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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萍妹 發表於 2010-8-12 12:54 PM

吱吱 -【穿越好事多磨】《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30 01:29 AM 編輯

【書名】:穿越好事多磨

【作者】:吱吱

【內容簡介】:

  人在不知不覺中

  會被許多人守護

  如此重要的事  

  總是當我們失去時

  才察覺到

  沈穆清的未來

  就這樣掩藏在誰也看不見的命運紐帶

  和命中注定的人之間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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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萍妹 發表於 2010-8-12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C萍妹 於 2010-8-12 01:22 PM 編輯

第一章 沈家女兒
  
    沈穆清聞著玉簪花的清香,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

  鵝黃色的鮫綃紗帳子外黑漆小杌子上的那盞小小的羊角宮燈發出昏黃的光芒,映著大紅羅帳子燦若晚霞。

  沈穆清貪戀著被褥間的松柔溫馨,翻了一個身,重新閉上了眼睛。

  有人在柔聲地喊她:「姑娘,卯正了,該起床了!」

  沈穆清只是不理,用被子捂了頭。

  喊她的人也不勉強,靜靜地立在床邊侯著。

  沈穆清躺了一會,終是心虛,掀了被子坐了起來,嬌嗔道:「落梅,你怎麼像自鳴鐘似的準時啊!」

  鮫綃紗帳子已被用銀勾掛了起來,床前正垂手立著個身穿藍綠色綾棉比甲的姑娘。十七、八歲的年紀,白淨的臉龐,細細的彎眉,雖不十分漂亮,神色間卻十分的溫婉,讓人看了很是舒服。她正是沈穆清屋裡的大丫鬟落梅。

  聽見沈穆清的抱怨,她抿嘴而笑,轉身去撩了大紅羅帳子。

  明亮的燈光立刻如水銀般瀉了進來,照亮了張寬敞的黑漆鏍鈿八步床。

  兩個未留頭的小丫鬟就捧了對襟白綾裌衣,白杭絹挑線裙子,銀紅底撒白玉蘭花的妝花窄袖褙子進來。

  落梅笑道:「姑娘,我服侍你穿衣。」

  「不用,不用。」沈穆清忙搖頭,「我自己來就行了。」

  落梅在她身邊服侍了七年,對她的生活習慣瞭如指掌。聽她這麼說,帶著兩個小丫鬟笑著給她屈膝行了禮,退了下去。

  大紅羅帳重新垂下,八步床內又恢復了幽暗的光線。

  沈穆清唉歎著起身,窸窸窣窣換了衣裳。

  床角人高的紫檁木雕花座的水銀穿衣鏡裡就映出個畫般的小姑娘來。

  沈穆清望著穿衣鏡的小姑娘,猶豫著伸出手指,輕輕地點了一下她。

  鏡中的小人也伸出手指,點了沈穆清一下。

  沈穆清失笑。

  說出去誰會相信?

  七年前,她還是個一邊感歎職場傾輒的殘酷,一邊在豐厚的利益驅動下不停往上爬的都市女郎而已。一場車禍,卻讓她變成了大周王朝戶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沈箴年僅五歲的女兒,梳著三丫髻,穿著織錦小襖挑線裙子養在深宅內院中……

  想到這裡,沈穆清不由歎了一口氣。

  她以為,自己會永遠記住駕駛者那張醉意朦朧的臉,誰知道,不過七年而已,她不僅不記得肇事者的臉了,就是自己父母的模樣,都漸漸模糊在了時間的長河裡,只留下了一個溫馨的感覺。

  「人大概是世界上適應最強的生物了!」沈穆清喃喃自語著,望著鏡裡的人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然後高聲喊了落梅。

  大紅羅的帳子立刻被撩了起來,藍綠色的卷草紋頂棚上掛著紅穗八角琉璃宮燈把她的世界照得通明。

  沈穆清笑著進了設在床後的淨房。

  她屋裡的一個叫英紛的二等丫鬟正挽著衣袖用肘部要給她試水溫。看沈穆清進來,英紛笑著喊了一聲「姑娘」,道:「水溫正正好!」

  沈穆清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英紛帶著兩個打水的小丫鬟屈膝行禮退了下去,把空間留給了沈穆清。

  淨房是照著沈穆清的意思佈置的。

  用了幾個落地屏風,把屋子劃成了幾部分,有的地方放著馬桶,有的地方放著臉盆,有的地方放著浴桶。

  沈穆清用豬鬃作的牙刷沾著牙粉刷了牙,然後用帶著桂花香味的香皂洗了臉,出來坐到了床旁黑色三圍雕漆的鏡台前,從琅琳滿目的罈罈罐罐中找了個巴掌大的掐絲琺琅桃盒打開,用指尖挑了黃豆大小的杏色的面膏在手上勻開,塗在了臉上。

  屋子裡立刻飄散著一味淡淡的茉莉花香。

  這是內務府用嶺南上貢的紫梗葉加工而成,專貢嬪妃們使用的「薊香膏」。小太監偷出來拿到水粉鋪子裡悄悄地賣,一盒也要二兩銀子,要是流到市面上,要賣到五兩銀子,最多只能用一個月,而大周王朝現在的米價,也不過九分銀子一石而已……說起來,她的生活是有點奢侈。

  沈穆清笑著,從鏡中看見落梅把明霞喊了進來。

  明霞是專門管沈穆清梳頭的丫鬟。長得矮矮胖胖的,說起話來有些木訥,偏偏手卻很巧,擺弄著一手好頭,這才拔到了沈穆清的屋裡,領了三等丫鬟的月例。

  她帶著兩個未留頭的小丫鬟走了進來,笑著給沈穆清請過安後,就拿了小丫鬟手裡捧著的白綾大手巾圍在沈穆清的肩上,然後打開梳台上的妝奩盒,挑了一柄黃楊木雕花梳子,開始給沈穆清梳頭。

  在扎頭髮之前,明霞是要用黃楊木的梳子給沈穆清梳一千下頭髮,然後再按摩頭皮一刻鐘——這可是她現在的母親李氏反覆交待過的,據說這樣可以使頭髮烏黑光鑒……

  沈穆清不由望著鏡子裡那張雪白的瓜子臉發起呆來。

  她現在父親叫沈箴,字世銘,江蘇太倉人士,永德十年兩榜進士。母親李氏,浙江象山人。兩人的父親是同年,又一起在廣西做官,結的得意親家。沈父去得早,沈箴多虧有岳家相助,才能讀書進學,夫妻感情很好。只是沈箴年輕時官運不佳,三起三落,李氏跟著他四處奔波,四兒三女都沒有站住,直到慶安十五年沈箴任山東布政司的時候,才又得了個么女。因是上九日生的,又體弱多病,就寄名在了觀世音菩薩跟前,取了乳名叫「寄姐」。五歲的那年,寄姐在雪地上滑了一跤,摔了後腦勺,睡了七天七夜才醒……至於「穆清」這個學名,是她八歲啟蒙的時候,沈箴特意請了翰林院學士劉寓幫著取的,來自於詩經的「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之句。

  「姑娘,姑娘!」明霞拿著靶鏡在沈穆清身後左照右晃的,選著角度把腦後的髮式反射到鏡台的鏡裡面,好讓她看清楚:「您看還可以嗎?」

  已經梳完頭了啊!

  沈穆清回過神來,仔細地瞧了兩眼。

  梳得整整齊齊,挽得緊緊紮扎。

  她點了點頭,笑道:「挺好的!」

  沈穆清屋裡的另一個大丫鬟珠璣就拿了描金退光的匣子給沈穆清挑首飾。

  樣式精美的珠花整整齊齊地裝了滿滿一匣子,或嵌著稀世的金鋼石,或嵌著珍貴的紅寶石、青金石、貓眼石、鴉鶻青,至於蜜蠟水晶珍珠硨磲珊瑚玳瑁之類那就更是數不勝數了。這些玉石在燈光下閃爍著絢麗奪目的流光,讓人眼前一亮。

  像這樣的匣子,沈穆清還有十幾個,分門別類地擺著些髮簪步搖耳環戒指花翠之類的。都是李氏今一件,明一件給的。實際上她年紀還小,只能梳三丫髻,這些東西很少用得上,只不過是李氏愛女心切罷了。

  沈穆清笑著擺了擺手,道:「又不是出去做客,在家裡,就不用這麼麻煩吧。」

  實際上最主要的是這些首飾都很名貴,如果戴出去,她身邊的丫鬟就要時時刻刻注意著,免得掉在哪裡遺失了,搞得大家都很緊張。

  雖然早知道沈穆清的答案,但聽到了這麼一句,珠璣還是展顏一笑,秀麗的面龐就有了幾分稚嫩,不像她平時——太過端莊、穩沉,一點也不像個只有十六歲的小姑娘。

  「姑娘,昨刮了一夜的東風,今天早上起了北風。我把您那件大紅四合如意刻絲披風拿出來,您看可好!」

  沈穆清每天早晚要去給母親李氏省定昏省,而九月的盛京,已隱隱有了寒冬的影子,如果天氣不反常,十月中旬就要飄雪了。

  「好了!」沈穆清笑著點頭,「你管我的衣裳首飾,自然是你說了算。」

  珠璣就笑道:「要是真聽我的,姑娘可以在頭上戴兩朵小雛菊花……」

  沈穆清忙打斷她的話:「別,別,別,你休想我戴花,真是俗死了……」

  現代人,有誰會扎一腦袋鮮花——這是一個審美觀念的問題。

  「姑娘……」珠璣無奈地喊道,「如今內庭的貴人們也都戴花,脂坊還專門用溫棚種出玉蘭海棠牡丹給送進宮去扎花冠……」

  「你要是喜歡,自己戴了,可別糟蹋我!」

  大家都笑了起來。

  沈府的規矩雖嚴厲,但沈穆清平時待人隨和,屋裡又沒有年長的媽媽管著,幾個丫鬟也會看著時候和沈穆清說兩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

  珠璣只得搖頭,去拿了披風出來給沈穆清披了,落梅則笑著喊了沈穆清屋裡另一個大丫鬟錦秀——沈穆清平日就由她們兩人在跟前服侍。



第二章 昏定晨省

  天還只是麻麻亮,沈府後宅的那些飛簷翹角如一副副剪紙靜靜地貼在灰藍色的天空中,院子裡,兩個粗使的婆子正拿著人高的竹掃帚在掃地,看見沈穆清出來,忙上前曲膝行了禮,其中一個年長些的還道:「姑娘,這天還沒透亮,要不要叫兩個人給姑娘提燈。」

  沈穆清住的安園就在李氏的屋後,近得很。

  「那到不用。」沈穆清笑道,「讓嬤嬤費心了。」

  那婆子忙搖頭:「沒費心,沒費心……」

  沈穆清笑著和兩個婆子點了點頭,這才出了倒座門,延著抄手遊廊進了李氏的院子。

  屋簷下掛著四盞八角玻璃彩穗宮燈,發出柔和的光線,七、八個丫鬟媳婦正垂手立在大紅羅夾板簾子前。見沈穆清來了,有爭著打簾的,也有朝裡通稟的:「姑娘來了!」

  沈穆清進了門,一股濃濃的松柏香撲面而來。

  她顧目四盼。

  旁邊有服侍的媳婦忙笑道:「是太太吩咐的,薰點香,說這屋子裡儘是藥味,她聞不得。」

  李氏因為生產的時候年紀大了,又遇到了血崩,雖然留下了一條命,這十幾年來卻是沒有一日不與藥為伴。

  病了這麼多年,骨子裡都透著中藥味,哪裡是區區的熏香可以除的……

  沈穆清思忖著,就朝著那媳婦「嗯」了一聲,算是應了剛才的話。

  那媳婦見沈穆清沒有說什麼,心裡暗暗地吁了一口氣。

  姑娘話雖少,遇事也總是一笑,可看人的目光卻十分的犀利,好像要把你的五腑六肺看清楚似的。所以她雖然年紀小,但家裡上上下下的人沒有一個敢把她當尋常的孩子看待……在她面前總有幾份小心翼翼。

  錦繡伺侯沈穆清脫了披風,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就從西稍間掛著官綠色幔帳的事事如意落花罩裡走了出來。

  她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白皙如玉的臉龐,一雙長眉斜飛入鬢,細細的丹鳳眼清亮逼人,穿著件暗綠底四合如意窠纏枝窄袖裌衣,蔥綠十二幅繡蘭花的馬面襴裙,烏黑的頭髮梳成個牡丹髻,戴著玉石花頭箍,插著銜珠鳳釵,耳朵上墜著嵌貓眼石的絞絲燈籠耳墜,打扮得雍容華貴,光彩照人。

  落梅和錦繡忙屈膝給那女子行禮,沈穆清則笑著喊了一聲「陳姨娘」。

  這女子閨名叫解紅,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後來父親受上峰的貪墨案牽連被貶為了縣丞。她母親早逝,一直跟著父親在任上,一來二去,耽擱了婚事,到了二十出頭還沒說婆家。五年前,由沈箴的同年、浙江布政司布政使柳竣做媒納為了妾室。她進門的第二年就生了一個兒子,取了乳名叫「大捨」,是沈箴目前唯一的活著的兒子。

  陳姨娘屈膝給沈穆清福了福,笑道:「太太正念著姑娘呢,姑娘快進去吧!」聲音軟糯,隱隱透著幾份歡快。

  說起來,她嫁到沈家這些年,不管什麼時候見著,都是一副笑臉……這也是一項本事,值得學習和借鑒……

  沈穆清想著,和陳姨娘進了屋。

  李氏今年五十二歲,長期的病痛折磨不僅讓她的頭髮花白,皮膚乾澀枯黃,而且目光渾濁無神,看上去象年過七旬的老嫗。

  她神色怏怏地歪在引枕上,貼身的婢女橙香坐在床沿邊服侍她喝藥。

  看見沈穆清,她立刻笑容滿面,眸子裡迸射出如晨星般明亮的光採來:「怎麼這麼早,也不多睡會!」

  沈穆清屈膝給她行了禮,嘟著嘴,蹙著眉,假意抱怨:「太太真是的,一邊教我要『黎明即起,灑掃庭除』,一邊又說我來得早了……真是不好伺侯啊!」說著,坐到了床緣,接過了橙香手中的藥。

  屋裡的婦僕都掩嘴而笑。

  李氏也笑,只是笑容卻有幾份感歎。

  女兒和自己親近,哪有不喜歡的。可這個女兒,太過懂事,太過體貼,讓她心中有愧——如果不是自己長期臥病在床,女兒在跟前侍疾,只能每天圍著她轉,又怎麼會少年老成,小小年紀,卻沒有一點孩子氣,反而像大人似的,凡事忍耐,凡事寬容,凡事包涵……

  想到這裡,她不由摸了摸沈穆清的頭:「功課可還吃得消?」

  沈穆清八歲的時候,父親沈箴給她請了一個姓閔的舉人在家坐館。

  沈穆清一邊給李氏餵藥,一邊笑道:「先生的課講得有趣,我很喜歡。」

  李氏卻拿著眼睛睃沈穆清。

  她只活下來了這一個女兒,自然是當成眼睛珠子般的來疼的。不僅時時關心她平常的生活起居,就是女紅功課也都會常常叫了她身邊的人來尋問,看她學的怎樣。前兩天,她聽人說,沈穆清上課的時候竟然和先生起爭執……

  想到這裡,李氏輕輕地推開了藥碗,認真地道:「穆清,你也不要擔心老爺不高興。雖然說這位閔先生是老爺三顧廬茅請來的,不是尋常之人,可要是沒有緣份,我們也不強求。」

  沈穆清微怔。

  閔先生教了她五年,大家相處的一直都很融洽……她不知道母親這話從何而來!

  「你這孩子!」李氏見女兒一副不解的樣子,嗔道,「前兩天是怎麼回來?」

  沈穆清「啊」了一聲,這才知道母親所指為何。

  「閔先生正在給女兒上《論語》呢。」她笑著解釋道,「其中講到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們兩個的看法不同,就討論了幾句。」

  李氏還有些不想信。

  女兒小小年紀,怎能和先生去爭執這些大學問。不過,她並不準備當著這滿屋子的人去駁女兒的話——事後,她自然會去證實。

  李氏一副釋然的樣子,微微笑著把藥一飲而盡。

  沈穆清忙從陳姨娘手中接過裝著水晶冰糖的甜白素面小碟遞到李氏面前,李氏用指尖攝了糖放入口中,陳姨娘拿了手帕服侍李氏洗了手,沈穆清笑道:「劉先生上次開了五副藥,明就吃完了,今天下午要不要讓林管事請劉先生過來,再給太太把把脈象。」

  劉先生是太醫院的一位太醫,擅長看內科和婦科。三年前,太醫院的周太醫告老還鄉後,他就一直給李氏瞧病。

  李氏苦笑:「我這病,也就這樣了,開來開去,不外是些十全大補丸的……安安你們的心罷了!吃不吃都不打緊。」

  沈穆清聽著,眼神一暗。

  自入夏以來,李氏的精神越來越不好,身上也開始出現浮腫的現象,可惜她以前學的是中文,雖然知道這情況不對勁,卻也拿不出什麼具體的措施來,只能乾著急,做些督促李氏吃藥之類的小事……

  念頭閃過,沈穆清想到李氏這些年來臥病的痛苦,就故作嬌嗔道:「太太怎麼能這樣說,劉先生也是根據不同的情況開不同的方子,像上次,開的就是消胃健脾的藥,還有上上次,開的就是散風去邪的藥……開十全大補丸,那也是因為太太需要補嘛!」

  女兒很懂事,總是想法子寬她的心……

  李氏又是高興,又是難過,拍了拍沈穆清的手:「你這孩子!」

  沈穆清知道自己這麼一攪,李氏心裡舒坦了些,她掩嘴而笑:「那就這樣說好了,下午讓林管事去趟提線胡同,請劉先生來看看。」

  李氏笑著點了點頭,有小丫鬟趁機稟道:「捨哥來給太太請安了!」李氏聽了,淡淡地笑了笑,道:「快抱進來,今天風大,可別吹著了!」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石榴紅比甲的婦人就抱了個粉裝玉徹的孩子進來。

  那孩子三、四歲的模樣,眉眼還沒有長開,頭髮烏黑,戴著頂寶藍色八樣錦瓜帽,穿件著遍地金五彩氅衣,白綾襪兒,緞子鞋,胸前戴著掛著長命鎖的赤金項圈,手上赤金鐲子懸著四五個鈴鐺,搖搖晃晃地發出暗啞的響聲。

  他就是大捨,抱她的婦人是大捨的乳娘田媽媽。

  陳姨娘忙拿了大紅錦墊放在李氏的床前。

  田媽媽將大捨放在錦墊前,大捨就恭恭敬敬地跪在了錦墊上:「孩兒給母親請安!恭請母親福壽安康!」說完,又磕了三個頭。

  因年紀小,大捨站起來的時候,小身板晃了晃。

  李氏笑瞇瞇地望著大捨:「我們家大捨可越來越懂事了!瞧這小模樣,比大人還穩沉!」

  母子連心,李氏做為嫡母能這樣誇獎大捨,陳姨娘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來。

  大捨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骨碌碌地直轉,表情卻一本正經的,應對道:「謝謝母親誇獎!」

  看著他一副故作大人的模樣,沈穆清不由莞爾。

  大捨微微側了側頭,好奇地望著她。

  兩人雖然是姐弟,但大族之家,自有章程。他們各有各的院落,各有各的丫鬟媽媽,加上沈穆清心中有事,不敢與人太親近,對這個弟弟也是敬而遠之的,因此兩人之間雖然時有交集,卻並不親密。

  田媽媽見了,忙拉了拉大捨的衣袖,輕聲地提醒他:「還有姑娘!」

  大捨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恭手給沈穆清行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0-8-12 01:27 PM

第三章 西席閔巒
  
  沈穆清笑著福身還禮。

  丫鬟們就端了小杌子給大捨坐,李氏則問了大捨幾句「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天冷了要記得加衣」之類的話。

  大捨吐詞很清楚,條理清晰地應對著李氏的提問,陳姨娘笑盈盈地在一旁服侍著,不時上茶上點心,屋子裡漸漸有了股其樂融融的溫馨味道。

  這樣的氣氛李氏好像也很喜歡,她很難得地留了大捨吃早飯。

  旁邊的丫鬟媳婦聽了,忙給廚房的傳話。不一會兒,粗使的婆子就搬了彭牙方桌安置在了李氏的床前。先上了桂花辣醬芥、紫香乾、什香菜、暇油黃瓜四個小碟,再上了五香醬雞、鹽水裡脊、紅油鴨子、麻辣口條、桂花醬雞、蕃茄馬蹄、油燜草菇、椒油銀耳八個大碟,又上兩大盤醬肉荷花卷和胡桃瓜子雞蛋糕,全用裡白外粉彩磁碟兒裝著。

  橙香端三盞酥油白糖熬的馬奶子,李氏、沈穆清和大捨各一盞,喝了,給李氏上枸杞百合麥冬粥,給沈穆清上了用八月白煮的素粥,給大捨上了山藥羊肉粥。

  丫鬟們捧了漱盂、巾帕立在一旁,陳姨娘立在李氏的床頭幫著她布菜。

  李氏卻笑道:「你也坐了罷——不是旁人!」

  陳姨娘推辭了一番,後來見李氏說的真誠,就坐了半邊小杌子,橙香見了,替了陳姨娘的位置服侍李氏吃早飯。

  官宦之家,講究「吃不言,睡不語」,大家靜悄悄地吃了早飯,粗使的婆子們進來撤了桌子,丫鬟們上了茶,汪媽媽就來了。

  她和李氏同年,中等的身材已微微有些發福。圓圓的臉上略施薄粉,一雙眼皮鬆弛垂落的眼睛卻炯炯有神,莊重中透著幾份幹練。

  汪媽媽原是李氏的陪房,後來嫁給了沈家一個管事。如今夫妻兩一個管著內宅,一個管著外院,是沈家最體面的僕婦。

  她滿臉笑容地給李氏和沈穆清、大捨行了禮,道:「夫人,紅籮炭送過來了。」

  北方天冷,一到十月,這地炕、暖閣、火盆、手爐就斷斷續續地用上了。市面上的炭煙大,又有味,燒地炕、暖閣倒沒什麼,可要用在這火盆、手爐上,卻是萬萬不行的。每到這個時候,就會派人到北方去買些不起煙的紅籮炭。

  李氏叫丫鬟翠縷開了床前紫檁木鏍鈿鎏金包角的立櫃,取了紅色茶花彫漆匣子,拿了對牌給汪媽媽。汪媽媽接了對牌,卻並不急著走,笑道:「翰林院的黃大人明一早就走,我照您的吩囑,包了一塊端硯,四袋芽茶,十二道鎮和宣紙。您看,還要不要送些銀兩做贐儀。聽說黃大人全靠俸祿過日子,進京七、八年了,家眷如今還在海南……」

  李氏就擺了擺手:「黃大人不比其他人,性子有些狷介,你照我的吩咐行事就是了!」

  汪媽媽屈膝行禮,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沈穆清看著母親要開始處理家務事了,就笑著起身告辭。

  李氏知道閔先生的課是每天早上巳初,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橙香忙去西次間看了落地的大鐘,回來稟道:「巳初還差兩刻鐘。」

  李氏忙道,「那快去,小心去遲了,總是不好。」說完,又吩咐李媽媽,「你送了姑娘去閔先生那裡。」

  李媽媽是李氏身邊另一個管事媽媽,雖沒汪媽媽那樣得李氏的信任,但也算得上是李氏身邊受寵的人了。

  李媽媽笑著應了,橙香去取了沈穆清的披風服侍沈穆清披上,田媽媽見了,也機靈地抱了大捨起身告辭。李氏就囑咐了田媽媽幾句「小心服侍哥兒」之類的話,沈穆清在前,大捨在後,兩拔人就魚貫著出了李氏的正房。

  他們沿著抄手遊廊到了穿堂,繞過了穿堂正中的紫檁雕牙三陽開泰的插屏,迎面是五間歇山頂的敞廳,敞廳的橫楣上掛著「朝熙堂」三個斗大的鎏金黑漆匾額。匾額下面是架八扇的紫檁邊嵌雞翅木象牙山水屏風,左右偏廳由靠著粉牆放著一溜太師椅,顯得寬敞而疏朗。

  出了敞廳,外面是個大院子,左右各種了一株合抱粗的參天大樹,正面是座雙簷滴水垂花門。出了垂花門,他們一個朝東,一個朝西,各自散去。

  ******

  沈穆清上課的地方叫做「靜順齋」。是幢三間的正屋,遍植翠竹,原是沈箴在內院的書房。閔先生來坐館後,沈箴讓人開了一個角門,又親自提了一個「貞靜柔順」的匾額,把它賞給了沈穆清做讀書之用。

  靜順齋中堂掛著張孔夫子的畫像,右聯寫著「近知近仁近勇」,左聯寫著「希賢希聖希天」。畫像下一張鼓牙西番花紋的黑漆四方桌,放著筆墨紙硯和兩壘書。方桌左右各放一張黑漆雲石心太師椅,椅下放著蹋腳。

  那是閔先生講課的地方。

  西次間是靠牆擺著書架,滿滿都是書。

  東次間和堂屋中間放著張四扇的寒梅凌放的堆紗畫屏風,屏風後面一張黑漆書案,案上放著文房四寶,案後一張太師椅,放著大紅色妝花緞坐墊。那裡是沈穆清聽課的地方。

  她們到的時候,閔先生還沒有來。

  沈穆清在錦繡的服侍下脫了披風,坐到了堆紗畫屏風後面書案前的太師椅上,落梅望了望東次間臨窗大炕條幾上的自鳴鐘:「姑娘,巳時還差一刻鐘!」

  既然時間還早,沈穆清拿起了書案上的《論語》,開始複習這幾天所講的內容。

  說起來,這位閔先生還真是個非常有個性的人。

  他單名一個「巒」,字別山,出身於那個在本朝出了二十四位舉人,十七位進士,六位解元,兩位探花,一位榜眼,兩位狀元的舟山閔氏——據說,他們家的祠堂前的牌坊延綿幾十里,是浙江一景。

  到了沈家後,閔先生從《三字經》開始給沈穆清啟蒙,按照沈箴的要求給她講《婦誡》、《女訓》、《女內訓》、《孝經》,除了《三字經》和《教孝》他曾經引經據典地給她好好地講了講,那《婦誡》、《女訓》、《女內訓》卻只是照本宣科地讀了一遍。反而常常不務正業,藉著指點沈穆清寫字的機會找沈箴討沈家歷代收藏名家畫作讓沈穆清臨摩,告訴她畫畫。其中他又最是推崇揚補之的梅花,而沈穆清卻獨愛邊鸞徐熙之流的牡丹,閔先生看了,也不勉強,總是笑沈穆清:「終是大官富貴之家,愛熱鬧……」

  又教沈穆清音律。先教琴,沈穆清很認真地學,但始終無法把宮商角徽羽與哆來咪發嗦聯繫起來,閔先生越講她越糊塗;閔先生無奈,換教蕭。她人小,肺活量不夠,嗚嗚咽咽,找不到調,聽了讓人難受;又換琵琶,幾年下來,現在彈幾曲小調是不成問題了。

  他還教沈穆清唱小曲,這個沈穆清最感興趣,可沒教兩天,就被李氏知道了,當然也就沒有了下文。

  這其中,最讓閔先生滿意的,就是沈穆清的字了。

  規矩端正,大小有法,錯落有致,清雅秀麗中透著瘦健俊美,閔先生讚了又贊,有一次還特意拿給沈箴看。

  沈箴頗為驚訝:「只是練了五年……」

  閔先生有些得意:「總有一個長處嘛!」

  沈箴不由哈哈大笑,眉宇間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嘴裡卻謙虛道:「女孩子嘛,紡績縫抽,做茶打飯……琴棋書畫的,隨意學點就是。」

  「世銘不要聽那王盛雲那『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鬼話。」閔先生連連搖頭,「女子無才,怎能明事理,不明事理,又怎知忠義,不知忠義,又怎能成婦德……」

  這個話題就扯得有些遠了。

  沈箴忙打斷閔先生的話,笑道:「我看穆清的牡丹也畫得好,不如畫幾幅掛在朝熙堂吧?」

  「筆法還是太嫩,不如掛幾幅字。」話說到這裡,閔先生又有遺憾,「可惜姑娘每天下午要學針黹,要不然,可跟著我學學《聲韻啟蒙》……也免得有字無聯!」

  沈箴見先前還拿著一雙大眼睛好奇的盯著閔先生看的女兒聞言忙低下了頭,一副裝作沒有聽見的樣了,不由的嘴角輕翹,道:「別山是江南名士,能跟著你學詩詞歌賦,自然是好……」

  紅樓夢裡的林黛玉告訴紅菱學作詩的時候就曾說過:背王摩詰的五言律一百首,老杜的七言律一百首,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有了這三個人作底子,然後再把陶淵明、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就可以做詩翁了……而沈穆清卻是最不喜歡背書的,聽閔先生這麼說,不由拿著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沈箴。

  沈箴莞然,笑著:「可這也要有點天賦的……我看還是先學了《論語》再說……」

  沈穆清忙向沈箴點頭,做出感激狀。

  沈箴見了,強忍著笑意和閔先生寒暄了兩句,就藉故告辭了。

  閔先生聽了,很失望的樣子。但還是從善如流,講完了《孝經》後就開始給她講《論語》。



第四章 老家親戚

     想到這些,沈穆清臉上不由浮出了淡淡的笑容。

  很快,巳時到了,自鳴鐘發出了清脆的「叮咚」聲,閔先生準時踏進了書房。

  閔別山不過而立之年,生得劍眉星目,蜂腰猿臂,非常英俊。

  他今天穿了件佛頭青的絨繭綢直裰,手裡拿著幾本厚厚的書,潔白如玉的臉龐在柔和的光線中泛著濕潤的光澤,眉角眉梢上洋溢著愉悅的笑容,如清晨的第一縷光般明朗。

  看見沈穆清在複習前幾天的功課,閔先生微笑著點了點頭,笑道:「穆清,不錯,不錯。」

  沈穆清笑著,隔著堆紗畫屏風給閔先生行了禮。

  閔先生坐了下來,把手中的書放在桌上,猶豫了一會,很認真地道:「穆清,關於前兩天我們討論的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話,我仔細想過了,雖然有些道理,但卻不可行。常言說的好,『治國如烹小鮮』,如果照你所說,豈不是要把如今的官學和私學全部重新設置……」

  這句話,本來就是頗受爭議,而且他涉及到了封建王朝統治的制度問題,根本不是一句兩句可以說清楚的,也不是一時半會人們能接受的……沈穆清那天也不過是有感而發,並無意和閔先生繼續爭論下去,可閔先生卻好像被沈穆清那句「想在國富民強,就需要普及基礎教育」的說話給迷住了似的,根本不顧沈穆清的感受,拉著她繼續著這個話題。不過,和兩天前不同,這次是閔先生說,沈穆清聽……

  落梅只是垂手立在沈穆清身邊,在她需要的時候幫著磨墨鋪紙,而錦繡則像花蝴蝶似的,不時給進進出出的,一會給閔先生上茶水,一會兒收拾著西間的書藉。

  一個半時辰很快就過去了,閔先生笑著起身道:「三人行,必有吾師。夫子誠不欺我也!」

  沈穆清謙虛道:「是先生胸襟博大,允許穆清這樣的胡言亂語。」

  閔先生卻很遺憾地搖頭:「可惜了……這樣好的資質……」說完,到底是不死心,猶豫了片刻,拿了一本白居易的詩集給沈穆清:「抽空把這全背了吧。」

  沈穆清抿嘴一笑,接了過去。

  閔先生知道自己的這個學生。說不說在你,做不做在她。看這樣子,雖然接了書,只怕不會認真地去讀。

  他歎氣而去。

  沈穆清去了母親住的朝熙堂。

  ******

  沈箴很忙,閒暇的時間本來就不多,有的時候還要去陳姨娘那裡,給留李氏的時候也就所剩無幾了。雖然家裡僕婦眾多,來來往往的很是熱鬧,但每次沈穆清望著陳姨娘那張洋溢著青春光彩的臉,就為李氏委屈,心裡都會隱隱作痛。可不滿又如何,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不是誰一人之力能改變的……她只好盡量地陪著李氏。聽李氏說說話,宣洩一下寂寞的情緒;或者聽李氏說說舊事,在回憶中尋找一些甜蜜的往事;或者是裝瘋賣傻地表現一番,逗李氏開開心……在這種共為女性的同病相憐中,沈穆清漸漸對李氏有了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從開始的盡子女的責任到了現在如拜會朋友似的愉悅。

  走在甬道上的時候,她們遇見了汪媽媽。

  汪媽媽皺著眉頭,臉上的表情有點嚴峻,身後跟著幾個平常在汪媽媽身邊服侍的媳婦丫鬟,簇擁兩個面生的女子。這兩個女子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穿著件白色對襟立領綾衫,湖色淨面妝花窄袖褙子,白色碾絹紗挑線裙,除了鬢角插著三根一點油的銀簪,通身上下沒有其他佩飾。另一個是個婦人,三十出頭的樣子,烏黑的頭髮梳成一個纂,鬃角戴著朵縹色絹花,穿著白色的對襟立領綢衫,白色雙縐挑線裙子,外面罩了件靚藍色錦綢比甲。

  沈府也常有各府的女眷或是管事的媽媽們來來往往,卻沒有誰是這樣一副打扮的——一來天氣已經轉涼了,穿得太單薄了些,二來即然來見客,這顏色也太素淨了些。

  沈穆清不由好奇地望了一眼。

  汪媽媽那邊卻已看見了沈穆清,她忙屈膝行禮,笑瞇瞇地道:「姑娘下學了!」

  沈穆清朝著汪媽媽笑著點了點頭,那穿湖色窄袖褙子的小姑娘已盈盈屈膝:「這位就是寄姐吧!我是你太倉二叔家的四堂姐沈月溶。」

  太倉二叔家的四堂姐沈月溶?誰啊?

