的是萌繪帶來的那盆賞葉植物。幾乎看不見牆壁,大門的內側貼著幾張特技飛機的圖片。雖然犀川沒提起過飛機的事,但他應該是喜歡飛機的吧。

  鐵櫃子的玻璃門到書的前面僅有的空間裏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物件。種類繁多,稀奇古怪。有用人造寶石雕刻的水果霜淇淋,隱形戰鬥機模型,澳大利亞的回形鏢,老式IBM打字機的字體頭,中國的泥人,巧克力球的Kyoro(注:日本動漫中的形象),古香古色的安培表,雙鏡頭反光照相機。這些物件的共同點有兩個:一是都與他所研究的建築學無關,二是都是萌繪喜歡的東西。

  “創平——”一個女人的聲音。沒有敲門就輕輕地推門進來了。萌繪嚇了一跳站起身來。一個長髮女人笑著走進了房間。

  “啊,不好意思。”女人小聲說,聲音甜膩膩的,“你是學生?”

  “是。犀川老師一會兒就回來。”萌繪答道。

  女人在房間裏睜大眼睛四處看了看。長長的捲髮搖曳著,香水味濃郁。怎麼看都不像學生。短裙是深藍色的,很合體。眼睛下面有幾粒雀斑。塗著暗紅色的口紅。可能是鞋跟的原因比萌繪還稍高。身量苗條,皮膚雪白,是個美女。年齡看不太出來,大概在二十五歲和三十歲之間。

  “那能麻煩你把這個交給他嗎?”女人遞給萌繪一個紙袋子。

  “請問您是哪位?”萌繪禮貌地問。

  “你難道是……西之園小姐?”女人的話很得體,但是口齒含混不清,萌繪想她可能是為避免對方看出自己低能才特意那麼說的。紙袋裏面裝著有包裝的盒子。因為萌繪沒做聲,女人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便呵呵地笑了起來。

  “我是西之園。不好意思,你是……”萌繪有點生氣了,大聲說道。

  “呵呵……我叫儀同世津子。”女人說著,眼睛笑得像月牙。

  “儀同……小姐?”

  “對……那個……您不讀《萬葉集》什麼的嗎?”儀同世津子說。

  “不……”萌繪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和對方說不來,“《萬葉集》怎麼了?”

  “你……哦,西之園小姐……嗯……”儀同沒回答萌繪的問題。她盯著萌繪,“你……留個長髮怎麼樣?肯定適合你的。”

  “請問,你是怎麼認得我的?”萌繪越來越不耐煩了。

  “呵呵,因為創平老提起你嘛……”儀同又笑了起來。

  最令萌繪惱火的是她提起犀川副教授時只用他的名字。聽說犀川畢業於男子高中,高中同學都喊他創平。

  (她和老師是什麼關係呢?)

  萌繪想問一問她,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委婉一點的措辭,於是只好沉默了下來。

  “不好意思啊,計程車還在下麵等。”儀同世津子笑著說,手搭上了門把手,“西之園小姐,你喜歡玩智力遊戲嗎?”

  “不……”萌繪馬上答道,“你說的智力遊戲,是指拼圖什麼的嗎?”

  “嗯,也算是吧。我非常喜歡……下次我們一起玩吧……問創平好,就說世津子來過了,好吧。”

  儀同世津子走出了房間。

  萌繪站著看了一會關上的房門。她覺得自己到最後也沒和儀同世津子和上拍。

  (智力遊戲是指什麼啊?)

  萌繪把自己和犀川的咖啡杯刷好收進了櫥子裏。犀川杯子裏的咖啡還剩一半,不過也倒掉了。從這個行為裏她覺察到自己的不高興。

  她走出房間去犀川所在的三樓的研究生室。本該告訴儀同世津子犀川就在下面一層的,為什麼就沒有告訴她呢?萌繪一邊思索著一邊下了樓。

  5

  “最重要的是,不要使用來歷不明的軟碟。”犀川向濱中解釋道,“絕對不要把遊戲帶來玩……”

  研究生室的六台蘋果機裏有四台中了毒。用殺毒軟體查了查,原來是五年前風靡一時的源自法國的病毒。但是受到較大破壞的檔不多。幸好濱中及早察覺到了自己電腦的不正常。對病毒的處理大體結束了。

  “還有從網上下載軟體的時候必須要小心。”犀川邊拔出軟碟邊回頭說道,“儘量什麼都不下載是最安全的。有需要的軟體就去買回來比較好。”

  “非常抱歉,老師。”濱中難為情地說道。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大約三天前他從其他課上拷來了遊戲。

  西之園萌繪走進了研究生室。亂七八糟的研究生室裏只有犀川和濱中。

  “老師,有客人來過了。”萌繪走近兩人說。

  “誰?”犀川看著顯示幕問。濱中站在犀川的後面。

  “一個叫儀同世津子的人。”萌繪公事般地彙報,“來了一下就回去了,還帶了禮物……好像是便宜的點心……”

  “是嗎……”犀川的表情幾乎沒什麼改變,“濱中,你最近有沒有用軟碟從研究生室往四年級學生房間的電腦裏拷過什麼檔?那邊最好也查查毒。”

  “沒……在UNIX下用FTP傳的,沒用軟碟。可能沒事吧……”濱中答道。

  “知道怎麼殺毒了吧?”犀川問。濱中點了點頭。

  “請問……”萌繪問道,“病毒,具體來說是什麼東西啊,已經消失了嗎?我也想看看來著……”

  “是看不見的東西呦。”犀川看著萌繪笑著說,“用專門的軟體能發現。用普通的方法是看不見的,某種軟體附著在資料上。一些優秀的程式內部本身就隱藏著病毒。就像是特洛伊的木馬……”

  “怎麼殺毒呢?”萌繪問。

  “有一種叫做病毒庫的防病毒程式。剛才發現的是舊的病毒,是病毒庫的防禦範圍。”犀川站起來說,“但是病毒比病毒庫軟體還新的話就不行了。”

  “病毒都做些什麼呢?”濱中問道。

  “好多。有的什麼都不做光佔用記憶體,有的破壞硬碟上的所有檔。越是什麼都不做的越不容易被發現。對了……有個潛伏期,之中一般什麼都不做。不馬上就顯出不正常對病毒來說是安全的。在潛伏期可以感染其他機器。就像人得病一樣,若是症狀一下子嚴重了患者馬上就會被隔離。那樣傳染給別人的幾率就小了。”

  “它們是有意識地潛伏嗎?”濱中問。

  “這個嘛……不知道真正的病毒是怎樣的,至少電腦病毒是人類設計的。若是UNIX的話,檔構成很複雜,網路總是聯結著世界,對病毒來說是天堂一般的環境。過去就沒有什麼電腦病毒。只要切斷電源電腦就死了,死了病毒也就沒了。但是最近的電腦都有硬碟,網路也漸漸發達了。”

  “為什麼要製造病毒之類的東西呢?”濱中手扶在嘴角上問。

  “是駭客製造的吧。”萌繪說。

  “駭客並不是個貶義詞哦,都是媒體給誤導了。製造病毒的程式設計者叫做克拉客。用電腦製造出能自己繁殖的生命肯定是件有趣的事……”犀川點著了煙,慢慢地吐出了一口煙,“自己設計的程式傳播到世界各處去,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有趣哦。”

  “一般人好像都認為電腦病毒是真的活著的病毒呢。”萌繪說,“我小時候也是那麼想的。沒想到只是一種程式。還以為電腦也像人一樣會生病……”

  “可是也不完全錯誤哦。”犀川又吐出一口煙,“產生於十九世紀的技術對大眾來說就像魔術一樣。話說回來,生命,或者說活著是怎麼定義的呢?”

  “會死的東西不就是活著的定義嗎?”濱中表情認真地說。

  “不對,濱中。”萌繪看著比自己年級高的濱中馬上說,“給死定義之前必須給生定義。我認為是……能夠自我繁殖的。”

  “那麼說電腦病毒是生物了。”犀川微笑著說,“而且,也有不能傳宗接代的生物,雖然很少。”

  “有機和無機的定義在現代已經非常模糊了……”犀川答道,“本來,構成生物的物質叫做有機物……所以說和生命的死亡一樣不能用在定義中。”

  萌繪想了一會兒說:“老師,有正確答案嗎?”

  濱中深志也沉默著點了點頭。

  “嗯,我認為……生物的定義也很模糊。”犀川右手夾著煙說,“自我保護能力、自我繁殖能力、還有轉換能量能力,大概這麼多吧……但是,比如,你們想一下可愛的木制的小不倒翁。”

  “小……不倒翁?”濱中重複了一遍。重複對方的話說明反應時間長,或在大多數情況下說明思維停頓了。

  “我來解釋。它是有機體。因為是用木頭做的,而且有自我保護能力,被按倒以後馬上又站起來……還能把勢能轉換為動能。”

  “但它不能自我繁殖啊。”萌繪說。

  “小不倒翁非常可愛,人們一見著就想買,所以廠家不斷地生產。就是說,它利用自己的可愛實現了自我繁殖。”

  “但是生產它們的是人,不是它們自我繁殖啊。”

  “世界上有很多生物如果不借助其他生物的幫助就不能繁殖啊。比如花開得美麗,那是給昆蟲的一個信號,請求它們幫助實現自我繁殖。”

  “就是說,您認為不倒翁是生物嘍?”萌繪問。

  “按剛才的定義的話是的。”犀川答道,“所以說是模糊的。當然用DNA等進行嚴密定義的話答案又不同了……所以我認為電腦病毒是生物。”

  “這樣啊……”萌繪撅起了嘴,“我覺得不能理解。”

  “好啦,咱們還是回我的房間把人家送的點心吃了吧。”犀川說。

  6

  儀同世津子帶來的禮物是橫濱的月餅,並不是萌繪想的便宜玩意兒。但是犀川看見點心時卻不高興了。

  在隔壁國枝桃子助教的房間裏討論問題的是兩個男研究生,回去時過來拿了月餅和濱中一起走了。國枝助教一個人留了下來默默地吃月餅。國枝桃子是個高個兒女人,頭髮剃得極短,服飾也很男性化。她是犀川認識的人中最不愛說話的。

  “老師,再給您沖杯咖啡吧。”萌繪問道。

  犀川點點頭:“真不用心,該知道我不愛吃有餡兒的……”

  這個世界上有三樣東西犀川是不吃的:西瓜、帶餡點心和黃豆粉。

  “討論怎麼樣?”犀川問默默吃著月餅的國枝助教。

  “不行。他們根本不走腦子。”國枝桃子馬上答道,面無表情。

  犀川就知道她會這樣說。她很少誇學生,不,很少誇任何人。犀川把研究生室電腦中毒的事告訴了國枝。

  “可能系裏很多電腦也傳染上了,麻煩你用郵件通知他們小心一點……”犀川說。國枝輕輕點了點頭。

  “UNIX也收到了奇怪的郵件。”國枝吃完月餅說,“從美國發來的。說有種附帶了病毒的郵件,只要把郵件打開來讀,毒就會破壞目錄檔,讓我們注意。”

  “怎樣注意才好呢?”只吃了一半月餅的萌繪在一旁問道。

  “說郵件標題是GODLESS的就是。”國枝答道,“所以見到標題是GODLESS的絕對不要打開,馬上刪除。目錄被感染後它會按地址列表上的地址給人亂髮郵件,會更加擴散的。”

  “特意把標題弄得那麼簡單的嗎?”犀川邊點煙邊說,“沒腦子……不過,真有那種東西嗎?”

  “那種東西?您指的什麼?”萌繪邊擺弄煮咖啡器邊說。

  “我在想,真能寫出來隻打開郵件檔就會被破壞的程式嗎?世界上有些人太聰明了。……但是如果是我的話就在那些警告郵件裏附上病毒。”

  “可能是謠傳。”國枝淡淡地說,“我不認為有那種可能。我認為絕對要借助於其他什麼程式。可能就是發警告郵件的人幹的。”

  “發警告郵件說實際上根本沒有的郵件要來?”

  “對,這種郵件發得滿世界都是,就像嚇唬人的連鎖信似的。挺有意思的。”犀川說,“我也認為是謠傳。不過,要不姑且相信他,寫個能自動刪除標題是GODLESS的郵件程式防護一下?”

  “我覺得沒必要。”國枝邊說邊向門口走去,“我還有工作……”

  國枝走出了房間。她做什麼事很少跟人打招呼,大概是認為打招呼沒用吧。

  “真是的,人家沖了三人份的咖啡……”萌繪小聲說,“這點心真甜哪。”

  “接著剛才的話題吧,西之園同學。”犀川站起來,走過去倒咖啡。

  “真賀田四季博士的事。說到哪兒了……”

  “已經說完了。”萌繪答道。

  “還有機會再見到她嗎?我也很想見見呢……”

  “是嗎……那再去問問吧,也不是特別費勁兒……”

  “你用了誰的關係?”

  “嗯,我拜託的我姑姑,但她怎麼做到的我就不太知道了。”

  “不費勁兒。”犀川把煙吐出來的同時歎了口氣,“專業也不搭邊兒,我這種人去了可能連話都說不好了……但畢竟是真賀田博士啊,一輩子能見她一次直接和她說說話就好了。”

  “那個,我……有件事想問問您。”萌繪坐在了椅子上。

  “嗯,什麼事?”

  “儀同世津子小姐是做什麼的?”萌繪神情認真地看著犀川。

  “啊,她啊。西之園同學,你和她說話了?”犀川微笑著,“挺有意思的一個人吧?”

  “嗯……有點吧。她問我喜不喜歡智力遊戲。”萌繪說著,眼睛朝上翻了翻。

  “對對,她是智力游戲迷……”

  “她是做什麼工作的?”萌繪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嗯,什麼來著……”犀川歪著頭想了想,“現在是做什麼的……”

  窗外漸漸開始暗了下來,犀川呆呆地向窗外眺望著。

  “那個島叫什麼來著?就是真賀田博士研究所的那個島?”

  “妃真加島。”萌繪馬上答道。

  “我上高中的時候去那兒野營過。”犀川看著窗戶說。

  “啊?但是那個島……不是真賀田家的私有地嗎?”

  “那是後來的事。研究所建成以後的幾年那個野營地還在呢。”

  “老師這次的研討旅行是去野營的吧,今年去妃真加島怎麼樣?”萌繪若有所思地說,“對,我也想一起去!哎,好主意!今年負責研討旅行的是濱中吧。”

  所謂研討旅行,就是聽課的人每年出去大家睡在一起討論問題。犀川的課的“研討”有名無實,實際就是玩。每年的夏季和冬季各兩三天。最近有些有錢的課會出國去玩,但犀川的課大致夏天去長野或山梨野營,冬天去附近的溫泉。參加者有老師、研究生和四年級學生。

  “但是現在沒有野營地啊,西之園。那個島現在是私有地。”犀川說。

  “試試看吧。”萌繪笑著說。

  “試試看?你剛才不是說很難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ancy323 發表於 2008-12-17 11:04 AM

第二章 青色的再訪

  1

  “真熱。”犀川下了車嘟噥道,“太熱了……”

  “您再說熱也不能變涼快。”國枝走近犀川說。她戴著大大的麥秸帽,穿著T恤衫和七分褲,老遠一看就像個男的,離近了可能也看不出是女的。

  過了鄉間小路上的小橋,沿著河壩走了一會兒就到了一個碼頭。河不足十米寬。要去妃真加島必須從這個一色港坐船。說是港,其實就是靠近河口的岸。堤壩下麵與河相對的一側有個沒鋪柏油的停車場,犀川剛把車停在那裏。

  國枝桃子助教好像比犀川先到了一會兒。她也是坐車來的。國枝是兩年前辭去研究所的工作當上犀川的助教的。她比犀川年輕四歲,今年二十八歲了,但還沒有結婚。不,她結婚簡直不可想像。

  犀川穿著平日的襯衫和藍色牛仔褲,只是提包換成了和往常不一樣的寬底旅行包。他在堤壩上回頭一看,只見國枝從車的後備箱裏拿出了一個帆布包。

  八月的第一個星期二。陽光讓人喘不過氣般強烈。犀川從車裏下來沒幾秒鐘便開始出汗。等國枝上到堤壩來後,兩個人一起下到堤壩的另一側,只見幾個學生已經在渡口了。

  研討旅行的地點是和萌繪說好的妃真加島。犀川沒問她是怎麼跟對方說的。幸好島上原有的野營地的設施還在,帳篷啊野營用品和水管子都能用。聽說是直接跟現任真賀田研究所所長索要的使用許可。

  參加今年研討旅行的老師只有犀川和國枝。犀川上頭的教授有事不能來。研究生有六個人,四年級兩個人,加上西之園萌繪和老師一共十一個人。

  渡口現在沒有船。稍遠的地方倒是可以看見有很多小漁舟。

  犀川和國枝走到學生們的地方一看,大家都微微低著頭。渡口有一個破破爛爛的候船室,長椅上幾乎沒坐什麼人。有兩台老式的自動售貨機。學生到了八個人。

  “西之園同學還沒來嗎?”犀川看著大家的臉問。一看表,離開船大約還有十五分鐘。

  “她不坐直升機去嗎?”研究生淵田邊喝果汁邊說,“那小姐是不會來這種破地方的。”

  裝著野營用具的包袱數量相當多,還有能用三天的水和食品。

  “啊,她來了。”濱中看著上游的堤壩的方向說。

  有一輛黑色的車過了橋開上了堤壩正往這邊來。那車沒有駛進停車場而是順著渡口那邊的斜坡開了下來。近了一看原來是輛深棕色的美洲虎。萌繪通常是自己開一輛鮮紅色的4000CC跑車的,不過犀川以前也在西之園家的地下停車場裏見過這輛美洲虎轎車。

  高級小轎車靜靜地在眾人面前停下,後門開了萌繪走了出來。駕駛艙裏坐著一位戴著白手套握住方向盤的白髮老人。

  西之園萌繪戴著大大的粉色太陽鏡,穿著白色的水手褲和乳白色的條紋小T恤。她從車上下來後先撐開了一把雪白的太陽傘。相當優雅,但是不合時宜。於是學生中有人輕輕地歎氣。

  “幫下忙。”她站在車後面,迅速地打開了後備箱,“行李太重了我拿不動,誰幫幫忙?”

  “都拿什麼來了啊?”學生裏年齡最大的川端說,“西之園同學,自己拿不動的東西帶來了會給人家添麻煩的。”

  “但是這是大家的東西啊。”萌繪微笑著,“大家也都想來點涼快的東西吧?”

  後備箱裏放著兩台大大的冰箱。

  “啊,啤酒?真細心啊。”淵田也湊了過來。

  “一個裏面是啤酒。”萌繪對從後備箱裏往外抬冰箱的川端和淵田說,“另一個裏面是霜淇淋。”

  “霜淇淋?”淵田叫了起來。學生中又響起了一片歎氣聲。

  犀川轉向駕駛艙跟車裏的取訪野老人說起了話。取訪野特地從車裏出來向犀川深深鞠了個躬。他在西之園家工作了三十多年,是他們的管家。雖然是夏天,他也穿著黑色的西裝打著領結。

  “小姐就請您多照顧了,老師。”取訪野擔心似的小聲說。這麼熱的天氣這麼荒涼的地方,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又清涼又優雅。

  “嗯,沒問題的。您別擔心。”犀川也小聲說。不知怎麼他不想讓學生們聽見他的話,“她野營過嗎?”

  “沒有,這是第一次。她好像非常高興……”取訪野說完就笑了。

  “啊是嗎,我也看得出來她非常高興……”犀川朝取訪野擠了一下眼睛。

  2

  回來的船嘩啦嘩啦地熟練停在了棧橋邊。這是只五米左右的小船,只有駕駛室有棚,後面的部分張著帳篷。犀川以前只在河內和伊斯坦布爾見過這樣敞著甲板的船。下來幾名乘客,其中最後一個向犀川走來。

  “請問是犀川老師嗎?”男子走到犀川面前和藹地笑著說。

  “啊,我是。”

  “我是真賀田研究所的,我叫山根。”男子微微點了下頭,“這位是西之園小姐嗎?”

  “不是我。”犀川旁邊的留學生小吳忙回答道。

  “西之園在……”犀川指了指在自動售貨機前買果汁的萌繪,“那個打著傘的女孩兒就是。真是不好意思,這麼麻煩您。”

  “沒有沒有。”山根搖了搖頭,“所長讓我帶路,我就來了。島上還是第一次來這麼多客人呢。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明天晚上我們開一個小型歡迎會怎麼樣……”

  “野營地離研究所近嗎?”犀川邊走邊說。學生們已經上船了。

  “島很小,研究所和野營地在島的兩頭,嗯……走大約十分鐘就能到,當然我們也有車……”山根答道。

  山根大概比犀川年長。看不出是個坐辦公室的,穿著T恤衫和牛仔褲,頭髮亂蓬蓬的,鬍子好像也好幾天沒刮了。上船之後山根給了犀川一張自己的名片。山根幸宏,職位是真賀田研究所副所長。犀川有點詫異。

  “真賀田研究所大概有多少名職員?”犀川沒帶自己的名片。

  “固定的大約有五十個人。”山根坐在了小船的長椅上。

  西之園萌繪是最後上船的。她收起了太陽傘,來到犀川旁邊。

  “西之園,這位是研究所的副所長山根先生。”犀川向萌繪介紹道。

  “您好。”萌繪忙點頭行禮。

  “您一個月之前曾光臨過。”山根笑著對萌繪說,“我正好出差了,沒見著您。聽說您是所長的老朋友……”

  “也就是……老朋友的四次方根吧。”萌繪笑著,微微側著腦袋,“他讓我拜訪了真賀田四季博士。”

  “啊,那是不多見的呢。我也看了您和真賀田女士對話的錄影帶,真是意味深長的對話呢。”山根說。

  “我還以為是私人事件呢。”萌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不是的……”他掏出手絹拭了拭額頭的汗,“我在研究所裏已經十五年了,還一次都沒和她直接說過話呢。有話的時候通常都通過話筒或螢幕說,談話內容原則上要在全所公開。進行私人對話是不可能的。”

  “博士誰也不見嗎?”萌繪問,“真的誰也不見嗎?”

  “誰也不見。”

  入口處的鐵棒放下了,馬達聲大了起來。上船的只有犀川他們十一個人和山根。船員只有兩個。小船慢慢地向後,駛向河下游。速度慢得讓人驚訝,簡直就像順著河水慢慢漂似的。河兩岸的鋼筋水泥堤壩太高了,看不見周圍的景色。前面有兩座橋,要出海的話必須從那下面通過。船開動起來就有了點風,多少好受了一些。

  聽說到妃真加島船要開四十分鐘。原以為很遠,豈料是船開得太慢。

  “船一天有幾趟?”犀川問。

  “不一定。這船是開向前面的筱島的,不是妃真加島。一天往返八次,可以中途把我們送到妃真加島。但若是從島上上船的話得給他們打電話才行。”

  船還在河裏行駛。過了鋼筋水泥橋河面終於有些開闊了。學生們倚著欄桿眺望前方。坐著的只有犀川和山根兩個人。

  萌繪不知何時跑到敞著門的駕駛室去和船員們搭起了話。

  “對不起……您這麼年輕就當上了副所長啊……”犀川把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

  “啊,是啊。我去年當上的。因為我們是四十歲退休。研究所的職員中除了所長我就是最老的了……”

  “啊?四十歲就退休啊?那之後怎麼辦呢?”犀川也不明白。

  “有退休金。那可是相當大的一筆,可以享受一陣子。之後如果願意的話還可以再去工作,以我們的資歷,哪兒都有人要。”山根說著縮了縮肩膀,“我也還有三年了,那工作只能做到四十歲嘛。”

  “太強了。”犀川重重地點著頭,“那才說明水準高呢,要是大學都這樣就好了……”

  犀川他們乘坐的慢船終於駛到了河口另一頭,離開了堤壩。到了海上波浪微微變大,但天氣晴好,沒有風,海面還是很平靜的。海面上浮著幾隻小漁舟,遠遠還能望見乘著單人汽艇嬉戲的年輕人。船向著高掛著的太陽的正南方向前進。

  萌繪出了駕駛室向犀川他們的方向走來。她在犀川和山根坐的長椅上前面坐下,轉過身子朝著後面。

  “我能問問您關於真賀田四季博士的事嗎?”萌繪看著山根說,“關於博士殺了她的父母……”

  “西之園,不要這麼沒禮貌。”犀川說道。

  “不,沒關係的。也不是什麼特別要隱瞞的事。”山根苦笑著說,“您別介意……我們都沒有什麼常識性的禮節……您看我的打扮就知道了。”

  確實如此。副所長領帶也不系鬍子也不刮就出來迎接客人了。犀川想,孤島上研究所裏的職員是個超人集團吧。

  “您瞭解十五年前那件事嗎?”萌繪問。

  “不,不瞭解。我是那件事之後才去的。”山根答道,“所以真賀田左千朗博士我也沒見過,真賀田美千代博士我也沒見過。”

  “事情是怎樣的?”萌繪纖細的手腕搭上了長椅的靠背。

  “怎樣的?”山根一臉迷惑。

  “她就愛聽那樣的事。可不是什麼好興趣啊。”犀川邊點煙邊說,“光讀殺人小說了。”

  “是推理小說。”萌繪糾正說。

  “據我所知……那件事是在研究所裏發生的,對吧?”犀川對山根說。

  “對。研究所建成一半的時候。那時島還不是私有地呢。真賀田女士當時十四歲。但是作為天才少女,不光在電腦領域內,在全國也很有名了。我也是因為仰慕她才去研究所工作的。她在自己的房間把父母……左千朗博士和美千代博士用刀給殺了。”山根面無表情地說。

  “當時有目擊者嗎?”萌繪立即問道。

  “嗯,被真賀田女士的叔叔給撞見了……也就是現任所長,……他在殺人現場把她逮住了。聽說所長夫人也看見了。是直接聽所長說的。”

  “十四歲的少女用刀殺了兩個人,沒遇到阻止嗎?”萌繪問。

  “這個,不知道。”山根搖了搖頭。

  “她跟我說……娃娃把她父母殺了。是什麼意思呢?”萌繪想起了真賀田女士的話。

  “啊,這個我也知道。真賀田女士有多重人格。”山根淡淡地答道。

  “我也略有耳聞。”犀川附和道。

  “我總覺得不是特別理解……”山根繼續說道,“不過當時的主治醫生是這麼說的,法院也因此判她無罪。實際上和她說說話就知道了。開始還以為是開玩笑。”

  “怎麼知道的?”萌繪擺正了身體說。

  “和西之園小姐見面時她說她是真賀田四季吧……”山根擦著汗說,“就是,嗯……”

  “嗯,對,她自己這麼說的。”萌繪答道。

  “真賀田女士有時會像男人一樣講話的。”山根解釋道,“那時再一問她她會說她叫栗本。所裏的人都知道。我也看錄影了,她說殺人的是個娃娃……不會指她的其他人格吧。”

  “為什麼說是娃娃呢?”萌繪問,“是指像娃娃一樣的人格?”

  “不,只是想像而已。”山根笑著說,“不管怎麼說,任何一種人格在工作上都是一流的。她真是程式設計的天才。她的才能至今完好無損。使真賀田研究所達到今天水準的完全是真賀田四季博士。我們一切工作都依賴於她的指導。問她一她連十都會告訴你。”

  “那……真賀田四季博士在研究所裏的什麼地方呢?她真的在島上嗎?”萌繪問了奇怪的問題。

  “哈哈,是啊,你那麼想也難怪。”山根笑著回答,“的確,只能在電視畫面上見到她。但是她確實在研究所地下的某個地方。她的居住區在地下二層的西側,大約占那一層面積的四分之一。嗯,聽說大概有六個房間……也許說她在那件事之後被隔離了比較妥當。只有一個門,總是被嚴密地監視著。真賀田女士十五年間沒有跨出過那裏一步。嗯,研究所本身也有點怪……一扇窗戶都沒有。我們幾乎像她一樣在密室環境裏工作。”

  密室對犀川來說是個新鮮詞。

  “有誰可以進入真賀田博士那裏?”萌繪說。

  “誰也不能進去。殺人事件之後,外面的人就不用說了,所裏的人都不能直接和她見面。而且,真賀田女士本身也堅決拒絕見面。據我所知……是和外界完全隔絕的。網路被監控起來了,用電腦發私人郵件也不行。以個人名義給她東西也不行。”

  “那是為了防止什麼機密洩漏吧。”犀川吐了一口煙問。

  “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山根答道,“與真賀田女士見面是不能在私人狀態下進行的。和她交流一定要有幾個人監視並作記錄才行。真賀田四季的才能是整個研究所的財產。”

  “就是說她本人是主程序。”犀川說。

  “是啊……的確如此。現在它運行良好。”山根也取出煙點著了一支,“也許她自己希望像機器一樣地活著呢……啊,好像說得過分了,不好意思。”

  “真賀田博士現在的研究題目是?”犀川把煙在煙灰缸裏撚滅了。

  “無可奉告。”山根笑著說,“很遺憾不能告訴您,這在所裏也是最高機密。”

  “確實……”犀川也笑了,“殺人事件都能公開,那個也不能公開嗎?”

  “哈哈……不合乎情理嗎?”山根笑著說,“我們都是不合乎情理的人,我們……職員中除了所長和主治醫生都沒結婚。在研究所裏生活,起來就工作,早晚都如此……沒有所謂的工作時間。工資比普通職員的三倍還多……但卻沒有花錢的機會,光往銀行裏存了。幾乎所有人都是自己工作,與人見面的機會非常少。會議是電子會議,說話也通過電腦。我們若無其事地互相說別人壞話,沒有什麼禮儀。也不互相問候,也不一起工作。沒有歡迎會歡送會。沒有公司旅遊。規則只有一個——做完一件事之前把嘴閉上。”

  “理想的工作地啊。”犀川微笑著說。

  3

  海的顏色介於藍綠之間。水泥造的棧橋漂浮在島的小港口裏。除了他們之外堤壩裏一條船都沒有。大家都下船後船立即倒退轉向。犀川他們上岸時船正從堤壩盡頭緩緩駛出。

  渡口除了一間沒人的小候船室就什麼都沒有了。有塊用於旅遊的褪了色的招牌,已經分辨不出上面寫了什麼了。招牌旁邊雜草叢生的空地上停著一輛四輪驅動車。

  “從這到野營地得走大約十五分鐘。重的行李用車來運,請大家放在上面。人的話很遺憾除了我只能再坐四個人。犀川老師和……嗯,有兩位女士……就女士優先,先送他們吧。”兩位女士大概指的是西之園萌繪和留學生小吳。

  “還有一個人。”犀川指著國枝,“忘了介紹了。她是我的助教國枝小姐。她是我們中設計程式最厲害的,我第二……”

  戴著麥秸帽、身材高大的國枝桃子走了過來。沒化妝,頭也剃得極短。高大的身材也讓人認不出是女的。

  “我走著去就行了。”國枝怏怏地說。不過她總是怏怏的,也不一定是心情不好。

  “那麼大家儘量把行李搬上來吧。”犀川對大家說。

  不到下午三點。大家都是慣於在開著冷氣的房間裏伏案工作的嬌弱傢伙,這麼熱的天氣裏拿著行李走十五分鐘算是重體力勞動了。

  “西之園小姐一個人坐就行了。”一個研究生說,“我們慢慢走過去。”

  “上那個坡後在第一個路口左拐,然後就是一條道了,走下去就是野營地。路邊有牌子,不會迷路的。”山根邊開駕駛艙的門邊說。

  “我也想走。”正轉著洋傘的萌繪說。

  “拜託你去坐車吧。”犀川都那麼說了,萌繪只得不情願地坐上了車。

  路沒鋪柏油,開了三分鐘就到野營地了。斜坡上有一座看起來馬上就要塌了似的鋼筋水泥二層小樓,一個小牌子上寫“野營地”,指向一條細細的小路。車開不進去。

  “這個樓曾經是野營活動中心。有食堂廁所浴室,但是現在已經沒人了。那邊的倉庫裏有帳篷等器具,今早把煤氣罐運了過來,檢查了一遍沒問題。淋浴也沒問題。這兒也有電。我們有時也過來紮著帳篷玩的。想從研究所裏出來時就經常來玩了。順這條路一直走就是研究所,繞著島走一圈……沒有別的路。”

  “給您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從後面下車的犀川說。萌繪和小吳兩個人卸行李,山根在幫她們的忙。

  “沒有電話,所以有事的話就到研究所找我。我還有點工作,暫時回去一下。晚上再來打擾……”山根坐回了駕駛艙。

  四輪驅動車順著稍有些下坡的路開走了,消失了的時候四周突然靜了下來。看不見大海,卻聽得見浪濤的聲音。

  離海灘不遠有片森林,樹陰下非常涼快,仔細聽可以發現蟬鳴聲像白噪音一樣。通向野營地的小路是沙石路。三個人搬不動剛從車上卸下來的行李,於是只好在原地等其他學生的到來。

  “這是犀川團隊的研討旅行中最艱苦的一次。”犀川點著了煙。

  “艱苦?為什麼?”萌繪一副輕鬆的表情。她打著遮陽傘。

  “西之園同學,是沒有人打著遮陽傘來野營地的。”犀川說道,“野營就是艱苦的。這一帶興許有蜈蚣。”

  “我帶了蚊蟲驅除劑,沒事。”萌繪說,“因為怕下雨才帶的傘,這個也能當雨傘……”

  “啊,是啊。可能只有你一個人沒事……”犀川說,“小吳,你也很吃驚吧。”

  “不,挺有意思的。”小吳笑了笑,她是個中國人,“怎麼做飯呀?我覺得做飯最好玩了,用柴火嗎?”

  小吳是今年四月才從中國留學來的,是犀川的研究生。她出生於南京,常說很耐熱。今天她穿的衣服也比西之園萌繪更適合野營一些。好像出汗的只有犀川一個人。他叼著煙從包裏拿出了毛巾和扇子。

  4

  傍晚很涼爽。畢竟是和城市的熱容量不一樣。帳篷又大又好,花了大概兩小時搭起了三個。一半人馬搭帳篷時另一半人馬從倉庫抱來柴火點著開始準備晚飯。趁天沒黑下來準備周全了比較好。第一天比較奢侈,是燒烤。

  西之園萌繪被學長們派了切菜的活兒,但她說她除了小學時上勞動課之外從沒碰過菜刀,就由男學生代她做了。帳篷搭好、鐵板上的油作響時,除了萌繪所有學生都聚攏到火周圍來了。

  “哎?西之園呢?”犀川把豆芽攤在鐵板上,向四周看去,“好像只有她不在……”

  “剛才說是散步,往那邊去了……”一個男學生答道,“因為她幫不上忙嘛。”

  學生們打開萌繪帶來的冰箱拿出了裏面的啤酒。因為冰箱裏放了乾冰,啤酒涼得過了頭。煙把下風處的學生嗆得直擦眼睛。可能是樹木太茂盛的原因吧,還不到六點卻已經很暗了。

  “沒事吧……”犀川把長筷子遞給了學生離開了火堆。

  “是西之園嗎?”濱中一手拿著啤酒易開罐望著遠方,“已經回來了。”

  “大家都說她幫不上忙,生氣了吧……”犀川說。

  犀川只喝了半罐啤酒臉就通紅了。這時萌繪笑著回來了。

  “西之園小姐,要沒了啊,你看。”淵田遞給她一罐啤酒,“筷子和盤子在那邊。”

  萌繪接過啤酒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你怎麼了?”犀川看著萌繪問。

  萌繪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用含混不清的聲音說:“我吃巧克力呢。”

  “啊?”川端喝著啤酒叫了出來,“小姐吃巧克力不嚼嗎?”

  萌繪眯著眼點了點頭:“會生蟲牙的。我是絕對不嚼巧克力的……我的字典裏沒有嚼巧克力這個詞。”

  “哪個字典裏也沒有呵。”犀川走向萌繪,“你是去了研究所吧。”

  萌繪坐在樹樁上說:“嗯,上一次是坐直升飛機來的降落在房頂上沒看見,這回看見了,真的沒有窗戶啊。圍著走了一圈,一個人影都沒有。就像個變電所似的……”

  犀川在萌繪旁邊坐下點著了叼著的煙。一個學生正忙著給大家拍快照。

  “雜誌曾經登過那個樓,就像水泥堆成一堆似的。……門口有個斜坡。”犀川說。

  “對。”萌繪答道。嘴裏的巧克力好像已經吃完了。她打開一罐啤酒喝了起來。“啊,真好喝。帳篷也不錯。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了……”

  “你還說!”淵田邊躲著煙邊說,“光知道等著吃,不會自己去拿嗎?”

  “老師,我……想了想那個娃娃的事……”萌繪小聲對犀川說,“您知道那本叫《幻術》的小說嗎?”(譯注:夢野久作1935年發表的推理小說,中文或譯作《腦髓地獄》、《混沌世界》。)

  “不知道,只聽說過名字。推理小說?”犀川喝了一點啤酒。他自己也意識到頭腦不太清醒了。他對於酒精真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對,最優秀的一部推理小說。一個叫夢野久作的人很久以前的作品……”萌繪解釋道,“裏面寫到人被狐狸迷惑的事。給死人守靈時,死人晚上跑到院子裏胡鬧……實際上那是守靈的人無意識中像擺弄娃娃一樣擺弄屍體,就是說,明明是自己動的,卻以為是屍體在動。”

  “等等,我聽不太懂你的話。”犀川紅著臉問,“活人擺弄死人?為什麼要那麼做?”

  “這個,可能是因為過度疲勞了……就像夢遊症一樣。”萌繪偏著腦袋,“我也記不太清了,也覺得有點難以置信……總之就是自己擺弄屍體,卻只記得屍體動,那個……和小孩玩娃娃一樣……小孩都意識不到是自己的手在動,還以為娃娃是活的……嗯,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嗯,不是很有邏輯性,不過我懂了。然後呢?”犀川說。

  “因為真賀田博士說殺人的是個娃娃我就想起來了。”萌繪說著,嘴對著易開罐仰頭喝了起來,“真賀田博士說她看見一個娃娃把她父母殺了。實際上她自己就是那個娃娃,她的意識脫離她的肉體看見了……”

  “有意思……不過事實也不能改變了。”犀川又喝了一點啤酒,他最多只能喝一罐,“不管意識怎樣,真賀田博士殺人的事實都改變不了。既有目擊者,審判也結束了。都十五年前的事了啊。我不太感興趣。相比之下我倒對那之後她的生活很感興趣。與社會完全脫離的十五年。真想見見她啊……”

  研究生濱中拿著盛著肉和蔬菜的盤子和筷子走了過來:“西之園,給你。”

  “啊,謝謝你,濱中。”萌繪把啤酒放在地上,雙手接過了盤子。

  “濱中,不能慣著她!”淵田在遠處笑著說。

  萌繪左手拿著筷子只嘗了一口便叫起來:“好吃!誰調的味呀?”

  “不用調味。加的烤肉汁。”濱中回答。

  “汁是誰做的?”萌繪又問,“不只有醬油吧,這個……”

  “烤肉汁不是誰做的,是買的。”淵田把炒麵放在鐵板上說。火的那一側留學生小吳正在切圓白菜。

  “啊?有賣烤肉汁的啊?……”萌繪站起來來到鐵板旁邊,“哇!炒麵耶!我還從來沒吃過呢……”

  “什麼,連炒麵都沒吃過?”川端叫道。大家又歎了口氣。

  5

  月色明亮,犀川美美地吸著煙。他為這三天的旅行準備了一大條香煙。他吸煙吸得很多。

  學生們分成三組,邊慢慢地喝帶來的威士卡邊說著話。很涼快,就像稍微開了空調似的,幸好也沒有蚊子。誰都沒進帳篷,大家都在外面舒服地享受著。

  除了天空四周漆黑一片。犀川放下了酒開始一點一點地喝不那麼涼的可樂。研究所的副所長山根還沒來。大家一邊期待著萌繪帶來的放了乾冰的冰箱裏的霜淇淋,一邊等待山根的到來。

  八點多時天空中傳來了直升飛機螺旋槳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近但是看不見。聲音又漸漸消失在北方。

  “是研究所的直升飛機。”萌繪看著天空說,“那是噴氣直升機的聲音。”

  萌繪很熟悉各種馬達的聲音。她常說她很喜歡汽車和摩托的馬達聲。因為喜歡聽馬達聲,她的車子既沒安音響也沒安收音機。

  夜深了,話題自然地,不,是有意識地變成了奇聞怪事。

  以研究生淵田為中心,大家一個接一個地講短故事。但在場的都是學理科的學生,都不擅長這個,氣氛熱烈不起來。最害怕的是研究生濱中深志,三個女生倒是沒什麼。留學生小吳聽不太懂日語,國枝助教也不可能有什麼反應,於是男生們把希望都寄託在了萌繪身上,想嚇唬嚇唬她。但是也失敗了。既沒有誰見過幽靈、UFO,也沒有誰相信這個。萌繪說比起幽靈她更害怕難寫的漢字,大家都笑了起來。她說:“世界上我最怕‘顰蹙’兩個漢字。”

  但仍有人興致勃勃地繼續講編出來的故事。直到國枝桃子的一句“愚蠢,有什麼意思”,才停了下來。

  快到十點了,看來山根是不會來了。於是大家開始吃霜淇淋。吃完後萌繪、小吳和國枝三個女生去野營地的小樓裏洗澡。她們回來時學生們幾乎都到帳篷裏去了。

  犀川還不困,他想進帳篷前吸最後一支煙。

  國枝助教和小吳到女生的帳篷裏去了。萌繪把東西放進帳篷裏後又朝犀川走來。定睛一看,除了他們倆大家都不在了。

  “大家都挺有眼力的啊。”萌繪坐在了犀川旁邊的樹樁上。

  “就當我沒聽見你這麼說。大家幹了一天活,都累了。”犀川吐了一口煙,看著天空說,“好多星星。十五年看不見這麼美麗的天空,難以置信啊。”

  見都沒見過的真賀田四季好像一直在腦海裏揮之不去,犀川有一點為自己的話吃驚。

  “不光是真賀田博士,研究所裏的人大概都是。肯定現在還有人在盯著顯示幕呢。”萌繪也看著天空。

  “但是那種生活方式也許也不錯。”犀川說,“覺得自然美麗本身就是不自然的,說明生活很髒。生活在和自然隔絕的沒有窗戶的地方才能發現自身的美麗。因為做著無聊的工作過著骯髒的生活,才想要被稱讚為自然的東西。”

  “這樣的景色不知什麼時候也要變為虛擬的,要在屋子裏欣賞了呢。”萌繪說,“但一般的人都會有抵觸感……”

  “大多數人都會覺得那種自然是假的。”犀川又點著了一根煙,“但是自然都是假的。人們必須接受電腦製作的自然。雖說是騙人……但人類應該認識到真的本來就沒有……繞著圈子批評什麼人性的喪失,都是廢話。人類製作的工具中,電腦最像人,是最自然的。”

  “老師,我能抽一支煙嗎?”萌繪微笑著,“您說的騙人,是指對人有好處嗎?”

  “雖然我不喜歡這個詞,但就算是吧。”犀川說,“最好別抽,你還沒成年呢。”

  萌繪嘟著小臉:“馬上就到二十歲了。”

  “鉗子剛發明出來的時候,有些頑固的人說用鉗子不人性。說用那樣的工具是墮落的證明。即使是火,剛開始的時候也有的民族堅決拒絕。但我們本來就是會使用工具的物種,回不去了。對此批評說寂寞呀、空虛呀的人才是丟失了人性呢。”

  “但是核能不是問題嗎?”萌繪抱著膝說。

  “能量太大了確實是問題。”犀川說,“但是火也同樣危險啊,還污染環境。水力發電、風力發電、太陽能電池,都在破壞環境。人類不可能乾淨地活著。我們本來就是破壞環境的生物,是幾萬年前靠破壞自然才被自然選擇的物種,只是速度的問題罷了。要想減慢環境被破壞的速度,只能節約能源。還有……各個方面都應該使用電腦來保障能源。而要保護人性只能靠虛擬現實技術。必須先自欺欺人,然後才能談對人性的追求。大家都應該待在家裏一步也不出來,儘量不改變物體的位置……”

  “真賀田博士也說了同樣的話呢。”

  “因為這是不言而喻的。”犀川說,“剛才為你特別挑了簡單的詞來說明……那個認識是沒錯的。我們研究人員什麼都不生產,不負什麼責任,但是只有我們才能想到一百年、二百年以後的事。”

  帳篷中有笑聲傳來。支著手電筒,好像是在玩牌。

  “嗯……您也覺得那個研究所是個理想的工作地點嗎?”

  “嗯,是啊。我覺得是。”犀川答道,“可能的話,我也不喜歡和人見面。”

  “但是請您不要去那樣的地方。”萌繪說,“您總是想到什麼就去做……”

  “你才是呢。別擔多餘的心了,我是做不來的。”犀川笑了,“我也有很俗氣的一面呢……最近自己發現了,吃了一驚呢。比如我愛抽煙,也愛喝咖啡,生活方式不是很合理。”

  “可是您不看電視,也不讀報。”萌繪擔憂地說,“好像光想著研究的事。”

  “才不是呢。我不是也像現在一樣和你聊天嗎?……”犀川站了起來。

  “其實您也許並不喜歡和我聊天呢,只因為我是西之園恭輔的女兒才……”

  “西之園同學,”犀川慢慢地說道,“工作時間以外我從不做我不愛做的事。現在就是工作時間以外。”

  這麼說著,犀川自己也覺得是在說謊。最近他的工作中分不清是喜歡還是討厭的事多了起來。升了副教授後,非創造性的工作山一般地堆積,互相摩擦,討厭的政治性的價值觀像靜電一樣在他身上聚集起來。犀川覺得和西之園萌繪那樣純真的精神接觸會碰出火花來的。

  “我現在去研究所,老師您來嗎?”萌繪突然說。

  “啊?現在?”犀川吃了一驚。他看了看手錶,“才十點鐘……”

  十點已經很晚了。但對於犀川這種慣於夜間活動的人來說還很早,可能真賀田研究所也沒有正常的時間概念。而且,犀川很滿意萌繪突如其來的提議。

  “傍晚去研究所的時候和他們說好了。”萌繪站了起來,“可能能見著真賀田四季博士哦。”

  6

  犀川跟從帳篷裏探出頭的國枝助教打招呼說要去研究所,國枝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犀川想,這個時候她還是什麼都不說比較好。

  犀川和萌繪拿著手電筒在漆黑的路上走著。路上兩個人幾乎不交談,只是萌繪鬧著說她生來還是第一次經歷這麼恐怖的事。犀川從沒有和女生兩個人走夜路的經驗。他的人生中還沒有過這種浪漫。不,他想,可能還有更無聊的理由,那是什麼呢……

  圓月高掛。天空神奇般地光亮。

  研究所在一個小山上,四周沒有樹。寬闊平整的土地並沒有人工雕琢的痕跡。樓大概有兩層高,但因為沒窗戶不知究竟有幾層。只有門口有光亮,樓本身像一個黑色的剪影,融入到四圍的黑暗中去了。沿著緩緩的坡路上去就到了門口,再往裏一些只見一扇鮮紅的大門。見到這扇門之前他們幾乎忘了色彩的感覺。是自然裏沒有的朱紅色。這個顏色是人眼所能看見的顏色中波長最長的一個了。

  門口兩邊的牆上鋪著白色的瓷磚,有一個類似對講機的按鈕。朱紅色大門上的攝像頭正對著這邊。哪兒都沒有標示研究所名稱的牌子。大概是因為人們不會來這裏吧。或許,這裏拒絕人們物理性的進入。

  萌繪按了按按鈕。

  “您是所員嗎?”突然響起了一個清晰的女聲。沒有起伏的音調,顯然是電子合成音。

  “不是。”萌繪答道。

  “請稍等。”清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聲音識別。”萌繪回頭說。

  “沒問有什麼事啊。”犀川睜大眼睛四下打量著。他對這個堡壘一樣的建築非常感興趣。建築本身和犀川記憶中的不相同,不像鋼筋水泥堆在一起,而更像風吹成的。大概因為建築品質很好,十五年的歲月並沒使其老化。犀川想像著他們出於什麼目的不要窗子呢,卻想不出答案。

  等了大約一分鐘,這次響起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請問是哪位?”

  “不好意思,我是N大的西之園。”不知為什麼萌繪突然壓低了聲音說,“我們找山根先生。我身體不舒服,想找他要些藥。”

  “啊,是來野營的吧。副所長嗎?OK,請稍等……”

  話音落下,萌繪向犀川吐了吐舌頭。

  “說說好了原來是撒謊啊……”犀川歎了口氣,“稍不留神就被你騙了。”

  “不好意思,老師。”萌繪雙手合十擠了擠眼睛,“您也別說穿幫了。”

  “真拿你沒辦法……”犀川咋了咋舌。

  犀川仔細一想,若她真的說好了晚上來研究所肯定一回去就告訴自己了。大概是突發奇想吧。萌繪大概是想帶犀川到這來。他發現對她自己比預想的要不設防。

  朱紅色的大門像捲簾一樣卷了上去。令人目眩的光從裏面漏出來,只能看見裏面的人的輪廓。讓人聯想到研究所的建築本身就像一艘大大的太空船,外星人從上面下來的情景。

  “怎麼了?”山根說。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對不起,這麼晚……西之園頭疼得厲害,請問您這兒有藥嗎?”犀川撒著謊。萌繪也作出痛苦的表情,說:“不好意思。”

  犀川本想說肚子疼的,可再一想肚子疼是不能走這麼遠的,就說了頭疼。既然已經來了,就不能後退了。

  “啊,那麼請進……”山根說著,作了個“請”的手勢。

  犀川和萌繪進去後朱紅色的大門慢慢落下。幾米開外另有一扇鋁門。空調開著,乾爽的空氣讓人感到很舒服。

  山根穿著白大褂。他把手按在牆上一個三十釐米見方的玻璃上,慢慢報上自己的名字“山根幸宏”。

  “把右手放在這兒說自己的名字。”山根回頭,指了指牆上的玻璃。

  犀川按他說的先把手放了上去。門上的一個攝像頭正對著犀川。接著萌繪也把手放了上去,報出自己的名字。

  “二位將登記為來客。”和之前一樣的電子合成的女人的聲音說。鋁門靜靜地滑向一邊,開了。

  一進門就是一條直直的路。左手邊有一片大廳一樣的廣闊空間,空間的另一邊也有路。這些路前面都沒有燈光照明,裏面暗暗的什麼也看不見。大廳的照明也很昏暗。

  “黛博拉,”山根突然沖著上面說,“呼叫所有醒著的人。”

  “明白。”和剛才一樣的女低音。

  “黛博拉,問問誰有治頭疼的藥,讓他把藥和水一起送到大廳來……完畢。”山根說著,看著犀川和萌繪,“送到這兒來。”

  “黛博拉是誰呀?”萌繪問。

  “輔助程式的名字。”山根答道,“是台電腦。”

  “是以色列的一個預言家的名字吧。”犀川說。

  “啊,是嗎?”山根好像不知道。

  三個人向大廳走去,周圍的燈亮了起來。與此相反,剛才門口處的燈暗了下去。

  萌繪抬頭看著天花板上的照明燈,山根說:“這些也是黛博拉控制。”

  犀川坐在沙發上打量著四周。“真不錯……山根先生,我可以吸煙嗎?”

  “可以。這裏幾乎沒有禁煙區,在禁煙區吸煙的話黛博拉會提醒你的。”山根站著說,“西之園小姐,你沒事吧?是感冒了嗎?”

  “不,我總這樣。忘了帶藥來了……”萌繪坐在沙發上,演得有模有樣。

  “不好意思,說好了晚上去你們那兒卻沒去……”山根坐在犀川對面說,“其實……出了點麻煩……”

  “麻煩?”犀川邊點煙邊說。他掃了一眼萌繪,只見她栽在沙發裏閉著眼睛,卻豎著耳朵使勁兒地聽著。

  “因為所長突然外出了,我是副所長,……”山根解釋道。

  “是坐直升飛機出去的吧。”犀川問。山根點了點頭。幾小時前聽到的聲音就是那個了。

  路的方向微微有奇怪的聲音傳來。只見一個高約八十釐米的箱子樣的東西正拐過拐角朝這邊來。開始以為是誰推著它,卻發現沒什麼人。萌繪也回過頭看去。是個鋁制的、有四個小輪子的箱子,有一輛小型的嬰兒車大小。

  自動行走的箱子走到山根面前靜靜地停了下來。山根站起來,拿起了箱子上裝了水的杯子和一個小瓶。萌繪也站起來,接過杯子和小瓶,打量著這個能自動行走的機器。

  “這是機器人。”山根解釋著,“這已經是老一些的型號了。還有更厲害的呢。”

  萌繪把藥從瓶子裏取出來喝了一口杯子裏的水。是不是真的把藥吃了就不知道了。

  “謝謝您。”萌繪把杯子和藥瓶還給了山根。

  山根把杯子和小瓶放到了箱子樣的機器人上,說:“黛博拉,讓P1回去吧。”於是機器人慢慢退向來時的方向,一會兒就消失在了路的拐角處。

  “它只是用來運東西的。”山根解釋道,“和工廠裏使用的一樣,只是由其他電腦控制。”

  “是自己接的水嗎?”萌繪看著路的方向問。

  “不是。它還不會做那麼高級的事。是哪個所員聽見了我的口訊把藥放在上面讓它帶過來的。”山根笑了笑,“不用親自見別人就能辦到,方便吧?”

  “請問……”萌繪雙手按著太陽穴皺著眉頭說,“我可以喝杯熱咖啡嗎?”

  (真夠大膽啊。)犀川在心裏咋了咋舌。

  “啊,行啊。那麼請到我的房間裏來吧。”山根站了起來。

  犀川也把煙往大廳漂亮的煙灰缸裏撚了撚,站了起來。他看了一下天花板,總覺得像被誰監視著一樣。

  7

  他們沿著路向裏走,周圍的燈光總保持著螢光屏一般亮度。前面漸漸亮了起來,回頭一看,後面又漸漸暗了下去。路面的地板、天花板和牆壁都是雪白的,不時也有幾扇黃色或橙色的門鑲嵌在微凹的牆壁上。門上沒有窗戶,也沒有牌子,什麼都沒有。路上遇見了一台裝載著幾本檔的機器人,機器人靠近犀川他們時自動退讓到了路的一邊。

  “和我上次來時完全不同啊。”萌繪跟在山根後面說。

  “西之園小姐是從房頂進來的吧。”山根說,“房頂上有機場……從機場到所長室有直通的電梯,而且所長室的隔壁就是和真賀田女士對話的專用房間。西之園小姐相當於沒進研究所來啊。”

  “這兒有幾層樓?”犀川問道,“從外面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地上一層,地下兩層,共三層。我的房間在地下一層。”山根解釋道,“沒有樓梯,全部是電梯和坡道。是為了方便坐輪椅的所員和機器人。”

  下了一個長長的緩坡。山根房間的門是綠色的。門旁邊的牆壁上有扇小小的玻璃窗。山根把手按在上面門就開了。

  “從十五年前就有這樣的系統嗎?”萌繪看著玻璃問道。

  “不,有計劃,但直到六七年前才實現。之前用磁卡或密碼來著。經常有人忘帶磁卡進不了自己的房間。”山根進去後房間的燈亮了起來,“請進。”

  房間很大,分成幾個區域。有兩個很大的顯示幕。牆上裝飾著幾隻日本傳統樣式的風箏。房間圍了一圈低矮的傢俱,上邊擺了幾盆盆栽。沒有書架或檔之類的東西。整個房間非常明亮。

  “請坐。”山根指著中間大大的一張葫蘆形桌子。

  犀川和萌繪拉出輕巧的鋁制椅子坐了下來。因為區域間隔看不見電腦顯示幕了。桌子上有幾條小小的賽車跑道,上面放著兩台紅色和黃色的F1賽車模型。

  “請稍等。”山根打開左手邊的門走了進去。

  “是不是不太好啊。”犀川小聲對萌繪說。

  萌繪眨了眨眼睛笑道:“能參觀研究所,不錯吧……”

  “嗯,是啊。”犀川誠實地點點頭,四下打量著房間。天花板上有幾個防火栓,數量有一般房間的三倍。螢光燈藏在天花板的凹槽裏。除了從走廊進來的那個門就只有山根剛才進去的門了。沒有窗子,天花板和牆壁交接的部分、牆壁和地板交接的部分有細長的換氣口。

  萌繪碰了碰賽車,響起了聲音。萌繪馬上把它放了回去。

  山根端著盛了三個杯子的託盤用後背把門關上走了出來。那個門大概不是自動的。

  “西之園小姐,您怎麼樣了?”山根先把杯子遞給了萌繪。

  “啊,已經好多了。謝謝您了。”萌繪微笑著,“再喝杯咖啡就全好了。”

  “她生來第一次野營。”犀川附和道,“還沒在沒有空調的地方睡過呢。”

  “啊,確實……鍛煉鍛煉。”山根最後把咖啡放在自己面前,坐在了椅子上。

  “您在這個房間裏工作嗎?”犀川邊喝咖啡邊問。

  “是的。一直在這兒。那邊是住的地方。有臥室、廚房、起居室和浴室、廁所……雖然不大,但我很滿意。”山根看著門的方向說,“有時候幾天都不出去。”

  “有好多風箏啊。您的愛好嗎?”萌繪看著掛在牆上的風箏問。

  “嗯,那是我做的。性能不怎麼樣。好像有點沉。”山根答道。他的作品共有四個,三個方形的,一個人形的。最大的那個有半張榻榻米那麼大。

  “為什麼所長突然外出了?”萌繪問了其他問題。

  “啊,有點事。”山根含糊其辭道,“很快就回來。”

  “真遺憾,我還想當面感謝他上次幫忙呢。”萌繪兩手捧著咖啡杯。她不敢喝熱的,這個溫度的咖啡還不夠涼。

  山根取出一支細長的煙點著,然後斜眼看了一下犀川和萌繪。

  “你們來是為見真賀田四季女士吧。”山根吐了一口煙,說道。

  萌繪睜大了眼睛,一臉為難地看著犀川。

  “對不起。”犀川擺正了姿勢,決定老老實實地道歉。

  “是我把老師騙來的。”萌繪站起來低下了頭,“對不起。頭疼是假的。”

  “哈哈……到底是啊……”山根笑了,“西之園小姐,演得真像……不過反正我正無聊著呢,沒關係。現在正好完了一個程式閑著。只是所長不在我不能出去,你們來了正好。本想讓誰代我去野營地的,誰知都不好說話……我也聯繫不上你們……正為難著呢。剛才的藥你吃了嗎?”

  “沒吃。”萌繪苦笑著坐下,“騙了您真是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無論如何也要讓犀川老師見上真賀田博士一面。”

  “我可以見見她嗎?”犀川問山根。

  “這個……”山根的表情蒙上了一層霧,“本來我也和真賀田女士約好今天傍晚商量下一個程式的事的……其實,我們和她失去了聯繫。”

  “失去了聯繫是什麼意思?”犀川問道,“不接電話嗎?”

