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三戒大師 -【官居一品】《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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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10:15 PM

第一零二節 小三元之縣試案首 (下)

破題之後,事情就很簡單了,承題起講、題比中比,最後成篇大束。不消半個時辰,洋洋灑灑,花團錦簇的一篇文章便落在稿紙之上。

    寫完之後,檢查一下截對是否整齊,對結構進行了微調。又將一些華而不實的詞語刪去,使文章更加體制樸實、書理純密。

    最後再從頭默讀一遍,直到確定音調和諧,朗朗上口;機調圓熟,賞心悅目後,這才勉強滿意。他長舒口氣,坐直了伸伸腰,心道︰『雖然心裡有東西,可寫出來卻有些走樣,看來還是要加強練習啊!』他這純屬吹毛求疵了,雖然底子雄厚、雖然先生講解的透徹,可他學作時文也不過一個月多而已,能寫成這樣就已經很出人意料了。

    其實沈先生根本沒指望他能第一次考試就能出好文章,畢竟再天才也得經過反覆練習才行。但沈先生也不擔心縣試,畢竟這個層級高手寥寥,一般只要能正確破題,再把文章順當寫下來,縣試過關就是板上釘釘的。

    按照他的想法,童生試便是沈默練兵的場所,歷時五個月的三輪十五場下來,沈默的文章也差不多該小成了,畢竟他的學識見地已經遠超同年,所欠缺的只是熟練掌握八股這種表達形式罷了。

    但無論如何,考上縣學或府學是沒問題的。然後再潛心琢磨一年半載,好好總結一下經驗教訓,作文水平就會迎來一個大飛躍……到時也夠格應鄉試,接著再衝刺半年,八股水平的巔峰期也就該到了,正好參加會試。

    應該說沈先生這個以考代練,層層推進的設計,已經是十分高看沈默了。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沈默是個二世人,在前世便經過十幾年的應試教育,而且一直是傳說中的『尖子生』……雖然並不值得誇耀,但在吸收知識、總結規律、摸清考點方面,都有著專家級的經驗。

    當沈默體會到八股文不是唐詩宋詞,那種隨意性很強的藝術作品,而是一種國家用來取士的議論文體時。他便敢篤定,就像高考寫作文一樣,有著很強的技巧性在裡面。然後通過大量的閱讀大家程文,他摸索出幾條規律,這些文章格式大致相同,破題承接較好,內容比較充實。而且每股符合音韻。這樣的文章便會得好評。

    他又重點研究了幾位時文大家的文章,尤其是有著『時文王羲之』之稱的王鏊的程墨,總結出一整套作文的方法,比如在格式上用正格不用變格,力求每股正反虛實深淺相間,力求井然有序等等。

    細節決定成敗,任何時候都是真理。

    ~~~~~~~~~~~~~~~~~~~~~~~~~~~~~~~~~~~~~~~~~~~~

    牛刀小試一下,效果果然不錯,反覆讀過幾遍,沈默敢篤定這篇文章可以在任何考官手下考出好名次了,這才最後檢查一遍有沒有犯帝諱、聖諱,完全確認無誤了,最後一筆一劃的往答題捲上抄寫。

    細節決定成敗,這句話絕不是說說而已,就連他下筆寫出的字體,也是沈先生叮囑的翰林館閣體,果然是端莊整麗、一絲不苟。

    其實一次對手寥寥的縣試,完全用不著如此認真。但今日的沈默比起兩年前來,沉穩老練了許多,他知道要想在全國的天才精英中脫穎而出,至少名列二甲前茅,就得不斷提高自己的水準。而最好的方法莫過於,將每一次考試都當成最重要的一次,在用盡全力後完成自我超越。

    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沈默完全忘記了外物,彷彿天地間就只剩下他的一人一桌。

    當終於寫完這篇五百字時文的最後一筆時,正好時未酉之交,只聽一聲梆子響,放牌的時刻到了。

    只見考場門緩緩打開,一些個已經交卷考生便收拾東西出去,過不一會兒,門又關上了,下次放牌就得等到一個時辰以後了……現在才二月裡,天色還很短,一般酉時末天就大黑了,因為縣試考場不許掌燈,所以考試時間實際上也就剩下一個時辰了。

    不過對沈默來說,這已經足夠作一首試貼詩的了。他本來就才思敏捷,吟詩作對的本事十分了得,而且試貼詩只會在縣試府試一級出現,更高級的考試是不考的,所以也沒必要太過雕琢,合轍押韻,符合格式就行。

    一看題目是『秋光先到野人家』,便知道是陸放翁為數不多的好詩之一《秋懷》的末句。全詩是『園丁傍架摘黃瓜,村女沿籬采碧花,城市尚餘三伏熱,秋光先到野人家。』只要順著這個意境作一首五言八韻詩既可,一點刁難的意思都沒有。

    看來李縣令也擔心,如果連試貼詩也那麼難,會被這屆考生背地裡罵一輩子。

    閉上眼楮回想一下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沈默心中便已經成詩。這次連草稿也不打,直接在答題捲上刷刷寫下十六句詩道︰

    「秋光先不覺,尋到野籬東,天氣三霄淨,人家一徑通。

    隔鄰瓜蔓月,出郭豆花風,雁信連村急,鱸思故里同。

    梁園遲送燕,茅屋草鳴蟲,挹爽宜郊外,招涼任市中。

    露催葭岸白,霜逼蓼汀紅,盛世西成頌,吟詩記放翁。」

    寫完擱下筆,答題全部結束。

    ~~~~~~~~~~~~~~~~~~~~~~~~~~~~~~~~~~~~~~~~~~~~~~

    再一看時間,才剛剛酉時一刻,不禁傻了眼,心說這近一個時辰我幹啥啊?

    他在這無所事事,那邊高坐在大案後的李縣令可一直盯著他呢。為啥?因為已經有一百多考生交卷了,李縣尊心說︰『考個縣試都費這麼大工夫,等府試院試可怎麼辦?』再看看人家陶虞臣,第一個交卷不說,文章也是異常高明,水平遠超同年。

    李縣令便懷疑自己栽培了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心裡不禁有些鬱悶,便一直盯著沈默看,心裡盤算著要將他擺成十八般模樣才解恨。

    答卷的時候沈默還沒感覺,但現在一閑下來,便感覺要被縣令大人幽怨的目光給融化了,只好趕緊上前交卷。

    憤憤接過他的卷子,李縣令哼一聲道︰「要是狗屁不通,看我怎麼收拾你。」說著便打開封面看他的時文——一眼看上去,眼珠子便瞪了起來,看過兩股便忍不住拍案叫好,待將全文讀完,也不管在什麼場合,忍不住高聲道︰「此文不得案首,天理難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10:16 PM

第一零三節 畫屏 (上)

一言既出,滿場皆驚,大伙紛紛抬起頭,就是打斷思路也要瞻仰一下今次的縣案首。

    連沈默也大吃一驚,心說您這下不怕督學大人了?

    李縣令知道他的想法,正色道︰「你的文章無論從哪方面看,都穩壓虞臣一頭,判你第一,本官理直氣壯。」縣令雖然比提學品級低,但一個主政一個督學,沒有直接的上下級關係,他硬要點誰為案首,提學大人也沒辦法。

    沈默默默的點頭,身子卻一動不動,急得邊上的禮房書吏道︰「還不趕緊謝過大人?」

    沈默這才輕聲道︰「學生謝過大人。」說著便要大禮參拜。

    卻聽李縣令撚鬚頷首笑道︰「按慣例縣案首一定會取生員,所以你不必跪了,鞠個躬吧。」

    沈默順從的躬下身子,待他站起來時,李縣令微笑道︰「先下去吧,這幾天就在家歇著,等第四場再來吧。」因為縣試的組織並不嚴密,所以特地在三場比試後,加一場面試,由縣令大人當面考一考已經錄取的學生,主要目的不是排名次,而是看看有沒有濫竽充數在裡面的。不然在上級考試被揪出來,那縣裡可丟死人了。

    「學生遵命。」沈默再施一禮,又朝邊上的苟司禮行禮之後,這才退回座位等開門。

    ~~~~~~~~~~~~~~~~~~~~~~~~~~~~~~~~~~~~~~~~~~~~

    等他走遠了,那苟書吏輕聲道︰「大人,您不是計劃好了,要給提學大人個面子嗎?難道他倆的差距就這麼大嗎?」

    李縣令搖搖頭,將沈默和陶大臨的兩份卷子並排擺在桌上,一起翻開道︰「其實單就文采和天賦來講,兩人沒有多大差距,但從這兩份卷子,以及兩人的表現看,我分明看到了一個不諳世事、只通經書,有些揮霍才華的青年天才;和一個同樣才華橫溢,卻嚴以自律、不驕不躁,差不多業已成熟的棟樑之材。」

    「前者現在最需要的是一盆冷水。」說著面色坦然道︰「如果我為了迎奉提學大人,便是毀了虞臣。」

    「那沈默呢?」苟經承追問道。

    「他已經到了收穫的季節,一切都是他應得的。」李縣令呵呵笑道︰「就算我不給他這個案首,將來也會金榜題名、一飛沖天的……我這充其量算是順水人情罷了。」又搖頭一笑道︰「所以,我這樣做受益最大的不是他,而是虞臣。」

    「大人為何對沈拙言的評價如此之高?」苟經承吃驚問道。

    「因為他始終目視前方,腳踏實地!」李縣令不由感嘆道︰「當今世人太浮躁了,能做到這一點的人極少,能這樣的天才就更是鳳毛麟角了……」

    ~~~~~~~~~~~~~~~~~~~~~~~~~~~~~~~~~~~~~~~~~~~~~~~~~~~~

    等到酉時開門,沈默便收拾東西往外走。剛離開縣學,沈京就趕上來,嘖嘖有聲道︰「你可真厲害啊,能讓縣尊大人說出那種話來。」

    「哪種話?」

    「天理難容啊。」沈京學著李縣令的樣子,兩眼瞪得溜圓道。

    沈默瞪他一眼,岔開話題道︰「你考得怎麼樣?」

    「還行,發揮出了水平。」沈京嘿嘿笑道︰「後面半句太難我不會,但至少前半句答得還不錯。」

    「哦,怎麼破的題?」沈默饒有興趣問道。

    「我記得可清楚了……背給你聽哈。」沈京撓頭尋思一會,一拍手道︰「夫,人者不如鳥者,在乎毛之多寡。人無毛,鳥有毛,故不如也。若人之毛勝於鳥,則可飛於九天之上,謂之為……鳥人也。」說著呵呵笑道︰「怎麼樣?」

    沈默擦擦汗,拍拍沈京的肩膀道︰「兄弟,咱們還是捐個監生吧。」

    沈京失望道︰「原來還有些指望呢,讓你一說,直接灰心了。」

    「這不叫灰心。」沈默正色道︰「這叫君子有所不為。」

    正說話間,便聽到邊上的考生唉聲嘆氣,不少人都說『題太難』、『考砸了』之類,這讓沈京大感輕鬆道︰「原來是題太難,我說我不至於這麼差吧!」說完便重新快樂起來,嚷嚷著要沈默這個案首請客慶賀,同時安慰一下他受傷的小心肝。

    他都這麼說了,沈默只好答應。再說一白天只吃了些小點心,也早已飢腸轆轆

    ,兩人便托同窗給家裡帶個信,就近找了家還算不錯的飯館海撮一頓。

    吃飽喝足,各回各家。兩人便在店前分了手。

    ~~~~~~~~~~~~~~~~~~~~~~~~~~~~~~~~~~~~~~~~~~

    此時已是掌燈時分,街上比白日裡安靜許多,在月光與滿天繁星的映照下,沈默的衣衫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銀色,眼前的一切是那麼可愛,似乎連腳下的青石板路也鋪上了詩情畫意。

    數載寒窗的辛苦哺育,終於結出了第一枚果實。現在身邊沒人了,沈默要是再接著沉穩,那就純屬大尾巴狼了。

    他的嘴角掛著一絲微笑,雙手交替提著考籃,腳步輕快而放鬆,口中還輕輕哼著歌曲。就這樣邊走邊哼歌,不知不覺便回到了現住的寶佑橋街上。

    店舖早就歇業,沈默繞到後門所在的胡同裡,準備回家睡覺。

    走到門前時,他還依舊哼著歌曲,正唱到『說過的話不可能會實現』,便聽背後有個淒婉的女聲顫聲道︰「沈、公子……」

    沈默正沉浸在自娛自樂中,聞聲一邊回頭,一邊接著哼道︰「就在一轉眼,發現你的臉……」只見一個滿頭長髮、面色煞白的素衣女子,提著個白燈籠,幽幽站在黑咕隆咚的胡同裡。

    「啊,鬼呀……」一聲淒厲不似人聲的尖叫,從新鮮出爐的縣案首嘴裡發出。

    誰知被他這一叫,那『女鬼』也嚇了一跳,扔掉燈籠,抱頭尖叫起來,聲調卻比沈默還要高許多。

    安靜的小巷被這兩聲驚叫打擾,很快狗跟著叫起來。被驚動的街坊們,也手持棍棒鍋鏟,紛紛走出家門,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10:16 PM

