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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6 05:17 PM

閆靈 -【寫娘子】《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30 12:55 AM 編輯

【書名】:寫娘子

【作者】:閆靈

【內容簡介】:

  相愛就是一種折磨,誰多一點誰愛罪,誰少一點,誰吃虧。

  簡單敘述:白卿以歌姬身份嫁入諸侯世家為妾,只是因為男人的政治考量而被選中,兩個毫無感情的人演繹著表面上的恩愛,實際各懷鬼胎。

  簡單說就是兩個不會愛的人由不愛到相愛的過程,情感緩慢到烏龜都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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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6 05:23 PM

本帖最後由 liang114 於 2010-8-16 05:27 PM 編輯

序言

給那個已逝的女子
  一楔子墓主人的蔻丹花

  這一日,無名大墓的中心棺槨終於被找到。

  到晚間,月上柳梢時。

  青瓦屋內圍滿了人,通亮的燈光下,人們費盡心思,終於打開了這只碩大的棺槨。

  他們應該興奮的,因為在棺水浸泡的絲綢下藏著兩具金縷玉衣,也許金縷玉衣之內躺著的會是千年前哪個王侯大公,可能他的面目還依然可辨……

  不過可惜——

  金縷玉衣內什麼也沒有。

  鮮亮的絲綢下只是那一對金縷玉衣並排而躺,金縷玉衣頭頂,放著一隻水晶匣,一把青銅劍,令人驚奇的是水晶匣內種得那株蔻丹花,歷經千年,卻依舊妖嬈鮮活。

  可惜,手一碰,花色悄然而逝,讓人後悔不已……

  ******

  洗好手腳,靠在暖爐旁,這次就講一講這座無名大墓的這一對主人家。

  那株蔻丹花與那把青銅劍的故事。

  就讓那些盜墓的人猜吧,怎麼能讓他們知道他們是誰!

  這一次,我可是把結局提到前面來說啦,看看就知道不是BE的結局,是HE~

  不過,人生有完全的HE,或是BE麼?



一  細腰

      李家的男人喜歡細腰的女人,所以西平城裡的女人愛綁細腰,喘不過氣來的那種纖細,因為纖細,所以女人們的臉都很白,蒼白。

  ******
  白卿是個苦命的女子,西平城裡認識她的人幾乎都這麼認為,當然,西平城裡認識她的人總共也沒幾個。

  她是大戶人家的外室,所謂外室,就是身份還不足以被藏在內室的,既不是妻,也算不了妾,她只是件禮品,一件被當做見面禮的玩意。物主之所以選中她,只是因為她的細腰,李家男人不是就愛這口嘛。

  她的男人長得很好看,不過她最喜歡看的還是他的唇角,高興時是平的,盛怒時是翹的。

  他很少來她這裡,少到他連她是不是處子都還不清楚,說實話,她猜他一定認為她是個殘花敗柳,因為他不怎麼喜歡她碰到他的身體——從他的家人中有人染了花柳之疾開始,他似乎介意起了她這種女人。

  她沒跟他解釋什麼,如果一個男人嫌棄一個女人,是根本不會聽進去她說得任何話。

  她只是有些好奇,既然他不怎麼待見她,又為什麼到現在還不把她打發走呢?

  「卿卿姑娘,衣裙都擱在軟榻上了,洗完澡,隨手就能夠到。」烏婆婆的嗓音很大,中氣很足,是他請來照顧這方小院的,還有烏婆婆的老頭,也在她的小院裡做活計,此外再沒別人。不知道他是不是怕她偷人,才請了這麼一對老夫妻看管家當。

  不過烏氏夫婦真得很盡責,小院裡一直都很乾淨整潔,沒有髒東西,當然,更沒有野男人。

  這會兒正值寒冬臘月,從浴桶裡爬出來是件痛苦事,包著棉毯,赤腳在木條板上跺三跺,才敢呼氣。

  今天一大早,有人來傳話,說他今晚過來,所以她才會這麼興師動眾的沐浴更衣,以期待他的唇角維持那條平平的直線。

  坐到銅鏡前,看著胭脂盒發呆良久,最終她還是決定擯棄這些香粉、胭脂,聽說他年節之後就要去京城了,而且會去很久,她要在這之前讓他對自己有些記憶,否則她怎麼能有機會擠進他身後那座富麗堂皇的大宅子?她把自己輕賤成一件「玩意」,可就是為了能進那棟大宅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6 05:38 PM