  自她有記憶以來,從來沒有聽說過太倉還有個二叔的。

  沈穆清茫然地朝汪媽媽望去。

  汪媽媽對著沈穆清輕輕地搖了搖頭,笑道:「四姑娘和我們不大走動,親戚間都疏遠了。」

  沈月溶臉上一紅。

  沈穆清卻聽出點意思來,知道這沈月溶和自己的確是親戚,就很客氣地屈身福了福,笑道:「我年紀小,家裡的事不大懂,姐姐可別惱我!」

  沈月溶忙堆起一個笑容,給沈穆清還了一個禮,沈穆清身後的落梅和錦繡給沈月溶行禮,沈月溶身邊跟著的那個婦人又給沈穆清行禮,你來我去的,好一會才重新站定。

  沈穆清笑道:「姐姐什麼時候來的?可見了太太?」

  沈月溶笑道:「剛到,正要去見太太。」

  「那趕情好!」沈穆清笑道,「我也要去太太那裡,正好一搭兒。」

  大家一起去了朝熙堂。

  看樣子李氏已要知道沈月溶要來,派了橙香在穿堂侯著。

  橙香看見沈穆清和月娘一道,嚇了一道,一邊屈膝給沈穆清行禮,一邊叫身邊的小丫鬟去通稟,說「姑娘下了學,也來給太太請安了」。

  進了屋,李氏穿了蓮青色百蝶穿花刻絲窄袖褙子獨坐在堂屋的黑漆鏍鈿羅漢床上,陳姨娘正坐正羅漢床邊的黑漆錦面杌子上給李氏捏腿。

  看見她們進來,陳姨娘忙站了起來,屈膝給沈穆清行禮,那沈月溶已拿著手帕兒擦著眼角:「大伯母了……我是您侄女沈月溶啊!」說著,就拜倒在地。

  沈月溶身後的婦人忙跟著跪了下去:「黃氏給太太請安了。」

  李氏忙道:「快起來,快起來!」說著,也拿出手帕擦著眼角,「我是今個才聽說……已經一個多月了,竟然連個報信的人也沒有……你要是不來,我還蒙在鼓裡……」

  沈月溶一聽,大哭起來:「……大伯母,求您給侄女做主啊!」

  左右立著的人也都掩著面,只有沈穆清,不明所以。

  陳姨娘在一旁說著「節哀順變」、「別哭壞了身子」之類的話勸解著李氏,汪媽媽和李媽媽則上前把沈月溶攙了起來。大家慢慢止了哭,李氏就指著沈穆清對沈月溶道:「這是你妹妹,比你小四歲,小名叫寄姐。」

  沈月溶紅著眼睛重新和沈穆清見了禮。

  李氏就哽咽道:「解紅,你陪了姑娘去西次間坐坐。我還有話要問四姑娘。」

  陳姨娘應了,扶著沈穆清進了西次間。

  西次間臨窗的楠木床上早已擺了沈穆清最愛吃的零嘴,落梅服侍沈穆清脫鞋上了炕,陳姨娘接過橙香端來的茶,親自給沈穆清奉上。

  沈穆清拿眼瞅了瞅堂屋,低聲道:「這是怎麼了?」

  陳姨娘小聲道:「老爺有一個庶出的弟弟,在太倉老家,多年沒什麼來往。今上午姑娘剛走,柳全家的突然來稟,說二老爺家的二太太沒了,二老爺家的四姑娘特來求見太太,正在她屋裡候著……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這消息讓沈穆清也覺得很意外:「太倉離這裡很遠吧……怎麼突然說來就來了……還有二太太,是什麼時候沒有,怎麼事前一點消息也沒有……」

  說的是親戚,卻很多年都沒有見過,也不知道這人和事是不是真的!

  沈穆清心裡一頓,想到李氏是個精明的人,有些事連自己都能想到,李氏又怎麼會想不到。她既然派了汪媽媽去接人,那就已經證實了沈月溶所說非虛。自己這說法終是不妥,到底還是把這句話給嚥了下去。

  陳姨娘笑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太太讓汪媽媽去接的人。」

  沈穆清一怔。

  陳姨娘能得到沈家上上下下的喜歡,無疑也是個很聰明的人。她在這個問題上選擇了含糊其詞,這已足夠引起沈穆清對這件事的關注來。

  沈穆清不動聲色地望了陳姨娘一眼,隔著一道幔帳傾聽著堂屋的動靜。

  說話的聲音很低,不時夾雜著幾聲沈月溶的涕泣聲,隱隱約約只聽到幾句「這樣作踐,讓人指著鼻子罵」、「也算得是詩書禮儀傳家,把這名聲不要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之類話。

  李氏從頭至尾也沒吱聲,待沈月溶的哭聲漸漸歇了,她叫了李媽媽:「四姑娘一路舟車勞頓,你領著四姑娘去香圃園住下,好好梳洗梳洗。」

  沈月溶哽咽著,口氣有些急切地道:「大伯母……我,我哪裡坐得下來……」

  李氏歎了一口氣:「月溶,不是我不應你。婚姻大事,畢竟得父母做得主,我總是外人……你別急,聽我說……你暫且住下,把身子休養好。等你大伯父下了衙,我們再拿主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0-8-12 02:42 PM

第五章 月溶來意

  黃氏急急地道:「到底是太太見過世面,有主心骨。我們遇到這事,一味知道慌神,千里迢迢,巴巴地來求本家的伯伯、伯母做主……既然有了太太這句話,我就服侍我們姑娘先歇下了……只是我們還有一個隨行的楊媽媽在客棧裡守著行李……」

  敢在主子面前答話,自然不是個平常的。

  想到這侄女小小年紀,竟然敢隻身從江南到京都,她不由仔細地打量了那黃氏兩眼。

  黃氏這才驚覺自己失了禮,紅著臉低著頭立在了沈月溶的身後。

  李氏不動聲色,問了客棧的名字,叫了身邊一個姓戚的媽媽去外院報與汪大總管,讓他安排人去拿行李接人。又囑咐李媽媽收拾房子,拿了新被褥出來,調機靈的丫鬟幹練的媳婦到沈月溶跟前服侍,要廚房裡準備南邊的飲食,林林總總的,說了半晌,李媽媽一一應了,帶沈月溶兩人下去歇著了。

  汪媽媽就扶了李氏進了西次間,陳姨娘忙上前服侍李氏在楠木床上歪著,見李氏神色疲倦,吩咐小丫鬟端了盅水,沈穆清則乖巧地幫李氏捏著肩膀。

  李氏喝了水,精神好一些了,道:「可把我們穆清給餓壞了。擺飯吧!」最後一句,卻是吩咐的陳姨娘。

  陳姨娘應聲而去。

  沈穆清就湊在李氏的耳邊問:「堂姐這是怎麼了?我聽著好像哭了起來!」

  李氏和女兒一向親厚,也樂意和沈穆清說些家長裡短的事。

  她喝了一口水,悵然道:「二房的太太七月中旬就沒了。還沒有過頭七,二老爺就包了五百兩銀子找了月溶的舅舅來,想立任氏為繼室。月溶的舅舅收了銀子,劃了押,等二太太七七一過,二老爺就把那任氏扶正了。又急著給月溶說了一門親事,百日之內問吉納徵過禮完婚,月溶不願意,帶著自己的奶娘偷偷跑到京都來,想讓老爺出面給她退親呢!」

  沒想到是這樣!

  沈穆清頗有些愕然。

  月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卻沒有想到有這樣的勇氣,不僅逃婚,而且還想到求助遠在千里之外京都做官的大伯父來幫自己解決這件棘手的問題……

  沈穆清很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敬佩之情,轉念卻想到象李氏這樣老一輩的人未必就喜歡沈月溶的做法……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汪媽媽卻困惑地道:「難道二老爺是因為知道自己做了不合禮數的事,所以才沒有來報信……可這事就是想瞞也瞞不住啊!」

  李氏苦笑:「他一生沒做過一件正經的事,這原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沒想到二太太和他夫妻一場,他竟然會連這點體面也不給。按月溶的說法,這門親事也的確定得不靠譜了些。對方是任氏的一個遠房侄兒不說,還父母雙亡,家無恆產,只讀過幾年私塾,帶著一幫人在縣衙裡幫襯……你說,這不就是個市井無賴嗎!卻不知道那任氏怎麼就想到了把月溶嫁給這樣一個人……」說著,李氏不由皺了皺眉頭,「或者這也不是任氏的主意……沒有二老爺點頭,我想那任氏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畢竟是新扶正的太太,還要做張做喬的擺太太款……」

  汪媽媽悄聲道:「太太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二房的四男四女中,可只有月溶一個是嫡女。」

  李氏一怔,道:「我倒忘了這一茬……二叔莫非是掂記二太太的陪嫁……」

  「二太太嫁過來的時候,可是陪了六十四抬的嫁妝,」汪媽媽道,「就是那田畝,就足足有四千畝,還加上杭州的鋪面,這可不是小數目啊!」

  李氏聽了,沉默半晌,歎道:「說起來,她比我還小六歲呢……在時,也是個精明強悍,打得死老虎的人,想不到死後竟然是這番光景,連唯一的女兒都保不住……」說著,李氏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沈穆清見了,還以為李氏在為二老爺家的事煩惱,忙安慰李氏:「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太太要放寬胸懷才是,免得悶壞了身子。」

  李氏聽了,扭頭望著沈穆清。

  她臉色隱隱發青,神色凜然,目光直勾勾的地望著沈穆清,又一言不發的,把沈穆清看得心裡生寒。

  「太太,太太,您這是怎麼了?」沈穆清強笑著推搡李氏,想以這種小孩子笑鬧的方式活躍一下氣氛。

  李氏在她的推搡中神色果然軟了下來。

  沈穆清心中一寬,笑道:「怎麼姨娘去傳飯,這晌也不回!」

  李氏卻答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鎮安王王妃要過生辰了吧?」

  沈穆清一向不關注這些事,目光就落在了汪媽媽身上。

  汪媽媽笑道:「夫人記性真好……王妃是十一月二十四的生辰。」

  李氏點了點頭,突然沈穆清:「杜姑姑什麼時候回來?」

  杜姑姑閨名一個「涵」字,原是尚工局裡數一數二的繡工,還曾經在太后娘娘身邊服侍過。後來因為眼睛不好使了,沒辦法做繡活了,就放了出來,她無家可歸,就求了內務府的,想到哪家去做繡娘。正好沈箴想給女兒找個繡娘,內務府就把她推薦過來了。說好一年二十兩銀子的束修,外加四季衣裳各兩套,逢年過節還另有賞賜。

  可能因為杜姑姑不是女官而是繡女的原因,她不像大家想像的那樣嚴厲冷峻,而是罕言寡語,謹言慎行,沒的李氏的召喚,從來不隨意踏出屋一步,家裡的媽媽媳婦們去她那裡走動,也是淡淡的,雖和人不十分好,也不與人誤會。又對沈穆清的針黹極上心,教得認真仔細,短短兩年的功夫,沈穆清已可以獨單繡幅枕芯了。

  李氏對此很滿意。她雖然得意家裡有個曾經在宮裡服侍過貴人的繡娘,可也不希望這位繡娘在家裡指手畫腳或是板著個臉以為自己真是個師傅……因此也算得上賓主盡歡了。

  前兩日,杜姑姑突然向李氏告假,說是有位寄居在慈恩寺的妹妹身體不適,想去看看。

  位於京都外城南山腳下的慈恩寺是座皇家寺院,被京都人稱為「養榮堂」。裡面的尼姑大部分都是曾經在后妃面前得過勢的宮女和女官。她們或是年齡太大,或是主子過世,或是身有疾患等緣由不能在宮中當差了,主子們憐惜她們,把她們送到慈恩寺來,剃度出家,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即是杜姑姑的妹妹,又住在慈恩寺。李氏聽了,自然是滿口答應。賞了二十兩銀子,贈了簇新的衣飾,派了馬車小廝隨行。說好三日即回,算算日子,杜姑姑今天下午應該回來了。

  沈穆清笑著應了一聲「是」。

  李氏就道:「杜姑姑回來了,你和她商量商量,給我繡兩塊帕子,我準備給當做悌己的物什在鎮安王王妃生辰的時候送去……要是你沒功夫,讓杜姑姑幫著你繡繡也成!」

  鎮安王袁晟,字希純,今年不過四旬,世襲的爵位,是大周王朝唯一的異姓王,手握三十萬雄兵駐守宣同,十二年間,和元蒙可汗忽刺大小戰役不下百場,從不曾失守,號稱當朝第一武將,是大周炙手可熱的人物。他的夫人過生辰,別說是沈家了,就是太后,都要去湊個熱鬧。

  沈穆清笑道:「太太放心,定不會叫您失了顏面的……只是不知道王妃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喜好,這可要好好打聽打聽才是。」

  李氏笑道:「這倒不用,總是送禮,只要東西出彩就是了……對了,你不是最會畫牡丹的嗎,就繡牡丹……自己畫個別緻些的花樣子……花之中王,沒有比這更好的花了。」

  沈穆清明白,這是要不露聲色地捧捧鎮安王夫人。

  幾個人正說著話,有婆子進來安桌,媽媽忙叫了小丫鬟進來給沈氏母女淨手,大家一時也就把剛才發生的事丟開,安安靜靜地吃了一頓飯。

  飯後,李氏沒有象平常那樣留著女兒和自己作伴,而是借口自己有些倦了,讓李媽媽送她回去。沈穆清想著李氏也許還要安排沈月溶的事,笑著屈膝行了禮,也沒有要李媽媽陪,和落梅、錦繡回了自己的屋。

  安園是個一進的四合院,五間的正屋還帶著三間的抱廈,佈置的富麗堂皇。抱廈的槅扇是今年春天重新做的,全是江南流行的十樣錦式樣。門上掛著猩猩紅夾綢簾子,堂屋放著紫檁邊鏨銀琺琅漁樵耕讀的屏風,紫檁木萬字不斷頭圍欄的羅漢床,西次間臨窗設有鑲楠木大炕,稍間臥室放著黑漆鏍鈿八步床,裡面還立著一座人高的紫檁木座的穿衣鏡,炕桌上擺著窯汝茶具,小幾擺著自鳴鐘,粉牆上掛著各式懸瓶……

  沈穆清在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躺下,從小幾的抽屜底層翻出偷偷讓人從外面帶進來的《雷峰塔》,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落梅見了,掩嘴而笑,從楠木雕花銅包角的立櫃裡拿出一床小被搭在了沈穆清的膝頭,又上了茶果放在炕幾上。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立在一旁的小丫鬟們俱都屏氣凝神。

  沈穆清看著書,時不時地喝口茶,漸漸有了倦意,歪在大引枕上睡著了。



第六章 杜涵心事

  等沈穆清醒來,已是申初(下午三點)一刻,英紛和明霞服侍沈穆清重新淨臉,梳頭,有小丫鬟進來稟告:「杜姑姑回來了!」

  不一會兒,錦繡就陪著個頭髮還有些濕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穿白綾立領裌衣,粉紅色蓮紋淨面妝花褙子,個子不高,非常的削瘦,遠遠望去,身段像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似的纖細苗條,待走近了,看到她白淨面容上眼角額頭的細紋,這才覺得她不年輕了。此人正是沈穆清的針線師傅杜涵。

  沈穆清和她相處的很好,頗有些亦師亦友的味道。見她進來,忙和她打招呼:「姑姑吃了飯沒有?」

  「吃過了!」杜姑姑笑道,「在寺裡吃的。去太太那裡請了安,換了身衣裳,就到你這裡來了。」她說話的時候,大大的眼睛笑得像弦月,有種恬靜的氣質。

  落梅請杜姑姑坐到了臨窗的冷松鑲木床,上了茶。

  沈穆清梳完了頭,也上了鑲木床。

  出去了兩天,杜姑姑最關心的就是沈穆清的繡活,第一句話就問:「那花開富貴的幔帳繡得怎樣了?」

  沈穆清跟著杜姑姑學了五年的女紅,裁衣做鞋刺繡都有些功底了,就想著繡件大一些的物件試試自己的手藝。和杜姑姑商量,杜姑姑建議她繡個幔帳,還說:「幔帳花色繁複,我教的各種針法都用得上,你且試試看。」正好沈穆清愛畫牡丹,就自己畫了幅花開富貴的牡丹圖做花樣子,用了大紅羅做底子,準備給李氏繡幅幔帳。

  落梅和錦繡就把放在東稍間的繡花架子給搬了過來。

  杜姑姑瞇著眼睛,伏在上面看了良久,開心地點頭:「繡得真不錯。要是不說,別人一定以為是我繡出來的東西。」杜姑姑十三歲進宮,十七歲就在慈寧宮服侍,她的眼界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擬的。能得到她的肯定,沈穆清很高興,又叫落梅拿了幾張白粉紙出來,在寸尺見方的紙上勾勒出了一幅雛雞牡丹圖。

  杜姑姑見了,笑道:「這是準備給鎮安王王妃繡的手帕嗎?你手裡的活不是還沒有做完?要不要我幫著做?」

  看來,李氏已經對杜姑姑說了手帕的事。

  沈穆清笑道:「幔帳是自己的繡活,也不急,我慢慢做就是了。」

  杜姑姑的眼睛不好使,除非特殊,她不會讓杜姑姑幫著做繡活。杜姑姑和沈穆清相處了這麼久,哪裡不知道她的心思,聽了很是感動,偏偏她又不是個慣說好聽話的人,嘴角微翕著,低頭仔細去看沈穆清畫的繡樣,把話題轉到了用什麼樣的繡法更能體現牡丹的雍容華貴上去。

  有事做,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屋子裡的光線漸漸暗下來。

  杜姑姑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東西了。她抬起頭來,眼淚就從眼眶中流了出來。沈穆清忙拿了帕子給杜姑姑擦眼睛,開玩笑地道:「莫不是我繡的東西實在是拿不出手,姑姑都急的哭了起來。」

  幾個丫鬟也笑了起來。

  杜姑姑就擦著眼淚嗔道:「這個寄姐!」

  沈穆清也笑,叫了落梅來收拾東西,道:「王妃一向端淑,太鮮的只怕不喜歡。我準備這兩個手帕一個靚藍色,一個葡萄紫,因底子都有些深,可正好今年蘇杭流行在帕子上銷金,我們繡的是牡丹,不如也銷些金在上面,又顯新樣,又顯貴氣!」

  「這樣最好!」杜姑姑直點頭,「只是老金銷上去不亮。」

  「等會我要去太太那裡,到時候討些成色好的新金來就是!」

  兩人說說笑笑的話不能斷,又討論了幾句關於手帕的事,眼看著到了掌燈的時分,杜姑姑卻還沒有走的意思。沈穆清怕去李氏那裡晚了,趕不上服侍李氏吃飯,正尋思著怎麼開口,就見杜姑姑頗有幾分不自地問道:「不知道太太今天忙不忙,要不,我把這花樣子拿去給她看看!」

  沈穆清一向機靈,聞音知雅,笑道:「太倉老家的二太太去逝了,太太心裡正不舒服著。」

  杜姑姑聽了,非常失望的樣子。

  「要是不打緊的事,可以跟汪媽媽說說。」沈穆清笑道。

  杜姑姑笑意勉強:「不,不用了。」

  沈穆清卻是心裡一軟,想起自己當初在公司時……有些事,對那些有家庭背景的人來說是小事一樁,而對那些草根出身的人卻是難於登天。她不由道:「要不,姑姑跟我說吧!我瞅著機會跟太太提提。」

  杜姑姑猶豫良久,才吞吞吐吐地道:「我去看了我妹妹。她身體不好……我這幾年也攢了點銀子,想在外面置個宅子,把我妹妹接過去……只是她還在內務府裡掛著名……想求太太給個恩典……」

  沈穆清暗暗吃驚。

  宮女除藉這件事,可難可易。就算是遇到了大赦,也要在內庭走些門路才成……現在杜姑姑要給她的妹妹脫藉,別說沈穆清了,就是李氏,只怕也不敢答應。除非求了沈箴。而且還要沈箴願意擔這干係……可她杜涵就算是宮裡出來的,對她沈穆清再好,只怕也沒有這個臉面要沈箴去為她活動。更何況,去年宮裡就放了一批人出來,如果杜姑姑走得通內庭這一關,還用著來求沈家……而且現如今宮裡複雜著,誰知道她妹妹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有沒有惹不上該惹的事,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沈穆清還沒有幫人幫到把自己家人也給搭進去的程度。她含含糊糊地道:「姑姑這件事,也不知道我家能不能使上力……我找著機會問問太太,姑姑也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門路不……」

  杜姑姑和沈穆清相處的時候久,又以一個下位者來觀察沈穆清,自然比這府裡的其他人都知道沈穆清那看似坦誠親切表像下的精明能幹,她也曾經不止一次地感歎自己這個弟子的聰明伶俐。而這一刻,沈穆清的聰明伶俐全變成了一杯苦茶。

  她無奈地解釋道:「去年皇上得了皇長子,我妹妹在皇后面前服侍,沒想著出來。誰知今年春上,她得了個吐血的毛病,吃了幾副藥也不見好,她主子出面在太后跟前求了個恩典,住進了慈恩寺。寺裡清苦,常年吃素,又缺醫少藥的,實在是待不下去了,這才想著出來……不管怎樣,姑娘總是幫我試一試……」說著,眉宇間竟然閃現出少有的哀求之色,「我一輩不忘姑娘的恩情。」

  ******

  沈穆清到朝熙堂的時候,李氏正和汪媽媽在說話:「……他不來,我們去。總不能讓人說閒話:弟媳婦死了,連柱香也沒去上。也不要講什麼舊例了,讓林進財拿五百兩銀子做喪儀,再各家按二兩銀子一份買些土儀一併帶到太倉去,三姑六眷鄉親鄰里一人一份……」

  看見沈穆清進來,李氏放下了話茬,笑道:「杜姑姑回來了!手帕的事商量得如何了?」

  沈穆清給李氏請了安,拿出花樣子給李氏看:「想讓太太給點新金,好銷上去。」

  李氏看了,連連點頭,吩咐翠縷去拿二兩足金的金子。

  「用不著那麼多。」

  「既是時興這個,你也給自己做塊手帕。」李氏不以為然,笑著吩咐開飯。

  李氏的話到提醒了沈穆清。

  既然給鎮安王王妃做了兩塊手帕,不如也給李氏做一塊……

  沈穆清笑著讓落梅接了。

  陳姨娘喚了粗使的婆子安桌,不一會兒,婆子們已提了食盒進來,陳姨娘和汪媽媽上羹安箸,就有小丫鬟進來通稟:「老爺回來了!」

  屋子裡丫鬟媳婦都躡手躡腳地退到了一旁,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就走了進來。

  他戴著烏紗帽,穿著大紅色紵絲羅仙鶴補子盤領衫,皮膚白淨,面容清瘦,眉宇間隱隱透著股攝人的威嚴。因久居上位,又保養得體,年近六旬的沈箴遠遠望去不過四旬的樣子,待走近了,脖子上鬆弛的皮膚透露出了他真實的年紀。

  看見沈穆清,他立刻綻開了一個如春風般溫暖笑容:「姑娘也在這裡啊!」

  屋子裡的人除了李氏,全都屈膝給沈箴行禮,沈箴掃也不掃一眼,逕直走到沈穆清面前,彎了腰,親手把沈穆清扶了起來。

  沈箴是個典型的封建男子,從來不管後宅的事,更談不上陪孩子玩耍或是做出什麼親暱的舉動了。儘管如此,有著兩世為人經歷的沈穆清還是能從很多細小抹節上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喜愛。

  沈穆清笑著順勢而起,側著頭,笑著和他打招呼:「老爺下衙了!」

  她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的,黝黑的眸子裡透著慧黠,說不出的俏皮動人。

  沈箴看著,只覺得什麼不快都沒了。

  他笑得更燦爛了,摸了摸沈穆清的頭,這才在陳姨娘的服侍下去更了衣,洗了臉,然後了鑲木床坐到李氏對面。

  「今個怎樣?好些了沒有?」他關心地問李氏。

  李氏笑道:「多虧了皇太后賞的那天山雪蓮,果真是好東西。我今天還下床在屋裡走了走。」

  沈箴吟道:「這東西雖然奇罕,但也不是尋不著。既然吃著好,我讓如海兄幫著尋尋,他如今在鎮安王麾下,打元蒙人,那邊產這個。」

  「也別勉強了!」李氏笑道,「兩軍交戰,可別為了這小東西引起什麼誤會。我聽說這幾天朝堂上也不安寧,御史彈駭鎮安王的折子不斷,太后娘娘雖然留中不發,可也沒有明確的聖意。我看,這事還是謹慎點的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0-8-12 02:46 PM

第七章 陳年舊事

  沈箴點頭:「這個我曉得。」

  李氏就把屋子裡服侍的人掃了一眼,道:「有個事,我要和你商量商量。」

  汪媽媽聽了,一邊給服侍的人遞眼色,一邊帶頭走了出去。沈穆清也機靈地跟著退了出去。

  出了門,她看見丫鬟媳婦們都遠遠地站在穿堂裡,正思忖著自己要不要也站得遠一些才好,汪媽媽已吩咐橙香:「你陪著姑娘到東邊的廂房歇著,夜裡風冷,小心把姑娘給凍著了。」

  橙香應了一聲,帶著沈穆清去了東廂房,而汪媽媽自己則立在了屋簷下。

  沈穆清的腳還沒有邁進東廂房的門,就聽見身後傳來「哐當」一聲響聲。

  她驚愕地回頭,就看見那張掛在門口的大紅羅夾板簾子搖晃著,沈箴滿臉怒氣地走了出來。

  沈穆清一時發懵。

  在她的記憶裡,沈箴和李氏從來沒有紅過臉,就是納陳姨娘那會,也是李氏同意後,沈箴才把人抬進來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朝熙堂的人也都呆住了,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氣氛一下子變得很惶恐。

  汪媽媽可能聽到了什麼,沈箴一出來她就追著沈箴喊了一聲「老爺」,而沈箴卻看也沒看她一眼,逕直出了穿堂。汪媽媽望著空蕩蕩的穿堂就跺了跺腳,轉身進了屋。

  沈穆清怔愣了一會才回過神來。

  她一路小跑進了屋,看汪媽媽正扶著李氏朝臨窗的鑲木床走去:「……夫人,您身子不好,到炕上躺躺,老爺那裡,我去看看。」

  李氏表情很無奈,搖著頭,由汪媽媽攙著上了炕。

  沈穆清見屋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服侍的人,上前去把引枕墊在了李氏的身後。

  李氏見了,朝著沈穆清露出寬慰的笑容,又摸了摸她的頭,悵然地對汪媽媽道:「這都過去十幾年了……我總想著,畢竟是手足,老爺雖然口裡不說,心裡應該漸漸釋懷了才是。沒想到,他如今還記著……」

  沈穆清聽得一頭霧水。

  汪媽媽卻皺了皺眉頭:「您也犯不著為這事讓老爺心裡不痛快!」

  李氏就嗔惱地望了汪媽媽一眼:「我這不是怕他說我針眼大個心嗎?誰知道,他比我還記恨。」

  「您這也不能怪老爺。」汪媽媽給李氏倒了一杯清水,「想當初,老爺被貶那會兒,二老爺生怕受了牽連,前天得到信,第二天就請了族裡的長輩分了祖產,等老爺要用錢的時候,他又逼著您低價把田產抵給了他。」說起陳年舊事,汪媽媽和李氏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這些事,沈穆清卻還是頭一次聽到。

  她靜靜地立在一旁。

  李氏接過清水喝了一口。

  汪媽媽聲音有些哽咽:「別人說,男人是鐵打的心。可二太太一個婦道人家,心腸卻比男人還狠……當年銀哥病了,向她借十兩銀子看病,她都不借……要不然,銀哥哪能那麼小就去了……」汪媽媽用帕子擦著眼淚,「如今她家裡亂七八糟的,老爺不願意為她出頭,說來說去,老爺還不是在為您爭這口氣。您去勸老爺管這事,別說是老爺,就是我心裡,也過不去……」

  李氏的眼睛也濕潤了:「我哪裡不知道。可這些年,二老爺家裡不安生,族裡的長輩話裡都隱隱透著責怪老爺的意思,說是老爺不顧手足之情,沒有照顧好二老爺。常言說的好,人言可畏。這次二太太死了,二老爺連信也沒給我們報一個。知道的,說我們不曉得,不知道的,說我們眼裡早沒有了這些鄉里鄉親,忘了本……哎,以前的事,我們就是再記恨,也沒有用,還不如故作大方,算了。」說著,李氏的目光就落在了正立在炕前的沈穆清身上,「我還要為穆清打算打算……她總得有個娘家人吧,雖然不指望著太倉那幫人給她長臉,也不能把人都得罪完了,到時候亂嚼舌根子……」

  汪媽媽苦笑道:「只怕老爺不是那麼想的……」

  「姑娘,老爺最疼你了……」李氏打斷了汪媽媽的話,笑著對沈穆清道,「夜裡風涼,他拗脾氣上來了,還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生氣。你帶著落梅和錦繡去找找,可別讓老爺受了寒氣。」

  李氏這是要把自己支開了好和汪媽媽說著悌己的話……而且沈箴這個人雖然身居要職,又年紀一大把了,在李氏面前還的確有點像小孩子似的,好耍嬌氣……有好幾次都是自己哄得他開心……

  沈穆清笑著應了一聲,帶著落梅和錦繡出門去尋人了。

  她先去了大捨住的榮蔭堂,沒人;後又去了陳姨娘住的恭園,也沒人;她想了想,轉身去了外院的沈老爺的書屋九思齋。

  ******

  九思齋是幢只有三間的屋子,四周遍植翠竹。堂屋門上掛著石青色夾錦簾子,橫楣掛著黑漆鏨銀匾額,用行草寫著「九思」二字。橫楣下是座紫檁木邊雞翅木像牙雕黃榜高中狀元遊街的六扇屏風,屏風前放著一張萬字不斷頭彭牙四方桌,左右各置一放把搭著猩猩紅毯墊的太師椅。

  向東望去。梅竹蘭落花罩掛著大紅羅夾綢幔子,臨窗設著鑲楠木板的炕,靠牆放著一溜黑漆書櫃,密密麻麻地擺著書。屋子中間放著張六足西蓮花疊加書案,疊加案上放著甜白花觚,插著各色的菊花,書案上整整齊齊放著文房四寶。

  向西望去,十二扇的黑漆透雕碧紗櫥把堂屋和西次間隔開的了,一年景的槅扇緊閉。

  在九思齋服侍的小廝叫沉香,只有八九歲,跟在沈穆清身後:「姑娘,老爺沒來!要不,您等等!」

  九思齋也不在,那在哪裡呢?

  一口氣東奔西走的跑了三個地方,繞了沈家大半個園子,沈穆清也有些累了。

  她就想到了東次間臨窗暖閣裡放著的那張滾腳凳……覺得腿腳更酸了!

  「既然李氏有心要避開自己,不如晚些回去!」沈穆清思忖著,推開了東次間的碧紗櫥:「我在這裡歇歇腳!」說著進了花梨木透雕槅扇隔成的暖閣,放鬆了身體窩在牆角的醉翁椅裡搖了起來。

  對面牆角一盆人高的冬青樹,長得鬱鬱蔥蔥,碧綠可愛,讓人的心情都跟著歡快起來。

  實在是個好地方!

  難怪沈箴閒時喜歡在這裡消磨時間。

  沉香忙領了錦繡去沏茶。

  「可腿太短,不然,這麼躺著,在滾腳凳上搓搓腳,不知道多舒服!」沈穆清歎息著,落梅聽了,掩嘴而笑:「姑娘等會,我找個小杌子來,把這滾腳放上去,一樣能用。」

  「是個好主意!」沈穆清懶洋洋地揮了揮手,「去找找看。」

  落梅在屋子裡找了一圈,硬是沒找到高度合適的小杌子:「我去旁邊小跨院看看。」

  小跨院住的都是沈家有頭有臉的管事,並不複雜。沈穆清同意了,落梅應聲而去。待屋裡沒有了人,沈穆清又有些後悔,眼看著天色不早了,就是落梅找了高度合適的杌子來,自己也要回朝熙堂了。最好的辦法是把這滾腳凳搬到自己屋裡去,或是照著讓管事們給買一個回來……

  她正在那裡胡思亂想,就聽見堂屋傳來撩簾的聲音,好像有人走了進來。

  腳步聲很沉重,不像是只一個人……肯定不是落梅或是沉香錦繡。

  沈穆清正思忖著,來人已沉聲道:「把門關了,任何人不准進來。」

  她聽得分明,那是沈箴的聲音。

  自己找了一大圈,終於把人給找到了……

  沈穆清有些驚喜地坐起身來,想要打聲招呼,卻聽見沈箴再一次開口:「誰要敢靠近,給我亂棍打死。」他一向清朗溫和的聲音裡,竟然帶了幾份殺氣。

  隨著小廝們惶恐地應答,門「吱呀」一聲被關上了。

  沈穆清怔愣。

  沈箴在她的面前一向是和藹可親的……這種說話的口氣,沈穆清還是第一次聽到。

  她心中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來。

  也就這一會的功夫,屋子裡響起一個低沉而略帶幾份慵懶的聲音:「這樣看來,事情果如我們所料的一樣了?」

  這獨特的嗓音,沈穆清聽了五年,也很熟悉。

  那是閔先生的聲音。

  這兩個人什麼時候碰到一起了。聽這口氣,分明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事要商量……難怪兩人平常如忘年交般的稱兄道弟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自己到底是出去還是不出去呢?