  “是的。呼叫她也不應。”山根答道,“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她總是非常守信……我有些擔心。”

  “但她不是有很多人格嗎?”萌繪問道。

  “話雖如此,”山根邊喝咖啡邊說,“目前為止還沒出現過這樣的麻煩。和一個人格說話,所有人格都能聽見。我本來就不信什麼多重人格,我覺得是她的精神出了問題。”

  “不接電話是不是因為生病了什麼的?也許不舒服起不來了呢……”萌繪發表自己的意見。

  “不,床上也有對講機。而且我和主治醫生也商量過了,”山根一臉為難的樣子,“不管怎樣,就是不應答……是不是該進去看看……所長又出去了……”

  “啊?”萌繪一臉認真,“絕對應該進去,可能是發生什麼事了。磨蹭的話就……”

  “……我們進不去。”山根苦笑著,“門打不開了。”

  “怎麼回事?”萌繪問。

  “進真賀田女士房間的門被鎖住了。”山根歎了一口氣答道,“這個……嗯……跟你們說了吧,也不需要保密……”

  山根幸宏吐出一口煙。犀川和萌繪放下咖啡杯,等待他的說明。

  “發現和真賀田女士聯繫不上是今天的傍晚……其實她從上周就開始休息什麼都不做了,這周我們都沒和她聯繫。她常這樣。但是門打不開很奇怪……有人現在正在檢查她房間的門。好像不是硬體的問題,是軟體的問題。”

  “把門弄壞進去呢?”犀川說。

  “嗯,我也這麼想……”山根低了低頭,“也不是件小事……等所長回來再說吧……我們都在等著他回來,不想白白損壞了設備……”

  “所長明明知道真賀田博士出事了還出去?”萌繪說道。犀川也覺得不可思議。

  “去接四季女士的妹妹了。”山根答道。

  “真賀田四季博士有妹妹啊?”犀川吃了一驚。

  “嗯,但是我不認識。”山根說,“她們父母死時她還在上小學,後來被送到美國的親戚那裏了。現在突然說要回來,所長就去接她了。”

  房間中響起了“劈——”的一聲。

  “不好意思……”山根站起來走了過去。

  萌繪也站起來看著他。

  “怎麼樣?”山根沖著顯示幕說。

  “山根先生,已經復原了。”話筒裏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是嗎,哪兒壞了?”山根說。

  “不知道。突然就好了,現在完全正常。”

  “知道了。”山根說著,回頭看了看犀川他們,“她房間的門好像能打開了。您也一起去看看嗎?”

  “嗯。”犀川也站了起來。

  8

  犀川看了看表,快到十一點了。他每天早上都把表對到一秒不差。但是這座建築裏好像時間並沒有意義。上午和下午可能都一樣。

  犀川和萌繪跟著山根走在白色的路上。下了一個坡到了地下二層,但是二層也是一個樣子。哪兒都沒有寫數位或文字。

  長長的路的盡頭有一扇黑色的門。山根報了姓名後門開了,裏面是個長方形的房間。穿著白大褂的一男一女在房間裏。房間的右邊是個電梯門,左邊是個房頂是有色玻璃的房間,之中也有兩個男人。房間裏有兩台電腦、一張桌子和幾把簡單的圓椅子。

  “這位是N大的犀川老師和西之園小姐。我的朋友。”山根對穿著白大褂的男女說,之後又看著犀川他們介紹道,“這兩位是水谷和島田。”

  犀川和兩個人握了握手。那個叫水谷的男人年齡和山根差不多大,挺著大肚子,臉大大的眼睛卻很小,戴著圓圓的小眼鏡。叫島田的女人形容枯瘦,和水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看起來很年輕,戴著無框眼鏡,長長的頭髮在身後綁成了一個馬尾。

  “她還是沒反應。要開門嗎?”島田用稍有些神經質的聲音對山根說。

  “弓永呢?”山根問。

  “和他聯繫過了,這就來。”水穀氣喘吁吁地說。他可能平時說話就這樣。

  對面有扇黃色的門,它好像通向真賀田四季房間。

  一個高個子的中年男子從左手邊玻璃頂的房間裏走了出來。他沒穿白大褂,穿著黑色T恤,戴著棒球帽。

  “怎麼樣了?能打開了?”戴棒球帽的男子大聲說,“這十五年裏從來沒不和她打招呼就把門打開過,沒問題吧?”

  “沒辦法啊,要是出什麼麻煩就壞了。要是什麼都沒有的話就由我來向她道歉。”山根說。

  “她可是殺人犯。”戴棒球帽的男人魯莽地說。

  “沒關係。”山根笑著說,“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她已經好了。”

  犀川和萌繪稍稍退後,互相看了看。

  突然出了事。

  “怎麼回事?”山根叫了起來。

  “不、不知道。”水穀喘著粗氣說。

  房間的燈光開始一明一暗。頻率和心跳差不多。同時,不知從哪兒傳來了刺耳的電子噪音。

  “啊!門開了!”戴棒球帽的男人叫道。

  從左手邊的房間裏又跑出來一個像柔道選手一樣高大威猛的叼著煙捲的男人。

  對面的黃色大門慢慢地向上打開了。大家都集中到了能看見裏面的地方來。

  萌繪貼近了犀川,她的肩膀輕輕抵在犀川的右手臂上。

  燈光仍在以一定的頻率明明滅滅。刺耳的噪音也還在響著。

  “黛博拉!”山根看著門說道,“檢查一下照明。”

  “出現異常情況。”天花板上傳來了電子合成音。但是燈光還在閃。

  黃色的門完全打開了。

  裏面還有一扇鋁制門,上面有玻璃窗。裏面一片漆黑。

  “你們把門打開過了嗎?”山根回頭問道。

  “沒……我們什麼都沒幹。它自己開的。”後出來的柔道男用與他身軀不相符的尖細嗓音說,“不是博士從裏面開的嗎?”

  “應該不會。”山根說。

  “啊!”水穀大叫了一聲,向後退了一步。裏面的鋁門也滑開了。

  “博士!”山根叫道。他離門最近,“真賀田博士!我是山根!”

  黑暗中有一個白東西在動。

  它在慢慢地動。

  在轉動。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著門裏面的,黑暗中的,白東西。

  犀川開始以為是一個模特的模型。

  裏面的門再往裏幾米的地方站著一個穿著白色婚紗的假人。

  “那是……什麼?”水穀的聲音。

  它背對著門口,長長的黑髮上戴著白色的頭飾。

  然後它慢慢地轉了過來,面向這邊。

  誰都不敢進去。

  燈光一直像呼吸一般明滅著。

  島田哀鳴了一聲跪在了地板上。

  它確實穿著婚紗。而且,面向這邊停止了轉動。

  “博士!”山根大叫了一聲向前邁了一步。

  萌繪兩手捂著嘴,躲到了犀川的後面。

  那不是假人。

  它緩緩地朝這邊過來了。

  “啊!”不知是誰喘不上氣了。

  “發生預料外的錯誤。”黛博拉的聲音迴響在房間中。

  假人向這邊走來。

  站在門口的山根向後大大退了一步,撞到了水穀的肚子。兩個人的腿絆在一起,摔在了地板上。

  “哇!”戴棒球帽的男子也向後退著。島田手腳並用爬著逃開。

  犀川和萌繪也向後退去。兩個人背靠著牆,看著這奇怪的景象。

  假人漸漸走到了亮一些的地方,這回可以看清它的臉了。

  它的臉簡直不像這世間有的東西。

  它不是假人。

  也不是活人。

  只有婚紗是潔白的。

  “發生預料外的錯誤。”黛博拉沒有起伏的聲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ancy323 發表於 2008-12-17 11:04 AM

第三章 紅色的魔法

  1

  島田文子縮在房間一隅哀鳴著昏了過去。房間裏的男人們也像凍僵了似的動彈不得。山根幸宏和水穀主稅呆坐在地板上。戴棒球帽的高個兒男人和柔道男也不知所措。犀川和萌繪靠著牆呆立著。

  潔白的新娘終於來到了他們的房間裏。

  閃爍的燈光照得新娘的表情更加恐怖。

  她閉著眼睛,像貝殼一樣雪白。

  皮膚上塗了粉,但現在像要脫落了似的。

  臉頰瘦削,微微張著嘴,露出了雪白的牙齒。

  口紅像血一樣鮮紅。只有嘴唇看起來是濕潤的。

  新娘慢慢地改變了方向。

  向黑色大門走去。

  “她死了!”突然萌繪顫抖著叫了起來,“是機器人在馱著她走!”

  的確如此,犀川想。他的思維停滯了一會兒,再也想不出別的什麼了。

  “誰讓它停下!”萌繪帶著哭腔說,“機器人馱著她呢。”

  只有看著才能這麼冷靜。萌繪在犀川後面抓著他,向與那怪物相反的方向退去。

  通向走廊的黑色大門開了。

  新娘從那裏走出了房間。

  所有人的呼吸都和電子噪音一樣清晰可聞。沒人動。

  燈光突然停止了閃爍,房間裏一片昏暗。時間好像突然停止了一樣。

  恐怖的新娘已經不見了。

  萌繪把臉埋在犀川的胸口。

  “喂!按她說的做。”山根站起來說,“讓它停下。”

  所有人馬上往開著的門跑去,犀川和萌繪也在其中。

  這回換走廊裏的燈一亮一滅了。筆直的路伸向遠處的黑暗。在離門幾米處可以看見新娘的背影,它正沿著隧道般的走廊向前走去。本以為它就要消失在黑暗中了,燈光卻追隨著它在它周圍一亮一滅。

  “黛博拉!”山根叫道。

  “是。”天花板傳來電子合成音。聲音歡快得不合時宜。

  “黛博拉!讓所有P1停下!”

  “發生預料外的錯誤。”電子合成音馬上答道,“現在無法執行命令。”

  “重啟!”山根大聲說。

  “現在無法進行一般重啟。”黛博拉冷靜地回答,“要進行緊急重啟嗎?”

  “重啟!”山根叫道。

  “是。”黛博拉說,“重新啟動系統。所有功能將暫停一分鐘。可以嗎?”

  “OK!”山根回答。

  走廊裏的燈光不再閃爍了。

  新娘也停下了。

  噪音還沒停。那是生物死掉時的沒有起伏的聲音。

  除了倒在房間一隅的島田文子,其他六個人心驚膽戰地來到走廊裏。

  穿著婚紗的怪物停在離門口十幾米遠的地方。

  犀川和萌繪也走上前去,站在離它三米遠的地方。他們不想走得更近。突然他們聞到了一種東西腐敗似的惡臭。

  “喂!”路另一端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他正沿著黑黑的路朝這邊跑來。“怎麼了?走廊裏這麼黑?停電嗎?”

  “弓永醫生!”山根小心翼翼地繞過新娘,迎了上去。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高個兒中年人跑到了稍明亮些的地方。他蓄著唇胡,頭髮灰白。犀川想,山根說的主治醫生就是他了吧。

  弓永醫生凝視著站在走廊正中的新娘,停下腳步。“這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水穀用手帕捂著嘴走近它觀察著。戴棒球帽的男人和柔道男也走了過來。

  “是真賀田四季博士嗎?”犀川站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問。沒人回答。

  “是的,老師。沒錯。真賀田博士……自殺了。”萌繪在犀川背上說,“穿著裙子,自殺,給機器人編了程式……”

  弓永醫生像下了決心似的走近新娘。他伸出手,開始檢查屍體。又向鼓起的裙子裏看了看,看著這邊說道:“是P1馱著她……”

  其他的男人也跪下來撩起婚紗下擺朝裙子裏看。在犀川看來,那實在是離奇的情景。

  “由角鐵固定著。”弓永摸著屍體的後背說,“死了好幾天了……怎麼回事……”

  “死了……你說什麼?”山根自言自語道,“真賀田女士死了?”

  “怎麼回事?”水穀腆著肚子問山根,“不得了!……自殺?”

  這時走廊裏的燈突然亮了起來。一直在響的噪音也停了。

  “一切功能正常。”黛博拉淡淡地報告道,“重啟完畢。”

  所員們多少鎮定了下來。

  “先和員警聯繫吧。”山根說,“拜託了。”

  戴棒球帽的男人點了點頭,和柔道男回房間裏去了。犀川他們回頭一看,只見島田文子站在敞著的大門門口呆呆地看著這邊。萌繪向她走去,問:“你沒事吧?”

  山根和水穀也離開屍體回到犀川這邊。只有弓永醫生在觀察著屍體。

  “這……”弓永吃驚地叫道,“這不可能……”

  他抓著婚紗的袖子。

  “怎麼了?”山根回頭問。

  “這……不是自殺。”弓永扶著眼鏡看著他們,聲音又尖又細。

  “什麼?”水穀的聲音。

  弓永醫生跪了下來,把臉伸到裙子裏。

  “最好……不要碰她……真賀田女士是被謀殺的。”弓永把頭縮回來站了起來,“交給員警吧。出大事了……是P1把她馱到這兒來的?為什麼穿著這樣的衣服?”

  “醫生,請您不要說傻話。”山根勉強擠出笑臉說,“不可能是謀殺。死的是真賀田四季博士啊。”

  “就是謀殺……”弓永說。

  “那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山根補充道。

  “這個我知道。”弓永走了過來,“這兩位是?”

  “N大學的犀川老師和西之園小姐。”山根回頭說,“我的朋友。”

  弓永瞥了犀川一眼,又看了看整個房間。“喂,把門關上!”

  新娘屍體出來的那扇黃色的門,也就是通向真賀田四季女士房間的門被關上了。大概是在房間裏的戴棒球帽的男人關的。弓永檢查了一下後又回到了這邊。

  “為什麼要關門?”萌繪問回來的弓永醫生。

  “小姐,你最好不要問……請到那邊和島田小姐站在一起。”弓永停下腳步回頭俯視著萌繪說。

  “我不怕。”萌繪繃緊了嘴角,“不是自殺嗎?”

  “真賀田女士被謀殺了。不,也可能是自殺……”弓永把手插進白大褂的口袋說。

  “一定是自殺。”山根說,“死之前給機器人編了程式。黛博拉硬體出了問題。查一下就明白了。”

  “不,……對,的確可能是自殺……誰在那個房間裏?”弓永醫生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指了指黃色的門,“你們看見渾身是血的男人從裏面出來了嗎?”

  “你是問誰在真賀田博士的房間裏?”萌繪問。

  “對。所以員警來之前不能開那個門。”弓永又把手插進了口袋裏。他說話的時候唇胡只有一邊動。

  “弓永醫生……”山根苦笑著,“您到底認為誰會在那兒?您知道嗎,那兒可是……”

  “雙手雙腳沒了。”弓永醫生答道。

  “啊?”山根叫了出來。

  “不信的話請您自己看。”弓永抽出一隻手扶了扶眼鏡,“她的屍體被切去了雙手雙腳。”他轉向萌繪,和藹地說,“您沒事吧,小姐?”

  2

  犀川點著了煙,像深呼吸一樣深深吸了一口。已經十二點多了。走廊裏的屍體還那樣放著。人們又檢查了一遍完全被裙子擋住的機器人,切斷了它的主開關。有人提議說最好用床單把屍體蒙上,但手頭找不到合適的東西。

  和員警聯繫不上。

  不知為什麼電話打不通。又用房間裏的電腦給島外發電子郵件,也發不出去。

  除犀川和西之園以外,山根副所長、水谷主稅主任、弓永富彥醫生三個人站在通向真賀田女士房間的黃色門前商量著。島田文子工程師坐在電腦前用驚人的速度敲著鍵盤。透過玻璃看見棒球帽和柔道男正在隔壁房間忙著什麼。戴棒球帽的高個兒男人叫望月,像練柔道的大漢叫長谷部。

  犀川和萌繪坐在了圓椅子上。

  “不行。郵件能收到但是發不出去。”看著電腦畫面的島田文子歎了口氣說,“不知道哪兒出毛病了。”

  “電話呢?”山根對隔壁房間說。

  隔著玻璃戴棒球帽的望月搖了搖頭。“線沒斷。可能是軟體吧。所裏是正常的。”

  “電話由黛博拉打。”島田文子說,“我覺得打不了電話是因為系統一部分不正常。”

  “不正常的這麼是時候?”山根說,“有可能是誰特意做的嗎?”

  “不可能。不,我不知道。”島田搖頭,“但是……可能有某種方法……”

  “是病毒一類的東西嗎?”犀川吐了一口煙問。

  “是啊,或者是……”島田文子看著犀川答道,“但是病毒不可能侵入啊,所有設備都被保護了。這兒的系統是真賀田女士設計的。”

  “總之先等所長回來吧。所長坐直升機回來後,就可以用直升機的無線設備聯絡了。”山根看著表說道,“快回來了吧。”

  “要通知大家嗎?”弓永醫生問。

  “最好別。告訴他們也無濟於事。”水穀說著,在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出了很多汗,脫掉了白大褂,“要是兇手在裏面,我們守在這兒是安全的。有這麼多人應該沒事吧。”

  “我覺得通知他們比較好……”山根答道,“總之先等所長回來吧。”

  “你說裏面有人?”隔壁房間的門開了,戴棒球帽的望月走了出來,“我敢保證,不可能。”

  “誰又沒懷疑你。”山根說,“調查一下記錄就知道了。”

  “要是誰都沒有的話真賀田女士會變成那樣?”水穀腆著肚子說,“但也有可能不在裏面了,已經逃了……”

  “絕對不會。”望月說著,把帽沿轉到了腦後,“沒有任何人出入。我們一直在這兒來著。你們來之前我們就在。”

  “那你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不成是幽靈幹的?”水穀笑著說。

  “喂!你過來再說一遍!”望月逼了過來。

  “好了好了,都冷靜點。”山根制止住了兩人,“不是吵架的時候。”

  犀川熄滅了煙站起來去走廊裏看了看。通向走廊的出口開著,景象仍然令人毛骨悚然。新娘面向那邊佇立在暗暗的路上。只有它周圍有一點光亮。

  “那個……”犀川說。

  “那個……”萌繪在房間裏面同時說。

  犀川看著萌繪,抬起一隻手示意她先說。“看看這個房間就明白了。”萌繪指著黃色的門對大家說,“有沒有人,看看就明白了。”

  “太危險了。”水谷馬上說,“兇手沒准躲在裏邊呢。可能就在裏邊。”

  “你不是說裏面沒人嗎?我自己去看個明白!”望月上前一步。

  “不用慌裏慌張地調查,就這樣關著門等員警來吧。”水穀反對道,“最好不破壞殺人現場。對吧?”

  “除了這個以外沒其他的門了嗎?”犀川問道。

  “沒了。從別的地方都無法出入。”山根肯定地說。他也在吸著煙。

  “也許哪兒有秘密出口吧。”犀川說,“因為如果完全封閉的話她是不可能被殺的。肯定有誰從哪兒進來了……如果不是從這個門的話就應該有其他門。進來後又從同一個出口出去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就不能在這兒磨蹭了。”弓永醫生說,“兇手在所裏呢。對……我老婆擔心我呢,我可以回去嗎?”

  “可以。”山根答道,“但是醫生,請您馬上回來。屍體不能就那麼放著……”

  “知道了……我把我老婆也領來。”弓永醫生說著一溜小跑出了房間。

  犀川看著在走廊裏越走越遠的弓永。他繞過屍體徑直向裏面走去。弓永的周圍總是亮的。黛博拉對燈光的控制完全恢復正常了。

  “黛博拉。”山根沖著天花板說。

  “是。”黛博拉的電子合成音。

  “有幾個人在走廊裏?”

  “兩個。”黛博拉答道,“一輛P1停在地下二層。沒有反應。”

  P1就是那種台車式機器人的名字。剛才切斷了主開關所以沒反應。

  “怎麼說是兩個呢?”萌繪站了起來。

  “是指弓永醫生和真賀田女士。”山根答道,“黛博拉分辨不出人是死是活……”

  “它是怎麼識別人類的?紅外線嗎?”

  “人類是一種電容器。靠靜電識別的。”山根對萌繪說,“西之園小姐,您沒事吧?”

  “嗯,只是有點頭疼。”萌繪笑著說,“但請您別擔心,我沒事。”

  盯著顯示幕敲鍵盤的島田文子站了起來。“不行,我不行。主任,您來看看吧。”

  “好的。”水谷向電腦走去,“查到哪兒了?”

  水谷和島田說著專業上的話時萌繪向站在門旁邊的犀川走去。

  萌繪看了一眼走廊,馬上轉向犀川。

  “老師。因為我,您也給卷了進來……”萌繪小聲說,“我到哪兒哪兒下雨……”

  “什麼意思?”犀川笑了,“如果是天氣的話我倒是到哪兒哪兒晴呢。”

  “我犯天。所以我總是帶傘。”萌繪笑著抿上了小嘴。

  “沒有可以阻止殺人的傘。”犀川說著,拿出了煙。又掏出一百日元買的打火機點著了煙,笑了。“為什麼她在微笑呢?不可思議。可能是神經麻痺了,心情興奮起來了吧。至少……親眼看見真賀田四季博士了……”

  “難以置信……”萌繪想回頭看走廊,途中又停下了,“老師,您看見屍體被切去的地方了嗎?”

  “無意中看見的……”犀川點頭。

  “厲害……沒事嗎?”

  “我本來血壓就低。這回正好了。”

  “雙手雙腳在……那個房間裏吧。”萌繪說,“如果兇手沒拿出來的話……”

  “兇手在哪兒?”犀川說。

  “就像您說的,有其他出入口。”萌繪簡單地說,“所以……這兒是最安全的。”

  “的確,從理論上說。”犀川評論道,“那麼為什麼要切去雙手雙腳呢?”

  “也許是為了能穿上新娘的衣服吧……”萌繪答道。

  “怎麼會……”犀川吐出一口煙說。

  3

  主任工程師水谷與鍵盤戰鬥著,揮汗如雨,但是並沒發現研究所的系統有什麼異常。給外面的電話打不通,電子郵件也都被退回來了。不用說員警,就是和島外也根本聯繫不上。

  弓永醫生和他妻子兩個人回來了。弓永夫人是個護士。她拿著床單,從一端把穿著新娘衣服的屍體蓋上了。路好像因此變得容易走了似的。

  所內的聯絡沒什麼問題。緊急廣播告訴研究所所有人兩個小時之內不要出來。系統的異常情況也通知給了其他房間裏的工程師,所有人都被要求暫時放下自己的工作查找故障原因。這些聯絡全部靠兩台電腦和黛博拉的廣播系統完成。

  其間柔道型的長穀部給大家沖了咖啡。他的體格好像與這個工作不太配。

  “收到所長的郵件。”對著電腦的島田文子叫了起來,“是給副所長的。好像可以正常接收外面發來的郵件。”

  因為這時犀川和萌繪都坐在島田身後的椅子上,山根副所長來到了顯示幕前看郵件。

  山根讓在場的所有人看畫面中所長的郵件。

  我是新藤。

  怎麼回事?電話打不通。

  都占著線。

  沒辦法只好發郵件。我們現在馬上坐直升機回去。三十分鐘左右到。

  客人名叫真賀田未來。

  是個乖巧的小姐。

  放心了。(雖然不是天才……)

  和四季女士聯繫上了嗎?

  聯繫上了的話,請轉告她妹妹的事。

  對了,告訴我老婆讓她準備飯。

  未來小姐說她還沒吃晚飯。

  新藤所長的郵件雖然寫著山根收,但也給所長夫人發了一份。所以山根沒有必要再聯繫所長夫人。

  “所長夫人這個時候還沒睡嗎?”犀川問。他覺得自己的擔心有點多餘。

  “可能沒睡。”山根說,“這個時候醒著的人是最多的。”

  已經半夜一點多了。萌繪在犀川旁邊大大地打了一個呵欠。

  “所長是新藤吧。”犀川問道,“聽說是真賀田左千朗博士的弟弟……”

  “所長是養子。我們所長畢業於醫科,新藤家是有好幾所大醫院的顯赫門第。但是他一直在這兒,已經不能說是醫生了。”弓永醫生答道,唇上的鬍子一動一動,“我是所長大學時的學弟,所以才來這個孤島的。當然,這裏也很適合我。”

  弓永醫生的妻子弓永澄江是個矮小而土氣的女人,和誰都不怎麼說話。犀川想,雖然她聽丈夫說明了情況,但見到那個新娘時表情絲毫不變,不愧是專業出身。她現在正坐在房間另一側的椅子上喝咖啡。弓永醫生回到妻子的身邊,靠在牆上。

  望月把棒球帽正了過來,說是去巡視一圈就出去了。他正帽子的時候露出了頭髮稀少的頭部。長穀部在玻璃的另一側不知幹著什麼。

  水谷和島田文子兩個人仍對著電腦。水谷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邊敲著鍵盤。島田則有時不時敲敲自己肩膀的習慣。山根默默地站在島田後面看著顯示幕。

  確實,研究所的成員們都很怪。每個人性格不同,但好像有共通之處。犀川觀察了他們一會兒思考著,突然發現原來他們的語言和行為都比實際年齡幼稚,像小孩一樣單純。恐怕只有這種類型才能適應這種理想的環境吧。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會覺得這種環境枯燥無味,但對於犀川來說這倒是個合理的工作場所。

  “不行啊……哪兒都沒有問題。”島田文子又歎了一口氣。她回頭看了看在後面看的萌繪,說:“這種情況是怎麼回事呢?為什麼發不出去郵件呢?”

  “你在檢查郵件系統嗎?”萌繪盯著畫面問。

  “是啊……電話是水谷主任檢查的。我覺得可能是同一個原因。怎麼回事呢?就是不能發郵件……”島田又轉向了畫面。

  “剛才出現好幾次的RedMagic是什麼?”萌繪問,“左邊的窗口也出來了。這不是UNIX嗎?”

  “這是我們獨創的版本。”島田摘下圓圓的眼鏡閉了一下眼睛,“啊,眼睛累了。休息一會兒……啊,說到哪兒了?”

  “RedMagic。”萌繪抱歉似的重複了一遍。

  “啊,那是系統的名稱。”島田又戴上了眼鏡,“開發環境很完備。用過一次這個就再也不想用別的了……你叫,嗯……”

  “西之園。”萌繪說。

  “啊,聽起來很幸運的名字啊。”島田說,“你學電腦?”

  “不,還不會設計程式。”萌繪回答,“但是我很喜歡……UNIX只是在學校發郵件時用,平時用PC。另外還有用SE。一體成型的……因為很可愛……”

  “哇,你也這麼覺得?我也是。嗯,我們很合得來。”島田眯起了眼睛,“那是德國設計的。”

  犀川默默聽著兩個女孩的對話,努力思考著殺人的事。

  (RedMagic?)

  犀川在心裏小聲說,red是紅,共產主義和血的顏色。

  4

  島田文子又開始工作了,萌繪就站了起來。犀川默默地吸著煙。她決定去隔壁玻璃頂的房間看一看。

  “我可以進去嗎?”萌繪向房間中的大個子長谷部問道。他的同伴望月巡邏去了還沒回來。

  “進來吧。”他心情愉悅似的答道,“我已經閑下來了。電話還是打不了……”

  玻璃窗下面斜放著一個嵌著顯示幕的儀錶板,大約有房間一半大小。就像工作室的合成間似的。一台顯示幕的畫面分為兩部分,分別顯示著玻璃另一側犀川他們所在房間的全景和外面的路。另一台剛剛關閉。基本沒有開關之類,只有兩組鍵盤。另外還有小小的有三個鍵的滑鼠。

  “這個房間是用來做什麼的?”萌繪睜大眼睛四下打量著問。

  “監視真賀田四季女士的。”長穀部答道。他的身材像是練柔道的,聲音卻很柔和。萌繪現在才發現原來長穀部還很年輕,大概二十幾歲。“說是監視,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工作。只是檢查送到她房間裏去的包裹。”

  “包裹?怎麼送到真賀田博士的房間裏去?”因為發現長穀部很年輕,萌繪的口氣便隨便了許多,“從那個黃色的門?”

  “大的東西是,因為只能從那個門送進去。送到黃色的門裏,然後和真賀田女士聯繫讓她去取。小的東西就放到那邊的郵箱裏。”長穀部指了指房間的牆壁。有個三十釐米見方的不銹鋼的小通道口。

  萌繪走過去看了看,問:“可以打開嗎?”

  “打不開。”長穀部說,“只有在這邊輸入密碼才能打開。不知為什麼反正很嚴格。打開了也只是盒子,和普通的郵箱沒什麼兩樣。”

  “放在這裏,真賀田博士能從裏面取出來是吧。”萌繪回來,在長穀部旁邊坐下,蹺起了二郎腿,“多大的東西能放進去?”

  “250×250×250。”長穀部答道。

  “21875立方釐米。咦……那麼人是放不進去了……”萌繪開玩笑說。

  “你剛算出來的?”長穀部很吃驚。

  “最近有大的包裹從那個門放進去過嗎?人能藏在裏面那麼大的?”萌繪又問道。

  “有啊。”長穀部馬上答道,“真賀田女士上個月買了一個新的微波爐。紙盒箱有點大,要是你的話沒准能進去……”

  “你看裏面了嗎?”萌繪問。

  “當然,我的工作嘛。要不要給你看看?”長穀部轉了轉椅子,把手放在了鍵盤上。暗淡的顯示幕一下子亮了起來。視窗出現在螢幕中,長穀部右手活動著滑鼠。

  “長穀部是學工程學的吧?”萌繪從後面說。

  “咦?對呀。我學的機械工程學。”長穀部看著畫面笑了,“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你說長度時以毫米為單位。”萌繪答道。

  “厲害。”長穀部說著,用滑鼠不停地選著視窗中的按鈕。

  “這裏的電腦也是RedMagic嗎?”萌繪問。

  “不,因為還有終端。這兒的系統是靠電腦運行的。從研究所的系統中完全獨立出來。所以不會感染病毒。現在也應該是正常的。嗯,你看,出來了。”

  顯示幕中的一個視窗顯示出了剛才房間裏的景象。時間是七月二日,時間快進起來一眨眼就過了一小時。終於畫面有了變化,時間的進度也突然慢了下來。只見一個馱著大紙盒箱的P1機器人從走廊門進來,停在了黃色的門前。一會兒一個像長穀部的人出現了。

  “這些都是用數位存儲的嗎?”萌繪看著畫面問。

  “對,好像是從八年前開始用數位存儲的。我來的時候已經是數字了。之前都用錄影帶。”

  他不中斷點著滑鼠使畫面快進。現在畫面上顯示的是長穀部在黃色的門前檢查紙盒箱的裏面。

  “十五年間的畫面都有嗎?”萌繪問。

  “是啊。”長穀部答道,“兩年前的一秒鐘被壓縮成兩幅畫面,沒有變化的畫面都被砍掉了,這樣資料就不會過多。”

  “啊。”萌繪很是佩服,“你來之後都有誰進過博士的房間呀?”

  “我想一個人都沒有。嗯,已經六年了吧……”

  “真賀田四季博士不會得病什麼的嗎?”萌繪覺得不可思議,“流感啦麻疹啦什麼的,沒得過必須看醫生的病嗎?”

  “因為她誰也不見,所以不會被傳染上病啊。”長穀部答道,“送到她房間裏去的東西,包括那個郵箱、黃色的門,都是消毒的,用紫外線殺菌。當然不是一點細菌都沒有。她不舒服時就用電視電話讓弓永醫生看看,然後給她藥。”

  “真賀田博士打不開那個黃色的門,對吧。”萌繪確認道。

  “對。只能從這邊打開,裏面的鋁門倒是兩邊都能打開。”

  “真的十五年裏一次都沒出來過?”

  “不知道。你問問大哥……望月吧。他從這兒建成開始一直在。”

  戴棒球帽的望月還沒回來。

  “哎,教教我怎麼把那些圖像調出來吧。”萌繪把椅子拉到長穀部身邊。

  “啊……這樣……”長穀部開始解釋。

  操作很容易,萌繪幾分鐘就學會了。有很多種調出來的方法,這個房間和走廊的圖像每秒便留一個記錄。像長穀部說的那樣,數位記錄只到八年前。以前的錄影帶都在櫃子裏。萌繪不斷切換圖像。沒有變化的時間自動跳過去了。

  萌繪突然注意到手邊有個奇怪的東西。放著滑鼠的小桌子和斜著的顯示幕的交界處有兩根類似木琴撥子的東西。

  “長穀部,這是什麼?”萌繪立即指著它們問,“你彈琴嗎?”

  “我喜歡木琴。這個是練習時用的。”長穀部笑著說。

  萌繪幾乎為長穀部的與高大身材不符的纖細愛好笑出來。

  5

  隨著沉鈍的聲音大樓輕輕震動起來。萌繪嚇了一跳。

  “所長回來了。”山根在隔壁房間裏叫道。聽不見直升飛機的引擎聲,但震動好像是直升機降落在房頂上造成的。聽見山根的聲音萌繪從長穀部的房間裏跑了出去。犀川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山根向房間另一側的電梯走去。萌繪跑上前去對山根說:“我也想去。我有事用直升機的無線電聯繫。”

  “啊,一起去吧。”山根按了一下電梯按鈕。

  萌繪抬頭看著門上的燈。橙色的R變成了1,變成B2的時候門無聲地開了。山根和萌繪兩個人走進電梯。電梯很小,門關上後山根按了按R的按鈕。只有R、1和B2三個按鈕。

  “這個電梯不在地下一樓停嗎?”萌繪問道。

  “嗯。因為這是所長室專用電梯。”山根答道,“它連接著房頂、所長室和剛才監控真賀田女士房間的地方。西之園小姐,你上次坐過這個電梯吧。”

  電梯一會兒就上到了房頂。門開了,可以聽見直升機低低的引擎聲就在附近。

  從電梯出來馬上看見一個白色的門。山根把手放在門旁邊的玻璃板上報出自己的名字。萌繪想起自己一個月前確實來過這個地方。她坐這部電梯去了一層的所長室,在隔壁的小房間裏通過電視和真賀田女士說的話。

  白色的門向一旁滑開,幾乎忘卻了的仲夏夜的溫潤空氣迎面撲來。萌繪跟著山根來到了房頂。直升飛機的螺旋槳還在轉,發出與空氣摩擦的聲音。飛機就在電梯的出口處。照著座艙的燈光明亮得使人眩暈。萌繪用手擋著走了過去。和直升機周圍對比鮮明,房頂上其他地方都被黑暗籠罩著。但是借著月光朦朦朧朧可以看清大貌。在這裏萌繪切身體會到了這個研究所正正方方的形狀。電梯間正好在對角線的另一端上。

  山根低下頭走近飛機。

  他喊道:“所長!”

  座艙的窗戶開了。探出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的頭。萌繪一個月前見過。駕駛直升機的是新藤所長本人。

  “請用無線電叫員警來!真賀田女士被謀殺了!”山根大聲說道。

  飛機的門開了,下來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子。萌繪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又把目光轉向了所長。他大睜著眼睛,臉扭曲了似的。

  “所長!”山根又喊了一聲。

  “被謀殺了?”所長終於開口了。

  “不知道誰幹的。之前她的房間被鎖住了。”山根繼續大聲說道,“請快和員警聯繫!電話和郵件都不通!”

  “為什麼不通?”

  “正在調查。”

  “知道了。她拜託給你了。”所長斜眼看了看從後面下去的女子,“我來聯繫吧。要是電波發不出去的話就再飛上去。先把她帶下去吧。”所長說著,把頭縮了回去。

  山根牽著女子的手回到了萌繪身邊。

  這時飛機後出現了一個人影。那個男人繞過飛機慢慢地朝這邊走來。棒球帽沿朝後戴著。

  “望月。”山根叫了一聲,“你來這兒幹嗎?”

  “啊,我聽見了聲音,坐那邊的電梯上來的。”望月走了過來,盯著來訪的女人看。

  “請等一下好嗎……”萌繪對山根說著,低下頭走近直升飛機,用手敲了敲飛機的前面。於是座艙的窗子又開了。

  “對不起!”萌繪叫道,“我是西之園!所長,請您告訴員警我在研究所。說我的名字他們就能明白。”

  所長在窗子裏面做了個OK的手勢。

  萌繪回到了等著的山根他們那裏。山根把手放在玻璃上打開了門,四個人進了屋。空調的冷風輕柔地迎面撲來。

  “你是真賀田未來吧。”山根一臉為難地說,“就像所長說的那樣。”

  “晚上好。”女子微笑著說著不太流利的日語,“我叫真賀田未來。”她伸出手想和三個人握手。短短的黑髮,個子比萌繪還高些。皮膚白得不像日本人。不知哪兒長得有點像真賀田四季女士,但在萌繪看來,她好像比一個月前看到過的她姐姐老。

  “她好像聽不明白我們的話。”萌繪對山根說,“用英語和她說吧?”

  “西之園小姐的英語口語怎麼樣?”山根問。

  “還行。由我來說嗎?”萌繪眯起了一隻眼,“這種事,用日語講我都不喜歡。”

  “先下去再說吧。”山根提議道。

  “我也想下去。”望月從一旁說。

  四個人坐上電梯,默默地到了地下二層。站在萌繪旁邊的真賀田小姐用純正的英語道歉說自己的日語辭彙量非常小。

  “Noproblem。”萌繪對她笑了笑。但其實問題很多。

  回到地下二層的時候只見一個高雅的中年女人站在電梯旁。她穿著夏天的薄毛衫和長裙,用英語和客人打招呼並和她握了握手。這個年齡的女性研究所裏應該只有一個人。萌繪立即想到,她是所長夫人。

  她瞥了一眼萌繪,表情僵硬地說:“你是西之園小姐吧。初次見面。我是新藤的妻子。”

  “不好意思這種時候來打擾您。”萌繪向新藤所長夫人低下了頭。

  “我知道你的。”新藤夫人勉強擠出了一個笑臉,“過後再慢慢說……我也聽說出了大事了。”

  “所長還在房頂。”山根向新藤夫人報告道,“夫人……未來拜託給您了好嗎?在這兒畢竟不太好。還沒告訴她四季女士的事,因為她好像不懂日語……”

  “知道了。我帶她去我的房間……那個人回來後請告訴他過來一下。”新藤夫人說。

  萌繪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那個人”是指所長。夫人牽過正疑惑地看著四周的真賀田小姐的手,上了電梯,關上門。萌繪看見門上的顯示燈停在了1。

  “現在只剩下等著員警了。”山根鬆了一口氣似的說,“西之園小姐,員警中有你認識的人嗎?”

  “嗯,我叔叔在縣警察局。”萌繪謹慎地答道。萌繪的叔叔,也就是去世的父親的弟弟,是愛知縣員警總局的頭兒。他現在是萌繪最親的親人和監護人。“員警過多長時間才能到呢?”

  “坐直升飛機的話一會兒就到了……不過肯定是坐船。大概要一個小時吧。”山根吸著煙答道。

  萌繪看了看房間裏。島田文子正在電腦前敲著自己的肩膀。犀川副教授坐在她後面呆呆地望著顯示幕。剛才坐在另一台電腦前的水谷主任現在不見了。弓永醫生夫婦坐在房間一角的椅子上,表情困倦。透過玻璃可以看見望月在隔壁的房間裏。蒙著床單的屍體仍然站在走廊裏。萌繪想,多虧真賀田未來小姐不用從走廊過去。

  萌繪走向犀川,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剛才那個人是真賀田四季博士的妹妹吧。”犀川小聲問萌繪,“她只會說英語嗎?”

  “嗯,好像是。”萌繪點點頭,“好不容易回日本看她姐姐的……”

  “和員警聯繫上了嗎?”犀川問。

  “所長正用直升機的無線電聯繫呢。”萌繪指著天花板說。

  “望月怎麼坐電梯下來了?”犀川邊掏煙邊問,“還有其他能上到房頂的地方嗎?……”

  “有……他本來就在房頂。”萌繪答道。

  “喂,西之園……”犀川吐了一口煙,神情嚴肅地說,“我想了想,真賀田博士的屍體出現在那裏,然後到走廊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從這個房間裏出去了嗎?”

  “島田小姐在這裏。”萌繪往前探了探身子說,“老師,您想到什麼了?”

  “島田昏倒在這兒了。”犀川壓低了聲音好不讓旁邊的島田聽見,“大家都去走廊裏看新娘。那時黃色的門開著嗎?”

  “嗯,開著。”萌繪點點頭。

  “那麼兇手可以從那裏出來,然後坐電梯,對吧。……”犀川說,“剛才我看見電梯門打開,基本沒什麼聲音。而且那時很吵,我們跑到走廊裏,光注意看真賀田女士的屍體了,即使誰上了電梯也……”

  “老師,那不可能。”萌繪得意地說,“我剛才在對面房間看見錄影了。這個房間全部的狀況都錄下來了。您要看看嗎?”

  “是嗎……”犀川吐了一口煙,“那麼就去掉這個假設吧。”

  “更重要的事,兇手是從哪兒進去的呢?”萌繪說。

  “用VTR分析一下不就知道了嗎?”犀川說,“如果通路只有那扇門的話。我現在還不大相信有這個條件。”

  “真想快點去真賀田女士的房間裏看看。”萌繪的語氣好像是想吃蛋糕一樣,“那樣的話,嗯……怎麼說來著?就會雨過天晴了。”

  “確實如此。”犀川說,“這樣的話覺都不能睡呢。老是一肚子疑惑太難受了。”

  “弓永醫生說死了多長時間來著?”萌繪問。

  “他沒具體說。只是說幾天前。”犀川好像覺得自己的煙嗆人似的躲避著,“至少不是今天殺的。所以兇手一直藏在房間裏是難以想像的……”

  “說不定和十五年前的事有什麼關係呢。”萌繪小聲說。

  “你想得太多了吧……”犀川苦笑著說。

  “但是這下子真賀田家就死了三個人了。”萌繪嘟噥道,“而且時機把握得這麼好,正好是真賀田家的後代從美國回來的時候。不是太湊巧了嗎?”

  “嗯……你說的湊巧,我覺得定義不太明確啊。”犀川說,“但可以肯定的是狀況不同尋常。西之園同學,說實話,真是超出了我的想像了。如果除了那扇門外沒有其他出入口的話怎麼辦呢?你相信有這種事嗎?首先,這裏系統的異常是怎麼回事?電話和郵件也不通。而且找不到任何原因啊。”

  “因為電腦病毒一類的吧。”萌繪輕鬆地說,“這兒都是這方面的專家,要做到不是很容易嗎?從真賀田博士的房間也能對所裏的系統做手腳吧。兇手應該在房間中待了幾個小時。”

  “真賀田女士房間裏的電腦系統不在研究所的系統裏,沒和主網路連接,只能用郵件收發文字檔案。而且是電腦的局域網。不可能改寫主系統的程式。剛才我問過島田這裏的系統結構了……”

  “我也敢保證這一點。”對著顯示幕的島田文子好像聽見了他們的話,轉了轉椅子沖著他們說,“總之,沒發現有人給RedMagic做過補丁。”

  “補丁?”萌繪立即問道。

  “就是改變一部分程式。我查過了,絲毫沒有改寫過的痕跡。所以……也就不能修復。但是哪兒都沒毛病啊……不管怎麼說,從真賀田女士的房間裏絕對不可能做到。”

  “那麼說是研究所裏的哪位所員了?”萌繪直率地說。

  “是啊,可能吧。”島田文子贊同道,“至少是有這個可能的。”

  “殺了真賀田博士的兇手是這個研究所內部的人。”萌繪繼續說道,“本來外面的人也是進不來的……”

  “對。”島田點了點頭,“員警來了我們都有嫌疑。”

  6

  犀川看了看表,半夜兩點。萌繪一臉困倦地坐在椅子上。

  新藤所長還沒下到地下二層來。從所長的飛機到達,已經過去二十分鐘了。

  “和員警聯繫上了吧。”犀川看著手錶擔心地說。

  “聯繫上了吧。”山根邊喝咖啡邊說,“要是聯繫不上的話就下來說了。所長肯定是去照顧真賀田未來小姐了。”

  犀川看了看電梯門上的數位燈,和剛才一樣,還是1。

  “我們問問吧……”山根走近閑著的電腦,開始移動滑鼠。

  一會兒顯示幕上就出現了一個小視窗,新藤所長夫人的臉出現在裏面。

  “所長回去您哪兒了嗎?”山根對著畫面說。

  “沒,沒在你們那兒嗎?”顯示幕上的夫人搖搖頭,“那個人老也不回來……我剛才和未來小姐說了。她好像很受刺激……我想讓她休息了。能讓澄江上來一下嗎?可能得要一些安眠藥。”

  山根看了看房間一角裏的弓永夫婦。聽見了說話的弓永澄江輕輕點點頭。

  “知道了。弓永馬上就去。”山根答道,“所長去哪兒了?怎麼還沒下來?”

  “會不會在辦公室裏?”新藤夫人說。犀川從小小的畫面中模模糊糊地看見夫人背後真賀田小姐的臉。焦距沒有對準後面,看不清她的表情。

  “沒有,剛才呼叫了辦公室的終端機。”山根說。

  “是不是在做別的事?知道了。一會兒我去看看。和員警聯繫上了嗎?”

  “不知道,我正想去看看呢。”

  “是嗎,他一次都沒下去嗎?”畫面中新藤夫人一臉驚訝,“好吧,弓永夫人來了後我去辦公室看看。”

  弓永夫人和弓永醫生說了幾句話就拿著小箱子站了起來,坐上電梯上一樓去了。

  變成一個人的弓永醫生向吸著煙的犀川走來,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萌繪困得晃晃悠悠的,但眼睛好像還是睜著的。

  “醫生,您明白真賀田四季博士的死因了嗎?”犀川小聲問道。

  “沒,不詳細調查就不能明白。”弓永撫著唇上的鬍子說,“您的專業是什麼?”

  “我搞建築,工程學部。”犀川答道。

  “啊,我以為您是同行呢……因為在屍體面前您最冷靜……”弓永醫生歪著嘴說,“嗯,您叫什麼來著?剛才問了,但是忘了。”

  “犀川。犀牛的犀,三豎的川。那種時候問了也記不住啊。”

  “犀川老師是金澤人嗎?”弓永微笑著。

  “不是。但祖宗是不是就不知道了……”犀川吐出一口煙。到了這個時候煙吸起來已經不那麼香了。

  “這位是?”弓永醫生看著萌繪問。

  “我是西之園。”萌繪報上姓名。

  “剛才我說話對不住了。”弓永扶了扶眼鏡說,“我嚇了一大跳。”

  “沒有。我不記得了。”萌繪偏著頭笑,“對了弓永醫生,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我可從來沒進過真賀田女士的房間哦。”弓永醫生馬上說道,“你是想問這個嗎?”

  “是的。”萌繪縮縮肩膀,“最近真賀田博士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沒有。”醫生搖了搖頭,“我到這個研究所之後真賀田女士沒得過什麼大病。只是給她開過幾次藥。”

  “她都得過什麼病?”萌繪問。

  “感冒和……嗓子疼……對,給她開的也就是退燒藥什麼的。”弓永答道,“幾年前她為了減肥曾經搞壞了身體,那時給她輸了液。”

  “啊?”萌繪叫了出來,“那麼您進她的房間了?”

  “大概有一個星期,我老婆去的。我沒去。”

  “真賀田博士減肥啊?”犀川在一旁說,“有意思……”

  “弓永醫生怎麼認為的?”萌繪又問道,“就是,您認為博士是怎麼被殺的?”

  “你真古怪。”弓永醫生看著萌繪說。嘴像是在笑但目光卻很嚴肅,“不好說……嗯……說實話?”

  “請講。”

  “真賀田女士從那個門裏出來時我沒看見。”弓永淡淡地說,“我不相信不是自己親眼看見的事……就這麼多。”

  “您懷疑是誰幹的?”萌繪聽了弓永醫生的話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我沒仔細想過。”弓永醫生的臉有點扭曲,“她是被人殺的,這點是確定的。所以有人進了那個房間然後又出去了。這麼想應該是合理的。合理嗎?”

  萌繪盯著弓永不說話。

  “不是今天或昨天殺的。”弓永繼續說道,“是幾天前。”

  “但是有錄影監視著這個入口。而且從房間裏也打不開那個門呀。”萌繪說。

  “嗯,我也不是專家我不知道。”弓永說,“但是罪證被銷毀了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兇手也不一定是一個人。”

  確實如此,犀川心裏贊同道。確實員警可能會懷疑由幾個所員共同殺害了真賀田女士。是有這個可能的。比如所有人可能都在說謊。錄影可能是偽造的。可能有人進去了,另外的人在外面給他開門。弓永醫生的話值得考慮。恐怕員警來了也會支持他的假設吧。

  但是有一個很大的謎團。

  “為什麼要切斷屍體的手腳呢?”犀川問弓永道。

  “可能因為P1的載重量有限制吧……”弓永笑著說。

  “是嗎?真的?”萌繪吃了一驚,放下了翹著的二郎腿。

  “真的。”弓永看著萌繪說,“但好像還不足以說明屍體的手腳為什麼會被切掉。”

  “不。”萌繪的臉有點紅,“我覺得理由很充分。哎,犀川老師不這麼認為嗎?”

  “不這麼認為。”犀川馬上答道,“如果那就是答案,那麼下面這些問題如何解釋。首先,為什麼一定要P1馱著屍體?……而且我覺得稍稍超出載重量也沒問題……”

  “山根,”弓永醫生叫靠牆壁站著的山根副所長,“P1的載重量是多少?”

  “三十公斤。”山根說著,向這邊走來。

  “如果馱著比三十公斤重的東西會怎樣?”弓永醫生問。

  “會有警告提示超重。太重的話就動不了了。”山根答道,“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它們能測出物體的重量作相應的移動。加速和減速的時候也根據物體的重量控制。還能測出什麼位置放了多重的物體,為了運水杯的時候使水不灑出來,運較重的物體時也能安全刹車,必須知道物體的重量和重心的位置。”

  “那麼切斷屍體的理由還是……”萌繪眼睛朝上翻了翻說。

  “可能是吧。”山根點點頭,“非用P1不可。”

  “我也這麼想的。”弓永醫生也點點頭,“我想真賀田女士的體重大約有四十一二公斤。切去兩手兩腳後,再加上婚紗,應該在三十公斤以內。”

  萌繪微笑著看看犀川。萌繪能把這樣的事單純作為物理問題討論,說明她完全是一個理科學生。

  犀川也不再發表自己的意見了。

  那個有能力毀壞研究所系統的傢伙會為了不超超載重量才把屍體的手腳切斷嗎?只要修改一下機器人的程式不就可以了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ancy323 發表於 2008-12-17 11:05 AM

第四章 褐色的過去

  1

  “辦公室裏沒有啊。”電腦中傳來新藤夫人的聲音。

  “明白。還在直升機裏呢吧,我去看看。”山根答道。房間裏的人都看著他。

  “我也去。”弓永醫生從犀川旁邊站了起來。萌繪也默默地站立起來。

  “是不是和員警聯繫時出什麼麻煩了。”萌繪在犀川耳邊說,“我也去。”

  “員警來之前我打算待在這兒不動。”犀川面無表情地說。

  房間裏只剩下犀川和島田文子。三個人走進電梯。

  和剛才一樣,山根按了按R的按鈕。

  “所長不會開著飛機去哪兒了吧。”弓永醫生說。

  山根把手放在玻璃上打開了房頂的白色大門。直升飛機還在原地。燈光熄滅了,螺旋槳也停止了轉動。三個人慢慢走到濕潤的空氣中。

  “奇怪……”山根望瞭望房頂,“好像不在飛機裏……所長不在辦公室的話只能在這兒啊……”

  “不會從那邊的門到研究所裏去了吧。”萌繪指著房頂上另一側的電梯間。那好像是到房頂來的一般入口。借著月光,他們馬上明白了房頂上沒人。雖然不是特別亮,但並沒有什麼遮擋視線的物體。

  “所長不可能走那個門。因為這邊要方便得多……”山根說。

  三個人走近直升飛機,圍著它轉了一圈。

  弓永醫生突然停了下來,邊走邊看的萌繪一頭撞在了他的身上。萌繪想道歉,抬頭一看,只見他盯著直升飛機駕駛室的方向眼睛睜得大大的。

  “山根!”弓永一動不動地說。山根好像也發現了什麼。萌繪看不清楚。

  弓永和山根跑向直升飛機的另一邊,咣當一下打開了飛機的門。飛機中一片漆黑,弓永先鑽了進去,然後是山根。

  萌繪也跟著踩著梯子抓往飛機門上的把手爬了上去。

  新藤所長的帽子滾落到了座艙的地板上。

  一股血腥味。

  沒有光看不太清楚,地板上好像有液體在流。

  弓永向前碰到了坐在駕駛席上的新藤所長的身體。山根像深呼吸似的長長吐了一口氣。萌繪也上前去看新藤所長。

  借著從前面玻璃照進來的微弱的光線,他們看見有個東西刺在所長脖子的後面。那個部位的白襯衫變成了黑色。不,實際也許是紅色。

  萌繪有一會兒喘不過氣來。“是刀。”

  “還微微熱。”弓永輕輕摸著所長的手搖了搖頭,“怎麼回事啊……”

  “死了嗎?”山根問。

  “嗯。”弓永回答。

  新藤所長坐在駕駛席上,身體前傾,斜躺在胳膊旁邊的儀錶盤上。他的臉歪向一邊,像睡著了似的閉著眼睛。

  萌繪馬上把目光從死者的臉上移開。

  一瞬間她的腦海裏浮現出父母死時那個可怕的夜晚的情景。她馬上驅散了這個情景。她把精神集中在視線上,儘量不去看那個屍體,深呼吸了一下,開始觀察駕駛席周圍的狀況。

  “那裏壞了。”萌繪指著天花板上的控制盤說。

  山根伸出手。天花板的那個部分的儀錶板凹了下去,耷拉著幾根電線。儀錶板裂開了。

  “這是無線電。”山根說,“是用錘子或鉗子弄的……”

  “無線電壞了?”萌繪問。

  山根突然氣急敗壞道:“就是說和員警還沒聯繫上……”弓永神情冷靜地接著說,“這下麻煩了。我們快回去,最好集合所有人。山根。”

  “是誰幹的?”山根叫道。

  萌繪退回到直升機後面的座位。她覺得有些不舒服,為了分散注意力她觀察著後面的座位。座位上放著一本地圖冊。這架飛機除了駕駛員還可以坐五個人。眼睛習慣了光線後,她看清了地板上流著的原來是血。

  萌繪下了直升飛機,到了地面後她感到頭很疼。

  弓永和山根兩人也從飛機上下來了。

  “所裏有人會開直升飛機嗎?”萌繪問山根。

  “沒有,只有所長會。這架飛機是所長的私人財產。”山根答道,“無線電壞了,它已經沒什麼用了。”

  “無線電說不定能修好呢。”萌繪說。

  “啊,你們誰去問問吧。”山根有氣無力地說。

  “西之園小姐,我很佩服你。能那麼冷靜地思考……”

  “不好意思。我沒有那個意思……”萌繪道歉說。

  “沒到洩氣的時候。”弓永醫生拍了拍山根的肩膀,“山根副所長,兇手就在研究所裏。已經殺了兩個人了……”

  三個人把新藤所長的屍體留在直升飛機裏,關上了門,走進電梯。

  自己是不可能把刀子刺在那個部位的。萌繪想,新藤所長剛被什麼人給殺了,而且是他們認識的人。所長也許當時正在調整無線電,或者和誰說著話。他沒注意有人開門進來,背對著進來的人。萌繪絞盡腦汁地想。那個人殺了所長之後從這邊的電梯逃走了。那邊的出口……兇手在所裏。

  (殺害真賀田博士的是同一個人嗎?)

  一定是的,萌繪直覺感到。

  那麼那個人已經不在真賀田四季博士的房間裏了嗎?……

  “對不起……還是給我一點頭疼藥吧。”在電梯裏萌繪對弓永醫生說。

  2

  山根副所長、弓永醫生和西之園萌繪三個人回到了地下二層。

  房間裏只有島田文子和犀川。望月和長穀部兩人在隔壁房間裏無聊地說著話。山根什麼都沒說,但誰都可以從他的表情上看出出大事了。

  “怎麼了?”犀川站起來走近萌繪。

  “房頂上,新藤所長被殺了。”萌繪報告道,“在直升飛機裏。無線電被破壞了。”

  犀川只是點點頭,什麼也說不出來。山根也看著犀川的臉點點頭。因為聽見後面的聲音犀川回過頭,只見坐在電腦前的島田文子站了起來,椅子倒在她腳下的地板上。

  “可能還沒和員警聯繫上。”山根終於開口了,“真是……怎麼辦?……”

  “我先去告訴所長夫人一聲吧。”弓永低聲說,“我去……”

  弓永醫生又上了電梯。

  “島田小姐。”山根喊道,走近站在電腦旁邊的島田文子,“請你查一下誰開過房頂上的門。”

  島田慌忙扶起椅子,看著顯示幕活動起了滑鼠。犀川和萌繪也站在她的身後。

  犀川點著了一支煙。“怎麼殺的?”

  “刀子從脖子後面……”萌繪答道,“坐在直升機的駕駛席裏被殺的。”

  島田文子的肩膀隨著“刀子”兩個字抖了一下。

  “房頂上?沒人嗎?”犀川又問。

  萌繪搖搖頭。

  “電梯間上呢?”犀川問。

  “那個……”萌繪想了一會兒仍然搖搖頭,“山根先生,您看見了嗎?”

  “沒……那兒上不去。”山根說,“不管誰上了屋頂都一樣……”

  島田文子調出了幾個視窗,急急地敲著鍵盤。畫面右上方的視窗中有一個列表。島田滾動著它。

  “嗯,最後開過門的是山根先生。”島田文子聲音顫抖地說,“兩點十四分……就是剛才。”

  “之前呢?”山根問。

  “之前也是山根先生。一點四十三分……”聽島田文子的聲音像要哭出來似的。

  “不是那個門……”山根立即說,“是另一個出口。”

  島田把那個視窗移到後面,又點了點滑鼠。一個新視窗出現在原來的位置上,唰地出現了一個列表。

  “是望月。嗯,一點四十四分……”島田讀著列表,“之前是昨天上午……”

  山根咋了咋舌。“奇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黛博拉並不完全可靠。”島田文子回頭看著山根,“出了這麼多奇怪的毛病……”

  “別說沒道理的話。”山根口氣強硬地說,“毛病也出的太是時候了吧……”

  山根終於注意到島田文子眼睛裏含滿了眼淚。“對不起……我太急了……不好意思。請把水穀找過來。”

  島田點點頭,敲了敲鍵盤。這回左上方出現了一個小視窗,裏面映出了水谷主任工程師的臉。

  “你在哪兒呢?”山根看著畫面說。島田文子站起來,把座位讓給了山根。

  “在我房間裏。一邊喝酒一邊拼搏呢。”畫面中的水穀笑著說,“在自己房間裏是最安全的……現在系統完全正常。我正在想,電話和郵件不通會不會是硬體的問題呢。和員警聯繫上了嗎?”

  “不知道。”山根說。

  “不知道?什麼意思?用無線電發不出去嗎?”水穀大聲說。話筒發出了雜音。

  “所長被人殺了。”山根說。

  “被人殺了?”水穀瞠目結舌,“被人殺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屍體有兩具了。”山根說,“總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你能來一下嗎?”

  “可是剛才……嗯?被殺了?……所長……誰幹的?”水谷神情嚴峻,“在哪兒被殺的?”

  “房頂。不知道誰殺的。”山根說。

  畫面中的水穀盯著這邊一會兒,終於挪開了視線。右手拿起了酒杯一飲而盡。“OK,我收拾一下馬上過去。”

  水穀的畫面消失了。

  島田文子坐在牆邊的椅子上,兩手捂著臉低下了頭。不知什麼時候望月和長穀部也來了,默默地站在犀川和萌繪後面。

  “山根。我們去看看真賀田女士的房間吧。”望月邊正著棒球帽邊說。

  山根回過頭,目光犀利地看著望月,又看了看犀川。

  “我也同意。”犀川說,“說不定會弄清一些事。如果員警不來我們就應該儘快搜集正確的資訊。我們去看看吧,儘量不碰裏面的東西。”

  “好吧……”山根點點頭,“我們進去。”

  大家都看向面前的黃色大門。

  3

  弓永醫生夫婦倆乘電梯回來了。

  “山根先生。”弓永走近山根撫著鬍鬚說,“真賀田女士和新藤所長不能就那樣放著。把他們移到別處去吧。”

  “為什麼?”山根問。

  “感情上的問題。”弓永答道,“我覺得那麼做是人之常情……”

  “死了就沒辦法了。”山根說,“省下點沒用的勞力吧。”

  “好吧。你那麼說的話我也沒辦法。”弓永醫生笑著,嘴角稍稍上揚。然後他從白大褂的口袋裏掏出一個裝著藥片的塑膠袋對萌繪說,“給你,西之園小姐。”

  “謝謝。”萌繪接過藥。是兩片連在一起的。

  “一片就夠了……”弓永對萌繪說,“一次吃兩片就困了。”

  “我想困。”萌繪開著玩笑。

  “上面怎麼樣?”山根問,“新藤夫人沒事吧?真賀田小姐呢?”