第一零四節 畫屏 (中)

胡同裡響起『吱呀、吱呀』的聲音,一道道亮光從正在打開的門裡透出來。

    街坊們舉著燈,提著刀,紛紛走到胡同裡。四下一看,並沒有什麼異常,不由面面相覷起來,有人顫聲道︰「莫不是真有……鬼啊?」話音未落,一陣小風吹過,進入胡同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一群大老爺們不禁一起打個寒噤,牙齒打顫道︰「鬼……嗎?」

    倒是個不信邪的婆娘拍手笑道︰「鬼倒是沒看見,就看到一群』海馬屁打十仗』的膽小鬼!」

    眾漢子臊得滿臉通紅,有人 道︰「鬼神可是有的,老人都說︰『誰不信、誰見鬼』,豆腐渣,你就等著今天晚上見鬼吧!」

    眾人紛紛附和,都說這世上有鬼,偏偏那諢號『豆腐渣』的婆娘硬挺著脖子道︰「老娘就不信有鬼,要是今天晚上真見鬼,我就摟著那鬼睡一覺!」

    「鬼睡鬼,倒也般配。」眾人嘻嘻哈哈調笑起來,市井人家,老婆漢子的,最愛說些不鹹不淡的葷話,然後各自回家,關門歇著了。

    那『豆腐渣』雖然也回了家,但十分不忿於自己的『無神論』被推翻,便關上門,從門縫裡往外看,低聲恨恨道︰『沒鬼就是沒鬼!難道還能從缸裡蹦出來不成?』

    過了一會兒,門也關了,狗也歇了,巷子裡重新恢復安靜,只有風聲依舊嗚咽,看起來一切正常。豆腐渣不禁如釋重負,心說︰『果然是天下無鬼……』

    準備再看一眼就回屋睡覺,誰知就這一眼,便把她一下子定住了——只見一戶人家門口的破水缸上的蓋子——竟然緩緩的移開了。然後便有一個白衣黑髮的女子,正從那缸裡往外爬。

    月光映照下,那張美麗的臉龐一片慘白,手裡還提著個燈籠。

    豆腐渣的頭皮都要炸了,她想要尖叫,喉嚨卻被掐住一般,想要逃跑,兩條腿卻沒有任何知覺,當看到那女鬼爬出來,又有一個身著官服、同樣面色煞白的青年男鬼從那缸裡往外爬,手裡卻提著個籃子。

    豆腐渣兩腿一熱,倒抽一口氣,便軟到在地上,竟然活生生嚇暈過去。

    『原來那是陰間的通道啊!』這是她昏迷前的最後念頭。若是能再堅持一會兒,定然會看到他倆身後長長的影子,也就可以繼續做她的無神論者了。

    ~~~~~~~~~~~~~~~~~~~~~~~~~~~~~~~~~~~~~~~~~~~~~

    那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從缸裡出來第一件事,便是落荒而逃。

    跑出胡同口,兩位也不走大路,竟沿著石階下到河邊,順著苔痕漉漉的河邊小道,一直走到個沒有人家的地方,這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的彎腰喘氣。

    『男鬼』擦擦額頭的汗珠,看著那低著頭的『女鬼』,小聲道︰「發生什麼事了?」這就是說話的藝術……如果問『你怎麼這麼晚來了?』或者『你來幹什麼?』對方難免會尷尬,倒不如一語帶過,直入正題,免卻對方一番難堪。

    那『女鬼』這才抬起頭來,一張美麗的小臉上竟然溢滿了淚水,再配上身上的素服,真真是我見猶憐……原來是久違的畫屏姑娘。

    說句出人意料的,她竟然還綰著未婚女孩的雙羅髻;再說句更讓人驚訝的,兩人這一年半來,竟然一直沒見過面。

    不是沈默避而不見,他還沒那麼混賬,而是她再也沒去找過他。為這個沈默還好一陣失落……人家來得勤時,他還想跟人家談談,勸人家早嫁人云云;人家不來了他又覺著閃得慌,還有種小小的挫敗感……

    這就是男人啊……

    不見就不見吧,可沈默還欠人家好大的人情沒還呢!這筆債一直存在他心裡,隔一段時間便翻出來刺撓他一把,所以當看到畫屏這麼晚出現的時候,實話實說……他恨不得抱住她親一口,叫一聲『小祖宗哎,你可算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了』!

    然而因為兩聲激動的尖叫,引來四鄰不安,若是這麼晚被圍觀……想想吧,一位素服帶孝的妙齡女子,一個考試歸來的青年士子,在一個月鳥朦朧的夜裡,於一條悄無聲息的小巷之中……嘖嘖,雖然沒看到什麼少兒不宜,但俺們可以聯想啊!

    眾所周知,世上傳播最快的不是流感,而是流言,尤其是桃色流言,絕對可以在一天之內傳遍紹興城,並在傳播中衍生出無數個版本,滿足不同口味人群的各種需求。

    偏偏兩人一個書生、一個女子,是世上最受不得流言的,即使強悍如沈默,也不敢承受。慌不擇路間,便一齊鑽進了門口的破水缸,剛剛蓋上蓋,街坊們就出來了……

    兩人擠在水缸裡,一動不敢動,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好在老天爺沒打算玩死他倆,過了沒多久,人群就散了。

    『此地不宜久留,』待外面完全沒有動靜,沈默對趴在自己背上的畫屏小聲道︰「出去後趕緊往河邊跑,若是有人追出來就跳水。」畫屏便輕輕移開蓋子,唯恐發出半點聲音,然後便發生了開頭的那一幕……

    ~~~~~~~~~~~~~~~~~~~~~~~~~~~~~~~~~~~~~~~~~

    脫離了險境的沈默,心中也終於放鬆下來,看著身材越發窈窕的畫屏,他嗅到一絲淡淡的少女香味,便回想起方才在缸裡的情形……那是真正的前胸貼後背,柔軟又舒適啊,想到這,心中竟悄然生出些旖旎的味道。

    然而畫屏卻花容慘淡,淚珠漣漣,讓沈默覺著自己的想法實在是禽獸……禽獸不如啊!

    沈默以為姑娘為方纔的事情而羞赧,卻實在不好出聲安慰,正在束手無策間,便聽畫屏淒聲道︰「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爹吧……」

    哦,原來是想岔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10:16 PM

第一零五節 畫屏 (下)

沈默讓畫屏莫要哭泣,先把事情說清楚。畫屏便梨花帶雨般講述開來……

    原來畫屏姓冷,全家從祖輩就在殷家做工。她爹也不例外,十幾歲便進了殷家的義合源典當鋪作學徒。二十多年來,勤勤懇懇,認認真真,把這行的門門道道摸了個清清楚楚,還練出一雙火眼金楮,任他什麼樣的金銀珠寶、古董字畫,只要從眼前一過,就能立辨真偽。

    地位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五年前便成為了這家紹興最大當鋪的掌櫃大朝奉,那是朝奉之中地位最高的一種,非得價值高過一定數額的古董珍玩才出手,不僅活輕鬆,收入也很高,只是名聲不算太好……這也難怪,就憑當鋪『九出十三歸』、拚命壓搾客人的陋習,哪個朝奉的名聲能好了?

    但殷小姐完全接手家業後,她將朝奉們聚集起來說︰「當初南北朝的僧人首開當鋪,乃是為了救人於燃眉之急的。但到了如今,卻有了『要想富、開當鋪,吃人不把骨頭吐。』的說法,人家當押的東西明明價值十兩銀子,當鋪卻只付九兩;但客人到期取贖時,明明沒有違約,卻非要加收人家三個月的利息,共十三兩,簡直血盆大口、重利盤剝!』她的聲調雖然不高,但語氣中的淡淡威儀,卻讓朝奉們俯首帖耳。

    『人們為窮困所迫、或為周轉之急,雖知是火坑也不得不捨身跳如,但恨而無奈之下,卻把最惡毒的咒罵加諸於當鋪和朝奉之上,以至於這一行名聲之差,甚於青樓賭館,與車船牙行難分伯仲。』殷小姐又道︰『我殷家產業眾多,當鋪只是其中一業,雖然獲利甚巨,卻帶壞了主業的名聲,實在是得不償失,所以我現在有意將鋪子盤出去。』

    朝奉們害怕了……他們憑本事再找份活計不難,難的是再找個殷家這樣寬厚慷慨的東家。便紛紛求告小姐,說那咱們改還不行。

    殷小姐就等這話呢,要不然費那麼多口舌作甚?便與朝奉們約定,不許肆意貶低當品的價值,並改為『十一歸』。這樣一來,雖然依舊是『九出』,但只要按時還款,利息便只有一分,其實當鋪仍然是賺錢的,只是沒那麼暴利了。

    朝奉們拿固定薪酬,絲毫不受影響,自然沒意見。看起來似乎只有東家少掙了。

    然而當這法子一執行,義合源立刻門前若市,門檻都被踏破了,以至於連外縣的客人,也大老遠跑到會稽來典當。薄利之下,放款額巨量增長,利潤竟遠超原先,連帶著朝奉們的薪酬也水漲船高,服氣的五體投地。

    其實收穫遠不止於此,通過客人們的口口相傳,殷家仁義厚道的名聲益發顯揚,士農工商都願意和他們家做買賣,因此帶來的收入提升不可估量。

    ~~~~~~~~~~~~~~~~~~~~~~~~~~~~~~~~~~~~~~~~~~~~~~~~~~~

    可就在這麼個春風得意的時候,畫屏他爹卻栽了個爬不起來的大跟頭,中了人家的『仙人跳』……

    大概是年關前後,有個客人來到店裡,神神秘秘的要求裡間說話,朝奉知道這是有什麼貴重東西要典當,再看此人白白淨淨、穿得闊氣,便依言將其引到後面。

    朝奉雖然心裡早有準備,卻還是被那人拿出來的東西鎮住了……那是一張年代久遠的信紙,上面寫著短短二十八個字道︰『羲之頓首。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還加有王右軍的印章,也是古跡斑斑。

    「快雪時晴貼?」朝奉失聲道,他感覺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對於這副號稱天下第二行書的書札,每個朝奉都是如雷貫耳,不知看過多少個臨本了。

    那人給他看一眼,便趕緊收回來道︰「怎麼樣,能給多少錢?」

    王羲之的真跡可是字字千金,何況還是僅次於『蘭亭序』的『快雪時晴貼』?

    這麼大的事情,這朝奉哪能做主?趕緊把掌櫃大朝奉請來,冷掌櫃過來表明身份後,對那人道︰「只要是完好無損的真跡,至少在萬兩銀子以上……但具體多少,必須先驗過再說。」

    那人才不情不願的拿出那快雪時晴貼,一再囑咐萬萬不能弄壞了。冷掌櫃是作慣此行的老手了,讓他不用擔心,便集齊當鋪裡的四大朝奉,淨手更衣,當場查驗起來。

    用了足足半個時辰,將紙質年代、墨色濃淡、書法結構、圖章印色等等方面,全部仔細查驗過,最終一致得出結論,確實是王右軍的真跡!同時給出了估價,一萬五千兩銀子。

    那人卻嫌少,雙方討價還價,最後定在兩萬兩上。這麼大一筆買賣,自然要先請示東家,恰逢那日小姐去省城巡視,只有殷老爺在家。老東家聽說有快雪時晴貼,登時見獵心喜,又看到有四位朝奉聯名簽的鑒定狀,便當即拍板,讓人從庫房裡提現,給當鋪裡送過去。

    雙方約定當期三個月,便做成了這筆大買賣。

    ~~~~~~~~~~~~~~~~~~~~~~~~~~~~~~~~~~~~~~~~~~~~~

    雖然冷掌櫃已經囑咐當鋪上下把嘴管好,但『快雪時晴貼』出世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便有許多至交好友啊,官紳名人啦,到殷家去求告,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要一睹這『天下第二行書』的真顏……

    殷老爺不勝其煩,對這些要求能推就推了,但也有推不掉的,只好帶著去當鋪的寶庫裡賞玩一番……看到那些人目眩神迷的樣子,其實他也感覺很爽。

    但就在今天,一個貴客指出來,這幅字一定是贗品!