  沈穆清猶豫著,就聽見沈箴道:「太后為了不讓消息走漏,沒再讓太醫院的太醫瞧病,秘密招了醫婆進宮……」隨著說話的聲音漸行漸近,沈穆清透過暖閣槅扇間的縫隙看見兩個面目模糊的身影走到了屋內書案前,「別山,我們坐下來說話……」說著,閔先生朝著沈箴拱了拱手,兩人分了主次坐了下來。

  八卦人人愛,更何況是涉及到皇室秘辛。

  只不過是寥寥數語,沈穆清已是大感興趣。

  她靜心屏氣地側耳傾聽。



第八章 非禮之舉
 
  「雖說天家無情,但當今皇上卻是少有的仁厚之君。不僅待人親和,而且事孝至親。他不知道太后病危還罷了,如果知道了,不僅不會堅持在這個時候親政,而且還會自責難過,認為自己有負太后教誨。而太后呢,也是少有的賢後。她之所以放不下朝政,還是忌憚鎮安王手中的三十萬大軍——想當初,鎮安王可是支持立晉王為帝的。如今我朝正與元蒙人在西北交戰,既然不能臨場換將,那就只能等戰事結束。以前太后娘娘覺得皇上年紀太小,還有時間慢慢調教,可現在時不待她,想法又會有些不同……國家之重,不外吏、兵兩部,如今太后娘娘把人事擢黜交給了皇上,以皇上的聰慧,應該很快就會明瞭其中的深意……一旦母子倆的心結解開了,這個時候,誰要是嚷著要太后娘娘還政,在皇上心中,他就是為了留清名而處心積慮陷他於不義的小人;可要是誰不支持皇上親政,在太后心娘娘中,他就是為個人私利而於國家社稷不顧的謀臣……不管怎樣,都是不對……」

  這可真是大新聞!

  沈穆清把臉緊緊地貼在縷空槅扇上,透過細細的縫隙看著沈箴款款而談,看著閔先生連連點頭。

  「這就好比走在獨木橋上,太左不成,太右也不成……」

  「不錯!」沈箴冷冷地笑,「現在就看王盛雲如何行事了。如果他趁著這個機會上書,要求皇上親政,我們倒可以助他一臂之力,鼓動淮西官員上奏折,甚至引起朝庭公議……」

  「而太后娘娘最忌諱的就是大臣們勾結在一起,一窩蜂地贊成或是反對一件事!」閔先生沉吟道。

  沈箴聲音裡透著清冷,「我們現在要做兩件事。一是要想個法子,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把太后從外面請醫婆進宮的消息遞給皇上;二是要著手寫個陳奏,西北戰事結束後,鎮安王手中的兵力該如何安置……一旦太后垂問,必要答得滴水不漏才是。」

  「這第一樁事,只怕是要走內庭的路子才妥當。」閔先生思忖道,「這第二樁事,到是要好好合計合計才是……」

  沈箴負手踱步:「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實行屯田制,軍中將士多為世襲,其中關係錯綜複雜,想必別山也有所悟……除鎮安王以外,富陽公秦瑋、定遠侯梁淵和誠意伯曾菊也都是文武雙全的功勳之後,在軍中頗有聲望。特別是定遠侯梁淵,如今在鎮安王麾下效力,對鎮安王行事強硬早有不滿……如果能用這三人取鎮安王代之,再勸皇上開武進士科,以納賢才,充斥軍中,也不是不可以漸漸打破鎮安王在軍中一呼百應之局面的……」

  「世銘兄和我想到一塊去了……只是勸皇上開武進士科,只怕太后會不答應吧。這畢竟是違反祖制……大周王朝建國百餘年,也只在元啟四十六年武宗皇帝六十大壽時開過一次開進士恩科……」

  「沒有先例,我們都要寫出個先例來。更何況有這先例,那就更是如虎添冀了。到時候,就看我們的怎麼寫了……」

  沈穆清早已沒有了最初偷聽時的興奮。

  她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原來,沈箴想借太后和皇帝之間的矛盾打擊自己的政敵、淮西派首領王盛雲。可是,把鎮安王袁晟也給拉了進來,這個局,是不是布的太大了些。

  這可不是在講民主講自由的現代社會,封建帝制下的社會是以宗族為基礎組成的,實行是「覆巢之下完卵」。勝了,固然能夠雞犬升天,可如果敗了呢……

  沈穆清心裡升起一股懼意來。

  她當然沒有那麼天真,認為給人如沐春風之感的沈箴能入值內閣、主管戶部就會如他的形象那樣的和藹可親,溫和純善,但他涉入如此之深,卻也是她沒有想到的。

  這幾年她在沈家,也見過不少,聽過不少。今日還是座上客,明日就是階下囚……就是在去年,工部主管河道的右侍郎周維就因為「帳目不清」而落得個全家流放的結果!

  沈穆清如落進了冰窟窿似的,臉色煞白,全身發顫。

  她不由在心中暗暗祈禱。祈禱事情真的能如沈箴和閔先生所謀劃的那般發展……畢竟,她也是這個家裡的一份子,也是生活在沈箴保護傘下的一員……

  兩人一陣竊竊私語後,很快連袂而去。

  沈穆清望著恢復了清冷的屋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才出了堂屋,揭了簾子的一角朝外望。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屋外靜悄悄的,沒有點燈,也看不到人影,只聽得風吹竹葉的沙沙聲,掂腳遠眺,沈府內院隱匿在了一片黑暗中,偶有星星點點的燭火閃爍其間,寂靜得有些陰森。

  來的時候帶著兩丫鬟,走的時候總不能一個人回去吧……不僅是李氏那裡不好交待,就是落梅和錦繡,不見了自己,只怕也要嚇個半死……既然沈箴囑咐了小廝們不允許靠近,那就是不希望這種事被人知道,所以最好也裝作不知為好……

  沈穆清忍受著屋外刺骨的寒風,繼續從門簾子縫朝外張望。

  好一會兒,她才看見三個黑影畏畏縮縮地走了過來。

  落梅耳邊墜著的紫金耳墜在微弱的光線中不時閃過一道金光。

  沈穆清鬆了一口,撩了簾子走了出去。

  「天色不早了,我們回朝熙堂吧!也免得太太等。」沈穆清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

  落梅和錦繡應了一聲「是」,跟著沈穆清出了九思齋。

  沉香卻站在屋前的台磯搔頭:「……怎麼姑娘比老爺先進門,卻後出來……偏偏落梅姑娘卻讓我和錦繡姑娘什麼也不要說,什麼也不問……」

  「你在那裡嘀咕什麼呢?」突然有人拍沉香的肩。

  沉香嚇了一大跳,抬頭望去。

  眼前站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生得高大壯實,穿著一件嶄新的鸚哥綠潞綢直裰,正笑望著他。

  沉香鬆了一口氣,拍著胸口道:「這黑燈瞎火的,周哥哥想嚇死人啊!」

  這人叫周百木,是沈家管事周秉的小兒子,從小好動,跟著護院練了一身好功夫,在沈箴身邊做長隨。

  「生平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你怕什麼?」周百木嘿嘿地笑,「我剛才看見你好像陪著姑娘屋裡的姑娘……是誰啊?」

  沉香點頭,笑道:「一個是落梅姑娘,一個是錦繡姑娘!」

  「哦……」周百木很失望的樣子。

  ******

  當沈穆清回到朝熙堂的時候,朝熙堂引起了短暫的騷動。

  有嚷著「姑娘回來了」的,有一路小跑去正屋報信的,也上前給她請安的,不管是哪種情況,大家的表情都是如釋重負的輕鬆起來。

  看這陣勢,怕是李氏派人去找過自己了……

  沈穆清思忖著,就看見陳姨娘匆匆迎了上來:「姑娘這是哪裡去了……老爺回來了,卻不見了姑娘,太太急得不得了……」

  沈穆清不願意多談此話,笑道:「這真是陰差陽錯的……」一邊說,一邊和姨娘進了屋,「我先去捨哥那裡,後又到了姨娘那邊……繞了一個圈……到底也沒有老爺的腳程快。」

  「這個孩子,就是個死心眼兒。」被沈箴扶著站在堂屋中央的李氏看見由陳姨娘陪著進屋的沈穆清嗔道,「眼看著都天黑了,找不到老爺,回來就是……白白讓我們擔心……」

  沈穆清望著沈箴那張對著她笑如三月江南春的臉,恍惚了一下,這才上前給沈氏夫妻行禮:「都是女兒的錯!」

  沈箴笑容溫暖,目光慈愛:「好了,好了,回來就好!」說著,對李氏道:「在自己家裡,還怕丟了不成!你啊,就是心太急了。要是我不攔著,難道還親自去找不成……時候不早了,姐兒被你支著轉了這半天,也該餓了,擺飯吧!」

  ******

  晚上,沈穆清睡得並不好,總做夢。一會夢見自己坐在陽光明媚的教室裡學英語,一會兒夢見自己被衙役們拿鐵鏈子鎖著遊街。場景支離破碎的,全是不好的事。一大早去給李氏請安的時候,她就特意挑了件嬌嫩的鵝黃色窄袖褙子。

  到的時候,沈月溶和黃媽媽已先她一步,正立在屋簷下等。兩人看見沈穆清,給她行禮,沈月溶笑道:「太太剛起,正在梳頭!」

  沈穆清給沈月溶還了禮,和她寒暄了幾句,橙香撩簾出來:「太太讓兩位姑娘進來。」

  沈月溶讓了沈穆清走在前頭,沈穆清讓了沈月溶先走,兩人客氣了一番,最後還是沈月溶在前,兩人魚貫著進了屋子。

  李氏已梳洗完畢,可能因沈月溶要來請安的原因,沒有像往常那樣靠在床上,而是坐到了臨窗的鑲楠木板床上。

  兩人上前給李氏請了安,李氏態度關切地問了問沈月溶「睡得好不好」、「丫鬟們服侍的周到不同周到」之類的話,田媽媽就帶了大捨來給李氏請安了,自然又是一陣喧鬧。

  李氏留了沈穆清、沈月溶和大捨吃飯。

  席間一直談論著南北飲食的不同,卻絕口不提沈月溶昨天所求。好幾次,沈月溶都把話轉到了太倉老家,又被李氏給岔開了。

  吃完了飯,田媽媽帶著大捨回了榮蔭堂,李氏則讓陳姨娘陪著沈月溶主僕回香圃園:「我叫了針線班上的人來給四姑娘做衣裳——京都可不比江南,九月的天就冷颼颼了,小心病了。」

  陳姨娘忙應了。

  沈月溶面露失望地跟著陳姨娘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0-8-12 02:50 PM

本帖最後由 C萍妹 於 2010-8-12 02:55 PM 編輯

第九章 事出意外
  
  沈穆清還是很關心沈月溶的命運的。

  不管在怎樣的時代,女子所嫁非人,都是件很痛苦的事,甚至會影響一個人的命運。

  她接過橙香手中的西湖龍井遞給李氏,笑道:「太太,月姐的事,怎樣了?」

  李氏接過茶,苦笑道:「等林進財回來了再說。一來是我不能聽她一面之詞,二來也要時間勸勸老爺。不管怎樣,那些事,畢竟是我們上一輩的恩怨,總不能報到孩子們的身上。」

  沈穆清聽了大為贊同,連連點頭,奉承李氏道:「太太做事真是面面俱到。」

  李氏笑起來:「又是哄我歡喜吧!」

  「沒有。我說的是事實嘛!」沈穆清撒著嬌。

  李氏就笑道:「既然如此,從明天起,你就跟著我學學怎麼管家吧!」

  沈穆清很是意外。

  家裡的媳婦管事每天早上來回事,聽示下,而沈穆清的課業也安排在早上,所以李氏從來沒有讓沈穆清幫著管家的意思。

  李氏就望著女兒笑:「你翻過年就十三歲了,有些事,也要學著點了。昨兒夜裡,我和老爺也商量過了。老爺聽了,也是贊成的。過兩天,就會去跟閔先生說,你在靜順齋那邊的課,就暫時停一停。」

  李氏顯然是有備而來,但沈箴答應讓閔先生辭去西席之職……這實在是讓沈穆清愕然。特別是當她知道了兩人之間的親密關係之後。

  她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起來:「怎麼會這樣……老爺真的這麼說了嗎……閔先生,他知道嗎……」

  李氏還以為女兒是一時難以接受這樣的決定,笑著解釋道:「老爺說了,閔先生品行高潔,學識淵博,是不出世的奇才,這樣在我們家裡消磨實在是可惜,準備遊說閔先生參加明年的春闈。」

  參加春闈?那就是要謀兩榜進士出身了?難道是為了在九思齋裡商量的那件事?要麼,這件事早就定了下來,只等一個契機……可平時聽閔先生的口氣,常常流露出「文章千古好,仕途一時榮」的想法來,怎麼突然說變就變了……或者,說不願意做官是假,實際上是要姜太公釣魚,藉著沈箴上位,所以才到沈家來坐館的……

  沈穆清思緒有些凌亂,敷衍道:「閔先生教了女兒五年,突然要走,女兒心裡還是有些不捨。」

  「我知道!」李氏拉著沈穆清的手,輕輕地拍著,好像這樣就能安慰她的情緒似的,「你連用過的舊物都捨不得丟,更何況是給你啟蒙的先生。穆清,你也別傷心,如果實在是喜歡讀書,等明年開了春,我們再請一個人來家裡坐館,一定不比那閔先生的來頭小。」

  有很多事,是不能看表面的。

  誰知道這其中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內情。

  沈穆清心裡亂糟糟的,胡亂地點著頭。

  李氏見女兒並不是很釋然的樣子,笑道:「要不,我再去跟老爺說說。如果閔先生落第了,我們再請他來家裡坐館?」

  這種生怕她不高興而小心翼翼的口吻讓沈穆清心裡一暖,生出一種被人捧在手心如珍似寶的感覺來。

  實際上,在另一個時空裡,她還有個雙胞胎哥哥。兩人一般大,她十個月就下地走,哥哥卻到過了週歲才會走路。奶奶指著她曾說,「定是在外面討生活,不能在父母面前盡孝的」,當時她還認為是奶奶偏心,誰知道,她留在了讀書的城市,哥哥卻回到了故鄉,娶妻生子,承歡父母膝下。後來,又遇到了這樣匪夷所思的事,不由得她不信,冥冥中自有安排——她和親生父母是無緣的!

  這麼一想,就和李氏越發的親近了,在心裡把她當成母親一樣。

  沈穆清心裡像被冬日的陽光照著般,暖暖的,柔柔的。

  她開了對閔先生的各種猜測,笑道:「自然是閔先生的前途要緊,女兒這裡,聽老爺太太的安排就是。」

  李氏見沈穆清笑容燦爛,沒有一絲勉強的意思,略略安了些心。

  想到自己的心事,她笑道:「你從小就百伶百俐的,針指上的事又有杜姑姑時常提點,等閒人十年也沒有你這功,可這灶上的功夫,你是一點也不會,以後少不得要跟著進財媳婦學學……也免得我擔心。」

  「擔心什麼?」沈穆清不解地道,「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升火,不會吃生米生肉的!」

  李氏和汪媽媽俱在一旁笑,笑得沈穆清更是莫名期妙。

  「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我也不拉著你了,快去閔先生那裡吧!」李氏望著女兒怔愣的樣子,笑得前仰後合的。

  沈穆清一頭霧水地出了門。

  ******

  到了靜順齋,巳初還沒有到,閔先生卻已坐在到堂屋的書案前。

  他今年穿了件石青色紵絲直裰,烏黑的頭髮用根碧綠色的竹簪挽著,英俊的臉上表情淡定,不同於平常的歡快明亮,整個人顯得清雅而從容。

  這是一個沈穆清所不熟悉的閔先生……或者,自己從來沒有瞭解過閔先生……

  沈穆清思忖著,屈膝給閔先生行了禮。閔先生輕輕頜首,算是還了禮。兩人隔著堆紗畫屏風坐定,閔先生接著昨天的內容開始給沈穆清講課。

  五年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沈穆清望著閔先生英俊的側面,心情很複雜,聽起課來很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這一別,又是一番怎樣的光景。

  閔先生很顯然也有些走神,常常說著說著,話就頓了下來,然後思忖片刻,再接著講。

  看樣子,沈箴應該早已和閔先生商量過坐館的事了,而且閔先生也做出了走的決定……

  沈穆清歎了一口聲,更覺得這課堂讓人悵然。

  很快,午初到了。

  閔先生站起身來,沒有像往常那樣徑直離去,而是隔著堆紗畫屏風靜靜地望著沈穆清良久,道:「姑娘想必已聽太太說起了。我要參加明年的春闈,暫時會搬到紫籐院溫書……從明天起,靜順齋的課就要暫時停一停了。」

  沈穆清愕然。

  紫籐院是沈家位於京都石化橋旁松樹胡同的一座三進的四合院,因院子裡架了兩株百年的紫籐而取名。六部三院五軍都督府的衙門可都在那旁邊。這院子,對沈家人來說,極具歷史意義。那是沈箴的祖父任工部尚書時置得宅子,後來沈家子孫宦海沉浮,時擢時黜,不管如何,卻始終沒有把這宅子頂出去。而現在,這宅子卻借與閔先生住了……這其中,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呢?

  沈穆清盯著閔先生,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絲端倪來,可閔先生神色平和,看不出任何的異樣。

  「只可惜,《論語》沒有講完,《聲韻啟蒙》沒有教……」閔先生聲音裡沒有即將大鵬展翅的興奮,反而帶著隱隱的疲憊,「不過,這樣也許更好……」然後又讓茗山拿了一本字貼給沈穆清,「算是我們師徒一場,留個念想吧……」

  落梅上前接了東西,沈穆清打開一看,竟然是一本衛夫人的字貼。

  好像把他以前堅持的一些東西全都打砸了,全都甩棄了……

  沈穆清胡思亂想。

  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越想越覺得不安。

  閔先生卻已歎了一口氣,讓茗山拿了他平時常用的幾件物什,轉身離開。

  錦繡就突然從沈穆清的身後竄了出來,她面如縞素地望著閔先生的背景,嬌柔的聲音尖銳而刺耳地道:「姑娘,我,我要去淨手。」

  沈穆清微怔。

  錦繡卻已迫不及待般,沒等沈穆清有所表示,提著裙擺就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落梅臉色大變:「姑娘,我也要去。」說著,也匆匆跟了出去。

  沈穆清盯著曾經裝滿閔先生字畫的青花蓮紋大缸,抿著嘴,也走了出去。

  落梅正攔腰抱著錦繡,兩人在屋簷下拉拉扯扯的。

  沈穆清急步回屋,躡手躡腳走到了西次間的窗戶旁。

  玻璃在大周王朝還是個稀罕物,沈家也只是在朝熙堂和安園、榮蔭堂的正屋用了玻璃,其他的屋子,還是設著兩層的窗寮,外面為窗,裡面為寮,糊著紙。

  沈穆清輕手推開了裡面的糊著欞紗紙的窗寮,把耳朵貼在雕花縷空窗欞上,就聽見落梅咄咄逼人地道:「……你不許去……去了又能怎樣……他心裡要是有你,早就向老爺討了你……讓太太知道了,我們都脫不了干係……」

  錦繡只是不答。

  落梅就苦苦哀求:「我的好妹妹,你就聽我一句吧!別說那閔先生比你大上十來歲,怕是家裡早就有妻室了,就是到了該放出去的時候,那也得太太做主,決容不得人私下配了……你還是快快收了心吧……七年前的事,你難道就沒有聽媽媽們說起……只因姑娘跌了一跤,在姑娘屋裡服侍的統共二十六個,連乳娘在內,都給賣了……你不為別的,也要為我們同屋的這些姐妹們想一想……」



第十章 李氏決定

  「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你們的!」錦繡聲音生硬地道,「我只是仰慕他學識淵博,沒有想過別的。」說到這裡,她的聲音漸漸哽咽,「而且,閔先生也不是那樣的人,我,我送他的衣帽鞋襪,他,他都折了銀子給我……」

  「啊!」落梅很意外的低聲驚呼。

  隔著窗欞偷聽的沈穆清也很意外。

  錦繡今年剛滿十六,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她身材修長,曲線瓏瓏,粉白的一張鵝蛋臉,大大的眼睛如春水含情般嫵媚撩人。就算是在沈穆清兩世為人的記憶裡,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女孩子……沒想到閔先生竟然會婉拒這樣的艷遇。

  不知道為什麼,沈穆清沒有生出對閔先生這種高貴行為的敬佩之心,反而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噴湧而出,讓她呼吸不暢,心角微微地痛。

  如果是另一種情況下,閔先生是不是也會拒絕錦繡呢?

  比如說,錦繡是沈箴的女兒……

  沈穆清突然就想起當年她們剛進府那會的情景來。

  一群瘦骨嶙峋的小丫頭,被人牙子山東帶到京都,每個人眼中都盛著惴惴不安的惶恐……汪媽媽挑來挑去,只挑了錦繡和英紛兩個長得漂亮的……突然有個頭上長膿瘡的小姑娘衝了進來,伏在地上不住地給汪媽媽磕頭:「我叫落梅,能寫會算,一定不會吃閒飯,夫人買下我吧……」

  人牙子臉都變了,拖著她就往外走。她抱著門框不放手,小小的指甲轉瞬就成了灰白色……沈穆清第一次知道,原來想賣身,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屋裡屋外的人都沉默著。

  有婆子諂媚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兩位姑娘,怎麼站在風口上說話呢?」

  「哎喲,這不是王媽媽嗎?今怎麼有空到靜順齋來走走……」落梅故作輕鬆地和來人寒暄,「我也好些日子沒見到媽媽了……」

  沈穆清輕手關了窗寮,頹然地歎了一口氣。

  ******

  那天早上,落梅到底是沒有攔住錦繡。

  落梅一個人站在屋簷下,神色木然地等著錦繡回來。

  沈穆清則坐在書桌前拿著一本《論語》胡亂地讀著,表示自己還有事做,以安落梅的心。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進屋。

  錦繡神色恍惚,眼睛腫得像桃子,結果如何,已是不言而喻了。

  落梅目含機警,看見沈穆清的目光在錦繡身上停了一下,她忙笑道:「外面風大,沙吹迷了眼。」

  沈穆清只做不知,笑道:「要是眼睛痛,就先回屋歇歇吧!」

  落梅還要說什麼,錦繡卻已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落梅哪裡還敢說什麼,忙屈膝道:「那我送錦繡出去。」

  沈穆清點了點。

  落梅苦笑著,忙扶了錦繡出去。

  ******

  沈穆清和落梅一路無語,去了李氏那裡。

  朝熙堂裡靜悄悄的,只有兩個年老婆子站在穿堂說話,看見沈穆清,都笑著迎了上來:「姑娘,劉先生來了,汪大總管正陪著在東廂房裡開藥方呢。」

  沈穆清想著朝熙堂正屋和穿堂間中間用太湖石壘著座假山,既然汪大總管和劉先生在東廂房,自己從抄手遊廊走西廂房也是一樣的。

  遂帶著落梅從西邊的的抄手遊廊去了正屋。

  幾個丫鬟媳婦見了,紛紛屈膝行禮。李氏聽到動靜,忙道:「姑娘回來了,怎麼回得這麼晚?餓了吧,快到我這邊來,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胡桃松子榛仁棗泥糕,你填填肚子。等劉大人去了,我們就擺飯。」

  沈穆清應著過去給李氏問了安,落梅服侍上炕坐了,陳姨娘親自煮了六安清茶奉給她喝。沈穆清就著茶吃了兩塊糕,就看見汪媽媽拿了藥方子進來,道:「劉大人說了,太太這是體虛,又入了秋季,抗不住了,心火亢盛,清陽不升,開了益氣聰明湯。吃幾副就好了。」

  李氏看也沒有看汪媽媽手中的方子,神色怏怏地道:「就照著方子去抓藥吧。」

  汪媽媽應聲去了,李氏叫陳姨娘擺飯。沈穆清趁丫鬟媳婦設桌的時候把閔先生的事說了。

  「老爺這麼快就說了!」李氏有些意外,但隨即就高興起來,「那今天下午姑娘就去廚房看看吧。」

  沈穆清也沒有想到,沒想到李氏這麼急切。

  李氏就笑道:「穆清,你可別大意,別得不說,就是我們家吃的米,也不下七八種,哪種米煮飯香,哪種米煮飯糯,哪種米煮飯有嚼頭,可都是要認清楚的。要不然,拿了銀杏白混作長腰米,這價錢上就隔著幾分……還有那油,什麼是菜籽油,什麼是茶籽油,什麼是蜜香油,也都要分得清清楚楚才是……」

  沈穆清以前就覺得做飯是個很複雜的事,現在一聽,頭更大了,但見李氏目光殷殷,只得迭聲應好。

  吃了飯,李氏留了沈穆清伴她午覺,到了下午寅初時分才醒,重新淨了臉,梳了頭,李氏讓翠縷拿了兩根蓮瓣銀簪,兩方湖州的挑線手帕,兩塊玉簪花肥皂,十二兩銀子,包好了,把進財媳婦叫了來,將東西遞給了她。

  進財媳婦喜滋滋地給李氏謝了禮,又上前給沈穆清福了福。

  李氏就笑道:「我可是聽說了,林家因你會做三百種泡菜,才同意你過門的——我們姑娘又不是去搶你的飯碗,你可不能給我藏私!」

  進財媳婦滿臉堆笑:「太太放心,我會的做的菜,姑娘就會做。」

  丫鬟媳婦們都望著進財媳婦的大腳笑起來——自從慶安十五元年有女子裹腳以來,裹腳之風越來越盛行。北方雖然好一些,但在江南,甚至男家到女家相看,第一樁要看的是腳,然後才是臉。

  進財媳婦不以為然,也跟著笑:「那時家貧,顧得上嘴,哪裡還顧得上腳。」

  林進財夫妻不是沈家的家生子,是沈箴在四川布政司任左參政的時候買的。他們本也是有幾份薄田的人,獨生兒子林瑞春病了,把家資全賣了銀子與他醫治,後來生活無著,沈家想要請個灶上的婆娘,進財媳婦憑著一手好藝自願賣身進了沈府。林進財跟著汪大總管,媳婦子在廚上服侍,兒子在花園守門子,因明敏機變,很得李氏的喜歡。五年前他十四歲的時候把他派到了沈家在杭州開的一家綢布店當學徒,去年春天剛升了二掌櫃。

  李氏見大家哄笑,卻是眉頭一皺,想到了女兒那雙天足。

  女兒六歲那年,請了人來給她裹腳,她滿院子的跑,把老爺引了來,她躲在老爺身後就是不出來,老爺看著她可憐巴巴的,說「等大些再裹」。過了兩年,人大了,越發有主見了,請來的婆子教她給打發了不說,還攛了閔先生出來說項,把老爺給說動了,這腳硬是沒有裹成……

  看見李氏盯著自己的裙裾,沈穆清暗叫不好,忙挪了挪,想把腳藏到裙裡。

  卻是晚了,李氏又想起這樁心病來,臉上的笑意就淡了,吩咐一旁的汪媽媽:「進財媳婦以後就不用上大灶了,到我小廚房裡當差,也不用管茶水吃食,只一心教導姑娘就是。」

  滿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李氏為什麼說變臉就變臉,汪媽媽忙應了,帶著進財媳婦退了下去。

  沈穆清心裡是明白的。叫橙香換了李氏愛喝的凌雲白毫,親手遞給李氏:「太太放心,我一定跟著進財媳婦好好學,保證比她做出來的菜還要好吃。」

  李氏見她一副嘻皮笑臉的樣子,想著這幾年她在自己身邊吃的苦頭和給自己帶來的樂趣,心裡又是愛,又是怨。歎了一口氣,到底是接過茶盅喝了一口。

  ******

  到第二天,沈穆清就開始跟著進財媳婦學做飯。

  什麼是連珠醬,什麼是元靈醬,什麼是紅螺醬,這些醬又是如何做出來的……什麼是臘醋,什麼是桃花醋,什麼是白酒醋,這些醋又各用在什麼樣的菜上……細細瑣瑣的事多得數也數不清。好在沈穆清學什麼都很認真,前世又在大酒店裡進進出出的,因此很快就把這些食材都認得個七七八八的了,開始跟著進財媳婦學怎麼升火,怎麼燒柴,怎樣控制灶上的火候。

  沈月溶知道了,跟李氏說,也想跟著學學。

  自從給沈月溶做了兩套衣裳以後,李氏又賞了她幾匹妝花料子,讓她給自己做幾件冬衣,想藉著把她拘在屋裡。誰知道,這沈月溶也是個人物,幾天就做了三件裌襖,兩件褙子,倒讓李氏吃了一驚,也有些不敢小瞧她。現在聽她這麼一說,倒找不到合適的借口攔她,只怕反而讓她輕瞧了去,便點頭答應了。

  沈月溶到了廚房,見沈穆清竟然拿了一個漏鐘擺在廚房裡,看著漏鍾加柴火,不由笑道:「姑娘也不用這樣仔細,就是嫁了,家裡也有灶上的婆子……」

  沈穆清笑了笑,冠冕堂皇地道:「既然太太讓跟著學,怎麼能隨隨便便糊弄了去。」

  實際上,她是因為以前讀書的時候只講書讀得好就行,家務事全不在行,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的學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0-8-12 03:02 PM

第十一章 拜藥王廟

  不過,這樣的生活真的很累。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到李氏屋裡給她請安,然後立在一旁看李氏怎麼處理家務事,下午則呆在小廚房裡學著切菜,晚上回了安園,還要把那兩塊繡帕趕出來……搞得她夜夜倒頭就睡。

  就這樣,她還是發現了李氏的一些異樣。

  先是她商量汪媽媽,重提讓人給她裹腳的事。

  汪媽媽苦笑道:「姑娘都十二歲了,就是裹上了,只怕也遲了些……好在是姑娘的腳不大,到時候想辦法做了高低鞋穿上,也能糊弄的過去。」

  李氏聽了,讓汪媽媽把手裡的事放一放,專請了一個在燈絲胡同開鞋鋪子的給沈穆清做鞋樣子,每次做了,就拿來給沈穆清試。高高的坡跟,當然不如平底鞋穿著舒服。沈穆清嘟呶了兩回,李氏狠狠地瞪她:「你是裹腳,還是穿這高低鞋。」

  嚇得沈穆清唯唯點頭。李氏就要沈穆清每日穿著那鞋在家走動,還特意囑咐沈穆清屋裡的人:「誰要是敢幫著姑娘拿主意,立刻亂棍打死!」

  搞得沈穆清身邊的丫鬟媳婦天天盯著她的腳看,一刻也不敢放鬆。

  沈穆清知道李氏是為她好,乖乖地穿了鞋在家裡練習走路,還自我安慰:「我就當是穿花盆鞋好了。」

  其次是李氏對她的態度。出乎意外的嚴厲。有次跟著進財媳婦學著怎麼順著牛肉的紋理用刀,一不小心,把大拇指的指甲尖刮了一層下來,嚇得廚房裡的人臉都白了……要是平時,李氏定會叫她歇歇,那天卻冷著臉,叫落梅把沈穆清蓄的長指甲全剪平了:「廚房裡的事可不比針指間的活,要做就要做的有樣子!」以前,沈穆清梳子上的頭髮多了幾根落發她可都是要叫廚房裡給她做胡桃松子羹吃的。

  再就是李氏的模樣,好像越來越胖,臉色黃黃的,精神也不見振作。沈穆清看著,覺得她不像是胖,像是浮腫似的。

  這很不正常!

  沈穆清就喊了珠璣:「你和周百木都是家生子,應該認識吧!」

  珠璣神色間有些不自在:「奴婢和百木是一塊長大的。」

  沈穆清心裡藏著事,哪裡還顧得這多,低聲道:「你悄悄去找百木,讓他把太太的病方子拿給我看看!」

  每次劉太醫給李氏看過病後,藥方和脈理都要交給沈箴,沈箴把它們放在外書房裡。

  珠璣紅了臉,應聲而去。

  沈穆清望著牆上掛著的青綠小雙環懸瓶發起怔來。

  到了晚上,珠璣果真把李氏的藥方子拿了出來:「說是今年的……去年的收了起來,如果姑娘要,怕是要等幾日。」

  沈穆清拿著十幾張藥方子仔細地比較。

  全是以「丹參、當歸、茅根、車前子、澤瀉各三錢,益母草六錢,紅花、川芎、牛膝、白朮各二錢半,麻黃二錢」為主味。或是把丹參換了雞血籐、澤蘭、赤芍,或把白朮換了蓮子肉、山藥、茯苓……只是繞著這益母草、澤瀉、車前子、白朮、麻黃添添減減……

  她捏著藥方子,眉頭緊鎖。

  久病成良醫。沈穆清雖然沒有病,也沒有成良醫,但因李氏的原因,在閔先生的指導下,她對藥理方面的知識也略有涉及。

  如果開的是益氣聰明湯,就應該有人參、黃芪之類的溫補脾陽的藥物才是,怎麼這幾味藥通不見,反而全是些利尿之物,而且濟量還這麼大……

  她就想到了李氏那張浮腫的臉!