  “沒事。”弓永點頭,“我說了所長的事了。夫人很鎮定。真賀田小姐已經在客房睡下了。”

  弓永夫人也在一旁點頭補充道:“未來小姐已經服了鎮定劑。”

  “弓永醫生,我們想進那個房間。”山根解釋道,“真賀田四季女士的房間。你一起來嗎?”

  “啊是嗎?這樣啊……”弓永醫生扶了扶眼鏡,“知道了……你們是去找真賀田女士的手腳吧。……女人們最好就別去了。”

  弓永夫人走向坐在房間一角的島田文子。

  “那麼,我、弓永醫生和……望月三個人進去吧。”山根望著大家說,“長穀部守在門口。因為這個房間只剩下女人了。萬一誰從裏面跑出來……”

  “我怎麼辦?”犀川謹慎地說。

  “犀川老師啊……嗯……您說呢?”山根反問道。

  “如果不礙事的話我也想看一看真賀田四季博士的房間。”犀川馬上答道,“可能不太禮貌,但是我對她十五年裏的生活很感興趣。”

  好像誰也沒聽見犀川的後半截話。萌繪默默地站在島田文子旁邊。犀川多少有些驚訝她沒說也要去。也許連她也覺得不行了。

  於是山根副所長、弓永醫生、望月和犀川四個人打開黃色門走了進去。

  山根把右手放在裏面的鋁門上報上名字,鋁門也靜靜地打開了。

  “這扇門從裏面怎麼開?”犀川問道。

  “和外面一樣。由真賀田女士來開……”山根答道。

  房間中一片漆黑。望月用帶來的手電筒照了照裏面的牆,看見了電燈開關。

  望月走過去用筆的一端按了按開關。燈亮了後他們叫黛博拉保持鋁門常開,然後走進了房間中。

  房間很大,像是客廳。牆的一面都被書架佔領了。進來的門的附近有一隻黑色的木質花瓶,刻著圖騰柱上面人臉似的圖案。犀川覺得是非洲那邊的民間工藝品。有一個很小的沙發和一張玻璃和鋁制的桌子。這個房間應該從沒接待過客人。讓人驚訝的是書架上擺著一排排百科全書、文學全集和美術歷史方面的圖冊,沒有資訊工程學的專業書籍。

  客廳裏沒有異常物體。是個舒適的普通客廳。即使說它是哪個人住宅裏的客廳也沒什麼不自然。只是四壁上沒有窗戶。不過犀川從進這個研究所到現在,已經適應了沒有窗戶。

  客廳裏有兩扇門。一扇是開著的鋁門,那是這個秘密住處的入口,和外界連接的惟一通道。另一扇門在對面的牆上,很堅固,樣式傳統。

  顯然客廳裏沒有藏人的地方。山根想用手開木質的門,被弓永攔住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手絹,轉了轉門的把手。

  出了客廳是個細長的廳,這次是弓永用手絹開的燈。

  除了連接細長的廳和客廳的門以外還有三扇門。其他牆壁上裝飾著大幅的圖畫。地板是木質的。

  打開最近的一扇門開了燈一看,是一間很寬敞的雪白的房間,像是工作室的樣子。接近房間中間的地方有三台電腦,兩台工作站。五個顯示幕把一把椅子圍在中間,呈扇面形排列。地板上有個小孔,鑽進去一把電線。房間的一角另有一台小小的顯示幕,但仔細一看,原來是舊式的電視機。三台大型作業機靠牆排列著,上面有一大堆不知是組裝到一半還是壞了的零碎。一台作業機上安著一把虎鉗,牆下麵密密麻麻地堆放著電動穿孔機、鋼絲鋸、螺絲起子、螺絲鉗、焊錫槍等工具。書桌下麵有幾隻大紙盒箱子。書桌旁邊放著一台大吸塵器,很是惹人注目。

  “這是博士的工作間嗎?”犀川問。

  “可能是吧……”山根答。

  長谷部和望月的警衛室好像就在這間屋子的隔壁。牆上是郵箱的取出口。裏面有兩個小房間。一個是倉庫,另一個是安著可視電話的用來和外面對話的房間。他們把兩個房間的門都打開看了看,沒有人。粗略看了一遍後四個人回到了細長的廳裏。

  西之園萌繪從開著的客廳的門裏走了進來。她看著犀川的臉微笑著說:“頭好像不疼了……”

  萌繪進了男人們剛出來的工作室。工作室的門也就那樣開著。

  接著,山根用手絹打開了細長廳裏面左手邊的門,打開了燈。

  “燈都是關著的。”山根自言自語道,“這兒是……書房吧。”

  這個房間比較小,三面牆壁上立著抵到天花板上的書架。書架上靠著看起來很輕的鋁制梯子。中間有一張結實的書桌,上面也什麼都沒有。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書架也幾乎被書塞滿了。一半以上是外國書,犀川看見的地方幾乎都是專業書。如果再有其他書怎麼辦呢?犀川覺得自己在擔多餘的心了。

  回到細長的廳裏時萌繪也剛好從工作室裏出來。

  “發現什麼了嗎?”萌繪問道。

  “不,什麼也沒發現。”犀川回答。

  山根把細長廳最後一扇門打開了。

  這個房間漆黑漆黑的。打開燈,是一個和普通公寓差不多大小的連著飯廳的廚房。有一張小桌子和兩把小椅子。桌子上也什麼都沒有。碗櫃對面是個小小的廚房,裏面擺著不銹鋼洗滌台、烤箱、微波爐、冰箱、小爐子和洗碗櫃。小爐子上只放著一個精緻的平底爐。

  萌繪也進了房間,睜大眼睛四下張望。

  飯廳裏和入口相反的方向有兩扇門。

  山根小心地打開了右邊的門,裏面放著梳粧檯和帶甩幹的洗衣機。另外還有一個小倉庫,但哪兒都沒什麼不正常。浴室有點舊,但被打掃得乾乾淨淨。

  “真賀田博士有潔癖呢。”萌繪看著浴室說,“都是她一個人打掃的吧……”

  “又沒有管家。”犀川看著梳粧檯開玩笑說。

  所有人又一次回到飯廳,打開了另一扇門。

  “是臥室吧……”萌繪在最後面說道。

  弓永醫生和戴棒球帽的望月默默地等著山根打開門。真賀田女士的住處只有那扇門裏面的沒看了。

  山根用手絹擰門的把手,過了一會兒回頭看著大家說:“門鎖上了……”

  4

  “有鎖?”犀川問,“為什麼?”

  “因為當時這裏並不是為了監禁真賀田女士而修建的。”山根說,“本來是給真賀田父母住的……”

  “是從外面鎖上的嗎?”弓永醫生把臉湊近把手處,“不……不是……”

  把手上沒有鑰匙孔。

  “好像是從裏面鎖的。”山根說。

  “你是說裏面有人?”棒球帽沿朝後帶著的望月說。犀川好像知道他一般什麼時候反戴帽子了。

  “把它弄壞把門打開嗎?”弓永醫生提議說。

  山根用手咚咚地敲著門試驗著。好像門不是那麼結實的。

  “等等!”萌繪喊道,“靜一下兒……”

  房間中有聲音。

  所有人都屏息凝氣。

  房間中傳出人微弱的聲音。

  “你是誰?”那個聲音說。是個女人。

  “是真賀田博士的聲音……”萌繪小聲說。她的聲音打著顫。

  “我是山根!請打開門……”山根叫道。

  房間中傳來誰碰到門的聲音。

  山根稍稍後退,弓永醫生手撫唇胡。

  門的附近傳來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但是門沒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家都緊張極了。

  “是真賀田博士嗎?”山根說。

  “你是誰?”房間裏又傳來和剛才一樣的微弱的聲音。

  山根拿著手絹再次握住了門把手,慢慢地推開了門。

  房間裏亮著燈。

  誰也沒從裏面出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卻什麼都沒發生。向裏打開的門的陰影裏突然閃出一個東西。

  “你是誰?”那個聲音又問了同樣的問題。一模一樣的音調。

  “機器人呀……”山根歎了口氣。

  是個高約一米的汽缸型機器人。有兩個大輪子,沒有頭,脖子上有兩個攝像頭似的東西在動。只有一隻非常長的三節的胳臂從背上伸出來。

  “你是誰?”山根對機器人說。

  “我是MICHIRU。”機器人回答。它的聲音比黛博拉的電子合成音更接近人聲。

  所有人都走進這個大大的房間。地上鋪著短毛絨毯。有一個大沙發和一張矮桌子。地上有幾隻癟了的氣球。一隻大大的手工縫製的熊伸著腿坐在沙發上。

  “哇,塑膠積木啊……好親切!”萌繪朝沙發旁邊的塑膠盒裏看著說。盒裏裝滿了紅、白、黃、綠各種顏色的小塑膠積木。旁邊還立著一個用幾千幾萬塊積木拼成的娃娃。是個帶著高高的帽子的英國皇家衛兵形象。

  “這些玩具是真賀田女士很多年前買的。”望月說,“我記得往郵箱裏放了好幾回。”他的帽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正過來的。

  床在房間裏面。鋪著好多布頭拼縫起來的床單,上面有一隻小小的白色手工縫製的熊。挨著床是一張木質古董桌子,上面擺著一台縫紉機。大概使用縫紉機時是坐在床上的。

  “她常常做手工嗎?”萌繪看著縫紉機說。縫紉機旁邊有一個藤制的衣櫃。

  山根走過去開房間裏面小儲物間的門。萌繪也跟著往裏面看了看馬上就回來了。

  “作為女人,她的衣服有點少。”萌繪抒發著感想。

  “當然了……”犀川微笑著,“她也不出去,這裏也沒什麼季節……只有你衣服的十分之一吧。”

  “不到三十分之一。”萌繪輕鬆地答道。

  山根回到停在門旁邊的機器人那裏。

  “MICHIRU。”山根說。

  “是。我是MICHIRU。”

  “那機器人的聲音是真賀田博士的聲音吧。”萌繪拿起沙發上的手工縫製的熊說。

  “真賀田博士在哪兒?”山根問機器人。

  “真賀田博士?”機器人反問道。

  “真賀田四季博士怎樣了?”山根又問。

  “怎樣了?”機器人又用同一個音調說道。

  “這個不行啊……”山根好像有點喪氣,“是這個機器人把門鎖上的嗎?”

  山根觀察著機器人後背上伸出的手臂。

  “能開的話也應該能鎖上……”弓永說道。

  臥室門內側的把手上有一個鈕,橫過來門就鎖上了。

  “哪兒都沒有能藏人的地方啊。”犀川說。

  “那邊房間書桌下的紙盒箱子呢?”萌繪把手工熊放回沙發上問。

  “我去看看。”站在門口的望月說著,向細長廳走去。

  “太乾淨了。”犀川說,“什麼都收拾得整整齊齊的。不像突然出事的樣子。但可能真賀田博士平時就這樣……”

  大家回到了細長廳裏。

  望月看了看工作室,從作業機下拖出紙盒箱子開始檢查。

  “都是空的。”望月站起來搖搖頭,“我說沒人吧。從開始就說沒人……”

  “沒人真賀田女士會被殺?”弓永醫生對望月說。

  同樣的對話又出現了。但這次好勝的望月沒有反駁弓永醫生。

  5

  水穀挺著他的大肚子從接待室進了大廳。

  他一邊喘著氣一邊問:“有誰在嗎?”

  “誰都不在。”山根答道。望月看看水穀微微一笑。

  “手腳好像都沒有了,”弓永醫生補充道,“總之,不仔細調查的話,事情還是不好說……”

  犀川一直非常注意這件事。萌繪看看犀川的臉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水谷朝真賀田女士的工作間看了一下,走了進去。

  他把臉湊到房間中央的五台電腦上,往外看了一下,說道:“全部都關機了……硬碟也沒有驅動。”

  山根對水穀說道:“打開看看。”

  一般情況下,人們不使用電腦的時候都會把電源切斷。但真賀田女士所使用的電腦的電源卻脫落了,這倒沒有讓人覺得有什麼不自然。但是那兩個工作站可就不一樣了。這種類型的電腦在通常情況下是不會發生電源脫落的現象的。它的設計是這樣的:啟動系統需要花費較長的時間,但機器和系統都是能連續二十四小時運轉的。

  水穀用手摸了一下兩個工作站的開關。然後把電腦的電源也插上了。犀川看了一下,其中的一個工作站是HP公司出品的,另外一個是國產貨。雖然這兩個工作站都是四五年前的老型機器,但是要在當時買下來的話也得每台一千萬日元以上。電腦的其中兩台是“Macintosh”(美國蘋果電腦公司生產的電腦,即蘋果機。——譯注),另外一台以前沒見過,也沒有任何標記。可能是當初購入零部件後自己組裝的機器吧。

  啟動工作站需要花費較長的時間。畫面上綠色的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數字由下到上不停地劃動。中間還一次次地出現“RedMagic”這幾個紅色的大字。

  開啟每台電腦都花了大約一分鐘的時間。沒有任何標記的那台電腦的顯示器在終止模式變成黑屏後停止了運轉。另一台電腦的畫面是日程安排表。還有一台在普通的檔案名的介面上就停止運轉了。

  犀川問道:“我能摸一下嗎?儘管鍵盤上可能會粘著指紋……”

  “啊?是嗎……我已經摸了。”水穀一邊看著工作站的顯示器一邊說道,“還是在那邊的電腦上提取指紋吧。對吧,山根?我說了,我已經摸過了。”

  山根點頭說道:“只好這樣了。”

  萌繪也來到犀川的旁邊,用手摸了一下電腦。為了方便真賀田女士操作,電腦擺放成了放射形狀。因此他們只能在很狹小的空間裏展開各自的工作。

  “唉?……”只聽水穀大叫一聲,“這傢伙真是太棒了!這,這……已經是‘RedMagic’的第六個版本了。”

  萌繪轉過頭來問道:“第六版?”

  水穀說:“唉,研究所的系統才只是第四版呢。我聽說真賀田女士要開發下一個版本了……想不到已經到了第六版。如此說來,第五版豈不是已經開發完成了……”

  犀川首先看了一下有日程表的那台電腦的畫面。雖說是日程表,但日曆上幾乎什麼也沒寫。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所以日期也自動更新了。他打開昨天的日程一看,只見上面只寫了一行字:

  全部成為F。

  犀川在嘴裏嘟囔著“全部成為F”。這時,山根朝畫面看了一眼

  站在後面的弓永醫生問道:“F是指什麼呢?”

  萌繪說道:“難道是指完成的意思?……”

  他們幾個人抓到什麼就看什麼,到處亂看,但除此之外在日程表上再也沒有發現其他的文字。

  犀川接下來開始找相關文章的各個檔。硬碟有1G的容量,才只用了一半。

  軟碟中第一個檔是名為“文檔”的檔夾,其中只存有一篇文章叫“ReadMe”。

  犀川雙擊了一下這個檔夾,想看看裏面的內容。

  “啊!”副所長山根大叫一聲。所有的人都看向了犀川面前的顯示器。

  我的“蘋果機”裏沒有留下我在這世上生存過的痕跡。我提前警告你們,沒有必要做無用功浪費時間。WS也是一樣。只是,新的編譯程序和“RedMagic”的第六版作為我留給你們的最後的禮物將不會消失。

  真賀田四季

  我雖然反對,但絲毫沒有辦法。我不忍放下道流,這是我惟一的掛念。但是我也有不得不做的工作。

  栗本其志雄

  我已經打掃好了整個房間。浴室的黴氣也清除過了。我很久以來一直希望看到大海。請大家不要把我的結婚禮服弄髒了。

  佐佐木棲麻

  弓永醫生一邊摸著鬍子一邊說:“這都是些什麼呀?!是玩笑話嗎?”

  “栗本其志雄和佐佐木棲麻是誰啊?”犀川問道。

  山根稍微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他們是真賀田女士身體中存在的其他人……是她自己創造出來的人物。”

  “那為什麼名字不一樣呢?”萌繪問道。

  山根說:“我怎麼會知道呢……”

  “是不是出生地不一樣啊?……”

  弓永醫生回答說:“可能是這樣吧。正是由於不同的性格才真正地形成了自我。不同性格的形成勢必和不同的環境有關。因此一般情況下,不同的出生地或不同的年齡都會導致形成不同的人格。這是一般論……”

  犀川一邊盯著畫面一邊說:“總之,就像真賀田博士所警告的那樣,她並沒有留下任何其他的文件。與房間一樣,檔好像都被整理過了。”

  另一台蘋果機上的檔夾裏也留有一封相同內容的檔———“ReadMe”。

  稍稍查看了一下工作站的水穀說道:“這裏也沒留下任何東西。除了“RedMagic”和新的編譯程序之外的全部內容是全都消失了呢,還是放到移動硬碟裏帶出去了呢……”

  犀川再次點開真賀田女士們(這種場合恐怕用複數才合適吧)留下的資訊閱讀起來。萌繪指著電腦螢幕說:“這兩個字應該讀作‘MICHIRU(道流在日語中的發音———譯注)’吧。”她的手指正指向文章中“道流”兩字所在的位置。

  “是啊,確實如此……”犀川說道,“是指那個機器人嗎?”

  萌繪自言自語地說道:“或者說是娃娃更合適?”

  望月問:“什麼?娃娃?”

  萌繪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水穀開始敲打鍵盤,查看電腦的情況。山根替下犀川開始盯著電腦的螢幕查看。但是兩個人就像真賀田的留言所說的那樣,什麼也沒發現。

  他們決定離開房間,穿過接待室來到了外面。

  犀川走在接待室中問山根:“垃圾該怎麼辦啊?生活在這裏,每天都會產生垃圾吧。”

  山根回答說:“應該在哪兒有垃圾筒吧。”

  萌繪馬上回答說:“在廚房。”

  “垃圾從那裏出來,順著傳輸帶被運送到位於研究所北部的處理室的電氣爐裏。不僅是這個房間,其他的全部房間也全部這樣。垃圾在那裏被焚燒。過程全部都是自動的。”

  犀川停下腳步說:“我稍微去看一下。你們先走吧。”

  他們一行幾人穿過鋁制的門走了出去。在外面碰到了長穀部和島田文子。犀川返回大廳,走進了廚房。因為房間的門都是敞開的,他暢通無阻地走了進去。萌繪從後面跟了過來。

  在廚房盡頭冰箱旁邊的牆上有一個鐵制的蓋子,上面有個把手。犀川掏出手帕,掀開了那個把手。垃圾筒開口向上,寬大約三十釐米,犀川把蓋子全部打開,看到裏面要比開口處窄,大約有二十釐米左右。不能仍太大的東西。

  站在後面的萌繪突然說道:“把人的手腳割掉的話,能扔進去吧。”犀川聽到這話大吃一驚。

  犀川問萌繪:“西之園,你知道delicacy這個詞嗎?”

  萌繪回答說:“你是指‘佳餚’嗎?”這種情況下她的腦袋總是轉得特別快。

  犀川看了一下表。時間已經是凌晨4點15分。

  “外面已經天亮了吧。”犀川說道,“忙了一整夜呢。”

  “露營的大夥都該起床了吧。你說他們會怎麼想呢?”萌繪笑嘻嘻地問道。

  犀川一邊走向大廳一邊說道:“前天或者更久之前,殺死真賀田博士的兇手是從這個房間出去的吧。他是怎樣進來的又是怎樣出去的,咱們暫時先不想了。至少現在先不想了。”

  萌繪點點頭說:“好。”兩個人停在了大廳裏。“怎麼樣,老師,你一點也不歡喜嗎?”

  犀川微笑著說:“怎麼,你還有這樣的愛好?”

  萌繪向上翻翻眼珠說道:“但是,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只是想把即將落下的火星彈開而已。好像變成了‘眠狂四郎’似的。”

  “‘眠狂四郎’?他是誰啊?”

  “啊,那傢伙是……”犀川一邊考慮著一邊說,“殺死真賀田博士,割下手腳……然後打掃好房間,消滅證據,刪去電腦裏的資料。也許像你說得那樣,還把手腳扔到了垃圾筒裏。分屍的地方應該是在浴室吧。也只能是在那兒了。然後再進行打掃……”

  萌繪抱起胳膊說道:“兇手在這兒待的時間可夠長啊。”

  “但是,剛剛還在屋頂呢。”犀川馬上答道,“你兩次都和山根先生上了屋頂吧。真賀田未來小姐來的時候所長還活著,再去的時候已經被謀殺了。其後僅用三十分鐘的時間。他是怎樣從屋頂出去的呢?……還有,剛開始是在屋頂上,說不定現在還在上面……”

  萌繪問道:“你認為和真賀田女士的案件是同一個兇手嗎?”

  犀川搖搖頭說:“唉!我也不知道……全都是些不明白的事……西之園,這個時候如果拿出王牌的話……”

  “什麼?王牌?”

  “這並不是我的專長……”

  這兩個人穿過接待室,走出了那扇鋁制的門和黃色的門。

  山根、水穀加上弓永三個人站在房間的角落裏竊竊私語地談論著什麼,島田文子和弓永夫人在對面靠牆的椅子上坐著。

  他們剛奇怪望月和長穀部怎麼不在呢,兩個人就從走廊過來了。令人奇怪的是,他們把蓋上床單的“那個東西”抱了過來,即放在機器人P1上的真賀田女士的屍體。萌繪扭頭看向了別處。島田文子也蓋上了眼睛。

  山根對犀川說:“我們決定把她送回房間。”

  望月和長穀部搬著屍體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那扇敞開著的黃色的大門。好像是放在接待室了。他們倆不久就出來了,山根把那扇黃色的大門關了起來。

  山根好像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在員警來之前咱們就這樣吧!然後通知所裏的全體人員,5點召開電子會議,請大家務必參加。嗯,也就是40分鐘後了。島田,就拜託你聯絡一下吧。我想先洗個澡。”

  “望月、長穀部、還有水穀,你們幫我把屋頂的所長搬到房間吧。”聽弓永這麼一說,他的夫人也站了起來,走向這邊。“不能就那樣把它放在直升機裏。太陽出來之後溫度也會升高的……”

  弓永醫生夫妻倆、望月、長谷部、水穀一共五個人坐電梯上了屋頂。

  島田文子說要回自己的房間,向著走廊走去。房間裏只剩下了山根、犀川和萌繪三個人。

  “老師們也來我的房間吧。一定很累了。”山根一邊朝走廊走去一邊說道,“或者是要回露營場?”

  犀川說道:“露營場恐怕是回不去了。我們也算是事件的目擊者……員警來了還要回答各種各樣的問題呢。”

  “員警說什麼時候來啊?”山根勉強笑笑問道,他好像非常疲憊,“最壞的情況是也得把老師的學生叫到這裏來。如果沒有船的話你們就回不去。但你們的糧食儲備只夠三天消耗的。對吧?”

  萌繪問道:“你們這裏糧食儲備沒有問題吧?”

  山根無力地說道:“足夠幾個星期用的。如果沒有收到研究所的聯絡,過個三四天就會有人注意到的……”

  犀川對山根說:“您先走吧!我在這裏等弓永他們下來。如果這裏沒有人在的話就不好了。我待會兒再去山根先生的房間拜訪。”

  山根問道:“你知道我的房間在哪兒嗎?”

  犀川答道:“就算我不知道的話,她也會知道的。”萌繪在旁邊點了一下頭。

  山根朝走廊走去。犀川點了一支煙,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萌繪小聲說道:“大家都辛苦了吧……”

  兩個人一直走到有椅子的地方。犀川把煙灰缸拿到了身邊。

  犀川坐在椅子上一邊吐著煙圈一邊說:“感覺和《明星——托萊克》那本書中描繪的一樣。這裏的氛圍真是……那位弓永先生可真像書中的麥克兒醫生啊。”

  萌繪笑著說道:“弓永先生可不像書中的那位大叔。”

  “也許是因為你的理解和我的理解所處的時代背景不太一樣吧。”犀川微笑著說道,“西之園,你沒事吧?一定累壞了。這次的旅行可真是一次嚴酷的考驗。”

  萌繪盤盤腿說道:“我沒關係,老師才累了吧!”

  “是啊,比起來……是遜色了一些……”犀川認真地說道。

  萌繪稍微考慮了一下問道:“您說的是什麼啊?”

  “啊,沒什麼意思。”犀川回答道,“沒有任何意義的詼諧才是最好的……”

  6

  萌繪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考慮事情。犀川一邊慢慢地吸著煙,一邊下意識地數著天花板上的消防用的噴水頭。

  犀川想在頭腦中整理一下在過去的幾個小時中發生的讓人難以置信的事件,但是思想一直不能集中。在他的人生中,像電視劇一樣戲劇化的夜晚這次已經是第二次了。第一次當然是他的恩師西之園博士夫妻乘坐的飛機著陸失敗引起大火的那個夜晚。那件事也是發生在夏天。為了迎接恩師夫婦,犀川和那時還是高中生的萌繪一起來到了機場。那個時候她曾失聲痛哭。火光像惡魔一樣遠遠地升起,不久就傳來了爆炸的聲音。這都是一些他不想回憶的往事。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和萌繪提起那個晚上的事。

  犀川輕輕地搖了一下頭,收回了思緒。兩個人被謀殺。其中一個人是在完全密封的密室裏……對,是密室……確實如此。另外一個是在屋外。但是兩者的共同之處就是他們兩人都是真賀田家族的人。十五年前去世的真賀田左千朗博士的女兒和弟弟被謀殺了。發生這件事誰會獲益呢?……

  真賀田四季的房間是絕無僅有的完全密封的密室。誰也不可能進出那個房間。還有,要到達新藤所長被謀殺的那個屋頂乍一看也是不可能的。

  萌繪突然開口問道:“那個留言資訊是誰寫的啊?就是電腦中的那三條留言。”

  犀川馬上答道:“我想至少應該不會是真賀田四季博士吧。”

  “為什麼?”萌繪好像很吃驚,“您的意思是說那是兇手留下的嗎?”

  犀川說道:“可能是這樣的。如果是真賀田博士自己留下的資訊,恐怕是不會署自己的名字的吧。”

  萌繪反駁道:“可是,老師,因為一共有三個人的留言,所以她可能是想區別一下吧。”

  “不,我還是覺得有點不自然。”犀川說道,“首先,如果那些留言是博士自己寫的話,難道她已經預感到了自己將會被謀殺嗎?……還有,如果真賀田博士真的具有多重人格,並且每一重人格都想留下資訊的話,那麼每個人都會寫下比現在的資訊更長的文章。在短時間裏,每人留下一句話,我總覺得不自然。那是兇手留下的。”

  “哦……那‘全部成為F’這句話是指什麼呢?”萌繪側著腦袋問道。這是出現在電腦日程表中的句子。

  犀川答道:“我覺得可能不像你說的是完成的意思。我注意到了F用的是大寫字體。鍵盤上的CapsLock鍵並沒有使用,這種情況下要打出大寫字體的話,只能按下Shift鍵。也就是說,特意使用大寫字體可能會有它特殊的含義。難道是固有名詞?……”

  “固有名詞?”萌繪重複了一遍,“所謂全部,全部又是指什麼呢?……”

  電梯中傳來了小聲說話的聲音,不一會兒弓永醫生等人從門裏走了出來。

  弓永說道:“哎?老師您還留在這兒啊。去我的房間喝一杯怎麼樣啊?”

  “哦,不了不了。”犀川站起來回答道,“我們待會兒要去山根先生的房間呢。”

  “哦,這樣啊。”弓永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舉起了手,和他的夫人一起朝走廊走去。

  水谷、望月和長穀部三人一起朝隔壁的房間走去。

  犀川對水穀說道:“那咱們就此別過吧。”

  “水谷先生,您還在這兒?”

  “啊,我想在這兒喝點東西。”水穀很親切地回答道,“我剛剛幹了體力活,覺得有點渴。真是的,我以前還沒有過搬運死屍的經驗呢。”

  犀川和萌繪朝走廊走了過去。走廊裏的燈光隨著他們兩人的移動而不停地移動。

  萌繪一邊走一邊問道:“P1機器人裏能藏下人嗎?”

  “不會吧。如果這個機器人身體裏面是空心的話,說不定能勉勉強強藏下,但即使可以也得需要他們有像中國雜技團那樣柔軟的身體,否則的話,是絕對不行的。”

  “那麼也就是說藏在剛才那個機器人上是不可能的了。”萌繪說道。

  “你的想法可真有趣啊。”犀川評價道,“你說藏在機器人中出去,對吧?這樣的話,好像比較有條理……”

  “什麼條理啊?”

  “也就是說,給真賀田博士的屍體穿上婚紗,把她放到機器人上來威脅大家,這個理由是說的過去的。”

  “婚紗是怎麼一回事啊?”萌繪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問道,“是真賀田博士自己做的嗎?她有縫紉機……”

  犀川回答說:“不,你去屋頂的時候我已經問過長谷部先生了,他說那好像是三年前博士買的。通過郵購寄送過來的。”

  “為什麼?”萌繪好像很難相信似的。

  “我不太明白,可能是想穿一次試試吧……”

  “要試穿那麼厚的衣服?真不敢相信。”萌繪說道。

  “嗯?你還是小學生的時候,不總是穿著一件像木偶的衣服嗎?”

  萌繪突然停下腳步,滿面通紅。“老師!你怎麼還會記得那件事啊?真失禮!”

  “什麼?”犀川大吃一驚,他不明白萌繪為什麼會突然生氣,“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嗎?”

  萌繪什麼也不想說了。犀川也不再想這個問題。

  他們來到位於地下一樓的山根的房間前面,敲了敲門。“誰啊?”門裏傳來了山根的聲音,犀川自報姓名後,門靜靜地打開了。

  山根坐在那張大號的桌子的裏側,手裏拿著一個咖啡杯。坐在桌子外側的一個人正盯著犀川他們看。那是新藤所長的夫人。

  新藤裕見子拿著手絹捂在嘴角。眼睛佈滿血絲,臉色也很差。

  “啊,我們,只是……隨便溜達著就過來了。”犀川說道。

  “沒關係,”新藤夫人回答道,“你們不必介意。熱鬧一點好……”

  犀川他倆戰戰兢兢地進了房間,山根問過他們倆喝什麼東西後就進了廚房。

  犀川一邊坐下一邊說道:“說些什麼好呢?……”

  新藤夫人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說道:“老師們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啊。是啊,為什麼會成了現在這種情況呢?……但我一想起直升飛機的事也就死心了……我想那個人有那樣的愛好,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因為事故而死的……我……他死在自己特別喜歡的直升飛機裏,應該是幸福的吧……我不知道。”

  (即使被謀殺也是幸福的嗎?)犀川雖然這樣想,但是還是難於啟齒。他點點頭。

  “夫人,您能給我們說說十五年前的那件事嗎?”萌繪突然問道。

  犀川瞪了萌繪一眼,想制止她,但萌繪沒有看他。

  夫人點點頭說道:“是啊,西之園小姐。說說別的事可能心裏會好過一點。”

  這時,山根端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走了出來。

  萌繪單刀直入地問道:“夫人,您當年看到真賀田四季博士殺害雙親的現場了吧?”

  新藤夫人回答說:“嗯,是這樣的。我去的時候,我先生……正在制止她。”

  萌繪說道:“這麼說,您沒看到殺人的現場了?”

  “不,正好,真賀田博士……是真賀田左千朗博士,四季小姐的父親。真賀田博士被刺中,倒了下去。四季小姐全身是血,手裏還握住刀子。血濺了出來。啊……”新藤夫人低下了頭,馬上又恢復了原樣,歎了一口氣,“我先生從四季小姐後面飛撲過去,制止了她……”

  “這麼說,那時真賀田夫人她已經?”

  “是的,夫人已經倒在地板上了。是夫人先被刺中的。”新藤夫人答道。

  萌繪繼續問道:“他們兩個人都是馬上就死亡的嗎?”犀川感到這種問題不應該在這種場合提問,但所謂以毒攻毒,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新藤夫人答道:“不,夫人是當天晚上,博士是第二天才死亡的。”

  “四季小姐當時是什麼樣子啊?”萌繪用手抓著咖啡杯,問道。

  “目光游離,但好像又很放心的樣子。我記得很清楚,博士倒下的時候,四季小姐大叫著‘我絕對不會寬恕你’。大叫過之後,她好像被什麼附體了似的,發出了哀鳴聲,接下來又大笑了起來。當時的樣子真的很可怕。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恐怖。”

  這次輪到犀川發問了,他的熱咖啡已經喝了一半。“是哪個房間啊?”

  新藤夫人看著犀川說:“是那個地下二樓的房間。”

  犀川又一次問道:“不,夫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問那裏的哪個房間。”

  “啊,你想問裏面的情況啊。……嗯,是這樣……是一進去最靠邊的那個房間。”新藤夫人回答說,“那時搬家才只搬到一半。我和我先生正好到這裏來玩。那時候,我們還在東京的醫院裏工作。”

  犀川接下來問道:“那時真賀田未來小姐在哪里啊?”

  新藤夫人把杯子送到嘴邊,說:“那時候她還不在這裏。未來小姐在真賀田博士的父母家……好像是山梨縣吧,她一直待在那裏。因為還很小嘛。在她到東京看望大家的時候我也只是見過她兩三次。”

  “這個問題可能是個非常失禮的問題。”萌繪淡淡地說道,“所長去世之後,這個研究所啦,真賀田家族的財產啦,怎麼處理呢?”

  “我對這件事不感興趣,你們也不需要費心了。”新藤夫人用非常冷淡的口吻回答道,“真賀田家族的財產是屬於四季小姐的,所以她去世之後,那些應該歸她的妹妹未來小姐所有。這個研究所也是這樣的。我先生的財產也只是那架直升飛機而已。但那是歸我所有的。我一定要好好地珍惜它。我的先生就是在那架直升飛機的座艙去世的……”

  犀川剛才聽說新藤所長給別人當養子了。他想,新藤家族應該是有不少資產吧。

  犀川說:“所謂座艙實際上是指棺材的意思吧。”但是,他馬上發覺自己的這句話很不得當。

  山根很擔心地說道:“未來小姐都說什麼了?這個研究所以後該怎麼辦啊?四季女士的死對研究所來說是最致命的打擊。”

  “是啊。”新藤夫人很冷靜地回答道,“這是以後大家要一起考慮的事情。未來小姐說她想馬上回到美國,不想在日本定居……對,是這樣說的……”

  山根問道:“什麼?”

  新藤夫人說:“四季小姐的包還在直升飛機裏放著呢。我把她拜託我的事全忘了。山根先生,就拜託你吧!她說裏面有帶給四季小姐的非常重要的禮物。”

  萌繪問山根:“直升飛機的哪個部位能放行李啊?”

  山根答道:“是後面的座位。”

  萌繪搖頭說道:“沒有啊。我剛才留意了一下客艙……要是有包啊什麼的我應該會注意到啊……”

  山根點點頭說:“待會兒再查看一下吧。”

  犀川正盯著桌子上放著的賽車看。真賀田四季女士的臥室裏也有孩子的玩具。

  犀川向新藤夫人問道:“四季博士是從小時候開始就喜歡方塊遊戲嗎?我看見她的臥室裏堆了很多的方塊。”

  “她從孩提時代起就和大人一樣,不,應該說她比大人更聰明,更有能力。”新藤夫人說這話時又歎了一口氣,“她沒有玩的時間。因為發生了那樣的事,她總是把自己封閉起來,看起來很可憐。”

  萌繪問道:“她玩木偶遊戲什麼的嗎?”

  新藤夫人答道:“不,我沒看見她小時候拿過那種東西。全部都是她長大之後才買的,全部都是……四季小姐想買什麼東西都會告訴我,所以我是知道的。好像還有一個布制的小熊玩偶。”

  “您知道栗本其志雄和佐佐木棲麻這兩個人嗎?”萌繪提起了電腦留言中出現的這兩個人的名字。

  “是的,當然知道,大家都知道。”新藤夫人微笑著說道,“還有一個人是叫真賀田道流吧?寫成‘道流’兩個字,讀作‘MICHIRU’。四季小姐有時會扮作這三個人的樣子。我聽說這從小時候就開始了。是她從五歲開始就有的一個毛病。”

  “是嗎?”萌繪好像很吃驚。

  “三個人都是嗎?”

  新藤夫人說:“不,只有那個叫栗本其志雄的是……其志雄這個名字是四季小姐去世的哥哥的名字。”

  聽了這話,犀川感到很吃驚。“真賀田四季博士還有哥哥嗎?”

  “不,他一生下來馬上就去世了。和四季小姐是雙胞胎……因此四季小姐才有心扮作已經死去的哥哥的樣子。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父母一定很高興吧……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她不姓真賀田呢?這些都是我從我先生那裏聽來的……”

  萌繪探身問道:“那麼那個叫佐佐木棲麻的呢?”

  新藤夫人微微一笑,情緒已經不是那麼激動了。“這個人也是有原型的。他的原型是四季小姐在美國讀書、工作時照顧她的那個人。雖然說是在公司上班,但那時的四季小姐還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學生。父母一直留在日本,四季小姐和那個人一起生活了五六年。可能是雇傭的家政人員吧。說是叫做‘森川須磨’的一個人。也許不是‘須磨’這兩個字,或者根本就不是這個名字。”

  “那個叫森川的人後來怎麼樣了?”萌繪問道。

  新藤夫人馬上答道:“在那邊出車禍去世了。四季小姐因為這件事受到了刺激,才辭掉美國那邊的工作回到了日本。”

  “於是,四季女士就開始模仿起那個人來了?”萌繪說道。

  “是啊……不過這和模仿還不太一樣。是在自己的身體中創造了一個那樣的人格。這不是模仿所能比擬的。四季小姐的頭腦應該能裝下不止一個人格吧……”

  “那麼,那個叫真賀田道流的呢?”萌繪報上了第三個人的名字。

  新藤夫人稍微考慮了一下說:“這個是娃娃的名字。的確是這樣的……她搬家搬到這裏來的時候,只抱了一個很大的娃娃。樣子並不是很可愛。大概有五十釐米那麼高。那個娃娃就叫‘MICHIRU’。”

  “那個娃娃後來怎麼樣了?”萌繪問道。

  “在那間屋子裏放著。”

  “哪間屋子?”

  “啊,就是她殺害自己父母的那個房間。是她住的第一個房間。真賀田博士被刺中倒下的時候,那個娃娃從書架上落了下來。嗯……那個娃娃正好落在倒下的博士的旁邊。”

  犀川也探出了身體。三個人都聽得很入迷。十五年前發生的那場慘劇在他們幾人的頭腦中又重演了一遍。

  “也就是說,那個娃娃……現在已經不見了嗎?”萌繪問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ancy323 發表於 2008-12-17 11:05 AM

第五章 灰色的境界

  1

  新藤裕見子從山根的房間走了出來。時間已經是凌晨五點過幾分了,山根沒有時間洗澡了。

  山根面向終端顯示器,不停地敲打著鍵盤,向研究所的工作人員發信。其內容大概如下:研究所發生了事故,有人被謀殺了,而且不知道什麼原因,現在與外界的聯繫也被切斷了,研究所遇到了很大的危機。

  山根在螢幕上打出了一行字:與死者無關的問題我都會儘量回答。不久顯示器上就出現了很多問題。

  員警什麼時候來啊?

  員警一定會來的,但是現在還沒聯繫上。

  糧食與能源不會有問題吧?

  暫時沒有問題,不會影響研究所的運營和所員的生活。

  我們能接收到外面發來的郵件,為什麼發不出去呢?

  我想可能是軟體出現了問題,但具體情況還不是很清楚。現在正在調查之中。

  這種情況還要持續多長時間啊?

  最長三天吧。

  所裏有誰有無線電話嗎?

  有的話,請通知山根。

  所長的直升飛機裏好像有無線電話。

  那個無線電話出現故障了。有誰能修好的話,請通知山根。

  為什麼是山根副所長呢?所長不在嗎?

  不在,而且所長的直升飛機也不能用了。

  我們能離開研究所吧?

  能,但最好是待在自己的房間裏不出來。

  有什麼危險嗎?出現危機的原因是人為的因素嗎?

  是人為的原因。還是有一定危險性的。

  現在我們正在做的工作怎麼辦啊?

  可能的話我希望你們繼續下去。

  畫面上不停地出現問題。作解答的好像不止山根一個人。恐怕水谷主任和弓永醫生都在旁邊幫助他吧。

  電腦的另一個介面正在點名,查看所裏的成員是否都在。應該待在研究所裏的人員現在都還在。而且記錄顯示從昨天到今天早上出入過研究所大門的就只有山根一人。

  犀川問山根:“研究所一共有多少人啊?”

  “嗯。一共有五十二個人。”山根一邊敲打著鍵盤一邊回答道,“除了犀川老師、西之園小姐和真賀田未來小姐以外,一共有五十二個人。這其中包括新藤所長和真賀田四季女士,現在還活著的正好有五十個人。這五十個人我已經全部確認過了。”

  提問大概持續了一個小時左右,突然電子鈴響了一下,顯示器的又一個介面出現了一行文字:

  我是島田文子。

  副所長,我想起來一件事,我曾和別人約好明天下午一點鐘見面。那個人是婦女雜誌的記者,要到咱們島上來尋找素材。因此,在明天約定的時間裏,她會乘船來咱們島上。

  “謝天謝地!”看到這些後,站在山根後面的犀川鬆了一口氣。

  山根回頭看了犀川一眼。“是啊。到時候只要把任何一個人送到港口,咱們就可以和外界聯繫上了。”

  萌繪問道:“也就是說,今天一天都不會有船來了吧?讓誰去港口合適呢?”

  “不行啊。事先也沒有聯絡,有誰會碰巧正好來島上呢?這樣的幾率幾乎為零……還得堅持一天啊……”山根答道,“員警在明天下午之前是不會來的。”

  山根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回復島田文子的郵件,他的答復很簡單:我知道了。

  快七點時,早上的會議結束了。最後,山根通知所裏的全體人員四個小時以後要再次召開全員電子會議。

  山根熄滅了煙,萌繪問道:“通過這個電子會議我們不能知道說話的對方是誰吧?”

  “不,全部都有記錄。只不過剛才採用的是匿名登錄的方式而已。”山根站起來,朝桌子走去,“比起口頭會議來,這種形式更節省時間。可以省略很多不必要的廢話……而且研究所裏沒有能容納下五十幾個人的房間。”

  犀川說道:“您剛才已經委婉地把所長去世的資訊傳達出去了吧。”

  “可能馬上就會傳開吧。我本來就沒有打算保守這個秘密。”山根回答道。

  萌繪說道:“兇手說不定也旁聽了今天的會議呢。”

  “是啊,我們該怎麼辦呢?”山根聳聳肩說,“想吃點東西了。老師們也是吧……烤麵包可以嗎?……”

  “那我就不客氣了。”犀川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西之園小姐也是嗎?”山根看了萌繪一眼問道。

  萌繪沒有回答,她一直盯著桌上的賽車看。

  “西之園小姐。”旁邊的犀川輕輕地拍了一下萌繪的肩膀。

  “請問……”萌繪滿臉茫然,“真賀田博士住所裏面的門……就是黃色門裏面那扇鋁制的門……是一直開著的……那扇門是怎麼控制的呢?”

  山根微笑著說:“啊,你說那扇門啊。它是由我們研究所的黛博拉管理系統(黛博拉:伊朗預言家,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管理系統。——譯注)來控制的。只有得到許可的人才能從外面打開它,另外從真賀田女士的房間裏也能打開它。只不過即使是在真賀田女士的房間裏也只有她一個人能打開。真賀田女士伸出手來……”

  說到這裏山根突然停下了,表情也突然凝固了。

  犀川慢慢悠悠地對萌繪說:“我也是這樣想的。”

  “唉?老師也注意到了啊!”萌繪大叫起來。

  “大家曾經推斷兇手之所以把屍體的手腳割下來是為了把屍體的體重控制在機器P1的載重範圍內,我之所以否定這種推斷就是這個原因。”犀川慢慢地說著,“這是說得過去的。”

  萌繪說道:“要打開那扇門,就必須得有真賀田博士的右手……那麼割下兩隻手是為了掩飾什麼嗎?”

  “兇手是拿著被割下的真賀田女士的右手開的門嗎?”山根終於開口了,“真不敢相信。難道……真是為了這個嗎?”

  犀川說道:“不,不僅僅是那扇門……”

  “拿著真賀田女士的右手在研究所裏到處走動嗎?”

  犀川點點頭說:“或者……”

  萌繪瞪大了眼睛,嘴也張開了,“真是難以置信啊……”

  “是啊,難以置信。”犀川回答道。

  萌繪說:“是為了打開門而把真賀田女士的手割了下來嗎?有這個必要嗎?研究所裏的全體人員誰都可以打開門啊。”

  “不,不是哪兒都行的。”山根回答道,“首先像我房間這樣的門,只有那個房間的主人才能打開。除此以外的地方,只有得到使用許可的人,也就是說只有登錄的人才能打開門。比方說吧,要去停放所長專用直升飛機的那個屋頂就必須經過一個出口,而那個出口就只有所長、所長夫人和我能夠打開。剛才大家一直待的真賀田女士房間旁邊的那個控制室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進去的。”

  萌繪問道:“如果有真賀田四季博士的右手都能打開哪里呢?”

  山根回答說:“這我就不清楚了。她好像在哪兒都沒有登錄。但是真賀田女士房間出口的那扇鋁制的門確實是只有她才能打開的。”

  “研究所的大門呢?”

  “大門誰都能進出。可是根據我剛才的調查,誰都沒有出去過。”

  萌繪盯著天井小聲說道:“真是不可思議啊。為什麼連腳都要割下來呢?”

  “是啊,不可思議的事情太多了。”犀川說道。

  “兇手是怎樣進入那間密室的呢?還有,是怎樣從那個房間出來的呢?而且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啊?房間外面二十四小時都有警衛輪流站崗,攝像鏡頭也在監視著一切。而且攝像鏡頭的系統與‘RedMagic’是完全獨立的。即使系統受到病毒攻擊發生了異常,那裏的監視系統也是不會受到絲毫影響的……這樣看來,不可思議的事可真多啊。”

  山根點頭稱是。“確實是老師您所說的那樣。我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RedMagic’的異常。竟然不能發送郵件了。電話也不能用了。而且……那時候我們是用研究所的黛博拉管理系統才打開了真賀田女士房間的那扇黃色的門,燈光也是一閃一滅的。除此之外,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其他的異常。為了實施這次的殺人計畫兇手好像在程式中做了手腳,但不是病毒攻擊。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沒有留下變更程式的證據呢?想不明白……首先,能完成這一切的只有所內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也就是接觸系統的那幾個人。水谷、島田……再加上我。真賀田女士本人也不行。從真賀田女士的房間裏是夠不到這裏的系統的。”

  萌繪補充說道:“打開屋頂房門的痕跡也消失了。所長被殺的時候,一定有誰打開了那裏的門。但是當時卻沒有留下任何記錄。那些記錄是刪除了嗎?”

  “不……那是不可能的。變更程式,往程式裏寫一些特定的資料,這是可能的,但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定會留下程式變更的痕跡。”山根抱著胳膊說道。

  “為什麼記錄的程式不能變更呢?在程式中,所謂的變更痕跡也是一種資料啊。只是變更這些資料應該是可以的吧?”萌繪繼續問道。

  “這在事實上是不可能成立的,西之園小姐。一般的UNIX是可以的,但‘RedMagic’的安全性一直是非常強的。如此一來,沒有必要修改的檔慢慢地就變成了永遠不可以修改的檔。即使是該檔的用戶本人也不行。在‘RedMagic’裏,有一種檔的屬性就是唯讀,永遠不能修改。這與一般的資料檔案是不同的。資料記錄檔就是這種屬性。”

  犀川說道:“這樣說來……不是資料被刪除了,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有記錄。只要是特定的幾個人,程式就不會記錄。”

  “不,除此之外,還得改寫程式。”山根回答說。

  萌繪歎了一口氣說道:“啊,完全聽不懂。”

  “總之,咱們先吃飯吧。”山根微笑著進了廚房。

  犀川看了一下表。時間已經是上午七點了。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萌繪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2

  山根做的早餐非常好吃。研究所裏好像沒有食堂。所裏的工作人員都是各自在自己的房間裏用餐。山根做飯好像很嫺熟。

  從八點開始,山根、水穀、弓永再加上新藤夫人一共四個人好像要召開一個會議。犀川和萌繪決定回露營場,山根把他們送到了研究所的大門口。

  他們剛剛走出研究所的大門,山根副所長就說:“我把車借給你們吧……原來是準備發生突發事故時用的……這裏除了那輛吉普車以外就只剩下一輛大型卡車了。真是不好意思。”

  犀川說道:“沒關係,沒關係。只是我們可能還要來拜訪您,您幾點方便呢?”

  山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錶說:“中午過後我從這邊派車去接你們吧。兩點左右怎麼樣啊?”

  犀川點了一下頭說:“好,我知道了。”

  研究所朱紅色的大門從上邊放下後又閉上了。犀川和萌繪沿著水泥的臺階走了下去。

  陽光還是那麼的強烈,像要把人曬死似的,但氣溫卻不是很高。遠處傳來了蟬鳴聲,空氣中是一股夏天的味道。

  萌繪把一隻手擋到額頭上,說道:“哎呀,都要曬黑了。我沒有帶傘來呀……”

  兩個人在回露營場的路上慢吞吞地走著。昨天晚上太黑了,他們什麼也沒看到,現在一看,這條路是一條筆直的、緩緩的下坡路。地面是柏油的,路的兩邊立著一根一根的電線桿。沒有任何居民的住宅。曾經有一段時期,在小島的南部,也就是說靠近港口的地方是有幾戶居民的,但現在整個小島已經成了真賀田家族的私有財產。

  他們花了十五分鐘就到了露營場。犀川的助手國枝桃子、留學生小吳和研究生濱中三個人正坐在木墩上聊天。

  等犀川他倆走近了,濱中大聲問道:“你們去哪兒了?”

  “早上好。”犀川回答道,“你問我去哪兒了,當然是研究所嘍……其他那幾個人呢?”

  國枝回答道:“他們去海邊玩了。”

  濱中站起來問:“你們住在研究所了嗎?大家都很擔心呢。怎麼回事啊?”

  “擔心?可是大家都去海邊玩了啊!”犀川笑著說。

  濱中好像有點生氣了,他說:“我,我就是因為擔心老師和西之園才留下來的。”

  “我們一整夜沒睡。”萌繪好像真的累了,“遇上了一些麻煩事。”

  犀川說:“總之我先去那兒稍微睡一會兒。”

  萌繪也鑽進了最靠邊的那個帳篷。

  犀川在帳篷旁邊的那棵大樹下鋪上了一層塑膠布,躺下隨手拿了一頂草帽遮在臉上就睡去了。微風輕輕地吹著,所以並不是很熱。他好像睡得很香似的。

  但實際上他怎麼也無法入睡。

  他的腦中在重放昨夜發生的事。有時需要暫停,有時需要快進,有時還需要倒帶。

  (肯定有人在撒謊……我只能這樣想。)

  真賀田女士屍體的樣子深深地映在了他的腦海裏。屍體穿著婚紗,沒有手腳。對……他其實並不想看那種情形。犀川沒有看見所長的屍體。但是比起真賀田女士被分割的屍體來說,所長的屍體會正常幾百倍吧……一閃一滅的燈光,在走廊中途停下的新娘木偶,插在腦袋後面的刀子,被割掉的右手,被誰拿著的右手。

  不,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還是真賀田女士的房間……十五年來一直密封的密室。整理得很乾淨的地方。誰也不能進出……誰也沒有進去。也沒有出來。而且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個機器人。用孩子玩的玩具方塊做的軍隊。癟了的氣球。布制的玩具熊……縫紉機和用各色布片縫製成的裝飾品,電腦上留下的三條奇怪的留言,真賀田女士周圍死去的人又都在真賀田女士的身體中得以再生,真賀田女士的雙胞胎哥哥,死在美國的那個女性,因為沾滿了血而扔掉的娃娃,“全部成為F”……

  犀川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3

  西之園萌繪醒了。

  和平時不同的是她竟然出了汗。雖然帳篷中溫度很高,但她還是馬上就明白了她出汗的原因是做夢了。在夢中,她看到拿著刀子的娃娃在走廊裏走著,白色的禮服上染滿了鮮血,娃娃手裏拿著被割下的右手,娃娃的兩隻眼睛是兩個透鏡……現在萌繪只能記起一個一個的片斷,故事的情節已經全部忘了。

  萌繪起來後看了一眼表。已經是十二點半了。她睡了大概四個小時。頭也不疼了,心情也好多了。她再次試圖回憶起剛才那個有關娃娃的夢,這次好像不如剛才那樣害怕了。可是她一點都想不起來。

  她爬到帳篷的出口處,拉開拉鏈探出頭去,只見大家聚集在稍遠的地方吃東西。她穿上靴子,走了出去。

  研究生淵田說:“嗨,小姐早上好啊!”他上半身沒穿衣服,“我聽說昨晚你和犀川老師徹夜談心了?我們怎麼碰不到這樣的好事啊!”

  “對,是那樣的。”萌繪馬上回答道,“你們做咖喱飯了嗎?”

  大家都在吃著盛在塑膠盤裏的咖喱飯。

  另一個研究生說:“是保鮮包。只做了飯。”

  萌繪想什麼是保鮮包啊?不過她沒問,就不懂裝懂吧。

  萌繪問:“犀川老師呢?”除了犀川大家都在。

  濱中用手指指那邊,萌繪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犀川還在那邊的樹陰裏睡著。

  川端一邊搖著勺子一邊笑著說:“是要進行愛的告白了嗎?一晚上的時間可不短啊……我還是覺得你坦白一點好……”

  “西之園,你吃嗎?”留學生小吳問道。

  萌繪搖搖頭說:“我就算了吧。”

  國枝桃子問:“發生什麼事了嗎?你和犀川老師走之後,對了……幾點來著,直升飛機又返回到島上來了。”

  萌繪坐在了木墩上,決定把昨天發生的事告訴大家。

  大家的臉色漸漸認真起來,靜靜地聽她講述昨天發生的事情。他們手裏還拿著盛咖喱飯的空盤子。剛剛還開玩笑的研究生川端和淵田也一邊吸著煙一邊面無表情地聽著她的話。

  萌繪的話一結束,濱中就大喊一聲:“天啊!就像恐怖電影一樣。”

  淵田問:“無法和員警取得聯絡嗎?……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比如說手機什麼的啊。”

  濱中也提出了建議:“去港口,通過手勢和旗語發信號給附近的船隻。應該可以吧……”

  川端也認真地說道:“用鏡子反射太陽光線怎麼樣啊?也不行嗎?”

  “游泳過不去嗎?”淵田問道,“到岸對面有多少公里啊?”

  不知是誰回答了一句:“有十公里左右吧。”

  濱中笑了起來,說:“不,應該比這還遠。點起狼煙發信號不行嗎?”

  不知什麼時候起,犀川睡眼惺忪地站到了萌繪的後面。

  川端用很洪亮的聲音打了一聲招呼:“老師,您早上好。”

  “還有我的飯嗎?”犀川一邊撓著頭一邊問道,“唉!困死我了……有咖啡嗎?誰給我煮杯濃咖啡啊……”

  萌繪站起來說:“我給您煮吧。啊,沒有煮咖啡用的咖啡壺啊。”

  “算了,算了,還是我來吧……”濱中站起來走了過去。

  川端對犀川說道:“昨天的事我們剛才都聽西之園說了,是關於那起殺人事件的情況。”

  “哦,是這樣啊。”犀川找到煙拿出了一支。

  “這麼說,確有其事嘍。”

  “犀川老師,您還沒睡醒吧。”川端小聲地說道。

  淵田向旁邊的萌繪說:“是密室殺人吧。西之園,你不正好是一個推理迷嘛。”

  萌繪點點頭。“那是真正的密室……可不是小說。”

  犀川很陶醉地吸著煙,好像要睡著了似的。他平常起床後的幾個小時內都是這種樣子,他的學生們一般情況下上午是決不會到他的房間裏問問題的。

  萌繪向坐在旁邊的犀川問道:“老師,您想到什麼了嗎?”

  犀川面無表情地回答道:“不,什麼也沒有。稍微等會兒我行嗎?我想先喝咖啡。”

  “現在水已經開了。”濱中在對面大喊道,“可真費時間啊。”

  濱中把一個小罐子掛在架子上,生了火在那兒燒水。小吳把咖喱飯送到了犀川的面前。

  犀川接過盤子和勺子說:“謝謝你了,小吳。”才剛吃了一口,他就發現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於是他開口說道,“大家聽了西之園所說的,應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吧。也就是說這個島上出現了一個兇手。這件事可能不會給大家帶來危險,但最好還是要注意一下。”

  國枝補充說道:“大家最好不要一個人活動。”

  “真恐怖啊。”其中一個男生說道。

  犀川說道:“要是像蹦極那樣安全的話就好了。”

  淵田問道:“這麼說來,今天晚上研究所裏是不會有宴會的嘍。我還盼著呢……”

  犀川回答道:“那是當然的了。我和西之園還要再去一趟研究所呢。”

  “為什麼啊?為什麼還要回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呢?”濱中拿著扇子一邊扇著火一邊問道。

  “我們必須得去。我和她都是事件的相關人,如果員警來了的話,肯定會找我們問話。可能不能和大家一起回去了。”犀川一邊吃著咖喱飯一邊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似的,“啊,對了……這樣的事你們也是初次經歷,本來是要你們一起看看的。”

  濱中問道:“我們怎麼回去呢?如果不能打電話的話,船就來不了吧。”

  “據說明天下午一點左右島上會來一位客人。”犀川回答道,“中午的時候,你們在那裏等著,等船來了你們上船就行了。然後就靠你們和員警聯絡了。”

  “老師,您的工作不會耽誤嗎?”萌繪問道。

  犀川嘴裏滿口是飯,含含糊糊地回答說:“我可不想加入昏庸無能的委員會和參加無聊的教室會議。別人拜託我寫的稿件倒是很著急,不過我只要借研究所的電腦用一下這個問題就解決了。而且,要是研究所的郵件系統恢復了的話,我即使短時間內不回去也是不要緊的……”

  4

  下午兩點剛過,山根就來到了他們的露營場。

  他抱了一箱冷凍的啤酒,走上了小沙丘。學生們可能是因為早上的海水浴都累壞了,紛紛散去午睡了,國枝桃子正坐在樹陰底下閱讀岩波新書。

  山根拿著從箱子裏取出的啤酒罐朝犀川靠了過去。“這裏太熱了……”

  “不,我覺得還行。”犀川沒有要他拿過來的啤酒,“事情有什麼進展嗎?”

  “沒有,上午的會議一直在討論今後的事情。”山根一邊打開啤酒一邊說道,“我洗了一個澡,然後稍微睡了一下。雖然調查了很多……真是丟人啊。至於是什麼原因現在也還不明白。我覺得我們研究所的系統不是這麼脆弱的啊。我們曾經設想了各種各樣的困難,包括火災、自然災害,甚至恐怖事件,但怎麼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犀川一邊吸著煙一邊問道:“外面發來的郵件能收到嗎?”

  “能收到。但是最近質問我們為什麼不給他們答復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山根喝著啤酒說道,“外面的人好像也發現了我們研究所遭遇到了困難。這樣等下去的話,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我們只能借助於別人的力量了。現在你做的只能是靜靜地等了。”

  犀川吐了一個煙圈說道:“系統碰上的難題真是夠棘手的啊……但殺人事件可是等不了那麼長的時間。至少,兇手應該還在這個島上……”

  “但是也有可能已經從這個島上逃走了啊。”山根回答道,“比如說,乘坐摩托艇了,單人汽艇了,這都是有可能的呀。橡膠艇也行啊。這附近的海浪並不是很大。”

  犀川一邊轉著煙頭一邊說:“他不會逃走啊。他先殺害了真賀田博士,又殺害了新藤所長。這怎麼看都像是一個人玩的把戲,不,他是為了迷惑我們才故意這樣的。這次殺人不是他突發奇想的衝動。‘RedMagic’的異常也是偶然的嗎?我們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絡的話,是不是有人從中獲益呢?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認為兇手已經逃出島外的推測是不是太樂觀了呢?就目前的情況來說,我們還無法把握。”

  山根向四周望瞭望,小聲說道:“也許員警遲些來反而對我們有好處……”

  犀川吐了一個煙圈,看著山根說:“您說的是什麼意思啊?”