    若是別人說的,殷老爺必會哂笑一聲道︰『嫉妒!』可偏偏說這話的人,姓徐名渭字文清,書畫之道的泰山北斗!

    殷老爺問他理由,徐渭只問他一句話,便徹底戳破了他最後一絲幻想。

    「如果您寫信給這位張侯,會把『山陰張侯』四個字寫在哪裡?」

    寫在哪裡?自然是信箋的封面上了,任誰也不會在信紙上,對收信人用這種稱呼的。

    只有各種摹本,才會將其這四個字,與原跡一併摹在同一張紙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10:17 PM

第一零六章 徐渭 (上)

殷老爺丟了大人,礙於面子沒有當時發作。待回到家中便大發雷霆、要把冷朝奉綁來是問。他這人脾氣不好,一著急什麼都幹得出來,否則也不會才五十就中風。

    殷小姐聽說了,趕緊一面穩住老爹,一面趕緊讓畫屏去通知她爹,讓他先去鄉下躲躲,待老爺氣消了再說。

    誰知冷朝奉卻不願意躲開,他說『鑒定是我開的,我就得為此負責』,便要找殷老爺負荊請罪、任憑處罰。

    畫屏知道他這一回去,最輕的處罰也是開除加賠款。且不說巨款如何賠,單說一旦被開除,老爹還不得活活窩囊死?!

    苦求哀求、跪下磕頭,總算讓讓冷朝奉答應明日再去請罪。畫屏趕緊回去找小姐求救,殷小姐便把所有首飾,和這幾年攢下的嫁妝銀子一併拿出來,要給冷朝奉添補這個窟窿。

    但畫屏依舊長跪不起,兩眼滿是祈求的看著小姐。

    殷小姐何許人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沉默良久,終是輕嘆一聲道︰「好吧,我不讓冷叔走,但他也不能再在當鋪幹下去了。」朝奉這行當雖然收入高,活清閑,但只要一次走眼,便不能再幹下去。這行規不難理解,因為沒有人會再相信他的眼光和估價。

    畫屏知道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給小姐重重叩首道︰「小姐的情,畫屏這輩子是還不起了,只能這輩子都服侍小姐,一輩子也不離開你了。」

    殷小姐忍不住抹淚道︰「妹妹且不要說這些,還是趕緊回去看看冷叔吧,我怕他出事。」

    畫屏趕緊急急忙忙回到當鋪,冷朝奉竟然上吊了……好在被發現得早,沒死成。

    看著床上有進氣沒出氣的老爹,她知道他這是心灰了,請來的大夫也說,她爹不想活了。如果不盡快解開心結,幾天就會歸西。

    另外三個在鑒定書上簽字的朝奉,如喪考妣道︰『我們四個在這一行的聲譽就全毀了,這輩子是徹底完了……』

    畫屏的母親死得早,跟爹爹相依為命,哪能讓爹爹這樣去了?但她卻無論如何也解不開這個死結……就算把那個騙子抓住了,就算把窟窿堵上了,甚至於讓他仍然干他的大朝奉,可名聲這東西該怎麼挽回呢?

    她只好請人照看好老爹,再一次去找自家小姐,殷小姐也實在沒有辦法,一籌莫展之際,不知怎的,她腦海中竟浮現出那個從水裡躍出的小子,那一幕雖然已經過去一年半了,卻仍然如此鮮活。

    「他應該有辦法……」殷小姐輕聲建議道︰「不如你明天去問問沈公子吧。」當畫屏說她不再對沈默抱幻想後,『那小子』便自動升級為『沈公子』。

    「對呀,我怎麼忘了他呢?」畫屏等不到明天,也不管天已經黑了,提著個燈籠便跑去找他。雖然說不想他了,可從沒停下對他的關注,自然知道他現在的住處……當然這話是不會對沈默說的。

    ~~~~~~~~~~~~~~~~~~~~~~~~~~~~~~~~~~~~~~~~~~~~~~~~~~~

    聽完畫屏的敘述,沈默已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幫你爹恢復名譽?」

    畫屏哀婉道︰「只要公子能救救我爹,畫屏願意生生世世給您當牛做馬,」說著又怯生生補充道︰「不過得從下輩子開始,因為這輩子奴婢已經許給小姐了。」這年月,像『豆腐渣』那樣的無神論者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還是相信有來生的。

    畫屏實在是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只有將自己的生生世世都許出去……

    說完,雙膝一軟,又給沈默跪下了,她這一輩子都沒像今天跪得這麼頻繁過。

    沈默趕緊側過身去,不受她的大禮,輕聲急促道︰「快起來快起來。」

    「公子幫我想到辦法我就起。」畫屏也是病急亂投醫了,跟他這賴上了。

    「我答應你就是。」沈默苦笑道︰「這下可以起來了吧?」

    畫屏反倒難以置信了,呆呆問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先起來再說。」待畫屏款款起身,沈默輕聲道︰「其實解決的法子很簡單,要麼推翻徐渭的說法,要麼讓徐渭收回他的話。」

    「有什麼不同嗎?」畫屏兩眼有些發直道。

    「主動和被動嘛。」沈默呵呵笑道︰「放心吧,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先去當鋪看看,然後再定奪。」

    看他一臉篤定,畫屏不知不覺就信了,一直緊緊揪著的芳心,終於放鬆一些,便感到渾身無比的疲憊。

    「我送你回去吧。」沈默微笑道。

    「奴婢自己回去就行。」畫屏搖搖頭,輕聲道︰「公子考了一天試,已經很累了。」

    「這麼晚了,我可不放心你。」沈默依舊微笑道,他的笑容裡彷彿有一種力量,讓人無法拒絕。

    兩人便一前一後,相隔數丈往殷府行去,看上去不像是護送,倒像是尾行……

    直到看見畫屏走到門口,沈默才從黑暗的牆根下溜走,小心翼翼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

    雖然折騰一天十分疲憊,但第二天一早,沈默還是勉強爬起來,胡亂洗把臉便出了門。

    下樓時踫到了大汗淋灕的長子,這傢伙最近迷上了鍛煉,每天天不亮都在天井裡光著膀子舉石鎖。

    看到沈默出來了,長子放下石鎖道︰「昨晚……」

    「昨晚我天黑前就回來了。」沈默瞪他一眼道。

    長子也不笨,就是反應慢點,過一會便明白過來了,恍然道︰「原來是你……」卻被沈默搶先摀住嘴,小聲道︰「誰問你你都要說,我是天黑前回來的。」

    長子『哦』一聲道︰「知道了……待會我去跟我爹娘說說,讓他們別漏了嘴。」

    「拜託了!」朝他呲牙笑笑,沈默便往後門走去。

    「不吃飯早了?」

    「隨便在街上買點吧。」說著沈默便開了門,往外一看,便愣住了……

    只見胡同裡煙霧繚繞、梵聲陣陣,讓他以為到了和尚廟裡。

    定楮一看,便見那口大水缸上貼著數不清的符紙,缸前還擺著香爐供品,竟然是兩個和尚在做法事。再看那『豆腐渣』,也恭恭敬敬的跪在剛前,一邊磕頭一邊唸唸有詞道︰「大仙啊,我是說著玩的,可千萬別來找我睡覺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10:17 PM

第一零七節 徐渭 (中)

義合源典當行坐落在城隍廟廣場的西側,店前牆上大大的『當』字十分顯眼,找起來毫不費力。

    但沈默走到近前時,卻見到門口掛著『今日歇業』木牌,門前還有許多顧客在議論紛紛,他側耳聽一會,無非是說『義合源四大朝奉一齊栽了』、『能不能挺過去都是問題』、『肯定是山陰那幾家下的絆子』之類。

    沈默不由微微苦笑,殷小姐一招先捨後得,將原本名聲不好的典當鋪,變成了宣傳殷家的活廣告,進而提升了殷家整體的生意,手段不可謂不高超。

    然而這位小姐還是嫩了,義合源壓低利潤雖然是自家的事,卻大大影響了別家當鋪的生意,會稽商界是她家一統天下倒無所謂,可山陰那幾家變得門可羅雀,還被老百姓戳著脊樑骨罵,能不恨得牙根癢癢嗎?

    沈默可聽畫屏說了,山陰的幾位東家,曾提了禮品去殷家求見,央她恢復十三歸。殷小姐幕後經營,從不露面,自然不會見他們,只是讓人帶話出來︰『你們只要也降成十一歸,生意自然會好起來。』

    開當鋪的提價可以,讓他降價哪能幹?幾個東家求告幾次,殷小姐對他們的貪得無厭十分惱火,乾脆不再理會。

    自此雙方的梁子就結下了,明裡的招數殷小姐都不怕,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但有道是暗箭難防,對方這次不直接對付義合源,改為對付四大朝奉——朝奉的眼光乃是一家當鋪存活的根本,沒有利害的朝奉把關,當鋪就面臨著被人家以假亂真、以次充好的風險,多大的本錢也得賠光了。

    然而培養一個合格的朝奉何其艱難?起碼得十幾年浸淫此道,還得東家不惜本錢的培養才行。就算是義合源,也只有這四位朝奉拿得出手,現在沒了四大台柱坐鎮,哪裡還敢開業?

    「釜底抽薪啊……」沈默一邊輕聲感嘆著,一邊繞到後面敲門。

    一個小夥計馬上從門縫中探出頭來,充滿戒備問的道︰「你找誰?」

    沈默自報家門後,小夥計這才鬆下來,開門將他放進來道︰「畫屏姐說公子會來,讓我在這候著呢。」

    沈默微微奇怪道︰「冷姑娘也在這嗎?」

    小夥計壓低聲音道︰「一大早就陪我家小姐來了,」說著努努嘴道︰「瞧,車還在裡面呢。」順著他指的方向,沈默看到一輛精緻的油壁香車停在院裡,點點頭道︰「那你先去通報一聲吧。」

    小夥計依言進去,不一會兒便和三位朝奉打扮、面容愁苦的半大老頭出來,將他迎進西屋去。

    進去之後,他便看到畫屏扶著個四五十歲的病人坐起來,雙方見禮後敘坐,沈默直截了當的問道︰「你們鑒定的那份,與現在庫裡的是同一份嗎?」他最先想到的是掉包計。

    「沒錯!」朝奉們異口同聲道︰「方纔我們還重新驗過一次,紙質年代、墨色濃淡、圖章印色全都無誤,確實是晉代的墨寶。」經過幾位朝奉的介紹,沈默才知道,書畫乃傳世品,往往都是孤立地流傳,在鑒別上比較困難,只有通過年代和藝術水平鑒賞。他們正是從這兩方面做出的判斷。

    「為什麼不篤定是王右軍的?」沈默於字畫一道並不甚通透,他之所以敢應下這件事,除了無法拒絕畫屏的請求之外,是因為他相信自己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本事還是有的……這是自古當官的基本素質之一。

    專業的玩不過當官的,沈默堅信這一點,雖然他目前還不是官。

    ~~~~~~~~~~~~~~~~~~~~~~~~~~~~~~~~~~~~~~~~~~~~~~~~~~

    「因為書聖爺爺的字太有名了,從他老人家活著開始,天下人就臨摹他的字!至今千年有餘,哪個會寫字的沒有摹過他的帖子?」冷朝奉開腔釋疑道︰「尤其是一些書法大家的摹本,根本就真假難辨。更有那馮承素、程修已之輩,專以假亂真為樂,以至於一些流傳久遠的『右軍字帖』,已經無從分辨了!」

    「那你們怎麼還會鑒為真品呢?」沈默微微皺眉道。

    「公子有所不知,」那三朝奉接過話頭道︰「因為五百年以上的良好摹本,本就具有相當高的價值。像這副『快雪時晴貼』,確實是晉代的墨寶,且書法完全具有王書的精髓。」說著嘆口氣道︰「所以按照行規,在沒有確鑿反證的情況下,都當做真跡處理了。」

    沈默恍然道︰「就是說你們當時也不肯定?」

    「但也沒法否定,」三朝奉輕聲道︰「當時我們幾個合計著,就算是個摹本,只要真跡不出山,也值兩萬兩銀子了……再說一千年前的字了,假假真真誰能說清楚?就是比上一比我們也不怕。」