  沈穆清心內突突亂跳。

  一個念頭浮了上來。

  她立刻變得心浮氣燥起來。

  又想著閔先生和沈箴,現在不知道在幹什麼,那個鬼折子寫得怎樣了……對情形的估計有沒有出入……

  輾轉反側的,沈穆清整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強打起精神去給李氏請安,找了機會求李氏道:「我想去藥王廟拜拜。」

  自從李氏病了,沈箴時常帶著沈穆清去藥王廟禱祀,有時李氏病的重了,沈箴不得閒,沈穆清也會帶著家僕自己去。

  李氏忙安慰她:「我好生生的,去什麼藥王廟。」

  沈穆清就拿眼睛睃汪媽媽。

  汪媽媽忙笑道:「過兩天就是十月一日歲臘祭了,到時候家家戶戶上墳,各家廟裡也喧鬧。我看姑娘這時去最好。免得到時候跟著擠來擠去的。」說著,在李氏耳邊低聲道:「這段日子,姑娘也辛苦了,讓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李氏終是被「姑娘也辛苦了」這句話打動,爽快地點頭同意了。

  ******

  京都的藥王廟位於外城的苜蓿山旁,十來畝地,寺廟坐東朝西,小小一個山門,前殿五間的,供奉藥王孫思邈的造像,後殿中供奉伏羲,左右各供奉黃帝軒轅氏和炎帝神農氏,兩殿前後兩側有圍牆,廊廡和側門相連相通,山門內有參天的古樹。和他周圍的明因寺、慈源寺、天慶寺和青化寺相比,不僅規模小,而且香火也比不上其他幾座寺院的旺盛。

  李氏叫了七、八個身強力壯的護衛,由李媽媽帶著,沈穆清在落梅、珠璣、錦繡、英紛等人的陪同下分坐兩輛黑漆平頭馬車去了藥王廟。

  她們到時,已近正午,不知道是香客少,還是因為到了吃飯的時辰,廟裡人煙稀少,只有幾個面帶菜色的老婦人挎了裝香燭的籃兒結伴朝外走。

  沈家與藥王廟也是常來常往的,沈箴的香火錢一向丟得爽快,藥王廟的主持智善親自出來迎接沈穆清。

  大家耳房內坐定,喝了茶,智善陪著沈穆清到正殿焚了香,燒了紙,又陪著沈穆清去了後殿一個偏僻的廂房歇下。

  雖然是出家人,智善也不方便長坐,問了問李氏的病情,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又客氣了一番,就起身告辭了。

  落梅和英紛早借了一個廚房,把從家裡帶來的素菜熱了。等智善告辭,就擺了桌。廂房西次間一席,由錦繡和珠璣服侍沈穆清吃飯,外面堂屋一席,留給李媽媽、落梅和英紛幾個,又在藥王廟前殿旁的耳房布了一席,給幾個護院。

  沈穆清打發錦繡去了外面的廂房,悄聲吩咐珠璣:「吃了飯,我要在這裡歇歇。你趁著這時候,挑幾個老成的護院,到離這藥王廟不遠處的一家濟民藥鋪,拿了藥方子去問問那掌櫃的,這藥到底是治什麼的。」

  珠璣接了方子,應聲而去。

  沈穆清望著她的背影微微地笑。

  落梅和珠璣的性格都很穩重,但兩人的穩重卻又有所不同。落梅的穩重表現在行事滴水不漏,而珠璣的穩重則表現在行事循規蹈矩上——從來不說多的話,從來不問多的事,從來也不猜主子的心思……

  錦繡泡了從家裡帶來的六安瓜片,沈穆清拿出一本《燕娘傳》,歪在羅漢床上看起書來。

  這幾天夜裡睡不好,今天早上寅正時分就起了床,路上又顛簸,她翻了幾頁書,迷迷糊糊就有了睡意,眼瞼漸漸耷落了下來。

  朦朦朧朧中,感覺有人拿她脫了外衣,又拿了被子搭在她的身上。

  她閉著眼睛翻了一個身,縮成一團睡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穆清被一陣雜糟糟的吵嚷聲驚醒。

  她側耳傾聽,其中還夾雜著女子的哭泣聲。

  沈穆清猶豫著……

  出門在外,有熱鬧還是少瞧得好。

  想著,到底是躺著沒動。

  可那哭嚷聲離越來越清晰。

  想到自己帶了人出來,沈穆清喊了錦繡。

  錦繡正歪在堂屋的太師椅上打磕睡,也被驚醒了。她在大家宅院裡習慣了,聽這喧鬧聲都不是什麼好事,雖然早醒了,也靠著沒動。聽見沈穆清喊她,攏了攏頭髮,上前去應了。

  「外面這是什麼了?」沈穆清穿了蔥白綾面夾衫,「可別是我們的人!」

  錦繡服侍她穿上沙綠色銷金拖泥馬面襴裙:「姑娘也別急,定不是我們的人!」

  沈穆清套上官綠潞綢淨面高低鞋:「哦?」

  錦繡蹲下來給沈穆清扯鞋:「落梅和珠璣聽了姑娘的吩咐出去了;李媽媽拉英紛去了旁邊的明因寺了——說那邊今天有香會,只去拜一拜,立馬就回來的!」說著,拿了綠閃紅二色織金褙子給她披上。

  旁邊明因寺是地藏王的道場,李媽媽最信這個。

  沈穆清點了點頭,就聽著那叫嚷聲到了自己的窗下。

  「……爺,您就行行好,寬限兩天,奴家哥哥回來了,立馬就把錢還上……」女人的聲音嬌滴滴的。

  男子的聲音卻很暴躁:「還你媽個糗!你要是存心還錢,還躲到藥王廟裡來……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罪酒,趕情是欺負我手軟……」

  旁邊還有勸:「爺,爺,有什麼事好好說,千萬別動粗……」

  有公鴨嗓子叫道:「要你這王八兒在這裡逞能……」話音還沒有落,沈穆清就聽見「哐當」一聲巨響。

  兩人循聲望去。

  只見自己廂房的左槅扇門已被人推倒在地,右槅扇門岌岌可及地掛在門框上,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四腳朝天跌了個仰八叉睡在倒地的槅扇門上,「哎喲喲」地直叫喊。透過推倒的槅扇門,可以清楚地看到廊廡上有幾個粗壯男子正強拽著一個年輕美貌女子朝外走。



第十二章 遇到無賴

  沈穆清和錦繡都嚇了一跳。

  錦繡驚呼一聲,畏畏縮縮地拉著沈穆清的衣袖。

  外面的人聽到鶯歌燕語般的聲音,都朝屋內望去。

  廂房青布幔帳旁立著兩個小姑娘。一個年紀還小,生得眉清目秀;另一個十五、六歲的模樣,穿了件象牙色蓮花紋素色杭絹窄袖褙子,翠藍色挑線裙子,鬢角戴兩朵珊瑚石珠花,耳朵上垂著金鑲青石耳墜,腰肢裊娜,容貌艷麗,把一干人看得目不轉睛。

  一時間,內外俱無聲息。

  那跌睡在槅扇上的男子也扭著腦袋望了過去。兩個姑娘年紀都不大,卻都生得肌膚似雪,細如凝脂,露在袖口的手如春蔥,身上還隱隱飄著品格高雅的玉簪花香,一看就是大家閨秀。

  他眼珠子一轉,爬起來就跪在了錦繡面前,磕著頭:「姑奶奶,求您發發慈悲,救我們家姑娘一命……」

  錦繡嚇得臉色煞白,拉著沈穆清連連後退。

  沈穆清見那群拽人的男子面露凶氣,跌倒的男子目光閃爍,姑娘雖然相貌出眾,卻塗胭抹粉衣飾艷麗……統不像是正經人。

  她不願意惹這麻煩,和錦繡退到了幔帳內,拿言語敷衍此人:「這位爺,我們也只是隨著家主來廟裡進香的,做不了這主!」

  拽女子的幾個大漢聽了,互遞了一個異樣的眼色,有個人就走了進來,笑道:「原來你們認識啊!」

  那人年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身材魁梧,五官周正,看人的眼神卻很飄忽,因此給人輕佻之感。

  沈穆清心中警鈴大響,忙道:「我們不認識。」

  跌睡在槅扇上的男子看了看沈穆清三人,又看了看那群佇立在門口的男子,眼珠子亂轉:「十六爺,我們認識,我們認識。這兩位姑娘,原是我們姻親,沒見過這陣勢,嚇著了。」說著,向前走了兩步,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是住在羊角胡同的徐三哥,你不認識我了……前兩天你還央我給你買花戴呢!」

  錦繡嚇得渾身亂顫,只會反覆地道:「我從不在外買花戴……你胡說……你胡說……」

  沈穆清暗叫不妙,沉著臉,大聲喝道:「誰認識你!我們是戶部沈箴沈老爺家裡的……你休要胡來,小心捉你去見官。」

  自稱徐三的男子聽了,神色一怔,臉上有了幾份懼色,腳也窸窸窣窣地朝後退去。

  那個十六爺卻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笑道:「徐三,皇帝還有兩個窮親戚,更何況是個官老爺了……你怕什麼!」

  徐三被十六爺這麼一捏,呲嘴咧牙的,不僅不敢喊疼,而且半退也不敢動:「十六爺說的是!」

  十六爺得了他這句話,就朝著錦繡笑道:「既是如此,這徐三和她妹子欠了我一百兩銀子,算上利銀,一共一百八十兩。大姐,你就幫他還了吧!」

  他話音一落,門外的幾個男子就捋抽嬉笑著走了進來,高大的身材把個小小的堂屋堵得水洩不通。

  被他們拽著的那姑娘一聽,眼中立刻露出焦急之色來,朝著錦繡直眨眼睛。而那個徐三嘴角微翕,低頭縮腦的,悄悄挪到了牆角。

  沈穆清心中極是不安。

  這幾個男子衣飾光鮮,神色猥瑣,知道自己是官宦之後還敢訛詐。要麼是不要命的江湖混混,要麼是有所依仗的閒幫……不管是哪種,她都不想惹事。

  沈穆清忙翻了錦繡的荷包,把裡面銀錁子都倒了出來,約模有十來兩的樣子:「爺,我們真的不認識這個徐三。他認錯人了。這幾兩碎銀子,不成敬意,給幾位爺買杯水酒!」說著,遞到十六爺面前。

  十六爺望著沈穆清手裡的銀錁子,似笑非笑地接了過去,然後在手中掂了掂,轉頭丟給身邊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子:「雪花銀啊……興兒,收好了,徐三還了十兩銀子,還差一百七十兩。」

  沈穆清氣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吐不出來,卻不敢發作。知道這事不是用銀子能了的了,冷眼看著這十六爺在幹什麼。

  十六爺丟了銀子給小廝,拿眼睃著錦繡:「先說不認識,又給他還銀子……這分明是訛爺……我也不把你怎地,你隨我走一趟,等家裡拿了銀子來,我自是放了你。」他話音未落,隨十六爺的幾個男子就圍了過來。

  錦繡尖叫一聲,拉著沈穆清就往東間退。

  一個黑臉的男子箭步上前,一把就拽住了錦繡的手腕,口中調笑道:「真是滑溜溜……」另一隻手還在錦繡的臉上摸了一把。

  沈穆清也被一漢子拽在了手中。

  錦繡嚇得亂嚷:「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報了我們家老爺,讓你們都去吃官司……」

  其他人俱是不懷好意地哄笑著。

  沈穆清在公司是有名的學院派,手段百出的傾軋,卻從不和人在口頭和肢體上發生什麼衝突的。這樣的陣式,也是頭一次遇到,一時慌了手腳,腦子裡糊成一團,心裡怦怦亂跳,懵懵懂懂地被人拽出了廂房。

  廊廡外明晃晃的太陽照在院子的青石板上,亮得沈穆清眼睛一澀。她這才回過神來,左右張望,四通八達的廊廡和側門除了她們竟然不見外人。

  沈穆清想到了自己在九思齋聽到的那些話。

  自己在藥王廟來來去去了好幾年,從來沒有出過什麼亂子。看今天這樣子,廟裡的僧人分明是躲開了。那十六爺明明知道自己是戶部沈大人的家人還要強擄她們走,沒有一點懼怕……沈箴在朝為官,難免算計來算計去的結下什麼仇家,或是人家做了圈套要拿她的兒女說事……

  她只覺得心神俱震。

  如果是這樣,倒好辦。在雙方沒有亮出籌碼來時,至少不會隨便傷害她們!

  想著,她慢慢鎮定下來。

  卻也不能就這樣隨他們走了。就是綁匪要錢,也有不順撕票的時候呢……至少要跑到前殿耳房裡去看看,那些護院還有沒有能用得上的……或者拖延時間,等帶了一部分護院的珠璣轉回來……

  沈穆清被人拽著跌跌撞撞地朝前走,耳邊不時傳來錦繡驚恐而尖銳的叫聲。

  她眼睛卻骨碌碌直轉。

  既然是備而來,出了藥王廟,只怕就更沒有機會走脫了。得想個辦法才行……

  沈穆清思忖著,就看見徐三攔著那個濃裝艷抹的姑娘朝著她們指指點點的說些什麼,神色間,一派得意洋洋,那姑娘很是不耐煩的樣子,幾次想走,都被徐三攔了下來。

  沈穆清正奇怪著,就聽見十六爺喝道:「小興,把她的手給綁起來,小心別讓她把自己抓傷了——那細皮嫩肉的!」

  叫小興兒的小廝就從腰間抽了方半舊的綾巾,去綁錦繡的手:「爺,這個四少爺指定滿意。」

  沈穆清心裡突然一動。

  或者,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

  她跳起來,用另一支沒有被拽住的手指著徐三嚷:「徐三,你這王八蛋……」罵了一句,卻又沒有言語接下去了。

  十六爺聽著她聲音清脆婉轉,卻聲色俱虛,瞅著她哈哈大笑起來:「小大姐,看不出來,到是個嘴利的!」

  那幫漢子也跟著笑了起來。

  但總算把目光引到了過去。

  有一國字臉的指著徐三笑道:「爺,您看……」

  十六爺笑道:「二姐可是七爺的心頭肉……」

  幾個人聽了,嘴裡淫聲浪語地朝著那女子而去。

  那女子一看,猛地推了徐三,撒腿就跑。

  她小小一雙金蓮,哪裡跑得快,幾個漢子幾個箭步就追了上去,把她堵在了廊廡間。

  叫二姐的女子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求爺饒了奴家吧……奴家只是賣曲兒……等我哥哥回來,定在百花樓整八桌席面給爺賠不是……」

  「我要你那八桌席面幹什麼!」十六說著,朝那女子走去,「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們七爺是鎮安王的小舅子,那天在春香樓看上你了,準備娶你做第六房姨太太。你要是知好歹,就乖乖隨我去,好生生地服侍七爺。你要是不知道好歹——那天你可是失手把酒撒在了七爺的那件大紅織金紵絲蟒袍上了。也不要別的,照著一模一樣給賠一件就成。」

  幾個漢子都不懷好意地望著二姐。有人擠眼弄眼地道:「二姐,我們十六爺可是鎮安王府正正經經的外院管事,哪裡稀罕你的席面。要不,讓你哥哥把那席面給我們吃了吧,我們等會一定輕手輕腳的……不會把你給碰壞了……」

  另有人語氣輕佻:「二姐,你哥哥一個在誠意伯家裡唱後庭花的……你還是可憐可憐他吧……他得唱多少出,才能請得起你這八桌席面……」

  說著,那些漢子全都齷齪地笑了起來。

  二姐羞得滿臉通紅,淚珠子在眼眶裡直打轉。徐三卻貼著廊廡磨磨蹭蹭地朝一旁的側門挪著步子。

  拽著沈穆清和錦繡的人也朝那邊望著哈哈大笑起來。

  錦繡眼睛紅腫,神色無措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沈穆清卻悄悄解了褙子的扣兒,脫了那高低鞋,輕輕抖了抖肩膀,猛地朝前一衝,掙扎了那漢子的手,延著七彎八拐的廊廡朝朝前殿飛奔而去。

  就這種情況下,她一邊跑,心裡竟然還浮現出一句「還好沒有裹腳」的慶幸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0-8-12 03:06 PM

第十三章 紅衣少年

  自抓了沈穆清在手裡,沈穆清不哭也不鬧,那漢子見她年紀小,又乖巧,手上抓得本來就不十分的牢,又分了心看二姐的熱鬧。沈穆清抽身一跑,他下意識地一抓,卻已晚了,只抓了一團潤滑的緞子在手裡。

  他回過神來,大喝一聲,丟下手中的褙子,拔腿就追了過去。

  二姐那邊的人聽到動靜,都朝這邊望過來。

  十六爺大笑:「韓聰,你要是連個小丫頭都捉不住,以後也不用在鎮安王府當差了。」

  追沈穆清的漢子聽著大喝一聲,二姐那邊又是一陣哄笑。

  沈穆清卻喜出望外。

  一個人追她,至少比一群人追她脫困機會大一些啊!

  她不敢回頭,也不敢想什麼,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道路在前面,要傾盡全力地跑!

  跑出了廊廡……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跑出了第一道側門……感覺到自己的速度越來越慢……跨過第二道門,感覺到身後大漢的氣息離自己越來越近……眼看著偏殿側門就在眼前……

  沈穆清喜形於色!

  她張口正要高呼,一個人影就從背後撲來,衣領也一下子被提起,人被勒著脖子懸在了半空,透不過氣來……

  沈穆清雙手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衣領,為自己爭取一點呼吸的空間。

  心裡卻是一片冰涼,腦子裡只閃著「完了,完了……」這兩個字。

  突然間,有人喝道:「狗娘養的,敢動我們家姑娘。」

  話音未落,沈穆清衣領一鬆,人墜落在地,頭頂有呼呼的疾風掠過。

  沈穆清抬頭,就看見自己家那個叫做孫修護院的已和韓聰打成了一團。

  有人蹲在她身邊:「姑娘,這是怎麼了?」

  沈穆清循聲望去,是她家另一個叫常恩的護院,正滿臉困惑地望著她。

  「你們還有幾個人在?」沈穆清望了一眼被韓聰打倒在地的孫修,喘著粗氣道,「他們一共有十三個人。」

  常恩一怔,朝孫修和韓聰望去,正看見孫修一個鯉魚挺身躍了起來又被韓聰一拳打在了左胸。

  他臉色凝重:「就我們兩人。吳峙帶著四個人護送珠璣姑娘去了藥鋪,劉忠兩個跟著李媽媽去了明因寺……」說到這裡,他臉色陰沉地站了起來。

  沈穆清聽到身後響起十六爺的聲音:「原來是去搬救兵去了……兄弟們,給我上,打他個滿地找牙……出了事,有爺兜著……」

  沈穆清不用回頭,也能想像十六爺這時趾高氣揚表情。她歎了一口氣,急急地道:「常師傅,煩請你擋他們一陣子,我去找珠璣……他們是鎮安王府的人,等見了老爺再和他們計較。」

  常恩的臉色大變,不置信地道:「報了家門嗎?」

  沈穆清點了點。

  常恩看著被再次打倒在地的孫修,表情冷峻:「姑娘,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大意,沒有安排好人手……你往明因寺去,往人多的地方跑……不管我是死是活,我們威遠鏢局都會給沈家一個交待的……」

  太平盛世,官宦人家請護院,也就防防小偷小摸的,因此都在京都幾個老字號的鏢局請幾個慣走江湖後退下來的鏢師,他們經驗豐富,又能沉得住氣,遇到主子脾氣不好的,還能提醒一下,減少紛爭和麻煩。沈家也不例外。他家請的就是威遠鏢局的鏢師。

  可雙拳難敵四手。

  沈穆清說了一句「小心」,朝廟外跑去……

  ******

  藥王廟外面是條兩丈來寬青石板路,左右植遍植高大的青松,百丈外是個十字路口,往左拐就是通往濟民藥鋪的路。可能因是晌午,藥王廟的香火又不旺的原因,通往藥王廟的這段路一個人也沒有,倒是十字路口的對面有零零散散的人路過。

  沈穆清不敢多做停留,調整了一下呼吸,朝前小跑去。

  這可真是典型的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啊!

  前幾年李氏身體還好的時候,她也經常跟著李氏去給鎮安王妃拜壽,或是參加她們家舉行的各種宴會,對鎮安王府也算得上有點熟悉。袁家即是前朝士族,又是本朝權富,三百年傳承,行事風範自有不同之處。而這個所謂的十六爺,行事不講章法,完全是副市井無賴的作法……說不定,根本就不是什麼鎮安王府的管事,就算是鎮安王府的管事,也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

  眼看就要到十字路口了,沈穆清暗暗鬆了一口氣……她身後傳來男子大聲的呼喝:「臭丫頭,給我站住了……」

  沈穆清腳下不停,回頭一撇。

  是十六爺的另兩個手下。

  她心中暗暗叫苦。

  火光電石中,有股柔柔的氣吹到她的身子上,沈穆清身子不由自主地隨著那氣一轉,腳下重心不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本能地用手撐地,抬頭就看見離自己四、五步距離的地方站著三個人。

  最前面的是個少年,十五、六歲的年紀,身材高挑,可能正是發育的時候,顯得有些單薄,穿著件宮錦紅遍地金十樣錦直裰,烏黑濃密的頭髮挽在頭頂,紮了塊玉色綾鎖子地頭巾,雖是長眉修目,面容俊朗,卻斜著眼睛看人,表情十分倨傲,冷冷地睨視著摔在地上的沈穆清。

  紅衣少年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個四十來歲,穿著件沉香色褶衣,五矮身體,皮膚白淨,單眼皮,小眼睛,眼神卻銳利,沉穩的舉止間帶著幾份小心翼翼。一個十一、二歲的樣子,穿件著鸚哥綠潞綢道袍,手裡拿著個猩猩紅的氈包,面如傅粉,眉目如畫,嘴角隱隱含笑,神色可愛。

  沈穆清覺得自己這一跤跌得莫名其妙,手掌感覺火辣辣的一股痛,正掙扎著起身,那中年男子幾大步越過紅衣少年走到了她的跟著,慌慌張張地道:「這位小大姐,你,你不要緊吧!」他說著一口帶山西口音的官話。

  沈穆清感覺自己的膝蓋已開始透透作疼,想到眼前的困境,她哪裡還有時間去多想什麼,或者是計較些什麼。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說著「不要緊」,顧目四盼打量起來周圍的情景。

  路過的人都好奇地扭頭打量他們幾眼。

  沈穆清卻想著:硬拚硬的跑,肯定是跑不過這兩大漢的,如今之計,只有想辦法找個地方藏起來……或者有脫困的可能性……

  中年男子見沈穆清沉默不語,又上前走了幾步,很巧妙地把沈穆清擋在一個角落,然後盯著她的手,從荷包裡掏出了一個只要五、六分的銀角子要遞給沈穆清:「小大姐,這是給你買糖吃的……你要是沒事,那我們就走了!」

  沈穆清目光一閃,望著漸漸逼近的兩個大漢,腦子裡已亂成一團麻,搖了搖手,一邊笑說著「不要緊,我不要緊……」的話,一邊轉身就竄進了路邊的松樹林。

  一進樹林,她就暗暗叫苦。

  原來她準備仗著自己身子嬌小纖細,有利於在林中穿梭,只要逃出了兩個大漢的視線,再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誰知道,也因為她身子嬌小纖細,林中那些約有她人高的灌木不時會伸出凌亂的樹枝,勾住她的衣裳或是她的頭髮,讓她左支右拙,別說跑了,就是走,也很困難。

  十六爺的兩個手下已追到了林子邊。見狀,其中一個三角眼的就指著沈穆清逃跑的方向喊了起來:「小賤人,你還敢跑!」

  沈穆清歎著氣,越發沒命地跑,樹枝打在臉上也顧不得許多了。跑了幾步,她卻聽到有人驚呼:「王八羔子,你有種就別跑,等著爺來收拾你!」語氣雖然惡狠狠的,但卻帶著虛張聲勢的怯弱。又聽到那個中年男子哀求道:「我的爺,我的祖宗,這裡可是京都,不是我們臨城……遍地皇親國戚、高官大戶……我們統惹不起……叫老太爺知道了,還不扒了我的皮……」

  沈穆清忍不住回頭。

  就看見那個紅衣少年雙臂抱胸地站在大道中間,冷冷地盯著在他面前作揖打拱的中年男子。而追沈穆清的兩人個中,一個面朝地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少年腳邊,另一個正飛快地朝藥王廟跑去。

  沈穆清被這景場驚呆,腦子有片刻的停頓,耳邊卻傳來中年男子哭喪的聲音:「……少爺,我求您了……那位姑娘手上戴著個手鐲,乍眼一看好像是景泰藍琺琅,實際上卻是藍玻璃畫琺琅,可值六十兩銀子……被您打的這隨從,身上的杭絹直裰是湖州瑞芙祥的新品,也要值一兩二分銀子……他們富貴之家窩裡鬥,我們何苦去惹這麻煩……少爺,少爺,你就看在龐德寶是太太的陪房,又曾經服侍過老爺的份上,就聽小的一言半語的吧……」

  沈穆清暗暗驚訝這自稱龐德寶的人精明。

  紅衣少年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表情極其乖張地「哼」了一句。

  龐德寶見了,表情卻鬆懈下來,諂笑道:「……少爺逛了一早上了,還沒有午飯,該餓了吧!我聽人說,那明因寺的齋菜乃京都一絕……少爺,反正我們也出來了,您也不急著回去,要不,我們去明因寺去吃齋菜吧……也不枉小的跟著少爺來了一趟京都,回去後也可以在眾人面前長長臉面……」一邊說,一邊可憐巴巴地望著紅衣少年。



第十四章 目下無塵

     紅衣少年撇了撇嘴,冷冷地問龐德寶:「往哪邊走?明因寺往哪邊走?」

  竟然是一口漂亮的官話。

  龐德寶喜上眉梢,忙指了西邊的那條路:「那邊,那邊,那邊就是往明因寺的。」

  紅衣少年點點頭,轉身朝東而去。

  那是和明因寺相反的方向。

  沈穆清目瞪口呆

  龐德寶也傻了眼,站在那裡半天沒回過神來,倒是那穿綠官色道袍的少年怔了怔,拔腿就跟了上去。龐德寶見了,苦著臉跺了跺腳,無奈地跟了上去。

  沈穆清望著自己被擦破皮的手掌,心中已有計較。

  她七手八腳地出了林子,朝龐德寶主僕追去。

  路邊的人漸漸多了,不時有人目露詫異地打量她。

  沈穆清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狠狽,她顧不得這些。跑到了離龐德寶三人七、八米的距離,就漸漸慢下了腳步,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她一邊走,一邊注意著路上的馬車,希望能碰到珠璣。

  就這樣走了一小段距離,沈穆清開始呲牙咧嘴起來。

  她為了漂亮,襪子沒有納底,而且是用白綾做的。剛才心慌,跑得急,不覺得,現在才知道腳疼。特別是左腳的後跟,好像有什麼東西紮了進去,一碰就鑽心的痛。路上的那些沙礫和石子也讓她舉步維艱,恨不得能踮起腳來走路就好。

  沈穆清尋了路邊一塊石頭上坐下,脫了襪子。

  襪子的底部已被磨得大窟小洞的,腳後跟果然是紮了東西進去,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周圍紅腫成了鴿子蛋大小的一塊。

  沈穆清把襪子反穿上,然後東張西望,一拐一跛的朝前走著。

  紅衣少年突然轉身站定。

  沈穆清一個不留神,差點撞在他身上。

  他一雙墨玉似的眸子輕蔑地瞟著沈穆清:「你想怎地?」

  「什麼?」全副心神都放在一雙腳上的沈穆清愕然地望著紅衣少年

  紅衣少年聽了,撇了撇嘴,表情很不耐地朝著龐德寶揚了揚下頜:「給她幾兩碎銀子,快打發她走人。」

  龐德寶見了,立刻上前,笑瞇瞇地對沈穆清道:「小大姐,剛才我們少爺推了你一把,是我們不對。」說著,從荷包裡掏出了兩個銀錁子,約有五兩左右的樣子,「我手裡只有這些,小大姐將就著些。」眼睛就落到了她的裙裾上,「給小大姐買雙襪子穿。」

  猜測得到了證實,沈穆清幾乎要仰天一笑。

  她強忍著心頭的激動,紅著眼睛望著那紅衣少年:「我,我不要銀子,我想回城……」

  龐德寶一聽,表情立刻變得輕鬆起來,笑道:「好,好,好。我馬上給小大姐叫輛車……只是我們還有事,不能親自送你回城了……」一邊說,一邊笑著觀察著沈穆清的表情。

  不是沒時間送她回城,而是怕惹麻煩吧……這個龐德寶,真是個人物啊!

  沈穆清心裡大為佩服。

  只要能在最短的時候內回家,就能搬救兵來解決這件事了。

  她連連點頭……卻感到有股炙熱的目光在她的裙裾間掃來掃去。

  沈穆清順勢望去。

  正好看見紅衣少年目露不屑。

  是因為她有一雙天足吧!

  沈穆清嘴角一翹,然後聽到那紅衣少年輕輕地哼了一聲。

  以當時的情況來看,一定是自己沒頭沒腦地朝前跑,眼看快撞到了這紅衣少年,所以他才推了自己一把……如果能把她送回這,這又算怎什了……

  沈穆清心情大好,又笑了笑。

  紅衣少年看見,皺了皺眉頭,薄唇抿得緊緊的,又「哼」了一聲。

  沈穆清一樂。

  這個紅衣少年真的很有意思。

  驕傲、自我,桀驁不馴卻又有著青蔥歲月裡特有的單純和初生犢不怕虎的無畏,而這些品質,正是沈穆清在青春期壓在心底的羨慕——那時候,她可是所有人眼中的乖女兒,好學生……榜樣人物。

  沈穆清和紅衣少年在那裡各懷心思,龐德寶早已跑到路中央去攔馬車了。

  他連連交涉了幾輛車,人家都搖頭而去。

  龐德寶臉上露出焦慮。

  紅衣少年卻氣定神閒,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問沈穆清:「你是哪家的婢女?那人為什麼要追你?」說著,又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一番。


  雖然這紅衣少年十之八九不是京都人,但鎮安王名震天下。讓他知道了是什麼人在追自己,只怕到時候這龐德寶會親手縛了自己把人交給那位十六爺。

  沈穆清苦笑著,含含糊糊地道:「……色不醉人人自醉……我們在藥王廟上香……被那無賴見了,非說我們欠他們的錢,要捉了我和姐兒一起抵債……」

  那紅衣少年聽了,竟然微微一笑。

  長眉舒展,眼眸黑亮,隱隱透著幾份磊落豪爽的英氣,十分英俊。

  「你嗎?」他語氣有濃濃的戲謔,「連你也要一起抓去抵債啊……」

  如果沈穆清在高中時候遇到他,一定會在這樣的一個少年面前手足無措,面紅耳赤……就是現在,他也不由得讓沈穆清心中平添了幾份好感。這無風月,只是人類愛美的本性而已。她無意間已對這少年寬容,微微地笑,故作悵然地歎氣:「沒有魚,蝦也好——我這也算得上是城門失火了!」

  紅衣少年眉角一挑,哈哈大笑起來,神色極其快活,眉目如夏日般明亮耀眼,分明是個開朗樂觀的少年郎,哪裡還有半分剛才的乖張與目中無人。

  路邊的婦人、女子紛紛側目。

  沈穆清不由額間生汗。

  真是個惹禍的根苗啊!

  紅衣少年對別人的目光毫不在乎,又在她的裙裾間掃了一眼,問:「你叫什麼名字?」

  沈穆清不敢有任何猶豫,笑道:「我叫沈穆清。」

  「沈穆清……」紅衣少年喃喃低聲重複了一聲,又問:「今年幾歲?」

  「今年十二歲。」沈穆清目光流轉,問他:「公子怎麼稱呼?」

  紅衣少年一怔,突地揚頜遠眺,傲然地笑道:「你小小年紀,能夠忠心護主,也算有幾份俠義了……」

  沈穆清愕然。

  話鋒突然間就轉了。

  是不願意告訴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不過,自己哪裡像個婢女了?

  她不由低頭打量自己,心裡很是疑惑。

  雖然沒有滿頭珠翠,但也算得上是綾羅綢緞了……難道是因為自己沒有裹腳的原因……

  沈穆清思忖著,就聽見那紅衣少年用一種降尊紆貴的口氣道:「今天算你走運吧……遇到我的心情不好……」

  這少年說起話來,怎麼總是東一鎯頭西一棒子的讓人摸不清頭緒。

  沈穆清不解地抬頭,就看見那紅衣少年在脫衣裳——就站在路邊脫衣裳。他一邊脫,一邊冷笑道:「……這些人,我來幫你打發了……」

  沈穆清立刻明白過來。

  她有些慌張地轉身,就看見四、五個衣冠凌亂、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帶著傷的大漢,在那個被紅衣少年打跑了的大漢帶領下,凶神惡煞般朝他們的方向奔來。

  原來是因為看見了那些人……所以才來不及回答自己,所以才不顧禮儀脫衣裳……

  沈穆清心中對自己一哂,慚愧自己的小人之心!