二 桂花樹下

  白卿的小院在鏡湖東岸,與李家的宅院相隔幾乎半個西平城,不過她這兒很熱鬧,尤其是晚間,鏡湖西岸的花街柳巷、紅樓畫舫,一年到頭都是生意興隆,多少人大歎著:國將亡矣,歌舞不休,可又有多少人管不住自己的腿腳,趁著夜黑風高鑽進那大紅燈籠底下。

  男人啊,嘴上說的大是大非,手上做得卻是食色性也。

  今晚上,白卿沒上妝,週身透著乾淨,當然,也少了妖嬈,能把妖嬈與乾淨結合在一起的不是女人,那是妖精,她還沒那個能耐。

  烏婆婆做得一手好菜,好吃又好看,她佩服有能耐的人,所以她尊敬她。

  裹著皮裘外衣,圍著方桌轉過幾圈,欣賞著這些漂亮的菜色。

  紅燭燃了半指長後,她的男人回來了,一如往常,就一個人,身後沒有跟什麼家丁、打手的。

  她站在紅燈籠下迎接他,笑如夏花,這是她一貫的態度,不管他領不領情,她總是要笑的,不是有人說了嘛,伸手不打笑臉人,讓人下不了手的,那都是些聰明人。

  烏婆婆起先也是不怎麼喜歡她的,站在正經行列的女人,沒有幾個喜歡她們這種不正經行列的,前者是賢妻良母,後者是自甘墮落,不過就是因為她這樣的笑容,讓烏婆婆慢慢開始心疼她,甚至開始祝福她跟這個男人的未來,烏婆婆說他還沒娶妻,沒娶妻好啊,沒娶妻就沒人管,沒人管當然她就有機會擠進那棟富麗堂皇的大宅子。

  他進了屋,烏婆婆順手帶了門,屋裡只剩他們倆,他坐著,她站著,他看著她的臉,她瞧著他的唇。

  良久之後,他開口說了兩個字——坐吧。

  吖,不容易,住進這院子半年了,這還是頭一回被叫坐下來,而且坐在他身旁。

  拂袖坐下,動作很輕便,沒有往常的妖嬈,今晚沒上妝,硬扭腰肢太牽強,而且累,腰也疼。

  「很好看。」他在讚揚她的裝扮。

  她抬起眼睫看他的眼睛——她很少這麼做,可能是做賊心虛,怕自己露出什麼破綻吧。

  「叫什麼?」他忘記了她的名字。

  「卿兒。」毫無郁色,本來也就沒巴望他能記得她的名字。

  沉默,他看著她,但思緒顯然不在她的身上。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陣女子的笑聲,伴著絲竹之音,八成是湖上的紅船經過吧,這是經常的事,誰讓這兒離那些脂粉、酒色之地近呢。

  興許是浸染了外面那迷亂的笑聲,他執起她的手——都是用香湯泡過的,當然是香氣逼人了。

  看著他的唇角,她猜測這回的味道他喜歡,因為這回握的時間比較久。不過可惜,他似乎依然不打算留下來多聞一會兒,喝了兩口烏婆婆釀的新酒,他便起身要走了。每次都是這樣,來去匆匆的,但他仍會記得來,奇怪的男人,既然不打算佔有,為什麼又不扔掉呢?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不過看這樣子,一時半會也是不會把她扔掉就是了,看來她要想進李家大宅,也只能等他從京城回來之後再另想辦法了,靠色似乎有點行不通,她不對他的口,或者說他嫌棄她。

  「外面冷,披上這個再出去。」她隨手拾起茶幾上的毛麾,那是她親手做得,做大戶人家的妻妾真是不容易,煮飯端茶做衣裳,還要照顧他被別的女人弄虛的身體,還好,她似乎沒這個福分。

  「呼——」白卿微出一口氣,因為她的腰被他握住了,難道說他想留下來?因為感動於她的那條毛麾?