    沈默已經拿到了那『快雪時晴貼』和鑒定書的副本,看著真偽一欄裡的『真品』二字,微微搖頭道︰「那也不該寫這兩個字。」

    這下四個朝奉一起苦笑道︰「敝號是當鋪,不是書畫行,只要值兩萬兩,在我們這就是真品了。」說完那三朝奉鬱悶道︰「從學徒到現在二十多年,看過的『快雪時晴貼』,沒有五百也有三百了,無一例外都是這一模一樣。早就深信真品也是二十八個字,哪裡會想到還有這麼大的破綻?」

    幾人也是唉聲嘆氣道︰「是啊,放在昨天以前,哪怕少一個字我們都會直接判為贗品的。」

    沈默卻不再說話,四位朝奉見他緊緊盯著那帖子,知道他在想辦法,便都屏住呼吸,唯恐打斷他的思路。屋裡突然靜下來,裡間的簾子卻掀開條細縫,一雙無限美好的剪水雙瞳,悄悄望著靜靜沉思的沈默……

    沒過多久,沈默抬起頭來,正好與那雙眸子四目相視,被他那明亮目光一看,簾子後的人慌亂起來,那道縫隙立刻合上,只有厚布門簾微微動抖著,告訴沈默裡屋是人不是鬼。

    「公子,有辦法了嗎?」畫屏忍不住問道,其餘四人也一臉焦灼的望著他。

    沈默回過神來,微笑道︰「你們看,『山陰張侯』四個字是行楷,其餘字皆是行書,完全可以看成是分兩次寫上去的……為什麼一定要理解成臨摹時寫到一起的呢?完全可以理解成,那位張侯看這信寫得太好了,覺著可以當傳家寶,又去找王右軍,請他補題的呢?或者是他們家覺著還是寫上收信人的名字,顯示出他們跟書聖的關係更有面子,便後來請高手加上去的呢?」

    「所以單憑這四個字,就敢說這東西是假的,是草率的,是極端不負責任的,」五個人張著嘴巴望著沈默,聽他一本正經道︰「我現在就去找徐渭,向他鄭重提出警告,要求他承認錯誤,為你們恢復名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10:17 PM

第一零八節 徐渭 (下)

見沈默說要走,眾人連忙起身相送,誰知他看也不看門口,便徑直往裡屋方向走去。

    幾位朝奉大驚失色,趕忙追上去道︰「使不得啊……」他們老胳膊老腿,哪能趕上沈默,便見他已經立在簾子前了。

    好在他站住沒有進去。眾人那提到嗓子眼上的心,這才微微放下,只見沈默朝簾子裡拱手道︰「當年承蒙小姐的恩義,沈默一直無以為報,今日這件事我便擔下了。只是有幾句話還請小姐斟酌……雖說『商場如戰場』,但終歸還是要講和氣,留餘地的。您不妨與幾家心平氣和的談一下,定出個規矩來,大家發財才是正理,真把他們惹毛了,您也得不償失。」

    說完也不待裡面如何反應,拱手道聲『冒昧』,便大步離去了。

    朝奉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小姐有沒有氣壞了,也不管出去相送。

    卻見那簾子微微一動,聽那小姐幽幽的一嘆道︰「給沈公子派輛車。」

    ~~~~~~~~~~~~~~~~~~~~~~~~~~~~~~~~~~~~~~~~

    看到殷家的馬車停在邊上,沈默覺著有些意外,在他想來,那位執掌百萬家業的大小姐,定然是高傲無比,聽不得半句忤逆呢,卻沒想到回頭就給自己派車了。

    有車就坐,總比走道強,他施施然上了車,坐在微微晃蕩的車廂裡,往山陰方向去了。

    一路上他竟有些感慨,因為將要見到的,乃是他前世便聽過的,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

    但無論怎樣努力,他都找不到那種『追星』的感覺,不禁為自己心態的蒼老而羞愧。

    胡思亂想間,馬車停下來了,趕車的在外面輕聲道︰「公子,前觀巷大乘弄到了。」

    在車伕的攙扶下,沈默從車上下來,從袖子裡摸出一點碎銀,順手遞給他道︰「快中午了,到前面那家鋪子吃個飯,慢慢等我吧。」

    車伕想不到他會這樣說,滿臉感激道︰「多謝公子爺啊。不如您也先吃飯,然後再去……」說著撓撓頭,紅著臉解釋道︰「據說那人性子古怪,還刻薄小氣……」

    沈默望了望那條狹長幽深的弄堂,看到深處的大門是虛掩著的,便笑道︰「我是去示威的,若是吃飽了肚子再去,豈不是明擺著示弱嗎?」說著拍拍那車伕的肩膀,呵呵一笑道︰「我還就去他家吃了!」說著揮揮衣袖,大步走了過去。

    ~~~~~~~~~~~~~~~~~~~~~~~~~~~~

    從狹窄的街巷拐進更窄小的弄堂,頭頂的天空便細如一根琴弦了。踏著碎石子鋪就的小道,看著四周攀滿粉牆的籐蘿,已經透著淡淡的綠意。輕嗅著初春的味道,沈默那被瑣事纏繞的心,便不知不覺平靜下來。

    他想不到,那位近年來頗有怪誕之名的徐天才,竟然住在這樣一處清雅的地方。

    前行大約十幾丈,便看到圍牆變成了黛色,牆上開著個方方正正的大門,樣式十分特別。不用任何人告訴,沈默也知道,這就是徐渭家了。

    他輕輕叩響有些破敗的大門,除了狗叫沒有人回應,再敲還是沒有回應,便變敲為錘,使勁砸門開了。

    這才聽到院子裡有動靜,帶著濃重方言的咒罵聲和腳步聲由遠及近。終於門開了,一個衣衫散亂,睡眼惺忪、鬍子拉碴、又高又白的男子,出現在沈默面前。

    沈默擺出微笑,剛要開口,那男子卻搶先道︰「我最近有錢,不寫字。」

    沈默嘴角抽動一下道︰「我不是來找你寫字的。」

    「也不作畫。」男子也不看他,一邊歪著頭掏耳朵,一邊就要關門。

    沈默卻伸手抵住門板,不讓他關上,男子沒好氣道︰「不寫字不作畫,那你找我幹啥?」

    「來你家吃飯啊。」沈默微微一笑道︰「還不請我進去?」

    那男子一聽,差點沒趴在地上,這才瞪大眼楮打量著沈默,突然嘿嘿笑道︰「有意思啊有意思,想不到我專吃白食徐文清,也有被人上門白吃的一天?」

    「出來吃總是要還的。」沈默便要往裡走。

    徐渭卻伸胳膊攔住去路,瞪眼道︰「主雖好客,無奈不是留客天!」這就要攆人了。

    沈默卻不為所動,笑容可掬道︰「客已飢餓,有心便為東道日!」

    徐渭不由笑道︰「終於踫上個比我臉皮厚的。」便閃開身子,讓他進了院子。

    ~~~~~~~~~~~~~~~~~~~~~~~~~~~~~~~~~~~~~~~~~~~~~~~~~~~~~~

    進去後沈默便看到一棵手臂粗的虯曲青籐,攀滿了整個一面牆,看來這就是徐渭那『青籐』之號的出處。再看院子裡,是一排坐北朝南、一楹三間的平房。只見一排花格長窗依於青石窗檻上,幾竿稀疏碧竹掩映著黑瓦白牆。

    院子不大,卻很精緻,只是地上叢生的雜草,門窗上落滿的灰塵,在幽怨的控訴著主人,你已經很久沒有關心過俺了。

    徐渭說屋裡亂,讓沈默在門口稍候,自個便先進去拾掇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打開門道︰「進來吧。」

    沈默一進去,卻見到除了一張桌子收拾出來,其餘地方還是那麼凌亂。他又聞到一股紅燒魚的香味,可那桌上卻空空如也。不由暗罵一聲︰『原來這傢伙先進來就為了把魚藏起啦。』他先不動聲色的坐下,等著徐渭招待。

    誰知徐渭也坐在對面,跟他在那大眼瞪小眼,竟一點動彈的意思都沒有。

    沈默心說『你可真好意思啊。』便看著空無一物的桌面道︰「老兄真愛乾淨,這是我見過最乾淨的桌子了。」這純屬睜著眼說瞎話,那桌子上油跡斑斑,黑裡透亮,蒼蠅落上去就不會飛走……蒼蠅若有靈,會說︰『非不願,實不能矣!』的。

    徐渭不由笑道︰「何出此言?」

    「佛家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沈默一本正經道︰「說的就是您這張桌子吧。」

    『拐彎抹角罵我沒招待啊。』徐渭難得老臉一紅,只好起身去洗洗大瓷碗,倒半碗涼水往沈默面前一擱道︰「但用白水半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10:18 PM

第一零九節 順之心隱 (上)

「這哪能夠呢?」沈默搖頭笑道︰「請上佳餚一餐!」

    徐渭終於遇到臉皮比自己還厚的了,知道這頓飯是推不掉了,只好端上一盤野菜道︰「無佳餚只備山上薺菜,一菜二蛋三魚四肉,唯其最為養人!」意思是我也沒什麼好吃的,只有一些介於菜和草只見的東西,你不怕淡出鳥來,我就給你整治。

    沈默哈哈一笑道︰「勞盛情可烹院內黑狗,一黑二黃三花四白,數它頂尖滋補!」

    見沈默要吃自己黑狗,徐渭搖頭苦笑道︰「亡妻去後,只有大黑陪我做伴,卻是不能招待你的。」

    沈默理解的笑笑道︰「你也對我一聯,對得上就不吃。」

    徐渭被激起了傲氣,哈哈一笑道︰「不是我吹牛,能難倒我的對子還真沒有。」

    「那可未必。」沈默冷笑一聲道︰「聽我的上聯是『眼前無路想回頭』!」

    「這有何難?」徐渭脫口而出道︰「身後有餘忘縮手!」

    沈默登時哈哈大笑道︰「既然忘了縮手,便把身後的魚拿出來吧!」

    徐渭方知上了他的當,卻一點都不惱,拍著桌子大笑一陣道︰「痛快啊痛快,好久沒這麼舒坦了。」便高高興興轉過身去,從鍋裡把魚拿出來,請沈默一起享用。

    這下他也不小氣了,從床下摸出一罈酒,從門後拽出一掛腸,又從櫃子頂上拿下一包風雞,再從各處犄角旮旯裡,找出些個茴香豆、花生米、鹵豆腐之類的下酒小菜,變戲法似的擺了滿滿一桌。

    看到這一幕,沈默的嘴巴可以塞進一個鴨蛋去,他心說這什麼人呀這是?我說藏條魚用不了那麼長時間吧,感情把能吃的都貓起來了。

    看他呆若木雞的樣子,徐渭一邊倒酒一邊坦然笑道︰「我這人有個怪脾氣,對人不對事,看上眼的怎麼都行,看不上眼的一滴酒也不給。」

    沈默呵呵笑道︰「看來我榮幸入貴法眼了。」

    徐渭往他面前擱一盅酒,自己也捏一個與沈默一踫道︰「嘿嘿,有趣,當今這世道的人很無趣,我只喜歡跟有趣的喝酒。」

    沈默仰頭干一個,擦擦嘴道︰「知道嗎,你是第一個說我有趣的,別人都說我很無趣。」

    徐渭抿著嘴,搖頭晃腦道︰「他們的眼光不行,看不透你內心深處的騷動。」說著又給沈默滿上道︰「其實咱倆不是第一次見面,當初我還沾你的光,贏了一大筆銀子呢。」說著便得意的嘿嘿直笑

    沈默恍然道︰「原來那個在山陰投注是你啊。」

    徐渭點頭笑道︰「當初我就覺著,你是個有趣之人。」

    「那為什麼還要為難我?」沈默翻翻白眼道。

    「因為兩年不見,我怕你跟我那堂姐夫,學的一般無趣。」徐渭嘿嘿笑道︰「他是唯一一個無趣,卻能在我這喝酒的。」

    「貴堂姐夫是?」沈默有些吃驚的問道。

    「沈青霞啊!」徐渭大驚小怪道︰「你的師母是我的堂姐,難道你不知道嗎?」

    沈默不禁搖頭苦笑道︰「大水沖了龍王廟,鬧了半天還是自家人。」

    徐渭嘿嘿笑道︰「嚴格說起來,我還是你的長輩呢。」

    「休想佔我便宜。」沈默瞪眼道︰「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叫你聲大哥就不錯了!」

    「那也行。」徐渭與他又踫一杯道︰「既然叫我大哥,那我就得問問了。老弟,你是來幹什麼的?」

    「快雪時晴貼。」沈默輕聲道。

    徐渭『哦』一聲,低頭沉默一會,方才抬起頭來道︰「昨天我回來後,越琢磨這事兒越不對味,好像哥哥我被人耍了。」

    沈默沒有插言,聽他講述道︰「事情還得從去年說起,幾個月前,山陰的胡老闆派人來告訴我,說得了一件寶貝,讓我去鑒賞一下。一時心癢,我便去了,便在密室中見到了那份『快雪時晴貼』,當時在場的幾個行家,都是交口稱讚,說是千真萬確的真品。」他看沈默一眼,頗不好意思道︰「我有個壞毛病,就是見不得小人得志,一看那胡老闆得意洋洋的樣子,便忍不住給那帖子挑了刺。」