  龐德寶正好攔下一輛馬車,同車內的人說著什麼,根本沒有注意到左右的情況。

  穿官綠道袍的少年已面露惶恐:「少爺,你,你別和你打架了……上次大腿上的傷才好……老太爺說了的,讓你好好在國子監讀書,有什麼事,都要聽龐管家的……」說著,伸手想要去拉紅衣少年的衣襟,卻又怯生生的縮了手。

  紅衣少年冷冷地哼了一聲,直接把脫下來的直裰丟給了道袍少年,算是回答。

  沈穆清心念一動,目光微閃。

  她輕輕拉了拉紅衣少年的衣襟:「你還是快跑吧,他們,他們是鎮安王府的人……我們都惹不起……」

  紅衣少年一聽,露出驚愕的表情。

  很顯然,他們是聽過鎮安王的威名的。

  道袍少年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只知道「少爺,少爺」地亂喊。

  紅衣少年到是很快鎮定下來,恢復了常態。露出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嘴角一哂,傲然地道:「鎮安王府的又怎樣……哼……我打了就打了……死了償命,傷了賠錢,到時候該怎樣就怎樣,有什麼好怕的……」

  沈穆清冷汗直流。

  這少年,怎一副轉眼又變成了個紈褲子弟……自己跟著他們,無非是見這少年有點身手,又偏了理,想借把力……可千萬別看走了眼,是個金玉其外的才是……

  她不由飛快地打量了紅衣少年一眼。

  這傢伙家裡估計真的很有錢——他直裰內穿的是件淺碧色的右衽窄袖單衣,色淡如雲,輕柔如水,叫「天水碧」,是江南織造的貢品,就是沈家,也只得十匹,李氏一直捨不得用,說要留給沈穆清長大些,身材定型了再用。據說這面料在市面上有錢也買不到。

  紅衣少年還真不是嘴硬,他說著,竟然就挽起了衣袖,嘴裡還呶道:「要是有根齊眉棍就更好了!」

  也就這會功夫,十六爺的人已經看到他們了,領頭的指著紅衣少年直嚷:「就是他,就是他……打八哥的就是他……」

  紅衣少年嘴角又是一曬,朝著沈穆清挑了挑眉:「你給我一邊站著去,別在這裡礙手礙腳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0-8-12 03:17 PM

第十五章 虛張聲勢

  路邊早有人在一旁竊竊私語了。龐德寶估計是聽到了什麼,回頭朝這邊望來,見到這副情景,他臉色一下子就白了,也顧不上和馬車裡的人正在說話,一溜跑了過來:「寶良,這是怎麼了?」

  叫寶良的道袍少年哭道:「龐總管,這位小大姐惹的是鎮安王府的人。」

  龐德寶望了望沈穆清,又望了望漸漸逼近的那群漢子,反而冷靜下來。他神色篤定,表情凝重地問沈穆清:「小大姐,你家主是哪位?」

  紅衣少年很是不屑:「你管她家主是哪一位……現在問這些有什麼用,人家現在是來找我了……讓寶良帶著這大腳先走……」

  龐德寶恨不得跳起來。
  沈穆清聽了,還真怕這少年打輸了又不願意服軟而鬧出人命案事。她忙道:「龐總管,我家主是謹身殿大學士、戶部尚書沈箴。」

  紅衣少年三人俱都一怔。

  龐德寶目露精光:「小大姐家的護院呢?小大姐怎一個人跑了出來?還有丫鬟媳婦婆子都去了哪裡?」

  「嘖嘖嘖,」沒等沈穆清回答,紅衣少年已不耐煩,「你有這功夫還不如想辦法攔輛馬車,等我被打得半死的時候好跑……」說著,雙手抱拳捏著手指,把個手指捏得「噼裡啪啦」直響,「不過,這世上能打贏我的人我還沒有遇到……」說著,眉角一挑,嘴角向下一撇,神色睥睨,好像變了一個似的,臉上竟然隱隱露出幾份戾氣來。

  沈穆清看得怔愣。

  龐德寶卻是臉色漲得黑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捂著胸口直跺腳。

  紅衣少年卻看也不看龐德寶一眼,捏著手指主動朝那群漢子走去。

  寶良忙上前拍龐德寶的後背,給他順氣:「龐總管,你不要緊吧……我氈包裡還有二百兩銀子……還有一千兩銀票……老太爺說了,要是我們銀子不夠,可以暫時在到匯豐錢莊支……我們到時候就說打點了國子監的博士……老太爺一定不會說什麼,定能消得出帳去的……你別擔心沒銀子使……」

  龐德寶一巴掌就打在了寶良的頭上:「你個小兔崽子,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把氈包和衣裳給我……去找陳大掌櫃,把這事跟他說,讓他趕緊派人找葉大人拿個主意,最好是想辦法給沈大人家裡報個信……」

  寶良「噯」了一聲,忙把手上的氈包遞給龐德寶,望了一眼沈穆清的裙裾,道:「小大姐,你的腳……要不要緊……等會我怕是顧不上你……」

  龐德寶卻道:「怎麼如此囉嗦!叫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去!」說著,從衣袖裡掏出了一個約有三十來兩的銀元寶遞給寶良,「不拘多少錢,最好能攔個車……這事可是一點也耽擱不得的……」然後又拽住了沈穆清的胳膊,目光鋒利地盯著她,「小大姐,你還是跟我呆在一塊吧!」

  沈穆清心裡明鏡似的。

  這紅衣少年沒事還好,如若有事,只怕自己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寶良也是明白的。他歉意地望了沈穆清一眼,按過了龐德手中的元寶,應聲朝著回城的路跑去。

  沈穆清被龐德寶死死的捏著手臂,看著那紅衣少年以閃電般的速度衝進那群大漢中,然後轉瞬間揮出七、八拳,把其中一個身材最為魁梧的漢子打倒在地。
  路邊的行人紛紛驚呼。

  那群漢子卻是措手不及,一時目瞪口呆,片刻之後才大叫一聲,把那紅衣少年圍在了中間——卻沒有人出手與他過招。

  兩旁的路人有的站在原地望著這邊指指點點,有的面露興奮遠遠地觀望著,還有人迫不及待地匆匆離開。

  紅衣少年目如刀鋒,叫囂道:「剛才是他媽的哪個王八蛋拿手指著我!」

  他的語氣囂張,態度蠻橫,一時間竟然把那群大漢震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目光都落在了那個領頭的人身上。紅衣少年見了,眼睛裡迸射凶狠的利光,盯著個領頭的漢子道:「是不是你……娼婦養的……你他媽的是哪個府上的小奴才?嗯,膽子真是不小……」

  領頭的漢子聽得一愣。

  紅衣少年面露不屑:「晉王府的?富陽公府的?或者是定遠侯府的……」

  領頭的漢子不由拿著衣袖擦了擦額角,臉上露出緊張的神色來。

  其中一個國字臉的漢子見了,卻冷冷地「哼」了一聲,面帶挑釁地道:「我們是鎮安王府的,你待怎樣?」

  紅衣少年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國字臉的漢子,狠狠地道:「好,好,好……鎮安王府……真是好……連我都敢打……真他媽的是目中無人了……」

  這話說的沈穆清和那些大漢俱是一愣。

  龐德寶的眸子中卻有了幾分得意的笑意。

  那大漢猶豫著,上前抱拳到:「敢問這位小爺,是哪家府上的?」

  紅衣少年負手而立,重重地「哼」了一聲,用一種譏誚的目光緩緩地從那大漢頭上掃到腳下,腳下再掃到了頭上,好像在掂量著這漢子有幾分份量似的。那大漢竟然這種沉默的凝視中後退了兩步。在這種情況下,那紅衣少年上前走了兩步,嘴角翕了翕。就在大家都以為他會自報家門的時候,他竟然風馳電掣般地飛起一腳踢在了那國字臉漢子的褲襠間——那漢子捂著下身像蝦米一樣蜷縮在了地上。而那紅衣少年猶不解恨似的,追上去又狠狠地踢了他幾腳,這才擺手。

  如果說前一刻沈穆清對這紅衣少年的能力還有所懷疑,那這一刻,她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就好像走夜路的時候撿到了金子,給花木松土的時候挖到了古董,或是為了找零錢買彩票中了獎一般……

  她笑瞇瞇地望著那少年表演。

  「下作痞子,你是哪裡來的個玩意……竟敢問我的家門……」紅衣少年一副受辱後勃然大怒地樣子,「我告訴你,老子敢打你,就不怕你是鎮安王府的!」

  五個人,照面就被打下了一個,現在又趴下了一個,還不知道對方的來歷……餘下的三個人面面相覷,露臉的惶恐,卻又都不敢有所舉動。

  路邊又有議論聲時大時小地飄過來。

  「定是哪家王府的世子……穿著『天水碧』呢……」

  「你看那鞋子,竟然掐著銷金……」

  這下子,幾個大漢更是進退不得,神色尷尬。

  沈穆清手臂一緊。

  她回頭,就看見龐德寶目光灼灼地盯著紅衣少年,卻悄聲對她低語:「去,快抱著少爺的腿哭訴去,說:我是謹身殿大學沈箴的家人,看在兩家是世交的份上,要是我們老爺問起,求爺給奴婢做個主。」

  沈穆清立刻明白了龐德寶的意思,知道這辦法不錯,心裡卻很是彆扭,不願意「抱著少年的腿哭訴」。她本就是機敏,這時腦袋轉得更快了,道:「那還不如你老人家扮了他的家人,哭著喊著地讓他別打架,說皇上不在宮裡,要是傳到了太后耳朵裡,只怕是誰也救不了……豈不是更省事!」

  龐德寶一雙不大的眼睛像錐子似的盯著她:「我要是會官話,還要你出面……」

  沈穆清汗顏。

  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茬……薑還是老的辣……雖然說抱著一個少年的腿哭訴有點窘,可當年,自己為了升職,還每個週末跑到總經理家裡給她溜狗……也「高尚」不到哪裡去……舒服日子過久了,就不記得了……全當是巴結了領導了……

  事不宜遲,沈穆清忙點頭朝紅衣少年奔去。

  她突然的出現,讓大家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圍著紅衣少年的大漢更是露出吃驚的表情。

  沈穆清已經給自己做好了心理輔導,自然是「噗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抱住了紅衣少年的腿,放聲大哭起來:「爺,你可要為奴婢作主啊……」她照著龐德寶的思路、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像潑婦哭街般地嚎了起來。

  無意間,她的眼角卻掃到那少年臉上一閃而逝的得意。

  沈穆清看得微怔,竟然漏哭了一拍。心裡卻腹悱道:這個時候就得意,是不是太早了些……這幾個人雖然被你一時給唬住了,可廟裡還有個十六爺呢,小心過了頭,人家衝了出來……還是趕緊把這些人打發了才是正經……

  雖然這麼想,卻是不敢露一點端倪,只顧抱著紅衣少年的腿又是哭訴著。

  原來圍著她們竊竊私語的人群中突然就傳來一陣騷動。只聽見有人朝著他們喊:「快走,快走,出事了……」

  沈穆清聽著這聲音耳熟,抬頭一看,就見原來那個拽著錦繡的黑臉漢子鼻青臉腫地站在十字路口朝著他們招手。

  沈穆清只覺得腦子「轟」地一下炸開了。

  這人不是拽著錦繡的嗎?

  怎麼又跑來通風報信?

  錦繡呢?

  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滿屋子的無賴,就兩個女孩子……

  還有那個十六爺呢?哪裡去了?



第十六章 各懷心事

     沈穆清只覺得膝蓋發軟。

  而三個圍著紅衣少年的漢子卻面露喜色。

  他們正為找不到台階下而犯愁,沒想立刻就有搬梯子的人。幾個人忙架了地下兩個不能動彈就要走。

  「怎麼?想走啊!」紅衣少年不屑地冷笑,「怎麼也得留點什麼……要不然,我只怕鎮安王府不敢認這個帳!」

  幾個人別說是搭腔了,就是頭也不敢抬一下,如喪家犬似的匆匆離去。

  圍觀的人見沒了熱鬧可看,有人議論著,有人訕笑著,也有趕著馬車離去,如好戲散散,好一陣喧鬧。

  沈穆清望著那幾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裡一急,拽著紅衣少年的衣袖就站了起來。

  嬌貴的天水碧經不起這樣的力道,竟然發了輕微的裂帛聲。

  紅衣少年回過頭來瞪著她,低聲道:「你抽什麼羊角瘋?」

  少年的喝斥,腳下的刺痛,讓沈穆清聚然清醒過來。

  是啊,抽什麼羊角瘋呢?

  就算是發生了什麼,現在自己趕過去,又有什麼用……

  沈穆清臉上的表情變得端肅起來,眉宇間漸漸浮現出篤定、從容的自信風姿,就像一朵濃縮了時間的花,聚然間從含苞到了盛放。

  以她匪夷所思的經歷來說,這不過是在心神激盪、孤立無援下顯露的本性而已,可看在紅衣少年眼中,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別一層意義。

  他突然想到了小時候。在太老爺屋子裡玩,太老爺曾指著博古架上那尊紫檁座羊脂玉白衣渡母雕像得意地告訴他:「這可是我早年間從一個遼東客人手裡買下的。當時,大家都覺得我瘋了,花了五百兩雪花銀買了一塊石頭,可等我找了師傅剝出這塊籽玉時,大家全都傻了眼……你要記住了,看物也好,看人也好,不能只看表面,要看這表像下藏的是什麼,這才是最根本的東西。只有掌握了這本領,你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當時,他還只是懵懵懂懂的年紀,敬佩太老爺有眼光,有膽量而已。後來,他漸漸長大,家裡也發生了很多的事,早把這件事忘了。現在,看到這個大腳丫鬟,他突然間又想了起來,有點明白了這話句的意思,也有點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這丫頭與其他人不同了。

  在面臨危險的時候不妥協,遇到惡語攻擊的時候懂得風趣地自我調侃,前途不明的情況下冷靜鎮定,全然沒有女孩子通常的膽小怯弱,畏畏縮縮。就如同剝去了偽裝的籽玉,漸漸顯露出瑩潤的光澤,低調的華美。

  他不由認真地打量眼前這個女孩子。

  巴掌大一張雪白瓜子臉,還顯得很稚氣。柳葉般的雙眉,清亮如水的杏眼,挺直的鼻樑,都讓人覺得這女孩子一定很聰慧,而最漂亮則是嘴唇了,像個小小的菱角,揚起完美的弧度微微地翹著,粉嘟嘟,嫩生生,讓人恨不得啃上一口才好……

  念頭閃過,他心底突然間就有什麼東西湧了出來。

  熱呼呼的,軟綿綿的,癢絲絲的,亂糟糟的,讓人覺得很舒服,更覺得抓耳撓腮的不知道怎麼辦的難受……

  紅衣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側過臉去,輕輕地「咳」了一聲,好像這樣,就能把心中的這些感受全都咳出來似的。心裡卻道:剛才怎沒見是這般的好……不過下巴太尖,定是個福薄的,還有,沒裹腳……我們家可沒有不裹腳的女人……」

  沈穆清卻沒有注意這些,因為她看見十六爺了。

  十六爺用一條漢巾捂著臉,在興兒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十字路口,那群漢子立刻圍了上去,紛紛做出要攙扶十六爺的樣子。十六爺輕輕地搖頭,依舊由興兒扶著,和那幾人說著什麼。就在這片刻的功夫,又陸陸續續地跟過了幾個漢子,都是十六爺的手下,個個鼻青臉腫,還有兩個人好像已經不能走路,被同伴架著,樣子都非常的狼狽,一看就知道他們吃了大虧。

  紅衣少年感受到氣氛的變化,順著沈穆清的目光望了去。

  好像有人說了一句什麼話,那群人都朝著沈穆清他們望過來。

  大家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紅衣少年挺了挺了脊樑,臉上又露了不屑之色,雙手抱肘在懷,冷冷地回瞪著他們。

  離得太遠,看不清楚十六爺的表情,只見他一扭頭,帶著人朝著回城的路去了。

  紅衣少年見了,猶豫了片刻,把沈穆清拉到路邊的樹下,道:「沒有女子……你是這個時候回廟裡去,還是回城去……」說完,也沒等沈穆清回答,道:「還是回城裡去吧……你本是去報信的,現在那群人一走你就回了廟裡,別人看了,還以為你是害怕所以自己躲了起來……」說著,又打量著她,「你這個樣子回去,任誰也不能說你沒有盡力……」

  沈穆清知道紅衣少年的意思。雖然他誤會自己是婢女,但這種為她打算的心意,她還是很感激。

  她很想回廟裡,想知道廟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十六爺一幫人到底為什麼會離開。可卻不敢回去,怕出了虎穴又進狼窩。當然,最好的辦法就是這少年陪她一起回廟裡。可一來是不知道這少年的底細,二來是這少年行事看似飛揚跋扈全無章法,實卻機敏善變心事縝細,如若真心相幫,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可從這少年行徑來看,卻是沒有一點俠氣,全憑喜好。一個不好,只怕是你要他往東,他偏偏要往西……沈穆清哪裡敢要他陪她回廟裡。

  她不由地苦笑。

  還是在這裡等吧,等自己的人折回來再說。

  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想想該怎麼善後。

  那天沈箴和閔先生在九思齋的時候也說過了,就是太后,如今都忌憚著這位大周王朝唯一的異姓王,就更別說其他人了。雖然鎮安王府的家人對她們不敬,自己卻逃了出來,而且這些事的導火索是因為錦繡的美貌而引起的,沈箴知道了,會不會因此而與鎮安王府計較……看多了把婢女當物件的沈穆清還真沒有這把握……說不定,沈箴為了自己的大計不僅不會與鎮安王府翻臉,還會把錦繡當成犧牲品交出去給鎮安王一個交待……還有劉媽媽,擅離職守參加香會,威遠鏢局的大意失守……在有心人眼裡,只怕都是罪。這些,都得好好的商量一個「說法」才行……雖然不至於無中生有地挑起沈袁兩家的糾紛,但也不能讓父親把責任全推到這些人的頭上……

  拿定了主意,沈穆清決定先打發這紅衣少年再說。

  她正色地朝著紅衣少年屈膝行禮:「這一次多謝少爺相救!還沒有請教少爺高姓大名。家主也好登門道謝。」

  紅衣少年一向善於觀察,見她說話間已流露出了淡淡的疏離,想她未必就把自己的話聽到心裡去了。不僅沒有聽到心裡去,只怕還會背道而馳,所以才會又是問姓名,又是說要酬謝他的話。只是她一個婢女,回去後不受責罰都不錯了,家主為了她登門道謝……只怕是癡人說夢話吧!

  他皺著眉,輕輕地冷「哼」了一聲,譏笑道:「真是個缺心眼的……算了,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廟裡吧!」

  沈穆清沒有想到竟然得到這樣一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回答,意外之餘,也更堅定了不能再與這紅衣少年為伍的決心。可還沒有等她開口,龐德寶卻突然竄了過來,笑著插嘴道:「小大姐,我們少爺說的是。你這樣孤身前去,且不說不清楚廟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說是家主責怪下來,只怕也吃不消……我們雖幫不上什麼忙,至少可以為小大姐作個證!」

  龐德寶精明強幹,足智多謀,這一路行來,事事皆有緣由……這番話未必就沒有深意!

  他這種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善意不由的讓沈穆清心生警惕,笑道:「少爺幫我良多,怎好再麻煩!」

  龐德寶沒等紅衣少年答話,迭聲道:「不麻煩,不麻煩……」說著,還用一種哀求的目光望了紅衣少年一眼。

  那少年就似笑非笑地望了龐德寶一眼,卻極罕見的沒有吱聲,好像完全同意龐德寶的這番說詞似的。

  沈穆清瞧著這兩人之間互動詭異,暗暗叫苦,只得用話拿住他們:「多謝少爺和龐管家了。我怕那十六爺不死心叫人折了回來,或是吃了虧喊官府的人來了,連累了兩位……」

  龐德寶聽了一怔,神色間閃過一絲的猶豫。

  沈穆清看得清楚,心中瞭然,繼續道:「爛船還有三斤釘。我們沈家雖比上不鎮安王班會,可真要是計較起來,也不怕和他們去都察院理論……」

  龐德寶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來,紅衣少年卻很是不耐:「你怎這多的話……」說著,一甩手,竟然大步朝前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0-8-12 03:21 PM

第十七章 寺廟驚變

  此時日光漸淡,路上行人多了起來。

  他們三人站在一起。一個是妝容狼狽的小姑娘,一個是身穿褻衣的少年郎,一個是如富紳模樣的中年人,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不僅有路人對他們指指點點的,竟然還有路過的馬車停下來觀看,儼然成了一道能讓人茶餘飯後談論的風景。

  沈穆清和龐德寶眼看著紅衣少年大步流星朝前走,很快就在十字路口拐彎上了去藥王廟的路,哪裡還敢高聲呼叫。

  龐德寶無奈地跺腳,慢腳陪著沈穆清往廟裡去——路上有很多小石子,沈穆清必須仔細看著腳下走路。

  「我說這位小大姐,我們少爺可是幫了你們大忙了!」龐德寶狀似隨意地和沈穆清聊天。

  「是啊!」沈穆清笑道,「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們家少爺呢!」

  「這就不必了!」龐德寶笑道,「留了姓名,那就俗氣了。」

  是留了姓名就俗氣了,還是怕有個什麼萬一好推乾淨?

  沈穆清淡淡地笑,嘴裡和他天南地北亂扯。

  「龐管家俠肝義膽,讓人欽佩啊……我聽總管這口音,好像是山西人士。」

  「嘿嘿嘿。姑娘真是有見識……我祖藉是那裡。你們家姑娘是沈大人的第幾個閨女,可還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他打聽這個幹什麼?不過,沈箴在大周也算得上是高級官員了,家裡的情況,如果有心打聽,也不是打聽不到……自己到不必顯得那樣謹慎,引起龐德寶什麼懷疑。畢竟,現在兩人還是在一條船上。

  沈穆清笑道:「我們家只有一位姑娘,一位少爺。人口很簡單的。」

  「兩位都是嫡出的嗎?」

  「姑娘是嫡出的,哥哥是養在太太名下的。」

  龐德寶點了點頭,臉上笑成了一朵花,然後從衣袖裡拿出兩個銀錁子遞給沈穆清:「這位小大姐,小小意思,給你買花戴。」

  沈穆清不由腹悱。

  不是說手裡沒有多的銀子嗎,這下好了,到是象變魔術似的,一會掏一個銀錁子出來。

  「怎敢讓龐總家破費。」她很惶恐的樣子,推辭不要。

  龐德寶把銀錁子硬往她手裡塞:「小大姐,你一定得接著……我還有要事想求大姐……」

  沈穆清一聽,嘴角輕翹。

  果然,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她執意不接銀子:「總管有什麼事,直管吩咐就是,這樣,豈不是羞臊我!只是不知道總管有什麼事我能幫得上忙的。」

  「也沒什麼!」龐德寶用一種很是淡然的口吻道,「我們家少爺在國子監讀書,聽說國子監的林祭酒是戶部沈大人的門生,就想讓小大姐跟你們家姑娘說一聲,能不能給張沈大人的名貼。」

  就是要搭關係!

  「少爺和總管義薄雲天,家主知道了,別說是一張小小的名貼了,就是修書一封,也不為過。」沈穆清笑道,「只是我們出門在外,並不曾帶在身上……不如等我們回去後,讓總管送至府上。您看可好?」

  龐德寶略一思忖,笑道:「大姐的主意再妥貼不過了。不過我們如今還住在客棧,準備買座院子安頓下來,還沒有定下具體的地方……我看,大姐就把名貼送到金城坊武衣庫胡同的祥發綢布店,我們和那裡的掌櫃是熟人。」

  沈穆清點頭:「總管放心,回去就辦。」

  兩人說著,到了十字路口左拐,就看見紅衣少年劍眉倒豎,雙手抱胸地站在那裡等他們。

  「你們是烏龜啊!」他冷冷地道,然後吩咐龐德寶:「把氈包給我。」

  龐德寶不解地將氈包遞給了紅衣少年。紅衣少年打開氈包,拿出一本書來,「啪」地從背脊一撕為二。

  「少爺,少爺,你這是怎地了?怎麼能拿書撒氣!」龐德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這可是四老爺送給你的啊……」

  紅衣少年也不理,把手伸進了龐德寶的褶衣裡:「把你的汗巾給我……」

  龐德寶還沒有反應過來,紅衣少年已解了他的汗巾下來,龐德寶滿臉通紅,忙用手提褲子。

  紅衣少年把從龐德寶腰間抽下的白綾汗巾「絲」地一下從中撕開,對沈穆清道:「坐下!」

  「幹什麼?」沈穆清不解,下意思地反問,卻把那紅衣少年給惹毛了。他狠狠地瞪著沈穆清:「我等你到廟裡,怕是等到天都黑了……你給我坐下,把這書綁到腳上,墊著走路,好快點到廟裡。」

  「啊!」沈穆清張口結舌,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紅衣少年眼中露出「你是白癡」的目光,「啪」地一下就把撕開的書和汗巾丟在了她的腳下,不耐地道:「快點,你難道還要我幫你綁不成!」

  沈穆清如夢初醒,就像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鎮蓮子湯似的。她忙笑著道了謝,然後坐在路邊的青石板上按照紅衣少年的吩咐把書綁在了腳板上,做了一雙獨一無二的鞋。

  走路雖然還是不方便,但至少不像剛才,如在鋼釘間跳舞。

  ******

  紅衣少年挺如松柏地走在最前面,沈穆清步履蹣跚地緊隨其後,龐德寶一手提著氈包,一手提著褲子跟在後面,三個人就這樣進了儀門大開的藥王廟。

  廟裡靜悄悄的,看不見一個人,正殿的左右偏殿卻影影綽綽,好似有許多人一般。

  這種情景太詭異。

  紅衣少年也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尋常。

  他指著儀門旁的一株合抱粗的參天大樹,道:「你們兩給我躲到樹後去,等著我,我去看看什麼情況!」

  沈穆清是見識過他手段的,覺得這安排最合理,龐德寶卻很是擔心:「少爺,還是我去吧……」

  「你去?」紅衣少年笑道,「你能把你的褲子提著不吊就行了,這種事,還是要看我的!」說著,神色間又露出幾份得意來。

  龐德寶臉色更紅了,垂著頭在一旁嘰嘰歪歪的,也不知道嘟呶些什麼,帶著沈穆清,在樹下的石磯上坐下。

  紅衣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閒庭信步般地朝著正殿去。

  可能是太緊張的原因,沈穆清的目光始終鎖著那少年的身影,漸漸的,她發現了一些不一樣。

  那少年落腳步極輕盈,動作乾淨,如行雲流水般的從容。

  沈穆清突然意識到:這個不到弱冠之年的紅衣少年是個武技高手!

  紅衣少年直到了大殿前,左顧右盼地道:「家母要我走九十九座廟,燒九千九百九十九炷香,撒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枚銅子……怎麼不見半個和尚,我這香火錢怎麼辦?」他的聲調很輕,卻讓人聽得十分清晰。

  不知道是紅衣少年話裡的內容讓人感興趣,還是聽到動靜,立刻有兩個和尚連袂走了出來。看見那紅衣少年,兩人都露出了一個很牽強的笑容。其中一個道:「小施主,要丟香油錢啊?在這裡就行了。」然後指了指正殿香案上放著的功德箱。

  紅衣少年露出一副孩子般懵懂的好奇的表情四處張望,困惑地道:「就在這裡?」

  兩個和尚連連點頭。

  紅衣少年聽了,一邊從腰間的荷包裡取出了兩個銀錁子,一邊道:「可來的時候我母親交待過了,還要拜什麼黃帝和炎帝的……」

  兩個和尚目光灼灼地盯著少年手中的銀錁子,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藥王廟,藥王廟,當然是拜藥王了……」

  紅衣少年卻忙把銀子重新揣回了荷包,喃喃地道:「你們一定是在騙我……這前面一個人也沒有……大家定是到後殿去了……我也要去看看……」

  兩個和尚一聽,都大驚失色,忙道:「我們今天在後殿有場功德要做,施主,您還是在前殿丟油香錢吧!」

  紅衣少年大怒:「你是怕我給不起錢嗎?」

  兩個和尚忙解釋:「不是,不是。我們是怕粗人衝撞了您。」

  沈穆清全神貫注地聽著那少年和兩個和尚胡扯,她身邊的龐德寶卻「咦」了一聲,道:「這兩個和尚要幹什麼?」沈穆清還以為龐德寶是在說殿裡的和尚,眼睛不離那少年的身影,嘴裡卻道:「幹什麼,想錢唄?你別以為他們是和尚,就真的六根清靜了……我們家,每年都要給這藥王廟捐助五十兩銀子的香油錢。就這樣,這些和尚還時不時地登門化緣。要不是我們家人口簡單,內宅又門戶森嚴,這些和尚還要走得勤些。」

  「我是說那幾個和尚!」龐德寶認真地聽沈穆清把和話完,才指了指旁邊。

  沈穆清扭頭一看,竟然是藥王廟的主持帶著兩三個知客和尚。

  他們的神色凝重,腳步匆匆地從一旁的側門直奔儀門而去,然後主持帶著一個知客和尚出了門,另兩人則把大門關了起來。

  「吱吱呀呀」的聲音驚動了正在正殿和兩個和尚說話的紅衣少年,他驚訝地望過來,兩個關門的和尚也發現了紅衣少年,他們對視了一眼,然後匆匆朝著正殿跑去。



第十八章 事情經過

  情況變得更是蹊蹺了。

  那個側門,正是通往常恩他們休息的耳房。

  沈穆清心中一動:「走,我們看看去!」

  龐德寶看了看被四個和尚圍著的紅衣少年,抿了抿嘴,眼中流露出剛毅之色,應了一聲「好」。

  沈穆清和龐德寶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側門。

  側門後的院落和前庭一樣,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

  兩人困惑地上了廊廡。

  沈穆清的那雙「紙鞋」發出劈里啪啦的響聲,在這寂靜中顯得猶為響亮。

  耳房的門就「呀」地一聲突地打開,一個和尚锃亮的光頭探了出來:「什麼人?」聲音裡有著濃濃的戒備。

  沈穆清忙道:「我是沈家的人……出了什麼事?」

  那和尚一聽,神色更是緊張了,他把門打開,望著龐德寶道:「沈,沈家的人……你們怎麼這麼快就來了……主持去僧錄司了……你們快進來看看吧……」

  沈穆清一把推開和尚就進了屋。

  屋裡八仙桌上杯盞狼藉,還有剩的殘饌。臨窗的土坑上並排躺著兩個人,都穿著黛青色的褶衣,有人進來,動也不動一下。

  一個念頭閃過,沈穆清只覺得心咚咚咚地亂跳。

  她三步並做兩步走到了坑前。

  正是吳恩和孫修。

  他們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神色猙獰。

  「這是,是你們家的護院……師傅讓我們看著……等順天府尹的人來……」和尚磕磕巴巴地向龐德寶解釋著。

  沈穆清眼前一片模糊,只覺得全身發軟,人就滑了下去。

  旁邊有人緊緊地拽著她的胳膊,把她往上提:「小大姐,小大姐……」

  聲音不大,卻如響雷轟在沈穆清的頭頂。

  不能倒下,這個時候,不能倒下……還有很多事都沒有做……

  沈穆清掙扎著抬頭,就看見了龐德寶沒有一絲血色、眉宇間卻透著剛毅的臉。

  在這種表情的注視下,她心中一定,竟然很快鎮定下來。

  深深吸了一口氣,沈穆清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龐德寶眼中閃過讚賞,然後從懷裡掏了一個二兩模樣的銀錁子遞給那和尚:「我們家姑娘怎樣了?」


  和尚接過銀錁子裝進了自己的衣袋,笑道:「沈家的姑娘由一位女香客陪著,在後殿旁的廂房裡歇著……」

  龐德寶道了一聲謝,拽著沈穆清就出了耳房。

  「我們少爺也算是救了你一命,現在這裡出了命案,我們不能再幫你了……」他面帶懇求之色,「如果等會有人問起,還請小大姐代為隱瞞幾句,只說是遇到了不知名的俠士……我感激不盡。」

  常言說的好,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在這種情況下,這種處理的方式的確是最好的了。

  沈穆清連連點頭。又想到那紅衣少年的性格,忙道:「龐管家想辦法帶了你家少爺走,至於名帖,還是會照著龐管家的意思,送到金城坊武衣庫胡同的祥發綢布店的。」她語氣很懇切,龐德寶聽了,也不由的動容,道:「小大姐,我看你也是個心裡有事的人,你自己也要小心!」

  龐德寶恐怕是覺得她以後的處境會很艱難,所以才有感而發,出言真切。這對如龐德寶這般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的人來說,已是關懷。

  沈穆清感激地道:「總管也請小心。」

  龐德寶從荷包裡拿出一個銀錁子,訕笑道:「這真是最後一個了……你拿著吧!」

  沈穆清接了。

  龐德寶歎了一口氣,轉身走了。

  沈穆清望著龐德寶的背影消失在側門,然後看了一眼在門扇後偷偷窺望他們的和尚,劈里啪啦地去了後殿的廂房。

  路上無人,一個十來歲的小沙彌正垂頭喪氣地站在廂房的門口,聽到動靜,朝這邊張望著,待沈穆清走近了,他不由大喜,道:「沈家的姑娘,你可回來了……我們主持可是嚇死了!」

  沈穆清仔細一看,原來是常常陪著主持到她家化緣的惠源。

  她冷冷地一笑:「嚇死了最好!看見鎮安王府的人躲起來,現在出了事,又知道害怕了!」

  惠源臉色通紅,低著頭幫她開了門。

  屋子裡的人好像已經聽到了動靜,沈穆清進去的時候,一個女子也急急她走來。兩人打了個照面,俱是一怔。

  來人是那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二姐:「怎麼是小大姐!」

  沈穆清卻道:「徐三呢?你在這裡,他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二姐正要說話,錦繡突然從西次間的裡衝了出來。她全身顫粟著,像抓住了救命草似的一把就抱住了沈穆清,撲頭蓋臉就是一陣嚎啕大哭。

  沈穆清好容易從她懷裡掙扎出來,忙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頭髮凌亂,臉色蒼白,眼睛紅腫,白色的挑線裙子雖然有些髒,但衣襟到是整整齊齊的,看不出發生過什麼事情的樣子!