  山根逐漸壓低了聲音:“實際上,我們有事想拜託老師您。可能會讓您覺得為難,但請您一定要答應我們……”

  “請等一下!”犀川伸出一隻手制止了山根,“您要拜託我的事我聽過之後,是不是就不能拒絕了啊?”

  “不……這倒不是。”山根苦笑著說,“不過也有可能這樣。但是,這話我一定要對老師您說……這是上午會議的決定。不是我個人的意思。老師您聽我說就是了。萬一有什麼情況,我們必須得到您的同意……”

  犀川站起來,拿了一個空啤酒罐回來。他熄滅了正在吸著的煙,把它放到了那個罐兒裏。“山根先生,我對於你們研究所裏先進的設計及你們研究人員的生活方式是非常認同的。我如果在高中的時候看到你們的研究所,肯定會下定決心在你們那裏度過我的一生的。您要和我說的話與你們的理想是相背離的吧。”

  山根眉頭緊皺,緩緩地說道:“是這樣的。”

  “你們是要我隱瞞真賀田四季博士的死訊吧?”犀川一邊坐下一邊說道。

  山根一動不動,把目光移向別處,過了一會兒他看著犀川點了點頭。

  犀川馬上回答道:“我不會同意的。”

  “老師,您聽聽我們是怎麼想的。”山根放下啤酒罐,把兩手放在了膝蓋上,“我們研究所在下周將會有一個很大的工程項目簽約,是關於NASA的。我們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已經準備了一年多。真賀田女士已經去世的情況……我們希望得到你的諒解。”

  犀川果斷地說:“你們的處境我可以理解,但我是不會同意的。”

  山根說:“只要一周就可以了。如果真賀田女士的屍體是在下周被發現的話……我不敢說所有的一切都能進展勝利,但至少我們研究所能度過目前的困境。我們不會給犀川老師添麻煩的。昨天晚上犀川老師和西之園小姐拜訪我們研究所的事我們就當沒有發生過,所以老師您和這次的事件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明天您就可以乘船回去了。”

  “新藤所長的事你們怎麼處理?”犀川重新取出了一支煙,點上了火。

  山根回答說:“我們就把一切都交給員警吧。我們會聯絡員警,告訴他們我們的所長在屋頂上遇刺了,請你們幫助調查。”

  “請等一下。”犀川又舉起了他的一隻手,“如果殺害新藤所長的兇手被逮捕了,真賀田四季博士的事豈不是也要公開了?”

  “犀川老師,這是……包括新藤夫人在內的大家討論得出的結果。犀川老師和西之園小姐昨天晚上是在這個露營地待著的。研究所的系統因為出現了異常,所以電話打不出去了,電子郵件也發不出去了。新藤所長因為要去直升飛機裏拿無線電話,所以就上了屋頂,在那兒被刺遇害了。情節就是這麼簡單。我們就來賭一下員警能不能在一周之內找出殺害新藤所長的兇手。如果很快就找到那個兇手了,我們也就無話可說了。不過,我們認為還是有價值賭這一次的……”

  “員警一旦開始搜查,你們打算怎麼隱瞞真賀田博士不在的事實呢?”

  “真賀田未來小姐不是在嘛……”

  “你們竟然……”犀川把煙狠狠地按在了地面上。

  他的聲音很大,附近的學生都朝這邊看過來。他看到西之園萌繪正從遠處走了過來。

  “誰都不清楚真賀田四季女士長成什麼樣。”山根小聲說道,“而且,未來小姐畢竟是四季女士的親妹妹……沒人會懷疑的。未來小姐的英語也說的很棒。沒人知道她是從美國回來的。”

  犀川問道:“昨天晚上所長乘坐直升飛機去的那個地方應該有目擊證人吧。”

  “直升飛機昨天晚上根本就沒有起飛……”山根壓低了聲音,“所長哪兒都沒去。這樣的話,員警就不能調查了。搜查就僅限於這個島內了。”

  “未來小姐也同意了嗎?”犀川問道。

  山根回答說:“當然了。她畢竟是研究所的正式繼承人嘛。而且她也會成為我們研究所的所長……”

  “或者說,以後一直作為真賀田四季博士的替身活下去嗎?”犀川諷刺道。

  “我們並不是拜託老師您做假證詞……只是希望您明天就坐船回去。您走了之後,員警就會來到我們的島上。”

  “但是員警一定會去找我們問話的。”犀川又取出了一支煙,“所長被殺的那天晚上我們恰好在這個島上……”

  “如果員警去找老師您的話,您只要說出實情就可以了。不過,我們也會相應地做出對策的。員警應該是不會去找老師您的……”

  “對策?”犀川聽了這句話好像有點動怒,“您的話可說的真好聽……你們所謂的對策是靠誰的力量啊?你們正是依靠這種力量才把真賀田女士關在那種地方的吧。毫無人性的、一切只為了金錢……”

  萌繪來到了他們兩個人的旁邊,這時候話已經中斷了。犀川把新拿出來的煙點上了火,避開了萌繪的目光。

  “您好!”萌繪跟山根打了一聲招呼,“研究所怎麼樣了?……”

  “啊,西之園小姐。您不用擔心了。現在一切都很正常。”山根試圖蒙混過去,“雖然還沒有和外邊取得聯繫,但所裏既沒出現恐慌,也沒遇上什麼大麻煩。”

  “嗯,西之園……你先去別的地方待一會兒好嗎?”犀川突然對萌繪說道。

  “唉?”萌繪站了起來,大吃一驚。

  “對不起。”犀川用很事務性的語言回答道。

  “哦,好……我明白了。”萌繪滿臉難以理解地盯著犀川,但還是乖乖地離開了。

  “老師,謝謝您了。”山根說道,“這個……這是我們的一點兒小意思。”

  山根從褲子的口袋裏掏出來塞得鼓鼓的信封。

  犀川站起來說道:“山根先生,請您不要再給我留下更壞的印象了……我並不打算讓你們感謝。您還是收起來吧。我明天會乘船離開這個小島的。僅僅是這樣而已。如果員警來找我問話的話,我會把今天您要求我做的一切都如實地告訴他們。他們問我什麼我就會答什麼。也包括真賀田四季博士被謀殺這件事,我會把我在那裏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他們的。只是……”

  “這樣就可以了。”山根站起來低下頭行了一個禮,“只是我們不希望犀川老師您主動報案。您只要這樣做就可以了。真是對不起您了。目前這種情況,我們也只能這樣辦了。”

  山根把剛才要給犀川的信封又放回了口袋。他再次低頭行了一個禮,離開了露營地。山根上身是T恤衫,下面穿的是牛仔褲,鬍子好像很久都沒刮了。犀川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並不像自己說的那樣輕鬆。

  5

  犀川送走山根後又睡了一覺。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頭頂上的天空變成了紫色。他抬抬頭看看四周。大家都坐在了火堆旁邊。

  他起身走過去一看,只見大家正在吃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其中吃速食麵的人最多,但也有人在吃咖喱飯。還有人在吃餅乾和薯條。啤酒也幾乎要喝光了。

  濱中看到了犀川,對他說道:“我們正在整理剩下的東西。老師,您吃點兒什麼呢?給您煮點兒速食麵行嗎?”

  “沒關係,你們不要跟我客氣了。反正我也沒胃口。”

  犀川打開旁邊的保溫杯,在紙杯裏沏了一杯茶。因為嗓子太幹了,所以說雖然那只是一杯普通的、溫吞的烏龍茶,犀川也照樣覺得它好喝。

  犀川注意到萌繪沒在,就問道:“西之園去哪兒了?”

  濱中答道:“在帳篷裏睡覺呢。真太過分了……研究所那個人拿來的啤酒被她一個人就喝了一半。大家都很鎮靜呢。”

  “然後又喝了威士卡。”坐在旁邊的淵田笑著說道,“好像瘋了似的。用手扶都扶不住……她還耍酒瘋呢。”

  “唉?”犀川聽了大吃一驚。

  濱中一邊吃著薯條一邊說:“大約兩個小時之前我們才把她送回帳篷。可能是第一次喝酒吧。”

  犀川說:“不可能啊。”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萌繪的酒力行不行,“不要緊吧?……身體還可以嗎?”

  “她喝的不是很多,應該沒問題。”年紀稍大的川端一邊吃著速食麵一邊回答道。

  犀川稍微吃了點兒小點心。大家談論的都是一些無聊的話題,但氣氛很熱烈。都是些什麼其他系的學生模仿老師大受歡迎了;什麼在從學校來這兒的路上,他們聽留學生小吳講述中國的事情時涉及到了中國歷史,在這個問題上國枝桃子所表現出來的廣闊的知識面讓他們深為佩服了等等,類似這樣的話題。

  又過了兩個小時四周完全黑了下來的時候,他們決定去沙灘上放已經準備好的煙花。雖然煙花好像和這次的殺人事件顯得格格不入,但既然那麼辛苦地帶來了,誰也不會反對把它們放了的。先生們拿著手電筒出發了。因為萌繪還在帳篷裏睡著,所以犀川和國枝就留下了。

  “要不我去看看西之園吧。”國枝很聰明地問道。

  “好,那就拜託你了。”犀川抬頭看向天空。

  夜空的星星可真美啊。犀川覺得頭頂上寬闊的星空成了一個以他為中心的倒圓錐。看著從那麼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星光,犀川想今天或者明天,不論發生什麼樣的事,他都不管了。

  國枝一會就回來了,坐在離犀川稍微有點兒遠的那個木墩上。“好像沒事。她說想看放煙花,正起床呢……”

  過了一會,萌繪歪歪斜斜地從帳篷那邊走了過來。

  “現在幾點了?什麼時候天黑的啊?……”萌繪問道。

  犀川問:“身體沒有不舒服吧?”

  “嗯。……稍微有點兒,軟綿綿的。”萌繪說完,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老師,咱們去看放煙花吧!”

  犀川、國枝和萌繪三個人走向了海邊的沙灘。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沙灘上很黑,他們馬上就發現了那個放煙花的地方。他們帶來的煙花可真不少。一隻只煙花不停地升上天空。

  犀川坐在防洪大堤上吸煙。國枝和萌繪順著臺階走了下去。像火箭一樣的煙花發出了笛子似的聲音,絢麗地綻放後落到了海裏。男生們在玩爆竹,“啪啪”的聲音此起彼伏。女生們在防洪大堤下麵放煙花。

  有一種煙花是帶著小降落傘的,學生們像孩子似的爭先恐後地搶著。空氣裏混雜著笑聲、海浪聲、火藥的氣味、潮水的濕氣。他們如果知道了成人社會裏各種各樣醜陋的現象,一定會很吃驚吧,犀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個,他不禁苦笑起來。岸邊有許多大大的岩石,它們長年累月地受到海水的沖刷,逐漸變小,逐漸變小。

  犀川想,我自己又是怎樣的呢?已經在大學這個自由的、不事生產的環境中待了十幾年。自己是否真的已經長大成人了?如果已經是成人的話,和以前相比又有哪些變化呢?回顧過去又能發現什麼呢?

  他從來沒有想過人生是不可能重來的。而這也恰恰是他認為自己還沒有長大的一個證據。他認為日常生活中發生在他周圍的一些小摩擦都是生活所不可避免的。雖然他覺得這世界上讓人討厭的事還有很多,但隨著年齡的增大這種感覺已經越來越弱。但是,自己所討厭的物件卻由別人那裏轉移到了自己這裏。他越來越討厭那個儘量避免與周圍產生摩擦、明哲保身的自己。

  他的二十歲是在整日學習中度過的。一直忙於做研究。他只對自己眼前碰到的問題感興趣,並且一直堅信自己的征服欲才是最重要的東西。他認為學問是無止境的,那種感覺不到盡頭的虛無感對人生來說才是最寶貴的。

  即使現在他也是這樣想的。

  但是,犀川知道自己發生了變化,自己已經不是一個自由的流浪者,他的語言和行動都受到了制約。但是,不能說這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生存。

  “老師?”

  他發現萌繪正站在自己旁邊。

  “您放滴花嗎(煙花的一種,較細——譯注)?”萌繪拿出了一把細細的煙花。

  “嗯,好啊。”犀川接過來,解開了捆紮它的東西。然後他拿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根。滴花上蹦出了可愛的、小小的火花。他說,“我小時候最怕煙花了……我不敢拿。”

  “滴花也是嗎?”

  “嗯……我當時就一直在想為什麼大家都喜歡玩這麼危險的玩意呢。”

  滴花照亮了萌繪的笑臉。

  “你們都說什麼了啊?”萌繪把自己的滴花靠近了犀川的滴花,想借他那根上的火點燃自己的那根。

  犀川說:“恐怕你也不會答應的……”

  犀川把自己中午與山根談話的內容都告訴了萌繪。滴花像玩接力似的一個接一個地燃盡了自己的生命。萌繪只是在聽,她什麼也沒說。

  最後的一根落到了柏油路上,馬上就暗了下來。萌繪的表情也看不到了。犀川拿出一支煙點上火,趁機看了一下萌繪的表情。

  萌繪好像要哭似的。

  萌繪小聲說道:“如果老師您說這樣做好的話,那我也……”

  犀川搖搖頭說:“不,我還是做不到。”這其實是他看到萌繪的表情之後才做出的決定。“不行……我做不到。我還想去一次研究所。我想留在這個島上……”

  “好。”萌繪馬上恢復了精神,“我也留下。”

  “怎麼,是互相讓步嗎?……”

  6

  “喂!”爬上防洪大堤臺階的濱中大喊道,“你們又要去研究所啊?!”

  海邊上的國枝也看向這邊。

  “你們可真是奇怪啊!”濱中好像在裝糊塗似的。

  “隨你怎麼說吧。”犀川站了起來,“我們短時間內可能回不來……”

  國枝桃子也上了臺階。

  犀川說道:“明天中午之前最好到達港口。大家就拜託給你了。我和西之園會暫時待在研究所裏……”

  “我知道了。”國枝毫無表情地回答道,“你們也多注意啊。”

  這是迄今為止犀川聽到的國枝最富有感情色彩的一句話了。

  犀川和萌繪拿著從濱中那兒借的手電筒出發了。沿著海岸線的道路因為有月光所以還算明亮。

  萌繪走得很快。“要是在員警來之前就找出兇手該多好啊!對吧?要是找出殺人犯,其他問題就容易解決了……”

  犀川氣喘吁吁地說:“不會那麼簡單的……我們沒有任何證據。而且也不會調查指紋、尋找血跡。”

  萌繪的聲音起伏很大:“那樣的證據也許不會起任何作用的。咱們不是已經看過那個房間了嘛,我想兇手是不會留下指紋的吧。時間很充裕,資料也被刪除了。指紋肯定也被擦得乾乾淨淨,不,或者說他從一開始作案就是戴著手套的……”犀川像在自問自答,“那他有什麼動機呢?他做那些事不可能沒有目的。他不可能是發瘋了。”

  “您是說可能有人非常憎恨所長。對嗎?”

  “或者是討厭所長的方針政策。”犀川說道,“但是真賀田博士的情況我就很難想通了。她和誰都沒有私人接觸。”

  “我所得到的情報都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萌繪的語速很快,“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們必須得親眼去看、親自去調查才行。”

  “確實如此,”犀川不禁點頭稱是,“咱們首先要再次調查一下真賀田博士的房間。而且當時的情況還要多找幾個人問問。”

  “真像偵探啊。”萌繪的聲音充滿了喜悅。

  犀川一邊用手帕擦著漢一邊說:“要名副其實才好啊。”

  因為昨天也走過這條路,所以他們到達研究所時並沒有覺得花費了很長的時間。進大門的時候,犀川確認了一下時間。還不到九點。

  他們按下內線電話,裏邊傳來了黛博拉管理系統發出的聲音:“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嗎?”犀川回答說:“是。”管理系統接下來問道:“叫什麼名字啊?”

  “犀川創平。”犀川回答道。

  朱紅色的大門慢慢地卷了上去。他們兩個人走了進去。犀川看到門關上以後,把手伸到了牆壁上的玻璃板裏。

  “犀川創平。”他再一次自報姓名。

  “還需要一個人的名字。”系統裏是一位元吐字清晰的女性的聲音。

  萌繪伸出右手,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鋁制的大門緩緩地打開了。他們兩個人走進了空無一人的大廳。穿過前方筆直的走廊,他們倆下了臺階。犀川已經把路記住了。

  犀川站在山根房間的那扇綠色的門前敲門。

  門開了,山根笑眯眯地探出了頭,“請進,犀川老師,西之園小姐。”

  “晚上好。”犀川的口氣和平常並無兩樣。

  萌繪一邊走進房間一邊說道:“一敲門您就給開了,真是太不小心了。”

  “老師您進大門的時候,管理系統已經聯繫過我了。你們作為我的客人已經登錄了。”山根微笑著回答道,“你們喝什麼嗎?”

  “要是有涼的飲料的話就好了。”犀川說道,“西之園,你也一樣吧……”

  山根拿著盛滿了葡萄汁的高高的玻璃杯從廚房走了出來。三個人對著一張葫蘆形的桌子坐了下來。

  犀川開門見山地說道:“山根先生,我們有事要拜託你。關於這次的事件,我們有很多想調查的問題。正像山根先生您所說的,為了隱瞞真賀田博士被謀殺的真相,能找出兇手的一半以上的證據都不能給員警看。你把那些交給我們去調查行嗎?”

  “怎麼一回事啊?”山根點了一支煙,盯著犀川的臉問道。

  “具體說來,就是從今往後……我們希望您能允許我們待在研究所裏調查取證。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希望在員警到來之前就解決問題……”

  “你們打算怎麼辦啊?”山根很是吃驚,目瞪口呆,“你們怎麼找兇手啊?一個人接一個人的問話嗎?‘你是兇手嗎?你是兇手嗎?’就像這樣問話嗎?……”

  “差不多是這樣的。”犀川點點頭說道,“而且我和西之園想暫時在研究所裏待一陣。我想得到您的允許。作為交換……”

  “作為交換?……”山根馬上問道。

  “作為交換……”犀川慢慢地說道,“真賀田博士已經去世的消息我們會幫您隱瞞一周。昨天晚上我和西之園並沒有來您的研究所。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即使員警來了,我們也會這樣回答。但是,我們只幫您隱瞞一周。”

  “這樣真是太妙了!犀川老師。”山根伸出手想和犀川握手,“我懂了。咱們簽訂協議吧!”

  犀川極不情願地和山根握了一下手。

  “那麼,老師您和西之園小姐作為我的朋友,為了個人研究,從今天晚上開始,對,就是今天晚上開始……要在我們研究所裏住下。”山根站起來,一邊走著一邊說道,“西之園小姐,在研究所裏,我就把你當做犀川老師的秘書吧……我會發郵件告訴全體工作人員的。你們可以隨心所欲地調查。我會事先通知他們,說您是建築系的老師,是來我們這裏考察建築物的環境的。”

  “這樣就太好了!那我昨天見到的那幾個人呢?”犀川問道。

  山根回答說:“我會對所長夫人、弓永醫生……還有水谷主任說真話的。然後,望月、長穀部、島田也是這麼辦。我會好好地跟他們說的。只是,只有昨天在這裏的那幾個人才知道真賀田女士已經去世的消息。在研究所裏這是絕密。你們千萬要注意。”

  “我們知道了。”犀川拿出煙點上了火。

  “那我就趕緊去通知了。”山根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朝伺服器走去。

  犀川一邊把打火機放回口袋一邊問道:“山根先生,未來小姐的包找到了嗎?”

  “啊,對了,那太不可思議了!”山根坐到了伺服器前邊說道,“她說把自己的包放到直升飛機裏了,可是哪兒都沒有。”

  “新藤所長被謀殺的時候,被偷走了吧?”萌繪說道。

  “可能是吧。”

  7

  犀川和萌繪先去了位於地下二樓的真賀田四季女士的房間。不,在他們再一次詳細查看真賀田女士的房間之前,他們必須得去找長谷部和望月兩人問問當時詳細的情況。

  走廊盡頭黑色的大門和之前的大門一樣,在犀川伸出右手及報上自己的姓名之後自動打開了。他們兩人走了進去,望月從旁邊那個玻璃房間裏笑眯眯地走了出來。

  “啊,犀川老師、西之園小姐。”他戴了一頂與昨天那頂顏色不一樣的棒球帽,“剛剛副所長和我聯繫了。說你們要秘密地調查真賀田女士被謀殺的真相。那就拜託給你們了……”

  望月雖然比犀川要大很多,但是他露在外面的胳膊依然是那麼的年輕、有力。除了帽子蓋住的稀薄的頭髮以外,他看起來也就是三十歲上下。長穀部在對面看到了萌繪,他招了招手。

  犀川、萌繪和望月一起進了他們的那個像控制室一樣的房間。

  “西之園小姐現在是秘書了吧?”長穀部壞笑著說道。

  “嗯,是的。”萌繪也笑了。

  犀川問道:“你們兩個要一直待在這個房間裏嗎?”

  “不,我們十二個小時換一次班。從早上六點到下午六點是我們其他的夥伴值班。這期間我們倆休息。”望月回答道,“不過,我們會相互交換情報,所以所有的事我都是知道的。”

  犀川問道:“送進真賀田博士房間的貨物的清單我可以列印出來嗎?”

  “可以,很簡單。”長穀部回答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到什麼時候結束?”

  “先列印出過去整個一年的吧……”犀川說道。

  “OK!”長穀部回答道。

  “有沒有什麼大件東西被送進去了啊?”

  “有啊,很多。”望月一邊搖晃著身體一邊說道,“但是,犀川老師,我們全部都查看過,包括裏邊裝的東西。不會有人藏在裏面偷偷地進去的……”

  “我們還要消毒。”長穀部補充道,“那扇黃色的大門和鋁制的大門之間的部分就是消毒間。要送進去的貨物都得在那裏放上兩個小時,消毒、殺菌。雖然不能說是萬無一失,但人是絕對進不去的。”

  “真的沒有進去的辦法嗎?”犀川問道。

  “沒有。即使我們睡覺的時候有人僥倖進去了也會被攝像機拍下來的。第一,能打開那扇黃色的大門的就只有我們倆、所長和副所長。”

  萌繪問道:“裏面的那扇鋁制的大門都是誰能打開啊?”

  望月回答道:“想從我們這裏邊開的話就只有所長和副所長能打開了……”

  “這麼說,真賀田博士自己也不能出去了?”犀川拿出一支煙,抽了起來。

  “當然了!”望月笑著說道,“中間那扇鋁制的門能打開。但外面那扇黃色的門從裏邊是打不開的。那是監獄啊。”

  “但是,昨天晚上打開了呀!”犀川說道。

  “那是因為研究所的管理系統出現了問題。”長穀部把椅子轉向犀川。

  “我想再看看從上周開始的錄影……”犀川說道。

  長穀部把列印出來的幾張紙交給了犀川,然後他轉動滑鼠,用習慣的動作在螢幕上調出了錄影。

  上週一周的時間裏,誰也沒有出現在那扇黃色的門前。錄影上顯示其中一天有幾個人進出,望月解釋說那幾個人是白天待在這個警衛室的人。犀川認識的幾個人也出現了好幾次。弓永醫生四天前來了一次,水谷主任五天前也來拜訪了一次。

  萌繪問道:“他們來給博士送什麼東西了?”

  “哦,弓永醫生是來還他上週六借的真賀田女士的書的。”長穀部說道,“書當然被裝件了袋子,然後……水谷主任來我們這只是隨便和我們聊了一會兒天。”

  錄影上出現的人很少。大部分貨物都是由機器人P1運進來的。如果畫面上沒有什麼人的話錄影帶就會自動快進,所以一周的錄影轉瞬就看完了。前天上午也沒有人出現在那扇黃色的門前。傍晚的時候山根和水穀出現了,好像在商量什麼事情。然後,島田文子也來了。三個人就一直待在那個房間裏。

  “是七點左右吧。”犀川問道,“一直待在這裏嗎?”

  “山根副所長出去過好幾次。”望月回答道,“山根副所長與水谷主任好像和真賀田女士約好七點鐘見面。但是真賀田女士一直都沒出現……於是他們兩人就來我們這裏了。那扇門沒有打開……研究所的管理系統也沒有得到指令。”

  錄影上顯示的和望月所說的一樣。山根出去的時候,水谷和島田文子在伺服器旁邊走來走去。不久,十一點左右,山根帶著犀川和萌繪進來了。望月的背影也被拍了進去。犀川把速度調慢,他想仔細看看那些有關那扇黃色的門的畫面。

  房間裏的燈光開始一閃一滅,畫面上的工作人員都很驚慌。黃色的門打開了,新娘的身影出現了。

  通過無聲的錄影帶犀川看見新娘的動作其實是非常機械的,但當時他感覺那就是一位真正的新娘走了出來。娃娃新娘不斷地修正著方向,朝那扇黑色的門走去,那扇門外是通向對面的走廊。島田文子倒在了地板上。新娘的身影消失後,房間裏的人都大叫了起來。

  “等一下!”萌繪叫道,“請停一下!”

  長穀部停止了錄影的放映。新娘的身影已經不見了,房間裏站著山根、水谷、望月、長穀部、犀川和萌繪六個人。島田倒在了地板上。

  “你們看這兒!”萌繪指著螢幕說道,“電梯門的上面……”

  “怎麼了?”長穀部回頭看著萌繪的臉。

  “這樣,不就成了B2了嗎?”萌繪說道,“電梯的顯示是B2啊。”

  “不,看不清楚,太小了。”長穀部回答道,“處在可分解的邊緣。”

  “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的確是兩個字吧?”萌繪說道,“除了B2,即使是R和1組合的話也只有一個字。這絕對是B2……”

  “好,就算是B2吧,那這又有什麼含義呢?”長穀部微笑著問道。他的手邊放著木琴的鼓槌。

  “所長的直升飛機回來的時候,我坐電梯了。我記得那個時候電梯是從R,即屋頂上下來的……”

  “那咱們看看前邊吧……”長穀部甩了甩頭,愉快地操作起了滑鼠。

  畫面又開始流動了。

  大家接二連三地來到了走廊裏。燈滅了,房間裏稍微有點黑。房間裏只剩下島田文子一個人。她倒在了靠近牆壁的地板上。錄影一動也不動了,長穀部稍微快進了一下。萌繪提到的電梯的顯示到現在為止還沒看到。

  “現在,弓永醫生來到了走廊。”

  VTR畫面上的房間一下子亮了起來。

  “這麼短嗎?”長穀部自言自語地說道,“當時覺得時間很長啊。原來只是這麼短的時間啊……”

  暈倒的島田文子的手開始動了,她站了起來。

  “你們快看!”萌繪又大叫起來,“電梯的數字變了!”

  房間亮了起來,周圍的東西也能看清楚了。即使與剛才相比並不是那麼鮮明,但他們還是發現電梯上的數字顯示器變成了一個字。

  萌繪說道:“肯定是誰在上面按電梯了……”

  畫面上,島田文子站了起來,朝走廊走去。望月和長穀部在走廊裏出現了,接著萌繪也進來了。

  “我們不能判斷是一樓還是屋頂。”長穀部說道,“反正確實是R……”

  “這是直升飛機到達之前……”萌繪好像突然想起來了,她說道。

  錄影帶一直快進。大家都回到了房間。因為快進的原因,畫面上的大家不停地在動,讓人眼花繚亂的。一會兒坐下一會兒起來,非常忙碌。望月去了走廊。長穀部也不見了。萌繪在房間跟前消失了。兩個人進了他們現在待著的警衛室。萌繪再次出現了,她跑向了電梯。山根與萌繪在門前站著。

  “看!數位顯示變了。”萌繪再次指著電梯上說道,“你倒回去讓我再看看。”

  長穀部按照她說的做了。電梯上的數位顯示最初只是稍微變化了一下,然後就暗了下來,接著又亮了。變成了B2兩個字。

  “最開始還是R呀!變化了一次成了1……”萌繪高興地說道,“和我想的一樣……”

  他們又繼續看了一個小時左右的錄影帶,但是沒有什麼發現。最後蓋著床單的娃娃新娘出現在了黃色的門裏。

  “那麼也查一下這之前的記錄……”長穀部對萌繪說道。

  犀川和萌繪謝過望月和長穀部之後就出了門。然後他們兩個人來到了那扇黃色的門前。

  犀川看了一眼表。已經是十點半了。

  “咱們有時間了再好好地看看這些資料。”犀川指著長穀部給他列印出來的清單說道。

  “電梯上的發現是咱們的一個小收穫啊。”萌繪像在說什麼秘密似的壓低了聲音,“數位顯示器上的B2在那段黑著的時間裏變成了R。也就是說,那時屋頂上有人想用電梯……”

  “西之園,不是這樣的。”犀川輕輕地搖了一下頭,“是有人在一樓按下電梯上了屋頂。電梯這東西,是為了去某個地方而用的……”

  “啊,原來如此啊……”萌繪說完之後滿面笑容,“真不愧是老師啊!”

  “但是,不光都是高興的事。”犀川認真地說道,“我們已經可以確定誰也沒有進出過真賀田博士的房間。一周之前真賀田博士還活著。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進過她的房間了。也沒看見什麼人出來過……”

  “咱們再去看看那個房間嗎?”萌繪好像很不安的樣子。

  “是啊。”犀川回答道,“去之前先讓我吸支煙行嗎……”

  “我一個人不行嗎?”

  “我還是不吸了……”犀川微笑著說道,“長谷部和望月不像撒謊的樣子。”

  “雖然沒有什麼證據,但我也是這樣想的。”萌繪點點頭說道,“長穀部的愛好是彈木琴呀。”

  犀川把剛點上火的煙叼在嘴裏,握起兩隻手放到了嘴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ancy323 發表於 2008-12-17 11:06 AM

第六章 彩虹色的目擊

  1

  他們打開那扇黃色的門走進了房間。因為山根已經幫他們重新設定過系統了,所以犀川現在是能打開這扇門的。他看了萌繪一眼,打開了裏面那扇鋁制的大門。

  房間了傳來一股刺鼻的臭味。犀川把手放上鋁制大門的內側關上了門。接待室裏亮著燈,屋子的中央立著那具蓋著床單的屍體。床單下麵露出了純白色的婚紗的下擺。萌繪掏出手帕捂在鼻子上。

  “你如果還能忍受的話,就再幫我查看一下屍體吧!……”犀川對萌繪說道。

  “沒關係。”萌繪眨了一下眼睛後回答道。

  犀川掀開床單。新娘的衣裳一點兒也沒有變化,但不知是燈光照射的原因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屍體的臉色看起來已經發黑了。臭味越來越濃。昨天夜裏看起來很是恐怖的表情現在再看不知怎的竟然覺得有些悲傷。

  萌繪看了幾秒,移開了目光。

  兩個人走出接待室進了裏面的大廳。然後快速地關上了接待室那扇木制的大門。萌繪剛剛一直憋著氣,出來之後她馬上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沒錯,確實是真賀田四季博士。”萌繪終於開口了。

  “長得真漂亮。”犀川說完之後也有點不相信自己剛才所說的話。

  犀川進了真賀田女士的工作間。

  “我去看看她裏面的臥室。”萌繪說完後朝大廳的裏側走去。

  犀川決定好好地檢查一下真賀田女士工作間裏的辦公桌。

  首先,他看到了很多工具。螺絲刀、扳手、猴頭扳、尖嘴鉗、鉗子等都按照大小順序整整齊齊地掛在牆上的釘子上。鋼絲鋸、金屬鋸、銼刀、金屬剪等上面都粘著金屬末,有使用過的痕跡,可能是鋁或者黃銅吧。電動工具有電螺絲刀、電鑽、線鋸、電銼、打磨機等。大一點的工具有大型鋼絲鋸、帶電鑽的鑽床、車床、銑床。辦公桌下麵有空氣壓縮機和帶有空氣壓縮機的軟管。

  最靠邊的桌子下面成了一個簡易的貨物架,亂七八糟地擺著各種各樣的金屬材料。有鋁、黃銅、不銹鋼,還有角木、管子和板材。

  如果有這些東西的話,機器人的機械部分基本上是能自己完成的。桌子上面大大小小的馬達、齒輪和軸承分類放在桌子上面那個塑膠的集裝箱裏。

  裏面的那張桌子上放著一個盛滿了電子零件的透明的架子,製作印刷電路板用的腐蝕性溶液放在了一個塑膠的容器裏。鋁制底盤上零件的一半已經安裝好了。

  房間的中央放了五台電腦。在同一個房間裏進行金屬的工作可不是上策。金屬的細小的粉末漂浮在空氣中,有侵入到電腦中去的危險。真賀田女士好像沒有注意到這件事似的。

  犀川昨天已經仔細地查看過電腦了,所以今天他沒再細看,只是大體上掃了一眼就去了裏邊的倉庫。裏面放了三個鋼制的貨架,上面擺放著盛著塗料、稀釋劑的塑膠的、玻璃的和金屬的容器。每個的容積都有四升左右。他每個都拿起來仔細地查看了一下。倉庫裏還有打掃的工具、電燈和螢光管等易消耗品及各種成卷的編碼。

  出了倉庫,犀川又進了另一個房間。那間白色的屋子被叫做交流室。房間的牆壁是純白色的,裏邊只有一把椅子。真賀田女士就是在這個房間裏通過可視電話與外界的人聯繫。因此,這個房間可以稱做是真賀田女士十五年封閉生活的一個“視窗”。

  萌繪回來了。

  “老師,您有什麼發現嗎?”萌繪進了房間,問道。

  “不,沒有……你呢?”犀川問道。

  “嗯,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萌繪微笑著說道。

  犀川跟在萌繪身後穿過大廳走進了廚房。這裏和昨天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廚房裏面的那扇門敞開著,他們兩個人踏上了臥室的絨毯。

  萌繪掏出手帕鎖上了門。

  “您看!”萌繪看著犀川說。

  房間裏稍微有點暗。沙發上有一個很大的玩具熊。旁邊是用方塊拼成的玩具軍隊。

  “開鎖!”萌繪清晰地說道。

  犀川剛開始還以為萌繪是在命令自己呢,當他聽到床那邊傳來的馬達聲後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MICHIRU”(機器人的名字———譯注)轉動著輪子,向這邊劃動過來。機器人發出了輕微的聲音,它來到門前,慢慢地伸出了背上的手臂。不一會兒,那只手臂就夠到了萌繪剛剛鎖上的門的把手,上下左右調節著位置。最後,它用兩隻手抓住把手,手腕轉了九十度,打開了鎖。

  “太棒了!”犀川拍手叫道,“也能把門鎖上吧?”

  “上鎖!”萌繪在機器人旁邊小聲命令道。

  “MICHIRU”把手腕轉向相反的方向,上了鎖。

  “它是靠什麼確認位置的呢?”萌繪走近犀川問道。

  “嗯,說的也是……但我覺得應該不會是靠頭上那個的相機。”犀川走到機器人跟前,跪下來查看,“啊,它的手邊安裝了紅外線感應器。靠這個就能測算出它離門的距離。它從自己待的位置發出鐳射,鐳射向四面八方散開去,碰到牆壁再反射回來,這樣通過計算相位差就能測量出它們之間具體的距離了。”

  “雖然這個機器人可以開鎖上鎖,但它好像不會開門關門……也不是很厲害啊。”

  “嗯,可能是這樣。不過,這個機器人一定只是真賀田博士隨便做來玩玩的吧……”

  萌繪坐在了機器人前面。

  “喂!MICHIRU!”萌繪叫了一聲機器人的名字。

  “是的,我叫MICHIRU。”機器人回答道,頭上的相機稍微動了一下。

  “我是萌繪。”

  “你是萌繪。”機器人說道。

  “我是誰?”萌繪問道。

  “你是萌繪。”機器人重複了一遍。

  “你是誰?”

  “我是MICHIRU。”

  “一個人嗎?”

  “一個人,很孤獨。”MICHIRU說道。萌繪吃驚地看了犀川一眼。

  “孤獨嗎?”萌繪問道。

  “孤獨是7。”

  “7?”

  “7是數字。”MICHIRU回答道。

  “1加1等於多少啊?”萌繪一邊看著犀川一邊提問。

  “1加1等於2。”MICHIRU回答正確。

  “756乘以134等於多少啊?”萌繪突然出了一道很難的題目。

  “756乘以134等於多少啊?”MICHIRU重複了一遍。

  “算不出來了嗎?”

  “算不出來是因為腦子不好用。”MICHIRU回答道。

  萌繪站了起來。她來到一直抱著胳膊的犀川的旁邊低聲耳語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啊,只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程式。它其實並不理解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犀川解釋道,“它記住你的聲音之後做了簡單的文節(日語句子裏的最小的單位,接近與漢語句子中的短語——譯注)分析。原封不動地把你說過的單詞記了下來。然後機器人把它和接近與這個對話或者在相同文章裏曾經出現過的單詞鏈結起來。回答的時候它可能會偶然用到在過去的對話裏曾經出現的單詞。但是他剛才說‘數字7是孤獨’,聽起來好像很有哲理啊……”

  “它以前也肯定和真賀田博士說過相同的話。”萌繪點頭說道,“MICHIRU和真賀田博士以前也說過相同的話呢……”

  犀川又查看了一遍房間。“那邊那個衣櫃你看過了嗎?”

  縫紉機旁邊有一個藤制的衣櫃。

  “嗯,看過了。裏面是各種各樣的面料。”萌繪聳聳肩說道,“我覺得好像是縫製東西的布料。但是那個拼接成的床罩實在是不怎麼樣。”

  “是啊,博士可能是個初學者吧。”犀川遠遠地看著那個拼接而成的床罩。

  “那張床上沒有藏人的地方。”萌繪小聲嘀咕道,“而且也不可能有密道啊什麼的。”

  “咱們待會再看看研究所的平面圖吧。”犀川說道,“理解了這個像迷宮似的研究所的構成,解決起問題來才會事半功倍……”

  “推理小說中也是這樣的。”萌繪側頭說道。

  “哦,是嗎。”犀川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把手伸進了放玩具方塊的那個箱子。裏面是各種顏色的塑膠小部件。犀川從中拿了一個黃色的方塊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從臥室出來之後,犀川決定再去浴室看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麼。浴室打掃得很乾淨,幾乎都可以用“完美”兩字來形容了,地上連根頭髮也沒有。

  外面的洗臉臺上放了一個漱口杯,杯子裏有一隻潔白的牙刷。沒有洗衣機也沒有甩幹機。沒有正在洗的衣服,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整理過了一樣。

  看完浴室,犀川決定去看看廚房。萌繪說是想看看真賀田博士的書房,就先出去了。

  廚房和昨天晚上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廚房裏的一切都被收拾得異常整潔。平底壺裏沒有一點水。餐具烘乾機中也是空的。犀川想找菜刀在哪兒,他看到在水池下面的那個開著的小門旁邊有兩把。都是比較小的那種。

  冰箱中的食物足夠維持一個禮拜的生活。這個冰箱是有三個門的大型冰箱,最下面的那層放滿了蔬菜。最上面的那層是冷凍室,犀川仔細地檢查了一下。裏面沒有一點霜淇淋。住在這裏的人好像不太喜歡甜食似的。最大的那個門裏面放了黃油,但是沒有果醬。

  萌繪檢查了壁櫥裏的衣服,她覺得那些衣服的數量只不過是自己衣服的三十分之一而已。鞋子只有三雙。冬天穿的大衣一件都沒有。

  犀川出了廚房,朝萌繪在的那個書房走去。萌繪正在桌子上攤開一本像大書似的東西看。犀川進來後,她抬起了頭,“是相冊,但可惜的是照片很少……”

  相冊上都是真賀田女士小時候的照片。她長得很苗條,照片上的她幾乎都是穿著白色的裙子。犀川看看照片上的日期,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和小時候相比好像沒有多大的變化啊。”萌繪感歎道。

  “有沒有照片拍到了娃娃啊?”犀川問道。

  “不,沒有。都是在宴會啊或者其他的正式場合拍的。而且還少了幾張。好像被誰抽走了……”萌繪說完,把相冊翻到有抽走痕跡的那頁讓犀川看了看。加起來一共少了五張。

  “這種事不是經常有嗎?”犀川說道,“相冊裏的照片不就是被人拿的嗎?”

  萌繪為了防止留下指紋掏出手帕把相冊放回了書架。“自從真賀田博士來到這裏之後就好像再也沒有新照片了。”

  “第一……這裏沒有照相機。不是嗎?”犀川說道,“沒有頻率,不能聽音樂。沒有攝像機,沒有報紙。哈哈,幾乎和我一樣啊。報紙不會當天看完就扔了吧?”

  “但是工作間裏有電視啊……”萌繪說道,“比老師您還強一點。住在這種地方,再沒有電視的話,恐怕她連自己處在哪個時代都不會知道吧。”

  “處在哪個時代只是一個小問題而已。”犀川回答道。最後他們不得不再次通過那間有屍體的接待室,這多少都讓他們覺得有些鬱悶。萌繪在大廳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做好了準備。犀川也屏住氣準備從那裏通過。犀川打開鋁制的大門,讓萌繪先出去了。當他要出去的時候,目光突然落到了房間裏的書架上。書架上擺放著世界文學全集、日本文學全集、美術全集、原色百科全書及其他各系列的書籍。不知為什麼,這些系列全書竟然都沒有後面的部分。犀川剛開始只是注意到那套百科全書是這樣,但當他停下來查看後才發現其他的幾個系列也都是如此,每一套書都只有十五卷。十五卷之前的在這個書架上都有。但是十六卷、十七卷卻一冊都沒有。

  “老師,怎麼了?”萌繪在後面問道。她出去之後又回來了。

  犀川跟著出去了,他關上了鋁制的大門,接著又關上了黃色的大門。深呼吸之後他點起了一支煙。隔壁房間裏的望月和長穀部都看向這裏。犀川舉起手和他們打了一個招呼後開始大口大口地吸煙。他好像自言自語似的說道:“真賀田女士已經在這裏待了十五年了……”

  2

  犀川再次去了望月他們的房間。

  “怎麼樣,老師查出什麼了嗎?”望月問道,他的聲音很洪亮。

  “望月先生,我找你想問些事情……”犀川沒有進屋,站在了門口,“真賀田博士房間裏的百科全書啦,文學全集啦,那都是什麼時候買的?”

  “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望月回答道,“百科全書從一開始就有了,也就是說從真賀田女士搬到這裏的時候就有了……其他的書也都不是最近買的。”

  “為什麼這些書都不全呢?”犀川問道,“並不是全部都有。”

  “哦?是嗎……我們這裏只是負責購買真賀田女士訂購的東西。我幫您查查嗎?”

  “那就拜託您了。大部分都是只有十五卷。”犀川一邊看著表一邊說道。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件事想問您。研究所裏的工作人員中有誰從十五年前開始就待在這裏啊?”

  “是我。”望月神色一愣,臉頰的半邊也鼓了起來,“我從發生‘那件事’的時候就在。只不過當時不是在這裏……”

  “那您在哪兒呢?”犀川問道。

  “我是真賀田博士的司機。”望月回答道,“哦,我說的是十五年前去世的真賀田左千朗博士……研究所建成時,我來幫忙搬家。然後就發生了‘那件事’,我因為會修鍋爐什麼的有些特長就被留在了這裏。”

  “原來如此。除了您之外還有誰嗎?”

  “山根副所長是在‘那件事’之後才來的……”望月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對了,水谷主任從一開始就在這裏了。那傢伙當時還只是一個兼職的學生。其他就沒有別人了吧……水谷主任是資歷最老的了。其次就是山根副所長。”

  “十五年前發生‘那件事’的時候,待在這個研究所的就只有所長夫人、望月先生您和水谷先生三個人嗎?”犀川再次確認道。

  “是這樣的。本來是有五個人的,可現在已經死了兩個了……”望月點點頭說道,“不知不覺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3

  犀川和萌繪向望月打聽了水谷主任房間的位置。

  他們穿過走廊,登上了延伸到地下一樓的斜坡,這時島田文子從後面把他們叫住了。她和昨天夜裏一樣穿的是白衣服,只是今天把頭髮散開了。她登上了斜坡,手裏拿著三冊厚厚的文件。“西之園小姐,要是可以的話,能請你到我房間來一趟嗎?”島田微笑著說道。

  萌繪看看犀川。

  “正好我要去水谷主任的房間。”犀川也微笑著回答道,“一會兒我再去你那兒吧……”

  “水谷主任的房間正好和我的房間挨的很近。”島田對犀川說道。

  兩個人跟在島田後面走了一會兒。

  “我差不多要死心了。”島田文子一邊走著一邊說道,“真的,簡直太難以置信了……我們一點也找不出原因。現在上邊命令我去調查原程式檔。因此我剛才去圖書室拿了一些以前的舊文件。其中還有一些十幾年前的東西,所以必須把它們存在磁帶裏。如果不把它們重新存到磁帶裏的話,是檢測不出資料的……太煩人了……啊,那邊那個有藍色門的房間就是水谷主任的房間。”島田在一個T字路口用手指了一下。

  犀川揮手道了別,朝那邊走去。

  萌繪跟在島田後面朝相反的方向走了過去。

  要打開房門的時候,島田把手裏拿的檔交給了萌繪,用右手摸了一下玻璃。“手裏拿著東西的時候,我感覺這個系統有點不方便……”

  島田文子的房間幾乎和山根的房間一樣大。房間裏也有一個相同的葫蘆形的大桌子和一台終端顯示器,但它的位置和山根房間裏的那台顯示器有些不一樣。

  兩個房間的共同點就只有這些,其他的就都不一樣了。房間的一面牆上貼著動畫片的海報。桌子上放著塑膠做的模型機器人,是國際象棋中“馬”這個棋子數量的二倍(國際象棋中棋子一共有三十二個,分為黑白兩組,各十六個。其中“馬”棋黑白各兩個,共四個。——譯注),而且都被染成了彩色。萌繪看到機器人身上那鮮豔的顏色,不知怎的竟聯想起了弘前市的一個祭祀活動。桌子上還有幾個卡通人物形象的玩偶。地板上倒著一個塑膠的大機器人。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身高六十釐米的“Godzilla”(活躍在日本的科幻電影裏的一隻怪獸。昭和29年即1954年,東寶電影公司的電影《Godzilla》上映,在此後的很多年裏它一直成為日本怪獸電影的先驅。——譯注)和一個樹脂的怪獸木偶。總之,她的房間裏是非常非常地亂。

  “是不是有點亂啊?”島田充滿歉意地回頭問道,“放在那邊吧!……”

  萌繪想她該走哪條路才能到達桌子那邊呢?徑直走過去的話,可能會弄亂她擺放的那些東西。島田很熟練地像個技術高超的滑冰運動員一樣穿過了自己的房間,把那堆資料“咚”的一聲扔在了顯示器上轉身走了回來。

  萌繪終於走到了桌子旁邊,她坐在椅子上說道:“你很喜歡機器人吧!”

  萌繪四下看看,只見桌子上堆滿了機器人,機器人旁邊是一個沾滿灰塵的“Macintosh”(蘋果機)的機箱,上面放著一個滑鼠。這台蘋果機和萌繪自己的那台幾乎完全一樣,只是顏色有點偏黃。

  “嗯,與其說它們是機器人,不如說它們屬於‘gundam’(怪獸)系統。”島田說完後向廚房走去,“西之園小姐,喝杯咖啡怎麼樣?”

  “好的,謝謝。”萌繪回答道。

  “gundam”這個詞對萌繪來說有點新鮮。剛才說的那個“系統”和銀河系統的那個“系統”是一回事嗎?還有其他別的什麼“系統”嗎……

  “我很喜歡希亞。你知道它嗎?”島田文子在進廚房之前說道,“還有卡斯巴魯、雷姆、黛坤等等。”

  “不,我不知道。”萌繪坦率地回答道,“希亞?聽起來像一個印度名字呢……”

  “啊,是嗎?那太遺憾了……西之園小姐,你今年多少歲了?”

  “馬上就二十歲了。”萌繪回答道。說是馬上其實還有四個月呢。她這樣說可能也是希望自己快點長大吧。

  “啊,跟我差十歲呢……”島田文子說完把自己的白衣服脫下來掛在了椅子上,然後她就消失在門後邊了。島田文子看起來可不像那麼大。

  萌繪再次看了看房間的佈局。她曾一度懷疑這只是一個男人的房間。房間很亂,上小學的男孩子經常為此而被媽媽訓斥。和地板及天窗平行的平面上必定會放有某些東西。房間最裏面的角落裏放著一個大大的箱子,上面蓋著一條黑色的床單。那個箱子和冰箱差不多大……不,比冰箱還大一點。萌繪的眼一直盯著那個箱子,她想那到底會是什麼呢?萌繪想:如果那是個箱子是用來裝玩具的話,為什麼不把這滿屋的破爛也收到裏面呢?

  島田文子一會兒就回來了。咖啡正冒著熱氣。

  “那是什麼啊?那個黑色的……箱子。”萌繪用手指著問道。

  “那可是絕密。”島田文子放下杯子,坐到了萌繪旁邊,“我一會兒會給你看的。西之園小姐,把你的手給我看看吧。”

  “是看手相嗎?”萌繪伸出了左手。

  “不,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手……”島田文子拿起了萌繪的手,把戴著眼鏡的臉湊了過來,“你的手可真漂亮啊……一點也沒有吃苦的痕跡。而且還是左撇子呢……唉,這是什麼?”

  “我學過射箭。我參加了弓箭小組。”萌繪回答道。

  “是嗎?我也是。不過那都是高中時候的事了……”島田文子滿臉吃驚,她抬起了頭。

  “島田小姐,您是怎麼想的呢?”萌繪突然轉變了話題,“關於這次的這件事,您有什麼想法嗎?”

  “哦,這個問題啊。我收到了郵件。信上說你要和犀川老師一塊調查……”島田放開了萌繪的左手,“首先,我想說的是系統的異常,我覺得那是最可疑的地方。這種情況是絕對不會出現的。竟然出現那樣的錯誤……”

  “不是病毒引起的吧?”萌繪問道。

  “不論是病毒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都不會導致那樣的漏洞。”島田又把她那戴著眼鏡的臉湊近了萌繪,“我覺得系統的異常比起這次的殺人事件來更恐怖……”

  “關於這次的事件,您不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嗎?”萌繪稍微往後靠了靠身體。她想喝口咖啡,但是對於敏感的她來說現在的溫度仍然有點燙。

  “嗯,對了,我對真賀田四季女士的著裝感到很吃驚。”島田回答道,“我當時暈倒了,所以記得並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穿著婚紗吧……”

  “島田小姐,您現在還是單身吧?”萌繪試探性地問了這個問題。因為她曾聽山根說過,除了新藤所長和弓永醫生外之外,這個研究所裏的工作人員都是單身。

  “是啊,還沒有結過婚呢。”島田一邊笑著一邊答道,“我對男人一點也不感興趣。”

  “唉?”萌繪渾身打了一個冷戰,“那是?”

  “我只喜歡看動畫片。”島田繼續說道,“現在這個時代,戀人什麼的也可以通過電腦找了。我還是覺得動畫人物比較省事……犀川老師是你的男朋友嗎?你不是他的秘書吧……”

  “我是學生。”萌繪回答道。

  “犀川老師可是很不錯的哦。他是單身嗎?”島田文子眯著眼睛笑問道。

  “島田小姐,你不覺得這和您剛才的話相矛盾了嗎?太……”萌繪苦笑著說道。

  “不,我不覺得啊……”島田文子靠在椅子背上,伸出兩隻胳膊打了一個哈欠,“怎麼說好呢,我不是說犀川老師不像一個活人,但我總覺得他的心臟好像已經不跳動了似的。不過這也正是他吸引人的地方吧……你明白嗎?”

  “不明白。”萌繪馬上回答道。實際上,她不僅完全不同意島田文子的意見,而且聽了島田文子的話後她還覺得很生氣。

  “啊,算了算了。可能是我有點奇怪吧……”島田兩手托腮,歎了一口氣。

  4

  “關於那件事(指的是十五年前真賀田四季博士殺害自己的父母那件事)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水穀攤攤手說道,“當時我雖然確實在這裏,但我瞭解的那些也只是事後聽別人說的。那件事之前我曾見過好幾次四季女士。有時是在走廊碰見的,有時是在所長的房間裏見到的。她那時才剛從美國回來。美麗得像個天使一樣……嗯,當時好像是十四歲吧……天才少女……電視臺和雜誌總有人來採訪她。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她就只接受過一次採訪……誰也見不到四季女士了。一直都是這樣……雖然我們都在一座樓裏……”

  “判決的時候她也沒有從這兒出去嗎?”犀川問道。

  “不,好像出去過兩次……嗯,確實是……是那件事發生一年多以後。判決進行得特別慢。但是我沒看到。”

  “你以前沒有進過她的那個房間吧?”犀川一邊把玩著桌子上的那個麒麟模型一邊問道。旁邊還擺著很多其他的小動物。

  “沒有。昨天是第一次。”水穀把他的粗胳膊放到了桌子上。

  “真的沒有人進過她的那個房間嗎?”

  “據我所知沒有……不過,所長可能進去過……”

  “她是害怕和別人接觸嗎?”

  “是的,真賀田女士總是拒絕見人。”

  “您第一次看見真賀田博士的房間是怎麼想的呢?”犀川想聽聽水穀的感想。

  “太棒了!收拾得很乾淨。是誰收拾的呢?”

  “您覺得會是誰呢?”

  “你可真是刨根問底啊。”水穀又攤了攤手回答道,“你想啊,連資料都刪除了。我對真賀田女士資料的丟失感到非常痛心。那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大損失。”

  “有什麼有價值的資料嗎?”犀川盯著水穀問道,但是水穀沒有看犀川。“有沒有一些資料值得兇手去奪走人命呢?”

  “那倒沒有。”水穀爽快地回答道。他偷偷看了犀川一眼就馬上把自己的目光移開了,“裏面有一些資料確實值幾千萬或者更高。但即使這樣也不能用人命交換吧?比起這件事我們更應該去想兇手是怎麼把真賀田女士殺死的。他到底是用什麼辦法做到的。”

  “關於這件事您有什麼建議嗎?”犀川問道。

  “一點也沒有。”水穀急忙回答道,“不可能有密道,絕對沒有。當時建造這座大樓的時候,我時常來看。我保證沒有密道……普通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普通人是不可能做到的。”犀川重複了一遍水穀的話,“您為什麼會那樣想呢?”

  “不,我沒別的意思。”水穀含糊地回答道。

  “‘RedMagic’的現行版本是什麼時候開始用的啊?”犀川問了一個其他的問題。

  水穀考慮了一下回答道:“是從七八年前吧……之前一直在用第三版。”

  “是真賀田博士設計的嗎?”犀川問道。

  “是,原來是這樣的……第三版完全是由真賀田博士一個人設計的。到了第四版我們這些人就開始參與到其中了。我們以真賀田博士的設計為基礎進行了大量的改良。那時真賀田博士也設計了編譯程序。總之,不論怎麼說‘RedMagic’的安全性都是非常完美的。它能解決所有的人力工作。我們當時設計這個系統的時候就已經假想到了這種危險性。它能對應所有的軟體破壞工作。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對這次的異常感到那麼吃驚,這確實是個棘手的問題。竟然出現了這種情況……只是決不可能的。”

  “那麼你們有沒有加入什麼新的程式啊?”

  “很多……我們也正在調查之中。也許是特洛伊木馬程式吧?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我們正在調查這種可能性。但我們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水谷主任房間裏的東西比山根副所長房間裏的東西要多。他的房間裏有很多動物的小模型,到處都像熱帶草原似的。靠牆的鋼架子上整齊地擺放著一些車的小模型。收拾得很整潔、很乾淨。關於自己的愛好水穀一句也沒提。

  “有什麼人會憎恨所長呢?”犀川覺得自己問的這個問題太普通了,他不禁有些後悔。

  “我怎麼會知道呢……”水穀回答道,“總之現在我們都覺得很困擾。真賀田女士的死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所長的死也是這樣。雖然我們還不知道兇手是誰,但我們感到了研究所目前所面臨的危機。我們所裏的全體工作人員誰都沒有表示不滿、發牢騷。能在這樣的地方工作,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已經是非常滿足的了……我們決不會主動去破壞這種環境的。”

  “那外面的人呢?”

  “不,那就更不可能了。”水穀突然降低了語速,他慢慢地回答道。他可能注意到了自己前後的話是矛盾的。“確實……確實如此。外面的人是不可能做這些事的。我覺得很難理解。他們為什麼做這樣的事呢……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5

  大街上因為霓虹燈的光而顯得很漂亮。

  萌繪正坐在一個模型小汽車上。這個小汽車只有簡單的框架,發動機的聲音也很大。她從背後的座椅上感受到了緩慢的加速度。路面是黑的,看起來有點濕。萌繪抬頭看看,只見天氣很晴朗,天空上面漂浮著像棉花似的白雲。天空中飛翔著幾輛車,與萌繪正在駕駛的那輛一樣。她定睛一看,一共是三輛。萌繪左右搖動方向盤,隨著車身的不停晃動汽車慢慢地開動了。萌繪的心情很好。

  (怎麼才能飛起來呢?……)

  萌繪一邊看著天空一邊想道。

  她低頭看到了自己眼前的儀錶。只見上面有時速表和幾個按鈕,但萌繪不知道按哪個開關汽車才能飛向空中。路上偶爾會出現幾個標識,但萌繪看不懂上面寫的是什麼。街上一個行人都沒有。

  快到十字路口了,萌繪降低車速向左拐了進去。

  對面的道路上飛馳著一輛藍色的小車。擦身而過之後萌繪回頭一看,只見那輛車來了個急刹車,然後在萌繪身後轉了一個U形彎。

  可能是萌繪的車太慢了吧。不一會兒她就被後面那輛藍色的車追上了。那輛車並行在萌繪的右邊。駕車的那個男人的臉看起來很真實,但萌繪總覺得那張臉太平面化、太不可靠。他的右手戴著白色的手套。

  “您好!”與她並行的那個男人揮揮手說道,“您是西之園小姐吧?”

  “是的,您好!”萌繪回答道。她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男人的臉看,這時空間裏出現了一個看板,上面寫著“田中榮治”四個字,忽滅忽亮。那個看板馬上就消失了,“是田中先生吧?”

  “我們是初次見面吧?”那個男人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你是客人吧?”

  “嗯,是的。”

  “不和我比比看嗎?”

  “嗯,這個……怎麼才能飛向空中啊?”萌繪問道,“我看見天空中有飛的,我也想飛上去看看……”

  “啊,原來是初學者啊……我勸你你還是不要飛了。那很恐怖的。”田中說道,“如果你有什麼目的地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目的地?”

  “我是說你有什麼想見的人嗎?”

  “我能見到誰啊?”