  他不喜歡吻女人的唇,只是單純的不喜歡,至於其他方面,就像全天下的男人一樣,沒什麼禁忌。

  這個叫「卿兒」的女人是別人送他的禮物,說是十分可人疼,但他不喜歡她身上的胭脂味,不過今晚沒有。

  過兩天他便要啟程到京城去,去見他那被皇帝老爺扣為人質的父親,也許這之後就是他代替父親去做人質,一方諸侯嘛,總是要付出些特殊的東西來安撫君王那顆不安的心,據說他還要娶一個皇家的女子來當正室,這麼一來,各方諸侯的家族中也就算摻進了皇室的高貴血液,據說這叫一家親。

  一家親?他粗喘一口氣,仰倒在絲被上,胸口上下起伏著,但嘴角卻是微微翹著。翹著表示他不開心,這是從小被祖父逼迫出來的習慣。

  李家是大岳國的諸侯王,最弱的那一家,轄下漢北一地,也就是人們口中的漢北李氏王族,在漢北,他們李家是老大。

  看著他上翹的唇角,白卿有些退縮,她來不及揪頭髮、咬手指去悼念她剛剛失去的貞潔,那東西本來就沒打算能保住,她現在是有些怕,怕他的靠近,因為真得很疼。

  「你還點了這東西?」握著她的左臂,上面殷紅的痣點正在一點點退色,這痣便是用來確定女人貞潔與否的東西——造這東西的人只長了一半腦子,他該想辦法再給男人也點一顆的。

  白卿也看著自己的左臂,那是七歲時,姐姐給她點上的,為了救她,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有價可估,不至於輕輕便便被哪個好色之徒賺去便宜——老鴇們可不會放著銀子不賺,女人的貞潔可都是好價錢啊。

  「……」看過左臂,再抬眼看他,燈光下,她的眸子閃亮亮的,帶了些水光,那是因為記起了親人的緣故,不過他似乎覺得這是楚楚可憐。

  於是——

  他又把剛剛做過的事重新複習了一遍。

  他喜歡她的細腰……

  這一夜後,他就去了京城,女兒香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只是生活的點綴,男人的祖訓大半都是——不要兒女情長。

  不過,他還是給了她那顆守宮砂一些補償——他給她挪了地方,在西平城的西南角,離李家大宅不近,但也不遠,是棟兩進的院子,院子裡還有兩株桂花樹,花季來臨時,十里聞香。

  站在桂花樹下,仰看碧藍無雲的天空,白卿微微翹起唇角……

  伯仲——李伯仲,他還不知道呢,她可不是個好女人。



三 庸脂俗粉 一

  八月,紛揚的季節,林同居院子裡的那兩株桂樹正開得妖冶。

  李伯仲自京城歸來,或者換句話,叫榮歸,定了皇叔嶽峙的小女兒為妻,李家因此歡騰不已,特意買了百響的炮竹,連放了半個下午,幾乎整個西平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嶽峙是大岳皇帝的親弟弟,膝下只有兩個女兒,一個嫁給了漢西省的世子,剩下這個卻給了小小的漢北省,真可謂是下嫁。

  中秋的晚上,漢北王府裡熱鬧不已,都是為了慶祝李伯仲招了這門好親。

  而這一晚,白卿睡得很早,反正也沒人等著她去團圓。

  月入中天時,烏婆婆敲了兩三下門。

  起身開門,沒想到他竟然來了……

  喝得醉醺醺的。

  一對無話可說的男女,除了床上那點事,似乎真得想不出還要做什麼,只可惜她吐了,因為他那熏人的酒氣。

  白卿赤腳蹲在門口,背上披的是他的外衫,咳個不停,而他倚在門側,就那麼看著她踩在青石板上的光腳。

  今晚,他故意來的,在所有人都在為他的親事慶祝時,偏偏來到了這樣一個女人的身邊,這是一種挑釁。當然,他知道後果會怎麼樣,不只知道,還相當期待。

  「想進王府嗎?」他開口問她。

  白卿止住咳嗽,沒有立刻回身,因為他的話太讓人吃驚。

  「想進的話,明天讓人來接你。」

  她慢慢轉過頭,仰視著他,可惜他背著光,她什麼也看不到。

  她應該欣喜若狂,因為她的身份需要這樣的表現,她也那麼做了——眼睛裡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高興。