  沈穆清就鬆了一口氣,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錦繡只知道抽抽泣泣地哭,到是一旁的那位二姐道:「我們剛走出第一道側門,你們家那個姓常的護院就帶著個姓孫的護院把我們攔在了廊廡上。十六爺原想帶著我們從正殿的穿堂過去的,沒想到會被你們家的人堵了個正著,那常爺又說,只要十六爺願意把沈家姑娘放了,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十六爺就有點想算了的意思,誰知道那興兒卻說,『如今梁子已經結了,想了,只怕是沒那麼容易了』……」她說著,就拿眼睃了一下錦繡,「還說,『這樣的姑娘是打著燈籠都尋不著,人品相貌出身真是沒得說。到時候,生米做成了熟飯,還怕沈大人不認這個女婿。只要四少爺喜歡,老太君自然喜歡。別說是侯爺了,就是王爺知道了,也只能幫忙掩著』……」

  袁晟有一個同胞弟弟,叫袁昊的,最得老王妃的喜歡,因而襲了老鎮安王「平陽侯」的爵位。他和哥哥袁晟一樣,都是妻妾成群,卻在子嫡上很困難。袁晟到如今膝下只有一個女兒,而袁昊前前後後生了十一個兒子,除了第四個兒子,其他的都夭折了。看樣子,這個所謂的四少爺,就應該是袁昊這個獨生子了。

  沈穆清一邊思忖著,一邊聽二姐絮叨著。

  「……十六爺就鐵了心……兩邊的人打成了一團……那孫爺不行,常爺的身手卻好,十六爺這邊的幾個人都吃了虧,興兒就抓了一把香灰來,找了個機會迷了常爺的眼……偏偏常爺是個執性子,就是不服輸……後來就,後來就……」二姐的眼睛就涮涮地落了下來,「十六爺一見事情鬧大了,拽著姑娘就要走……誰知道,姑娘看似柔順,卻是個烈性子,一把就抓到了十六爺的臉上……十六爺吃痛,抬腳就踹在了姑娘的心窩上,姑娘當時就吐了一口血,暈死過去……」

  沈穆清臉色鐵青:「快去躺著!」說著,就攙著錦繡往西次間的羅漢床去。

  二姐見了,立刻上前攙著錦繡的另一邊胳膀:「……奴家嚇得要死,撲上去看,也被踹了幾腳……」

  沈穆清就看見她桃紅色的褙子上還有半個腳印。

  「旁邊就有人問十六爺,『人還要不要帶走』,我當時聽得心裡一急,就尖聲地叫著『打死人了』、『你們把沈家姑娘打死了』……十六爺一聽,就慌了,要興兒去看看。」

  兩人把錦繡扶上了羅漢床,沈穆清這才發現,錦繡的衣襟上有幾塊暗紅色的血漬,神色間很是疲憊。

  錦繡怏怏地掙扎了一下,嘴角微翕,好像要說什麼。

  沈穆清卻一把將她按住:「快躺下吧……等珠璣來了,再找大夫瞧瞧,這可不是任性的時候!小心壞了事……也不知道到底傷在哪裡了?」

  繡綿估計也疼得厲害,點了點頭,白著臉躺了下去。

  二姐就倒了一杯茶來,「我看興兒也有些害怕起來。胡亂摸了一把,就說『人沒了』……十六爺就慌慌張張地領著人走了……後來,寺裡的師傅出來,把姑娘抬到了這裡,讓奴家守著……姑娘才剛醒過來,小大姐就到了……」

  沈穆清托起錦繡的頭,餵了一口熱茶給她喝:「你別說話,閉著眼睛養養神。有什麼事,我們等珠璣她們來了再做打算。」

  錦繡無力地輕點了一下頭,就閉上了眼睛。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

  沈穆清聽著錦繡的呼吸聲慢慢地均勻平和下來,就朝著二姐做了一個手勢,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廂房。

  小沙彌惠源正無聊地蹲在門口,見她們,朝著沈穆清喊了一聲「姑娘」。

  沈穆清就把龐德寶給的那個銀錁子遞給了惠源:「去,山門口等著,見了我們家裡的人,叫快來。」

  惠源應了一聲,接過銀子,一溜煙地跑了。

  二姐有些奇怪地打量著沈穆清。

  沈穆清也不理她。坐在堂屋的門檻上,一邊解著腳上的汗巾,一邊問二姐:「你和徐三什麼關係?」

  二姐望著沈穆清的腳,有些惱火地低語:「小大姐,我敬你是沈家姑娘身邊有頭有臉的人,才會跟你說這些的……說起來,我也算是救了你們家姑娘一命。小大姐待人也忒不客氣了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0-8-12 04:11 PM

第十九章 小鴉小雀

  沈穆清愕然。

  這倒是奇了。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當成丫鬟。

  又見二姐盯著自己的腳看,想起紅衣少年不屑的眼神……

  她不由地苦笑。

  算了,自己沒有當主子的自覺性,也不怪人家誤會……總不能敲鑼打鼓地逢人就說自己才是正牌的「主子」吧……

  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沈穆清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發現自己的腳下有水泡破了,綾襪和書頁都粘在了腳上。

  難怪痛得像刀扎似的。

  沈穆清一邊輕輕地把粘在腳上的紙揭了,一邊淡淡地道:「你不和我說也可以。不過,要是主子們問起『怎麼出了這樣的事』來,還麻煩二姐你說句話才好……」

  「你這小大姐怎地這樣一副硬心腸。」二姐就心虛地嘟呶道,「又不是我把那門推翻地!」

  「那是。的確不是你推翻的,是徐三推翻的。」沈穆清拿話嚇唬她:「我聽人說,一惹上了官司,作見證的都要暫時收監,等上了堂,有理沒理先打個三十大板再說……為的就是讓人原告不要誣賴他人,見證的不要胡言亂語。也不知道這事是真的是假的……」

  二姐果然慌張起來:「你這位小大姐,你不要嚇唬我,我也不是那沒見過世面的。我,我十一歲就在京都翠花胡同唱小曲了,說起『小芙容』塗小雀塗二姐,哪個不認識……」

  沈穆清把紙從腳上揭了下來,這才發現紅衣少年撕破的書是本《論語》。她抬頭冷冷地盯著二姐:「你既把我的好心當驢肝肺……就當我沒有說。」說完了,繼續低頭去揭腳上的綾襪。

  二姐望著低頭再不理她的沈穆清,望了望冷冷清清的廊廡,突然覺得很是孤單。又想到徐三偷偷溜走後自己被主持和尚強行留了下來,還有走時囑咐小沙彌時望向她的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二姐心裡不由一陣發寒。

  自己是無根的萍,略有風吹草動就得隨風飄浮,更何況是遇到了這樣的事……指不定就被人當了塊爛肉拋了出去。

  她咬了牙,沉思半晌,才低聲下氣地對沈穆清道:「小大姐,我,我告訴你,你放我走吧……要是沈家的姑娘說起,你就說,我,我偷偷跑了……」

  沈穆清本來就沒有準備留二姐在這裡。

  袁、沈兩家的矛盾,已不是有什麼證據或是證人就能來個「分辯忠奸」的事,看得是誰更有權勢……如今已經死了兩人了,何苦再拖一干人下水做了犧牲品!

  她淡淡地笑,靜靜地望著二姐,像在談判桌上和對手談判似的,營造出了一種志在必得的堅持氛圍。

  在這種靜態的沉默中,二姐越發忐忑不安了。

  她喃喃地道:「徐三,徐三是我當家的!」

  沒想到兩個是夫妻!

  沈穆清有些意外。心裡升起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的感覺。

  她不動聲色,繼續凝視著二姐,好像二姐的話早在她的預測之中似的。而二姐在她這種態度下當然捉摸不透沈穆清到底知道了些什麼,為什麼要問她和徐三的關係,自然也就不知道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只有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全倒了出來。

  「我們兩家都是戲班子出身,定的娃娃親,從小一起跟著楊師傅學戲。我和哥哥學的是旦角,他學的是醜角。他天份好,嗓子亮,什麼戲一看就會,我和哥哥模樣好,唱功卻不行,兩家人都指望著他有一天能有大出息,在戲園子裡掛頭牌,像連奎班的楊師傅那樣,進宮去給太后娘娘唱戲。」說到這裡,二姐臉上露出悵然之色,「誰知道,先是我父母去世了……後來是我公公婆婆去了……我和哥哥到了翠花胡同唱小曲……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學著人家賭博……我嫁過去的時候,家裡什麼都沒了,就是三間青瓦房,也早就抵給了人家……這一次,又是欠了人家的債。說和我到藥王廟裡躲幾天,等風聲過去了,再想辦法還債……誰知道,竟然惹下了這麼大的麻煩。」說著,嚶嚶地哭了起來。

  沈穆清暗暗歎氣,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二姐拿手帕擦著眼睛,迷茫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好?翠花胡同暫時是不能去了的……我讓人帶信給我哥哥了,看他怎麼說……」

  兩人相對無語。沒多久,廊廡上就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

  沈穆清和二姐循聲望去。

  竟然是那紅衣少年、龐德寶和一個穿著石藍色八答錦道袍的陌生年輕男子。

  龐總管沒有把紅衣少年勸走嗎?

  沈穆清想著那少年的心性,有些意外,又覺得是意料中的事。

  她剛站起身來,就聽見二姐一聲驚呼,旋風似地跑了過去撲在了那陌生男子的懷裡:「哥哥,哥哥……」

  沈穆清不留痕跡地打量了二姐的哥哥一眼。

  她們兄妹長得很像。都是高佻的身材,烏黑的頭髮,白淨的容長臉,細細的柳葉眉,紅艷艷的櫻唇。這相貌長在二姐身上自然是個妖妖嬈嬈的美人,可長在一個男子身上……就讓人覺得有些怪異了。

  做哥哥的抱著妹妹,不停地在她耳邊低語,安慰著她。

  紅衣少年就朝沈穆清走了過來。他低聲地喝斥沈穆清:「你看你,像個什麼樣子?清天白日頭的,竟然坐在門檻上擺弄那雙大腳……」

  是有點不雅觀……被這樣一個少年這樣的說,還真是很不好意思的……

  沈穆清就朝著他訕笑著站了起來。

  紅衣少年的臉色更陰鬱了,龐德寶則站在那少年身後不停地朝著沈穆清眨眼睛。

  沈穆清不知道龐德寶是何用意,想到他陰晴不定的性格,又想著「伸手不打笑臉人」,揚了一個笑臉,對那少年道:「少爺怎遇到了二姐的哥哥?這可真是巧啊!」

  「你回去後用山梔子和白面、燒酒和勻了作成餅,貼在腳上。」他突然無頭無腦地冒出一句來。

  沈穆清愕然,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紅衣少年墨玉般的眸子裡卻是風捲雲湧。

  沈穆清可不想捅了這馬蜂窩,立刻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回去就立刻照著少爺的叮囑用山梔子貼腳。」

  紅衣少年就冷冷地斜睨著她,雖然一副很是不屑的樣子,但眸子裡驚濤駭浪卻漸漸風平波靜,恢復了原來的清亮。

  沈穆清就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只覺得頭大如斗,除了順從,不知道還能什麼其他的辦法和他相處。

  「這裡還有其他人沒有?」紅衣少年突然道,「要是沒有其他人,你偷偷把這個塗小雀放了!」

  怎地突然管起這樁事來?

  沈穆清眼裡閃爍著困惑,但還是很快地回答他:「姑娘受了傷,正在廂房裡歇著。我們正在等去明因寺上香的媽媽回來!」

  紅衣少年就低了頭,貼在她的耳邊道:「這塗小雀的哥哥叫塗小鴉,是誠意伯曾菊的貼身隨從……與其讓二姐到官府裡去做見證,不如賣個人情給塗小鴉,讓他在誠意伯面前周旋周旋。雖不指望他能頂得上事,至少能吹吹風!哼哼,讓那個鎮安王傷傷腦筋也不錯。」

  他的呼吸綿長,熱乎乎地撲在沈穆清的臉龐,能聞到帶著淡淡的松柏草香。

  沈穆清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

  不像是衣裳上熏的香,彷彿從身體裡面散發了出來似的,帶著一股被體溫貼暖了的溫意,如絲似縷地鑽進人的肺腑間。

  沈穆清的心緒變得有些飄忽,就聽見那紅衣少年在她耳邊喝道:「喂,和你說話了,你聽清楚了沒有!」

  啊,怎麼會這樣……

  她神色一凜,忙道:「聽清楚了,聽清楚了!」

  心裡卻腹悱道:塗小鴉一個隨從,能說上什麼話,吹上什麼風……

  念頭閃過,沈穆清腦子裡突然冒出十六爺諷刺二姐哥哥的話:「你哥哥一個在誠意府裡唱後庭花的……」

  她不由「啊」了一聲。

  難道那幫人說的是真的不成?

  沈穆清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睃到了塗小鴉的身上。

  那邊,塗氏兄妹已各自站定,塗小鴉正拿著手帕在給妹妹擦眼睛。感覺到了沈穆清投向他的目光,他就非常和善的朝著沈穆清微微地笑了笑。

  笑容非常的乾淨,有著月色般清冷的風姿。

  沈穆清訝然,突然有點明白過來。

  她不由張大了眼睛。

  塗小鴉竟然臉一紅,笑容裡就有了幾分尷尬和羞澀。

  是因為自己看他的目光太好奇了嗎?

  沈穆清覺得很不好意思,朝著塗小鴉訕然地笑了笑。

  紅衣少年斜著眼,看看塗小鴉,又看看沈穆清,嘴角輕佻,臉上帶著諷刺的味道,道:「既然如此,那我們走了!」

  他聲音比平常顯得有高亢,聽著有些刺耳,而且一雙墨玉似的眸子死死地盯著沈穆清看。

  沈穆清被紅衣少年左一下右一下的搞得一頭霧水。

  「你不送我們嗎?」紅衣少年說話的聲調很有些魯莽的味道,可不知道為什麼,沈穆清卻覺得他語氣裡有著試探的味道。



第二十章 如何收場

  那紅衣少年在試探什麼?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對他的幫助沒有表現出感激之情而有所怨懟……可憑自己的感覺,他好像不是這樣的人……

  就像面對一道自己不懂的高等數學題……不懂就不懂吧,不必強求!

  沈穆清決定不去猜測少年的心情,就按字面的意思去回答他。因而笑道:「我們家姑娘還在屋裡……實在是不方便走遠。等稟了家主,改日一定登門道謝。」

  口氣有點敷衍,沈穆清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可那少年卻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是完全不同於平常那種讓人產生負面情緒或譏諷或不屑的笑容,而是如沐春風般讓人感覺到溫暖的陽光笑容。

  沈穆清被他反應嚇了一跳,竟然連連退了兩步,卻忘了自己還赤著腳,又痛得咧了咧嘴。

  那少年看著,好像沈穆清的樣子取悅了他似的,極快活的笑了起來,道:「你放心。我看著沈家的人來了再走!」

  說完,也不待沈穆清回答,和塗小鴉幾個連袂而去。

  沈穆清有些摸不清楚這少年的思維,卻明白了紅衣少年最後一句話要表達的意思。

  真是個很彆扭的個性。不過,卻帶著叛逆期少年特有的可愛!

  她微微地笑著,眼角的餘光就落在了被丟在門檻旁的「紙鞋」上。

  沈穆清蹲下去,把散落在地的書頁收集起來。想著要不要買一本《論語》還給那少年,又想著龐德寶說這書是他四叔送的,卻感覺憑他的性格,家裡的長輩就算是因此而責難他,他也必定不會放在心上,卻拿不定主意這少年會不會接受自己的賠償……

  藍色的封皮一散,露出寫著字的扉頁來。

  沈穆清好奇地撿起來,只見上面寫著幾個龍飛鳳舞的狂草,「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于思毀於隨。贈侄兒蕭颯。叔蕭謙。」落款是今年三月的日子。

  原來這少年叫蕭颯啊!

  沈穆清想到他那倨傲的表情,不由失笑地站了起來。

  可轉瞬間,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

  她想到了躺在廂房的常恩和孫修……只不過是一趟很是尋常的藥王廟之行而已,沒想到卻會發生這種事!

  沈穆清一個人站在寂靜的廊廡,望著藥王廟聳在半空中的鐘樓,良久才轉身回了廂房。

  廂房裡,綿繡睡得並不安穩,滿頭大汗,不時地夢囈。沈穆清在輕聲地喊她,她張開那雙美麗的大眼睛,迷茫地望著沈穆清,竟然口齒模糊地道:「我家姑娘哪裡去了……閔先生可來看過我了……我就要死了……你們把我的頭髮絞一縷送給閔先生做個念想……」

  說的全是糊話。

  沈穆清心裡酸酸的。

  綿繡對閔先生,是初戀吧!

  她忍不住落下淚來,在床前服侍她喝茶,又打了冷水來給她洗面,只望珠璣她們快點回來。

  沈穆清盼來盼去的,卻先盼來了李媽媽等人。

  李媽媽嚇得全身瑟瑟發抖,就是劉忠等幾個老江湖,也被這變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英紛,片刻的慌亂之後,很快鎮定了下來。打了熱水來給沈穆清洗腳,又坐在羅漢床邊服侍錦繡。

  沈穆清也不講那多規矩,把劉忠叫進來,商量這事怎麼辦。

  劉忠坐在門檻旁的春凳上,捂著臉,搭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沉默中,外面廊廡傳來狂奔的腳步聲。

  大家不由困惑地抬頭。

  就聽見腳步聲停在了門前,「呀」的一聲門扇大開,一個長落腮鬍子卻刮得鐵青的大漢走了進來。

  他目眥欲裂,朝著劉忠怒吼道:「是哪個八王羔子?老子要宰了他……」說著一口河南話。

  劉忠的眼睛一紅,低低地道:「王兄弟,瓦罐不離井口碎,大將難免陣前亡。這,這也是命啊……」

  「放屁!放屁!」那大漢怒吼道,「我常兄弟在江湖中稱號『無敵拳』,打遍西北五省無敵手……」說著,一屁股蹲在門口抱頭痛哭起來,「怎就死在了這裡……虎落平陽啊……」

  大家聞言,都不由心裡一酸,眼睛刷刷地落了下來。

  劉忠就安慰他:「你別哭……常家嫂子,局裡會照顧她們的……」

  那大漢哽咽道:「怎麼照顧!?不過買幾畝地,送五十兩銀子……大哥家一兒一女,大得不過八歲,小得不過五歲……你讓他們怎麼活啊……常兄弟願意窩在這裡給人當護院,就是不願意在讓嫂子每天擔驚受怕的……我可怎麼向嫂子交待啊……」

  他正哭著,落梅和珠璣就神色惶恐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兩人看著沈穆清的樣子,都哭了起來。

  一時間,屋裡一片悲苦淒涼。

  沈穆清看著這糟糟的樣子,冷著臉站了起來:「大家都別哭了。這件事,得商量個辦法解決才是……」

  落梅和珠璣紅著眼睛站在了一旁,王姓大漢卻朝著沈穆清嚷道:「你懂個什麼……」

  沈穆清聲音冰冷如霜:「好,我不懂,你懂。你說說看,這事該怎麼辦?」

  「自然是要把那狗日的找出來,活剮了祭我常大哥。」王姓漢子極快地接道。

  「然後呢?」

  「然後,然後……」王姓漢子的目光中流露出了茫然。

  「沈家的姑娘,」那劉忠見了,忙陪著笑臉兒道,「他是個粗漢,您不能和他一般見識。這事,我自會稟了總鏢頭,喪葬、追撫都不與沈家有關……」

  「劉師傅,」沈穆清打斷劉忠話,「原來你們是常師傅主事吧……現在常師傅不在了,你們推一個人出來,和我們商量商量,把這事辦妥貼了……打人的是鎮安王府的人,主持也為這事去了僧錄司,就是到順天府報了案,不摸清些道道,他們一時半會也不會來。我們要是不趁著這機會把事件安排佈置好了,到時候,等大家心裡都有了底,我們就是有心,也是無力的了。」

  劉忠聽著心中一動,目露詫異地望著沈穆清。

  那王姓漢子卻道:「這位小大姐說的極是。官府是靠不住的,我看,我們是得商量商量,怎麼著也要把那個王八蛋捉了。」

  「王義。」劉忠喝斥道,「你領著兄弟們給常兄弟、孫兄弟守著,也免得他孤單一人。」

  叫王義的漢子還在說什麼,卻見劉忠目光凌厲,不同於平常,又想到來時局裡有囑咐,常恩不在的時候要聽這劉忠的,他終是把話嚥了下來去,紅著眼睛走了。

  劉忠見王義走了,起身上前朝著沈穆清抱了一個拳,神色間突然就有了一股虎踞龍盤的威嚴。

  「沈家姑娘,這是江湖事,自有江湖規矩。官府的人來了,我們自不會把沈家扯進來。還請姑娘放心!」

  沈穆清知道他誤會了。叫了落梅和珠璣給李媽媽、劉忠設座,然後開門見山地道:「兩位都是久經事世的,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還多,本不該由我來說。可我看著大家精神都有些不好,還是攬了過來……劉師傅你先聽我說。我知道鏢局裡有鏢局的規矩,我雖然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定的,可我想,這因公殉職和失察而亡應該是有很大區別的……而李媽媽這邊,您是家裡的老人了,私下去了香會,太太知道了,會有怎樣,那就不需我說了。可不管怎樣,既然大家是跟著我出來的,我卻不能就這樣不管不顧的,所以才找了兩位,想商量個解決的辦法。看著怎樣把這事圓了……」

  李媽媽就神色慌張地跪在了沈穆清的膝前,哭道:「我全聽姑娘的……只求姑娘救我一命!」

  沈穆清就望著劉忠。

  劉忠眉宇間一片凝重,半晌才道:「沈家姑娘說來聽聽!」

  沈穆清請了兩人坐下,當下就把自己腦子中梳理出來的情況說了一遍:「那十六爺原是準備抓個欠債的女子,卻見到錦繡漂亮,臨時動了心。錦繡為了護著我,被那十六爺一腳踢了心窩。我趁機跑了出去,遇到了常爺,讓我往人多的地方跑,他暫時攔這十六爺一攔。我也不敢跑遠,就躲在廟外的林子裡。後來看見十六爺幾個人跑了,我就折了回來,發現常爺和孫爺都……再後來,你們就回來了……我就想著,我們這邊,就回老爺說:正在廂房裡歇著,十六爺那幫人就跑了進來,說是要搜什麼人,結果就看見了錦繡,強著要搶人,錦繡為了護著我,被歹人踢了一腳,家裡護院通了家門,對方還是不依,大家就打了起來,結果常爺和孫爺……你看,這說法可妥當。」

  劉忠認真的聽著。以他的經驗,自然是知道沈家的這位姑娘對他也沒有說實話。可後來的提議,他實在是動心。這樣一來,常、孫兩人不僅沒有責任,而且還有功勞……死者為大,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他立刻做了決定,朝著沈穆清抱拳道:「姑娘,大恩不言謝!」

  李媽媽期期艾艾地道:「姑娘,全,全聽您的。」

  沈穆清點了點頭,道:「我這邊的人,由我來負責……」

  劉忠立刻接口道:「其他的人,我們來負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0-8-12 04:18 PM

第二十一章 回到沈家

  沈穆清不知道劉忠是如何和廟裡人交涉的。當天下午申正(下午四點)左右,她們就在劉忠和另外三個護院的護送下離開了藥王廟,而原來穿的整整齊齊的幾個護院都變得鼻青臉腫,看上去像是和人打了一架似的。

  沈穆清見劉忠辦事仔細,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下了一半。

  錦繡還是在昏迷中,不時地喊著「閔先生」,落梅和照顧她的珠璣都面露尷尬,沈穆清卻是擔心她回到沈家也這樣,被人看出端倪來,平白惹人笑話。只得囑咐落梅:「你可要看著她點,別讓太太知道了。」

  落梅朝著沈穆清投來感激的目光:「姑娘,多謝你照顧錦繡。」

  沈穆清苦笑:「本是一條船上的人,談不什麼照顧不照顧。你們姊妹同心,才能其利斷金。有什麼事,要互相照應著些。」

  她還真怕有人在李氏面前說漏了嘴。

  落梅也知沈穆清所指,忙道:「姑娘放心。我們心裡有數。」

  沈穆清就問珠璣:「濟民堂的人怎麼說?」

  珠璣眼神一暗,道:「濟民堂的坐診的師傅看半天,也不敢下定論。又把方子送到一個什麼郭先生的家裡,又是請了幾個人反覆地看……這才擔擱了時間。」說著,她臉上露出深深的擔憂來,「說這方子活血化瘀,利水消腫,多是用在脾腎陽虛,水濕內停,氣血瘀滯……」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先天之本在腎,腎應北方之水,水為天之源;後天之本在脾,脾為中宮之土,土為萬物之母……

  沈穆清在心裡念著閔先生曾經說過的話,想起李氏那張時時虛腫的臉,心裡亂極了。

  這脾腎都出了問題,還有個什麼好!

  「先生還說了什麼沒有?」沈穆清的臉色凝重。

  「說,說讓我們不要折騰了。這位開方子的是位內行,要是這樣都沒有效,也就不能有效了,讓我們準備……準備……衣裳……」珠璣吞吞吐吐地道。

  準備衣裳……準備什麼衣裳……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突然明白過來。

  是讓她們準備裝槨的衣裳。

  一時間,她只覺得如墜冰窟,寒氣逼人,身子就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落梅和珠璣見了,都神色黯然,只有那「得得得」的馬蹄聲清晰入耳。

  走到半路,她們遇到了沈府的人。

  汪總管親自了七、八個家丁並二十幾個護院來接她們。知道錦繡被踢了一腳,還死了兩個護院,汪總管臉色微變。而劉忠倒是鬆了一口氣,把兩輛馬車交託給了汪總管,就帶著常峙和那王姓漢子回了寺廟,說是要幫常、孫兩人裝殮。

  汪總管當即送了五兩銀子做喪儀,護著沈穆清回了沈家。

  沈家是得了戶部給事中葉素家的管家報信才知道的這事。當時沈箴還沒有下朝,汪總管不敢讓李氏知道,藉故喊了汪媽媽出來商量,然後又偷偷帶著人來接。到家時,汪媽媽早把一干人打發乾淨了,只帶著了兩個身邊貼身服侍的丫鬟在二門候著。看見沈穆清被落梅和珠璣攙著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又見錦繡迷迷糊糊的認不得人了,眼淚撲撲撲地落了下來:「我跟了太太四十幾年,走南闖北,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

  沈穆清見二門清清靜靜,比往常更是肅靜,心裡已有些明白,忙道:「媽媽快別傷心了,我等會還要去給太太請安呢!」

  汪媽媽擦了眼淚上前攙了沈穆清回屋。

  等大家都梳洗乾淨出來,汪總管請的大夫已經來了,正給錦繡看病。

  沈穆清就想起了蕭颯的話來,叫了明霞去問:「那山梔子和白面、燒酒和勻了,是不是能治我這腳傷。」

  明霞問了回來道:「先生說,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用藥法的。」

  沈穆清思忖片刻,道:「既是如此,請那先生給我開點藥吧!」

  明霞應聲去了,過一會來回話道:「先生說,他有自製的清風散,哪裡有個傷啊疤啊的用最好。」

  沈穆清笑道:「那就讓他給一點吧。」

  明霞去拿小小一瓷盒的膏狀物進來,沈穆清擦了腳,又用白綾布裹著鞋,換了軟底的鞋。

  腳火辣辣的,還是有些痛。

  沈穆清就吩囑落梅幾個:「要是太太看出什麼來,就說我崴了腳!」

  落梅瑟縮道:「非得告訴太太嗎?」

  「那是自然!」沈穆清道,「別說是現在錦繡病著,還要吃藥問診。就是這事,只怕是京都早已傳遍,紙終究是包不住火。我們去主動說,了不得就是發一頓脾氣。可這要是從別人嘴裡知道了,只怕就是無火也要冒三丈了。」

  落梅哪裡不懂這個道理,只是想到等會太太知道了,還不知道要發多大的脾氣呢,心裡害怕!

  沈穆清收拾好了,忍著腳疼由落梅和珠璣服侍著,和汪媽媽、李媽媽一起去了李氏那裡。

  看見了沈穆清,朝熙堂的丫鬟媳婦個個都喜笑顏開:「姑娘可回來了!藥王廟可好玩!下次姑娘去,也讓我們在跟前服侍……不能總帶著落梅幾個。」

  沈穆清笑應了,進了屋。

  李氏早就盼著她回來了,炕幾上搬著黑漆描金退光的六槅攢盒,山東柿餅,窩絲糖,蓮子棗泥糕、芝麻雲片、豌豆黃、榛子胡桃瓜子果仁糕、裹玫瑰餡壽字雪花糕,還用冰盤擺了個哈蜜瓜葡萄枇杷拼盤。

  沈穆清上前給李氏請了安,然後很興奮地挨著李氏上了鑲木床。

  李氏一邊給沈穆清挪地方,一邊笑著抱怨道:「出去了一趟,倒變成了一個猴兒。」

  橙香在一旁掩嘴而笑,奉承道:「姑娘也就遇到了太太才這樣。平日裡,可是再端正不過了,我們見了,生怕自己說話聲音粗了,把姑娘給驚了。」

  李氏笑指著橙香:「就你一張嘴會說。」

  橙香卻指著一旁含笑而立的翠縷:「太太要是不信,可以問問旁邊的人,看我說的是,還是不是!」

  李氏哈哈笑起來,神色間歡喜無限。看得出來,香橙的話讓她很受用。

  說話間,沈穆清已在落梅的服侍下脫鞋上了炕。

  李氏就用銀杏牙挑叉了一塊哈蜜瓜遞給沈穆清。

  沈穆清接過牙挑,奇道:「怎麼有哈蜜瓜吃?」

  李氏笑道:「你可眼睛亮,怎麼知道這是哈蜜瓜?」

  沈穆清只得吱吱吾吾的:「人從書裡乖嘛!我跟著閔先生讀了那麼多的書,總知道點別人不知道的吧!」

  「嗯,跟著閔先生讀了這兩年的書,的確是長進了不少。」李氏笑著打趣她:「快吃,可甜了!」

  沈穆清吃了,就著那牙桃叉了一塊給李氏。

  李氏笑瞇瞇地望著她:「這東西涼,我吃不得,你吃!」

  從那樣的困境中脫險,能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母親的身邊吃水果……沈穆清無限唏噓。

  她笑盈盈地吃著哈蜜瓜,和李氏促膝閒聊:「太太,你不知道,我們今天去藥王廟,可出了大事了!」

  汪媽媽和李媽媽一聽,知道沈穆清要跟李氏說事了。兩人垂手靜立,大氣都不敢吭一下。

  李氏見沈穆清滿臉的興奮,拿了帕子給她擦嘴,隨著她的話說:「出什麼大事了?」

  「我們今天去寺裡,遇到了鎮安王府的人。」

  李氏很感興趣的樣子:「我記得她們家這幾年為子嗣的事,一直拜慈源寺的觀世音道場,怎麼也去了藥王廟?可是家裡有誰不安生?」

  「那倒不是……」沈穆清做出一副小孩子的好奇心性,指手劃腳地把在藥王寺裡發生的事講了一遍:「……他們後來就打了起來。我們看了一會,李媽媽就把我們趕回了廂房……聽說後來鎮安王府的人被我們家的護院給打跑了。」

  李氏在最初的驚訝過後,神色就漸漸變得凝重起來,上上下下打量著沈穆清。

  「女兒有錦繡護著,倒是沒什麼,就是錦繡……」沈穆清忙道,「聽說,還傷了兩個護院……」

  李氏的目光聚然變得銳利起來,她望著李媽媽道:「兩家碰上了,護院都沒有報家門的嗎?」

  李媽媽在李氏的目光中竟然打了一個顫兒,陪笑道:「當時有些亂,也不知道聽清楚了沒有。」

  「知道是鎮安王府上的什麼人嗎?」

  「只聽鎮安王府裡的人稱領頭的『十六爺』,看樣子是個外院的管事。」

  李氏的目光就落到了汪媽媽的身上:「汪總管可知道了?」

  汪媽媽笑道:「剛剛知道。想著老爺快要下衙了,準備稟了老爺再做安排。」語調聽著有慢,就帶著些謹慎。

  李氏目如鷹隼。又問李媽媽:「傷了兩個護院,都叫什麼?」

  「一個叫常恩的,一個叫孫修的!」

  李氏頗有些驚訝:「常師傅嗎?把常師傅傷了?」

  沈穆清見著李氏的問題越來越犀利,就笑著在一旁插嘴:「聽說是用了香灰,把常師傅的眼睛迷了……」然後就感歎道,「我平常覺得王妃娘娘行事謹慎,可沒想到到她們家的下人這樣的跋扈。難怪那些王公簪纓之家,壞事多半就壞在這種人手裡……」

  李氏就若有所思地望著沈穆清。

  沈穆清一副猛然間想起什麼的樣子,問道:「太太,你說,常師傅和孫師傅那裡,我要不要去看看?」

  李氏嗔道:「你一個大家之女,跑去做什麼。常師傅和孫師傅那裡,我自然會和老爺商量著辦,不用你操心。」



第二十二章 費盡心機

  沈穆清聽了,好像忘性大的孩子似,轉念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後,拿著銀杏牙挑專撿了哈蜜瓜叉著吃:「太太,閔先生說,這瓜是長在北邊的,現在京都也有賣的了嗎?往年可沒見過。」

  「哪裡有賣的。是宮裡賞的。」李氏笑道,「說是西邊打了大勝仗。鎮安王爺讓人帶回來的。太后就賞了身邊幾個近臣。」

  沈穆清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

  袁家正是鮮花烹油之勢,就算父親依舊是恩寵不斷,這件事,只怕是也只能忍了……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沈穆清繼續轉移著李氏的心思,道:「賞了幾個?這樣稀罕的東西,大家都要嘗嘗才好。大捨那裡,堂姐那裡,還有陳姨娘,也不知夠分不夠分。」

  「雖說家裡只有你一個,卻也從來不吃獨食。」李氏聽著女兒這樣,十分的感慨,笑道,「月溶那裡,我早就讓人送去了。還把宮裡賞的兩枚玉蘭花,都送了她……那可是脂坊進貢給宮裡的。」

  「我上次見到她的時候,黃媽媽說堂姐在給太太抄《大藏經》呢!太太知道這事嗎?」

  「怎麼不知道?」李氏道,「還說要給我繡幅觀世音像呢!我看著這孩子乖巧,剛才還讓解紅從庫裡拿了兩匹大紅織金妝蟒送她,給她做件褙子穿。」

  「是去年宮裡賞的那柿蒂紋的妝蟒嗎?」

  「嗯!」李氏應著,笑瞇瞇地望著沈穆清,故作調侃地道,「你放心,給你也留了兩匹,正好做件裌襖。」

  兩人說說笑笑了幾句,眼看著天色暗了下來,陳姨娘進來擺了飯。吃完飯,沈穆清陪著李氏又說了幾句閒話,然後回了屋。

  一切都和往日沒什麼兩樣。

  但沈穆清剛進了倒座的門,就看見沉香立在她院子裡翹首以盼,看見她回來,一溜煙地就跑了過來。

  沈穆清心裡明鏡似的,道:「是不是老爺回來了?」

  沉香連連點頭:「老爺在九思齋裡等姑娘呢!」

  沈穆清站也沒打一個,轉身就去了九思齋。

  不同於上一次,這次九思齋裡燈火通明,汪總管垂手立在屋簷下,屋子裡一個服侍的小廝都沒有。

  沈箴穿著大紅紵紗仙鶴補子的服朝,躺在暖閣裡的醉翁椅上,右手手臂搭在額頭上,擋住臉的上半部分,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沈穆清走進去的時候,就看見他的烏紗帽被遠遠地丟在了屋子的中間,正溜溜地打著轉兒。

  聽到動靜,沈箴一動未動,只是低低地問了一句:「是不是穆清?」

  沈穆清望著他腰間隨著醉翁椅左右晃動的象牙官牌,輕輕地「嗯」了一聲,撿起烏紗帽,靜佇在醉翁椅旁。
  有些話,是說?還是不說?