  “你按一下那個黃色的按鈕。”那個男人舉起右手指了一下。

  萌繪看到了方向盤旁邊的那個黃色的按鈕。空間裏又出現了看板,這次上面寫的是“自動飛行”四個字。萌繪用右手按了一下按鈕。她發現自己的右手很大,就像白色的手套似的。

  按鈕裏出現了一塊白板,上面寫了一些字。是人名。萌繪想看看最下面寫的是什麼,只見白板上面的文字是由下而上自動滾動的。

  “用綠色表示的人正在這條街上,你可以馬上見到他們,用紅色表示的人雖然不在這條街上但你也可以傳喚他們。”田中在旁邊對萌繪說道,“那麼咱們就此別過吧,以後再見……”話音剛落田中就加大馬力飛奔出去,他的背影慢慢變小了。

  萌繪又看到了一塊白板,只見上面儘是一些不認識的名字。其中用綠色表示的人名很少。萌繪對前方的風景一直都很感興趣,所以她也沒有仔細看這些名單。她把車停在了路邊。

  名單的最後有一個用片假名寫的叫“MICHIRU”的人名,是用綠色表示的。

  萌繪用右手摸了一下。

  萌繪乘坐的小汽車突然加速飛奔出去。而且是她所無法控制的。轉彎的時候萌繪感到了很強的離心力。速度越來越快,街道兩邊的景色好像都溶化了似的。萌繪記得自己以前曾經看過一個故事,說的是一隻老虎因為跑得太快而成了黃油。裏面有一節說的是把一座高樓的整個一面牆都塗成了森林,這是她最喜歡的情節了。

  不久,萌繪知道自己也飛起來了。但是她沒有飛翔的實感,只是低頭就能看見街道上的風景。其他的幾輛車行駛在下面的道路上,好像迷了路的老鼠一樣。

  萌繪的車逐漸上升,進入了雲裏。它停在了半空中。萌繪朝四周看看,只見到處都是像絨毯一樣的雲彩。她感到有些頭暈目眩。

  雲彩中浮現出了某個東西。原來是和萌繪駕駛的相同顏色的一輛車。它就在萌繪的跟前停下了。

  “是你叫我嗎?”開車的那個女人問道。

  萌繪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個聲音她是絕對不會忘記的,它是萌繪一個月之前才聽過的真賀田女士的聲音。

  車裏的那個女人的臉有些模糊。萌繪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臉,但是剛才出現過的提示用的看板卻再也沒有出現。

  “你是誰?”萌繪問道。

  “我是MICHIRU!”那個女人的聲音確實是真賀田女士的聲音。

  “你說你是誰?別開玩笑了……我對這個系統並不是很瞭解。”

  “玩笑?”跟前的那個女人說道,“是你叫我來的。要是沒什麼事我就走了。”

  “請等一下,真對不起。”萌繪下意識地想伸出左手,但在這個世界裏左手是不存在的,“你在哪兒呢?我想直接和你見面……”

  “我不是正在你面前嗎?咱們現在就是在直接碰面啊。”

  “不是在這兒,我是想和你在現實的世界裏見面。”萌繪的這句話在她的頭腦中重複了很多遍。

  “對我來說,這裏就是現實。”那個女人說道,“你稍微等我一下……”

  那個女人低下頭擺弄著什麼。她好像拿出了一個隨身攜帶的小化妝盒在化妝。不一會,她的臉就美麗鮮明起來。

  “真賀田四季博士……”萌繪看到那張臉後幾乎停止了呼吸,“你借用了四季博士的資料吧?”

  “這樣說起話來就方便多了吧?”那個女人的表情還是沒有變化。

  “請等一下,你為什麼借用真賀田四季博士的臉和聲音呢?”萌繪問道,“是為了嚇唬我嗎?”

  “為什麼你會覺得害怕呢?”那個女人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還是算了吧……”這個念頭在萌繪的腦中一閃而過,“333667乘以2331等於多少啊?”

  “九個7。”那個女人立刻回答道。

  萌繪把身體靠在椅子上。她的心臟跳得極快,呼吸都有點困難了。血液一下子全湧到了頭頂。她想我總該說些什麼才好啊,但是卻一句話都吐不出來。她好像失去了意識一般。

  那個女人笑了起來。

  “西之園小姐?”那個女人用溫柔的聲音呼喊著萌繪的名字。

  “是的。”萌繪終於回答了一句。她呼吸困難,額頭上留下了很多汗。但身體卻是冷冰冰的。手腳也毫無知覺了似的。這是因為貧血要暈倒的前兆啊。

  “你的父母和藹可親嗎?”那個女人問道。

  這句話像一把匕首似的刺破了萌繪的胸膛。

  “你父母去世的那個夜晚……你再想想看……”

  “為,為什麼?”萌繪只能說這些。她的心臟跳得更快了,呼吸還是很困難。

  “你當時穿的是什麼樣的衣服啊?”

  萌繪打了一個冷戰,她的全身都在發抖。

  萌繪閉上了眼睛,她只能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是因為氧氣不足的原因嗎?

  為什麼呼吸這麼……

  “我,我當時……穿了一件紫色的連衣裙。”萌繪想起來了。但記憶好像還是很模糊……

  “你那件連衣裙後來怎麼樣了?”

  “我把它扔了。”

  萌繪全身是汗,但她還是冷得發抖。

  “為什麼扔了呢?”

  “因為它髒了。”

  “為什麼髒了?”

  “血把它弄髒了……”

  (是的,就是這樣。她現在終於想起來了。她非常喜歡的那件連衣裙……)

  “砰……砰……”萌繪的心臟劇烈地跳著,她感到胸口有點疼。

  “那是誰的血?”

  “嗯,是犀川老師的血……”

  (她最喜歡的紫色……)

  “為什麼犀川老師會流血呢?”

  (我發狂了……我敲打著犀川老師,我發狂了……)

  她的呼吸好像舒服了一點。

  血液也開始回升。

  (沒關係……)

  “怎麼了,西之園小姐?”那個女人冷冷地問道,“你不問我什麼問題嗎?”

  萌繪在那一瞬間好像失去了意識似的,她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地保持清醒。

  (對了,就像這樣慢慢地呼吸……)

  萌繪睜開眼睛看到了面前的那個女人。

  “我敲打著犀川老師,然後……老師的……眼鏡碎了,老師……受傷了。”萌繪說道,“我大哭起來……我發狂了……我全忘記了……我的那件連衣裙被眼淚和鮮血弄髒了。我很難過……那是我非常喜歡的一條連衣裙……是媽媽給我做的……結果卻弄髒了……我把它洗了兩遍……一個人洗的……只有我一個人洗的……誰也沒在家……那之前我從沒有洗過衣服。我一個人清洗我的連衣裙……但怎麼也洗不乾淨。我很傷心,同時也有些生氣……我就把那件連衣裙扔了。”

  萌繪深呼吸了一口。她眼睛一熱流下了眼淚,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穿過紫色的衣服。我再也不穿連衣裙了……當時的情況我都忘記了。我必須向犀川老師道歉……我忘了……”

  “謝謝你能對我說這些話。”那個女人溫柔地說道,“再見,西之園小姐。”

  “請等一下!”萌繪小聲叫道。

  “你是想問我是誰嗎?”

  “你是誰啊?為什麼知道我和真賀田博士談話的內容呢?”

  “這個世界啊……西之園小姐。”那個女人慢慢地回答道,“你想知道的事就在你的眼前。你想談話的對象總是在你的眼前。這都是非常自然的。也是理所當然的。對吧?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你想想看你現在所處的那個世界是多麼的不自由啊!只能遠遠地聽,遠遠地看,不能近距離地觸摸。即使得到再多的情報到最後也是會把它們全部忘掉、全部丟失。過多的情報導致你對周圍的人視而不見。人們漸漸離你遠去。為什麼會離得那麼遠,走得那麼遠呢?一定要到連子彈也打不到的地方去才行嗎?是因為你待在跟前就會把對方殺死嗎?是嗎,西之園小姐……神仙為什麼會待在那麼遠的地方呢?如果她真的能拯救我們的話,為什麼不待在我們的跟前呢?可笑吧?”

  “但是……”萌繪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再見了。要是能再見就好了。”那個女人說道,“待在哪里並不是問題,想見不想見才是決定距離的關鍵……”

  萌繪的眼前空無一人。只有無邊無際的蔚藍色的天空和潔白的雲彩。

  萌繪取下了風鏡。

  她正坐在漆黑的木箱裏的一個很不穩當的座椅上。

  她只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她推開了旁邊那扇厚重的門。取下了右手上那個帶著粗電纜線的手套。座椅是由一個小型的油壓汽缸支撐起的。

  萌繪想早點從裏面出來,可是箱子太矮了,她要站起來實在是有些費勁。

  “怎麼樣,好玩吧?”遠處傳來了島田文子的聲音。萌繪關上了黑色的箱門。箱子的旁邊放著一台沒有顯示器的工作站。正在轉動的硬碟發出了輕輕的聲音,綠色的發光二極體一閃一滅。

  萌繪又看了一遍島田文子雜亂無章的房間。她急忙把手放到了自己的眼睛上,想確認一下自己的眼睛是否真的濕了。萌繪想:我剛才可能真的哭了吧。

  “怎麼了?心情好像不太好……暈嗎?”島田文子問道。她正在顯示器對面坐著,“如果不習慣的話最好不要長時間待在裏面……”

  “我見到真賀田博士了。”萌繪說道。然後她又糊裏糊塗地搖了搖頭。

  “怎麼會呢!……”島田文子笑了。

  “嗯,可能是誰在搞惡作劇吧……”萌繪歎了一口氣。

  “是真的嗎?”島田文子很吃驚,她站了起來,“你等一下,我幫你查查……”

  這時外面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島田文子和萌繪都嚇了一跳。

  “誰啊?”島田大聲問道。

  “我是犀川。”聲音好像是從很遠的喇叭裏傳來的。

  “我要確認一下。”黛博拉管理系統裏的電子聲音說道,“請問,要開門嗎?”

  “OK!”島田文子說道。

  6

  “我剛才玩的那個虛擬模型汽車的遊戲在別的地方還有嗎?”萌繪問島田文子。

  所謂的“虛擬模型汽車遊戲”是一種採用了VR初級技術的網路交流遊戲。通過網路人們可以在假想的街道上駕車飛馳。也可以與其他房間裏的另外的人進行比賽,一起兜風,一起在雲裏聊天。儘管還沒有完全瞭解它的原理,但萌繪在島田文子的勸說下還是坐到了那台機器的座艙裏。

  “哪兒都有。”島田回答道,“這個遊戲的終端裝置有二十多個呢。大部分人是像我一樣把它放在了房間裏,另外一樓的談話室裏還有三台……即使是沒有回應器的普通的終端裝置也能參加這個遊戲。”

  “回應器?您說的是那個傾斜椅子後讓我感受到加速度的東西嗎?”萌繪問道。

  “是的。你戴上手套之後自己的右手上出現了畫面吧。”島田說道。

  犀川坐在椅子上兩手托腮靜靜地聽著她們的對話。

  “是誰幹的呢?雖然我不是很確定……”島田看看犀川,“‘MICHIRU’這個新名字確實已經在系統登錄了。但我用的時候它還是被鎖定的啊……”

  “為什麼能看到人的臉呢?”萌繪坐到了犀川的對面。

  “大門口的黛博拉管理系統可能拍到了西之園小姐的資料資料吧。”島田回答道,“真賀田博士的影像資料是任何人都能用的,可能是誰拷貝了一份自己來用了吧。”

  “那聲音呢?”萌繪繼續提問道,“確實是真賀田博士的聲音。”

  “那也是有可能的。”島田回答道,“把聲音認知和聲音合成組合起來就可以了。真是一個費盡心機的惡作劇啊。”

  “男人也行嗎?”犀川終於開口說話了。

  “是的,犀川老師。”島田文子微笑著回答道。

  犀川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島田文子的房間。萌繪想犀川老師可能也做過那種塑膠模型吧。

  “犀川老師也喝咖啡嗎?”島田一邊站起來一邊問道。

  “是的,謝謝。”犀川一邊看著表一邊回答道。萌繪也看了看表。時間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半了。

  島田文子一邊對犀川笑著一邊走進了廚房。

  “把研究所的平面圖再給我看看。”犀川小聲地對萌繪說道,“無論怎麼看我都覺得真賀田博士那個位於地下的房間是不可能有密道的。我們沒有這樣的思考空間。天窗和地板都是獨立的。”

  “可是她房間裏的工具很齊全,她又在那裏住了十五年,所以我覺得她在混凝土的牆壁上挖一個洞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萌繪小聲說道。

  “嗯,也許吧。我們馬上就能知道了。如果那個房間裏真的有地道的話,她是挖到別人的房間啊,還是一般的地面上啊?……那個房間可是在地下二樓啊。”

  “老師……”萌繪滿臉為難地說道,“我有話跟您說……”

  萌繪想起幾分鐘前回憶起的事不禁百感交集。紫色的連衣裙……為什麼她會把那麼重要的事都忘了呢……

  島田文子端著咖啡杯和玻璃壺從廚房走了出來。她把新的咖啡杯放到了犀川面前,然後就想往萌繪的杯子里加新沏的咖啡。萌繪沒再要。

  “老師您也不加什麼東西嗎?”島田坐到了犀川的旁邊,她問道。

  “是的。”犀川點點頭端起了杯子。犀川總是想他不需要往咖啡里加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太好了,正好我這裏也沒有牛奶和砂糖……”島田微笑著說道,“老師您的愛好是什麼呢?”

  “愛好?您是指業餘愛好嗎?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犀川回答道,“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隨便問問……”島田文子把手放到了嘴邊。

  7

  犀川在島田文子的房間裏一直沒能吸煙,他覺得自己的能量要消耗殆盡了似的。特別是在喝著熱咖啡的同時竟然不能吸煙,這對他來說就是一種考驗。

  犀川和萌繪出了島田的房間,走過來時的路之後,他們沿著斜坡上了一樓,回到了門口的大廳。犀川正想吸煙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沒有門的大房間。他朝裏看了看,只見裏面有電燈,很明亮。房間裏擺放著很多椅子,兩台彈子機,但一個人也沒有。萌繪看到了這個房間的角落裏有三個箱子,和島田文子房間裏盛那個虛擬模型汽車遊戲的箱子是一樣的。

  “這就是談話室……”萌繪走進房間,摸了摸彈子機。

  犀川坐在了樹脂的沙發上,他快速地拿出一支煙點上。經過了短暫的沒有香煙的忍耐後,能吸上煙真是太美了。

  “我見了水谷先生之後又去見了真賀田未來小姐。”犀川一邊吐著煙圈一邊說道。

  “未來小姐現在在哪兒呢?”萌繪又摸了一下彈子機,“是在所長夫人那兒嗎?”

  “不,不在。是水谷先生把我帶到那的。她現在住在地下一樓的客房。”犀川把身體靠到了椅子上,“我們是用英語聊的,所以有些意思我也不是很明白。未來小姐說她放在直升飛機裏的那個包裏有要交給四季博士的縫製的娃娃。她在名古屋的賓館裏和所長匯合後乘坐計程車到了機場,然後又坐直升飛機來到了這兒。她原來的計畫是在這兒住兩個晚上。”

  “你剛才一直在未來小姐的房間裏待著嗎?”萌繪走過來坐到了沙發上,“你不覺得時間有點長嗎?”

  “我怎麼覺得你這句話帶刺啊?”犀川笑著說道,“不是。我離開未來小姐的房間後,又回了山根先生的房間重新看了一遍研究所的詳細建築圖。那個圖非常詳細。當然,那都是數碼形式的。”犀川吐了一個煙圈,“西之園,你覺得真賀田未來小姐和四季博士像嗎?山根先生他們想讓未來小姐冒充四季博士呢。”

  “啊,是嗎?畢竟是姐妹啊,要說像的話還是有很多像的地方的……”萌繪抬頭看著天窗說道,“但是四季博士的個頭更矮、更嬌小一些。未來小姐的個頭太高了……兩個人的感覺不太一樣。還是四季博士更漂亮。她很知性,目光很銳利,看起來很年輕……”

  “我只看到了四季博士屍體上的那張臉。”犀川說道。

  萌繪默默地點了點頭。

  “明天……哦不,已經是今天了……今天晚上員警就會來到這個島上。”犀川雙手抱著頭說,“我已經聽山根先生說過了……真賀田博士的屍體就那樣原封不動地放在那個房間。然後我們把未來小姐當做四季博士來看待……當然這僅限於員警要求見真賀田博士的情況。我們要撒一周的謊。”

  “如果員警要進那個房間呢?”萌繪側頭問道。

  “把那扇黃色的門藏起來。”犀川回答道,“在門前放一個架子。西之園,我們兩個人都成了共犯啊。”

  “如果我們不回答的話就不是撒謊了吧。”萌繪爽快地說道,“我們有沉默的權利呀。”

  “這倒是。”犀川把煙叼在嘴裏回答道,“反正也無所謂了……”

  “我們對員警講出全部實情後,如果他們能幫我們保守四季博士被殺的秘密的話那就太好了。”萌繪說道,“對吧?這樣誰都沒有撒謊……”

  “他們怎樣才會答應我們的要求啊?”犀川苦笑道。

  “我會拜託我叔叔的。”萌繪回答道。她的叔叔是愛知縣員警廳的頭兒。

  “不行吧……”犀川馬上回答道。

  “那我就拜託我的姑姑。”當然她指的是她那位做愛知縣知事夫人的姑姑。

  “我們也許可以試試……”犀川的回答很含糊,他抬頭向上看著。

  “老師……”

  萌繪說完就沉默了。正在數天窗上的消防噴頭個數的犀川看了萌繪一眼。“怎麼了?”

  “是……是關於飛機出事那天晚上的……”

  “哦。”犀川稍微有點吃驚。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了。

  “我……讓老師您受傷了,那個時候……眼鏡壞了吧?”

  “是的。”

  “真對不起……”

  萌繪說完就低下了頭。

  “啊,沒事,沒事。我一點兒也不介意……”犀川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犀川覺得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當時機場大廳裏的情景。他馬上就知道發生事故了。西之園夫妻倆乘坐的那架飛機從空中掉到了機場跑道的盡頭,著起了大火。飛機成了碎片,四百人的乘客中只有很少幾個人倖免於難。那場大火像篝火一樣持續燃燒了三個小時。

  誰看見那種情景都會絕望的,那些乘客的家人從早晨開始就不能靠近現場。萌繪嚎啕大哭,犀川一直在旁邊安慰她。萌繪不停地敲打他,他也確實受傷了,但他並沒有覺得疼痛。他好幾次都想把萌繪抱起來。但這對犀川來說是不可以的。現在他仍然對那件事感到後悔。

  “老師的襯衫也被血弄髒了吧?”萌繪低頭繼續問道。

  “好像是的……”

  “那件襯衫後來老師洗了嗎?”萌繪抬起頭滿臉淚水地問道。

  “是的。沒有人給我洗啊。”犀川微笑著說道。

  “真是對不起……”

  “你這突然是怎麼了?”犀川聳聳肩問道,“那件事……”

  “我把那件事忘了。”萌繪的表情很認真,“我剛才想起來了。”

  “人就是這樣的,在能平靜地說出某些話之前,總是不記得它們的。看來你已經沒事了……”

  萌繪在自己的父母出事之後休學了一年。犀川想起來他曾經去看過萌繪好幾次。一年之後她剪短了頭髮,性格也突然變得開朗起來。和犀川以前認識的萌繪簡直判若兩人。

  “你知道‘回憶’和‘記憶’有什麼不一樣嗎?”犀川吸了口煙,問道。

  “回憶都是美好的,記憶卻是痛苦的。”

  “怎麼會呢!回憶也有痛苦的,記憶也有高興的。”

  “那是什麼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ancy323 發表於 2008-12-17 11:07 AM

第七章 琥珀色的夢

  1

  弓永醫生夫婦倆人的房間是他們迄今為止見到的最特殊的房間。一進門的那個房間裏鋪著絨毯,是個很普通的客廳。他好像用了電視劇裏的道具似的,把自己的房間擺弄得像個小學校長的房間。在其他地方這倒是沒什麼,但是要把這樣的佈局放在這個研究所裏來看的話還是比較稀奇的,好像是特意擺弄出來的,非常滑稽。

  玻璃架子上擺放著洋酒和玻璃杯,一些結婚儀式的贈品,另外還有一個毫無特徵的水晶表。犀川看了一下表,只見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二十分了。

  弓永富彥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手裏拿著一個玻璃杯。犀川和萌繪坐在了沙發上,他的夫人弓永澄江從裏屋出來了,當她聽到犀川和萌繪不要喝東西之後又回去了。

  “犀川老師,現在的情況真是複雜啊。”弓永把杯子放在桌子的一側,用手撫摸著鬍鬚說道,“雖然我不是很贊成,但因為是大家決定的事我也沒有辦法。不向外界公佈真賀田女士的死訊……這是山根副所長提出來的。”

  “是山根副所長提出來的嗎?”犀川盤盤腿問道。

  “嗯,是的。”

  “您看到真賀田四季博士和新藤所長的屍體後有什麼感想呢?”犀川直截了當地進入了主題,“關於死因,或者您覺得有什麼事比較奇怪,什麼都行,您說說吧……”

  “啊,您可真像一個偵探啊。”弓永再次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裏面的飲料,“可以嗎?我沒有什麼證據,只是說說我個人的看法……我先說真賀田女士吧……昨天夜裏我們發現屍體的時候,她還是稍微有些僵硬。死斑已經消失了。雖然我並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手腳都被割掉了,所以我並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但至少我可以斷定真賀田博士是兩到三天之前就已經死亡的。不可能是當天死亡的。而且她死之後很久兇手才把她的手腳割了下來。可能是在浴室進行的吧。這可是挺費事的一個活,得花好幾個小時呢。如果兇手只有一個人的話我想他得花上個半天吧。對了,那個機器人P1上面裝了兩個鋁制的接合點。機器人就是依靠它才把屍體固定在自己的後背上的……總之整個過程是要花費很長時間的。這是我比較感興趣的地方。”

  “死因是什麼?”

  “雖然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身體上沒有出現傷痕,但是如果不脫下那個婚紗檢查檢查的話我們還是不能妄下結論……在員警到來之前我們不能採取太多的措施。但她肯定不是被絞死的。因為她的腦袋還好好的在那兒嘛!”

  “其他的呢?”

  “大概就是這些……新藤所長的死因倒是很明確。”

  “真賀田博士和新藤所長的身體一直是由弓永醫生您來照看的吧?”犀川問道。

  弓永夫人從廚房走了出來,她坐到了桌子旁邊的那張椅子上。

  “從我來這之後就是這樣了。”弓永醫生看了一眼他妻子後說道,“已經有十一年了吧?不,已經是十二年了……”

  她的夫人輕輕地點了點頭。

  “弓永夫人,我聽說您進過真賀田博士的房間啊。”犀川向弓永澄江問道。

  “是的……那大概是三年之前吧……”弓永夫人小聲地回答道,“我去過兩次……四季女士因為過度減肥而導致身體崩潰,我去給她輸了液。大概持續了一周左右,但我只是頭兩天進去了。嗯,是的,確實如此。一天兩次,每次五分鐘,從次數上來說我一共進過那間臥室四次。從那之後就是四季女士自己打針了。”

  “您還記得那時候房間裏的樣子嗎?”犀川問道,“您印象怎麼樣啊?”

  “我沒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弓永夫人回答道,“房間裏有個機器人,個子很矮,還能說話。”

  “房間收拾得整齊嗎?”犀川問道。

  “嗯,要怎麼說呢……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收拾得很整齊。”

  “除了臥室您沒進其他房間嗎?”

  “沒有。我穿過客廳,對了……旁邊就是廚房,然後就進了廚房內側的臥室。”弓永夫人一邊回憶一邊說道,“我沒有進其他房間。”

  “弓永醫生,您一次都沒進去過嗎?”犀川向弓永醫生問道。

  “嗯,是的。我一次都沒進去過。”弓永用食指推了推眼鏡,“最近,真賀田女士又開始自己量血壓了,她的健康管理都是由自己來負責的。她想要什麼藥就會跟我說。我就相當於一個藥店。”

  “所長怎麼樣呢?”犀川把兩隻手放到了膝蓋上。

  “所長除了血壓有點低之外,其他並沒有什麼問題。”弓永說道,“他原來就是醫生……有他在還輪不到我出場。他的夫人也很懂……”

  “所裏的工作人員生病時都會來您的房間吧?”犀川一邊四下打量一邊問道,“我怎麼沒有看到診療設備呢?……”

  “不,診療室在別的地方。但是一般的病還是在我房間裏看的。我們所裏的年輕人很多,所以我並不是很忙。雖然不能經常逛街,但這個工作待遇不錯,也不是很累。如果島上再有一個高爾夫球場那就更完美了。”

  “弓永醫生的房間裏也有終端裝置嗎?”萌繪問道。

  “當然有了。”弓永看著萌繪微笑著回答道,“在裏面那個房間裏。西之園小姐,這個研究所的任何一個房間裏都有終端裝置。醫藥品的訂購全部都是依靠電子郵件的,而且我作為醫生,其中一半的工作就是來回答所裏的工作人員在電子郵件中提出的問題。我們這幾乎不用電話,大家都用電子郵件。我們所裏的諮詢都是這樣進行的。我們所長以前也在醫院待過,所以研究所經常接到一些醫療方面的軟體發展的工作。他勉勉強強也算得上是開發小組的一員吧……”

  “真賀田四季博士的精神狀態怎麼樣啊?”犀川轉換了話題。

  “我沒有直接見過真賀田四季博士,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關於這方面我也不是很懂,這畢竟不是我的專業嘛!”弓永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只是說說個人的感想……我覺得那就像獨角戲一樣。我本人是見過栗本其志雄和佐佐木棲麻的。也就是說,我與正在假裝他們兩個人的樣子的真賀田女士說過話。我感覺有些異樣,但真賀田女士平時就是和常人不一樣的……”弓永說完,看了看他的夫人。“你和真賀田道流說過話吧?……”

  弓永夫人點點頭說道:“只有一次。”

  “真賀田女士的人格中有道流這麼一個角色這是人人都知道的。她很少出現在人前。我因為一時感興趣,就向和真賀田女士剛談過工作的我們所裏的工作人員打聽了一下,我看了那時候拍下的真賀田女士的錄影帶,然後進行了調查……我發現道流幾乎不在男人的面前出現。”

  “真賀田博士分裂出的這三個人格……那麼知道她們的原型嗎?”犀川問道。他雖然想吸煙,但還是忍住了。所謂原型指的是新藤所長夫人告訴他的真賀田女士死去的哥哥、在美國遭遇交通事故的家政管理人員以及在殺人事件中被血染紅的娃娃。

  “嗯,聽說過……”弓永醫生回答道,“這與精神分裂和多重人格是不一樣的。真賀田女士的多重人格應該怎麼形容才好呢?……那是積極的、有目的的。是她自己主動形成了別人的人格。”

  “我聽說弓永先生是新藤所長大學時代的學弟啊……關於十五年前那次殺人事件您從所長那裏聽到什麼了沒有?”犀川問道。

  “關於那次事件的簡單經過我是聽他說了一些。”弓永回答道,“新藤先生,哦不,是新藤所長,他非常介意這件事……因為那件事所長離開了醫院,來到了這裏。他從醫院的院長變成了軟體發展研究所的所長。他的人生改變了。夫人也跟著來到了這裏。”

  弓永把他知道的關於過去的那件事的一切都告訴了犀川。弓永知道的情報和犀川從新藤夫人那裏聽來的東西是一樣的。

  萌繪側頭捋了捋頭髮。“弓永先生,我想問的問題是關於那個密室的。我們調查了在真賀田博士房間的那扇黃色的門前拍下的全部VTR資料。確定這一周之內誰也沒有進出過那個房間。所以,弓永先生,您剛才說的那個假設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成立的。”

  “假設?我剛才說什麼了?”弓永的聲音很溫柔。

  “您剛才說兇手可能不止一個。”萌繪說道,“這和記錄是不符的……”

  “哦,是,確實如此。”弓永好像想起來了。

  “那之後我們也調查了真賀田博士的房間。”萌繪繼續說道,“弓永先生您現在是怎麼想的呢?您怎麼解釋那個密室呢?”

  “哦,密室啊……我沒什麼解釋啊……”弓永醫生一邊笑著一邊回答道,“我是以科學的眼光來考慮問題的人。可能這個研究所裏沒有和我的想法一樣的人。可能犀川老師、西之園小姐也不會相信我。但眼前的問題確實讓人覺得難以置信。我當然不相信幽靈呀什麼的,但至少就目前這種情況來說這件事不像是活著的人幹的。”

  “那是誰幹的呢?”萌繪追問道。

  “可能是機器人吧。”弓永說完後,犀川和萌繪交換了一下眼神。

  “機器人?您說機器人是兇手嗎?”萌繪眯著眼問道。

  “至少我覺得有這種可能性。”弓永摸著鬍鬚說道,“比起幽靈來,這種想法更具科學性吧?”

  “但即使是機器人也不能進出那個房間啊。”萌繪用左手捶了捶左肩。她聽了弓永的話打了一個寒戰。

  “把機器人拆分成一塊一塊的話是能進出那個房間的。”弓永說完後站了起來,他走到玻璃架子旁邊把門關上了,“這是我自己做的……”

  他取出了一個橫放在架子上的盛威士卡的酒瓶。透明的瓶子裏有一隻小帆船。是那種專門放在酒瓶裏的船。

  “西之園小姐,道理和這個是一樣的。”弓永一臉滿足地說道,“把零碎的東西放進去,再組合一下的話……也就是說,我覺得是真賀田女士命令那個機器人來處理自己的屍體的……”

  “但是你們並沒有那樣的機器人啊。”萌繪很快地回答道,“你們有能處理這麼複雜任務的機器人嗎?”

  “我並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所以我也不太瞭解。但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弓永小心翼翼地把那個酒瓶放回了架子上,“自己也是能分解自己的。”

  “即使分解,也會留下什麼痕跡的吧?”萌繪問道。

  “那個叫MICHIRU的機器人被解體之後也是能從那個垃圾筒扔下去的。這些你想過嗎?”犀川代替弓永回答道。

  “確實如您所說,犀川老師。怎麼樣呢,我的……假設?”弓永看著犀川,微笑地問道,“這種想法有科學根據嗎?”

  “沒有。”犀川爽快地回答道,“不,我是說眼下的情況還不容我們這樣想。實際上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

  “老師,我覺得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萌繪皺皺眉頭說道,“得打掃浴室,得給屍體穿上婚紗,還得把屍體放到自己的後背上……您說這些都是機器人做的嗎?”

  “是的,我也覺得有點勉強。”犀川歎了一口氣,“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

  “是的,西之園小姐。比起超能力呀鬼神什麼的,我覺得還是這種想法比較科學。”

  “道理是這個道理……”萌繪翻了翻白眼。

  “西之園小姐,這就是所謂的科學啊。”弓永醫生撓了撓自己花白的頭髮,“地球上最初的生命是怎麼誕生的呢?這個奇跡是根據哪個理論,又是為什麼產生的呢?……我們只能考慮可能性最大的那個。我們只能相信那個。對吧?……現在僅僅是由機器人工作就能生產出汽車、電氣製品了。那個機器人要幹的只是把死人的手腳割下來,而不是給活人動手術呀什麼的。所以我認為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但是,把那個機器人解體後扔掉,這是不是有點難呢?……”萌繪做出了一些讓步。

  “西之園,大樓的建設現場是不是有個大型起重機啊?”犀川問道,“大樓現場的那個起重機的高度隨著工程的進展而不斷被升高……大樓完工的時候也是起重機最高的時候。你覺得他們怎麼樣才能讓屋頂那個起重機降下來呢?”

  萌繪看著犀川沉默了。“是用直升飛機吊嗎?”

  “還沒到這種程度。”犀川搖搖頭說道,“他們先用大起重機把小一點的起重機運到屋頂,然後借助小起重機的力量把那台大型起重機放下來。”

  “那個小起重機怎麼辦呢?”

  “再把比它更小的起重機運到屋頂,這次是把上次那台小一點的起重機放下來。就這樣來一點一點變小,到最後的那個依靠人力就能搬運了。”

  “哦,是嗎。可是老師,這與剛才我們所說的話有關係嗎?”萌繪看了犀川一眼。

  “最初處理屍體、打掃浴室的機器人……可能不止一個。其中一個機器人把剩下的幾個解體後扔到了垃圾筒裏。接著,一個更小的機器人把剛才的那個機器人也解體了。最後的工作即使是像MICHIRU那樣簡單的機器人也能完成。”

  “犀川老師。”弓永醫生的目光裏充滿著贊許,他微笑著說道,“我沒有考慮到這種程度。如此說來,確實也有實現的可能性啊。”

  “難以置信!”萌繪靠到了沙發背上。

  “連我都難以相信。”犀川聳聳肩說道,“如果還有更簡單的方法的話,我是樂意拋棄這種稀奇古怪的假設的。但是現在我們還沒有考慮到其他更好的解釋……”

  萌繪舉起了一隻手問道:“正如這個假設所說,機器人是由真賀田四季博士設計的,對吧?也就是說真賀田四季博士是自殺……”

  “是啊。”犀川點點頭,“當然,這只是我們推理的結論。”

  “那新藤所長是誰殺的呢?”萌繪窮追不捨。

  “可能是其他的什麼人吧。”犀川爽快地回答道。

  “唉?您是說真賀田博士的自殺和新藤所長的被謀殺毫無關係嘍?”

  “可能是吧。”犀川馬上點了點頭,“沒有理由非得有關係吧?”

  “這倒是。”萌繪無法可說了,“這樣……我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犀川說道,“非常不可思議。”

  “老師,您是在取笑我吧!”萌繪好像生氣了。

  “怎麼會呢。”弓永饒有打趣地笑著說道,“西之園小姐,這只是我們推測出的其中一個可能性罷了。這是推理小說中偵探經常用的臺詞啊。咱們冷靜地討論吧。”

  “我一直很冷靜啊。”萌繪更生氣了。

  “順便說一句……”犀川面無表情地說道,“能去屋頂殺所長的人有很多。我們認識的這些人中就有好幾個有嫌疑……比如說一樓的所長夫人和真賀田未來小姐。她們兩個人一直待在一起,有可能共同策劃了這起殺人事件。”

  “那個時候我去過所長夫人的房間,我想不會是這樣的。”坐在旁邊的弓永夫人說道,“我去所長夫人房間的時候,她們兩個人一直都在啊。”

  “不。所長的直升飛機到達很久之後,夫人您才上樓去了所長夫人的房間。”犀川冷冷地回答道,“所以在您去那兒之前,她們兩個人還是有可能殺死所長的……而且弓永先生上了一樓之後,新藤夫人一個人去了新藤所長的辦公室吧?”

  “嗯,是的。我一直在照看未來小姐……”弓永夫人急忙說道。

  “那我們就可以假設:那個時候新藤夫人一個人上了屋頂,殺死了新藤所長。”犀川說完,重新盤了盤腿,“就像弓永先生所說,我們只是在推測這種可能性。我沒有讀過推理小說,所以不能像書中的偵探那樣分析得那麼透徹……”

  萌繪靠在沙發背上,抬頭看著天窗說道:“但是,黛博拉管理系統裏的記錄檔中為什麼沒有留下那個人打開屋頂那扇門的資料呢?……”

  “對……這正是問題之所在。”犀川肯定了萌繪的這句話,“但是,資料的問題也就是軟體的問題我們先暫時放到一邊吧。”

  “犀川老師……如果是這樣的話,誰都可以從屋頂上另一側的那個進出口出入了。”弓永醫生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您懷疑所長夫人是不現實的。特別是她是絕對不會和未來小姐一起合謀殺人的。”

  “對。”犀川聳聳肩說道。

  “這和我看到的電梯層數的顯示也是不一致的。”萌繪好像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確實如此。”犀川再次肯定了萌繪的話。

  “我還是覺得太難以置信了。”萌繪對旁邊的犀川說道。

  “難以置信。”犀川微笑著點頭,“太奇怪了。”

  “老師……”萌繪的臉頰氣得鼓了起來。

  “難道一些奇怪的意見我們就不聽了嗎?”犀川用兩隻手的食指做了一個斜的十字。

  2

  犀川和萌繪在研究所裏四處轉悠。他們誰也沒有碰見,倒是碰見了幾次機器人P1。犀川一邊回憶著研究所的平面圖一邊向前走,萌繪的第六感一向很準確。兩個人乘坐電梯來到了屋頂上。

  要從這個建築物裏上樓頂的話只能用電梯。走樓梯是不行的。在一般的建築物裏這種情況是不利於防止災害發生的。但是這個研究所的防火、防災措施和別的地方不太一樣。每個房間裏安裝的防火噴頭的數量都是普通標準的三倍,房門同時具有自動的防火功能。強制排煙裝置的設計也是很獨特的。發生緊急情況時,所裏的工作人員待在自己的房間裏才是最安全的。這裏的建築物不是以四處避難為前提設計的。至於這個建築物應付地震的措施那就更值得一提了。它裏面沒有窗戶,沒有大一點的房間。所有房間的牆壁使用的都是抗震材料。這個研究所裏建築物構造的安全性是極其高的,幾乎能和核電站相媲美了。

  天空很晴朗。東邊的天空中閃爍著黎明前的星光。金星並不是一顆特殊的行星。與地球相比,水星和金星在離太陽更近的軌道上運行,所以我們總是能在太陽的附近看到它們。這也正是它們只在黎明出現的原因。

  犀川和萌繪兩個人從大樓的東面出來了。他們在屋頂看到了對面的直升飛機和出口處的電梯間。兩個電梯間大概都有六米多高。屋頂上沒有一般情況下應該有的冷卻槽等設備,也沒有什麼障礙物,只是一個很空曠的像停車場一樣的空地。

  他們決定過去看看那架直升飛機。他們打開機艙門往裏一看,一股刺鼻的臭味撲面而來。座艙裏的中央控制臺被挖了一個四角形的窟窿,無線通話器不見了。

  萌繪沒說話,她用手指了一下那個窟窿。犀川說道:“我聽山根先生說了,那個無線通話器是取下來修理去了。”犀川一個人進了飛機。他把手伸進衣兜兒,目不轉睛地盯著操作席周圍看。萌繪在外面等他。

  “我一直都坐不了直升飛機。”犀川一邊說著一邊從裏面走了出來,“我只在尼亞加拉大瀑布坐過一次。好像當時花了二十美元吧……那時候一美元相當於二百五十日元,二十美元就是五千日元……太貴了。”

  “我還是成不了推理小說中描寫的那樣的偵探啊。”萌繪一邊走著一邊說道,“別人跟我說的我也聽不懂,自己去找證據也沒什麼收穫……看來只能等員警來了。”

  “咱們做的只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犀川靠在鐵絲網上眺望著東方的天空。屋頂四周從外側邊緣到裏側一共三米多長的地方都圍著大概一米多高的鐵絲網,所以大樓周圍的地面是看不見的。

  萌繪“嗖”的一下越過了鐵絲網。

  “危險!”犀川大叫道。

  萌繪回頭看看,說道:“沒關係。”然後她一直走到了邊上,向下看去。

  “你可真大膽啊。”犀川一邊點煙一邊說道。實際上在鐵絲網外面的那個是萌繪,並不是他自己,他只是特別緊張罷了。

  萌繪越過鐵絲網回來了。“只要有跟繩子就能在這上上下下了。有六七米高吧……”

  “我可不行。”犀川吐了一個煙圈說道,“我在高度方面一向比較弱。”

  “我正好相反,我喜歡高的地方。”萌繪微微一笑。

  “那就恭喜你了。”

  “老師,你又想到什麼了嗎?我們接下來應該調查什麼了?”

  “還沒有,你讓我再想想……”犀川把身體斜靠在鐵絲網上,吸著煙。

  空氣很溫潤,這種情況下人的心情也特別好。正前方東面的天空是粉紅色的,遠處傳來了海浪的聲音。屋頂上鋪設了柏油防水層。現在天空的下方還是暗黑色。天亮前的這段時間是最安靜的。

  犀川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了。

  但至於那個東西是什麼他現在還不能判斷。

  犀川看看表,時間已經是凌晨四點半了。他每天都有核對手錶秒針的習慣。但自從來到這個島上之後,他還一次都沒核對過。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島上是不需要準確的時間的。電腦內部的系統時間也並不是那麼精確。電腦每天也是通過網路來校正時間的。

  犀川一向對時間要求很嚴。他上課從來沒有遲到過。一般情況下來說,學生是出錢的客人,教師是被雇傭的一方。犀川認為學生是可以遲到的,但教師則是絕對不能遲到的。實際上他對遲到的學生沒有任何特殊的感覺。上課遲到和早退都是學生的自由、學生的權利。教師沒有責怪他們的權利。

  有句俗話叫“時間就是金錢”。犀川覺得這句話看輕了時間的價值。比起金錢來,時間要貴重幾千倍,時間的價值與生命的價值是一樣的。

  萌繪在空曠的屋頂上走來走去。犀川的視線雖然一直跟著她,但思緒卻早就已經跑到別的地方去了。他正在想自己下一步應該考慮些什麼呢。

  手裏的煙漸漸短了。他把煙放在地上,用腳踩滅了。

  他決定看看長穀部幫他列印出的那份清單。A4的紙一共有四十頁左右。最初的十頁是過去十年裏出入過那扇黃色的門的物品清單。上面記著日期、時間、是送進還是送出、物品名稱以及確認人的姓名。剩下的三十頁上面,記錄的是郵寄來的物品情況。犀川大體上掃了一眼,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所有的物品都經過了認真的確認。

  進入那扇黃色門裏的大型物品都是些機械製品、工作材料和電氣製品,裝箱的物品也都經過了重新包裝。郵寄來的物品包括生活物品、書籍、電子產品、易消耗品和食品。那個房間裏扔出來的垃圾也很多。最近真賀田博士扔了一套舊傢俱和一些機械製品。郵寄類的物品裏經常會出現一些不可燃的垃圾。

  通過這些,犀川已經對真賀田博士的生活狀況有了一定程度的瞭解。他很想見見活著的真賀田四季。他想近距離地接觸一下這種非同一般的才能。他原本就是為了見這個天才才來到這裏的。那會怎麼樣呢?……說不定他會見到比他想像中的才能還強的才能……如果這是一個戲法的話,那它應該贏得拍手喝彩。如果這所有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一切都是一個人創造的話,那她肯定是天才。

  萌繪回到了這裏。她背後的天空已經泛白了。她的影子落在地面上,頭髮也閃閃發光了。

  “老師?……”

  “早上好。”犀川說道。

  萌繪“撲哧”一聲笑了。“早上好。您的想法都總結過了嗎?”

  “沒有,還是很混亂。”犀川取出了一支煙。

  “我無論怎麼考慮都還是覺得情報不足。”萌繪抱著胳膊說道,“我只能期待著員警的搜查了。”

  “但是,西之園,所有的問題我們都考慮過了。”犀川說道,“兇手是誰……這我們交給員警來調查就行了……但我們看到了那一切……兇手是怎麼完成這一切的呢。這不是我們情報不足的問題。而是我們考慮不周的問題。”

  3

  犀川和萌繪又來到了山根的房間。房間裏兩台終端裝置的顯示器都打開了,山根好像正在工作似的。

  “如果你們想洗澡的話就請儘管用吧!”山根對犀川和萌繪說道,“如果想吃什麼也請儘管說……”

  犀川去了裏面的廚房看了看冰箱。萌繪說想洗澡就去了浴室。犀川喝了一杯涼牛奶後回到了山根待的那個房間。

  “西之園去洗澡了。”犀川坐在了山根旁邊的椅子上,“我用杯子喝了一杯牛奶。”

  “沒關係。”山根並沒有停下敲鍵盤的手,他看看犀川說道,“還有空著的房間,你想睡的話也可以去那兒睡一會兒,只是現在沒有吃的東西了……”

  “如果山根先生想吃什麼的話,我給您做吧。”犀川一邊點煙一邊說道,“我也只會做煎雞蛋……”

  “能拜託您給我做點嗎?”山根微笑著看著犀川的臉,“我現在手頭有工作放不下。我正在試驗最後的辦法。”

  山根一邊跟犀川說話一邊敲打著鍵盤。像他這種水準的人即使在大學裏也是很少發現的。山根的盲打到了這種程度已經是專業級別的水準了。

  “最後的辦法是什麼啊?”犀川吐了一個煙圈問道。

  “停止運行‘RedMagic’。”山根快速地回答道,“把系統切換成普通的UNIX,這是研究所建所以來的頭一次。我現在正和水谷、島田一起做準備。只是切換系統的話並不是很難,但目前研究所裏的很多設備都是依靠‘RedMagic’才運轉起來的,怎麼樣處理它們才是問題之所在。如果一旦處理不好,門可能也會打不開了……”

  “快完成了嗎?”

  “是的……還得需要三四個小時……”山根回答道,“雖然有些麻煩,但我們只能這樣做了。如果過後系統不能恢復的話那麻煩可就大了。這和我們研究所被炸掉是相同的效果……”

  犀川去了廚房。他從冰箱裏拿出三個雞蛋,找到了平底煎鍋和油。調料也馬上就找到了。爐子是一個電爐子。冰箱裏還有一些臘肉。犀川高興地想,東西真是太齊全了!

  臘肉在平底煎鍋上發出“嗞嗞”的聲音。犀川把麵包放進烤箱之後就開始煎雞蛋。

  “啊,太香了!”萌繪從浴室出來了,她的頭髮稍微有點濕,“這是老師您做的嗎?”

  “正如你所見。”犀川說道,“到餐具架那兒拿幾個盤子過來。”

  五分鐘之後,早餐被端到了放著賽車模型的葫蘆形的桌子上。山根放下了手裏的工作走了過來。“真是不好意思,竟然讓客人做飯……”

  “關於系統的異常,結論還是不是病毒嗎?”萌繪左手拿著叉子問道。

  “是的,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懷疑。”山根一邊嚼著烤麵包一邊回答道,“從‘RedMagic’極強的安全性和它的訪問路徑來說,外部的病毒是不可能潛入的。我們懷疑的是系統內部最近安裝的那些程式。也就是說我們懷疑的是特洛伊程式……即特洛伊木馬。”

  “普通的病毒和特洛伊木馬有什麼區別啊?”萌繪問道。她突然想起犀川已經給她解釋過了。

  “普通的病毒是依附在正常的程式和資料檔案上的。”山根慢慢地說道,“這與病原菌進入了健康人的身體是一個道理,只要好好注意,經常做健康檢查是能發現的。而且……有些情況下是可以把那些病毒除去的。特洛伊木馬自從產生之後就一直依附在一些有用的程式上,一直具有破壞功能……即使是用殺毒軟體也發現不了這種類型的病毒。也就是說,特洛伊木馬是在毫無異常的正常的狀態下發揮其破壞作用的。這種情況下,防毒軟體也不起作用……”

  犀川想:也不知道萌繪聽沒聽說過那個特洛伊木馬的故事。他小學時從學校裏借來的書中看到了這個故事。他一直記著那幅插畫:身穿盔甲的軍隊從那個高約十米的大木馬裏湧了出來。

  “特洛伊木馬程式一直依附著那些有用的程式。然後不斷地擴大,擴大……突然有一天系統就崩潰了……”犀川一邊喝咖啡一邊吸煙。

  “最近一段時間送到我們研究所的程式中或者我們所裏的工作人員自己新設計出的程式中是否存在著特洛伊木馬呢?我們有些懷疑。”

  “你們還不知道系統異常的原因嗎?”萌繪一邊吃著烤麵包一邊說道。

  “要調查的話得花費很長的時間。在那之前我們想切換系統來一次徹底的重啟。而且,我們想放棄‘RedMagic’……這是我們到目前為止所採取的最大舉措。雖然可能會有很多困難,但不能與外界聯繫才是我們最致命的要害……”

  4

  山根吃完飯之後馬上又開始了他的工作,犀川和萌繪離開了他的房間。按照山根教他們的路線,犀川和萌繪上了一樓,來到了走廊最北邊的那個房間門前。這個房間本來是沒有人住的,但不一會兒戴著棒球帽的望月就來了。

  “山根副所長剛才聯繫我了……”望月的笑臉總是讓人覺得和藹可親,“已經是換班的時間了。”他看了看表,犀川也跟著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已經過了六點了。

  “這是焚燒垃圾的那個房間嗎?”犀川朝這個小房間的四周看了看。

  在房間的另一面確實有幾個帶著儀錶的操作盤。

  “控制系統都在這兒了。”望月說道,“老師您想看什麼呢?”

  “我想看看垃圾堆。”犀川馬上回答道。

  “啊,是這樣啊。”望月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你是想找真賀田女士的手腳嗎?這好像很難吧……從垃圾筒到電氣爐的這段距離是由傳送帶連接的,即使有恐怕現在也已經成了灰燼了吧。”

  “電氣爐是在這個房間的下面嗎?”犀川問道。

  “差不多吧。但爐身不是在正下方,煙囪離這個大樓也稍微有點遠……我們一個月打掃一次爐灰。”

  “你們怎麼處理那些爐灰呢?”犀川問道。

  “把它們埋在稍遠的地方。”

  “你們怎麼處理那些金屬和不可燃的東西呢?”

  “和爐灰一起扔掉。”望月回答道。

  “啊,那我們可就沒辦法了……”犀川聳聳肩走了出去。

  望月和萌繪也出了那個房間。犀川在走廊的角落裏找到一個煙灰缸,他點起了一支煙。

  “犀川老師……”望月靠了過來,“從您走以後,我和長穀部那個傢伙就一直在看錄影帶。我們往前追溯,現在已經查看到前年一月份左右的了。”

  “那你們辛苦了。”犀川一邊吐著煙圈一邊說道,“你們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錄影帶上的東西和交給老師您的那個清單上記的一樣,沒有一項漏記的。”望月微微一笑,“在這兩年裏惟一進入過那個房間的是一個修電視機的傢伙……”

  “什麼?”犀川說道,“有人進過那個房間?”

  “嗯,是坐船從島外邊來的人……是負責維修電器的。”

  “您說的是真賀田女士工作間裏的那台舊電視機嗎?”犀川問道。他想起真賀田女士的工作間裏有一台十四英寸的小電視機。“比起你們用船把維修人員請來,買台新的不是更省錢嗎?”

  “是顯像管壞了,他只要把零件帶來替換一下就行了。”望月解釋道,“真賀田女士很喜歡那台電視機的形狀,她一直都非常珍惜,那台電視機大概已經有十年以上的歷史了吧……”

  “修電視機的那個人見到真賀田博士了嗎?”萌繪問道。

  “沒有。我記得我們打開門之後真賀田女士就像逃跑似的躲進了裏面的房間。那個修電視機的人自己進房間替換掉了壞的顯像管……大概三十分鐘後他就出來了。他說自己沒有見到真賀田博士。”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啊?”萌繪問道。

  “去年春天……大概四月份吧。”望月回答道,“我們再往前查查嗎?”

  “那就拜託你們了。”犀川一隻手裏拿著煙,他低頭行了一個禮。

  “沒事,反正我們也是閑著。您不用客氣。”

  5

  犀川、萌繪和望月告別之後又回到了山根的房間。他還在工作,犀川和萌繪沒有打擾他,靜靜地把吃早餐時剩下的咖啡喝了。

  七點一過,黛博拉管理系統通知說大門口來了客人。犀川和萌繪聽到了濱中的聲音,於是他們兩個人就一起去大門口迎接。除了濱中之外還來了兩個研究生,他們把犀川和萌繪的行李送了過來。

  “還沒有和外界取得聯繫嗎?”濱中很擔心似的問道。

  犀川點點頭。“我暫時可能回不去了。你們就先走吧……我想中午一過船就會來的……”

  “西之園,這是……”濱中把萌繪的遮陽傘交給了她。

  “謝謝!”萌繪微笑著說道,“這次露營我玩得很開心。”

  學生們離開了。

  犀川和萌繪把行李放到山根的房間之後就去了一樓的那個談話室。山根不怎麼說話,他一直盯著顯示器敲打鍵盤。

  犀川在談話室玩了五分鐘左右的彈子機遊戲,他馬上就發現自己不太適合玩這個遊戲。但萌繪卻能玩得特別好。他點上煙在旁邊看萌繪玩。

  “您調查以前的錄影帶是想幹什麼呢?”萌繪問道,她把雙手扶在遊戲機的兩側,不停地按著按鈕,“您是想調查一下那間屋子裏到底有誰嗎?”

  “不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犀川慢慢地回答道,“我只是想找一點啟發性的東西……突破口什麼的……”

  犀川想:我這句話真是太不負責任了。

  看萌繪那麼專心地玩著遊戲,犀川就走到沙發跟前坐了下來。遠遠地看過去,只見正在玩彈子機遊戲的萌繪幾乎要把整個身體都撞在那台機器上了。犀川想起自己小時候曾經看過一部由愛爾頓•約翰主演的關於彈子機遊戲的電影。

  犀川吸完煙之後突然覺得很困,他閉上了眼睛。

  他只聽到熱鬧的電子聲音。弓永醫生酒瓶裏的那只小船浮上了他的腦海。那真的是先用小鉗子把零件放進酒瓶之後才組裝的嗎?……真是難以分辨啊。

  零碎地放入之後再進行組裝……

  然後再拆成零碎的取出……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這幾句話。

  機械可以這樣,但人是不可以的……

  6

  犀川睜眼一看,萌繪在他面前的沙發上睡得正香。他看了一下表,已經快到十一點了。自己睡的時間可真長啊。

  萌繪趴在自己的胳膊上睡了。犀川想她肯定也累了。他怕把萌繪吵醒,就輕輕地站起來走到旁邊用打火機點了一支煙。他覺得頭腦雖然清醒了,但嗓子好像又有點疼。犀川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一邊看著萌繪一邊靜靜地吸著煙。

  犀川想想這是到目前為止他和萌繪在一起待的時間最長的一次。以前他和萌繪說過的所有的話加起來也沒有這兩天多。不僅如此,犀川能這樣頻繁地和別人說話也是很罕見的。他從小就是沉默寡言的人,即使現在長大了也還是不擅長主動和別人說話。在他以往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單獨和一個女孩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他從來沒有意識到。

  他現在意識到了。

  他不明白自己現在為什麼會想起這些。

  犀川想盤腿的時候萌繪醒了。她睡眼惺忪地抬起了頭。

  “啊,我竟然睡著了。”她說道。

  “早上好。”犀川說道,“快到十一點了。”

  萌繪看看手錶。“真的……我睡了快三個小時……”

  “船馬上就來了,不久之後研究所就能與員警取得聯繫了。這樣我們可能就要無聊起來了……”

  “我沒關係,一點都不無聊。”萌繪微笑著說道,“因為一直和老師您在一起嗎……”

  “那就好了。”犀川努力保持著臉色不變,他想他可能成功了。

  “從昨天開始我就很高興……”萌繪說完,吐了吐舌頭,“這樣說不太好……我感到很害怕,心情不好,頭也疼……我一想起那天的事來就覺得傷心……但是我把自己想的事跟老師說過之後心裏就輕鬆多了。如果我們能解開這個事件的謎底的話那就更好了……”

  “你把這次的事件說成謎讓別人聽見會生氣的。”犀川小聲說道,“已經死了兩個人了。”

  “但是這是哪兒都會發生的事啊。”萌繪爽快地回答道,“只是這次在比較近的地方發生了而已。”

  “你可真奇怪啊。”犀川評價道。但是萌繪的話和自己的想法很接近,犀川心裏一驚。

  “老師您也特別奇怪。”萌繪嘟起小嘴,眼睛眯成了月牙形。“您的心情現在肯定特別好吧?”

  “哦?我?”犀川稍微有點吃驚。

  “我知道的。”萌繪把右手的食指指向自己的太陽穴,“您肯定注意到什麼了吧。”

  “沒有……”犀川搖搖頭。他不覺得自己的心情很好,也沒有注意到什麼可疑的地方。但他確實想到了某些事情。“對了……是那個‘F’吧?……”

  “F?”萌繪端正了一下坐姿。

  “我指的是‘全部成為F’這句話。”犀川說道。

  “你明白了嗎?”萌繪驚叫道。

  “不……一點也不明白……”犀川微笑著說。

  “什麼意思啊?”萌繪皺皺眉頭,一副難以理解的表情。

  “還不明白……雖然還不明白但是我已經決定下一步來考慮它了。”犀川解釋道,“我感覺到我好像就快想通了。怎麼說才好呢?它和解數學題是一個道理。‘只要從這裏下手就能解開’這種感覺你也有過吧。”

  “沒有過。”萌繪馬上回答道。

  “啊,是嗎?”犀川無話可說了,“可能我的思路和你不太一樣。我總是能先看到解決問題的途徑。然後就一直沿著它考慮下去。我覺得在那條路的前方一定會有答案。到目前為止我的這種預感還從來沒有出錯過。”

  “真奇怪。您的意思是說雖然還沒弄懂,但您堅信自己一定會弄懂嗎?”萌繪驚訝地說道,“‘我馬上就會想到答案’之類的想法我可從來沒有過。如果有的話什麼問題也不會怕了……”

  “你的腦袋總是轉得很快。這是你的思維方法。人與人是不一樣的。”

  “‘全部成為F’這句話是什麼的切入口呢?”萌繪問道。

  “是某個我們不懂的問題的切入口。”犀川回答道。

  “哦……”萌繪靠在沙發上抱著自己的雙膝。她脫掉了自己的鞋子,“F……是‘完成’的意思,‘公式’的意思,‘幻影’的意思,還是‘自由’的意思?或者是‘未來’的意思?……啊,難道是指未來小姐?”

  “唉!這些都只是你的思維模式而已。我們是要從隨意的猜測中找出正確的答案……但是你有點偏離了這個方向。”犀川說道,“照你這樣說的話,四季女士是‘fourseasons’也是F啊;還有道流,他是‘full’也是F啊……”

  “感覺像諧音一樣。”萌繪呆呆地回答道。

  “‘全部’是指什麼呢?”犀川問道。

  “是指真賀田四季博士身體中的那四個人格嗎?”萌繪坐在沙發上縮成一團。

  “如果主語是‘大家’的話是不是更自然呢?”犀川一邊考慮著一邊說道,“‘全部成為F’這句話肯定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這時房間裏突然響起了一個女性的電子聲音。

  “已經通知全體工作人員了。”是黛博拉管理系統的聲音。

  萌繪從沙發上下來了。

  “十一點整的時候,主幹系統會停止工作。所有的功能都會停止運行十分鐘。”

  犀川看了看表。

  “只剩下兩分鐘了。”

  “是要停止‘RedMagic’的運行吧。”萌繪一邊穿鞋子一邊說道。

  “嗯……可能是這樣的。不停電的話就好了……”

  “但是我們也去不了別的地方。走廊裏的燈都滅了,可能門也打不開了。我們只能待在這裏……”

  犀川看著手錶上的秒針。還剩一分鐘。

  萌繪也緊張地抬頭看著天窗。

  犀川的手錶正好指到了十一點上。但是燈並沒有滅。

  “十一點了。”犀川說道。

  “照明看起來沒問題。真是太好了。要是黑呼呼的話就太不方便了。因為這裏沒有一個窗戶。”萌繪歎了一口氣說道。

  “是啊……”犀川又看了一眼表,已經十一點三十秒了,“看起來好像真的沒問題啊。雖說要重啟系統,但還是不能控制,也只能維持現狀了吧……”

  “可能進行的很順利吧?”

  “嗯,應該是。如果連這樣也不行的話,我們真是要絕望了……”

  犀川看著天花板上依然亮著的日光燈。

  但就在這時燈突然滅了。

  7

  犀川的腦海裏閃過一道光。這絕對不是黑暗中的錯覺。也絕不會是視覺錯誤。

  “啊?”犀川因為自己腦海中浮現出的這個想法而渾身顫抖起來。

  犀川身體中那個計算最快的“他”出現了。這個“他”才是最原始的他。他亂罵一通後就開始了計算。最原始的那個“他”總是不會隱藏自己的感情。

  “老師!”萌繪用手碰碰犀川的膝蓋。犀川通過坐墊的觸覺知道萌繪正坐到自己的旁邊。

  他一動不動。

  犀川經常這樣。他經常無緣無故地感到自己輕飄飄的。渾身出汗。心跳和呼吸加快。他預感到自己快要叫出來了。他預感到自己好像要跑起來似的。外表雖然安靜,但內心卻是很緊張的。

  他從孩提時代就經常這樣。

  但是,他有處理的辦法。只要集中精神控制住自己就可以了。慢慢地舉起手,慢慢地調整呼吸,然後慢慢地說話。

  “沒關係,別擔心……”犀川冷靜地回答道。

  但是,支配他的思考的那個原始的“他”卻像發瘋了似的。不停地大叫,大鬧,亂吐唾液……努力控制著自己外表的他被自己身體中那個原始的“他”捶打著,辱駡著。原始的那個“他”是最聰明的一個“他”。他睜開眼睛,他知道誰也不敢忤逆他。

  他靜靜地等待,他相信不久之後他就能從這種狀態裏解放出來。

  “樓裏停電了嗎?”萌繪小聲地問道。

  (笨死了!這樣的對話有什麼意思啊!)原始的那個“他”大聲叱責道。

  “可能是吧。”控制著外表的那個他慢慢地回答道。

  犀川注意到萌繪正在握著自己的右手。她的手冰涼。

  犀川還是一動不動。

  原始的那個“他”正在計算。

  (這樣啊!原來是這樣!這不是很容易懂的嗎!真是……)

  “老師?”萌繪說道。

  “什麼?”表面上的那個他回答道。

  “我……老師……”萌繪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這樣啊!我真傻啊!)