    「山陰張侯。」沈默輕聲道。

    「正是,我當時有些輕狂,便將早年間發現的疑點說了出來。」徐渭頗為鬱悶道︰「還說王右軍的字都被唐朝的前幾位皇帝,帶進棺材了,現在傳世的全是贗品!當時把那胡財主弄得灰頭土臉,便不歡而散了。」

    「然後他前幾天又找到你?」沈默輕聲問道。

    「你猜得沒錯,」徐渭點頭道︰「他確實找到我,說會稽的義合源當鋪,有一份真的『快雪時晴貼』,讓我收回原先說的話。我自然不相信,便找到殷財主,讓他領著去看那字帖,一看果然又是二十八個字的,就把那話跟殷財主說了一遍。」

    「當時我也沒多想。」徐渭十分懊惱道︰「可第二天便聽說義合源歇業的事,便知道八成是被胡財主那幫人給利用了。」

    「不是八成,是十成十。」沈默頷首道︰「我來找老哥,一是為了見識下,遠近聞名的大才子長什麼模樣;二是求老哥幫幫義合源和那四位朝奉;三是為了提醒老哥,別被歹人利用了……不過現在看來,這一條是多餘的了。」

    「見到了長什麼樣了吧?」徐渭指著自己的臉道︰「一臉衰樣!」

    「這叫滄桑,」沈默笑道︰「男人的魅力正源於此。」

    聽他信口胡扯,徐渭忍不住又大笑道︰「就衝你這句話,說吧,想讓我怎麼幹吧?能做到我就聽你的。」

    「很簡單。」沈默輕聲道︰「去找殷老爺,跟他說『其實是在跟你開玩笑呢,那帖子的真偽你也沒法判斷。』」說著便將他那些個歪理邪說講給徐渭聽。

    聽得徐渭忍不住點頭道︰「論起胡謅八扯的功夫,我遠不如你啊。」

    沈默剛要謙虛幾句,卻聽大門被人推開了,還沒看見人,便聽到一個爽朗的聲音道︰「是那路神仙,能讓徐文清甘拜下風啊?」

    沈默在這發呆,卻聽徐渭驚喜道︰「義修哥?」

    『一休哥?』沈默吃驚的回過頭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oyakoyoninja 發表於 2010-2-10 10:18 PM

第一一零節 順之心隱 (中)

沈默起身回望,便見門口並肩站著兩個老男人,一個面容白皙、相貌清奇,配上頜下的三縷長鬚、身上的寬袍大袖,活脫脫一段魏晉風流。與他一比,另一位就顯得有些其貌不揚了,那位穿著栗色的布袍,身後背著斗笠,還有個三四尺長的細包袱,看起來像個跟班一般。

    但看他與那老俊男並肩而立,神態不卑不亢,便知道兩人是平等的。仔細一瞧,便見那人雙目小而炯炯有神,臉瘦而顴骨高聳,竟隱隱有些桀驁不馴的氣質。

    沈默見徐渭迎上去,一個勁兒的和他的『一休哥』問長道短,理都不理那斗笠男。沈默心好,怕那斗笠男尷尬,便朝他笑笑。出人意料的,那斗笠男也朝他報以微笑,竟十分有禮。

    徐渭表達完心中的激動,便拉著那『一休哥』進屋入席,又恭敬的請他上座,這才想起屋裡還有一位,不好意思的笑道︰「義修哥,我給你介紹個小朋友。」說著一指沈默道︰「青霞先生的得意門生,本次會稽縣試的鐵定案首,沈默沈拙言。」

    沈默心裡這個汗啊,但這裡面最年輕的徐渭也有三十多了,人家又不知道他是二世人,叫他『小朋友』還真沒錯。雖然心裡不樂意,但他知道個巧,能讓徐渭這種眼高於頂的傢伙如此對待,必定是天賦異稟的奇人。

    便恭恭敬敬的唱個肥喏,輕聲道︰「晚輩沈默拜見前輩,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那『義修哥』似乎對他很有興趣,上下打量沈默半天,才呵呵笑道︰「老夫姓唐,草字義修,別號荊川。」

    聽到唐荊川這個名字,沈默不禁倒抽一口冷氣,趕緊再施一禮道︰「先生大名如雷貫耳,學生平時研習最多的,便是您與守溪先生的大作。」唐順之,字義修,號荊川。嘉靖八年會試第一,與那王鏊王守溪並稱唐王,乃是時文界的泰山北斗。

    唐荊川面色古怪的道︰「希望唐某沒有誤人子弟啊。」

    徐渭在邊上嘿嘿笑道︰「義修哥學識淵博,天文地理、數學曆法、兵法樂律,無所不通,無一不精,你說的時文不過是他的小手段而已。」

    唐順之搖頭笑笑道︰「對拙言小老弟來說,時文還是最重要的。」說著有些責怪的看徐渭一眼道︰「我幾年前給你的那些干祿文字,可有潛心鑽研啊?」

    徐渭神色黯然道︰「這些年陡遭變故,先是二兄在貴州病故,然後大兄、髮妻又相繼去世,心境始終不得平和,只能讀一些雜書排解鬱結,實在沒心緒踫那些乾癟時文。」

    「造化弄人啊。」唐順之搖頭嘆息幾聲,這才發現原本高高興興的久別重逢,被自己一句話給攪得淒淒慘慘,趕緊別過話頭,對那同來的布衣漢子道︰「柱乾老弟,這就是你一直推崇備至的徐渭徐文清。」

    又為徐渭介紹道︰「文清小老弟,這就是你一直推崇備至的夫山先生啊!」

    徐渭『哎呦』一聲,瞪大眼楮打量著那其貌不揚斗笠客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何心隱……真是,真是……」他發現下面的話不太好聽,便硬生生打住了。

    可那何心隱卻冷笑道︰「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

    徐渭不由訕訕笑道︰「你怎麼知道?」

    「因為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何心隱依舊板著臉,有些挪揄道︰「想不到傳說中詩畫雙絕的徐大才子,竟然是如此……不修邊幅。」

    「彼此彼此!」徐渭爆發出一陣大笑道︰「我也想不到主張『人為天地之心,心是太極,性即是欲』的狂俠何心隱,居然長相如老農一般。」

    唐順之伸手拉著他倆的胳膊坐下道︰「可見『人不可貌相』這話,乃是真理也。」

    那何心隱卻哂笑道︰「你唐荊川便可以貌相,可見這話也不盡屬實。」

    ~~~~~~~~~~~~~~~~~~~~~~~~~~~~~~~~~~~~~~~~~~~~~~~

    四人重新入席,唐順之坐了主位,沈默敬陪末座,徐渭與那何心隱相對而坐,大眼瞪小眼。

    何心隱這才把斗笠和長包袱取下,擱到桌上時,沈默分明聽到了金屬摩擦聲,這才知道,那包袱裡裝的是刀劍。

    能見到『一休哥』和傳說中的何心隱,徐渭十分興奮,一邊敬酒一邊便開了話匣子。沈默也插不上話,便在下首默默陪著……他們起初還說幾句別後情由,徐渭自然是有問必答,那唐順之卻語焉不詳,彷彿有些顧忌。

    沈默只聽明白,兩人是從北方來,最近地面不太平,便結了個伴。再就是這荊川先生好似是個官身,其餘的就什麼也沒聽出來了。

    徐渭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他的一休哥有難言之隱,便改變話題,開始向唐順之討教學問,先從一些文章字句開始,漸漸便擴展到詩詞歌賦、諸子百家、乃至於人文地理,兵法農學。兩人或是一問一答,或是互問互答,非但旁徵博引,且均有前人未及之觀點,令人聞之如癡如醉。

    他們談論的話題跳躍性極強,上一句還在說什麼『竹林七賢』、下一句卻跑到『熒惑守心』上,再下一句卻說到『列子乘風』,便如天花亂墜一般,卻句句言簡意深,發人深省。

    令人吃驚的是,那位老農似的何心隱,雖然不太說話,但每每發言均一語中的,讓兩人擊節叫好……顯然三人的學識是在一個層次上。

    唯一插不上話的,便是我們新鮮出爐的縣案首,沈默沈拙言同學,他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才能聽懂六七分。但即使這六七分,也讓他收穫巨大,許多往日想不通透的地方,都迎刃而解了。

    在如饑似渴的學習之餘,他不禁暗暗自嘲︰『兩輩子加起來,也看了二十多年書了,原本以為自己的學問已經很高了。現在才知道,我真是坐井觀天啊……』這才明白『學無止境』的道理,那縣試奪魁的小小自滿,也就徹底消失了。

    其實沈默完全沒必要妄自菲薄,因為就學識而言,在座的三人全能排進天下前十……而唐荊川先生,則被許多人推崇為當時第一大學問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3 06:1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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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二卷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111節 順之心隱 (下)

扯淡最能費時,不知不覺兩個時辰過去了。

  正在興頭上,突然發現沒酒了。徐渭挨個晃晃酒壇子,滿桌子沒聽到一壇有響的,便晃晃悠悠的起身,大著舌頭道︰“拙……拙言,走,跟哥買酒……去。”坐著的時候嘴還利索,一站起來就酒勁上頭了。

  沈默點點頭,剛要起身,卻被那唐順之攔住道︰“酒中歲月長,沒必要一日喝完。今日便到這里吧。”

  徐渭搖頭道︰“那哪能行,我們還要秉燭夜談呢,怎能有話無酒?”

  唐順之拍拍他的胳膊笑道︰“老弟啊,日後我就在紹興長住了,咱們天長地久,有的是說話的機會。跟你實話實說,我倆是抽空子來看你的,天黑前還得出城呢。”

  聽他說要在紹興長住,徐渭十分高興,立刻不再堅持通宵,嘿嘿笑道︰“我猜是公事,要不依老哥的性子,也不會閃爍其詞。”

  唐順之點頭笑道︰“沒錯,確實是不能說的事情。”說著朝沈默笑笑道︰“你們今天沒有見過我,好嗎?”

  見沈默毫不猶豫的點頭,唐順之抱歉的笑道︰“今天老友相見,有些忘形了,倒把拙言小兄弟給冷落了。”

  沈默笑道︰“能聆聽幾位大家的高論,學生受益極大,聽您說就此散了,心里還老大遺憾呢。”他這話說的讓人舒服,就連那何心隱也忍不住笑道︰“那你以後可要多請我們喝酒啊。”

  “我倒是想常常受教。”沈默笑道︰“就怕幾位老哥不賞光哩。”

  “不會的,不會的。”幾人朗聲笑著往外走,到門口便看到,人家兩個是騎馬來的。

  待送到巷口,唐順之和何心隱翻身上馬,朝兩人拱手道︰“後會有期!”