  這一年,瞎眼的道士說她犯七殺,不宜遠行,不宜遷居,要綁紅腰帶,可她卻偏偏走運了,因為她進了漢北王府,以妾之名。

  李伯仲納妾了,在定親後的第二個月,納了個青樓出身的女人,堂而皇之地讓她登堂入室,這形同於摑了他那未來老丈人一掌。

  李家也炸開了鍋,比之前那百響的炮仗炸得都響。

  李家男人行伍者不少,多半都是身體健康,再加上有權有勢,易得美人佳麗,因此,李家的子嗣很旺盛,所以每次出了什麼大事,家裡都很熱鬧。

  人有個毛病,喜歡從眾圍觀,喜歡指責別人,不管自己有沒有那個立場。

  因此李伯仲便成了眾矢之的。

  他是嫡孫,將來要去京城代父為官——這是做人質的另一個好聽的說法,再將來,他還要回漢北掌管大權,所以,他必須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否則將來如何堪當大任?

  只可惜鬧騰了幾天,什麼也沒改變,那個女人照常住在西府的小院裡。

  李伯仲有個本事,他能讓愛嘈雜的人閉嘴,用他的方式。

  白卿並不想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讓她留下來,她只想快一點找到那個孩子——她姐姐的孩子。

  王府裡有很多女人,弄不清誰是誰的,不過她們有很多共同的特點:白皙美麗的容貌,纖細的腰肢,華麗的服飾,以及睥睨的習慣。

  相比之下,白卿真夠得上庸脂俗粉,因為她的妝頗為妖艷,狐狸精嘛,總歸是要盡責畫好自己那張臉,他帶她來不就是為了讓她這麼招搖過市的嗎?

  從第一天進這王府大門,她就深領他的意圖,這個男人只是在用她去反抗些什麼,那她就隨他的意。

  她住得小院在王府西跨院的最裡側,院門口的假山上寫著「月舂」二字,於是這院子便被叫做了月舂苑,院子很小,只有四間房,倒是給了個十三四歲大的丫頭,名叫鳳宣。

  這丫頭一看便知聰明伶俐,嘴也巧的很,而且還相當貼心,非常討人喜歡。

  頭一天晚上,白卿賞了她一枚珠釵,似乎有意拉攏。

  初來乍道的,總歸要先拉個人在身邊,不管這個人是真心還是假意。

  李伯仲喜歡一個人睡,他不喜歡女人的脂粉味,不巧,白卿的脂粉味很重,所以儘管她住到了府裡,他也從不在她的小院裡留宿。

  而且她喜歡紅,紅帳,紅燭,紅絲被,到處都是刺眼的紅,讓人心煩氣躁——畢竟還是風月之地待過的女子。

  瞅著他微蹙的眉頭,白卿總是會笑,還會伸手揉他的眉頭,但每次他都會半路將她的手擋開,因為他不喜歡她這麼擅作主張的親暱。

  他不喜歡她,這一點,白卿很清楚,雖然床第之間他很熱情,但那也只是在床第之間,他們這些身份高貴的人,對女人總是分得很清楚,她絕不是那種會讓他金屋藏嬌的女人,她只是過客。

  這樣很好,起碼等她想抽身時,沒人會攔她。她會時刻讓他保持清醒——她不過就是個青樓女子,登不上大雅之堂。

  又一次,他擋去了她伸向他眉頭的手,她並不會因此嬌嗔,只會輕輕地低下睫毛,掩去眼睛裡的絲微笑意。

  「我能出門嗎?」起身替他更衣,順便問問她有沒有人身自由。

  「缺什麼東西,就讓下人去買,銀子到賬房結。」他沒有家室,所以錢財方面依舊是由大帳房支出。

  「東西到不缺,就是悶得慌。」替他繫好盤扣,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嘴角帶著一絲絲的諂媚,不是太明顯,但還是能讓他清楚她這是在嬌嗔,風月場裡女人嘛,即使點著守宮砂,也不是良家女子,是會狐媚術的,她這不就露尾巴了?