  “太簡單了……”犀川慢慢說道。

  “啊?”萌繪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犀川渾身都在顫抖。好恐怖的景象啊,不,一點也不恐怖。那不是什麼景象。令人感到恐怖的是那種可以稱之為完美的精神和思想。

  “完美之中的不完美……”犀川說道。說不定還是用英語交流的。

  “老師,您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呢?”

  (啊,原來是這樣啊……我看到了……)

  “我,我……”萌繪緊緊地握住了犀川的手。

  “如果不確認的話……”犀川說道。

  (根本沒有確認的必要!這是理所當然的!)

  “什麼?要確認什麼啊?”萌繪問道。

  不久他就看到了自己在高速路上飛馳的情景。路上有很多平緩的彎道,沒有其他的車。橙色的光線折射過來,感覺就像坐在一個大桌子上一樣。從後視鏡裏可以看到一個漸漸消失的半圓。車上感覺不到加速度,塑膠的鑰匙圈也一動不動。這可能是因為自己的駕駛是與地球同步的吧。他在相同的地方轉來轉去……

  如果扭轉方向盤的話就會加快速度。

  如果再把方向盤倒回來的話就能跳過導向軌道。

  他感到了疑問。

  他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吐了出來。

  進去的東西出來了。

  但已經不是原來的東西了。

  他的視覺得到了解放。

  眼前是漆黑一片。犀川想呼吸。他必須要呼吸……

  汗水從額頭上滴下來。

  原始的那個“他”吐出了最後的臺詞,去了裏面的那間客廳。隔扇關上了。他稍微看了看就退出來了。隔壁房間的那個隔扇也關上了。榻榻米傾斜著,好像要劃下來似的。

  最後的那個隔扇也被關上了。

  他感到了疑問。

  “沒關係……”他覺得自己很久都沒說話了,“我想吸煙。你能拿開你的手嗎?……”

  萌繪默默地放開了犀川的手。

  犀川從襯衫的口袋裏拿出一支煙,用打火機點上了火,這一瞬間周圍變得亮了起來。萌繪擔心地看著犀川,她的臉離犀川很近。

  手稍微顫抖了一下。

  心跳變慢了。

  煙頭發著紅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吐了出來。他拿著香煙的手轉了一個圈,煙頭上的光在黑暗中劃出了一個圓。犀川拿著香煙快速地劃動,一會兒是橢圓形,一會兒是直線。

  萌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個……太有趣了。”犀川小聲地說道,“像鐳射的光柱似的……”

  “真像個孩子。”萌繪說道。

  犀川把香煙放回嘴裏。“對不起,我剛才心情有點不好……我是說真的,我覺得自己剛才好像瘋了似的……”

  “我那天晚上也是這樣。”萌繪在旁邊說道,“不停地打您還讓您受傷了……”

  “嗯,可能是這樣吧。”犀川說道,“我沒有能打的人,所以就只好打自己了……原來如此啊……我又明白了一個道理。”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關於事件的真相我已經稍微有些瞭解了……”犀川說道,“剛才我一直在考慮那件事。西之園,沒聽你說話真是抱歉……”

  “真相?”萌繪問道。

  “不,還不能說是真相。只是比現在的假設又前進了一步。”

  “是那個有關機器人解體的假設嗎?”

  “那個不提也罷。”犀川說道。

  “老師,您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吧!”萌繪握著犀川的手臂說道,“到底是用的什麼辦法啊?”

  “在這麼黑的地方說實在是太恐怖了。”

  8

  房間的燈亮了,但黛博拉管理系統卻什麼也沒說。

  萌繪從犀川的身邊站起來,她說道:“現在電燈亮了,老師您就快說吧!”

  “我一定會說的……你能稍微再等一下嗎?”犀川說道,“我這次可不是開玩笑。咱們還是先去山根先生的房間看看吧!”

  兩個人從談話室走了出來。走廊裏的燈光隨著他們兩人的移動而調整著亮度。他們下了斜坡來到山根房間的那扇綠色的門前敲了敲。

  “我是犀川。”還沒等黛博拉管理系統問,犀川就把右手放到了牆壁上的玻璃板上,並且自報了姓名。

  門開了。

  山根不在。

  “山根先生?”犀川打開廚房的門朝裏喊著。沒人回答,於是他進去了。但是山根既不在起居室也不在臥室。

  他們回到了剛才那個房間。萌繪看了看工作站的顯示器,只見上面開著很多視窗。

  “電腦沒停電啊……”萌繪回頭看看犀川。

  “不,剛才那不是停電。只是把黛博拉管理系統重新啟動了一次而已……”犀川說道,“因為要切換系統,所以電腦必須都得重啟一次。山根先生是在重啟之後才打開的那些視窗吧……”

  犀川看了看顯示器。最上面的那個視窗顯示了切換UNIX系統成功的消息。萌繪移動滑鼠把功能表視窗拖到了最前面。上面有一個電話圖示。她用滑鼠點開了那個圖示。

  桌面上彈出了一個新視窗,裏邊排列著幾個按鍵電話的按鈕。萌繪看看犀川,然後她滑動滑鼠墊上的滑鼠按下了畫面中幾個按鍵電話的按鈕。他們已經非常熟悉的那個電子聲音很快就從電腦裏傳了出來。然後就是連接的聲音。不久他們就聽到了對方的鈴聲。

  “您好,這裏是西之園家。”喇叭裏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取訪野!是我。”萌繪尖叫道。

  “小姐,您還好吧?”取訪野老人慢慢地問道,“我下午兩點去碼頭接您。”

  “可不得了了!拜託你了,快來吧!請你也告訴我叔叔。”萌繪語速很快地說道。

  “是殺人事件。我們現在在真賀田研究所。”犀川在旁邊補充道,“兩個人被謀殺了。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是打不出電話去。”

  “小姐,您沒有受傷吧?”取訪野老人又問道。

  “我沒事。拜託你了,很急!取訪野!”

  “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你來也沒辦法解決啊。得讓員警來。”

  “這我也知道了。”取訪野老人還是不緊不慢的,“小姐,您一定要冷靜。犀川老師……我們小姐就拜託給你了……我馬上就去,你們千萬不要做輕率的事啊……”

  “好,那就這樣吧!我要掛斷了。取訪野……”萌繪用滑鼠切斷了電話。

  犀川點了一支煙。

  “可能員警已經給山根先生打過電話了。”

  “嗯,變更系統可真好啊。”萌繪高興地說道。

  “這麼說來還是軟體的問題嘍。”犀川坐在了桌子旁邊的那張椅子上,“這樣咱們就不用等船了。”

  “山根到底先生去哪兒了?”萌繪也來到桌子旁邊坐下了。

  “能與外界聯繫後他肯定很忙吧。說不定現在正在水谷先生或者島田小姐的房間呢。咱們就在這裏等他吧。”

  萌繪抬頭看看天窗,然後歎了一口氣。

  “啊,感覺時間真是太長了。可其實只有三十七個小時……”

  “是嗎?”犀川吐了一個煙圈說道。

  “老師……”

  “啊,剛才那件事啊……現在可以了,我說嗎?”

  犀川開始在頭腦中整理自己的想法。

  “不,您還是別說了……老師。”萌繪滿臉疑問地看著犀川,“我也來考慮一下。”

  “原來如此。”犀川點點頭。

  “老師,您瞭解到什麼地步了?兇手是誰您已經知道了嗎?”

  “不,還沒有到這個地步……”犀川謹慎地回答道,“我並不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只是發現了一個很科學的實施犯罪的方法而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ancy323 發表於 2008-12-17 11:08 AM

第八章 深藍色的秩序

  1

  山根還沒有回來。

  這時候響起了敲門聲。黛博拉沒有任何反應。犀川站起身,走到門口,將右手放到了牆壁的窗戶上。島田文子正站在走廊裏,看到犀川似乎吃了一驚。“山根先生在嗎?”島田說,“從剛才起就一直沒出現,所以……”

  “不,這個我們也不知道啊。”犀川答道。

  島田文子走進房間。犀川用右手把門關上。“島田小姐,黛博拉還不能用嗎?”

  “那個必須在RedMagic下才能用。”島田探頭盯著山根使用過的顯示器,“郵件和電話總算都能用了,去哪兒了呢,山根先生?”

  “已經和員警聯繫過了。”犀川對島田說。

  “那個,可能山根先生也聯繫過了。”島田轉過頭。

  “外面打來電話的話怎麼辦呢?”萌繪問道,“會是打給誰的呢?”

  “嗯,要是有黛博拉的話……可以讓它去接電話……但是現在……”島田思索著說道,“外面來的電話,是打給大家的。誰都可以接,先到先得。接了電話後,再用郵件呼出,可以依次輪流。就是有點麻煩。”

  “這裏沒有普通的電話嗎?”萌繪問道,“就是,有聽筒的那種,普通的電話……”

  “對,自從黛博拉管理電話以來,就沒有人再用了……大概五年前全部丟棄了。”島田聳聳肩,“是稍有不便……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辦法了,總之能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到傍晚前一定得讓黛博拉恢復……我回去了……”

  “啊,島田小姐。”犀川叫住她,“您和山根先生聊過吧?窗口上有您的名字。”

  “是的,一直到剛才……”島田文子答道,“一直到重啟之前一直用‘淘庫’聊來著。”

  所謂“淘庫”,是使用即時處理的方式交換電子郵件來進行對話。

  “其實,我本打算十點重啟的,不過山根先生因為各種問題突然很累。我們倆個人檢查那個來著……怎麼回事呢?……之後山根先生就不見了……”

  門只有犀川能開。島田文子出去了。

  終端傳來電子音,萌繪跑了過去。畫面上的按鍵式電話機的視窗上,按鈕在不停地閃爍,萌繪立刻用滑鼠按了下去。

  “我是愛知縣員警廳的西之園……”傳來了低沉而清晰的聲音。

  “叔叔,是我。萌繪。”

  “啊,是你啊……太好了……現在,第一隊正向你們那裏前進。再過30分鐘左右就到了。沒關係吧?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在那兒呢?”

  “叔叔,我有事要拜託您。”萌繪坐在終端前的椅子上說道。

  萌繪敍述了從前天夜裏開始的事情。犀川被萌繪直率而又條理分明的談話內容嚇了一跳。萌繪用一分鐘左右的時間,從前天夜裏把犀川帶到研究所開始講起,包括發現真賀田女士的屍體,接著在屋頂上新藤所長被殺,搜查真賀田女士的房間等等。然後又講了昨天副所長拜託她隱瞞真賀田女士的死亡,犀川和自己為了這一事件在研究所內進行調查……

  “那麼,拜託的事呢?”西之園本部長的聲音。

  “能不能在一周之內不要發表真賀田博士的死亡消息?那樣的話,我和犀川老師都不用撒謊了。”

  “不行,萌繪,那樣不行。”西之園本部長的聲音很溫和,“為什麼你們必須要撒謊呢?”

  “因為有約在先。”萌繪說道。

  “要是一天兩天還勉強可以……但是隱瞞事實一周,這就不在討論範圍之內了。傍晚我抽時間過去,那時你再詳細告訴我。”

  “這裏的人都準備隱瞞真賀田博士的死。我也不會說的。”

  “為什麼?那是犯罪。不要任性……知道了,這樣吧,我去直接和研究所的人談話。你據實和員警講明……什麼也不用擔心。”

  “我知道了。”萌繪點頭。

  “你不要緊吧?現在在安全的地方嗎?”

  “不要緊,叔叔……”

  “向犀川老師問候。”

  犀川當然都聽到了。電話掛斷的聲音響起。萌繪轉過頭來偷看犀川的臉色。兩人對視了大約三秒鐘。

  “好了。”犀川從桌子那邊說,“全部說出來吧。雖然有點對不住山根先生……我已經決定了。準備全部說出來。”

  “太好了……”萌繪微笑。

  2

  太陽高高掛著,屋頂上一片酷熱。

  犀川和萌繪再加上新藤夫人三個人,走進電梯間的小陰影,向著北方望去,當然萌繪是最先發現的。她兩眼視力都是2。0。正午剛過。

  三架直升機飛過來,陸續著陸。萌繪說了直升機機種的名字,但是對於犀川來說是聽了也記不住。包括新藤所長被殺的直升機在內一共有四架,但是研究所的屋頂上仍然還有富餘的空間。最後著陸的直升機裏面走出最多的人,全部加起來大概有二十人。

  一個穿著便裝留著平頭的四十多歲的男人注意到了犀川等人,向他們走了過來。前邊的頭髮像是被噴霧器噴過似的有些發白。

  “我是芝池。”他用震徹小腹的低音說道。直升機的螺旋槳仍然在旋轉。

  “這位是新藤所長的夫人。”犀川介紹新藤夫人,“我是……”

  “犀川老師以及……西之園小姐吧。大致的內容我都聽說了。請您帶個路好嗎?”

  三架直升機起飛朝北飛去。

  芝池對下來的男子們做了一些指示。穿著警官制服的人有若干,穿短袖襯衫和深藍色制服褲的人很多。從肩上垂下的四方形手提箱十分惹眼。

  跟隨著新藤夫人,很多男人走進了電梯間。屋頂上還有五名左右的警官。

  芝池也仍然留在那裏,抽著煙。

  “還會來多少人?”犀川走近芝池刑警問道。

  “直升機再運兩次,大概再來四十人。”芝池用低沉的聲音說,“船也會來。到傍晚大概能到一百人。”

  竟然來那麼多,犀川心裏一驚。他本想充其量也就是二十人左右。

  “坐船來的話,從碼頭走到這裏要花很長時間的。”犀川說道。

  “不必擔心。車也會帶過來。”芝池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能請您說明一下嗎……這裏很熱啊……從那邊進去吧。”

  芝池指著遠方的電梯間。那裏並不是剛才那些警官進去的所長專用的電梯,而是一般用的出入口。萌繪也跟著過來。芝池刑警沒有立刻去看屍體,這讓犀川很是奇怪。

  電梯間裏的空調雖然不太好用,但比外邊還要強點兒。芝池不乘電梯,把煙扔到了牆邊的煙灰缸裏。然後,盯著萌繪這邊說道。

  “請不要從我身邊走開,西之園小姐。”

  “啊?”萌繪側過頭。

  “本部長用無線電話命令我的。”芝池斜著嘴角說,“要絕對安全。對不起,請您協助配合……”

  “哦……”萌繪不情願地點點頭。

  “我也一起可以嗎?”犀川拿出煙點上火。

  “當然可以……”芝池抱著胳膊彎著身子站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聽說兩個人都被殺了,知道是誰幹的嗎?”

  “您先去看看屍體怎麼樣?”萌繪說。

  “這麼多人擁過去就是個亂。時間有的是,首先是資訊。”

  3

  大約花了十分鐘左右,萌繪把整理好的內容說給刑警聽。芝池原本邊聽邊點頭,但從中途開始就眯著一隻眼睛,一副想說什麼的表情。

  “奇怪的事啊……”這是芝池的第一句話。萌繪把這兩天來的故事大致說完。

  “對,您說的不錯。是很奇怪。”萌繪一臉認真地點頭。

  “老師您呢?”芝池瞥向犀川。

  “她剛剛說的非常正確。我也看到了。”犀川說,“沒有要改正的,也沒有要補充的。”

  “那麼,調查一下吧……”芝池的一隻眼睛眯的像是閉上了一般,“不管怎麼說,有點難以置信啊。”

  外邊的年輕男人們敲門,犀川去開門。是後來留在屋頂上的身著便裝的三個人。

  “這個門怎麼開?”

  “在所內的電腦上登錄一下,然後把右手放到那裏的玻璃上,說一下名字就開了。”犀川慢慢地解釋。

  “主任,我去看看裏邊。”別的男人對芝池說。

  “先繞著看看。”芝池的手插在口袋裏說道,“確認一下出口……”

  “出口只有一個。”犀川說道,“而且,門打不開……不登錄就打不開門。現在那個登錄系統壞掉了……”

  犀川覺得說明太麻煩了。對於一部分人來說,這個系統的確除了麻煩什麼也不是。犀川認為,向這些人說明這個系統的麻煩勁兒,是這個研究所的系統的最大弱點。

  電梯上來了。門打開,水谷主任走了出來。

  “水谷先生……來得正好……”犀川說道。

  “讓警察局的人也能開門,可以嗎?”

  “啊,已經來啦。得救了……”水穀搖晃著肚子呼哧著說,“知道了,大門啊,公共場所誰都能開了。不過,個人的房間開不了。”

  “那樣就可以了。”芝池說道,“我是愛知縣警芝池。”

  “我是水穀。”水穀親切地報上名字,“研究所內的控制系統出現了點麻煩……再有幾個小時就可以修復了。”

  然後,水穀朝著犀川的方向說,“犀川老師,你也不知道山根君的下落嗎?”

  “不,”犀川搖頭,“山根先生還沒找到嗎?”

  “山根先生?”芝池從一邊問道。

  “是副所長。”犀川回答。

  “四處找找看吧。”這樣說著,水穀和另外三名刑警一起乘了電梯下樓去了。

  “有沒有像集會室或是會議室這樣的房間呢?”芝池問犀川。

  “這裏和別的地方不一樣……沒有會議室什麼的。沒有能容下所裏所有人的大房間。”犀川解釋道,“一樓有個談話室……呃,二十人進去就滿員了……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間生活工作。”

  “也沒有食堂嗎?”

  “是的,全部都是單人房間。”

  講到這兒,犀川突然意識到什麼。是的,不在現場證據這種話在這兒說毫無意義。因為任何人都終日不和他人見面獨自工作。終端哪里都有,所以誰都不會注意對方在哪兒。實際方位,距離等等一般看來理所當然的概念,在這裏卻是非常的模糊。但是向芝池刑警說明這一點,卻十分麻煩。

  “有沒有研究所的嚮導圖啊?”芝池說。犀川覺得這是個理所當然的問題。

  “那個,沒有……”犀川搖頭。

  “房間的模型也沒有。不過,對了,倒是有平面圖,請您列印出來吧。在電腦裏存著。”

  “電話在哪兒?”

  “電話也在電腦畫面裏。”

  “啊?”芝池一臉驚奇,“這個……好像很麻煩啊……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連文字處理機都用不好。”

  “我覺得電話難對付。”犀川微笑。

  4

  儀同世津子坐上了被稱為海上的士的高速船。不知道具體速度是多少,不過開出來的時候,船頭向上揚得厲害。船裏雖有二十個左右的座位,但是除了世津子只有兩個老人坐著。空調很好使,頗為涼爽。

  雖然想的是儘量少帶行李,不過還是和以往一樣,她的包格外的重。現在,漲得圓滾滾的提包躺在她的腳邊。

  舷窗很高,坐在座位上只能看到外面的天空。船是開往筱島(島名)的,不過在碼頭她詢問有沒有開往妃真加島的船時,回答是坐這艘船。似乎是為了她,中途順便停一下。

  眼前的牆上掛著一個圓圓的大表,剛過十二點。後邊兩個老人大聲交談的聲音聽得很清楚,但是說的是方言,有一半聽不懂。

  二十分鐘後,船的發動機聲安靜了許多。終於,從駕駛艙裏探出一張曬得黝黑的男人的臉,朝著世津子的方向,用頗為輕鬆的語調喊道:“到了!”那個男人一直盯著世津子的腳,於是她起身拿起她的沉沉的包。

  確實島看起來就在眼前,船正要駛向防波堤的中間。

  棧橋上有許多年輕人的身影。

  船一到棧橋,便傳來了年輕人們的聲音。

  一個臉色黝黑的船員把艙門打開。

  “跟來的時候一點都不一樣,這艘船……”外面傳來聲音。

  世津子走出船艙,沐浴著陽光。不知是因為酷熱而產生的眩暈,還是人太多,她感到浮橋在搖晃。

  “我想回一色港。”一個年輕人跟船員說道,“能順道去嗎?”

  “上來吧……”船員答道。

  “先去筱島,之後直接回一色。”

  世津子下船後,很多年輕人向船艙擁去。大概有十名左右。好像是來野營的,世津子根據他們的服裝和行李判斷。世津子注意到一行人中有兩個女性,決定向其中的瘦瘦的長髮女孩詢問。

  “請問,去真賀田研究所要走多長時間?”

  “啊,我不知道。”她的發音不像是日本人。

  “大約三十分鐘。”旁邊的青年代她回答,“不過,好像出事了,現在可是很嚴重……”

  世津子絕望地扛起沉重的提包向陸地走去。看到最近的樹陰,她想堅持一下先到那裏。放下提包轉過頭,船在防波堤中間後退,緩緩地掉頭離去。

  (開玩笑吧……居然要三十分鐘……)

  她想。不,可能實際上也是這樣小聲嘀咕著。今天早上在賓館打電話,想找人來接的,不過不知怎麼回事,電話卻打不通。

  為什麼拿這麼多的行李來呢?總之,一個人來就是個錯誤。應該穿一雙更舒服的鞋來的……

  指路牌顏色斑駁,根本不知道寫的是什麼。不過似乎只有一條路。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搬起沉重的提包邁開步子。

  5

  山根副所長計畫的事件的隱蔽工作最終還是沒有做。因為山根自己消失了。

  員警決定把地下二層真賀田女士房間前邊的控制室和隔壁的警備室作為搜查的據點。黃色的門以及裏邊鋁制的門都一直開著,因為很多人進進出出,除了房間中央的終端顯示器仍然留在那兒,其他的椅子、桌子之類的都被推到了牆邊。走廊也站滿了穿著工作服的男人們,電梯也馬不停蹄地在所長室、屋頂和地下二層的搜查本部之間往返。

  終端這邊,水谷主任和另一個叫做田中的年輕研究員坐在前邊,隨著員警的指示演示資料,負責所內的呼叫等聯絡工作。萌繪向叫做田中的男人輕輕地點頭,對方似乎沒有察覺。她曾經對犀川說過在VR卡遊戲的世界裏和他見過。

  芝池刑警要求顯示器上一出現新資料就要列印出來,但這個屋子裏沒有印表機,因此必須要使用隔壁房間警備室的印表機。每次都是由長穀部搬運列印出來的紙張。警備室裏,除了望月和長穀部,還有兩個犀川和萌繪不認識的所員在給員警看錄影。望月和長穀部倆人這個時間本來是在房間睡覺的。

  正如芝池說的,島上的人員輸送用直升機分三回執行。在犀川看來,有五六十名的員警相關人員到達。研究所的人口密度立即倍增。穿制服的警官人數較少,大部分都是穿著白襯衣藍工作服褲子或是身著便裝的。大部分的人員都集中在一層的所長室、地下二層的真賀田女士的房間以及屋頂上的所長的直升機裏。他們用折疊式擔架運送兩具屍體,之後從屋頂用直升機運走,大約花了一個小時。犀川只看有座位的地方,當然,他也不想看。他也不願去想像新娘服裝是怎樣被脫下來的,是怎麼樣把屍體從自動手推車上弄下去的。

  也有坐船來的刑警。對途經一色港的海路也是同時開始調查的。就在一小時之前,聚集在一色港的刑警給芝池刑警打來電話,叫犀川接聽了電話。是從妃真加島回來的一行學生下船的消息。犀川講了事情的原委,又確認了學生的人數和姓名。

  除一色港以外,從其他港口也有員警的船來。據說有兩台四輪驅動車登上了島。萌繪去大門外看的時候,看到研究所外也有很多男人在轉來轉去,玄關的斜坡上,兩名身著制服的員警像石獅子一樣站著。

  犀川突然想到,有人被殺原來是這麼嚴重的事情。

  芝池一直板著臉,三點左右,犀川和萌繪兩個人單獨回了山根的房間。研究所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山根。雖然還沒有把所內的所有地方都搜查過來,但至少在這個緊急時刻他沒有應聲。

  萌繪用咖啡機沖了兩人份兒的咖啡。犀川一邊抽著煙一邊看終端的顯示器。

  助手國枝和犀川研究室的學生們平安離島真是幸運。可能多少會有人問他們些許問題,但至少今晚應該能回到自己的家。

  實施殺人的真賀田四季女士的密室處於真賀田研究所這一圈大密室中。而真賀田研究所又處於妃真加島這一更大的密室中間。如果把範圍擴展到這三重密室的最外層的話,正好在露營地的人們也是這一事件的相關人員,不過員警們似乎沒有把搜查的守備範圍擴展到那兒。但是據說一色港的調查取證在展開,搜查員好像也已進入了研究所周圍的森林。不知道這樣的搜查要進行到什麼時候。

  聽取所員口供的工作一點點展開。犀川和萌繪也花了一個小時說了自己所知的情況。他們在地下二層的搜查本部的時候,也有若干名工作人員分頭被叫出去,同時身著便裝的年輕刑警們好像也在工作人員的房間周圍巡邏。研究所內的平面圖也被列印出來,寫滿了字後,複印了數張分發給搜查員。

  隨著時間的推移,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山根副所長這一事實實在是不可思議。然而誰也無法說明個中理由。就在RedMagic實施重啟之前,島田文子和水谷主任還都在互聯網上和他進行了談話。弓永醫師夫婦以及所長夫人也都不知道山根的所在,看了黛博拉的記錄也仍然無濟於事。對研究所大門的出入記錄進行了調查,但是沒有山根外出的記錄。原本,在十一點RedMagic重啟後,黛博拉就有一部分停止了運行,記錄本身就沒有進行。黛博拉不會說話了,也不能開門了。僅僅是勉強管理著所內的照明。在島田文子的帶領下,數名所員正全力致力於黛博拉的修復工作。

  “山根先生去哪兒了呢?”萌繪兩隻手捧著咖啡杯回來了。

  “是啊,都已經四個小時了……”犀川看著手錶說。

  犀川在眼前的顯示器中找到了終止模式的視窗,放到了最前面。接著敲了幾下鍵盤,輸入了N大學的電腦中心的網址試著登錄。花了一會兒功夫,但總算成功連接上了。

  “有救了……”犀川喃喃自語,“連接到了大學的電腦。”

  在N大電腦中心的子系統UNIX上,犀川輸入了自己的登陸名,又進入了犀川研究室的工作室。來了四十封左右的電子郵件。都是這兩天給犀川發來的。他拿著萌繪遞過來的咖啡杯,用一隻手敲著鍵盤,一封封流覽郵件。事務性的聯繫,和學會相關的委員會的議事記錄,外國友人發來的閒聊,沒有一個是急事。世間的時間流動似乎是格外的慢。

  “只要能上網,我在哪兒都沒關係……”犀川回頭高興地說,“不,準確地說……是在哪兒都可以,但是不能沒有網路……大概吧。這樣就和在自己的研究室一樣了……要說不方便的話,就是不能去合作社裏吃飯,以及沒有香煙售貨機。”

  沒準兒真賀田研究所裏也有香煙售貨機呢,犀川突然想到。

  “不過,要是網路被隔斷的話,就只是個孤島了。”萌繪坐在桌子上說。

  她拿著今天早上送過來的自己的提包,去裏邊山根的臥室裏換上了T恤。

  “如果網路被隔斷的話,哪兒都是孤島啊。”犀川盯著顯示器說,“步行能到的地方有沒有香煙售貨機確實重要,至於能不能和談話的物件拉手,只要不是戀人便無足輕重。”

  萌繪一直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說道:“今天早上,在那個遊戲中真賀田博士也說了一樣的話……那是誰做的?是不是誰的惡作劇?”

  犀川沉默著,盯著顯示幕。

  “我喜歡和老師離近了談話。”

  “為什麼?”犀川馬上問道。他的郵件看了一半左右。“那也許是你的習慣給你那種感情的。如果一出生就在電子空間裏進行交流的話,就不會有那種感覺了吧。肯定……而且,不久後在電子空間裏也能夠握手了。對於肉體接觸反應的追求是人類奢侈的欲求,只要稍微浪費一點能量就能解決了,也是無足輕重的小問題。”

  “我不那麼認為。”

  “那是你的意見。我可沒有強迫你接受我的意見。”犀川轉頭笑著,“我也承認你的意見在現在是主流。大部分的人,跨越自己生活的年代,會被過去的歷史習慣所束縛。我並沒有要指責這一點。再沒有像人類一樣重視歷史的生物了……”

  萌繪歎了口氣,又陷入了沉默。

  犀川盯著顯示器把郵件都看完了。除了必要的以外都刪除了,只保存了三分之一左右。沒有要馬上回復的。

  他退出了自己研究室的系統,接著也從N大學的電腦中心退了出來。拿著咖啡杯從椅子上站起來。站著喝了一口苦咖啡。接著走近有賽車軌道的桌子。桌子另一端,萌繪正用雙肘支撐著,把兩手放在臉頰上,顯出一副十分無聊的表情對著犀川。

  “老師……現實是什麼?”萌繪側著小臉問道。

  “考慮現實是什麼的一瞬間,即是人類思考中出現的幻想。”犀川馬上答道,“平常是不會有那種東西存在的。”

  “但是,現實和夢境不是清晰地隔開的嗎?”

  “受他人的干涉,或者和他人共有,如果從這個角度說,倒是可以說現實是自己獨立、自覺的……”犀川拿起杯子說。咖啡已經涼了。“但是不受他人干涉,或者不和他人共用的現實,雖然僅僅是一部分,但是只要努力還是可以構築的。比如,將來個人的現實一定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為什麼這麼說,因為大家都這樣希望。所以……現實無限制地接近夢境。”

  “也有想接受他人干涉的人啊。”萌繪略歪著小嘴。臉頰的一邊出現了小酒窩。

  “對,大部分的人不知道為什麼,希望接受他人的干涉。可是,追究到底,這是為了自我滿足。得不到別人的誇獎就無法得到滿足的人不是很多嗎?不過呢……這種他人的干涉,是可以製作出來的。也就是說,這是對於自己來說有利的干涉……只是假想地製造對自己有利的他人。孩子們熱中的遊戲不就是這樣的嗎……需要敗給自己的、對自己有利的他人。可是所謂有利是很單純的東西,越是單純的東西,就越容易製成程式。”

  “不太明白……那就是說……”萌繪眼睛向上盯著天花板,“這樣,用電腦做出能夠滿足個人的他人,但是代替它的是人們與真正他人的交流越來越少……是這樣嗎?”

  “嗯……這樣想沒錯。我認為在資訊化社會之後來的,是資訊的獨立,也就是分散社會。”

  “如果電腦像這樣一個勁兒地增加的話,人應該做什麼好呢?”

  “什麼也不用做啊……”犀川微笑著,“必須要做點什麼,那也是幻想。”

  “那會增加很多不工作、到處遊蕩的人吧。”

  “哈,這話在意思上好像有點語病啊……就是那樣。”犀川點上煙,“本來人們就是一直在追求那個。人不是為了不工作而一直努力的嗎?事到如今,沒有了工作就吵吵鬧鬧的很奇怪啊。工作並不是人的本質,到處遊蕩的生活才有創造性哦。那才是文化,我以為。”

  “不受他人的干涉是自由嗎?”

  “恐怕是這樣的。”犀川答道,“在社會中,自由也需要規則。”

  “這個研究所也是自由?”萌繪問,“誰都不干涉他人的生活。在這麼理想的地方,也會發生殺人事件。我想,老師您說的那麼理性的想法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我也同意你的意見……”犀川點頭,“我只是講自己的想法。沒想讓大多數人理解。這次的殺人事件……嗯,仍然是感覺到不自由的人幹的。無論什麼犯罪,作為一般論來講都可以這樣說。”

  終端的顯示器傳來電子音。

  犀川起身去看,發給全體所員的郵件在窗口中顯現。

  我是島田文子。

  各位久等了。黛博拉修復了。我想這次應該可以正常運轉了。

  由於鄙人做了大工程,請允許我先休息幾小時。

  回見。

  6

  萌繪和犀川來到了島田文子房間前。剛想敲門,廣播中響起了黛博拉清晰的聲音。

  “犀川老師,芝池刑警叫您。”

  犀川對萌繪說了聲“馬上回來”,便又從走廊回去了。

  萌繪輕敲島田的房門。

  “請將右手放上,說出您的名字。”黛博拉的電子聲音響起,萌繪一一照做。

  門開了,零亂的房間顯現在眼前。擺著機器人的桌子對面坐著一個女人,不過不是島田文子。

  “請進。”裏邊的終端位置傳來島田文子的聲音。萌繪進了屋。

  “哎呀,西之園小姐?”坐在桌子邊的女人站起身,拿著相機對著萌繪按了快門。閃光燈閃爍。

  眼睛一陣眩暈,好半天看不清東西。但萌繪還是一下就想起了那個女人是誰。儀同,對了,是儀同世津子。以前去過犀川副教授房間的女人。

  “你好!”萌繪一邊留意腳下的玩具一邊向桌子走去,“您是……儀同小姐吧……您原來在這兒工作嗎?”

  “不……”儀同世津子嫣然微笑,“我才剛到……倒是您,怎麼會在這兒呢?”

  儀同世津子穿著短裙。她一邊拿相機對準萌繪,一邊走向桌子的這邊,為了找距離,退到了廚房門附近。

  “嗯,有點事……”萌繪敷衍著回答,殺人的光又出現了。

  儀同放下照相機,輕輕一歪頭,說完“對不起”就笑了。

  “你們認識?”島田文子從終端的座位上起身來到萌繪身邊說道,“喂,儀同小姐,也給我照幾張吧?”

  “是女性雜誌的採訪嗎?”萌繪看著島田文子那邊問道。

  “對,是MissTrend!”儀同回到了桌子對面的座位,“知道嗎?”

  “不知道。”萌繪坦白地回答。

  “哦,是嗎……”儀同微笑,“真是一點兒知名度也沒有啊,我們……”

  “那個……工作也告一段落了,喝點兒什麼呢……”島田文子踮起腳,然後砰砰地捶自己的肩,“有啤酒。”

  “可以嗎?會被員警叫走的。”萌繪忠告。

  “沒關係的……又不坐車……”島田走進廚房。

  “您聽了事件的原委了嗎,儀同小姐?”萌繪問一臉濃妝的女人。

  “嗯,還好……這可是個有價值的線索……”儀同世津子微笑,月牙形的眼睛眯得更細了,“為了到這裏來,還跟人吵了一架。不過,我可是花了一個小時,拿著這個重重的提包走到這裏的。如果不讓我進,就只有去死了……這兒既沒有賓館也沒有小旅店對吧?”

  “是來採訪島田小姐的嗎?”萌繪問。

  “嗯,是的。想採訪一下在這個領域活躍的女性……詳情我也不是很瞭解,只是接受命令……只是照個相,稍稍採訪一下,寫個兩頁左右的報導……不過,既然發生了這個事件,就不知道會怎樣了。現在正向總社詢問呢……”

  “啊,那把殺人事件說出去了嗎?”萌繪吃了一驚。

  “不要緊……又沒說是誰死了……”儀同世津子用緩慢悠長的口吻說道。依然是口齒不清的發音,“員警也問過我了。”

  島田文子端著託盤走出來,放著酒杯、罐裝啤酒和炸薯片。

  “啊,從前天開始就像在地獄一樣的繁重勞動啊。”島田坐在萌繪旁邊,把酒杯和啤酒分給她們兩人,“我是睡不好就不能工作的人……像這樣大強度的加班,真是……太累了……”

  島田和儀同把啤酒打開倒進杯子裏。“不過,系統總算修好了啊。”萌繪邊想著怎麼處理啤酒邊說,“而且黛博拉也修好了……”

  “嗯,也是。要是沒有我還得再花兩三天呢。”島田一口氣喝了半杯啤酒,“啊,又重生了,真是……”

  “那個,殺人事件怎麼樣了?”儀同一點點喝著啤酒,“是誰殺了真賀田四季博士?沒有嫌疑人嗎?可是都已經這個時候了……已經限定範圍了吧……好像神秘小說似的。”

  “並不是那麼簡單的哦。”萌繪決然地打開啤酒說,“這一周時間,真賀田博士的房間根本沒人出入。一周之前,真賀田女士還活著啊。”

  “不僅僅是一星期啊,那個房間一直都沒有人進去的。”島田文子補充道。

  “誰都沒有……啊。”儀同世津子端著杯子說,“但是那會不會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萌繪答道,“我們調查過了……”

  “我們?”儀同馬上問道。

  “我和犀川老師。”

  “啊!創平君來了啊!”儀同世津子酒杯裏的啤酒都要灑出來了,“什麼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來這種地方啊?他……”

  “跟我一起來的。”萌繪有些得意地說。

  “噢……因為工作?”儀同問道,“可是,不是完全沒關係嗎?他雖然很喜歡電腦……可總是只看著舊的建築物走路的啊……總喜歡拍要倒掉的建築的照片……”

  “那個……”萌繪故意咳了一聲。

  (你和老師是什麼關係?)這句話都到了喉嚨了,可是萌繪想到身邊的島田文子,還是沒有說出口。她覺得那句話一出口,就等於失去了她的優越地位。同時她也感覺到了那種感情是噴薄欲出的。她第一次感覺到這樣的自己。

  “山根先生去哪兒了呢?”萌繪和島田聊起別的話題。

  “不知道啊,突然間……”島田把酒杯裏剩下的啤酒全部倒進嘴裏,“可是應該很快找到的。又沒有什麼可去的地方……”

  “是說出不去這個島嗎?”儀同世津子從一旁插話,“不過我來的時候,可是有不少人坐著船出島了呦……島的港口也沒有員警什麼的。有人開車送他們去的……不用那麼費勁兒地走……我很迷惑,開始……走出露營地都覺得要死了。”

  “坐那艘船的是犀川老師研究室的學生。”萌繪解釋道,“嗯,好像是九個人……”

  “對,差不多,有兩個女的……”儀同點頭,“都是年輕人,那個山根先生有多大年紀?”

  “三十七吧。”島田文子說。

  “沒有那麼大年紀的人。”儀同很有自信地回答,“我決不會看錯男人的年齡的。”

  “那艘船員警已經調查過了,沒有。”萌繪說了一色港的員警和他們聯絡的事情。

  “那麼說,還是哪兒都去不了了?”儀同說,“是在研究所的什麼地方吧。那位山根先生,是不是和員警見面就壞事了啊?”

  “什麼意思?”島田側過頭。

  “那我可不知道……”儀同世津子笑了。

  7

  犀川看著自己的手錶。犀川喜歡類比時鐘。但是只限於錶盤上寫著阿拉伯數字的。錶盤真是不可思議。一般的錶盤上都寫著從1到12的數字。這是當然的。但是一個小時卻有六十分鐘。為什麼不是從1寫到60呢?“分針在2的位置時是10分。”老師若無其事地教給小學生。犀川覺得,這是教給孩子們世間的嚴峻。為什麼誰都不會注意到它的不合理性呢?像這麼不人性化的錶盤一樣的儀器還有其他的嗎?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把五分當做一分。把一個小時分成12分就好了。

  犀川一邊聽著芝池的話一邊想著其他的事。注意到了看表的本來目的。差幾分四點。

  “因此……研究所裏所有角落都搜查過了。”芝池抽著煙說,“叫做山根的男人哪兒也沒有。”

  “別人都在嗎?”犀川心不在焉地說,“所員一共多少人?”

  “除了老師和西之園小姐……嗯,四十九人。”旁邊的年輕刑警翻著活頁筆記本說道。和犀川年紀相仿。但是犀川從來沒帶過活頁筆記本。

  “那麼,是差了一個人。”犀川說,“應該正好五十人。山根先生自己那樣說過……原本是五十二人,算上真賀田博士和新藤所長的話……”

  “來了一個雜誌社的女人。在島田文子的房間裏。”年輕刑警報告,“本來是不想讓她進來的,但又不能趕她走。”

  “那麼,山根先生是從研究所出去了啊。”犀川面無表情地說,“他有吉普。調查過了嗎?”

  “那輛車在。”年輕刑警立刻回答,“而且卡車也在。”

  “那麼是走著去了什麼地方了嗎……”犀川小聲說。

  “很奇怪啊……”芝池“嗤嗤”地笑著說,“一和員警取得聯繫就失蹤了……不是那樣嗎?”

  “這個……”犀川受到影響也微笑著。

  “老師和西之園小姐是最後看見他的。嗯……”

  “八點之前。最後是去山根先生的房間放我們的行李的。”犀川回答,“不過,在那之後,島田小姐、水谷先生都和山根先生在網路上聯繫過。”

  “我確認一下……一直到十一點。”年輕刑警說。

  “嗯,好,再調查一次……還有,全體所員這一周的所在也查查。”芝池對旁邊的年輕刑警說。然後,他勸犀川坐到椅子上,自己也坐下了。“老師,的確我們調查了很多,但是有很多奇怪的事……怎麼說呢……那個……形跡可疑。實在是形跡可疑。”

  “真賀田博士的房間調查完了嗎?”犀川看著眼前開著的黃色的門問道。

  “現在正在進行著。”芝池點頭,“那樣的話,地板和天花板就都被剝壞了。”芝池露出潔白的牙齒。

  “沒關係。我也想請您這麼做的。”犀川頷首。

  “大家的證言,如果沒有那個錄影無法相信。”這樣說著,芝池指著鑲著玻璃的隔壁房間,“但是如果那裏也鮮明地錄著的話,就不得不相信了。”

  “嗯,我也只是說我看到的。”

  “可是,老師,”芝池把煙灰缸拿到自己一側點上煙,“真賀田四季被殺是事實啊。有人曾經在那個房間裏……”

  “果然還是他殺嗎?”犀川也受到傳染把自己的煙點上。

  “當然了。手腕和腳都被切斷了。”

  “不是,直接的死因是什麼?”

  “是刺殺……後背有創傷。”芝池說,“詳細的情況還在調查當中。死去的時間是在四五天前。”

  “是找到時的兩三天前嗎?”犀川說,“後背的傷口呢?是什麼樣的?”

  “那個還不太清楚……不過可能和前一個遇害者用的是一把刀子。”

  “那麼說,是同一個兇手了?”

  “這個……”芝池露出牙抽著煙,“總之有各種可能性……不要問太多的問題,老師。”

  “指紋怎麼樣?”犀川無視他的話繼續問道,“在真賀田博士的房間裏收集指紋了嗎?”

  “那個也正在進行……”芝池把煙頭狠狠地按在煙灰缸裏,“現在還一個都沒有。這個也很奇怪。”

  “一個都沒有……真賀田博士的指紋有吧?”

  “那是當然。不過除此之外一個都沒有。”芝池抱著胳膊說,“也有被擦掉的。房間裏所有能看見的東西都在調查……電腦的鍵盤大家都接觸吧?”

  犀川大口抽煙。果然沒有指紋。

  “直升機呢?”犀川問道,“直升機的指紋呢?”

  “那個也調查到一半……”芝池說,“也有所長的指紋,出現了好幾個,需要花點時間分析……但是,是個容易辦的現場。他跑不了……從現在開始。”

  已經有一個人失蹤了還說得這麼從容,犀川想著沒有說話。他也掐了煙。房間裏的終端前只坐著水穀一個人。另外一台終端前的叫做田中的所員已經不見了。水穀與犀川目光交會,露出微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如果真賀田博士的房間沒有其他出口的話怎麼辦?”犀川下決心問道。

  “沒有看見其他的出口……”芝池若無其事地說,“所以,那個時候,就是說有什麼看漏的地方……首先,是真賀田女士是不是真的在這個房間的問題……怎麼樣?”

  “那是的的確確的啊。我們全體都看見了。而且,錄影上不也錄著嘛。”

  “確實,是錄著從這裏出去的。”芝池說,“但是錄影也是可以被加工的。有電腦的話不是什麼都可以做嗎?”

  “要是那樣說,就是我們全體撒謊了。”犀川語速稍有些快,“刑警先生,我是外部人員。那不是演戲。那裏的錄影是實物。”

  “可是,也有把屍體搬到裏邊的可能性啊。還不能確定是不是在裏邊實施的殺人。”

  “可是,如果搬進去的話會錄到錄影帶上啊。”犀川不耐煩地問。

  “所以啊,老師,”芝池又無所謂地微笑,“怎樣都無所謂啊。只要把兇手找出來……是用什麼方法做的這樣天衣無縫的,直接問本人就行了……不是嗎?東想西想也是沒辦法。”

  “怎麼樣把兇手算出來?”犀川掩飾著感情慢慢問道。

  “請看。逃跑的傢伙不是也有嗎……殺人的傢伙氣味不一樣。”芝池站起身說,“人員也充足。最近沒有工作大家都閑得難受……今天總算又拉緊弦兒了。”芝池笑著,“物證也漸漸清晰了。未來小姐是吧?真賀田女士的妹妹,她的包也正在找,焚燒爐也停下來了,冷卻後就準備進去。”

  “對了,和未來小姐見面了嗎?”犀川突然又想到了什麼。

  “對,剛剛……在那邊的終端,被叫過去了……很漂亮啊……但是是筆談。讀寫還勉強可以,會話就不行了。我們那個年代的英語能力偏科啊。”

  “筆談?啊……刑警先生您會打鍵盤啊?”犀川微笑。

  “我們叫做打字機……”

  “真賀田博士房間的電腦留下的資訊呢?”犀川起身問最後的問題。

  “啊,那個啊。”芝池皺著臉,“那個沒關係。沒有任何意義。是三個人的資訊吧?還有什麼?都變成F?”

  “是的。”犀川微笑,“沒什麼。我並不是要聽刑警先生的意見的。”

  “我沒有意見。”芝池攤開兩手,“幹了的傢伙肯定很得意吧?就像喝醉了酒一樣,殺人後的人經常這樣。”

  犀川第一次為芝池的話表示贊同。他想,原來如此,有意思。

  8

  原本是混雜著五顏六色的機器人的島田文子的桌子上,現在橫著幾個啤酒空瓶。萌繪對大笑的自己感到陌生。

  “你真有意思,西之園小姐……”儀同世津子笑著說,“那是真的嗎?有點太誇張了吧……”

  並不是多麼有意思的事情。萌繪只是講了自己家養的一條狗。那是一隻牧羊犬,名字叫西之園都馬,俗稱toma,是一隻不招人喜歡的狗。倒沒有其他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每天仰著睡覺。所以,到了冬天,萌繪就給它蓋上毛毯。蓋著毛毯仰著睡覺的狗,倒確實有點滑稽。

  島田文子喝了啤酒也沒什麼變化。儀同世津子臉變得很紅,而萌繪也奇怪地變得總想笑。

  但是島田冰箱裏的啤酒喝完了。

  “山根先生的房間裏還有呢。”萌繪被自己大膽的發言嚇了一跳。

  “走吧,走吧!”儀同說。

  “對不起山根先生吧……”島田猶豫。

  可是,儀同世津子已經站起來了。她拿著照相機給萌繪照相。

  三個人來到了走廊。通道上可以看到員警的身影,她們立刻做出一副很正經的樣子向前走。拐了個彎,三個人馬上大步跑開,大笑起來。

  萌繪把右手放到山根房間的綠門上,報了名字,門開了。

  “哇,這裏好漂亮啊!好感動啊……”儀同世津子說。

  萌繪走進廚房,拿酒杯和冰啤酒到桌子上。冰箱裏冰著十瓶啤酒。

  島田文子坐在椅子上擺了個姿勢,儀同世津子用相機拍了下來。閃光燈閃了三回。

  “好啊,這裏像畫一樣……唔。”儀同微笑著,“一定得在這兒才行。職業女性……不是gundam,也不是kojira……(譯注:Gundam,kojira均為怪獸。)”

  三個人又幹了一杯。萌繪都覺得酒杯是不是要碎了。

  “哎,這個研究所有多少女人?”儀同喝著啤酒問道。

  “這個嘛……有十分之一吧。”島田回答。

  “男人都是單身吧?”儀同的口齒更加不清楚了。

  “男人女人都是單身啊。”島田笑。

  “沒有什麼羅曼史嗎?”儀同問。

  “好文雅的說法啊……”島田一隻手做出手槍的樣子拋了個媚眼,“嗯……這裏既沒有對女人感興趣的男人,也沒有對男人感興趣的女人……您明白了吧?”

  “那也不是什麼文雅的說法啊……”萌繪指出。

  “哎,在西之園府上,這個時候應該怎麼說?”島田頗為好奇地問道,“大家閨秀怎麼說話?”

  “這個時候,應該紅著臉不出聲。”萌繪淑女般地說。

  兩個人大笑起來。

  “啊,西之園小姐,你不知道自己是多麼有意思吧?”島田像是熬不住了一樣說。

  “肚子好餓……”儀同說,“笑得太多了……”

  “我去弄點東西吃。”島田文子站起身,“客人們,請稍等……”

  島田故意低下頭,之後走進了廚房。

  儀同從與相機一起帶來的小包裏拿出香煙,點上火。萌繪一直盯著她看。

  啊,那才是大人……她突然想到。

  “一會兒去外邊散散步吧?西之園小姐。”儀同世津子說,“不是有漂亮的海灘嗎?我還想拍點島上的自然風光……要是島田小姐能穿著泳衣游泳配合一下就最好了……”

  “是啊。”萌繪點頭。

  她有種感覺,好像殺人事件是很久之前看過的電視劇一樣。突然她想起了犀川。

  (老師現在在幹什麼呢……)

  “老師好慢……”萌繪看著表小聲嘀咕。五點半。外邊還很熱吧。再過一會兒散步也好。她想,要是可能的話和犀川一起去最好。

  “哎,你多大了?”儀同世津子好像很享受似的抽著煙。

  “十九歲。”萌繪回答。“和創平君差幾歲?”

  “和老師……嗯……差十三。”萌繪裝出一副計算的模樣,故意隔了一會兒才回答。

  “我和他差七歲。”儀同說。

  不用拿犀川的年齡當基準吧,萌繪生氣。真想問問她和老師是什麼關係。

  “您住在什麼地方?”萌繪問別的話題。

  “橫濱。”儀同回答。

  萌繪想起前些天的月餅。

  “創平君不是經常去東京出差嗎?我家都成了旅館了……不過經常給我零花錢,所以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萌繪的酒杯差點兒從桌子上掉下去。她知道是大腦裏的血往上湧。

  (老師不會那麼做的!)

  島田把盛著芝士的盤子端了出來。“還做著別的呢……再等一下。”

  她把盤子放在桌子上又走了。

  萌繪的腦袋裏嗡嗡地轉。好像天花板都歪了。

  難道是酒精突然起作用了……

  “怎麼了?不舒服嗎?”儀同世津子的聲音。萌繪討厭她那種悶罐似的說話聲。

  “那個,儀同小姐。”萌繪端正座姿。

  “什麼?”儀同眯起眼睛微笑。

  這時,屋子裏傳來島田文子的驚叫聲。

  9

  西之園萌繪和儀同世津子同時起身面面相覷。

  “怎麼了?”世津子大聲問道。沒有回音。

  兩人慢慢推開廚房的門。爐子上坐著鍋,裏面有做好的青椒炒蘑菇。

  再往裏走,島田文子正靠著牆坐在走廊的中間。

  “啊……啊……”島田臉色蒼白發出呻吟。

  看了她的臉,萌繪感覺自己好像也貧血了一樣。

  “怎麼了?”世津子問道。

  島田不住地搖頭。

  臥室的門雖然開著,但是裏邊漆黑一片。說起來,萌繪今早還獨自進去換過衣服。

  留下世津子抱著文子,萌繪探頭向臥室裏看去。

  目及之處沒有什麼讓人吃驚的。她打開電燈開關,還是沒有異常現象。

  萌繪轉身想回到那兩個人的旁邊,突然倒吸了一口氣。

  在島田和儀同所在的走廊另一邊,靠裏一點兒有一個浴室。

  門半開著。

  裏面的燈開著,比走廊裏還要明亮。大概是島田開的燈。

  半開著的門裏,她看見一隻彷彿浮在半空中的人手。

  萌繪的心臟猛烈地跳了一下。

  萌繪目不轉睛地向前走。走過島田文子和儀同世津子的身邊,走近浴室。

  還有兩米。

  目及的範圍逐漸增大。

  (是左手……)

  真賀田女士被切斷的手臂掠過腦海。

  不對。

  那只手戴著手錶。粗壯的男人手臂。

  還有一米。

  “西之園小姐……怎麼了?”從後面傳來儀同世津子的聲音。她悠緩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

  萌繪屏住呼吸,從浴室門縫向裏邊看去。

  萌繪看到時竟然比預想的還要冷靜。

  浴盆中躺著的是山根幸宏。

  他穿著衣服仰臥在那兒。紅色的血蔓延到浴室的地板上,掉在地上的毛巾也被血色所染。左手從浴缸裏直接伸出來。右手按在被血染紅的襯衫胸口。口微微張開,露出牙齒。眼睛閉著。疏於清理的鬍鬚和往常一樣。

  萌繪慢慢地扶著走廊的牆壁向後退。

  和儀同世津子撞在一起時,她差點兒叫出聲兒來。

  “誰?”世津子粗聲問道,“是山根先生?”

  “嗯,好像已經死了……”萌繪的聲音抖著。她自己本想正常說話的。

  “是啊……”儀同世津子退回到走廊低聲說道,“要不拍張照吧……”

  兩個人扶起島田文子,通過廚房又回到了原來的房間。她們把島田放在椅子上,她好像虛脫了一樣。

  難以置信的,儀同世津子拿著相機再次走了進去。萌繪沒有勇氣跟在她後邊。

  必須用郵件或是電話叫人來,萌繪想。

  (對了,走廊裏應該有員警。)

  她想去開出口的門,又突然想到那是自動門。這才覺察到自己的慌張。右手放到玻璃上打開了門。

  萌繪小聲驚叫。

  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開始只能看見他的胸口,後來仰頭看見他的臉。

  “是西之園小姐吧?”男人說,“正找您呢。看您不在島田小姐的房間裏……”

  “刑警先生?”萌繪鬆了口氣肩膀微微落下,“山根先生死了……”

  轉過身,看見儀同世津子從廚房出來。“在這裏邊……”

  世津子的聲音比平時清晰得多,聽起來富有知性。

  男人向裏屋沖了進去。

  萌繪把頭伸到走廊,向兩側觀望。有兩個穿著制服的員警正沖著這邊,萌繪向他們招手。那兩個人也跑了過來進了屋。

  儀同世津子把相機放到桌子上,點上煙,拿起自己的酒杯,把裏邊剩下的啤酒全部喝完。萌繪對於世津子出人意料的冷靜感到敬佩。

  “那個,儀同小姐,能給我一支煙嗎?”萌繪走過去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ancy323 發表於 2008-12-17 11:17 AM

第九章 黃色的門

  1

  三分鐘後,山根的房間擠滿了人。萌繪走到走廊上,和島田文子站在一起。島田流著眼淚。

  犀川也和芝池刑警一起回來了。他看到儀同世津子似乎著實大吃了一驚。萌繪始終偷偷地看著他。儀同走到犀川身邊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犀川也說了什麼。萌繪那裏聽不見他們的談話。萌繪只是覺得他們倆人的對話很長。

  現在,犀川正站在屋子裏的桌子旁邊抽著煙。儀同世津子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萌繪根本不想走近兩人的旁邊。

  “為什麼會這樣呢?”旁邊的島田文子用重重的鼻音說,“連山根先生都被殺害了……為什麼?……”

  萌繪把手放在比自己大了十歲的文子的肩上。她想,僅僅是這樣摸著她也會有點作用的。

  一個頭髮亂亂的中年男人從廚房門裏走出來,和芝池刑警說話。他把黃色的鉛筆夾在耳朵後邊。那個鉛筆似乎馬上要掉下來,所以萌繪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好像有什麼有趣的事,他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和周圍的氣氛完全脫節。

  “是很久之前了,那個……芝先生。”傳來那個男人響亮的聲音。男人看著表說:“唔……是九點到十一點左右……怎麼辦?搬走可以嗎?在這種地方,什麼也做不了……”

  芝池刑警的說話聲雖然聽不見,但他確實是一副一塊石頭落地的表情。山根的死亡時間是在員警趕到之前的事實讓他放心了。如果是在近百人的員警都在場的情況下發生殺人事件的話,那就名譽掃地了。萌繪雖然很想知道他們說話的內容,但現在這個時候不能留下島田文子一個人。似乎犀川在刑警的附近聽著,萌繪想等會兒請他講給她聽。

  “不可能啊……”旁邊的島田文子說,“可是系統的重啟不是正好十一點嗎?我十一點之前還一直和山根先生聊天呢……”

  所謂“聊天”,是指通過電腦,使用即時處理的方式交換郵件的聊天方式。

  萌繪和犀川是在十一點的系統重啟結束以後,一恢復照明就從談話室來了山根的房間。可能不是十分準確,但是大概是十一點十分左右。那個時候山根已經不在了。不,只是打了招呼,並沒有去浴室看。恐怕那個時候山根已經在浴室中遇害了。

  萌繪看到芝池刑警向儀同世津子問了許多問題。

  犀川總算從房間出來了。

  “你沒事吧?西之園?”犀川溫和地說道。

  “嗯,我……”萌繪已經恢復冷靜了。但是還是努力抑制著生犀川氣的自己。

  “山根先生的胸口被人刺了。”犀川表情絲毫沒變,“據說遇害時間是在九點到十一點之間……咱們到這兒的時候已經……”

  萌繪點頭。

  “到這兒的時候……電腦開著,是覺得有點奇怪……”犀川很少見地皺起眉,“那個時候要是能立刻去浴室看看的話,說不定能救他呢……”

  “那會兒電話通了,我們都沉迷於那其中了……”萌繪點頭,“但是,究竟是誰幹的……”

  “這樣一來就是三個人了。”犀川抱著胳膊,“山根不是真賀田家的人。和十五年前的事情也沒有直接的關係……為什麼被殺的呢?”

  “那位……”旁邊的島田文子緊緊抱住萌繪說,“真是個大好人……真難以相信他也遇害……是不是瘋了。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是肯定腦子有毛病……竟然做出這樣的事……”

  2

  因為研究所都是單人房間,所以員警決定地點似乎也頗費波折。島田文子、儀同世津子和西之園萌繪三個人分別在那張有賽車的桌子旁邊做了簡單的情況彙報。萌繪是最先解放的。她得到了芝池刑警的許可,可以去外邊散步,回到了在走廊裏等待的犀川那裏。

  犀川沒什麼精神,萌繪一直催他,兩個人向大門走去。

  已經將近七點了,但外邊還很亮,十分炎熱。

  萌繪把已經得到了芝池刑警的許可的意思快速地轉達給了大門處的警官。犀川沉默著,跟著萌繪走。她快步走到了前邊。

  “西之園……慢點兒走。”犀川忍不住說。然後點上煙。

  “對不起……”萌繪停住腳步說。

  “怎麼了,你好像在生氣啊……”犀川呼出一口煙緩緩地走著。

  穿過森林的小路,是生長著很多高高的雜草的窪地,似乎穿不過去。只有一點風,即便停下來香煙的煙也只是向旁邊飄去。這裏很像小時候遊玩的森林的風景。也許並沒有這麼大,可小時候到哪里都覺得無限廣闊。“不知道能不能到海邊?”萌繪在旁邊似乎能走的地方探尋,“我想去海邊……”

  “從這兒走可能不行吧。”犀川反正怎樣都可以,回答地很無所謂,“要是非想去看的話,返回去朝露營地方向走應該是正確的……”

  “您一直在幹什麼?”萌繪倚在旁邊的大樹上問道。

  “什麼幹什麼?”犀川抽著煙。

  “一直到現在都在哪兒來著?老師。”

  犀川覺得,萌繪的話怎麼也不像是疑問句。

  “不是一直在一起嗎……”

  “我是說在發現山根先生之前。”

  “啊,在真賀田博士的房間前來著。”犀川把煙放在手腕處轉來轉去,“請望月和長穀部又給我們看了一次那個錄影帶。然後,一直和刑警們在一起……倒是你們,為什麼在山根先生的房間呢?你喝酒了吧,西之園……”

  “嗯,喝了一點兒,三個人喝了啤酒。”萌繪答道,“開始在島田小姐的房間來著……”

  “是誰發現屍體的?”犀川吐出一口煙。

  “是島田小姐……”萌繪回答,“然後我……”

  萌繪把發現山根屍體時的情形講給犀川。說到儀同世津子拿著相機去浴室拍照時,犀川從鼻子裏發出幾聲笑聲。

  “您那邊有什麼進展嗎?”萌繪認真地問。

  “唔……聽說真賀田博士是被刀子刺死的。”犀川說。然後一邊回想一邊把從刑警那裏聽來的搜查經過講給萌繪聽。現在,在真賀田女士的房間裏,別說是秘密通道,就連可疑的指紋都沒找到一個。

  “錄影呢?”萌繪問,“您一直在看錄影吧?”