  兩人也還禮道︰“後會有期!”便目送著兩人策馬揚鞭而去。

  ~~~~~~~~~~~~~~~~~~~~~~~~~~~~~~~~~~~~~~~~~~~~~~~~~~

  殷家的車夫一直盯著胡同呢,見沈默出來便去套車。

  看到車快來了,沈默對徐渭道︰“明天去一趟殷家吧。”

  徐渭點頭笑道︰“你就放心吧。”說著也不管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便調笑道︰“你怎麼跟殷大財主家扯上關系了?不會也看上那殷小姐了吧?”把沈默臊得滿臉通紅,悶聲道︰“毀人清譽可不是君子所為。”

  “你不說,”徐渭怪笑道︰“我自己去問問殷大財主。”

  沈默恍然,這家伙是在報復自己中午讓他吃癟呢,只好作個揖道︰“我的徐大哥啊,這次萬不該吃你的白食。改日小弟做東給你賠罪,你看行了吧?”

  “我徐渭豈是區區一頓飯能收買的?”徐渭義正言辭道︰“起碼三頓。”

  “多少頓都行。”沈默苦笑道︰“我住在保佑橋街三仁商號里,什麼時候打牙祭,都可以找我。”

  “果然是好兄弟啊。”徐渭胸脯拍得山響道︰“我也不會白吃你的,放心吧,你和殷小姐的好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沈默直翻白眼道︰“千萬別,不然我可不認你這個大哥了。”

  “兄弟啊,殷家的萬貫家財系于殷小姐一身,誰娶到她就等于娶了個財神回家,下半輩子敗都敗不完,”徐渭一臉賤笑道︰“過了這村絕沒這店,你可不要為了面子失了里子。”

  這時馬車終于過來,沈默跳上車對車夫道︰“快走快走,不要被這人的瘋病傳染了。”

  見他落荒而逃,徐渭在後面大聲笑道︰“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有機會就要抓住啊!”

  車夫憨憨的問道︰“公子,那瘋子讓你抓住誰呀?”

  沈默沒好氣道︰“趕你的車吧。”

  “公子家在哪,先把您送回去吧?”車夫縮縮脖子,討好的笑道。

  “保佑橋街。”沈默也不跟他客氣。

  “那得掉個頭,從府前街走近便。”

  ~~~~~~~~~~~~~~~~~~~~~~~~~~~~~~~~~~~~~~~~~~

  馬車掉回頭來,在前觀巷口處,沈默又看到了徐渭。見他悶著頭往前走,似乎氣鼓鼓要找碴一般,沈默便讓馬車跟著後面,看看他要干什麼。

  跟了不一會兒,便見徐渭在一家當鋪門前停住,也不進去,便從懷里掏出畫筆。在當鋪對面的雪白影壁上,‘刷刷刷’畫起畫來。店里的伙計出來,一看是大才子徐渭,趕緊去後面把東家給請出來。

  那大腹便便的東家正是徐渭口中的胡老板,等他在伙計的攙扶下,顫巍巍的出來時,牆上已經呈現出一副,美輪美奐的丹鳳朝陽圖。胡老板這個喜啊,心道︰‘往日求著他都不給畫一副,怎麼今天不請自來,跑到我家門前作畫了呢?’但無論如何,都是大大的好事啊,他便讓伙計搬把椅子過來,坐在那里慢慢欣賞。

  漸漸的,看熱鬧的越聚越多,里三層外三層,人們都十分奇怪,徐渭今天是哪根筋搭錯了,怎麼給他最討厭的‘胡扒皮’畫畫了呢?

  當太陽和鳳凰都畫出來了,大家都以為徐渭該收筆了,誰知他又刷刷幾筆,在鳳凰下面接著畫了一只又肥又骯髒的抬頭豬玀……與那一身贅肉,抬頭仰望的胡老板頗為神似。

  待畫完之後,徐渭把筆往懷里一揣,也不看那胡老板,便大步往外走去。

  胡老板看了這畫卻摸不著頭腦,叫住徐渭道︰“青藤老弟,這畫什麼意思啊?”

  “就是這麼個意思,沒有別的意思。”徐渭站住腳,冷笑道。

  胡老板撓撓肥胖的腮幫子,不解道︰“‘丹鳳朝陽’這畫我是見過的,不過人家只畫一只鳳凰朝著一輪太陽。可你在這鳳凰下又畫了一只抬著頭的豬玀,這不是……嗯,畫蛇添足嗎?”對于能準確運用成語,他心中小小得意一下。

  徐渭搖頭笑道︰“你見到的那是‘單朝’,我畫的是‘雙朝’。你看上層,鳳凰對著太陽,就是‘丹鳳朝陽’。下層,豬玀對著鳳凰。叫‘豬玀朝鳳’,豬!玀!朝!奉!你現在懂了嗎?”

  圍觀的老百姓哈哈大笑起來,山陰人都知道胡老板是干朝奉起家,又肥胖如豬,可不是豬玀朝奉嗎。這‘豬玀朝奉’心腸狠毒,最喜歡趁人之危,黑心殺價。凡是東西到了他家,金銀珠寶也能被說成是破銅爛鐵,往往連三成的價值都不出來。老百姓都恨死他了,現在終于逮到機會,怎能不放開了嘲笑呢?

  胡老板起先摸不著頭腦,仔細一想,才知道是在罵自己,看著那只與自己酷似的肥豬,聽著周圍人放肆的嘲笑聲。

  他臊得滿臉通紅,只好掩面跑回店里去,無奈腿腳不靈便,又被門檻絆倒,吧唧一聲,趴在了地上,引起一片更大的笑聲。

  遠遠看著這一幕,沈默卻笑不出來,他似乎已經明白,徐渭落魄的根本原因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3 06:22 PM

本帖最後由 happyboy2006 於 2010-2-14 07:45 PM 編輯

官居一品:第二卷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112節 府試 (上)

第二天沒有事,沈默便在家里大睡一覺,到後晌起來吃飯的時候,長子告訴他,畫屏姑娘來過,說徐先生去過殷家,把事情抹平了,她爹和三位朝奉自然也就沒事了。

  沈默披衣坐在小桌前,端著碗稀飯,輕輕吹著熱氣道︰“也不知那殷小姐會不會退讓幾步。”

  長子聽不懂沈默在說什麼,但他有個很好的習慣……就算完全不明白也可以津津有味的聽下去,且從來不會說出去,所以沈默最喜歡和他說話,尤其是一些平時不適宜說的話。

  只聽沈默輕嘆一聲,雙手捧著碗道︰“原先我還在想,什麼樣的小姐,能教出畫屏這樣的丫鬟來。現在我知道了,那殷小姐確實是有大能耐的,若是個男兒身,必能做出一番大事業來。”

  “人家現在的事業也不小啊,”長子笑笑道︰“原先殷家只能算是紹興的大商人,現在在殷小姐的經營下,滿浙江也能數得著呢。”長子平時話很少,更很少誇人,但也對殷小姐贊不絕口……當初那麼大的家業到了殷小姐手上,起初很多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誰知人家不僅沒有敗落,反倒還蒸蒸日上,由不得人不佩服。

  “那有什麼用?”他一聽到‘殷小姐’這三個字,情緒竟變得有些古怪,趕緊低下頭,夾一塊腌黃瓜掩飾道︰“還不都是別人的。”說完便暗暗吃驚道︰‘我怎麼如此封建了?’

  長子也感嘆道︰“是啊,可惜是個女子。”說著呵呵笑道︰“聽人說殷老爺有意招個養老婿,若是真能找到合意的,問題也就解決了。”

  “真是個餿主意。”沈默搖搖頭,也不知他覺著餿在哪里。

  連長子都察覺出他的反常,以為沈默和殷小姐之間,有什麼矛盾呢。便憨憨一笑,不再說話。

  可有人卻不想消停,便一聲怪叫道︰“這主意哪里餿了?”話音未落,無處不在的沈四少推門進來了,他方才在門外偷聽,屋里倆人談話的內容一點沒漏掉。一進門便滿臉淫賤道︰“搞清楚你們說的可是殷小姐啊!那是降落凡塵的謫仙子,不僅美貌無雙、心地善良,而且人又有本事……誰要是進了她家門,一輩子就像掉進金窩里一樣……那真是又娶媳婦又過年,好事一人全佔了。”

  說著坐到沈默身邊,從桌上摸起個大紅隻果便‘ 嚓 嚓’啃了起來,一面含混不清道︰“自從她及笄之年,登門提親的排著隊能繞紹興城一圈。只是不幸她母親那時過世,這才擱下到現在。不過還有半年,人家就服闋了,到時候排的隊肯定更長了。”

  “為什麼會更長呢?”長子奇怪問道。

  “嘿嘿,你還做買賣的呢,連這點道理都不懂。”沈京賤笑道︰“服闋之後,殷小姐可就十八了,殷老爺定要急著張羅婚事,去晚了就成別人家的了;且這次八成不會像二年前那麼挑。許多人便以為渾水摸魚的機會來了。”

  要是往常,沈默定然會調笑道︰“這莫說你也準備下河摸魚了?”但現在,他竟然只是悶頭吃飯,坐在那一句話也不說。倒是長子饒有興趣的問道︰“你也要去嗎?”

  沈默心說︰‘這家伙定然是要去的。’哪知沈京卻搖著大腦袋道︰“我是不會去的。”

  “為什麼?”沈默終于開腔了,語氣中竟帶著絲絲喜悅。

  曖昧的看他一眼,沈京撇撇嘴道︰“娶媳婦最重要的是過日子;過日子最重要的是要舒心;要舒心就得娶個百依百順的……殷小姐那種女強人,咱肯定降服不了,且讓你時不時會自卑一把,哪還有什麼大丈夫的樂趣可言。””說著滿臉遺憾道︰“殷小姐啊,今生無緣了,俺只有佇立在風中,偷偷想你了。”

  一臉惆悵的滑稽樣子,引得沈默兩個哈哈大笑,這讓本想獲得同情的沈四少十分不爽,沒好氣的揮揮手道︰“不說這個了,告訴你們個大消息……咱們府尊大人要去任了,新任知府已經到了城外,正等吉日入城呢。”

  沈默大吃一驚道︰“不可能吧,上次李縣令還得意洋洋的跟我說,府尊大人把他的名字上報朝廷了呢!”

  “莫非是被關系頂了?”沈京撓著下巴自我肯定道︰“很有可能,這世道啊,發生什麼都不奇怪。”

  沈默嘆口氣道︰“縣尊大人待我不薄,希望他能想開了。”

  “還有件事。”沈京壓低聲音道︰“昨日咱家人出城收賬,到城門口就被堵回來了,去碼頭走水路也不行。”

  “為何?”比起誰當知府來,長子更關心周邊的交通問題……明日還有一船鹽要到岸呢。

  “聽他們回來說,因為城外聚集了許多難民想要進來,但府尊大人卻宣布關閉水陸城門,不放任何人進出。”沈京沉聲道。

  沈默聞言登時沒了食欲,擱下飯碗道︰“是倭患難民嗎?”

  沈京點頭道︰“肯定的。要不汛期還早呢,哪里來的災民?”這個月來,倭寇再起的消息開始在紹興城內傳播,官府已經數次出面闢謠,讓百姓保持冷靜了。

  長子憤恨道︰“官府總想著瞞!瞞!瞞!現在好了,逃難的都到家門口了,我看他們怎麼瞞!”說著‘砰’地一聲,猛捶一下桌面,將碗碟都震了起來。

  沈默被濺出的飯湯弄髒了衣袖,他卻沒心緒理會,緊緊皺眉道︰“這月份青黃不接的,若是處置不當,一定會餓死人的!”

  “肯定的。”沈京點頭道,神色也十分的難過。

  長子沉聲問道︰“咱們紹興的義倉滿滿當當,為什麼不開鋪施粥?”