  她前所未有的猶豫起來。

  前世的經驗告訴她,和人相處最融洽的辦法,就是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但她又並不真是個未經世事的孩子——她能在那麼多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進入那家排名世界五百強的公司,很大程度得益於她對微妙人際關係的那種天賦。
  在這一刻,沈穆清神色恍惚,心緒不寧。

  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你最好別多事。像對待自己以前的上司一樣對待自己現在的父母,不僅可以賓主盡歡,而且還可以為你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可另一個聲音卻告訴她:他們並不知道這身體裡的靈魂是另一個人,一直把你當成他們的女兒一樣寵愛有加。和全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為你搭起一座風吹不著,雨淋不到的安樂窩。在這個沈家可以稱得上是內憂外患的時刻,你怎麼能夠那麼自私,只想著自己的感受,盤算著自己的利益……

  兩個聲音在耳邊交織著,讓她無法像平常那樣冷靜自若地掩飾自己,浮躁凌亂的心情慢慢洩露到了周圍的空氣中。

  同樣有著高情商的沈箴很快就感受到了女兒的不安。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坐起身來。

  明亮的燈光下,沈箴鬢角白髮如霜,臉上的皺紋縱橫如溝壑。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突然意識到:這個父親,和她前世的父親一樣,都老了!都將隨著時光的長河慢慢地退出歷史的舞台,讓位於年輕人……

  這念頭就像一把大錘子,一下子把沈穆清的猶豫打得粉碎。

  她心裡酸酸的,輕輕地蹲在了醉翁椅旁,把臉伏在了沈箴的膝頭。

  「老爺,那天你和閔先生在這九思齋裡說話,我就坐在這醉翁椅上。」

  話音剛落,沈穆清就明顯地感覺到沈箴的身子一僵。

  聰明的話,她就不應該用這句話做為開場白。可沈穆清已厭倦。厭倦了為了掩飾自己的過去而時時刻刻地戴著個假面具,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彷徨孤單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她想把自己當成沈箴的女兒,一個真正的女兒——不用隱藏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哭,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心靈的港彎,自己的家!

  「我知道,老爺是做大事的人。」她沒有一點點遲疑,聲音低沉,因而顯得非常的認真,「如今最重要的是太太的身體,其他的,都好說。」

  「穆清……」沈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的不置信。

  沈穆清目光清亮地望著他:「我去藥王廟,就是為了知道太太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太太,是不是沒有多少日子了?」

  沈箴望著眼前坦誠而淡定的女兒,感到極陌生。

  好像就在昨天,不,就在剛才,她還在自己的膝頭撒嬌,可一轉眼,她就像一個大人似的,和自己討論起母親的病情來……是他對女兒不瞭解,還是女兒突然間長大了……他不知道,也很迷茫。可這種無措,只是讓他短暫地失去自制,很快,他就冷靜下來:「你聽誰在那裡胡說八道……你母親只是身體不好,慢慢調養就行了。」

  「我們有時候是好心,說善意的謊言。可有時候,恰恰是這種善意的謊言讓事情變得不可收拾。」沈穆清輕柔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是那樣的飄忽不定,「我今天都十二歲了,和閔先生讀了很多書,在太太身邊也看到了很多事……老爺,就是虎崽子也要放到林子裡去練練身手,更何況是人。」說著,她眼中淚光閃爍,「您今年也是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了……」

  「穆清……」沈箴聲音沉重凝滯,帶著如困獸般的痛苦,「你,你……別胡思亂想……太太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你這麼懂事,她不會有事的……」

  沈箴是不想讓她知道李氏的病情,還是在自己騙自己……

  沈穆清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主張:「太太在內院,只要我們口封緊,她根本就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漸漸變得冷靜、從容、自信,就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站在那座摩天大樓的頂層面對公司的董事們陳述著自己的觀點……彷彿穿越了時間和空間,把未來和現在連到了一起,「至於鎮安王府那邊……現在滿京都的人估計都在談論這件事,就算是我們想退讓,有些形式,還是要走的。最起碼,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得讓人出面把這干係擔了。要不然,我們沈家豈不是成了笑柄,以後誰想來捏一下,都可以來捏一下了。」

  沈箴慢慢地鬆開了沈穆清,震驚地望著她。

  沈穆清神色篤定,沒有一絲迴避:「真實的事實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眼中的事實。」

  沈箴臉上的表情複雜,似嗔似怒,似喜似驚,歎道:「你,你長大了。」

  沈穆清微微地笑。

  在沈箴和李氏的羽翼下過了七年,也是她站出來的時候了。雖然沒有能力幫到什麼,卻也不會成為他們的負擔。

  沈箴歎惜:「別山,你說的對,穆清比我們想像的都要懂事……」

  沈穆清愕然,扭頭就看見閔先生穿著件石青色直掇,靜靜地站在堂屋的中間。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聽到!

  閔先生嘴角含笑地走了過來:「真真是虎父無犬女。」

  沈穆清忙笑著上前屈膝給閔先生行了禮。

  沈箴就把請閔先生請到坐案旁坐下。

  這個時候閔先生來,雖然不一定是與藥王廟的事有關,但肯定也是有要事相商。

  沈穆清就要告退。

  沈箴道:「你也坐下吧。等會把藥王廟的事和閔先生說說。」

  沈穆清恭敬地應了一聲,叫了沉香上茶,自己垂手恭立在沈箴身後。

  茶很快就端了上來,沈穆清親自給沈箴和閔先生奉茶的時候,沈箴吩咐沉香,去把汪總管進來。待茶上齊了,汪總管也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

  他分別給沈箴和閔先生行了禮,沈箴就開門見山地問起了藥王廟的事。

  汪總管一五一十地把藥王廟裡的事、葉素家人報信的事說了。

  沈箴和閔先生的目光就落在了沈穆清的身上。

  「你是怎麼跟太太說的?」

  沈箴臉色很沉重,看著沈穆清心裡直打敲,有些不安地把在李氏面前的說詞敘述了一遍給沈箴聽。

  沈箴聽著,思忖了片刻,神色端凝地道:「汪總管,這件事,就照姑娘的意思,大事化小的瞞著太太;威遠鏢局那裡你多跑幾趟。常、孫兩位的喪儀每家送二百兩銀子去。這其中照著湯藥費在太太那邊開銷一部分,其他我私下補給你。在王老鏢師那裡,說話要婉轉,讓他且安心,我們沈家自會給他一個交待。葉素那邊,備份厚禮過去。自於袁家的事,你就不要過問了。」

  汪總管忙躬身應「是」。

  「這天色不早了,你也去歇著吧!」沈箴道,「直管把太太安撫好就是了。」

  沈穆清就想到了自己對龐德寶的承諾,道:「老爺,葉素那裡,還有一事稟告。」

  沈箴和閔先生俱是一怔。

  「我是因怕事大,牽連了人,才沒有說的。」沈穆清道,「那天我跑出廟裡,正好遇到一個少年。他見我模樣不好,問我出了什麼事。我見他身邊的管家說著一口山西口音的官話,不像是本地人,沒準備告訴他。他卻說是什麼葉大人的親戚,可以幫幫我。我也不知道是哪位葉大人,見他熱心,就請了他帶信給葉大人。沒想到,是戶部給事中葉素大家的親戚。」古時的人講究施恩不圖報,要是讓沈箴知道了龐德寶的行為,別說幫蕭颯了,不遷怒他都是好的了。沈穆清盡量地把事情說圓了,免得蕭颯在沈箴面前留下個不好的印像。「我聽管事的口氣,那少年是在國子監讀書。人家俠義相助,以禮相送,不免辱了人家的斯文。我就想著,老爺不如問了姓名,給國子監的祭酒修書一封,在課業上幫幫他,倒是比什麼都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0-8-12 04:36 PM

第二十三章 反應不一

  「還有這樣的事!」沈箴頗感意外,「我說怎麼這麼巧,又是碰到了葉家的人,又報信報得這樣快。」

  「既然這樣,我看,僅是修書一封,還有些怠慢,」閔先生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不如讓我代世銘兄去會會這少年。」

  沈穆清深諳說話之道,與其瞞著,不如在關鍵的地方含糊一下,效果更好。

  想到蕭颯的那個脾氣,她卻不由暗暗後悔。

  早知如此,還不如讓汪總管偷偷拿份沈箴的拜貼給蕭颯完事……閔先生這一會,還不知道會有個什麼樣的結果來。

  誰知沈箴卻是反對的:「眼看著沒幾天就春闈了,這事你還是別管了。問清楚了姓名,又知道在國子監讀書,還怕以後會不到……更何況,你我還有其他的事要做!」

  閔先生略露失望之色,倒也沒有堅持。

  沈穆清這才鬆了一口氣,暗暗朝著汪總管使了一個眼色,然後趁機告辭。

  汪總管也是個伶俐的,忙道:「我送姑娘出去。」

  沈箴和閔先生有話要說,自然沒有誰去管這些細小末節的事。

  出了九思齋,沈穆清就吩咐汪總管:「你去常、孫兩位師傅家裡祭拜後,要問清楚家裡的情況,還要威遠鏢局是怎麼安置他們兩家人的,然後來給我回個話。」

  汪總管忙應了一聲「是」。

  沈穆清就帶著落梅和珠璣回了安園。

  ******

  那時天色已晚,無星亦無月,沈穆清想著要經過李氏院子旁的夾道,連燈都不敢點,和落梅、珠璣兩個悄悄穿過夾道。

  待走近了,她們才發現角門緊緊地閉著。

  落梅上前,輕輕地喊「英紛」。

  門就「呀」地一聲豁然而開。

  英紛用衣袖遮著手裡那盞小小的牛角燈,低聲道:「姑娘可回來了,太太剛走了!」

  沈穆清嚇了一跳:「太太怎麼突然下了床?還這個時候到我院裡來?」

  一邊說著,幾個人一邊進了院子。

  英紛輕聲地道:「是陳姨娘、翠縷和橙香陪著來的。我當時嚇得慌了神,太太問姑娘,我說:睡下來。還好太太沒有進屋看,要不然,可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好。」

  她們穿過抱廈進了堂屋,想著這窗戶上裝的是玻璃,就是有簾子掛著,外面也可以看得到燈光,因此不敢點燈。窸窸窣窣地摸進了臥房。

  「太太沒進屋,那她來幹什麼?」沈穆清道。

  英紛道:「去看了錦繡。」

  沈穆清更是擔心:「錦繡怎樣了?有沒有說糊話。」

  「吃了藥,一早就睡下了。明霞在一旁看著。太太去的的時候,睡得可沉了,連個身都沒有翻。」

  沈穆清放下心來,思忖著這藥裡估計有安神的東西在裡面。

  「太太說了什麼沒有?」她問道。

  「沒說什麼……」英紛答道,語氣中卻帶著一絲不確定。

  珠璣卻道:「這都是什麼時候了。姑娘為我們擔了多大的事,你還在這時只顧著自己的賢名。」

  英紛嗔道:「我要是有這心,讓我天打五雷轟……」

  「姑娘早上還說,我們要齊力斷金,你們倒好,晚上就吵了起來。」一向慎重的落梅也開了口,「你們一人少說一句,姑娘問什麼,你具實答什麼是了。」

  英紛嘟呶道:「我這不是覺得不是個事,卻心裡又有些說不過去嗎!」

  「到底是個什麼事?」沈穆清道,「你從頭給我講一遍。」

  英紛道:「太太聽說姑娘睡下了,就去看了錦繡,見錦繡睡得沉,還問了明霞幾句『用得什麼藥』之類的話,出門的時候,正好碰到收衣裳去洗的小丫鬟環兒,籐笸上面是錦繡今天穿出去那件牙色蓮花紋素色杭絹窄袖褙子,太太就翻了翻,還問環兒『這是誰的』,環兒說『是錦繡姐姐的』,太太就冷冷地『哼』了一聲,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了。我瞧著這有點蹊蹺,可以說不出來哪裡不對。」

  沈穆清一直忍著腳疼,現在回了屋,立刻就癱坐在了床沿邊:「這件衣裳原是太太年輕時穿過的,去年賞給錦繡的,應該不算違例吧!」

  大周朝對服飾有著嚴格的規定,可這幾年大家也只是嘴裡尊著,早就穿亂了,要不然,蕭颯憑什麼穿了件天水碧的衣裳,沈家又怎麼敢用妝蟒給沈穆清做褙子。

  英紛只是覺得當時太太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恨恨的樣子。現在聽沈穆清這麼一說,反而不好說什麼。

  落梅見了,立刻笑道:「是啊,我們是因為要去廟裡,所才這拿了太太賞的好衣裳出來穿的。今年春上去郊遊的時候,我當時穿著件丁香色的比甲,太太說配著我那石青色的馬面襴裙不好看,賞了我一件桃紅色的褙子,當時就讓我穿上了,還說,別走在姑娘身邊丟了姑娘的臉。」

  這下子,英紛就更不好說什麼。

  大家都擔驚受怕了一整天,累得不行了,一直強撐著。服侍沈穆清梳洗後,落梅主動上夜,讓珠璣和英紛去歇下了。

  珠璣卻拉了英紛在屋裡說話:「太太是不是當時的神色不對?」

  英紛是她們幾個裡面最精明的,可就是因為太過精明,因此事事都要爭贏,樣樣都要拿先,說話行事間自然有些不同,不大討人喜歡,月例就一直停在三等的份上,今年春天,還是沈穆清說項,才升到了二等。珠璣和她同屋住了七、八年,卻是最知道她稟性的,曉得她不會無原無故地說出這番話來。而英紛了,同屋幾個姊妹裡面,最佩服的是珠璣,事事都能忍,因此常常想學她。兩人之間也就比旁人要親厚。

  聽珠璣這麼一問,英紛直言不諱地道:「嗯。太太那眼睛,像刀子似的盯著那件衣裳。我瞧著不大對勁。」

  兩人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又太過疲憊,說了幾句就睡著了。

  ******

  第二天,沈穆清的腳更痛,而且那些水泡好像還流出了黃色的水來。她看著這情況不對,叫了汪媽媽進來,讓去請劉先生來。

  汪媽媽慌得不行:「當時就說去請劉先生,他卻說天色晚了,這個什麼王大夫在京都也是很有名的……給錦繡瞧瞧就行了,怎麼還敢給姑娘瞧病……」一邊抱怨著汪總管,一邊忙去找了他,讓安排人請劉先生過來一趟。

  沈穆清苦笑著重新換了細細的棉紗布裹了腳,去李氏那裡請安。

  在屋簷下又遇到了比她早到的沈月溶。

  沈穆清不由苦笑。

  沈月溶看著她到是很親熱,上前拉著她的手問起去藥王廟上香的情況,聽那口氣,她還不知道藥王廟發生的事。

  兩人實際上相差的年紀不大,沈月溶看上去也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不知道為什麼,沈穆清就是和她親近不起來,總感覺到她身上常常會出現一種讓她不安的犀利氣息,並不像表面這樣的恭順。

  她也沒有多提藥王廟裡發生的事,淡淡地應了她兩句,田媽媽抱著大捨在一群丫鬟媳婦的簇擁下也過來給李氏請安了。

  大家互相見過禮,沈月溶就去抱大捨:「我在家裡是最小的,從來沒有弟弟!」

  田媽媽但笑不語。

  大捨倒是乖乖地伏在沈月溶的身上,眼睛瞅著她耳邊的墜子上的貓眼石看。

  沈月溶就笑道:「捨哥看著眼熟吧——這是姨娘賞我的。」

  沈穆清這才發現,沈月溶戴的那對耳墜原是陳姨娘的。

  田媽媽就睃了沈穆清一眼,忙道:「上次月姐給姨娘做了條膝褲,姨娘又送月姐耳墜,這是月姐和姨娘的緣份。」

  沈月溶眼睛笑得如彎月,正欲說什麼,橙香出來了:「太太讓姑娘和少爺進去!」

  話在這裡打住了,田媽媽忙抱了大捨,讓了沈月溶走在前面,一行人跟在沈穆清身後進了屋。

  大家給李氏請了安,沈月溶就拿了一雙鴉青色緞面五蝠捧壽的氈底高低鞋出來:「在家裡歇著,就給太太做了雙鞋,也不知道合適不合適。」

  翠縷忙接了過去遞給李氏。

  「勞月姐費心了!」李氏笑瞇瞇地接過鞋看了一眼,神色微怔。

  沈月溶笑道:「南邊如今不用那木底子了,都改用這氈底子了,走起路來,不響。我就自己拿主意,給您換了氈底子。」

  李氏的目光就不由留在了沈月溶的裙裾邊。

  大紅羅十二褶的馬面襴裙,透著梅蘭竹的圖案,露出小小一雙大紅遍地金福頭高低鞋來。

  她就似笑非笑地看著沈穆清:「月溶好針指,有空也和穆清多走動走動,一起做做針黹,有個伴兒。」

  如果是平常,沈穆清就會掩耳盜鈴似地挪挪腳,這一次,卻是動也不敢動,只望著李氏把話說完,好坐下來。

  驚詫在李氏眼中一閃而過。

  沈月溶已無限歡喜:「早就聽說妹妹的針線師傅是從宮裡出來的,針線活不比尋常。沒想到我也有這福氣。」

  李氏就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

  沈月溶已拉著沈穆清在一旁絮叨,約了下午一塊做針線。

  沈穆清一邊和沈月溶客氣應著,一邊若有所思地望了李氏一眼。

  陳姨娘就進來問李氏在什麼地方安桌。



第二十四章 挑選丫鬟

    李氏留了沈穆清和沈月溶一起吃早飯。飯後,因沈穆清還要跟李氏學著理家,就親自送了沈月溶出門。

  站在門口,沈月溶說了又說,讓沈穆清千萬別忘了下午的約定。

  沈穆清笑著應了,目送沈月溶離開才轉身回屋。

  回到屋裡,李氏神色有點冷,讓沈穆清立在鑲木床前看她怎麼處理家務事。

  不一會兒,沈穆清就有點吃不消了。

  她不停地左右換著重心。

  汪媽媽看在眼裡,趁著回話的空閒笑道:「怎麼能讓姑娘就這樣站著!我來給姑娘搬張錦杌吧!」

  李氏笑道:「要是以後在婆婆面前,也能這樣沒規矩不成。」

  汪媽媽笑道:「這不是在您跟前嗎?這女人成了親,做了別人家的媳婦,還有的是苦日子熬!做母親的不心疼,還有誰心疼啊!」

  李氏這才輕輕地哼了一聲。

  橙香見機,忙端了張黑漆錦面的小杌子放到了沈穆清的面前。

  沈穆清心虛,不敢坐,笑道:「我也是該學著立規矩了……今個兒就站著吧!」

  李氏歎了一口氣,嗔道:「坐吧!這規矩,也不是一日就學得會的。」

  沈穆清暗暗鬆了口氣,笑著道謝坐了下來。

  等事都說的差不多了,汪媽媽笑著要退下,李氏卻叫住她:「你叫人給章婆子帶個話,讓她來家一趟。」

  章婆子是個官牙。

  沈穆清微怔奇道:「我們家缺人嗎?」

  李氏掩嘴而笑:「難道要把你屋裡的幾個留到人老珠黃的時候!」

  沈穆清訕訕地笑。

  是啊,落梅幾個也是該婚嫁的時候了……她們走了,自己身邊卻不能空著,自然需要新人來頂替她們。

  心裡雖然明白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但聽到李氏這樣說,還是頗有幾份傷感。

  女兒嫁人就像是第二次投胎,是好,是壞,那就是大半輩子的事……也不知道李氏會怎樣安排她們的婚事?

  ******

  第二天,章婆子果然就領了人來。

  汪媽媽先在二門旁的耳房先挑了一遍,然後讓李媽媽領著去廚房,用金銀花、甘菊、薄荷等燒了一大鍋熱水,讓她們洗澡、洗臉,又拿了平日準備好的乾淨粗布衣裳給她們換了,這才到朝熙堂的穿堂等著,讓李氏過目。

  李氏就讓沈穆清作主:「你先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看好了,再帶到我這裡來。」

  沈穆清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她第二次遇到家裡買丫鬟。第一次是七年前,買落梅那會。

  那時候她還小,來給李氏請安的時候碰到了。

  當時她只覺得背脊發冷。心裡想著:還好自己的運氣不錯……要是穿越成了落梅或是英紛,那見人就低眉順目,行事必卑謙恭敬可能就是自己了!

  所以對著屋裡的幾個丫鬟,她不僅像朋友一樣的尊敬,而且還含有一種悲憫的心,能幫她們總是盡量的幫,能給她們方便總是盡量的給。

  這一次,讓她做主買丫鬟……她感覺自己就是一黃世仁,很是忐忑不安。

  自己憑什麼去決定別人的人生?或者,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選擇,有人遇到不幸……這種為別人的人生背伏重擔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汪媽媽看出了沈穆清的猶豫,還以為她是沒經過這種事,有些怯場,因而笑道:「要不,讓姨娘陪著姑娘一起去看看。說起來,自今年春上姨娘屋裡的大丫鬟湘蓮嫁了人後,跟前也還缺一個人服侍。」

  陳姨娘忙笑道:「今天可是為姑娘挑丫鬟,哪能本末倒置。我那裡人少,也沒什麼事,跟前有湘荷服侍的就行了。」

  「嗯!」李氏對她陳姨娘的回答很滿意的樣子,笑道:「這事也是我疏忽了……穆清,你就和解紅一起去看看吧。」

  沈穆清歎了一口氣,和陳姨娘去了堂屋。

  陳姨娘請沈穆清到羅漢床上坐。

  那原是李氏的專座,沈穆清自然是推辭,坐到了羅漢床下右邊第一張太師椅上。

  陳姨娘見了,就坐在了最後一張太師椅上。

  小丫鬟傳了話,李媽媽和章牙婆就帶著十四、五個年紀在七、八歲至十二歲不等的小姑娘進來。

  她們都面有菜色,身上穿著剛剛換上去的還不太合身的青色粗布衫,濕漉漉的頭髮很簡單地用紅繩綁了垂在腦後,帶著一股子中藥味,表情緊張、惶恐地垂手立在堂屋裡,讓沈穆清挑選。

  陳姨娘就笑望著沈穆清,意思是讓她拿主意。

  這些小姑娘先已淘汰了一部分,剩下的,都目光靈活,樣子伶俐。沈穆清左看也覺得好,右看也覺得行,還真不好拿主意。

  陳姨娘見了,忙笑道:「說起來,我在家裡的時候,也挑過丫鬟。當時管事媽媽告訴我,說這第一樁,就是要身體好,無病無痛的,做起事來才有力氣。這第二樁,就是要聽話。賣了人來幹什麼的,就是要服侍人,不聽人使喚,那還要著幹什麼。這第三樁,就是要話少。在主子面前服侍,天天東家長西家短的,整日說些流長蜚短的,主子就是再賢德,也被帶著聽風是風,聽雨是雨,像個市井的潑婦。這第四樁,就是要做事用心。主子讓你端杯茶,你就端一杯來,也不管是熱的還是冷的,也不管主子是喜歡喝龍井還是毛尖,那要著也沒有用……」

  只這幾句話,立在屋裡的小姑娘們都開始誠惶誠恐起來,章婆子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透出幾份尷尬。

  她們的情緒很快就影響到了屋子裡的氣氛,空中隱隱透著幾份不安。

  陳姨娘目光閃爍,很快就打住了話題,笑道:「哎呀,我這也是鸚鵡學舌,姑娘可別聽我胡言亂語的。」

  沈穆清微微地笑:「姨娘太過謙虛,你這說的,可都是在真不過的理了!」

  陳姨娘臉閃過一絲不安。好像要掩飾剛才的失態般,她的嘴咧得大大的,誇張地笑道:「姑娘總是抬舉我!」

  沈穆清淡淡地笑了笑,對著屋子裡的幾個孩子道:「你們剛才也聽到了——沈家的規矩大,到了這裡,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的。你們誰要是願意留下來的,就上前走一步。不願意留下來的,就讓章媽媽另外給找戶好人家,這身衣裳就算是沈家給諸位的一個念想了。」

  她話音剛落,就有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就毫不猶豫地走了出來,其他人看了,緊跟著走出來四個人,剩下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有兩個猶猶豫豫地走了出來。

  沈穆清當斷立斷道:「就這幾個吧。帶進去給太太看看。」

  章婆子聽了,就把一個站在原地沒有動的小姑娘猛地推了出來:「姑娘,這裡還有一個。」

  沈穆清望去。

  就見那小姑娘只有七、八歲的樣子,長的濃眉大眼,骨骼粗壯,皮膚油黑、粗糙,氣質很鄉土。

  她被章婆子推了出來,也不說話,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望著沈穆清,透著幾份稚氣。

  「秀枝,快,快喊姑娘!」章婆子在一旁急急地吩咐她。

  她就直挺挺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

  「姑娘,她是我一個親戚。父母都不在了,親戚里也沒有人養得起。」章婆子的臉色很尷尬,「府上一向對人寬厚,求姑娘把人收了,不要錢,只要給口飯吃就行了。」

  一時間,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了沈穆清的身上。

  沈穆清笑道:「秀枝是吧。只要她願意,就跟著這幾位一起去見太太吧!」

  章婆子忙拉著秀枝道謝,秀枝卻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一下,反而問道:「姑娘,你讓我幹什麼就幹什麼,我不知道你愛喝什麼茶!」一聽就是把陳姨娘的話聽了個十足十。

  屋子的人全都樂了。

  一直聽著動靜的李氏是道:「把她帶進來,我瞧瞧!」

  章婆子如聽了綸音佛話般,帶秀枝就進了西次間。

  有了這樣插曲,氣氛變得輕鬆了很多。

  幾個小姑娘跟著汪媽媽進了屋,一定排開站在了李氏的面前。

  李氏讓橙香拿了橘餅給秀枝吃:「你幾歲了?什麼地方的人?」

  「謝謝婆婆!」秀枝也不認生,接過橘餅:「我今年七歲,是燕州人。」

  章婆子聽著大急:「叫夫人!」

  李氏只笑:「婆婆也叫得!」

  章婆子見李氏很喜歡秀枝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陪在一旁。

  李氏就笑道:「你願意待在我們家不?」

  章婆子聽得喜形於然,秀枝卻道:「給飯吃不?給衣穿不?」

  大家笑得不行。

  李氏道:「自然是有飯吃,有衣穿的。」

  「那我願意。」

  李氏望著在她面前吃著橘餅的秀枝對章婆子道:「秀枝這名字不好聽。叫璞玉吧!」

  章婆子聽了,喜上眉梢,正欲說什麼,秀枝已笑:「婆婆,我喜歡這名字。」

  「哦!」李氏笑道,「為什麼啊?」

  滿屋子的人靜聲屏氣地聽秀枝回答。

  「我們村裡叫枝啊葉啊的都不漂亮,叫金啊銀啊玉啊的,都漂亮。」

  大家又是一陣好笑。

  李氏更是笑得前俯後仰,指著秀枝對章婆子道道:「這丫頭雖然不要賣身錢,但我還是出八兩銀子……這八兩銀子就給到她自己手裡拿著,當了私房錢,你看可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0-8-13 10:30 AM

第二十五章 暗流洶湧

  章婆子滿心歡喜,點頭如搗蒜:「夫人真是菩薩心腸!」

  李媽媽就叫人帶改名叫璞玉的秀枝退了下去。

  璞玉笑嘻嘻地和章婆子打招呼:「你要記得幫我的辣椒澆水,還要常常來看我!」

  章婆子眼中閃過一絲傷感,重重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事就有些乏善可陳了。

  幾個小姑娘循規蹈矩地回答了李氏的提問,基本上都稱得上口齒伶俐。六個中有三個比較出色。一個是最先站出來的,叫耿湘蓮,今年剛滿十歲,不認識字,但會打算盤,說起話來簡潔利索,條理分明。另一個叫魯金枝,今年九歲,回答李氏問題的時候趁機推銷自己,說會上灶。還有一個和耿湘蓮一樣,也是十歲,小小年紀,卻長得臉若桃花,眉若新月,相貌十分的出眾,問名字,說叫陶惠。

  李氏問話的時候,陳姨娘不時拿眼睃那個叫耿湘蓮的。

  待李氏問完了話,汪媽媽就指耿湘蓮笑道:「太太,你說巧不巧,竟然和姨娘屋裡放出去的大丫鬟一個名字。」

  李氏就淡淡地笑了笑,道:「嗯。這孩子的確不錯。等會帶下去好好地調理調理,行的,留下來拔到姑娘屋裡服侍,不行的,找章婆子來領走。」

  幾個小姑娘一聽,神色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汪媽媽就撇了陳姨娘一眼。

  陳姨娘卻垂著眼瞼,看不出什麼表情。

  李氏叫了汪媽媽和章婆子去交割銀子,李媽媽則帶著幾個新買的小丫頭退了下去。

  章婆子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和汪媽媽敲定了大的三兩五錢銀子,小的五兩銀子的賣身錢,把這樁賣買做成了。她拿了銀子到李氏那裡辭行,李氏賞了她一兩銀子,一匹月白色綾緞。章婆高高興興地接了,謝了又謝,這才告辭,領了幾個沒被選上小丫頭走了。

  一個上午就這樣過去了。沈穆清陪著李氏吃了午飯,汪媽媽就進來稟道:「太太,富源行的送了鰻魚和桔子過來。」說著,轉身朝著沈穆清眨了眨眼睛,「那鰻魚還養在木桶裡活蹦亂跳的,姑娘想不想去看看!」

  沈穆清已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笑道:「鰻魚嗎?我還沒見過活的鰻魚呢!」

  李氏見她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笑著:「去吧!去吧!記得早些回來,等會還要去進財媳婦那裡。」

  沈穆清笑著應了,和汪媽媽一起出了門。

  待走到了穿堂,汪媽媽低聲地道:「劉先生來了——姑娘這腳,得早點瞧瞧才行。」她聲音裡有著濃濃的歉意。

  沈穆清就感激地望了汪媽媽一眼。

  兩人從朝熙堂外的夾道回了安園,劉先生早已經在抱廈裡等了。

  汪媽媽就拿了清風散出來。

  劉先生聞了聞,又挑了一點放在嘴裡嘗了,忍不住嚷了起來:「這是誰開的方子,這又不是惡傷,用什麼雄黃、麝香……用我自製的紅玉膏吧!」

  落梅幾個忙打水給沈穆清洗腳,重新上了劉先生制的紅玉膏,送了沈穆清回李氏那裡。

  沈穆清下午就跟著進財媳婦學做年糕,用麵團小兔小馬地捏了滿滿一蒸籠,結果晚飯的時候朝熙堂的丫鬟媳婦婆子全吃的是年糕。

  晚上回到屋裡,沈穆清先看了腳,好像沒有什麼明顯的效果。想到中藥的療效慢,沈穆清也只好忍著痛耐心地等待。

  小丫鬟進來上了燈,她赤著腳倚在大引枕上藉著炕幾上的燈光給鎮安王妃繡手帕。剛繡了幾針,沈月溶來了,還帶著她的針線活。兩人說說笑笑地做會針指,看著夜色深了,沈月溶這才回了香圃園。

  就這樣過了兩天,沈總管來給沈穆清回信,說拜貼和沈箴的親筆書信都已送到了金城坊武衣庫胡同的祥發綢布店,常、孫兩位師傅那裡,也已去祭拜過了。

  「知道那祥發綢布店的東家是誰嗎?」沈穆清思忖良久,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汪大總管別有深意地笑道:「是山西臨城蕭家的。可那鋪子卻是葉素葉大人的。」

  沈穆清微微吃驚。

  金城坊的武衣庫胡同,就是一處專門為兵部囤積戰袍甲衣的,葉素做為戶部給事中,鋪子竟然租給蕭家在那裡開了一家綢布店,這其中有什麼奧妙,已是不言而知了。也難怪就是汪總管,臉上也不由流露出幾份異色來。

  「你把拜貼送過去,那邊沒什麼反應嗎?」

  「是大掌櫃的接過去的,賞了小廝每人五兩銀子,還說,過兩天就會來拜訪老爺。」

  蕭颯要過來嗎?