  “嗯,員警們一直在看,望月他們也在調查。把很久之前的都調出來了。也不是數碼的……”

  “老師做什麼了?”萌繪的語氣有些帶刺。她究竟為什麼生氣,犀川一點兒也不知道。他想大概誰都有容易發火的時候吧。正高興地喝著啤酒的時候,從浴室發現熟人的屍體,心情肯定會變壞吧。

  “我調查錄影畫面的記錄方法來著……”犀川縮著肩膀開始說明,“黃色門前拍攝下來的影像是數碼的,把它們壓縮成每個一分鐘左右的檔。因為RedMagic是獨立的系統,的確是正常地運轉著……把昨天之前的每個檔都調查了一遍,每一個的名字和記錄時間都是一致的……”

  “名字?是檔案名嗎?”

  “是的……記錄時間會成為檔案名。為了看它是不是和記錄時間一致,做了一個程式全部查了一下,沒有問題……既沒有丟的,也沒有重複的。”

  “那麼就是可以完全信賴的資料了?”萌繪問道。

  “嗯,算是吧……”犀川回答得很曖昧,“至少,沒有與影像記錄有關的機能性問題。”

  “那個錄影有那麼重要嗎?老師之前說過的那個比機器人要現實的假說?”

  “對,我的假說,無論如何都需要通過黃色門的方法……”犀川說,“不是嗎?事實上除了那個以外,再沒有其他通往那個房間的路了。至少對於活人來說只有那兒可以通過去。而且……只有那個錄影,是使那個房間成為完全密室的物證。”

  “可是,望月他們,一直和警備人員在一起,即使想做手腳,也不能做啊。”

  “嗯,可是員警不信任人……”犀川又吐出煙,“對,九天前也看了真賀田博士的錄影。是山根先生、水谷先生和博士談話時的錄影。成了她生前最後的影像。我第一次看……”

  “之後博士休了一個星期的假。”萌繪坐在草地上,抱著膝蓋。

  犀川也坐下。

  眾多蟬鳴聲重疊在一起,沒有起伏,聽起來像是噪音。太陽似乎已經很低了,被樹遮住看不清楚,但天空仍然很亮。鳥兒保持著V形的隊伍移動。犀川想數清鳥的數量,可是距離太遠很費勁兒。他想著要是像萌繪那麼好的眼力肯定能行。

  犀川想起在錄影上看到的真賀田女士的影像。像少女一般無邪的表情。那就是天才平常的表情吧,犀川想。她是最接近於神的人類之一……對,她很美。如果不是那樣糟糕的見面的話該有多好啊。或者,是因為覺得再也見不到她了,而使她看起來那麼的美……

  這樣的感情至今還從沒有過。

  當然,因為沒有過和殺人事件有關的經歷,所以不能以平常的感情來說。即使這樣,對於他人的打打殺殺,犀川是沒有什麼興趣的。他就是這樣的男人。有時候,他自己也對自己的冷漠感到驚愕。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雖然沒有分析過,可能是為了保護什麼而形成的一種方法。小時候的他,怕事,總是怯怯的。裝了幾層緩衝器後,他成了現在這種厚厚的沒有表情的模樣。只把精力集中在有興趣的物件上,用這種方式逃避。只埋頭搞研究,一定是因為懼怕什麼吧。

  不想失去。害怕失去。

  那是什麼……

  因為不想失去,塗了很多層的油漆。最終卻忘記了是往什麼上面塗漆的。忘記,也許是為了防禦。自己也不明白。一定是只讓自己不懂的。

  一隻蜜蜂飛到了臉的旁邊,他嚇了一跳急忙躲閃。

  這種舉動肯定會被萌繪笑話的,他這樣想著站起身想搪塞過去。

  研究所的方向傳來了直升機的發動機聲。

  看看旁邊,萌繪把下巴擱在抱著的膝蓋上,看著遠方。

  她沒看犀川這邊。怎麼回事呢,他想著,去看她的臉,卻見她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怎麼了?西之園,好像不對勁兒啊……”犀川說。

  “嗯……”萌繪並沒有轉移視線,“我也懂的……老師……”

  萌繪朝著犀川的方向看過來。她的眼裏流出眼淚。

  (啊,她注意到了)他想。

  “講個笑話吧?”犀川和藹地說。

  “不……不想聽。”萌繪再次低下頭。

  3

  犀川回到了研究所。萌繪什麼也不說默默地跟在他後面。

  一樓的談話室裏,兩名刑警和島田文子正坐在沙發上談話。島田看著犀川他們這邊虛弱地微笑。似乎已經平靜下來了。犀川沒有進談話室,下了斜坡一直走到山根房間的前邊,芝池刑警正站在通道的正中間,專心地聽著其他幾名男人說話。

  “這個房間,已經不能進了啊……”犀川對芝池說。房間裏面,仍然有很多男人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幹什麼。相機的閃光燈閃了好幾次。

  “啊,老師……”芝池好像想起什麼似的說,“地下二層有送來的便當。您肚子餓了嗎?”

  聽他這麼一說,他才想起自從早上吃了臘肉雞蛋之後就什麼都沒吃了。而一起吃早飯的山根已經不在了。

  犀川道了謝,又返回通道。

  “你也吃點吧?”犀川問走在後邊的萌繪。

  萌繪默默地點頭。

  下了斜坡,朝著長走廊正對面的房間走去。只有兩名警官,不過黃色的門開著。可以聽見門裏面的談話聲。鑲著玻璃的警備室裏可以看見長谷部和望月的臉。那個屋子裏也有兩名刑警。

  “聽芝池先生說可以拿便當……”犀川向一個看起來好說話的年輕刑警問道。

  “啊,對……嗯,請坐電梯上一樓。”刑警回答,“請在那兒吃。”

  “謝謝。”犀川想直接去坐電梯的,但是萌繪向長穀部他們所在的那個房間走去,所以他又轉身走向那邊。

  “查了多少了?”萌繪問長穀部。

  “全部。”長穀部交替晃動兩隻手。似乎在做木琴的想像訓練。

  “全部?是十五年間的全部嗎?”萌繪說。

  “通宵哦。不是,都通晝了……”

  刑警們也都點頭。望月默默地笑。

  “望月先生,”萌繪一臉認真地問,“您還記得十五年前真賀田博士進入到這裏時的情景嗎?”

  “記得。”

  “望月先生那個時候已經在這兒了嗎?”

  “嗯,至少是那個事件發生之後,做成了這個監視設備。最初,真賀田女士在那古野市內的醫院住了一個月左右,之後,就來這兒了……”望月搖晃著身體說明,“唔,是十二月。也來了很多員警。大約是耶誕節的時候。十四年零八個月了吧……真是過往今昔啊。四季女士進了這裏。還是很天真的感覺。然後……就一直住在這裏。”

  “可是,真賀田博士從這個房間裏出去過吧?”萌繪問。

  “是啊,第二年的冬天,因為審判第二次出去。員警來這裏接的。然後很快就回來了。僅此而已。從那之後一次也沒出去過。”

  “有人進去嗎?”萌繪又問下一個問題,“進房間裏的人都有什麼人?”

  “最近的話,一個人也沒有……”望月回答,“只有三年前的弓永夫人和去年修理電視的人……”

  “那之前呢?”萌繪問。

  “不,沒有別人……”望月說,“十五年前……最開始的一年,新藤所長進去過幾次。因為有審判,而且四季女士精神也不安定……”

  “那個……”萌繪走向屋子裏面,抬頭看天花板,“最好再把最近一周的錄影看一遍。是不是有什麼地方給漏掉了……”

  “怎麼漏掉?”望月正了正棒球帽說,“記錄檔全收集來了。那些也是剛剛和犀川先生一起查看的。”

  犀川抽著煙默默站在入口處聽著。

  “這裏……是靠個人電腦驅動的……”犀川彷彿自言自語道,“個人電腦的時鐘,經常會不正常吧?每天都調時鐘嗎?”

  “不,那沒有關係。所內電腦的所有時鐘都保持著一致。主系統通過網路調成日本標準時……”長穀部回答。

  “但是,這裏的系統是獨立的吧?聽說沒有連接網路啊……”犀川吐了一口煙。

  “只有時間是特殊的。用特殊的電纜接收信號。”長穀部說。

  “原來如此……現在幾點?”犀川問。

  長穀部看著顯示器中的電子時鐘,幾點幾分幾秒都報了出來。犀川看自己的表。和犀川的表只相差兩秒。他想自己的表這兩天不正常了。

  但是,在看著自己刻著阿拉伯數字的錶盤時,犀川突然意識到了。

  “這樣說來,剛才……並沒有查看今天的錄影。”犀川想了一下說。

  “今天的?什麼時候的?”長穀部一副不解的表情反問。

  “今天白天的。”犀川說。

  “為什麼要查今天的錄影呢?”一旁的年輕刑警插嘴道。

  “剛才是老師您自己說的只要昨天之前的就好了啊。”望月也不解地說。

  “我真是笨蛋……怎麼就沒想到呢?”犀川這樣說著,走近顯示器,“我剛才寫的批次檔案還有嗎?檢驗檔與時間是否一致的程式。”

  長穀部敲擊鍵盤,畫面出現目錄。“當然還沒有刪除。”

  “讓它執行今天的資料。”犀川抱著胳膊說。

  長穀部敲著鍵盤。

  一會兒,視窗中的數位由下至上滾動,“劈———”的一聲畫面停下來了。

  “你看……”犀川高興地說,“嗯,今天十二點的檔有一個漏掉了。果不其然……”

  “老師,那是怎麼回事?”刑警走近顯示器,“有什麼意義嗎?”

  “今天中午……十二點整到十二點一分的錄影檔沒有……”犀川給刑警解釋,“僅此而已。”

  “有什麼麻煩嗎?”刑警看著望月和長穀部的臉。

  兩人都不做聲只是搖頭。

  “什麼麻煩啊。難以置信。怎麼弄的……”長穀部驚奇地盯著電腦畫面。

  “西之園,”犀川看著萌繪說,“去吃便當吧。”

  4

  坐著電梯上了一樓,進了鋪著絨毯的所長室。雖說是所長室,但是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日常用具。裏面的大桌子上放著直升機的模型。極為樸素的房間,只比山根和弓永醫師的房間大一些而已。

  在屋頂發現的新藤所長的屍體昨天曾經被運到這個房間,放置在這裏。不過,今天下午員警調查完之後,又搬回到了屋頂,和真賀田女士的屍體一起用直升機運出了島。

  三個身著便裝的男人坐在沙發上喝著茶。吃完的便當在桌上放著。

  “我是來拿便當的。”犀川不好意思地說。

  “犀川老師,請這邊……”一個刑警起身,走到牆邊的紙箱子旁,從裏邊拿出兩個便當。犀川不記得那個男人的臉,不過他好像認識犀川。

  “不好意思。從早上起什麼都沒吃……”犀川笑眯眯地說,“芝池先生呢?”

  “主任馬上就過來吃。”

  那個比較親切的刑警給犀川和萌繪端來茶。茶是涼的,盛在紙杯裏。

  犀川和萌繪開始吃便當,三個人從沒有電梯的那個門出去了。屋子裏一下變得安靜。

  “心情好了?”犀川邊吃邊問萌繪。

  “對不起……”萌繪微笑,“自己想事情傷心了……不過已經沒關係了。”

  “那就好。心情不好的時候飯也不好吃……”犀川心情愉快地說。

  “那個是怎麼回事?”萌繪左手拿著筷子。

  “什麼那個?”

  “剛才的錄影。”萌繪問,“老師是怎麼知道今天的資料少了一分鐘的?”

  “理論的歸結。”犀川只說了這些,接著吃便當。

  “今天十二點?有什麼事發生嗎?”

  “是把時鐘調到十二點吧。一定是……上午和下午隔十二個小時才有一次的……我每隔二十四小時用電話把自己的表的秒針對一次。”

  “這種人可很少有。”萌繪露出久違的微笑,“老師真特別。”

  “這兩天,沒法對表了,所以我的表現在都差了兩秒了。”犀川給萌繪看他的手錶,“這個……花了九千日元呢。我可是豁出去買的。西之園,你的表多少錢?”

  萌繪看自己的表。她的表戴在右手上。“我的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大概二十萬日元吧……”

  “哦,是嗎……”犀川說著,半天沒有說話吃著便當。

  “啊,我知道了……是十一點停電的時候?”萌繪像是突然想到了說。

  “對,那會兒慢了一分鐘……”犀川嘴裏塞得滿滿的,話都說不清楚。

  “那麼,研究所的時鐘就差了一分?”萌繪把筷子和便當放到桌子上,“咦……那麼……就是說……在十二點的時候修正了這一分的誤差,所以十二點整的資料沒有?”

  犀川點頭。“是的。”

  “每分鐘的記錄保存為資料時,是把時鐘的時刻作為檔案名的。可是,時鐘出現誤差了。把它調快一分鐘,那一分鐘的時間就消失了……所以檔會少了一個……並不是有人把它刪掉的……”

  犀川點頭。“對……”

  “為什麼會出現一分的誤差?”萌繪的便當剩了多一半兒,開始喝茶。

  “西之園……”犀川一臉認真地對萌繪說。

  “那個……煎雞蛋,你不吃嗎?”

  “啊,哦,您吃吧。”萌繪把自己的便當推到犀川那邊。

  “謝謝。”犀川拿過萌繪的煎雞蛋。小孩子喜歡的東西他一般都喜歡。

  “就算網路斷開,可是在兩天之內也不會差一分鐘吧……”

  “那是有人故意讓它產生誤差的吧……”萌繪說。

  “是的。”

  “是誰?”萌繪馬上問。

  “兇手。”犀川還在吃便當。

  “為什麼?為什麼要把時鐘調慢?”

  “為了通過那個黃色的門啊……”犀川回答。

  “啊?那是怎麼回事?老師……”萌繪張開小嘴,瞪大眼睛。

  犀川把便當吃完,然後一口氣把茶喝了。

  “好好想想……”犀川慢悠悠地從口袋裏掏出香煙,“十一點重啟後,網上傳來正確的時間。然後,十二點時,為了修正慢了的時鐘,調快了一分鐘……於是,資料檔案就少了那一個……到這兒你明白吧?”

  “嗯,明白。”

  “那反過來要是把時鐘調慢的話呢?如果把時鐘突然調慢一分鐘……”犀川吐出煙。

  “同一時刻有兩個重疊的資料。”萌繪馬上回答。

  “正確……”犀川點頭,“接著……會怎麼樣?”

  “會出現兩個相同名字的檔啊。”

  “如果要記錄相同名字的檔的話……會怎麼樣?”

  “噢……”萌繪吸了一口氣,“是使用相同名字保存的,所以新的資料會覆蓋舊的資料……前一分鐘的資料就消失了!”

  “那是電腦的常識。”犀川說,“如果有相同檔案名的資料,新的會被寫入,而舊的被刪除。哪個更重要,哪個更大,這都沒關係。如果是RedMagic那樣安全性比較強的系統的話,會發出警告,或者自動做備份,可是那個警備室的系統只是一般的個人電腦。”

  “所以我們一直以為至今所有的資料都有,其實是少了一分鐘的錄影,對吧?”

  “完全正確。”犀川使勁兒呼了一口煙。

  “就在那一分鐘裏通過了那個黃色的門嗎?”萌繪歪著頭,“那一分是什麼時候?警備人員也在……能打開門的人也是有限的。”

  “對,就是那樣。西之園,動動腦子……”

  5

  電梯的門開了,芝池刑警和兩個男人走進來。

  “叔叔!”萌繪站起來,朝著高個子的紳士跑過去。

  “看見你總算安心了。萌繪。”

  西之園捷輔長著高高的鼻子和雙眼皮,是個不太符合日本人長相的紳士。犀川和他見過兩三次面。他是犀川的恩師西之園恭輔博士的弟弟。還是在博士家裏的聚會上和他打過招呼,那已經是犀川上研究生時候的事情了。最近一次是在西之園恭輔博士夫婦的葬禮上,所以已經有三年沒見了。

  “好久不見,犀川先生。”西之園本部長向犀川伸出一隻手。

  犀川站起來和他握手。被他稱作老師可能還是第一次,犀川想。

  取訪野老人打著蝴蝶領結姿勢優雅地站在門的旁邊。萌繪走近取訪野的旁邊說了些什麼,取訪野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

  “萌繪,這邊坐。”西之園本部長坐在沙發上叫她。

  桌上放著剛剛吃完的便當,犀川忙收拾。

  沙發上坐著西之園本部長、芝池刑警、犀川以及萌繪四個人。最年長的取訪野,雖然本部長請他坐下,但是他客氣著怎麼也不坐。他站在房間入口的地方一動不動,好像把自己當做機器人。

  芝池在本部長面前,一改平時的遣詞,把事件的概要和搜查的經過做了簡短的彙報。西之園本部長沉默地聽著。

  半路上萌繪代替他來說明。顯然比芝池刑警的彙報要更有說服力,內容也更有條理。

  “然後,發現了那個副所長的屍體……”本部長看著萌繪這邊,“就是說,真賀田博士那件事隱瞞不隱瞞的也無所謂了是吧?”

  “可能吧……”犀川代替萌繪回答,“已經怎麼樣都行了。我們也是在意和山根先生的約定。”

  “明白了。這樣的話,我就不用來了。”本部長微笑,“不過,芝池,你的話怎麼這麼不得要領呢……”

  “啊,搜查才剛剛開始……”芝池撓頭,“總之,現在正在努力地搜查研究所內。特別是,真賀田四季博士的房間,正在詳細地調查中……”

  “誰都沒進去過,這不是太奇怪了嗎?你有什麼想法?”

  “那個,是目前研討的最大課題……”

  “叔叔……”萌繪細聲細氣地說,“犀川老師有想法了。老師比任何人都更瞭解這個事件。”

  “應該是次於兇手……”犀川訂正萌繪的話。

  “老師,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吧?”芝池哼著鼻子對犀川小聲說。

  “什麼想法?犀川老師。”西之園本部長用清晰低沉的聲音問道。

  “不是……也沒有很確鑿的證據……”犀川聳著肩膀,“只是能夠解釋這次的犯罪是怎麼進行的。”

  “還沒有找到通道。”芝池從一旁苦笑道,“您說什麼?老師。”“是說他是怎麼做的?”西之園本部長不管芝池,用敏銳的目光看著犀川。

  “我說了您可能也不信。”犀川的目光沒有看向任何人。然後看表。時間是七點二十五分。“唔,多少還有些不清楚的地方,我想再確認一下。如果您允許的話……再等三十五分鐘可以嗎?”

  “沒什麼允許不允許的……”西之園本部長一直盯著犀川,“三十五分鐘後,您能跟我說嗎?”

  “直接在兇手面前說……”犀川馬上說,“如果我說我已經知道真相,說不定他自己會主動坦白的。”

  “為什麼這麼說?”本部長仍是那副表情問道。

  “是自尊心……”犀川回答,“人的自尊心。”

  “您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了?……”本部長微笑。

  “是的。”犀川點頭。

  6

  萌繪十分緊張。她聽見自己的心臟在砰砰地跳。

  “老師!”萌繪在犀川身後說,“您說那樣的話沒關係嗎?您準備怎麼做啊?現在……”

  “你說什麼呢……是你說出來的啊。”犀川快步走在通道上,“是你說我有想法的嘛……”

  萌繪快步跑到犀川前面,盯著他看。“那……剛才是吹牛嗎?”

  犀川停下腳步微笑。“開玩笑的……西之園。”

  他又向前走去。萌繪放心地吐了口氣。

  “真是的……老師!”萌繪從後邊叫。

  犀川敲島田文子房間的門。通道上,一個死角都沒有,到處都有員警。稍遠一點兒的地方,一個穿制服的男人在看著這邊。

  按照黛博拉的指示,犀川把右手放上報上姓名,門開了。

  島田文子和儀同世津子在房間裏。

  地板上橫放著機器人和怪獸的玩偶。不過房間比剛才整潔了一些。萌繪想,可能是儀同收拾的。

  “喔唷,老師……”島田轉過身微笑,似乎完全恢復成了她平常的樣子。容易熱也容易冷,像比熱很小的金屬一樣的感情。

  “你神色不對啊,怎麼了,創平君?”桌子對面,儀同世津子口齒不清地說。世津子的語調又恢復成了萌繪不喜歡的樣子。

  “世津子,我應該告訴過你讓你別再用那種語調說話吧?”犀川微笑著說,“唔……不過也無所謂了……島田小姐!”

  萌繪對於犀川和世津子說話的方式大為吃驚。“什麼事?”島田起身來到犀川旁邊。

  “島田小姐是在查RedMagic的根源程式吧?”犀川馬上問,“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所謂根源程式,是指在編譯成機器語言之前的程式列表。萌繪雖然沒有編過程式,但是在一年級的資訊處理概論課上學過這個詞。

  “嗯……是想查的。我……”

  “列表能看嗎?”犀川說。

  “現在嗎?”島田對著終端,“可以是可以,不過……可不是一下就能看完的數量啊。您也知道……如果一字一句看的話,得花費好幾周呢。”

  “檢索一下調入時刻的變數。”犀川說得很快。

  “有很多啊,那樣的。您說檢索哪里的?”島田文子一邊說一邊敲鍵盤。

  “RedMagic主程序的全部……這個房間可以吸煙嗎?”犀川站在島田身後。

  坐在桌子邊的儀同世津子馬上站起來,拿過煙灰缸,對犀川說:“冷靜點兒……來,給你。”

  (一副熟悉得不行的樣子……)

  萌繪馬上又頭疼起來。

  “啊,謝了……”犀川接過煙灰缸。

  萌繪也站在了能看到顯示器的位置。出現了很多小字。可能是程式語言,萌繪看不懂。她對編程語言基本不懂。

  “算了,跳過原來的順序吧。”島田側身,以便犀川能看見顯示器畫面。

  程式列表的小字占滿了整個畫面,一部分被打上了粉紅色的標記。

  “不對。不是這個。”犀川說道。島田敲擊鍵盤,列表瞬間變了。

  “不是。”犀川又說,“不對……應該是增量……”

  (增量是什麼……)

  萌繪眼睛追逐著瞬息萬變的畫面。

  “變數型呢?”島田問,“這樣看下去還得有數百個呢……無窮無盡……”

  “可能是integer。”

  (integer?啊,是整數……)

  萌繪拼命地譯解犀川他們的對話。

  畫面頻繁地變化。一直盯著看的話,感覺像是催眠術一樣。背景是淺藍色的,列表的文字是用黑、紅、綠三色表示的。是根據什麼規則把它們分開的,萌繪也不懂。

  犀川抽著煙,重複著說“不對”。煙灰缸向顯示器的上面歪著,犀川已經摸出了第三支煙。

  “對了,這樣一說……”半截兒上島田文子說道,“在檢驗郵件系統時,有一行看不懂的if語句……”

  (if語句?)

  又是聽不懂的語言。

  “把它調出來。”犀川馬上說。

  “唔……那個好像是……”島田打開其他的視窗,列出別的列表,“好像是在這兒……呃……不對啊……”

  一會兒的工夫,島田文子用滑鼠點開好幾個列表。

  “啊,是這個……”島田側身,回過頭,“就這一行。也沒有備註什麼的……”

  犀川靠近畫面,仔細看。“啊,那個……唔,檢索一下它的變數。”

  島田用滑鼠把變數部分變成粉紅色,輕輕觸了一下鍵盤。

  幾秒後,另外的視窗被打開,出現了一行標記成粉紅色的字。

  “這個是?……”島田把列表上下地拖動。

  “這是進行電話選台的例行程式!這是水谷先生他們在查的!我沒見過的東西……有相同的if語句……怎麼會!”

  島田微微發抖。她的臉色變得鐵青。

  “有什麼事嗎?”萌繪小聲問道。

  “島田小姐。檢索下一個。”犀川催促道。

  “不敢相信!”島田張著嘴,敲擊著鍵盤。

  接下來出現的列表也有同樣的標記部分。萌繪也懂了,似乎是在龐大的根源程式列表中尋找使用同樣變數的部分。

  “這就是打開那扇黃色的門的部分……”島田用顫抖的聲音說,“怎麼回事!……記住了門牌號。沒錯。而且是直接寫上的……”

  “下一個呢?”犀川毫無表情地說。他又點了一支煙。

  接著出現的列表不是以if開頭的。

  “是了,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東西……這是沙漏。”犀川連點幾次頭。

  (沙漏?)

  萌繪完全不懂。

  “那個,調入系統的是什麼?”犀川立刻問。

  “唔……是時間。是hour。”島田把眼睛靠近畫面回答。

  “變數的定義部分呢?”犀川嚴厲的聲音。

  又出現了列表。

  “是全局符的……靜態……是整數。”島田回答。

  “整型?”犀川馬上問。

  “不,短的。”島田回答,“未署名的短的。”

  “這個……整數是2位元組吧?”島田還沒說完犀川就問。

  “是2位元組。”島田回答。

  “西之園,”犀川轉身看著萌繪。犀川說得很俐落,這樣的犀川萌繪第一次見。“算算256乘256得多少。”

  “65536。”萌繪馬上回答。為什麼要算這個,萌繪完全不知道。

  “好……”犀川盯著萌繪。犀川臉上是萌繪從未見過的嚴肅的表情。“行嗎?西之園……以前天下午五點為起點,前65535小時是什麼時候?”

  “啊?”萌繪又問了一次。但是,犀川不說話看著萌繪。

  萌繪止住呼吸,閉上煙。減去19,除以24。記住商。現在是八月……有閏年……計算花費了8秒左右。因為老想著犀川在看著,所以她平時的實力連一半都沒發揮出來。

  “七年前的……二月十日的……上午四點。”回答完之後,萌繪做了個深呼吸。

  “那是RedMagic的版本四開始使用的時間嗎?”犀川問島田。

  島田正呆呆地張著嘴看著犀川,馬上回過神兒,檢索檔。確認這個花了不少時間,終於島田轉過身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是的,正是這樣……”

  “老師……那個……”萌繪小聲問,“可以問問題嗎?”

  “可以。已經工作完了。”犀川微笑著慢慢地說,“什麼?”

  “您在列表中查什麼呢?”萌繪問。

  “RedMagic失去控制的謎團……”犀川回答,“還有,隱藏老早就已經完成的版本五的理由……”

  “為什麼?怎麼回事?這是……”島田站起身抱著自己的雙肩,“啊,好冷!這種事……怎麼會……”

  “能不能給我們講講明白?”這次,是萌繪身後的儀同世津子問的。

  犀川看表。“不行,已經到約定的時間了……”

  犀川說這話的時候,從終端傳來“劈———”的電子音。

  7

  一個新的視窗打開,發出和島田文子聊天的請求。

  “是誰呢?……”島田文子一邊說,一邊摸鍵盤。

  島田小姐。或者……犀川老師也在那裏嗎?

  對方的登陸名是MICHIRU。“我來……”犀川這樣說,島田把終端的位子讓給他坐。

  犀川敲鍵盤。

  我是犀川。你看到我們檢索根源程式了嗎?

  終於見面了,犀川老師。

  是嗎?應該不是第一次見吧。

  西之園小姐在那兒嗎?我想見她。

  在這兒。現在去你的房間吧。員警也一起。

  好啊。不過在那之前,如果可以的話,在VR上見面吧。

  “VR是什麼?”犀川小聲道,“虛擬真實?”

  “是卡托!”島田從旁邊說,“在那兒……”

  “我也要坐!”萌繪從後邊說。(譯注:卡托是一種虛擬空間的賽車遊戲。)

  西之園也想見你。

  好的,我等著你們。

  聊天的連接斷開了。

  “誰?剛才是……”島田兩手叉著腰說,“之前在VR上作弄西之園的人。是怎麼回事?”

  “談話室有三台卡托車。”萌繪跟犀川說,“老師,去那兒吧。”

  “我也去行嗎?”儀同世津子問,“雖然不太明白,不過那是個遊戲吧?”

  “好,我用自己的。”島田文子說,“啊,後背冒冷氣!西之園小姐懂得使用方法。總之你們先坐上,我一會就去……”

  “島田小姐,請通知大家。”犀川冷靜地說,“也通知員警。我們去談話室。大家都會出來吧……肯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ancy323 發表於 2008-12-17 11:18 AM

第十章 銀色的真相

  1

  彩虹色的城市寬闊的大道上,犀川緩緩地跑著。看不到握著方向盤的左手。只有右手浮在眼前的空中。僅僅是讓它開或是讓它關就夠有趣的。

  (這個很有趣嘛……)

  犀川一個人笑。

  後視鏡裏的藍色車一直跟著。犀川朝向右。旁邊汽車的司機也在朝向這邊。

  “哎,西之園。”犀川說,“你的臉很平啊……”

  “老師你也是啊……”萌繪用柔韌的聲音說。似乎心情很愉快,不過表情沒變。

  “還有沒有別人啊?”犀川東張西望。

  方向盤的旁邊閃爍著橙色的燈。犀川想看一下。接著,眼前的空中出現了像明信片一樣的畫面,顯現出島田文子的臉。“犀川老師。那個……城市中心有個塔,請您去那前邊的廣場……在右手邊能看見塔吧?”

  “島田小姐……”萌繪說,“我不能飛起來嗎?”

  “初學者是不能飛行的。”島田的笑聲響起,“這是秘密武器……”

  “已經聯繫過了?”犀川問。

  “大家來這兒集合。”畫面中間的島田文子說,“我現在在空中看著……老師您最好在下一個路口向右拐……別加速哦。”

  犀川朝上看。遠遠地看見空中漂浮著一輛綠色車。上邊的天空中飄著雲彩。

  萌繪跑到犀川的前邊,在路口向右拐。

  “沒有交通燈真好啊。”犀川邊轉方向盤邊說,“好像也不會堵車……”

  “別追尾啊,老師……”萌繪轉身說。

  “要是撞上了會怎麼樣?真想試試……”

  “還不是會回到起點?(譯注:萌繪使用的是表示起點的古語。)”

  “起點?”犀川笑,“這麼老的詞你也知道啊……”

  前方遠處出現一個高高的塔。像清真寺周圍的宣禮塔一樣的蠟燭形,呈回轉體,還能看見煙囪。那似乎就是島田說的塔了。

  兩側的建築慢慢向後邊駛去。雖然畫面很簡單,但是表情很豐富。既有展覽窗、霓虹燈,也有漢堡店前轉動的有趣的看板。道路兩側時常出現路標,犀川一個一個看得很是入迷。理所當然,看上去都是立體的。然而,僅僅是這樣就夠有趣的了……距離感對於簡單的畫面來說是有點不協調,不過犀川漸漸覺得自己進入了動畫的世界。

  萌繪突然減速,真的差點追尾。

  “危險,西之園!”

  萌繪的車停下了。犀川把車停在了她的旁邊。

  “老師……我……全明白了!”萌繪用緊張的聲音說。

  “什麼?”

  “道流是兇手吧?”

  “唔,可以這麼說。”犀川回答得很模糊。

  “啊,果然是這樣!怎麼一回事啊,難以置信!”萌繪顫抖著聲音說。這個世界表情是不會變化的,但是萌繪卻好像十分驚愕。

  “不要在道中間大叫……快,向前走。”

  這次犀川先跑了出來。通過路口時,從左手邊飛出一輛車。

  “創平君!”儀同世津子的聲音。但是,臉是人偶的臉而不是她的。“什麼啊,那麼慢的速度……不踩加速器嗎?”

  “啊,你的臉……”犀川向儀同世津子說,“活像延太君!”(譯注:延太君是日本漫畫中的人物。)儀同世津子聲音的主人是長著圓臉大眼睛的男孩子。

  “儀同小姐沒有錄影資料。”萌繪從後邊說。

  “真的?自己看不見自己的臉……真不好意思……”世津子困惑的聲音,“不過,這裏沒有一個人啊。這個城市……毛骨悚然……而且又不能下車吧?”

  “你能不能先走啊……”犀川冷淡地說,“看了那張臉更加毛骨悚然了……”

  “對不起了……”這樣說著,儀同世津子的卡托加快速度,朝前飛馳而去。

  “老師……聽說您經常住在儀同小姐的家裏,是真的嗎?”萌繪在後邊問。

  “嗯?哦,她家就在新橫濱的旁邊。很方便。”犀川看著前面回答。後視鏡裏映出萌繪的車。

  蠟燭形的塔漸漸接近視線。眼前出現被圓錐形遮陽傘般的林蔭木包圍著的有噴泉的公園。四周是草坪,白色的柵欄將其圍在其中。公園的旁邊是廣場,好幾台汽車停在那裏。

  犀川把卡托緩緩開進廣場。一共有八台卡托,顏色是藍色和橙色。弓永醫師開著藍色的車過來。

  “犀川老師,有什麼要開始了嗎?”弓永表情毫無變化地說。但是他白色的右手觸摸鬍子時,卻有一種真實感。

  “是的,一個小集會……”犀川答道。

  一輛綠色的車像飆車族一樣飛馳進廣場後突然停下。

  “那個是水穀……”弓永用手指著說,“他在這個世界可是速度王,哈哈……”

  “您太太呢?”犀川問。

  “啊,她在睡覺呢。沒在這裏……”弓永答道。

  島田文子的綠色車從天空中緩緩下降。犀川環顧四周,萌繪正在廣場的周圍遊逛。

  “刑警先生們在嗎?”犀川問島田文子。

  “唔,那個橙色的車好像就是。”島田文子用白色的右手指著,“那個鵝卵石,是刑警先生。”

  犀川朝橙色車開過去。

  “能聽見嗎?芝池先生?”犀川向坐在那輛車上的鵝卵石說。

  “老師,聽說您要開始什麼了是嗎?和約定不一樣啊。”芝池刑警怒氣衝衝地說。

  “您在哪里?”犀川問,“在所長室的終端……”

  “我是西之園……能聽見嗎?”同樣是鵝卵石,但卻是紳士的聲音。

  “是,聽得很清楚。請再等一會兒。把大家召集到這裏是有話要說。其實召集我們來的是兇手自己。”

  “你說什麼?”芝池大聲說,“那傢伙是誰?”

  “請不要那麼大聲……”犀川說,“研究所內都有員警守著嗎?誰都跑不掉吧?”

  “當然。”

  “那樣的話就沒問題了。可以慢慢說了。”犀川微笑。然而在這個世界是沒有微笑的概念的。“不過不能吸煙是很難受啊。”

  “我這邊兒能吸啊……”芝池說。

  萌繪的車過來了。“那是誰?那個像乒乓球的人?”

  “是我。”西之園本部長的聲音。

  “哇,叔叔?”萌繪只有聲音笑起來,“對不起……”

  很多車聚集過來。

  因為過於接近會無法行動,所以大家都保持一定距離。廣場有二三十台車。其中也有很多不認識的臉。

  犀川小心地轉彎,回到了島田文子的旁邊。

  “能知道都有誰來這兒了嗎?”犀川問。

  “請按一下那邊的黃色按鈕。”島田伸出右手說。

  犀川用右手按動方向盤旁邊的按鈕,顯示幕出現在空中,人名用綠色和紅色標記。畫面可以隨著犀川視線的移動而自由地滾動。

  水穀、弓永以及新藤裕見子的名字也閃爍著綠色的光。望月和長穀部的名字也在上面。向四周望去,看不見他們究竟在哪兒。也有幾個犀川不認識的名字。

  “可以大家一起說話嗎?”犀川問島田文子,“希望聲音能傳過去。”

  “大家是指全體嗎?”島田說。

  “全體的話不太好……太多了……”

  “那麼,在功能表裏選擇空中會議,然後選人。”

  犀川看向眼前畫面上的功能表桿。視線裏出現了測距儀,功能表一個一個展開。看到空中會議的按鈕,用右手按了一下。然後,犀川從人名列表中選擇了自己認識的人。

  “芝池先生是哪個?”犀川問島田文子。“列表最後的,遊客……”

  把最後的“遊客”也選上了。

  “也把儀同小姐選上吧。”島田說,“她可能是nobita……”

  列表的最後有“nobita”,把她也選上了。

  “果然是延太君啊……”犀川笑道,(譯注:日語的延太君和nobita音近。)“那是默認的嗎?”

  “對,是談話室的機器。”島田回答,“儀同小姐不是也沒有頭像資料嗎?機器自動生成的代替品。”

  檢查列表,裏邊沒有“MICHIRU”……犀川環顧四方。空中漂浮著的畫面上,確認按鈕一明一滅。犀川用右手按下。

  2

  犀川的卡托突然加速,終於離開了地面。由於加速感而感到一陣眩暈。不是什麼讓人舒服的感覺。

  可是,當他飛到雲彩之上時,心情有點愉快了。

  (在天上開會可真酷啊……)

  他想。好像希臘神話中的諸神一樣。

  犀川的車終於停下來了,在離白色雲朵數米之上的地方靜靜懸停。腳下的雲彩緩緩地流動。地面一點兒也看不見。恐怕這是利用雲彩來節約計算量。

  一個又一個的與會者從雲中浮了上來。大家一個挨著一個,結成了一個環形。距離保持在車和車即將要接觸到的程度,大家的臉都可以清楚地看到。

  與犀川在功能表上選擇的成員完全一樣。

  和本人樣子不一樣的只有延太君模樣的儀同世津子和乒乓球模樣的芝池和西之園本部長。

  “在日本,一起玩兒的時候,常說把我也混進去吧。”犀川突然說,“‘混’這個動詞,在英語中是mix(譯注:混雜,攙和)。這原本是用於表示把液體放在一起的詞。在外國,特別是歐美,人們希望加入他人的時候,用join(譯注:結合,連接)。不是混雜,而只是連接……也就是說,日本是液體的社會,而外國是固體的社會。日本人,每個個體都是液體。是流動的,所以本能上有一種要與社會渾然一體的欲求。而在歐美,每個個體是固體,所以決不會混雜在一起。無論再怎樣聚集,也必定作為一個零件獨立存在……就好像土制的日本建築和磚制的西洋建築一樣。”

  “您的話很有趣,犀川老師。可您是為了說這些話,才把我們聚集在這兒的嗎?”弓永醫師說,“我想先知道這個集會的主旨……”

  “這次集會……”犀川說,“是為了和真賀田四季博士再見一次面。”

  “你說什麼?”水穀說。他在這個世界除了臉部都很苗條。“現在不是玩兒的時候吧?”

  “真賀田四季博士……”犀川叫道,“您能出來嗎?”

  不知從哪兒傳來引擎的聲音。

  “上邊!”萌繪舉起右手指著。

  全體成員都向上望去。一台白色的車從他們的上空緩緩下降。它直接降落到了全體會員圍成的環的中心,靜止下來。然後,為了看清全體與會者的臉,緩緩旋轉。坐在上面的是真賀田四季女士。

  “這是什麼玩笑!”水穀聲音顯得很粗暴,“使用真賀田女士的資料,然後顯示出她的頭像……很好玩兒嗎?住手吧……惡俗的玩笑……”

  “水谷先生……”真賀田四季面向水穀的方向停住了。她的聲音很柔和。“您送給我的白熊玩具,現在還在我床上呢哦。”

  水穀沉默了。

  “雖然已經很舊了,不過我最喜歡它……還從沒有向您表示感謝呢……都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個娃娃,我洗過好幾次了啊。”

  “四季小姐……”水穀的聲音顫抖著,“您是……四季博士嗎?還活著……為什麼?……”

  “弓永醫生……”真賀田四季轉過彎轉向弓永醫師一邊,“夫人呢?”

  “啊……那個,內人在睡覺。”弓永語無倫次。

  “夫人對道流太好了。謝謝她了。”四季輕輕地低頭,“請代我向她問候。”

  然後,真賀田四季轉向新藤裕見子一邊。

  “嬸嬸……”四季慢慢地說,“在嬸嬸醫院玩的時候非常開心。護士們都很好。和我玩捉迷藏……還有……在長長的走廊裏把玻璃球從一頭滾到另一頭。您還記得嗎?”

  “是的……真的是……四季小姐嗎?”新藤夫人的聲音也顫抖著。

  “比起爸爸,比起媽媽,嬸嬸要溫柔多了……”四季繼續說,“我只有嬸嬸一個人了……”

  真賀田四季稍稍轉向一旁。

  “望月?”四季說,“好久不見了。”

  “是的,小姐。”望月緊張的聲音。他標誌性的棒球帽沒有戴。

  “你一直在我的身邊是吧?可是,從來都沒有見過面……你還好嗎?”

  “是,托您的福……”望月低下頭。

  真賀田四季慢慢地旋轉。她在萌繪那裏停下來。

  “西之園小姐。和約定的一樣,我們又見面了。”四季聲音很有彈性,“那次也和犀川老師在一起……”

  四季緩緩看著犀川的方向。

  “真賀田博士……”犀川說,“由我解決您的問題,這也在您的計算之內嗎?”

  真賀田四季笑了。“您可真是出乎意料的急性子……”

  “是,我是納米級的急性子……”犀川努力地開玩笑。

  “西之園小姐……”四季看著萌繪說,“7是孤獨的那個故事,你和老師說了嗎?”

  “說了。”萌繪回答。

  “B和D的事情呢?”

  “啊,那個沒說。”萌繪搖頭,“因為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是麼……”四季看著犀川的方向,“那麼,犀川老師沒有用我留下的鑰匙,就打開那扇門了……有點兒出乎我的意料……”

  “原來如此……”犀川說,“要是我知道了那個,可能早一個小時就明白了。”

  “真有自信啊……”四季笑著說,“和我想像的一樣。”

  “不,只要意識到真相,誰都會有自信的。”犀川發自內心地說,“自信就像是謹慎的人的口袋。”

  “你好像有好幾個口袋啊。”

  “是……”犀川點頭。

  “沒有臉的那些人是員警嗎?”四季看看四周問道。

  “是的。”犀川回答,“我相信從現在起你會說出真相。”

  “好,遊戲已經結束了……”四季突然用認真的口吻說,“什麼問題我都回答。犀川老師……”

  “殺害了三個人的是你吧?”犀川問。

  “是的。”四季回答。

  “為什麼?”這個問題之重,是犀川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了。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這是什麼問題……問的不是當然的事情嗎,自己……然而,面對眼前的天才,他無論如何都想得到答復。

  “因為我一直以來要決定這樣做。雖然這構不成你問題的答案,也構不成現實的理由……不過最終結果是最重要的。”四季緩緩地答道,“十五年前起,我便決定了……”

  “是為了自由嗎?”犀川忍不住替她回答。

  真賀田四季笑了。

  然後她這樣說:“我……犀川老師……我是特洛伊木馬。”

  3

  芝池刑警離開顯示器,小聲向手下做出指示。

  “明白嗎,現在馬上再把所有的房間搜查一遍……是使用電腦的傢伙。然後,加強大門和屋頂的警備。增加人數。讓外邊的夥計們也進來。在視線好的通道上各派三個人……明白嗎?”

  接受指示的男人飛奔出房間。

  芝池回到西之園本部長的旁邊,輕輕耳語。

  “不知道是哪個傢伙,反正不像是正常人……本人把殺人當成遊戲吧。或者,是還有其他的狂人?”

  西之園本部長無聲地點點頭。

  他們面前的顯示器上打開了一個很大的視窗,從剛才起,一直在放映著似乎是騙小孩子玩兒的動畫片。不,他們那一代,還不習慣說“動畫片”這樣的詞語。只是個漫畫。

  西之園本部長右手握的滑鼠前後左右移動,而畫面的視野也順其方向而改變。他們剛剛才聽過關於使用方法的說明,但依然一知半解。不過,可以聽見畫面裏的人說話,似乎自己的聲音也能傳到對方那裏。芝池和西之園都一直沉默著,只是看著視窗裏的世界。

  現在是在一片白雲之上。

  長著犀川和萌繪的臉的人偶,開著類似模型汽車的東西,在空中漂浮著。其他人也一樣。就在全體人員圍成環狀開會的時候,一個不認識的女人開著白色的模型汽車下來了。

  大家都說那是真賀田四季。

  開始,芝池在畫面上看到那幅情景時,看著西之園本部長偷偷地笑。

  “這也有點過火兒了吧?”芝池在本部長的耳邊悄悄嘀咕。

  “你覺得是惡作劇?”西之園也向芝池耳語。

  “不會是兇手吧……”芝池回答,“應該沒有那麼多閒工夫吧。”

  年輕刑警給他們端來茶。

  芝池把食指放在自己的鼻子上,做出安靜的手勢。下屬的刑警縮著肩膀走出屋子。

  西之園本部長對著芝池耳語,“特洛伊木馬是什麼?”

  芝池輕輕搖頭。

  畫面中間的女人說自己是兇手。

  芝池和西之園再次默默對視。芝池把一邊的眉毛上揚,儘量使自己的表情變得左右不對稱。

  4

  “等一下可以嗎?”弓永醫師舉起右手發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說誰是兇手?這個人是誰?為什麼裝成四季女士?”

  “我是真賀田四季。”中間白色卡托車上的女人回答。

  “你不是四季博士!”萌繪叫道,“你……你是道流吧?”

  “一樣的……”真賀田四季朝著萌繪。

  “你一直在真賀田博士的房間……”萌繪接著說,“一直都在……然後殺了博士,跑了出去……對不對?你是為了出去才殺了真賀田博士的對吧?就是我們跑到走廊去追穿著婚紗的博士的屍體的時候。那個時候,你坐著電梯上了屋頂。是山根先生對黛博拉進行重啟的一分鐘……黃色的門是開著的。把真賀田博士的屍體放在機器人手推車上,讓它跑到走廊上,也是為了鑽那個空子從房間裏出去。是吧?可是,電梯上數位的變化都錄在錄影裏了。你為了殺新藤所長,那時候上了屋頂……”

  “西之園……”犀川叫萌繪。

  “老師,我……想跟這個人說。”萌繪快速地制止了犀川。然後,朝著真賀田四季的方向接著說:“你讓RedMagic失控,然後你又讓研究所和外部的網路連接不能使用。而且,你把電腦的時鐘調慢了一分鐘。你跑出黃色的門和乘坐電梯的錄影資料都沒有留下。那是因為在重新回來的時間裏出現了一樣名字的檔,而把以前的給覆蓋掉了。長谷部先生在重播錄影的時候說過,怎麼這麼短啊……是的……那個錄影少了一分鐘。大家都追出走廊後,只有島田小姐一個人倒在房間的那段錄影,被剪去了一分鐘。但是,在那消失的一分鐘裏,你從房間裏跑出去了。是的。道流小姐……”

  “西之園小姐……”真賀田女士用柔和的聲音說道,“你的說明還有點缺乏說服力啊。是的,大體上正如你所說的。不過,欠缺的部分證明你還沒有完全理解。”

  “為什麼要殺真賀田博士!”萌繪叫道,“為什麼?”

  “到底在說什麼?”弓永說,“道流是誰啊?真賀田女士娃娃的人格嗎?為什麼可以從真賀田女士的房間裏出來?什麼時候進去的?”

  “這個人一直在那個房間!”萌繪顫抖著聲音叫道。

  “一直?”望月的聲音,“你說是一直……怎麼回事?”

  “這個人……是真賀田四季博士的女兒!”萌繪的聲音哭泣著,“四季博士生下來的!”

  “女兒?”有人叫道。

  好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

  白色的雲彩在大家腳下流動。同樣可以認為是自己在以一定的速度移動。

  中央位置的真賀田女士的車慢慢地旋轉。

  “女士的女兒?”弓永說,“生下來的?……”

  “特洛伊的木馬……”水穀顫抖著聲音喃喃自語。

  中間的女人格格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嗎?道流小姐……”萌繪把右手伸到前邊說,“你把真賀田四季博士……把你的媽媽殺了!是不是?”

  “在某種意義上說……正如你所言。西之園小姐。”真賀田女士用柔和的聲音回答。像是安慰哭泣的嬰兒一樣溫柔。

  “是的,西之園小姐……不要哭……你沒有必要哭……我從來沒哭過……哭很奇怪啊。”

  “你……”萌繪嘶啞的聲音。她似乎想說什麼,但卻泣不成聲。

  “聽見你這樣的聲音讓人難受啊……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有……”傳來萌繪重重的呼吸聲,“啊,你是在那個房間出生的……你,一直……一直……在那個房間生活。從來沒有出去過……可是,把母親殺了……”

  “西之園小姐,那是所有生命體都允許的事情。”真賀田女士溫柔地說,“拜託你,別哭了……本來,生物就是應該這樣生存的,這是命運……為了新的種子,花兒凋謝。為了新的卵體,母體死去……這並不是值得悲傷的事情。”

  “在那個房間出生的?”弓永醫師說,“是誰的孩子?”

  “新藤所長的吧?……”萌繪一邊吸氣一邊說,“真賀田四季博士和新藤所長的孩子……你……殺了自己的媽媽和她的叔叔。不對,你把自己的父母都殺了!為什麼?為什麼!”

  “真是支離破碎啊,西之園小姐。”真賀田女士的口吻稍有些冷漠,“明白了。如你所願,我說真相。”

  真賀田女士的白色卡托車稍稍上升,大家抬頭望去。

  “真賀田四季十四歲時懷孕了……孩子的父親是新藤清二。”彷彿出現了另一個人格一樣,真賀田女士變成了一副沒有起伏、沒有感情的口吻,似乎是在宣讀論文,“她把那件事告訴了父親——真賀田左千朗博士,然後也告訴了母親真賀田美千代博士。是和親叔叔之間的孩子。但是四季不懂。她滿心歡喜地告訴父母……然而她怎麼也沒想到,因為那件事,父母居然那麼的震驚,那麼的生氣。這是,十五年前……那樁殺人事件的背景……四季第一次被父母打,出生以來第一次被責駡……她是怎樣的驚訝,你能想像得到嗎?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樣的錯事,她根本不明白。誰都沒有教過她,還有這樣的規則……父母痛駡她,毆打她。多麼不通情理的事情啊!”

  “所以,就把父母殺了嗎?”萌繪問。她的聲音比剛才平靜了一些。

  “不……”真賀田女士用溫柔的聲音回答,“殺害真賀田左千朗博士和真賀田美千代博士的是新藤清二。也就是真賀田左千朗的親弟弟……這和世間普遍認為的事實有出入,但是這是四季看到的,所以沒錯……四季眼看著叔叔把父母殺死的……”

  “開始拿出刀子的確實是四季。可是,那一瞬間……她突然不能動了。新藤清二從後面抱住像人偶一樣不能動的四季……隔著身體用兩手攥住四季握著刀子的手,就那樣向真賀田美千代刺去。美千代博士連躲都沒躲。四季看著在眼前發生的一切。刀子是四季握著。母親溫暖的血濺到四季的臉上……母親的胸口被刺,倒向了後邊。然後,撞到牆壁,就那樣慢慢地坐著倒向地板。什麼都沒說……”

  “四季手裏握著的刀子是被新藤清二的大手操縱的。四季只是看著這一切的人偶。她連叫都沒叫。兩個人接著又刺中了真賀田左千朗博士……實在是很簡單……父親倒地的時候,四季的娃娃從架子上掉了下來,染上了血。那個時候,四季才發出了驚叫。這就是那個事件。所以認為真賀田四季殺害父母沒有錯誤。她有那樣的動機,刀子也是她拿著。但是,她只是人偶……四季想起這些時,已經是生完孩子,而且審判也結束之後了。”

  “四季小姐這樣說的嗎?……”新藤裕見子用鼻音小聲說道。

  “嬸嬸好像曾經進過那個房間吧?”真賀田女士說,“嬸嬸在房間裏看見的是正在阻止四季的新藤清二。那也是事實……”

  傳來新藤裕見子的歎息聲。她正在想自己丈夫的事情吧。

  “所謂事實真是虛幻啊……現實只能顯露出一部分……”真賀田女士淡淡地說,“四季和新藤清二的孩子,那時候在四季的腹中四個月。四季從醫院出來,進了那個房間,被監禁起來。在那兒,四季生下了孩子。當然不是一個人。新藤清二經常去那個房間。他是醫生,生產的時候也需要他。”

  “新藤所長知道真賀田女士的房間裏有自己的孩子?”弓永醫師說,“女士一直在那個房間撫養孩子?”

  “生下來的孩子沒有名字……不需要名字。因為除了母親沒有別人。”真賀田女士繼續說,“那個孩子基本沒從裏面的寢室出來過。和誰都沒說過話。對了,不過倒是有個陪伴她的機器人。四季製造的,叫做MICHIRU的機器人……孩子也不知道四季是她的母親。”

  “那就是你……”萌繪用顫抖的聲音說,“你……十四歲吧。”

  “和四季殺害父母時一樣,十四歲。”真賀田女士用溫柔的聲音繼續,“十五年的時間過去了。四季教給孩子語言和文字,但是不給她看電視。孩子從來沒有見過別的人。孩子僅僅是看書。但是那個房間裏的書全部只有十五卷。知道是為什麼嗎?”

  誰都不回答。

  “是為了不告訴孩子有比十五還大的數字。她教孩子說人只能活十五年。明白嗎?這個意思?第十五年,滿十四歲後就把父母殺掉。就像母親十四歲時那樣做……從出生起,孩子就是這樣被告知的。”

  “自懂事起,就定下了那一天。是四季決定的日期。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殺了四季,走出房間,然後把父親也殺掉。一直是被這樣告知的。所以,從來沒想過那是好事還是壞事……所有事情都是決定好的。四季告訴她,那就是人的生活方式。”

  “那是謊言!”萌繪叫道,“根本沒理由意識不到那是謊言!”

  其他人都不說話。犀川也沒動。

  “所有的一切,真賀田四季女士都做了日程安排?”弓永低聲說,“定下日期是什麼意思?”

  “RedMagic是特洛伊木馬。”島田文子叫道,“從七年前開始使用時就一直在計數。那天,那個計數器滿了,設定好的動作也就開始了。”

  “意思是說RedMagic是特洛伊木馬?”水穀叫出聲音。

  “犀川老師發現的。”島田文子回答。

  “是的,正是如此。”犀川隔了很久再次開口,“這次系統的異常是從開始就設置好的。RedMagic裏面設置了點數時間的變數。那就像沙漏一樣,七年的時間裏,每小時增加一個數字……到了那一天,計數器剛好充滿,黃色的門便不接受指令了。然後,突然開了。郵件也無法發送了,電話的選台也不能進行了。時鐘自動調慢一分鐘,而使錄影資料消失。這些都是籌畫好的。RedMagic的主系統本身就是特洛伊的木馬……”

  “全部成為F……”真賀田笑著說,“那個痕跡是可以消除的……不過……是因為我希望有人能發現……一定是……像您這樣的人……犀川老師。”

  5

  “為什麼連山根先生都殺?”萌繪問。

  “那個人發現了特洛伊的木馬……”真賀田女士朝著萌繪一邊說,“時機不好。沒有辦法……”

  “時機?你說時機不好是什麼意思?”

  “西之園小姐,你還不明白……”真賀田女士回答。

  “你在哪兒?”突然響起芝池刑警的聲音。

  “你怎麼從屋頂逃走的?”弓永問道,“殺了所長後,你藏在哪兒了?”

  “犀川老師?”真賀田女士的車轉了個彎,對著犀川的方向,“您能跟我來一下嗎……”

  真賀田女士的車突然從高處下降,從所有人的中間穿過,朝著雲中落去。

  很多人的叫聲交匯在一起。

  犀川不知如何是好。然而,犀川什麼都沒做車自己動起來。

  “老師!”從上面傳來萌繪的聲音。

  雲中。

  遍及視野的是一片白色。

  失重的感覺。還有讓人忍不住閉眼的眩暈。像奶油餡點心一樣在遠距離與近距離之間翻轉,感覺到空間的存在。

  海。

  在視線之下展開。玻璃一樣的平面,閃閃發光。

  “這裏是自由的。”傳來真賀田四季的聲音。

  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知道海鷗喬納森嗎?”

  犀川輕輕點頭。

  下落。

  慢慢接近海面。看得到延展到遠方的海平線。接近大海後知道了自己的速度。

  聽得到水聲。

  視野變成一片藍色。

  向上看,像阿米巴一樣的水泡閃閃發光。相鄰的水泡吸附在一起,變成了一個。像是生物一樣變形,或是消失。

  阿米巴正在領悟什麼吧。

  “我們的時間太快了……”真賀田四季的聲音,“雖然都認為我們是固體,可是其實是像液體一樣流動的。只是我們的時間太快了……”

  “真賀田博士……”犀川說。

  “如果你不來,我是不會死的……”

  犀川走下海底,站在那裏白色的沙子上。

  周圍沒有一條魚。也沒有海藻。這裏很暗,向上望去,也看不見海面的光芒。氣度非凡的深藍色。

  似乎人造的水的聲音。有種坐著潛水艇的錯覺。

  犀川扭頭向四面張望。

  左邊遠方有發光物。

  它遊動著過來了。

  “你準備怎樣逃脫?”犀川問,“到處都佈置了員警。已經逃不掉了……”

  “我從開始就沒想過要逃啊……”真賀田四季的聲音答道。

  光芒接近了。

  本以為是魚,但是是一條白色人魚。

  她微笑著,高興地在犀川面前盤旋。

  然後,人魚稍稍彎著她長長的尾巴緩緩停在了犀川面前。

  她的長髮隨著輕緩的海潮搖曳。頭髮是翡翠綠色,用貝殼的頭飾輕輕別在頭的旁邊。

  人魚走近犀川的臉。

  “老師和西之園小姐不來這裏的話,真賀田四季不會死的。”人魚說,“為了讓研究所繼續存在下去,會隱瞞女士的死……”

  “我們的到來不在博士的計算之內嗎?”犀川諷刺地說。

  “不在。那位小姐……西之園小姐的想法真是天才的想法……無法預見。那種才能很珍稀。”

  “但是她錯了。”犀川說。

  “是啊。老師您是對的。”人魚開心地說。

  “為什麼殺害山根先生?”犀川問。

  “剛才已經說過了……”人魚回答,“他發現了RedMagic的時間計數器。所以,他想放棄RedMagic,更換系統……稍早了一些……所以,沒有辦法。我為了自由已經等了十五年了……”

  “無論有什麼理由,也不允許殺人。”犀川說著當然的事情。

  “您也說這麼俗的話嗎?老師。那是您的真心話嗎?”

  “不……”犀川猶豫,“其實我也不相信的……迄今為止的歷史上,人殺了人,然後卻一直得到讚美……為了自由或是解放,一直殺很多的人。”

  “對,您真是個率真的人……咱們不說這個話題了……還有什麼不懂的嗎?”

  “不,沒有了。不過,還是直說吧。馬上回去那邊吧。”

  “為什麼?你不喜歡這個人魚造型嗎?不符合你的口味嗎?”

  “不是……我想吸煙了。在水裏不能吸吧?”

  “啊,太好了……”人魚笑了。“能見到老師真是太好了……哪天我一定會去找你。請您記住。”

  “什麼意思?”犀川慌了,“哪天?真賀田博士!那是?”

  閃著白色光芒的人魚已經不見了。

  6

  犀川趕忙摘下風鏡和手套。眼前出現了萌繪和儀同世津子認真的臉。

  “在未來小姐的房間!”犀川叫著,急忙起身。

  “未來小姐?”萌繪睜開眼睛,“為什麼?”