  “新官上任之前,是別想了。”沈京搖頭嘆道︰“現在的知府已經卸任,是不會再自找麻煩了。”自古地方官最不願干的,就是拿自己的糧食,賑濟別處的災民,賠本又麻煩不說,還容易引來更多的災民,乃是大大的得不償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3 06:25 PM

本帖最後由 happyboy2006 於 2010-2-14 07:46 PM 編輯

官居一品:第二卷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113節 府試 (中)

要說對時局變化最敏感的,商人絕對算其中之一。而這種敏感又迅速體現在物價上——短短兩天之內,紹興城內的米價便漲了一倍,鹽價更是扶搖直上,從三錢漲到了八錢。

  飛漲的物價立刻引起了百姓的恐慌,所有的糧店鹽鋪門前都擠滿了搶購的人潮,商人們卻紛紛以‘缺貨’為由緊關店門,囤積居奇的意圖昭然若揭。

  久久無法敲開店門,百姓的情緒十分激動。有些青皮無賴便借機撞開一家糧店大門,進入店里大肆搶劫。老百姓見有帶頭的,便一擁而上,哄搶大米白面。

  這下不管知府大人多怕麻煩,縣令大人多麼郁悶都不能再懈怠了,否則一旦個別哄搶蔓延成為大規模騷亂,幾位大人可就不是罷官回家那麼簡單了。好在紹興城有三套班子,衙役官差也比別處多得多。知府大人一聲令下,三班衙役便蜂擁而出,迅速彈壓住局勢。

  兩縣又打開義倉,平抑糧價。殷家也以會稽商會會長的名義,號召各商鋪開門營業,杜絕囤積居奇,以免引起民眾的對立情緒。受到驚嚇的商家紛紛響應,終于抑制住了物價上漲,使恐慌暫時得以制止。

  ~~~~~~~~~~~~~~~~~~~~~~~~~~~~~~~~~~~~~~

  就在這種內憂外擾的大背景下,會稽縣試的最後一場開始了……這場又叫‘提堂’,主要是因為縣試不太嚴密,所以縣令大人需要對點中考生再進行一場面試,刷掉濫竽充數者,以選送府試而已。

  對于憑借真才實學躋身‘提堂’試的童生來說,與其說這是場考試,還不如說是走個過場,然後吃縣令大人一頓好的,算是小小慶祝一下,所以大多數人都很輕松的……不過總有例外之人,比如說陶虞臣同學,他便憋著一股勁呢!

  想他陶虞臣同學,三歲始讀書,六歲受《大學》,日誦千余言,九歲成文章,便能發衍章句,君子縉紳至有寶樹靈珠之稱,劉晏楊修之比,此有識共聞,非其自吹自擂。及至十三歲,便被知府大人推薦去岳麓書院,師從狀元名師羅洪先,頭懸梁錐刺骨的苦讀五年之後,不敢說自比管仲樂毅之才,但也不覺著比黃觀商輅差到哪里去。

  黃觀商輅是誰?人稱黃六首與商三元,乃是大明朝唯二兩個獲得‘解元、會元、狀元’大三元者,前者更是把秀才考試的小三元也囊括在內。陶大臨同學以這二位自比,其雄心壯志也就不言而喻了。

  設想雖是美好的,可現實卻是殘酷的,雄心勃勃要做陶六首的大臨同學,怎麼也想象不到,自己出山第一場,便被那個叫沈默的壓在屁股底下,這叫陶同學情何以堪?

  這幾天他是茶不思飯不想,就等著一場,非得拿出最優異的表現,讓縣尊大人點自己為案首,把這口氣爭回來不可!

  所以當與沈默在縣衙門前相遇時,他的眼里能冒出火花來,電得沈默莫名其妙,心說︰‘不會是個兔子吧?’

  當縣試入選的一百一十名童生,列隊進入縣衙時,立刻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緊張氣氛,他們發現那些整日優哉游哉的小吏,抱著厚厚的文書低頭小跑;那些吊兒郎當的官差,也全部持刀著甲,面色嚴峻的肅立在縣衙內,這一切都告訴眾人,平靜安逸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作為前三場的頭兩名,沈默和陶虞臣走在最前排。他倆皆是一臉的嚴肅,只是心中所想大不相同……陶虞臣在想著如何打敗這個敵人,沈默卻壓根沒有考慮這場考試,昨日他專程拜訪了沈老爺,向他請教當前的局勢。

  沈老爺沉默半晌,才將一份文簡拿出來,遞給沈默道︰“這是你老師借職務之便,給我抄送過來的。”沈煉掌管錦衣衛的一切文移出入,將抄送各府衙的奏章送一份過來,自然不是難事。

  沈默接過那紙質優良的抄本一看,乃是本月初,給事中王國楨、御史朱瑞登等人,以倭寇猖獗,逼近南京,上疏‘請設總督大臣,督理南直隸、浙江、山東、兩廣、福建等六省軍務,使其調兵籌餉,得以便宜從事’的奏章。

  將這份抄件逐字逐句的看完,沈默的面色已經有些發白,他將這張重逾千斤的信紙擱下,難以置信道︰“局勢……已經若斯了嗎?”

  沈老爺沉重的點點頭道︰“前些年倭寇偃旗息鼓,朝中大員皆以為其土崩瓦解,誰知其卷土重來之時,人數竟有數萬人之多。”便須發皆張的拍案道︰“更可恨的是,還有些我國的海盜流氓、不第士子、越獄囚犯,穿倭服,掛倭旗,四出殺掠,氣焰囂張,數目竟有真倭的三四倍!”

  說著又長嘆口氣,無可奈何道︰“原先倭寇只是在沿海搶劫,但與我沿海衛所接觸後,發現大明將不知兵、軍備松弛;官兵貪生怕死、戰力不堪一擊,其更是肆無忌憚,如入無人之境,甚至連南京都敢騷擾了……”

  ~~~~~~~~~~~~~~~~~~~~~~~~~~~~~~~~~~~~~~~~~~~~~~~~~~~

  那一天,一老一少對坐良久,說了很多,卻拿不出一點解決辦法,最後沈老爺只能安慰他道“拙言啊,用心考上進士吧,只有當了官,你才能為百姓、為大明做點事。”說著笑笑道︰“我大明向來是以文治武,說不定你將來還有機會指揮那些總兵參將們,痛痛快快殺倭寇呢!”

  沈默當時沒說什麼,心中卻知道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發現自己有些輕微暈血……這是這輩子才有的毛病,他已經反復驗證過了,只要看到一灘血跡,不管是人血還是雞血,都會變得手腳發軟、頭暈目眩,要好一會兒才能恢復正常。

  為了克服這毛病,他曾經強迫自己連續一個月去觀摩殺豬,結果把殺豬的流程都學會了,該暈血還是暈血,你說怎麼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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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3 07:33 PM

本帖最後由 happyboy2006 於 2010-2-14 07:47 PM 編輯

官居一品:第二卷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114節 府試 (下)


應試的童生們在大堂內等候,縣尊大人卻久候不至。

  沈默低著頭,為東南的危機而心憂,他十分想為自己的國家做點什麼,可是卻怎麼也想不出來,到底應該做什麼。

  看沈默有些心不在焉,陶虞臣暗暗竊喜,心說︰‘是你自己不在狀態的,可別怪我勝之不武!’

  在眾人各懷心思之時,領他們進來的禮房書吏去而復返道︰“縣尊大人在後花園等你們,諸位跟我來吧。”便將眾人又帶去了縣衙的後園。

  北國仍在冰雪中,江南已是遍地春。後花園中的柳樹已生出嫩綠的細葉,微風吹過,柳條輕拂碧綠的湖面,一池春水便波紋蕩漾。

  李縣令仍在那個涼亭里坐著,身上裹著厚厚的棉衣,絲毫沒有感到春的氣息,看他神色委頓的樣子,似乎是病了。

  學生們排成數排,給恩師行禮,待禮畢之後,才聽縣尊大人嘶聲道︰“因為最近紹興的狀況,提學大人不能如約而至了。不過他派人帶話過來,說要在院試一關等著,到時候再試過諸位的斤兩……咳咳咳,”說著便劇烈的咳嗽起來,好久才緩過勁道︰“你們也看到了,本官偶感風寒,精力不支,所以今日考試不按常規,你們以‘春夏秋冬、悲歡離合’八個字各作一首詩,然後拿給我看。”說完便閉上眼楮,神魂游離去了。

  考生們面面相覷,心說‘前輩們都說李縣令重視士子,每次提堂必然賓至如歸,讓人覺著像過年一樣,怎麼這次連個座位也沒有?’牢騷歸牢騷,該作詩還是得作詩的。

  準備寫時又發現沒有紙,大伙只好可憐巴巴的望著司禮大人,那苟書吏這才回屋拿回一摞白紙,一人兩張分發下去。

  有的考生又道︰“經承大人,可有桌椅?”

  苟書吏抱歉笑笑道︰“衙門里大忙忙的,也沒給各位準備,你們就將就一下吧。”

  考生們想自己去找,卻被告知不準離開此地。無奈之下,他們只好將紙鋪在地上,撅著屁股趴下,開始咬著筆頭構思。

  沈默如仙人打坐一般,盤腿坐在地上,提著筆卻遲遲沒有磨墨,顯然心思不知飛到哪里去了。

  陶虞臣見了這一幕,更是信心大增,一時間文思泉湧,妙筆生花、花團錦簇的寫完了八首試貼詩……雖然縣令大人沒有規定格律,但經過嚴格應試訓練的陶同學,還是選擇了最規範的詩體。

  但他這次不急著交卷了,因為總結上次的教訓,他覺著這位李縣令似乎喜歡老成穩重型的,便也學著沈默的樣子,盤腿坐在地上,耐著性子靠時間。

  等啊等啊等啊等,等得他屁股蛋子冰涼冰涼,肚子里面咕嚕咕嚕,再看那沈默,仍然優哉游哉的坐著,一點不適的感覺都沒有,陶虞臣便暗暗咬牙堅持,心說一定不要輸給他!

  這時別的考生開始陸續交卷,李縣令拿過來一看,也不求合轍押韻,只要語句通順的便算通過,完全違背了他掛在嘴上的‘學問無小事,字字是大事’的宗旨。

  那些通過之後的考生還磨磨蹭蹭在他眼前晃悠,李縣令不耐煩道︰“該干嘛干嘛去,還等著管飯啊?”