  沈穆清腦海裡就閃過了那張俊朗卻帶著倨傲表情的臉。

  來拜見沈箴的時候,又會是怎樣一副表情……是神色恭謙卻目露驕傲?是鋒芒畢露恣意飛揚?或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她想想就覺得有意思。

  不過,真是奇怪,自己為什麼就沒有想到他會忐忑不安青澀靦腆呢……

  沈穆清支肘,捏著自己的下頜,突然有點期盼蕭颯的到來。

  「姑娘,要不要交待門房一聲,」汪大總管窺視著沈穆清的神色,「也免得怠慢了人家。」

  「不用!」沈穆清已是眼角含笑,「這個人,辦法多的是。你別管了。」說著,想起了常、孫兩位師傅,眼神又不由地暗了下去,「常師傅和孫師傅那邊,鏢局裡是怎麼安排的?」

  「常師傅上有高堂,下有妻兒,局子裡給在老家買了二十畝地,一匹馬,一輛大車,給一百兩銀子的追撫。孫師傅父母早亡,又沒有成家,因此都折成了銀子,給了他一個本家的侄兒,讓給造墳立碑供奉香火。」汪總管說起來,也有些稀噓。

  沈穆清沉吟道:「知道常師傅的老家在什麼地方嗎?」

  「就在滄州,離這也不遠。」

  「他家裡還有沒有兄弟能幫襯他的?」

  「說早年有個兄弟,和父母吵了幾句嘴,離家出走了,有快二十年沒有音訊了。」

  也就是說,老的老,小的小,二十畝地,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還要風濟雨順,才免強夠一家子過上一年的。一百兩銀子,有出無進……

  「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回滄州嗎?」

  「說等做完了常師傅的七七就回去。」

  沈穆清歎了一口氣:「讓常師傅的媳婦回去之前,來給我辭個行!」

  汪總管直點頭,道:「要不要我跟老爺說一聲,從外院的帳上給姑娘支點銀子。」

  「你看能支多少就多少吧!」錢多米多不如日子多,沈穆清手裡雖然有私房錢,可有填窟窿的時候,她是一點也不會客氣的。

  ******

  蕭颯果然兩天以後來了。

  那天正是沈箴的沐休日,她們一家剛剛吃完早飯,沈箴和李氏坐在西稍間臨窗的鑲木床上,沈月溶和沈穆清則一右一左地坐在床邊一張小杌子上,陳姨娘和汪媽媽、田媽媽則垂手立在一旁,看著站在屋子正中的大捨搖頭晃腦地背著《三字經》。

  「不錯,不錯。」沈箴老大寬慰,笑望著田媽媽,「你照顧得很好!」

  這田媽媽原是陳姨娘的乳姐,從小和陳姨娘一塊長大,親如姊妹。她自己的孩子生下沒一個月就夭折了,又為這事和夫家合氣,這才到沈家做了乳娘。聽沈箴這麼一說,她眼珠子微轉,忙屈膝行禮,笑道:「老爺誇獎了。說起來,這都是姨娘的功勞——每天晚上都教哥哥認一個字……」

  陳姨娘聽了,神色有些慌張地跪了下去:「老爺,妾身並無他意,先也只是教著玩,沒想到捨哥記性好,一學就會,妾身見了,這才……並沒有那越僭之心……」一邊說,一邊窺視沈箴的神色。

  李氏的眉頭就幾不可見地蹙了蹙,展顏笑道:「看你,老爺也沒有責怪的意思。」說著,就笑望著沈箴道,「說起來,是我失察了,沒想到捨哥小小年紀,已有這般的聰慧,能讀書了。不過,孩子啟蒙,是大事,不是認幾個字就行的,還要學著其中做人做事的道理。要不然,我也是讀了十幾年私塾的人,寄姐那會兒,怎麼一個字也不敢教。」

  沈箴點頭,對陳姨娘道:「你起來吧。」

  陳姨低低地應了一聲「是」,有些畏縮地站了起來。

  沈箴就商量李氏:「我看,既然大捨有這天份,不如過了年,請個先生在家裡坐館,讓捨哥提早入學。」

  李氏笑道:「老爺這樣決定,再好不過。常言說的好,因材施教。看捨哥這勢頭,我們家怕是又要出進士了。」說完,就望著大捨笑了起來,「捨哥,你說是不是!」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

  他望了望一旁垂瞼低頭的陳姨娘,又望了望滿面笑容的李氏,期期艾艾的,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沈箴不由調侃道:「希望不要是個讀死書的就好。」

  李氏則笑道:「他年紀還小,沒定性,跟著什麼人,學什麼人。你好好給他找個先生,自然就會成材了。」

  正說著,有小廝進來通傳:「戶部給事中葉素和蕭颯求見老爺。」

  沈箴很是茫然,還是聽到沈穆清「啊」了一聲,這才記起來蕭颯是誰。

  他「哦」了一聲,先是吩咐了歐陽暉去見蕭颯——歐陽暉是跟了沈箴近三十年的幕僚。

  沈箴根本不會見蕭颯……

  沈穆清有些汗顏。

  她總是會忘記沈箴的身份……

  小廝應聲而去,沈箴轉身,眼角掃過沈穆清時,他又改變了主意:「請他們到花廳坐。」



第二十六章 有客臨門

  小廝應聲去了,李氏忙吩咐陳姨娘給沈箴更衣,讓田媽媽抱了大捨回去:「老爺有客。」

  大捨怯怯地望向沈箴。

  可沈箴已轉身離去。

  陳姨娘的神色一沉,急步跟著沈箴去了。

  田媽媽見了,忙抱了泫泣欲墜的大捨退了下去。

  沈月溶的失望就更是無法掩飾了。這還是她第二次見到沈箴。第一次,只來得及行了個禮,這一次,她還準備找個機會好好的說說自己的事。

  只有李氏,嘴角有了淡淡的笑意,問沈穆清:「你可是認識來訪的人?」

  沈穆清笑道:「葉素葉大人,就是那天給我們家送信的人。」

  李氏點頭:「那倒是要好好謝謝才是。」

  沈穆清口裡應著,心裡卻想著等會怎麼找個借口去花廳偷偷看看。

  結果沈箴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小丫鬟進來通稟:「太太,定遠侯夫人拜訪。」

  李氏和沈穆清都微微吃了一驚。

  定遠侯梁淵的長子梁伯恭娶了王盛雲的六女王溫惠,而王盛雲和沈箴又一向有些不對盤,因此梁、沈關係雖然不錯,但也稱不上親密。定遠侯的夫人馮氏,乃德慶侯馮頡的嫡長女,是京都的貴婦圈裡有名的賢良淑德,她的德容言工都曾被太后娘娘在後宮的嬪妃和公主面前勝讚過的。她一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今天又不是過年又不是過節的,她怎麼會到家裡來做客?

  李氏心裡納悶著,卻絲毫也不敢怠慢。

  同朝為官,也是有個三六九等的。這梁家是有爵位在身的,屬於超品了,相比起沈箴的從一品,身份地位上說起來總是要高一些。

  李氏忙吩咐汪媽媽把人請到朝熙堂的敞廳奉茶,自己則在陳姨娘和橙香的服侍下梳頭更衣,迎了出去。

  沈穆清目光流轉,和沈月溶略略應酬了兩句,就帶著落梅回了安園。

  她脫了大紅色刻絲百蝶穿花褙子,在白綾襖外面套了件藍綠色綾棉比甲,不讓落梅和珠璣跟著,一個人從角門出了安園。

  沈穆清準備到外院的花廳去看看蕭颯在沈箴面前會是一副怎樣的嘴臉——不管怎麼說,沈箴好歹也是「政治局常委」,她就不相信蕭颯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遇到沒有一絲的膽怯……

  落梅和珠璣看見沈穆清臉上那雀躍的表情,與平常的淡然大不相同,都在心裡暗暗稱奇。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輕手輕腳地遠遠跟著沈穆清。

  誰知沈穆清剛走到二門,戚媽媽就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姑娘,姑娘,太太讓你快去敞廳奉茶!」仔細一看,又看見沈穆清穿著件丫鬟穿的比甲,口氣不由急了起來:「定遠侯夫人要見見您!」

  京都也就這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來來去去也就這幾家豪門權臣,抬頭不見低頭見,她可不想因為一杯茶讓李氏被人誤會教女無方丟顏面。

  沈穆清忙折了回去,重新換了上那大紅色的褙子,戴了簪釵環珮去給馮氏奉茶。

  馮氏今年夏天剛過的三十九歲的生辰。她身材高佻,相貌秀麗,舉止溫柔,神色端莊,一看就是那種出生名門嫁入豪門的貴婦。

  她看沈穆清的目光極其溫柔,笑著接過了沈穆清奉的茶,象徵性地喝了一口,然後就放到了一旁的茶幾上,從手上褪了一隻手串遞給沈穆清:「見姑娘也是臨時起意——東西雖然平常,卻是敬惠大師開過光的。」

  李氏聽著動容。

  這敬惠大師,是當今屈指可數的得道高僧,連太后娘娘都自稱是他座下的弟子,身份貴不可言。他開過光的東西,哪裡可能是平常之物。

  「夫人太客氣了,這麼貴重的東西,可不敢收!」李氏連忙推辭。

  馮氏笑道:「姑娘今年十二歲了吧,和我們家幼惠同年……這俏生生的模樣,看了就讓人歡喜,夫人可別再說什麼客氣話了,那樣可就太見外了。」

  富貴人家見面,本來就有這送小字輩見面禮的禮節,兩人這番話,也都是場面上的客氣語。

  李氏就朝著沈穆清微微揚頜,沈穆清上前給馮屈膝行禮道謝,然後接過了那手串。

  因說是敬惠大師開過光的,沈穆清接過來的時候不由仔細地打量了一眼。

  手串全由蓮子米般大小一致碧璽玉石串成,每隔十二顆就鑲了朵指拇大小粉色玉石蓮花,那蓮花做工極其精緻,不說那用黃色玉石做成的花蕊,就是那蓮瓣上淡淡的脈絡都雕了出來。決不像馮氏說的那樣,是臨時起意拿出來的見面禮。

  就在沈穆清打量那手串的時候,李氏已語帶歉意地道:「勞煩夫人給我送來了天山雪蓮,現在又送姑娘這麼貴重的見面禮……」

  馮氏笑容溫柔:「上次聽侯爺說夫人身體有恙,我就想來看看夫人。可巧正撞到我們家幼惠供奉麻娘娘,怕過了病氣來,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李氏忙關切地道:「如今可好了……我們家姑娘七歲那年供奉的麻娘娘,可把我們全家嚇壞了。」

  馮氏點頭笑道:「她是好了。可家裡又出了一樁事。」

  李氏就露出側耳傾聽的樣子。

  馮氏低聲道:「我家二房媳婦,有了。」

  「哎呀!」李氏滿臉歡喜,「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馮氏也笑逐顏開:「可不是,我盼了五年,才盼來……因是頭幾個月,哪裡也不敢走動,就在家裡看著她。出了三月,才敢出門。先就來了府上。」

  關於梁家二少爺梁叔信的事,沈穆清也有所耳聞。

  定遠侯梁淵有三兒兩女,梁伯恭和王溫蕙結婚後,三年生了兩兒子,喜得梁淵合不上嘴;而二兒子梁叔信卻結婚五年,一點動靜也沒有,就馮氏過壽辰的時候,還聽說梁叔信為這吵著要休妻,沒想到,到了秋季情況就來了一個大逆轉。

  李氏忙道恭喜。

  馮氏就歎了一口氣,頗有感慨地道:「這要不是我壓著,早就散了。我說出來也不怕您笑話。我年輕的時候是遭了這個罪的,決不准我的兒媳也遭這個罪。別人家的兒子,我管不著。可我們家的兒子,那是決不准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壓到正妻頭上去的。」

  她說這話也是有原因的。

  梁淵在馮氏進門沒多久,就納了身邊一位姓劉的通房丫頭做妾室,長子梁伯恭、長女梁仲寬都是這位劉姨娘所生。而且梁伯恭在娶了王溫蕙沒多久,納了富陽公秦瑋連袂的一個庶女為妾,梁伯恭的次子就是這位妾室所生,而且長子和次生相差不到一歲。這事,有段時間在京都上層圈子裡傳得沸沸揚揚的。

  不過,她不是一向有賢名的嗎?!大家又不是很熟,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沈穆清暗暗稱奇。

  李氏也頗感意外,但她不動聲色,只管順著馮氏的話說。

  「常言說的好,男人無子是真無子。關我們女子什麼事。尋常人見三五年不出,就吵著納妾,做女子的就更是沒有機會。」

  「正是這個道理!」馮氏看李氏的目光簡直相逢恨晚,「當時就我就是死活不同意讓叔信抬身邊的通房做妾室,那就更別提休妻了……」

  兩個人圍著這話題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直到李氏臉上有了倦意,馮氏才告辭。

  李氏和沈穆清一直送馮氏到了二門,然後又由沈穆清代母親把馮氏送到了角門。

  馮氏上馬車拉著沈穆清的手:「你母親只得你一個,怪清冷的。你要是閒著,就去我們家竄門子去。」

  沈穆清笑著應了,馮氏這才上了馬車。

  回到朝熙堂,李氏已歪在了西次間臨窗的炕上,炕幾上還放著個黑漆描金退光匣子。

  李氏見沈穆清打量那匣了,就笑道:「說是侯爺讓她送來的。」

  沈穆清打開匣子,就看見幾朵象殘敗了的梔子花似白花,她不禁道:「這就是天山雪蓮啊!」原來她在書裡看到的,那可是什麼晶瑩剔透、冰清玉潔的東西。

  李氏笑著讓汪媽媽把匣子收到庫房裡。

  汪媽媽就笑道:「算算日子,劉先生也應該來了,不如拿出來給他看看,用在藥裡。」

  李氏笑道:「讓你收著,你就收著——何必浪費。」

  汪媽媽自然是不敢仵逆的,沈穆清聽著卻心頭一跳,正想勸李氏幾句,沈箴折了回來。

  沈穆清大吃一驚:「客人這麼快就走了嗎?」

  陳姨娘上前給沈箴更衣,沈箴輕描淡寫地道:「我陪著喝了兩盅茶。」

  沈穆清哂笑。

  沈箴是什麼人,能讓他陪著喝兩盅茶,已是極給面子了。

  李氏就關心地道:「不管怎地,說起來也是幫了我們家姑娘的,可不能讓姑娘失了面子。」

  沈箴就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答非所問地道:「我沒有想到,那個蕭颯竟然是山西臨城蕭家的嫡系子弟。」

  沈穆清就想到了汪總管提起葉素和蕭家做生意時的表情,不由道:「山西臨城的蕭家,很有名嗎?」

  「嗯!」沈箴沉吟,「四大商賈,蕭家排在最末,是山西的首富。可我瞧著,倒是未必……他既在國子監讀書,那就應該是蕭家老四蕭謙的兒子了,他們這一輩,只有蕭謙出仕……想不到,蕭家竟然出了這樣一個風光霽月的子弟……」

  難怪那傢伙腰桿挺得那麼直,敢情是銀子在作祟啊!

  但是能得到沈箴的稱讚,年輕一輩中也算得上是鳳毛麟角了。

  沈穆清就想到了那本《論語》上的題字。

  這樣看來,蕭颯的親生父親肯定是個商賈,為了兒子的前途,所以把他過續到了已經出仕的四叔名下,要不然,他怎麼能考生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0-8-13 10:35 AM

第二十七章 常氏六娘

  白駒過隙,很快進入了十月中旬,藥王廟事件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盛京也飄飄灑灑下了幾場不大不小的雪。而沈穆清卻日漸煩躁。

  先是她腳上的傷,一直都不大見好,趁著劉先生來給李氏看病,又讓瞧了一回,劉先生讓繼續用那紅玉膏,還說,都是以前用清風散耽擱了。

  再就是錦繡,劉先生說已無大礙,她卻整日迷迷糊糊的很少有清醒的時候,迷糊的時候就喊著閔先生的名字,清醒的時候就像交待後事般,自己的哪些衣裳給誰,哪些首飾給誰,梯己的銀子全交給了落梅,讓給置辦一棺槨和牌位:「要記得每年清明給我上香。」也不知道這話被誰傳到了李氏的耳朵裡,李氏叫了沈穆清去,讓把錦繡搬到小柳園去休養。

  小柳園位於沈府西角,住著幾位無兒無女又服侍過沈家長輩但年事已高的管事媽媽,不是老,就是病,走進去一股子暮氣。

  做下人的病了,本來就需要迴避,錦繡這樣,李氏一直沒有發話,已對她是厚待,沈穆清還能說什麼,只得讓落梅和珠璣把錦繡送到了小柳園,派了身邊一個叫春綠的小丫鬟去服侍,還讓明霞時不時地去看看她。

  最後就是那幾個新來的丫鬟。魯金枝改名叫了月桂,陶惠改了名叫盈袖,耿湘蓮依舊用了原名,另外幾個一個叫凝碧,一個叫步月,一個叫留春,再加上那個璞玉,一共七個丫鬟,全都拔到了沈穆清的屋裡。那個湘蓮,好像得了陳姨娘的眼,她身邊的丫鬟湘荷隔幾天就來竄竄門;璞玉完全像個石頭般的沒心沒肺的,看見了什麼,誰問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沈家從上到下的人都喜歡逗她說話;其他幾個丫鬟也從開始的畏手畏腳到現在的嘰嘰喳喳,以至於安園天天熱鬧得像集市。

  沈穆清從小就住校,上個廁所都沒有私人的空間,後來到外資公司上班,大家見面只講工作不講私事,讓她有了如魚得水般的自由感覺,也養成了講究隱私的習慣。這種日子她能忍一天,可不能忍一個月。

  她就瞅了一個機會,趁著幾個粗使的婆子正逗璞玉「步月睡覺時打鼾不打鼾」的時候發了脾氣,然後把璞玉交給了李媽媽管教——也許是因為有了共同的秘密,現在李媽媽對沈穆清可以說是言聽計從,比對李氏還要恭敬。又讓英紛帶著湘蓮、月桂、盈袖、凝碧、步月和留春幾個在東廂房裡學識字,《三字經》不背全了,誰也不准出門。

  這樣一來,沈穆清耳邊總算是清靜了。

  她就叫了珠璣去給她買山梔子,和了面加了酒貼腳。

  沒兩天,腳果然好了很多。

  沈穆清不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腦中閃過蕭颯斜睨的眼。

  要是這腳還不好,她還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說起來,她這段時間一直有些提心吊膽的,總覺得李氏好像知道了什麼似的。

  原來李氏處理家務事的時候,她為了表示恭謙,總是立在李氏的炕前,可自從藥王廟事件之後,李氏就不讓她站了,總是讓汪媽媽端小杌子坐在炕邊。也不讓跟著進財媳婦學做飯的,而是讓她下午在家裡給鎮安王王妃繡帕子,說是等著十一月份要用。這樣一來,杜姑姑又開始每天下午都陪著她做針指。不同於以前兩人在一起那種寓教於樂的場面,杜姑姑常常眼淚汪汪地瞅著她,好像她欺負了她似的……還好沈穆清知道輕重,始終沒有鬆口,要不然,又攬了一樁子事在身上了。

  想到這些,她心裡又添了一樁心事。

  鎮安王王妃的生辰,藥王廟的事如果有人在席上說漏了嘴,那可如何圓!

  沈穆清就想找沈箴說說這事,看能不能想個法子不去。

  可沈箴這段時間好像也非常忙似的,早出晚歸,根本就沒有回內宅來。沈穆清找了他好幾次,都沒有遇到。

  她只好求了汪總管,讓遇見了沈箴,說一聲。

  這樣又等了幾天,她腳上的傷到是好了,汪總管那裡什麼消息也沒有。

  沈穆清隱隱有種感覺,沈箴肯定是在為他那個打擊王盛雲的計劃在忙。可她這邊也等不得了,她只好叫珠璣去問周百木:「老爺回來,想辦法給報個信。」

  珠璣到是去了,可回來的時候臉卻紅得像關公。

  沈穆清心中微動,卻沒時間去細細琢磨。因為汪媽媽領了常師傅的遺孀來給沈穆清請安。

  那女子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高大健美的身材,穿著白綾對襟襖,鴉青色素面馬面裙,露出穿著鴉青色雙面鞋的一雙天足。她雖然目有戚色,卻神色剛毅,完全顛覆了沈穆清印象中未亡人楚楚可憐的形象。

  見到沈穆清,她先是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然後淡淡地一笑道:「姑娘找我來,不知有什麼吩咐?」

  沈穆清見她那堅強樣子,已心生好感,又聽她說話落落大方,更有了幾分結交之心。

  她請了常師傅的遺孀到炕上坐。

  常師傅的遺孀沒推辭,落落大方地坐到了沈穆清的身邊。

  待落梅上了茶,沈穆清也不客氣,把汪總管事先準備好的兩個銀元寶——各重二十五兩的雪花銀用汗帕包了遞給常師傅的遺孀:「因家母病著,不敢讓她也知道這事,所以才沒有親自去祭拜,銀子雖少,給哥兒姐兒做件衣裳穿。還請常家嬸嬸不要嫌棄。」

  常師傅的遺孀笑著接了過去:「那就多謝姑娘了!」眼眶中卻有瑩晶閃爍。

  沈穆清心裡也不好受。

  這可是常師傅的賣命錢!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下來,只聽得見西次間那自鳴鐘滴滴答答的齒輪摩擦聲。

  「還沒問嬸嬸怎麼稱呼呢?」沈穆清為了打破屋子裡的沉悶,問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問題。

  「我娘家姓陸,在家排行第六,你稱我六娘就是。」陸六娘的聲音裡帶了一聲哽咽。

  「孩子們都還好吧!」沈穆清話一出口就後悔。

  父親去世了,孩子們能好嗎?

  她忙轉移了話題:「聽說你們這幾天就要回滄州去了,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陸六娘深深地望了沈穆清一眼,道:「我們不準備回滄州去。」

  沈穆清愕然。

  「我雖然出身清寒,但也沒有種過田。讓我回滄州種田,只怕是收成還不夠僱人的費用。而且孩子大了,也要進學,回滄州去,私塾先生的學問也不如京都的好。」陸六娘細細地道,「威遠鏢局廚房裡還缺個人,我灶上功夫還不錯。跟總鏢頭說了,暫時在局子裡做廚娘,一個月也有一兩五錢銀子的入賬。房子是他原來在的時候買的,只圖糊個口,也夠了。」

  沈穆清見陸六娘頭腦清晰,對未來的安排即合理也符合她的實際情況,更覺得陸六娘不簡單。

  「常言說的好,遠親不如近鄰。六娘以後閒暇著,常來我們家走動走動。有什麼事,互相也好照應著。」沈穆清真誠地道。

  陸六娘卻笑道:「姑娘不必自責。他是在河邊走動的人,總有一天要濕腳的。這也是求仁得仁,求義得義了。」話雖如此,語氣中卻是化不開的濃濃悲哀。
  沈穆清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旁邊立著的落梅和珠璣、英紛也都紛紛掩面低泣。

  陸六娘卻笑著不停地安慰她們:「快別哭了,你們一哭,我這淚也止不住了……我這好好容易才想通……」

  大家又坐了一會,陸六娘借口家裡有事,就要告辭。

  沈穆清也不敢留她,怕被李氏知道,親自送她到了二門,又讓落梅和珠璣送到角門。

  兩人去了半天也沒有折回來,到把沈月溶等到了。

  這段時間,她常在安園和陳姨娘住的恭園跑來跑去。

  沈穆清非常不喜歡這種情況。以前,她如果有什麼事不讓想李氏知道,輕而易舉的就能控制局面,而現,見陸六娘的時候,還要派人去把風。

  沈月溶過來問鎮安王王妃生辰的事。

  「這要看太太的意思。」沈穆清請她炕上坐了喝茶,「有時候會去,要是趕上身子不舒服或是天氣不好,未必會去。」

  「大家都去,我們家的人不去……那,鎮安王府不會責怪嗎?」沈月溶有些困惑地道。

  沈穆清笑道:「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沈府的太太十天倒有九天躺在床上,能去,那才能給了天大的臉子。」

  沈月溶也笑,道:「妹妹也不去嗎?」

  「太太去,我自然也去。太太不去,我要在床邊侍疾。」

  沈月溶就有些失望,道:「我還準備妹妹一起去見識見識……這樣的機會,我以後怕是一輩子也碰不到了。」

  沈穆清心裡一軟。

  她所求的,也不過是為自己感情謀個出路而已……

  沈穆清就掩嘴而笑:「以後姐姐封了誥命,還怕少了鎮安王府的請貼嗎?」

  沈月溶的眼淚說掉就掉了下來:「好妹妹,姐姐哪裡有那命啊!現在也只能是拖著,拖過了三年的守孝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見到二叔,太太和老爺也不好說什麼。」沈穆清安慰她,「姐姐且放寬心住下,總還是有三年,有的是時間,大家都想想法子。」

  沈月溶抽泣著點了點頭。

  立在沈月溶身後的黃氏拿著巾子擦著眼睛,哽咽道:「姑娘和我們姑娘倒底是姊妹,還求姑娘在太太面前說兩句話!」

  沈穆清心裡微哂:看來陳姨娘的路沒走通啊!

  心裡雖然這麼想,沈穆清還是決定幫幫沈月溶。她的婚事早點定下來,她也可以早點安心,免得這樣上跳下竄的,讓人看著心裡煩。



第二十八章 沈家喜事

  送走了沈月溶主僕,落梅和珠璣歡天喜地跑了進來:「姑娘,姑娘,老爺升了,老爺升了!」

  「什麼老爺生了!」沈穆情心裡「怦怦」亂跳,卻不敢往某個事情上想,只能嬉笑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快站穩了,好好的說話。」

  落梅這才驚覺自己失禮,喘著氣:「老爺陞遷了,正在福澤堂接聖旨呢!」

  「你可聽清楚了!」沈穆清生怕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因此生出了幻覺。

  「聽清楚了,聽清楚了!」落梅再也沒有平常的持重,笑嘻嘻地道:「說原來的內閣首輔、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時大人因年事已高致仕,由我們老爺接任時大人入直文淵閣,任內閣首輔,還掌戶部的事,加封太子太保。」

  沈穆清不由雙手合十,向天作揖,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看來,這次的政治鬥爭中,沈箴贏了。

  「走!」沈穆清笑遂顏開,「我們去太太那裡討賞去。」

  落梅和珠璣聽了,都掩嘴而笑,英紛聽到動靜已跑了出來,叫嚷著:「姑娘偏心,帶她們倆個去,不帶我去。」

  幾個小丫鬟都探出腦袋,張著大大的眼睛笑望著她們。

  沈穆清笑道:「好,都去,都去。」

  小幾丫鬟們都笑嘻嘻地跑了出來,卻不像以前那種七嘴八舌地嘰嘰喳喳,只是望著她們笑。
  沈穆清不由暗暗點頭。

  看樣子,把孩子們交給英紛調教,是選對人了。

  她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了朝熙堂。

  朝熙堂自然也得了消息,人人臉上喜氣洋洋,猶如過年。

  她前腳進了院子,田媽媽抱著大捨後腳就來了,兩廂人見了,自然是行禮問候又是一番熱鬧。大家一起進了屋,李氏頭戴著臥兔兒,手捧著琺琅纏絲手爐正笑盈盈地倚在西次間臨窗的大炕前和陳姨娘說話:「……六錢一個的銀元寶,一等月例的每人四個,依次遞減。月溶那裡,我別有賞!」看見沈穆清進來,她笑容更盛了,「穆清也得了信了!」

  沈穆清連連點頭:「我屋裡的小丫鬟也要賞。」

  剛進府的小丫鬟是沒有月例的,按規矩有賞也沒有她們的份。不過,這是不同尋常的喜事,李氏笑呵呵地:「好,好,好,全都有賞。」

  陳姨娘掩嘴而笑,目光卻睃在湘蓮身上。

  湘蓮也望著陳姨娘笑,兩人一副眉來眼去的模樣。

  沈穆清看在眼裡,冷在心上:現在各處一方,自然是相見盡歡。可一旦主僕的名份坐實了,一個是管人的,一個是被管的,哪裡還有這番濃情蜜意。

  她微微地笑,道:「姨娘總往湘蓮身上瞧,可是看中了我這小丫鬟。」

  陳姨娘臉上的笑容微僵,語氣有些慌張地道:「沒,沒有。姐兒屋裡的丫鬟,哪是我能指使得住的。」

  沈穆清就看見湘蓮臉上露出了微微吃驚的表情,旋即,這表情又變成了淡淡失望。

  我讓你叼我屋裡的人!

  沈穆清笑厴如花:「看姨娘說的。你屋裡的湘荷三天兩頭往我屋裡屋,說是找湘蓮說話……看起來,你們主僕都和湘蓮也緣份。既然如此,湘蓮,從今日起,你就到陳姨娘屋裡當差吧。」

  湘蓮一怔,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朝著沈穆清屈膝行禮:「多謝姑娘成全。我聽說姨娘屋裡頭原也有個叫湘蓮的,就對這位姐姐十分的好奇,常拉著湘荷打聽著她的事。沒想到,還真能在姨娘跟著服侍。」

  陳姨娘聽了這番話,也微微怔愣了一下,然後臉上露出了破釜沉舟般無畏的表情。她走到李氏面前跪下,低頭道:「求太太給解紅這個恩典!」

  一時間,屋子靜得連根針掉下都聽得到,剛才歡快的氣氛也如被冰凍了似的凝固了起來。

  李氏似笑非笑地望了陳姨娘一眼,道:「既然穆清子開了口……湘蓮,從今個起,你就在姨娘屋裡當差吧!」

  陳姨娘聽了,偷偷抬頭看了笑盈盈望著她的沈穆清清一眼,這才向李氏道謝。

  湘蓮自然也少不了給李氏和解紅磕頭。

  李氏受了兩人的禮,屋裡的氣氛才又開始活絡起來。

  沈箴就在這種歡樂的氣氛中走了進來。

  大家見了,又紛紛上前給沈箴行禮、道賀。

  李氏看著他手裡的聖旨,臉上笑起了一朵花:「快,給我看看。」

  沈箴也掩飾不住眼底的笑意。他坐到了李氏身邊,把手中的聖旨遞給了李氏。

  李氏把聖旨放在炕幾,緩緩地展開,用手指細細地撫著那上面的五彩花紋,神色虔誠。

  「世銘,你是沈家第一個內閣首輔,沈家從來沒有出過比你更大的官了!」李氏說著這話,目光中有晶瑩閃爍。

  沈箴就笑著摸了摸立在身邊的沈穆清的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陳姨娘忙上前再次屈膝行禮:「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屋子裡的其她人聽了,也紛紛再次上前道賀。

  李氏臉上露出躊躇滿志的表情。她把聖旨重新捲好,交給汪媽媽:「去,拿到祠堂的仙樓上供起來。」

  汪媽媽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這才接了過去,喜滋滋地去了。

  李氏又吩囑廚房裡加菜,戚媽媽打賞,讓人把沈月溶也請過來一起吃飯等等。

  等沈穆清從李氏屋裡出來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而她一顆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她剛才瞅著機會悄悄跟沈箴提了提鎮安王妃的生辰,沈箴安慰她道:「你放心,這事我自有主張。」還誇獎她:「真是長大了,考慮事情也周全了!」

  現在,就等沈月溶的事落停下來,生活就又能恢復原來的平靜了。

  沈穆清想著,呼吸都覺得順暢了不少,高高興興地帶著一班小丫鬟回了安園。

  第二天一大早,湘荷就來接湘蓮。

  沈穆清笑著賞了湘蓮五兩銀子:「姨娘那還有幾個娘家帶來的媽媽,你現在年紀小,還沒有月例。可人情事世,莫非錢帛,哪有不用錢的時候。你雖然沒在我跟前服伺,說起來總是我屋裡出去的,也要記得給我長長臉。」

  湘蓮給沈穆清磕了三個頭,一句話也沒說,跟著湘荷走了。

  沈穆清無所謂地笑了笑。

  三十年河西,四十年河東。只要活著,誰也不知道自己會遇到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既然不是憂關生死的事,就不必和人撕破了臉。

  她趁機教育剩下來的幾個:「誰要是想到其他屋裡當差的,都跟我說,我一樣會像待湘蓮那樣。可要是誰身在曹營心在漢,嗯,可別怪我叫了章婆子來領人。」

  幾個小丫鬟都唯唯諾諾地應承,只有璞玉,喃喃地道:「姑娘,我能不能去婆婆,不,太太屋裡。」

  沈穆清不由怒目,冷冷地道:「行,我等會就跟太太說,把你拔到她屋裡去服侍。」

  璞玉大喜,咧著嘴給沈穆清屈膝行禮——這可是她剛剛學會的。

  沈穆清去給李氏請安的時候就帶了璞玉去了李氏那裡,還把璞玉的話學給李氏聽,李氏也很意外的樣子,問璞玉:「在姑娘身邊不好嗎?」

  璞玉道:「姑娘身邊有好多人,太太身邊沒有人,我來服侍太太。」

  她心無誠府,這話說來,特別的真誠。

  李氏微冷的臉上露出笑容來,吩咐戚媽媽:「讓她和翠縷一塊,按一等丫鬟的月例。」

  屋子裡的人都很意外,大家臉上的表情各異。

  這恐怕是沈家陞遷最快的一個丫鬟了。

  戚媽媽就讓璞玉給李氏道謝。她立刻跪在地上給李氏磕頭,可神色間還是茫茫不知所措的樣子,更顯質樸。

  沈穆清在一旁嬌嗔道:「太太現在眼裡只有璞玉了!」

  李氏失笑,擰著她嫩生生的腮幫子:「你這個小酸罈子!」

  沈穆清不依,倒在了李氏懷裡。

  李氏哈哈大笑,神色間說不出來的快活。

  沈穆清卻依在她的肩頭悲傷不己。

  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道還能有多久!

  ******

  沈箴任內閣首輔,當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但沈家肯定是歡喜的。

  早上接了聖旨,中午就有客人臨門。進財媳婦被調到外院的大廚房裡服伺,李氏商量著讓汪媽媽請了擅長做蘇菜和做京菜外疱幫廚。

  「要不要請唱京戲的,」汪媽媽道,「連奎班昨天剛從宮裡出來,應該排得出日子來。」

  李氏連連搖頭:「老爺如今正是風頭上,就更要行事謹慎才是,怎麼能大張旗鼓地在家家裡唱堂會。你等會叫了汪福來,我還要交待他幾句。」

  汪福是汪總管的名字。

  汪媽媽立刻應了。

  「這幾天怕是各府的內眷也會走動走動,你差了人把屋子好好清掃清掃,庫裡的那些錦幔繡屏、金銀器皿、桌椅板凳都清些出來……」

  汪媽媽一一應了。

  沈穆清在一旁看李氏事無鉅細,交待的清清楚楚,心裡很是佩服。端了杯水遞過去。正巧李氏把事交待完了。她接過水來喝了一口,眼角掃過立在身邊的女兒,笑道:「這幾天怕是我的應酬也多,家裡的事,你們就直接回了姑娘吧!」

  沈穆清聽得心動。

  那種因為自己的努力得到別人承認的滿足感的她身體裡復甦——就像很久以前,圓滿地組織了一次商務會議、承辦一場舞會或是舉辦了小小的聚餐,她的辛苦化為別人臉上滿意的笑容時從心底湧出來的成就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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