  談話室裏,兩名穿著便裝的刑警正在聽著犀川他們講話。

  走到通道,芝池刑警帶領四名員警跑了過來。

  “老師!老師!”芝池叫道,“那是誰?剛才的?”

  “在真賀田未來小姐的房間!”犀川說,“她。她就是兇手!可能會自殺。快!”

  “不會的!”萌繪抓住犀川的手,“道流小姐在哪兒藏著呢。她還是孩子。刑警先生,請趕快搜查……肯定在什麼地方。”

  “不是的……西之園。”犀川對萌繪說,“不是這樣的。”

  年輕刑警展開研究所的圖紙說道:“未來小姐在地下一層。”

  “為什麼,真賀田未來是兇手?”芝池一邊跑一邊對犀川說,“完全不懂。到底是什麼……怎麼回事……”

  很多人跑下斜坡。腳步聲大作。

  弓永醫師跑過通道。

  “怎麼了?”弓永對犀川叫道,“啊,老師……她在哪兒?”

  所有人都跑到圖紙上的客房前,然而門沒有開。

  “黛博拉。”弓永說,“把這個門打開。”

  “接到指令。”黛博拉的電子聲在通道中響起,“除了真賀田四季小姐以外,所有的人都不能打開這扇門。”

  島田文子跑過來。她在離門最遠的地方,站在儀同世津子的旁邊。

  “緊急情況!”弓永叫道。

  “接到指令。”黛博拉回答,“緊急情況的許可,非所長或副所長不可。”

  “砸開!”芝池命令道。

  魁梧的男人們貼近門。

  “不行啊。”弓永說道,“這是防火門……”

  “去拿工具!”一個刑警對著通道上的員警叫道。

  員警點頭跑出去。

  “開門,黛博拉。”

  所有人都靜下來。那是真賀田四季的聲音。

  “接到指令。現在沒有使用口令輸入。下次開始失效。”

  門緩緩打開。

  “大家請進。”真賀田四季的聲音再次響起。

  沒人說話。那個聲音和黛博拉的聲音一樣從通道的揚聲器中傳出來。

  員警們一擁而入。

  真賀田四季的笑聲在通道中響起。“太好了,沒砸壞門就解決了……”

  “出口沒問題吧……”芝池問下屬,“這裏可沒有啊!”

  “沒人!”房間中響起聲音。

  “在哪兒?”芝池看向犀川。

  犀川十分驚訝,說不出話。“不應該這樣啊……肯定在什麼地方。趕快尋找真賀田未來小姐!”

  “把所有的房間都搜過來!”芝池叫道。

  男人們散去。

  萌繪走近呆呆站在通道上的犀川。“老師,說真賀田未來是兇手,這是真的嗎?”

  “沒錯……”犀川斷言道,“肯定在這個研究所的什麼地方。”

  7

  犀川在所長室點上煙。

  很多人聚集在這兒。

  萌繪站在稍遠的地方,擔心地看著犀川。她旁邊站著島田文子和儀同世津子。她們旁邊,弓永醫師夫婦也靠在牆上。

  沙發上,新藤裕見子垂著頭坐在那裏。她用兩隻手捂住臉。她的旁邊,胖胖的水谷主任坐在那裏。望月和長穀部站在屋子的最裏邊說話。

  通道上可以看到很多員警的身影,他們只是偶爾看看屋子裏,並沒人進來。

  犀川深深地吸著苦澀的香煙。

  “奇怪……”他自言自語道。

  出口左手邊的電梯無聲地開了,芝池板著臉從裏面走出來。西之園本部長也一起。大家默默地看著他們。

  “沒有……”芝池吐出一句,“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失蹤呢?”

  “大家有沒有什麼能想起來的地方?”西之園本部長對所有人說。

  大家都沉默。

  “未來小姐,是什麼樣的人?”儀同世津子用口齒不清的語調問道。

  沒人回答。對於她,似乎大家都沒抱什麼希望。

  “沒有在研究所,那就是說在外邊了……”芝池很不痛快地說。

  “在外邊的話,不能用電腦。”犀川馬上說。

  “嗯,為什麼說未來小姐是兇手?”萌繪出聲道,“老師……”

  犀川舉起一隻手制止萌繪。他看著下邊沉默著。

  絨毯是市松花樣的,像棋盤似的,胭脂紅和灰色兩種顏色。他數著格子的數量。首先,從房間的一端到另一端,數格子的個數。然後,像象棋裏跳馬一樣,把視線移回。胭脂紅,灰色,胭脂紅,灰色……

  “好了,去外邊搜!”芝池對通道裏的部下說。

  “請等一下!”犀川又舉起了一隻手,“刑警先生……”

  “老師,您說的那些講不通啊……”芝池笑著說。他又對通道上的部下點了點頭。年輕刑警們呱嗒呱嗒跑開。

  “剛才是什麼鬧劇啊?”芝池邊走邊說,“真賀田博士還活著?女兒是兇手?演的是哪一出啊?那個……哎?”

  “刑警先生……”萌繪走上前說,“不是演戲。真賀田博士真的有孩子。那個孩子把真賀田博士殺了。”

  “萌繪……”西之園本部長用低沉的聲音叫她,“不要亂出風頭。”

  “但是,叔叔……”萌繪朝上面看著。

  “那個孩子,十四歲的女孩在哪里?”芝池搭著萌繪的肩膀。萌繪把他的手撥開。

  “本部長,侄小姐可真喜歡空想。”芝池苦笑。

  “不是空想。”萌繪毅然地說。

  “剛才的也都是演戲吧?誰做的那個漫畫吧?”芝池斜著眼睛盯著所有的人,“好在,現在都明白了。全託付給我們吧……”

  “刑警先生……”萌繪站到芝池的前邊,“那麼,您說那是誰幹的?”

  “唔,這個正在調查著呢,小姐。”

  “真賀田博士有孩子這絕對是事實。除此以外,沒有別的可能性。”

  “小姐,雖然很難說出口,不過請你包涵……”芝池刑警把一隻手的手掌給萌繪看,“現在大學醫院正在解剖真賀田四季的遺體。剛才來了電話。她……真賀田四季沒有生過孩子。只要調查就能知道……”

  “不會的……”萌繪用手捂住嘴向後退去,“不可能啊……”

  “是真的。”芝池笑著點頭。

  其他的人也都默默地聽著。垂頭坐在沙發上的新藤夫人睜開眼睛,盯著芝池看。旁邊的水穀把視線定格在空中。

  萌繪歎氣,又向後退去。

  “不可……”她的話說了一半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犀川吸著煙。只有煙霧在房間流動。

  萌繪看著犀川。

  犀川不出聲。他在思考。他看到了儀同世津子。

  (對了,世津子所說的……)

  犀川終於想到了。

  “老師……”萌繪用哭腔說,“不對嗎?”

  犀川默默地點頭。他心不在焉。

  他似乎沒看到萌繪,走向儀同世津子。

  (是這樣啊!)

  犀川走著確信了自己的想法。

  “什麼事,創平君……”儀同世津子朝著上面,眯起眼睛。

  “我那些學生,正好坐你來的那艘船走的吧?”犀川問儀同世津子。

  “是啊……”

  “你說你看見兩個女人是吧?”犀川說。

  “嗯,是的。”儀同歪著頭回答。

  “一個人是中國人。”犀川馬上說。

  “對,日語很奇怪。很苗條,頭髮長長的很可愛的大學生……”

  “另一個呢?”

  “唔……穿著裙子……很成熟,感覺有點冷冷的美女。”

  “啊?”萌繪在後面喊道。

  “船沒去一色港吧?”犀川慢慢地問儀同。

  “是去筱島的途中順便把我送過來的……”世津子邊想邊說,“學生們也是途經筱島回一色港去。”

  “刑警先生……”犀川轉身看向芝池,“是這樣的……真賀田未來小姐坐著那艘船離開了。她在筱島下船了。沒有去一色港。”

  “那是怎麼回事?”儀同世津子問犀川。

  “我的助手國枝桃子……一眼是看不出來是女人的。我想她戴著麥秸帽呢……”犀川微笑,“國枝死也不會穿裙子的……你看到的穿裙子的女人是真賀田未來。”

  “真賀田未來小姐在筱島嗎?”芝池說,“太奇怪了。我還和她說話了呢。大概是四點的時候……水谷先生,對吧?給她發資訊,用電腦筆談的。那個時候,未來小姐還在研究所呢。”

  “從筱島都有到什麼地方的船?”犀川無視芝池的話,問水穀。

  “有到知多半島也有到渥美半島的。”水穀回答,“三十分就能到。”

  犀川兩手朝上。

  “刑警先生……已經太晚了……她已經不在這裏了……”犀川說完,點上了煙。注意到大家都在看著他,有一點吃驚。“和刑警先生們說話的時候,她已經離這兒很遠了。恐怕是在那古野市某所大學的電腦中心或者電腦商店吧?只要是有網路連接,哪兒都可以。最近連茶室都有了。可以筆談啊。只要有鍵盤……”

  “可是,她的臉也出現在畫面裏了……”芝池忙說。

  “那有可能是錄影……她事先把資料記錄在工作站上。完全逃跑成功了……在研究所和島上再找也沒用了。”

  “剛才玩VR卡托車的時候,也是在遠處的電腦上進行的操作嗎?”萌繪問。

  “是的……從哪里都可以操作。”犀川回答。

  “可是,也發送聲音了,應該是在哪里的工作站吧。”島田說,“應該不是大學吧……如果是大學的電腦中心的話,誰都可以進去不是嗎?”

  “聲音也可能是用電話和類比電腦發送過來的。”水穀摸著下巴說,“將研究所的某台機器作為主機……用電話和網際網路操縱……”

  “為什麼真賀田未來要逃跑呢?”西之園本部長用低沉的聲音問道。

  “因為她是兇手。”犀川回答,“是殺害三個人的兇手。不,應該說這次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個人操縱的。刑警先生。您最好馬上聯絡本部。雖然已經晚了……”

  芝池張著口點頭。

  “天才。真是天才。”犀川不停點頭,“她是不會被我們的想法左右的……一開始就不分勝負了……”

  “未來小姐不是只會說英語嗎?”西之園本部長問。

  “她是個天才……”犀川微笑。然後,他邊吐著煙圈,邊轉動一隻手裏拿著的香煙。

  “她就是真賀田四季博士。”

  8

  芝池刑警和西之園本部長說了一聲“馬上回來”,走出了房間,之後,所長室裏的人誰都沒開口。

  犀川想起現在是夏天。

  大學放暑假了。當然,雖說是暑假,但也僅僅意味著沒有課。一般,像犀川這樣的研究型學者,別說是暑假,就算盂蘭盆節也意識不到。犀川的研究室雖然有窗戶,但是基本上和真賀田研究所沒什麼區別。

  他抽著煙,想著回到大學以後會思考些什麼。殺人事件已經結束了。至少,犀川對於這一事件的興趣已經迅速地消失了。

  犀川拿著所長室桌子上的直升機模型看著。

  “直升機是萊昂那多•達芬奇的發明。”犀川像是自言自語,“比飛機的歷史還要早。真是奇怪人類怎麼會花那麼長時間才意識到飛機的原理……曾經誤以為鳥兒扇動翅膀時,把空氣向下推……這是失敗的原因……”

  沒有人把犀川的話當做一回事,只有牆邊上的儀同世津子偷偷地笑了出來。萌繪似乎有些擔心,走向犀川。

  “老師……”萌繪說,“您剛才說真賀田四季博士是兇手……”

  “是啊。”犀川把直升機模型放回桌上說。煙從一隻手中升起。“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所以不知道多重人格具體是……不對,物理上是怎麼回事。不過,原本一個個體中確實存在著多個人格吧……可能有人會不以為然,但至少對於我來說……我有很多個人格。我個人認為,人類當中極少有單一人格者……”

  對於犀川的話,大家仍然沒有反應。

  犀川轉過身對著所有人說。

  “剛才說了日本是液體社會,歐美是固體社會,這個也可以運用到個體身上……日本人,是個體內的多個人格像液體一樣混雜後被攪拌在一起的。歐美的思想卻不是這樣的。仍然還是固體。今後的日本也會漸漸成為固體嗎?”

  是的,真賀田四季說過固體看時間久了也是液體。犀川想起來。

  “老師,您在說什麼呢?”弓永醫師摸著鬍子說。

  “不,只是在發呆。”犀川掐了煙說,“大家在幹什麼呢?”

  西之園本部長開開門,露出身子,他身後的芝池一臉苦相走了進來。

  “老師,您能給我們說明一下嗎?”芝池來到犀川身邊說。

  “說明什麼?”犀川反問道。

  “您說是什麼啊……”芝池誇張地說,“應急措施都做了。愛知縣,還有三重縣。在抓捕真賀田未來……但是,我不明白。您能解釋一下嗎?”

  “是的,我也不明白您的意思。”弓永說。

  犀川拿出煙點上。“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

  “老師……”萌繪走近他輕輕說,“不僅僅要答案,還需要您的解說……”

  “啊,原來是這樣,這麼回事啊……”犀川點頭,“大家都需要嗎?”

  屋子裏所有人都點頭。犀川有些吃驚。

  “好,那麼……”犀川吐著煙圈,慢慢地走向房間的中央,“從哪兒說起呢……對,首先解釋一下RedMagic失控的原因吧……”

  “那個已經明白了。”水穀說,“RedMagic本身就是特洛伊木馬……”

  “關於這個我有疑問。”萌繪像學生一樣舉手問道。不,她是真真正正的學生。“那時候,真賀田博士說,那一天一切都變成了F,是吧?女士電腦的日曆上也有這個。那個……所謂F是什麼呢?”

  “F是十五。”犀川馬上回答。

  “十五?是15嗎?”萌繪皺著眉頭回答,“是fifteen的F?可是……如果那樣的話,十四(fourteen),五(five),四(four),很多都有F啊。”

  “是16進制,西之園。”犀川回答,“RedMagic程式中,計算時間的變數是integer,也就是整數型。電腦是用2進制處理數位的,但是程式把每四位元整理在一起,用16進制來表示。這是1個比特。而一般整數型的情況,是2位元組……因為是4個比特,所以16進制中可以使用四位數,也就是能夠使用16的四次方以內的所有數。”

  “16的四次方?”萌繪反問,“是65536……這就是老師您說的256乘256的計算吧?”

  “對,這就是解析度,也就是界限值。再怎麼樣,我還是能記住16的平方的……程式中的整數型變數,如果是沒有正負符號的整數型,是從0開始的正整數。雙精度的整型可以到8位,而單精確度的短型只能到4位。從0開始,也就是說實際上最大的數字是比65536小1的65535。”

  “那和F有什麼關係?”萌繪說。

  “在16進制中,個位上的數字到15……”犀川說。“但是我們只有10進制中的0到9這幾個數字。在10進制中,10是兩位數。10是用1和0來表示的。16進制中,到了16才開始成為兩位數的10(一零)。如果僅靠9以下這幾個數字的話,16進制就無法使用了。所以……一般10到15這幾個數位,用字母A、B、C、D、E、F來表示的。F就是10進制中所說的15。就像10進制中的9一樣,F是16進制中最大的一位數。”

  “就是說所有都變成了15?……”萌繪似乎又不明白了。

  “1到10中7是孤獨的。”犀川想起真賀田女士的話,說道,“從1到16的話……B和D就成了孤獨的……”

  “B是11,D是13。”萌繪回答,“啊,對啊……如果16以內,7就不再是孤獨的了。因為有14……真賀田博士是在說那個啊……不過一切都變成F是什麼?”

  “10進制中的65535這個單精確度型整數型的最大值,在16進制中表示成FFFF,也就是最大的四位數。從0000開始計數,可以計量到所有位元上的數位都變成F為止……一直計數直到所有位元上的數字都變成F,那就是限時裝置。”犀川說明道,“這次的事件,真賀田博士至少在七年前就已經計畫好了。從真賀田博士的房間裏,不能對系統做手腳。但是博士參與了那個系統的開發。限時裝置設置到了開始後的FFFF小時後,也就是65535小時後。真賀田博士的沙漏在那一天的65535小時之前就開始了。”

  犀川看著大家繼續。“剩下的就跟西之園在雲彩上邊說的一樣了。RedMagic的異常並不是人為引起的,而是在程式中設置好的,那一天,黃色的門打不開了。然後,在預定的時刻,那個門又自動打開。因為是演戲,照明燈也一明一暗。全部都是設置好的。只是,對於在那之後才開發出來的黛博拉來說,一切都是無法預知的錯誤。請仔細檢查一下RedMagic的源列表。證據還都保留著。”

  9

  “好,下麵是真賀田博士密室的命題……”犀川不知不覺在屋子裏緩緩走了起來。這是他上課時的習慣。“不過,關於這個,西之園已經基本把真相都講出來了。真賀田博士的房間裏,除了真賀田博士之外,還有一個人。而且,從環境條件來看,我們推出那個人是真賀田四季博士的孩子的結論。”

  “等等,等一下……”芝池舉起手,“但是,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不可能的……”

  “等等,我不接受。”犀川看著腳下邊走邊說,“接受提問時,我都這樣說……”

  芝池苦笑著看西之園本部長,然而本部長的表情並無變化。

  “叫做MICHIRU的機器人,在裏邊的臥室裏……”犀川繼續說,“能夠開鎖、上鎖。這個已經確認過了。但是,為什麼要製造這個機器人呢?”

  “是孩子的玩伴吧……”萌繪馬上說。

  “你的發言我認可……”犀川微笑,“不過那是次要的。我認為,最初的動機恐怕不是這個。可能是有人在裏面的臥室裏把門鎖上了。把臥室的門鎖上,然後睡著了。因此,博士整晚都不能在床上睡覺。想像一下這樣的事情。為了這個,博士製造了那個機器人。因為它是開鎖上鎖的機器人……”

  “無聊啊,把鎖拆下來不就行了……還特地做個機器人。”弓永醫師笑著說。

  “那就是常人無法理解的天才的想法。”犀川聳著肩說,“小孩子反抗媽媽,把門鎖上,可是馬上就睡著了。真賀田博士沒有拆掉鎖。她允許孩子鎖門。不過,孩子睡著了之後,她再讓機器人把鎖打開……我倒覺得這是很自然的行為……”

  “不管怎麼說,看了那個機器人之後,我就認為還有一個人。而且,那個人還是個孩子……十五年前一個人被禁閉在裏面的少女。從那之後,誰都沒有進去過。不,即使進去也立刻出來。行李也接受過嚴格的檢查。又沒有通道……但是,既然最後屍體被分解了,就一定有兩個人存在……怎麼樣?從這樣的環境條件,你們認為還有其他可能的答案嗎?能夠得出其他的結論嗎?”

  “真賀田博士被關進那個房間的時候,腹中已經有個另一條小生命。七年後,設置了RedMagic的限時裝置。真賀田博士計算好了一切,決定實行她的計畫。”

  “那個聳人聽聞的計畫,和西之園說的一樣……”犀川看著萌繪和藹地說,“我一直相信她的計畫是讓自己的女兒把自己殺掉。但是,實際上並不是這樣……”

  “不是?”他剛說完,萌繪立刻睜大了眼睛,兩手捂住嘴向後退,“啊……是怎麼回事……”

  “是的……並沒有按照真賀田四季博士的想像進行。因為……”他一時語塞,“因為……真賀田博士的孩子殺不了她的母親。她不能聽從母親的命令。因為她的孩子……不是天才……”

  “不會是……”萌繪的眼圈紅了。

  “不是真賀田四季博士被她女兒殺掉……是真賀田四季博士把她女兒殺掉了。”犀川抑制住感情說,“沒有名字的十四歲的女兒,真賀田博士把她殺了……博士的孩子只是普通的孩子,不是天才,她不能殺害自己的母親。她無法理解母親的思想……隨著設定時間的逼近,這一判斷對於博士來說很殘酷。對於這一計算錯誤,博士一定很煩惱。於是才留下三個人的資訊,也在日曆上留下了日程安排。而且,在剛才的虛擬空間裏也跟我們說了那些告白的話。我願意認為,這全部……都是基於殺害自己孩子後的自責。一切並沒有按照她的想法進行。這是個不完全的結果。”

  “沒有名字總讓人覺得可憐,所以咱們就把被害者叫做道流小姐吧。真賀田博士為自己殺害的女兒穿上婚紗……我們看到的屍體就是道流小姐。如果設定了這個假說,那麼一切都簡單了,一切都合情合理。比如……從屍體上把手腳切下的理由就非常簡單了……是為了隱藏真賀田四季的指紋……也就是說,只要切下兩手就足夠了。因為真賀田博士是十五年前那樁事件的嫌疑者,所以,警察局一定留著她的指紋記錄。另外,把腳也砍下,可能的確是為了更容易把她放到P1的上面,而另一方面,比起單純切斷雙手,這樣做更容易掩蓋這一做法與指紋的關係。開始,我們推理,兇手是為了使用真賀田博士的右手開門。這個恐怕也在博士的計算之內。但是,如果真賀田博士是兇手的話,用自己的右手就可以把門打開了……”

  “不是自己被殺,而是把自己的孩子殺掉。這個計畫的變更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犀川繼續。“當然,一切都是我的猜測……我想大概是三年前。大概是購入婚紗的時候。為什麼這麼說,因為從那個時候起,道流小姐代替真賀田博士出現在電視畫面裏。不過……我想一定花了很多天才把房間裏道流小姐的指紋全部擦掉的吧。從那之後,道流小姐就被戴上了手套……這是為了不留下道流小姐的指紋而做的準備工作。”

  “道流小姐比真賀田博士發育地還要早……但是,即使母女兩人再相像,突然由四季博士換成道流小姐,由母親換成女兒,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是,真賀田博士裝成多重人格者的樣子。同時,讓外面的人保持著十四歲時候的四季的印象。真賀田博士今年二十九歲,她在十五年裏長大了,個子也變高了,體重應該也增加了吧。但是,外面的人只能通過顯示器瞭解她的情況。各種各樣的條件,成就了她們的交替……”

  “聽說真賀田博士三年前減過肥。不過,是真的減肥了嗎?我認為,是那個時候換成了道流小姐。道流小姐用和母親一摸一樣的口吻說話。長頭髮的她戴上耳機別人也不會知道。我想,她在攝像機前講有關工作的事情時,說話的內容都是真賀田博士告訴她的。按照母親教她的,道流小姐在攝像機前說話。用和母親一樣的方式……可能偶爾也會說出她的真實語言,那就是所謂的真賀田博士體內的道流人格……”

  “我看到的,是道流小姐啊……”萌繪小聲說,“對,確實是戴著手套……”

  “真賀田四季博士已經不是大家印象裏的少女了。”犀川繼續,“她利用大家對她的十四歲少女的印象,完成了這次交替。這三年間,在大家面前出現的是道流小姐。”

  “繼續剛才的話題……真賀田四季博士殺害了道流小姐。然後,肢解屍體。把浴室打掃乾淨,為那一天的出逃做好準備。真賀田博士讓P1載著道流小姐的屍體出來,趁著外邊的騷亂從房間裏出來。這個也和西之園說的一樣。利用電腦時鐘自動調回的一分鐘,使用同樣的檔案名重複保存,而其結果造成錄影記錄資料缺少了一分鐘。時鐘的變更也是事先通過RedMagic的沙漏設置好的。這個也應該在源列表中保留著……在那一分鐘裏,真賀田博士從黃色的門出來,坐上了電梯。”

  “首先……真賀田博士坐著電梯上了一樓的所長室。也就是這裏。”犀川走到房間的角落,然後轉了個彎又返回來。

  “這裏?所長室嗎?為什麼來這兒?”萌繪問。

  “那個時候,新藤所長髮來了郵件。說是帶著真賀田未來小姐一起回來。那是真賀田博士從這裏的終端發出去的。”犀川面無表情回答,“是為了讓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印象,新藤所長馬上就要帶著未來小姐回來了……印象、先入之見……人們的判斷經常被這些所支配……”

  “做這件事,花不了一分鐘。把郵件發出去後,真賀田博士立刻上了屋頂。屋頂的門開著。屋頂的白色的門和黃色的門一樣,都如程式中設置好的那樣開著。而不是放上右手報上姓名再打開。因為不是按照黛博拉平常的程式工作的,所以沒有留在記錄裏。一切都是系統設置好的,是七年前起就已經被決定的。”

  犀川朝著萌繪走來。他看著萌繪,小聲說道:“那個時候,真賀田博士時隔十五年才又走出了房間……那時的悶熱的夏夜對於她來說,一定很親切吧。她回憶起夏天……她仰望與十五年前毫無二致的星空。聽著蟲子的鳴叫聲兒……在所長的直升機來的那段時間,真賀田博士是什麼感覺?其實,這是我真正感興趣的地方……”

  犀川重新點了一根煙,又緩緩地走了起來。

  “言歸正傳……新藤所長終於駕駛著直升機來了……直升機一著陸,真賀田博士馬上鑽進了直升機,用從自己房間帶出來的刀子刺中了座艙裏的新藤所長。無線通話器也是這時候被破壞的。”

  “嗯?”萌繪叫道,“但是我和山根先生還和新藤所長……”

  “可是,這就是真相啊,西之園……”犀川看著腳下邊走邊說。他在市松花樣的絨毯上努力地走著“日”字格。“真賀田博士用刀子刺中了所長。但是,所長並沒有立刻死去……就在那時,山根先生和西之園來了。對了,還有望月先生。新藤所長身負瀕死的重傷。然而,他努力地掩蓋著自己的傷勢,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因為是在直升機的裏邊,所以從外邊看不出來他真實的狀態……然後,真賀田博士從直升機裏邊走了出來。是的,以真賀田未來的身份……”

  “為什麼?”萌繪問,“真賀田博士為什麼要做那麼又風險的事情?就算她已經計算好了新藤所長會為她隱瞞……但是,萬一所長馬上死去的話,她要怎麼辦呢?”

  “那種情況下,她只需要大聲驚叫就夠了。”犀川回答,“只需要用英語說,剛才有個什麼人跑進來,刺中了所長就可以了。那樣就足夠了,不是嗎?因為真賀田博士擁有一個完美計畫,員警根本不可能抓得住。所以即使稍稍被懷疑也沒有關係……”

  “新藤所長是一個人回來的。在直升機上原本就沒有什麼真賀田未來。她根本就沒有來日本。那是真賀田博士和新藤所長捏造的。真賀田博士剪短了頭髮,轉而變成了剛從美國回來的妹妹未來小姐。新藤所長受了真賀田博士的委託,那天開著直升機出去了……”

  “那就是說,所長是知道真賀田女士殺人的?”弓永醫師問道。

  “弓永醫生,還有前文呢。”犀川揚起一隻手,“新藤所長知道真賀田博士的房間裏有自己的女兒。這是早晚要解決的問題。他和真賀田博士商量後,達成了一個計畫。也就是說,真賀田博士和他說了這個計畫。”

  “P1機器人從黃色的門裏出來,跑到走廊上。然後,警備望月先生和長谷部先生追出去。在這期間,道流小姐跑出房間。道流小姐在屋頂上和新藤所長見面。然後,以真賀田未來小姐的身份出現,裝作是來訪問研究所的。這樣,就能夠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把道流小姐送出房間……也就是說,新藤所長認為他是在協助真賀田博士完成把道流小姐送出房間的計畫……對於新藤所長來說,他必須要協助……不,也可以這樣想……所長可能根本就沒有問詳細的出逃方法。他可能只是按照真賀田博士的指示行事,甚至不明白這樣做的意思。只是對博士惟命是從……”

  “然而,真正出現在屋頂的是真賀田四季博士本人,而且她還刺殺了所長。我想,所長看到長大的四季博士後,肯定在一瞬間明白了一切。但是,他還是保護了四季博士。隱瞞了自己身負重傷的事實,直到最後都在演戲。”

  “雖說是所長,但是他也沒辦法和真賀田女士保持私人聯絡的啊。”水穀直截了當地說,“他們是通過什麼方式商量的呢?”

  “是無線通話器……”犀川平靜地說,“新藤所長經常坐直升機。直升機裏有無線通話器。因此,如果真賀田博士的房間也有無線通話器的話,通話就非常容易了。那種程度的東西對於博士來說,很輕鬆就能做成。零件和工具都有。即便是我,也能做成簡單的收發器。”

  “可是,是地下二樓啊……電波很難發送到吧。”水穀說。

  “不是有電視嗎?”犀川微笑,“也就是說,電視的天線延伸到這個房間。天線的電纜不是從屋頂引下來的嗎?把它連在無線通話器上的話,即使再幼稚、輸出能力再弱的電路也沒問題了吧?也許,那個無線通話器……在那個舊的電視機裏邊。也許還和電視機共用同樣的部件。在換真空管前,真賀田博士一直仔細地使用的電視機。所長一個人乘坐直升機時,一直都可以和博士交談。乘坐直升機是所長的愛好……”

  “這樣的話,第二樁殺人事件十分簡單就能完成,我想大家也能明白。真賀田博士,那時以真賀田未來小姐的身份待在研究所中。查明RedMagic的異常情況需要一段時間,所以系統暫時不會被重啟,這都在她的預料當中。在員警到來之前,她還有足夠的時間考慮逃出研究所的方法。”

  房間裏的人的表情都變得平靜了一些。芝池刑警也和別人一樣,邊點頭邊認真地聽犀川講話。萌繪斜靠在牆上,抱著胳膊。只有眼睛跟隨著犀川。

  “那麼,現在已經沒有什麼難懂的地方了。”犀川又點了一支煙。一支接一支就是這種狀態吧。“恐怕在真賀田博士的計畫中,研究所的人是會隱瞞真賀田四季的死的。正像山根先生想的那樣,把真賀田未來小姐作為真賀田四季博士的替身。殺人事件的被害者,就只有新藤所長了。這一情節也在真賀田博士的計算當中。如果按照這個計畫行事的話,她就能成為絕對的安全者。雖然要再次進入密室,但是在員警的搜查結束之前,是完全的自由身。事件是不可能被解決的。只要等待一段時間就夠了。作為真賀田未來,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提出要求就能夠出來的。”

  “如果我和西之園不來研究所的話,就是這樣子了。”犀川停下,站在那裏,“如果我們沒來,那麼就當做真賀田四季博士沒有死。所以,我們的到來是在真賀田博士的計算之外的,而且是個非常棘手的問題。變成未來小姐進入客房的真賀田博士,那時候是在考慮從研究所逃走的方法吧。進入系統,也收集了很多資訊。也在監聽大家的談話。可是,她又隨時都可以使用電話叫船,這是因為她知道RedMagic出現異常的原因。那時候,她看到了島田小姐發出的郵件,說是要和雜誌社的人見面。真賀田博士作為自己研製出來的RedMagic的超級用戶,看了發給島田小姐發給山根先生的郵件。從島上逃脫,使用那條船就夠了。員警也還沒有開始行動……”

  “之後,在乘坐那艘船離開島之前,只要員警不來就萬事大吉。為了自由而戰的博士,所有的計畫都可以實現了。”

  “可是,山根先生意外地發現了。他看了一個月前西之園採訪真賀田博士時的錄影。然後,聽到了博士的關於B和D是孤獨的那段談話。全部成為F的資訊,以及B和D的故事,會成了一個簡單的提示。他查了RedMagic的根源程式……至少,他處在一個比我更有利的環境,能夠更早地發現。山根先生意識到,系統的一系列異常情況是真賀田博士設計的特洛伊木馬。這樣的話,距離結論就只有一小步了。”

  “放棄RedMagic,切換系統的英明決斷也是山根先生做出來的。他意識到了系統異常的原因。但是,對於真賀田博士來說,在坐船離開之前,如果員警到來的話會十分難辦。十點進行系統的切換太早了……無論如何,必須要把切換系統的時間拖到十一點左右。如果十一點的話,在員警來之前可以坐船逃走。為了這一個小時,必須把山根先生殺掉……”

  “真賀田博士確認了山根先生一個人在房中後,來到了他的房間。然後,在浴室中殺掉了山根先生。我想,可能是山根先生上廁所時,真賀田博士守在通道上,然後刺中了他……那時候,山根先生正在和島田小姐就系統的切換問題做最後的討論。真賀田博士殺了山根先生後,代替他和島田小姐在網路上聊天。真賀田博士讓島田小姐做了很多確認,把重啟的時間拖到了十一點……”

  “我一點兒都沒覺察到啊……”島田文子說,“是在拖時間啊……那時候,山根先生說的內容都十分正確,所以我才去確認的。那是真賀田女士啊……”

  “一定沒有比她的指示更正確的了……”犀川微笑,“她是天才程式師真賀田四季啊……十一點完成系統的重啟後,真賀田博士從大門走出了研究所。黛博拉不能運轉,所以沒有留下那時候的記錄。她走到碼頭,混雜在我的學生當中,坐上了船。雖然員警的行動比預想的要快,但是真賀田博士並沒有在一色港下船,而在筱島下了船,然後從那裏坐船去了其他的港。可能三點前就到達了那古野市吧。那之後,不知從什麼地方的大學電腦中心再次進入了研究所的系統,與芝池先生和我們玩了一場遊戲……”

  犀川一邊吐著煙圈,一邊歎氣。

  “我能說的只有這些了……只是說明了真賀田博士是怎樣實施這次的殺人計畫的……在她遠離了這個島之後,我們才發現了事情的真相……她計算好了,系統的恢復雖然不是什麼難事,但是普通人要解決它,也要花費兩三天。即使這個沒有按照她的計算進行,無法進行指紋核對的道流小姐的屍體,也會被當作真賀田四季安葬的。”

  “雖然是我的推測,但是真賀田博士確實考慮到了所有的情況,在此基礎上做了這個縝密的計畫。請想一下,現在這種情況,是真賀田博士能想到的情況中,最糟糕的一個了。她的所有罪行都大白於天下了……但是,即使這樣,她的逃走還是成功了……所謂自動防故障裝置。真賀田四季博士程式的安全性之強由此而知了。”

  犀川在桌子上的煙灰缸裏把煙摁滅。

  “噢……”芝池深深歎氣,“所以說真賀田未來的包從一開始就沒有啊?現在還在拼命地找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ancy323 發表於 2008-12-17 11:19 AM

第十一章 無色的週末

  1

  開始做關於人魚的夢。

  盂蘭盆節之後的星期天。犀川漫步在校園裏。柏油公路似乎馬上要融化一般的酷熱。他相信,抽了煙血管會收縮,人就能變得涼爽。最近,校園裏添置了很多結實的鋼制垃圾筒,圓圓的頂部放著煙灰缸。他邊走邊吸煙,宛如候鳥停靠在海中的島嶼一般,沿著“之”字走過每一個垃圾筒。

  沒有風。

  現實世界龐大的資料量。大部分都是沒有必要、沒有意義、只是為了被丟棄而生的資料。遍地都充斥著垃圾。現實的世界因多餘的資料而被污染。

  沒有什麼是純粹的。

  一切都過於複雜,因而變得曖昧模糊,本質也被掩蓋。單純的模型被疏遠,被人們指責為空論。這就是為資料所埋葬的現代。

  需要在圖書館裏查閱些文獻。N大的圖書館向一般市民開放,星期天也可以入內。犀川想看看被稱作一般市民的人們。圖書館最近剛剛建成,雄偉壯觀。星期日明明是一周的最後一天,卻為何排在日曆的最前邊。一周為什麼有七天……

  7是孤獨的數字。

  昨天,西之園萌繪給他發來了郵件。她詢問了犀川星期日的計畫。犀川從未在星期天和她見過面。問他星期日的計畫也是第一次,為此犀川微微有點吃驚。

  不過,他有星期日也工作的習慣。基本上他很少想休息,不過如果想休息的話工作日也可以休息。他討厭受別人的干涉。

  萌繪一定是想談論殺人事件。從妃真加島事件解放出來大約已經兩個星期了,從那之後,他和萌繪還從沒見過面。對於犀川來說,沒有什麼要說的了。已經沒有什麼難解之迷,除此之外,他再也沒有什麼想知道的了。輿論怎樣對待那個事件,做了怎樣的報導,他都沒有興趣。

  從那之後,萌繪每天都給他發郵件。從研究所地下的焚燒爐裏發現了一部分屍骨。把插成近衛兵模樣的塑膠拼裝玩具分解後,調查了所有的積木塊,從中發現的指紋疑似道流的指紋。真賀田四季博士的舊式電視機裏隱藏的無線通話器。還有,在RedMagic的源列表中發現了協助真賀田博士逃脫的文稿程式。總之,發現了許多可以證明真賀田四季罪行的物證。但是,真賀田四季仍然沒有抓到。全都是些犀川沒有興趣的事情。

  在給萌繪的回復中,他說了他下午會在大學的圖書館。她可能會來吧。他想,偶爾也稍微陪她一下吧。

  犀川對這個事件最感興趣的地方,是真賀田四季的想法。她殺了自己的女兒,從而變成了自由身。但是,博士對於自由的概念,和犀川是完全不同的。那麼,那是一種什麼自由呢?

  應該說,為了自由而殺害三個人是完全沒必要的。至少,殺害新藤所長和山根副所長是沒有必要的。不,憑博士的頭腦,連女兒的生命都沒有必要犧牲。說博士的所作所為是為了獲得自由,犀川認為這樣低層次的理由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立的。她的真正動機,究竟是否能為平常人所接受呢……

  隨著時間的流逝,犀川腦中的這一想法越來越強烈。

  天才的想法本來就是超越凡人理解之上的,一定是的。僅僅是因為孩子把門鎖上,就做了那個叫做MICHIRU的機器人……

  為了開鎖上鎖,留在空無一人的密室中的機器人。在天才看來,人類也就僅僅是具有那種功能的存在吧。

  草坪中有一個長方形的水池。人工製成的休憩空間彷彿在烈日下發著呆。想想看,住宅區的公園,其實是破壞了自然人為製造的。人類似乎想要釋放地球數億年來堆積的固體二氧化碳。

  夏天會越來越熱吧……

  走在正方形的方塊上,犀川儘量不去踩接縫處。從小時候起,就一直低著頭走路。犀川有這個習慣。

  從圖書館大門前的階梯上去,犀川走進圖書館。清涼的空氣讓犀川大為舒暢。仍然是一股新房子的氣味。大廳裏空蕩蕩的,只有一個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門口是一個類似於自動檢票機的裝置,犀川插卡進門。

  地板用的是軟質材料,聽不到腳步聲。閱覽室有很多學生模樣的人,但是還有一半左右的座位是空著的。天花板很高,室內空間格外寬敞。空調開著,為了人們的午休而消耗龐大的用電量。火力發電污染空氣。水力發電殺死水生物。為了電線砍伐森林。像這樣,不奪取什麼東西的生命,人們就無法安心午睡。

  大廳以外的地方禁止吸煙。對於犀川來說,看書時如果不能吸煙,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想,趕快找到要找的資料,複印之後再回到大廳裏。

  他走到擺著終端的角落裏,敲擊鍵盤檢索文獻。他要找的論文應該刊登在50年前的雜誌上。檢索結果表明,那本書就在這裏公開的某個書架上。但是,經常有檢索到的書目不在書架上的情況,所以還不是高興的時候。他登上樓梯,決定去三樓。

  推開重重的鐵門,走進略有黴味的房間。不過,他並不討厭那種味道。燈稍稍有些發暗。

  高大的書架並排擺著,中間只能容一個人通過。高處夠不著的地方可以使用可移動的梯子。房間裏似乎只有外文雜誌。架子上擺著好多本裝訂一樣的書,大部分表皮上都標注著西曆。這些都是月刊雜誌的半年或是一年的裝訂本。

  屋子裏似乎再無他人。只聽得到犀川的腳步聲。

  醬紫色的封面,上面有金色的字,那就是犀川要找的雜誌。犀川想,究竟能有幾人是為了看這些書而來這裏的呢。為了那些極少數的人,而特意建成了這座樓,這個房間特意開著燈一直等著。一直佔用著這僅有的空間。這是能源與資源的何等浪費。不過,對於今天的自己來說,倒真的是值得感激。

  要找的論文馬上找到了。

  開門聲響起。好像有人進了屋。

  犀川讀著英文論文。這篇論文是他出生前的作品。作者大概已經不在人間了吧。自己的論文,在未來世界的某個地方,也會這樣被人閱讀嗎……這樣漫長的資訊傳遞會延續到什麼時候呢……

  內容似乎是很有趣,不過難懂的詞語很多。僅僅是讀了一下摘要,就出現了好幾個不懂的單詞。

  感覺到有人過來了,犀川把視線從書上抬起。

  “您好。”一個女人微笑著說。

  犀川手裏拿著的厚書險些掉落。

  “真賀田博士……”

  犀川的身體像鋼一樣僵住了。

  髮型變了。卷卷的微微呈栗色的短髮。戴著眼鏡。淡粉色的鏡片,對她來說有些太大了。小格子襯衫和帶褶邊的長裙。只能看到小小的鞋子。看起來就像是大學裏最普通的女生。

  但是站在那裏的,犀川決不會看錯,真賀田未來,不,真賀田四季。

  她靠在牆上,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別來無恙吧?犀川老師。”

  她的兩手背在身後,向後收著下巴,一直盯著犀川。

  “為什麼,在這兒……”犀川總算能開口說話了。兩手按住剛剛打開的論文。不這麼做,他的手似乎忍不住要顫抖起來。

  “我們不是約好了要再見的嗎?”真賀田四季饒有興味地說,“你研究室的系統安全性太差了。我看了你和西之園小姐之間的郵件。”

  “員警正在追捕你呢。”

  “別說那些當然的事情。”四季一副不感興趣的表情,“去別的房間好嗎?這裏……黴味太重了。都要打噴嚏了。”

  “好,那去下邊吧……”犀川慌忙把手裏的書放回原來的書架。

  “那個,沒關係嗎?您是為了查東西才來的吧?”

  “啊,是的,沒關係。隨時可以再來。”兩人沉默著走出了房間。

  來到走廊,正準備下去的時候,她突然看著上邊停住了腳步。

  “去上邊吧……”四季說。

  “這上邊……是會議室。”

  “能到天臺上去嗎?”

  “您打算自殺嗎?”犀川說,“天臺上不去。”

  真賀田四季小聲地笑起來。

  “我才不會自殺呢。要是想做的話,早就做了……這裏在小山上,我只是想看看風景而已……”

  下了樓梯。四季跟在犀川的身後。下了一半,犀川轉身看她,只見她把手背在身後,一階一階地慢慢向下走。可能不習慣走樓梯。

  “您也去做了卡片嗎?”犀川問,“不登錄,進不來這裏吧。”

  “對,我登錄了。寫的是我的真名,真賀田四季。”四季回答,“這裏收著我的十六本書,論文一共是八十四篇。剛剛我去檢索了。基本上都有……”

  “有我兩本書……”犀川說,“可是,比以撒•牛頓還多呢。他只有一本。”

  真賀田四季對於犀川的幽默報以微笑。

  透過茶色的煙玻璃,從大廳裏可以將校園一覽無餘。外邊明晃晃的,因為酷熱,像極了沸騰的泡沫。看不到這周圍有行人。

  感覺到自己走路很不自然。

  並排坐在了舒適的單人沙發上。真賀田四季博士的臉就在犀川的眼前。居然和她如此接近,犀川為這種不可思議而戰慄。他感到,雖然她近在眼前,但卻似乎遙不可及。

  冷靜地想一下,犀川的年紀更大些。但是,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這樣認為。無論眼前的女人看上去是多麼的年輕,犀川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只覺得,這個女人,不,這個人……是神仙的化身。是神仙操縱的牽線木偶。

  對,是人偶。

  真賀田四季看著犀川的臉,什麼也不說。

  他無法直視四季的臉。

  他假裝看著大廳的每個角落。他的視線無法固定在一個地方。他感到,似乎在某個地方,有個老人在用看不見的線操縱著人偶,他尋找著。

  找不到操縱人偶的老人。

  “您什麼也不說嗎?”四季小聲說。

  “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呢?”犀川從最想問的問題開始。

  “第一個問題問得可不怎麼樣。答案是為了出去……”四季馬上回答。

  “不對。”犀川看著腳下搖頭,“不是的……”

  “還有其他什麼動機嗎?”四季悠閒地說。

  “是報復嗎?”犀川說出口後,自己都開始懷疑起來。

  “向誰?”四季彷彿牽線木偶般側著頭。

  “對新藤所長的報復。”犀川說,“殺死了他和他的……殺死了他的孩子……”

  “錯了……第一,報復這個概念,於我沒有意義。”四季突然改變了口吻,淡淡地說道,“所謂報復,以前一定有過失敗的歷史。我至今從沒有失敗過。所以,我甚至都無法感覺到報復的精神。即使是從理念來說,我也不認為它有什麼重大的意義。第二,我從沒有恨過叔叔。我最喜歡叔叔了……”

  “可是,新藤所長殺了您的父母啊……”犀川小聲說,“不是對那件事的報復嗎?”

  “不是。”四季搖頭,“叔叔殺害爸爸媽媽的心理,並非沒有道理。所以,我不會責怪他。倒不如說,不講情理的是爸爸和媽媽。這個我已經說過了吧?”

  犀川掏出煙點上火。“對,我可以理解……不是報復……其實我也一直這樣認為的……真賀田博士。”

  2

  “能給我一支煙嗎?”真賀田四季又恢復了一貫的溫柔。

  “好,您會吸煙嗎?”犀川從煙盒裏拿出一支煙,遞給她。

  “不,沒有吸過。”四季把煙放到嘴裏,“看您吸得那麼享受,我也想試一下……甜的嗎?”

  “啊,那樣的話,您最好還是別吸了。”犀川縮回去點煙的手。

  “為什麼?”

  “並不是什麼美味的東西。”

  “可是,你在吸啊。”

  “那……我不知道……”犀川再次伸出手去,給四季點上煙。

  “啊,這個……是爸爸的味道……”四季拿著香煙高興地說。然後,放回嘴裏吸了一口,馬上咳了起來。

  “沒事吧?”犀川站起身問道。

  “是……”四季不停地咳,話都說不出來了。

  “對身體也不好。”犀川說,“還是不要抽了吧?”

  “好……”四季總算平靜了下來,“對啊。是我不聽勸告,是我不好……啊……已經沒關係了……有趣的經歷。”

  四季把香煙扔進煙灰缸。過濾嘴上沾上了口紅。看到這個,牽線木偶的幻想馬上從犀川腦子裏消失了。

  “接受他人的好的建議,那樣做之後更好了……真是很好的經歷啊……至少,不是人造的……”

  “哦,是嗎?”犀川吐出一口煙,“我儘是那種經歷。”

  “您為什麼要吸對身體不好的東西呢?”

  “這個,為什麼呢……”犀川微笑,“老實說,因為味道好。只是這樣。可能因為我不是個特別戀生的人吧……”

  “沒有怕死的人。是害怕與死相連的生。”四季說,“如果不用受苦就能死掉的話,誰都不會害怕死吧?”

  “您所言極是。”犀川點頭。自己也有同感。

  “因為本來,就是生不正常。”四季微笑,“死是本來的狀態,而生,唔……就像是機械出了故障的狀態。所謂生命是個程式缺陷。”

  “程式缺陷?是電腦的程式缺陷嗎?”犀川瞬間理解了她的意思。

  隱藏在程式中的錯誤……對,可能真是程式缺陷。神製作的程式中的缺陷,即是人類。

  “像是粉刺一樣的東西……是病症。生本身就是一種病症。病症痊癒時,生命也消失了。對,比如說,老師。您也喜歡睡覺吧?睡覺的愉快真是不可思議。為什麼,我們希望失去我們的意識?不正是因為沒有意識是我們的本來狀態嗎?正睡著時被喚醒是不是很不舒服?從本能上來說,覺醒是不舒服的。出生也一樣……所以,剛出生的嬰兒,全都會哭……是不想出生啊……”

  “據我所知,出生後笑的,只有瑣羅亞斯德(譯注:伊朗先知,拜火教創始人。)一個人而已。”

  “您知道的真多啊……瑣羅亞斯德出生時,有七名賢者。佛陀也沒有哭。他出生後馬上走了七步……7是孤獨的數字……懂得孤獨的人都不哭。”

  “你出生的時候應該也哭了吧。”

  “這個……怎麼樣來著呢……”四季深深眨了眨眼,顯得很有魅力,“不過,我的孩子出生時哭來著。”

  “殺你的孩子時,你沒有哭……”

  “為什麼?有什麼理由?有必要哭嗎?”四季微笑,“您認為我的精神會允許那樣的矛盾嗎?”

  犀川決定問最後一個問題。

  “你是為了死,才做那樣的事的,對吧?”犀川緊張地問道。

  真賀田四季嫣然一笑,點頭。“對,是通向自由的起點……”

  “你會向員警自首的吧?”

  “如果自首的話,可能就構不成死刑了……”四季兩手托住臉,“您可以告訴我什麼時候執行死刑嗎?我想在日曆上寫上自己的死期……不知還有沒有這麼奢侈的日程表?”

  “為什麼,您自己……那個……不自殺呢?”

  “可能,是想讓別人把我殺掉吧……”四季出神地望著遠方,“我想讓別人干涉我的人生。那是愛這個詞的含義,不是嗎?犀川老師……沒有人是按照自己的意願出生的。因為別人的干涉死去,可以說是不因自己的意願出生的一種本能欲求,不是嗎?”

  “理由我倒是能明白……”

  “爸爸媽媽死去的時候可能也是這樣想的吧。只是可能太突然了,有些吃驚……”

  “不過,我還是不能理解。”犀川把煙頭扔到煙灰缸,“不過,為什麼說不能理解,因為我的腦子是被這樣編寫的。可能你說的是對的。”

  “我是正確的,你是不正確的……”四季說,“無論如何,所謂正確的概念也只是一種程度上的東西。”

  “那個,博士……”犀川問,“您為什麼要來見我呢?”

  “因為你在海中說的話很合我的心意……您說在水裏不能吸煙。那句話不在我的預測之中。理由僅此而已……犀川老師,你……你腦子轉的不快,但是卻有很優秀的指向性。雖然判斷性很弱,但是卻有超群的客觀性。可能,還有好幾個你吧?有各種各樣的犀川老師吧……你腦子轉的不快,也是因為在你體內人格的獨立性,判斷力很弱,是因為那些人格勢力均衡……可是,那種獨立性創造了優秀的客觀性……勢力均衡造就了對於方向的指向性的敏銳性。你有很多眼睛。而且奇跡般地沒有混雜在一起。不,是為了保護真正的你,而創造了其他的你……你的構造和我很相像。”

  “得到您的分析我很榮幸。”犀川微笑,“不過,什麼地方不一樣呢?博士和我……”

  “CPU構造很相似……唔,最不一樣的可能是時鐘。”

  “那麼,再過一百年,我也能變成博士這樣嗎?”

  “對,不過百年可能還不行。”四季歪著頭甜甜地笑了。

  她站起身。

  “有人在外邊等我……我這就告辭了。犀川老師……”

  犀川忙起身。“誰在等您?”

  “是跟蹤你來的員警啊。”這樣說著,四季伸出右手。

  犀川和她握手。天才的手很小,很涼。

  “跟蹤我?我還不知道呢……”

  “其實,我還本想和你接吻呢。”四季說,“不過,你是不會做那種事吧……”

  “對,不會。”犀川低下頭。

  “她馬上就來了。”四季溫柔地笑,“你會親她嗎?”

  “這個您就不必關心了,博士……”犀川再次低下頭。

  “我想你也會這麼說的。”

  “不好意思,我說不出超過您預想的回答。”

  真賀田四季從大廳的門走了出去。

  犀川透過煙玻璃向外看。

  只見三個男人慢慢地登上圖書館的樓梯。他們包圍了真賀田四季。她看著這邊微笑招手。

  可悲……這樣想,說明自己還年輕了100年,犀川想。

  3

  為了消除體內因緊張而產生的張力,犀川在大廳了再一次抽煙。

  如果不抽煙的話,眼淚都要出來了,不過,可能也僅僅是想那樣做而已。

  他感到,自己成長了。

  然後,再次返回三樓去拿外文雜誌。二樓可以複印。一共十六頁的論文。

  犀川一邊讀著論文一邊下樓來,正在這時,看到了萌繪的身影,她正在大廳門口往自動剪票口的小門裏插卡。

  “老師!”萌繪注意到了犀川,向他揮手。

  犀川把食指放到嘴上,向她示意。閱覽室的學生都抬頭看這邊。

  “對不起……”走到近前,萌繪吐了吐舌頭。然後,小聲說,“工作已經做完了嗎?”

  “西之園,不介意的話,我請你去喝咖啡吧。”犀川做出笑臉說。

  萌繪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十分吃驚。“哇……不敢相信!”

  “不用叫得這麼大聲……”犀川小聲說,“總之先出去吧……”

  兩人走出圖書館,上了萌繪的紅色跑車,她把車就停在了附近。犀川剛把安全帶系上,萌繪就猛地把車開了出去。

  “您心情不錯啊……老師。”萌繪握著方向盤說。出了學校的校門,車向市中心駛去。

  “可能吧……”犀川裝糊塗。

  跑車只有兩個座位,發動機的聲音非常低。像是坐在賽車上一樣,車的底盤很低。坐在女人車上的副駕駛座位,對於犀川來說,還是平生第一次。

  車開進了離大學最近的小餐館的停車場。犀川常常散步到這裏。走上樓梯,一進店門,穿著制服的女服務員馬上出來問道:“兩位客人嗎?”“兩位客人……”犀川微笑,這個說法還真新鮮。

  找了向著馬路的臨窗座位坐下,兩個人都要了熱咖啡。

  “啊,糟糕……”犀川想起來了,“我,忘了帶錢包……在研究室。”

  “我帶了……”萌繪微笑道,“我請客。”

  “以後再還你,一定。”犀川抱著胳膊,“一做沒做慣的事情就這樣。第一次和女孩子單獨來這種地方。”

  “您開玩笑吧?”

  “可能是玩笑……”

  客人很少,店裏放著靜靜的音樂。是學生時代經常聽的旋律,犀川感到很親切,不過記不得名字了。

  女服務員端來了兩杯咖啡。咖啡有些欠濃郁,不過犀川還是把這熱熱的惡魔液體喝了下去。萌繪開心地攪著咖啡。她沒放牛奶也沒放方糖,似乎只是在涼咖啡。

  “我剛開始上西之園老師的課時……”犀川望著窗外說,“第一節課,老師這樣說……‘大家都預習了嗎?’然後,坐在最前邊的我誠實地答道,‘沒有……’老師說,‘那麼下周之前把第一章預習完……’只說了這些就走出了教室。”

  萌繪把雙肘放在桌子上,兩手托住臉。

  “第二個星期……大致地預習了一下。只是大體上讀了一遍……一上課,西之園老師就說,‘有沒有不明白的地方?’沒有人提問。於是,老師說,‘如果都懂了,那我也就沒什麼可講的了,下周學第二章’,然後又走出了教室。”

  萌繪咯咯地笑了起來。“真是輕鬆的工作,大學老師……”

  “不,還沒說完呢……第三個星期,我認真地把書讀了一遍,想好了問題。然後想老師提問。你知道怎麼樣了嗎?”

  “是不是說了‘回去自己考慮’?”萌繪回答。

  “不對……西之園老師用了四周的時間解答我的問題。每個星期,都認真地對我的問題進行解答。然後,最後的第四周,老師這樣說,‘這是我對犀川創平的問題的解答。下一個問題呢?到第二章為止,還有人有其他問題嗎?’……”

  萌繪莞然一笑。犀川點上香煙。

  “老師還是第一次說起父親……”萌繪微笑著說,然而說到一半時,臉上卻現出要哭的表情。

  “啊,對不起,是我不好……”犀川把煙放到煙灰缸裏說,“不是什麼有趣的故事……”

  “不,我很高興。”萌繪移開視線,看著窗外。

  “現在的大學已經沒有那樣的老師了……”犀川小聲嘀咕。

  “為什麼突然提起父親?”

  “可能是因為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緊張得不知道說點兒什麼……”犀川聳聳肩,“血壓上升了有30啊。肯定……”

  “您沒和儀同小姐一起去過餐廳嗎?”萌繪看著窗戶問道。

  “世津子的話,倒是去過。不過,唔……一般都是和她丈夫一起。”犀川手裏拿著咖啡,“她丈夫,是個像摔跤選手一樣的大塊頭。作為一般人來說,有點太高了……”

  萌繪看向這邊。“儀同小姐已經結婚了嗎?”

  “不是當然的嗎,所以才是儀同啊。”犀川邊吸煙邊喝咖啡。

  “所以才是儀同?”萌繪重複道,“怎麼回事啊?”

  “結婚之後才改成儀同的……”犀川笑道。

  “儀同家,也是頗有淵源的……”

  “那個……老師和儀同世津子小姐是什麼關係?”萌繪直接問犀川。

  “嗯?你沒聽說嗎?”犀川很吃驚,“是我妹妹……為什麼?你到現在才知道?”

  4

  萌繪把臉伏在桌子上,一時像死人一樣不動,之後終於揚起臉,偷偷看了犀川一眼。然後,偷偷笑了好長時間。

  “可是,她怎麼叫老師創平君呢?”萌繪笑得喘不上氣來。

  犀川以為世津子說過了,可能世津子也以為犀川說過吧。

  “她是益智玩具的狂熱粉絲。”犀川說,“像智慧之環什麼的,收集了很多不可思議的東西。下次給我看看就好了……對了……她收集的玩具中,有一個放著木制鑰匙的玻璃瓶。裏面的鑰匙比瓶口還大,所以怎麼也拿不出來。使用什麼方法把那個拿出來,是問題所在。”

  “倒熱水進去,使木頭變軟嗎?”萌繪開心地問,“還是……烘乾讓木頭變小?”

  “這個,我也不知道答案……”犀川回答,“不過,那個可能拿不出來……可能沒有答案啊。”

  “那麼,怎麼放進去的呢?”

  “在還是小枝的時候放進去,讓木頭在裏邊成長變粗,之後砍掉枝杈,在瓶子裏削木頭,使用特殊的工具……然後就雕成了鑰匙的形狀。”

  “啊,原來如此……”萌繪轉了轉眼睛,“和這次的事件一樣。”

  “對,所以想起來了。”犀川微笑。

  “嗯,老師,關於那個事件……”

  “不,已經沒關係了,西之園。”犀川立刻說,“不要再提那個事件了。我不想再知道更多了……因為,有趣的事情都結束了……員警也不用再跟蹤我了。”

  “啊,原來您知道啊,老師……”萌繪微笑,“我……叔叔不讓我說的。”

  “是因為真賀田博士可能會出現在我面前,所以一直監視我吧?”犀川點上煙,“刑警先生們也夠辛苦的。”

  “我也是呢,一直到昨天為止叔叔都不允許我和老師見面呢。”萌繪聳聳肩,“說是萬一有什麼事情太危險……很過分吧?”

  “到昨天為止?”犀川問。

  “我跟他說,萬一有什麼事情老師也會很危險的嘛……絕對沒有問題,可是他還是只顧著我……我……真是上火……”

  “西之園,到昨天為止是什麼意思?”犀川又問了一次。

  “他們知道真賀田博士在東京的事。發現了她從東京的某個電腦終端進行訪問……今天早上,好像好幾個刑警去了東京呢……”

  “啊?那跟蹤我的呢?”犀川差點把煙掉下去。

  “嗯,今天開始不再跟蹤老師了。”萌繪眯起眼睛莞然一笑,“沒人跟蹤我們的約會可真好。去哪兒兜兜風吧?老師,今天可是星期天哦。”

  犀川心裏一塊石頭落地,慢慢地靠向椅子背。

  他假裝看著窗外,但是焦點卻沒有集中在任何地方。他把兩手插進褲兜。

  沒人跟蹤?……

  就像編寫程式一樣,簡單地驅動他人。而且,這是多麼強的安全性啊……

  被操縱的是?……

  牽線木偶?……

  犀川越來越想笑。

  “兜風啊……”犀川微笑。

  右手在褲兜裏摸到一個硬硬的小東西。犀川把它拿了出來。

  “啊,那個……”萌繪兩手端著咖啡說,“是紀念品呢……”

本書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