  很多人便傻了眼,他們不少人出身貧寒,為了等這一頓好的,從昨晚上就開始餓著肚子了,可也沒處說理去,只好捂著肚子,哭喪著臉回去了。

  ~~~~~~~~~~~~~~~~~~~~~~~~~~~~~~~~~~~~~~~~~~~~~~~~~~

  又堅持了半個時辰,考生已經走了七七八八。這時陶虞臣的臉都憋紫了,心說我要是再等下去,非得拉了褲子不行,那還不成為一輩子的笑柄啊?

  便小心翼翼的起身,弓著腰、走著貓步到了李大人面前。李縣令一見他來了,破例抬起頭來看一眼,不由吃驚道︰“虞臣你怎麼了?難道昨天晚上也沒吃飯麼?”

  陶虞臣乃是殷實人家的子弟,心說我至于嗎?但更不好實話實說,只好點點頭,勉強笑道︰“學生快……餓暈過去了,先生能快點放我回去……用飯嗎?”

  李縣令趕緊一揮手道︰“去吧去吧,你的水平我還是知道的,免檢了。”心中不禁嘀咕道︰‘這孩子怎麼這沒出息呢?’

  陶虞臣朝縣令大人難看的笑笑,便轉過身去,小碎步往外挪。那兩張精益求精寫出來的詩文,干脆就沒交上去,不是忘了,實在是另有用處。

  這時候,沈默終于施施然站起來了,陶同學才看到,原來人家屁股底下還墊了個書包……陶同學真是欲哭無淚啊,只能捂著肚子快步出去,找一處花樹掩映的幽靜場所,痛快發洩一番腹中的憤懣。

  沈默莫名其妙的看著陶同學,心說‘看來是吃壞肚子了。’便將隨筆寫就的詩文交給縣令大人。

  李縣令接過來,起先也是無精打采,但當看到《賦悲詩》的時候,不由自主的便默念道︰‘綠荷扶夏出,嫩立如嬰兒。春風欲舍去,盡日抱之吹。對此傷我心,淚下如綆縻。天豈欲我窮?天豈欲我衰?日月自見多,大化誰能持。闌邊禿尾雀,摧老看眾嘻。微物亦有然,聊復酒一卮。”

  反復念著‘闌邊禿尾雀,摧老看眾嘻。微物亦有然,聊復酒一厄。’這句,突然兩行老淚便不自覺淌了下來。猛然察覺到自己失態,李縣令趕緊擦擦淚道︰“你這詩做得好,不如老夫也請你‘聊復酒一卮’吧。”

  沈默拱手微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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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時一刻,縣衙外的照壁牆上,終于貼出了此次縣試的成績榜單。擁擠在照壁前的人們,只見在榜首的位置,單獨寫著‘案首沈默’四個赫然大字,在他之下才是第一等十九名……其中第一個便是陶大臨,第二個是沈襄。另有二等七十名,三等一百四十名,四等三百名,五等二百名,其余皆是不入等。

  本次縣試的案首,將與一等、二等,以及三等前二十名的考生,一同參加兩月後舉行的紹興府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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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3 07:37 PM

本帖最後由 happyboy2006 於 2010-2-14 07:47 PM 編輯

官居一品:第二卷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115節 新任知府 (上)


縣衙後堂內,炕頭小機上,幾碟小菜,一壺老酒。沈默盤腿坐在李縣令對面,聽他一邊用筷子敲打出節奏,一邊淺吟低唱道︰“夜來風雨匆匆,故園定是花無幾。愁多怨極,等閑孤負,一年芳意。柳困花慵,杏青梅小,對人容易。算好事長在,好花長見,元只是、人憔悴。”

  沈默知道,他唱的乃是宋代程垓一首詞,詞牌名喚《水龍吟》,唱的是‘回首池南舊事,看花老眼,傷時清淚。’可謂滿腔心灰意懶的歸去之意,也算是歷代士人仕途受挫後的集體寫照了。

  李縣令將整首詞唱完,端起酒盅一飲而盡。伸手拭去胡須上沾著的酒液,這才無限失落道︰“老夫已經寫好辭呈,明日便遞上去。”

  “大人離致仕還早呢,為何興起此等念頭?”沈默明知故問道。

  “你可知道知府大人這幾日就要卸任?”李縣令渾無所覺道。

  沈默點點頭。

  李縣令又道︰“你可知道新任知府就在城外,只等黃道吉日進城了?”沈默又點點頭。

  只見李知縣滿臉落寞道︰“老夫今年五十一,錯過這次機會,今生是休想再進一步了。”

  沈默搖頭笑道︰“不見得。”

  “哦?拙言有何高見?”李縣令微微抬起眼皮道。

  “有道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在學生看來,這次先生沒有上去,卻是一件好事。”沈默微笑道。

  “休要消遣我。”李縣令瞪他一眼道︰“老夫往日對你不薄!”

  “先生莫急,聽學生為您分說。”沈默淡淡一笑道︰“學生聽說朝廷要特設東南六省總督,統籌整體抗倭,請問先生可有此事?”

  李縣令頗為意外的看他一下,想不到這小子消息竟如此靈通,便微微點頭道︰“據說是有此事,但陛下並未表態,因此設立與否還在兩說。”

  “八成是要設的!”沈默篤定道︰“先從東南局勢看,已經遠超過朝廷的預料。學生觀察去年全年的戰例,竟有八成以上是發生在兩省交界處。這說明倭寇已經抓住我大明衛所各自為戰的弊病,專門在兩省交界處登陸,一旦遇到官兵主力便竄入鄰省,我軍卻只能隔省而嘆,無法追擊。所以設立總督,統一調兵,已經是勢在必行了。”

  李縣令微微頷首,聽沈默繼續道︰“再從朝廷近期的一系列人事任命看……去年年末,已經被定成死罪的福建都指揮僉事盧鏜出獄,仍以都司在福建備戰抗倭。與他同時論罪的李顯也得以起復,為總兵官,在廣東備倭;臘月里,廣東都指揮僉事俞大猷奉命帶兵北上,為寧台參將,負責浙東、甦南平倭;正月里,以能用兵聞名的南京兵部郎中譚綸,任台州知府;又有任環、湯克寬等驍勇善戰之輩,也從各地被調往東南……請問先生,這說明什麼?”這些消息,都是那日從沈老爺那里看來的。錦衣衛的邸報真不是蓋的,幾乎事無巨細,一一通報,只是繁復復雜,還得一條條挑出來。

  李縣令坐直身子肅容道︰“朝廷已經將抗倭視為頭等大事,要集中我大明的精英良將,全力以赴的穩定東南局勢。”不知不覺中,李縣令已經用上了討教的語氣︰“這麼說,新任紹興知府也必然精通用兵之道了?”

  “是的,紹興府瀕臨大海,居于南北要沖,一旦全面抗倭,必然是戰略重鎮。”沈默緩緩點頭笑道︰“我想問一句,先生懂兵法、會打仗嗎?”

  此言一出,李縣令心中的郁結登時冰消雪融,使勁摸著前額道︰“有理有理,現時非比往常,一旦倭寇來襲,知府便有守土之責,老夫可擔不起這個責任。”說著嘿然笑道︰“光想著五品官的位子了,卻忘了現在是什麼時候……拙言,我不如你啊。”

  沈默搖頭笑道︰“先生是當局者迷,學生是旁觀者清,算不得什麼的。”

  這話讓李縣令十分舒服,想一想,他便鄭重其事道︰“既然大明有事,我李雲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只要抗倭還未成功,這個縣令就一直當下去。”除了士大夫忠君愛國的情操之外,他這話里也包含著幾多無奈……一旦真要開始全面抗倭,紹興地處戰場前沿,遞辭呈就等于臨陣脫逃,然後被逮進刑部大牢,身敗名裂,貽笑千年。

  “大人高義!實乃晚生後輩之楷模。”沈默自然能體會他的心情,先是一臉欽佩的稱贊,馬屁之後便接著安慰道︰“大人,國家有事,正是您建立功業之時,只要兢兢業業三五年,別說知府,就是布政使也不在話下。”戰爭是官員飛快晉升的階梯,對于純文官來說也是如此,當然前提是一直不犯錯誤,把上峰交代的事情辦好。

  只見那李縣令搖頭笑道︰“老夫不圖升遷,只求能為抗倭大業出一份綿薄之力。”說著卻又按耐不住的問道︰“我下一步該怎麼辦?”

  “給新任知府大人一個良好的第一印象。”沈默輕聲道︰“從此以後你們就是唇齒相依,一榮俱榮了……而且他既然身負重任而來,權柄自然重于一般知府,您應該首先調整好心態。”

  李縣令點頭道︰“不錯,具體呢?”人就是這樣,一旦信服之後,便容易產生依賴心理,懶得自己動腦子。

  沈默心說‘可算繞到這了。’便一臉平靜道︰“既然和府尊大人一損俱損,那他的麻煩大人就不能不管啊!”

  “他有什麼麻煩?”李縣令說完便恍然道︰“城外的難民!”

  “先生英明,”沈默先贊一聲,又沉聲道︰“府尊大人身負眾望,必然為中樞矚目,一旦難民處置不當,難免會影響他在朝中大員心中的形象,他必然會對先生不快。”說著單拳輕輕一握道︰“反之如果先生把這件事處理好了,讓府尊大人臉上貼了金,想必他一定會投桃報李的。”

  李縣令面色陰晴不定的尋思片刻,終于沉聲道︰“好吧,開倉放糧!”說著從座位上站起來道︰“拙言你慢用,本官現在就出城面見府尊大人!”

  “不是不合規矩嗎?”沈默一臉奇怪道。

  “你都說是特殊事情了,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李縣令揮揮手,便快步往二堂去了。一面走還一面高聲下令道︰“擊鼓升堂,本官有要事布置!”

  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身影,沈默長舒口氣,他這番苦心勸說,其實不知是為報答李縣令的知遇之恩,更重要的是,是他想幫幫城外的難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法,比如說殷小姐便從外埠調來了數船糧米,散發給難民;比如說長子每天從城上往下系飯團子。而沈默認為,他的方法才是最有效的。

  夾一筷子牛肉,細細的品嘗起來,他滿足的閉上了眼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3 07:41 PM

本帖最後由 happyboy2006 於 2010-2-14 07:47 PM 編輯

第116節 新任知府 (中)


李縣令出城之後,很快帶回了知府大人的命令,打開義倉施粥,但不許一個難民入城。

  當看到會稽縣轉來的諭令後,呂縣令還有些不當回事,氣呼呼道︰“這個老不要臉的,大人還沒離開紹興城呢,就忙著去巴結城外那位了。”恰好他閨女婉兒進來,見爹爹一臉氣憤,便問道︰“什麼人惹爹爹生氣了?”

  呂縣令也不瞞她,就把事情的經過講清楚,末了憤憤道︰“人都說人走茶涼,李老頭這是人未走,茶先涼!”

  呂婉兒卻勸他道︰“孩兒知道父親心里發堵,這兩日一直心情不好,連帶政事也荒了,老府尊寬厚,您這樣做沒什麼大礙。可有道是‘一個將軍一道令,一個神仙一道法。’萬一那新任府尊是個雷厲風行的主,父親再這樣懈怠下去,給他留下個壞印象的話,日後差事可就難做了。”

  呂縣令想想也是,朝女兒不好意思的笑道︰“連李老頭都想明白的事兒,我卻還在這糾結,實在是不應該。”便打起精神,也安排山陰縣開始放糧。

  有了維持生命的糧食,災民的情緒終于暫時穩定住了。到了二月二十七,府尊大人入城這天,總算沒出什麼亂子。那天一早,沈京便來找沈默去看府尊入城,沈默卻沒興致,他最近比沈先生在的時候還要忙……大半天時間溫習功課,小半天時間鑽研從李縣令那里弄來的兵書地圖,戰爭年代嗎,學點這個總是有用的……雖然上不得戰場,但躲在後方當個狗頭軍師還是可以的。

  只是兵書上有許多無法參悟的地方,他覺著自己得找個人請教一下,于是乎想起了徐渭……記得那次在他家聽他們幾個胡侃,聊得最多的便是兵法,徐同學好像還是蠻懂的。

  去徐渭家一問,果然沒有他不懂的地方,只是在回答了三個問題之後,任憑沈默再三詢問,他便高低不答了。沈默正納悶呢,便見徐渭一個勁兒的摸肚子,這才恍然——原來自己還欠著他三頓飯呢。

  只好領著得意洋洋的徐渭,去一家干淨的飯館,要一個安靜的單間,點一桌上好的席面,徐渭這才滿意,對他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末了還宣稱︰“以後三個問題一只燒雞,五個問題一壇好酒,若想一次問個盡興,就得用今天這樣席面。”

  為了盡快完成基礎掃盲,沈默忍痛挨宰,果然每天都拎著酒肉去找他。徐渭起初還很得意,誰知後來沈默的問題越來越少,也越來越難。到了一個多月後,竟然一隔好幾日都不上門。

  這讓吃順了嘴的徐文清十分掛念,終于忍不住打聽到寶佑橋街的三仁商號,又費了老大勁才讓長子相信,他真是沈默的朋友,而不是前來借錢或者吃白食的那種怪叔叔。

  他進去時,沈默正坐在天井里曬太陽,手邊拿著本書,卻是他上次介紹給他的《唐李問對》,屬于比較實用的兵書。

  一見沈默起身相迎,徐渭便怪叫道︰“你是不是沒錢了?”

  沈默奇怪道︰“何出此言?”

  趁著他起來,徐渭一屁股坐在沈默的安樂椅上,隨手從小桌上的果盤,撈起一串紅彤彤的櫻桃,一下全塞到嘴里,使勁咀嚼幾下,把酸甜的汁水咽到肚子里後,一邊呸呸的吐種子,一邊含混不清道︰“你一定是沒錢了,不然怎麼不去問我問題了呢?”

  沈默無奈的再搬把椅子,坐在徐渭對面道︰“還有幾天便府試了,我最近得用功溫書。”

  指著他手中的書,徐渭大驚小怪道︰“府試也考《唐李問對》嗎?”

  “讀書讀累了,換換腦子而已。”沈默苦笑道︰“你來找我就是為這事兒嗎?”

  “不是。”徐渭搖頭道︰“還要找你吃飯。”

  沈默無可奈何道︰“好吧,我們去吃飯。”說著便進屋去拿錢袋。

  徐渭卻搖頭笑道︰“這次你不用帶錢,有人請我們吃飯。”

  沈默奇怪道︰“我們?”

  “到了就知道!”徐渭又拎一串櫻桃起身道︰“于此孟春時節,攜兩三歌妓,與五六好友,泛舟于鏡湖之上,不亦快哉?”

  沈默卻不聽他這一套,冷笑道︰“我覺著是個圈套。”

  徐渭斜目瞥他一眼道︰“就是圈套,你願不願意去?”

  “去。”沈默毫不猶豫道︰“我這人最愛跳火坑。”

  ~~~~~~~~~~~~~~~~~~~~~~~~~~~~~~~~~~~~~~~~~~~~~~~~~~~

  兩人雇一輛馬車便蹁躚往城外去了,現在城外已經沒有難民聚集……對于來源復雜的外地難民,新任知府大人下令分別處置,對于五家以上可以互相具保的,允許其入城居住,並擇其精壯者編入民團,其老弱婦孺或者開荒種田,或者進入工場做工,全部人盡其用,也沒有引起城內居民多大的怨氣。

  至于不能作保者,知府大人則嚴禁其入城,命其在鄰近鄉村開荒耕種,並命各鄉的保長,甲長,戶頭等等嚴密監視,一有異常隨時上報……他在告示文中寫到‘局勢撲朔,敵我難辨,實乃情非得已之舉,望諸位體諒配合。’在道理上著實站得住腳。

  出城時兩人發現,城防明顯加強許多,即使是出去也要查驗身份,登記姓名住址,費了好大周折才出得城去。

  出城之後,沈默心中的好奇更強了……他是個謹慎之人,之所以冒著踫到倭寇的危險,跟著徐渭出城,是因為他要解開心中的一個疑團,那就是——

  沈煉、徐渭、唐順之、何心隱這些人,顯然是互相熟識,互相了解,雖然性格各不相同,但在思想上卻有著高度的一致。這種共性的東西散發著無盡的光和熱,在其照耀之下,這個花花世界、芸芸眾生竟都黯然失色!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力量?這到底是一群什麼樣的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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