  李伯仲看著她,微微蹙眉,「東府那邊有園子,悶就讓下人帶你去看看。」最終還是沒同意讓她出門,不管怎麼說,她現在已經是李家的女人,該遵守的規矩還是要遵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是大戶人家女子該懂的基本規矩。

  「知道了。」鬆開眉,淡淡的回話,似乎是有點失意。

  打開門,外面正下著毛毛細雨。

  他就那麼毫無眷戀地匆匆跨進了雨裡,三兩步便隱進了夜色之中。

  而這廂,白卿倚在門板上,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只淡淡地勾一下唇,隨即合上門,輕歎一口氣,他終於是走了……

  有氣無力地爬上床,伏在絲被上,覺得週身都疼,床第之事最是惱人。

  幾時才能見到娉兒?找到她,她才能安心離開這西平城,可姐姐只告訴她,娉兒是被李家人帶走的,她就是不願意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李家子孫這麼多,該如何打聽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6 05:48 PM

四 庸脂俗粉 二

  白卿原本姓于,東周人,父親是個冶鐵的工匠,可惜碰上軍隊作亂,沒了,只剩下她跟姐姐。

  女人想在這種世道單獨活下來,很難,要靠男人,可男人只會看上姐姐臉上的那點色,卻不想養她一輩子,因為她沒有娘家,更沒有嫁妝,這當然可以理解,男人也有他們要考慮的現實,一輩子實在是太長。

  所以姐姐去了歌舞坊間,說是賣藝不賣身的,不過到最後,還是什麼都賣了,連同她那點女子的尊嚴一起,賣了個精光,就為了她們姐妹倆能在這世上活下去。也許有人會覺得姐姐不夠貞烈,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什麼叫飢寒交迫。

  姐姐愛過一個男人,是位貴人,那時她還小,仰頭也只能看到那人腰上的玉帶——那是個高大的男人,姐姐每次見到他都很開心,她也開心,因為是這個男人把姐姐撈進了正常女人該有的生活裡,他給了她們一個安身之處。

  當然,這並不表示這個男人就會負責她們的一生,這世上沒有誰欠誰的,愛不過就是一種情緒。

  那個男人終於還是離開了她們的生活,姐姐沒有哭,反倒是她哭了,因為再沒人給她買糖人,從此之後,她們又要靠自己了。

  後來,姐姐生下了那個人的孩子,是個女孩,到了這時她才知道那個人的姓氏——李,李家人帶走了孩子,事情就這樣有了終結。

  姐姐也有了一個到臨終都解不開的心結——她的女兒。

  女人的一輩子,一半給了男人,另一半給了孩子,而她的姐姐,卻用全部的尊嚴與力氣養活了她,所以,她會照顧好姐姐的女兒,人活著就是讓別人付出,又付出給別人的過程,至少她是這麼想的,她也這麼做了,她不在意別人怎麼揣測她,那是別人的事,既然受苦時,別人代替不了她,那麼做事時,別人的話也不能來隨意左右她。

  丫頭鳳宣原是東府的下人,老太太的奴婢,老太太就是李伯仲的祖母,也即漢北王的王妃,聽說是什麼漢西王的妹妹,都是出身高貴的人。

  得知了這一層關係,白卿當然不能小覷這個丫頭,在這樣的侯門深閨之中,得勢的下人,比沒背景的主子要強,她們可以只用嘴巴跟耳朵就讓你變成散著頭髮發瘋的可憐人。

  老太太也許只是想探她的底,畢竟她的出現讓王府裡「熱鬧」了好一陣子。

  所以她要好好表現,讓老太太放心,她只要讓她知道她只是個風月之地的女人就行,這樣她才會安心,因為男人在不成熟時才會為色動搖,而成熟後就慢慢懂得如何去辨識女人,總有一天,他們會回到正經女人的身邊,因為只有那兒才是他們的歸宿。

  在月舂苑裡待了兩個月後,白卿第一次踏進了東府的園子,花草樹木,珍禽異獸,樣樣新鮮,李家人很會善待自己,所以漢北才會在諸侯之中如此弱小吧,太善待自己的人,往往沒什麼雄心壯志,不是有句話這麼說嘛——玩物喪志。

  園子裡有不少華服麗顏的女子,年輕的,年長的,都有,不過她們都只愛遠遠的睥睨,根本不會上前來,這就是女人之間的區別,即使同為妾,可人家是良家女,而她卻是不乾淨的風月女,所以她們更高一等。

  坐在四角亭裡,俯看周圍的景色,小湖周圍種著紅黃的花,已近深秋,所以湖面上隨處可見紅黃的花瓣,配上岸邊的楓樹,確是好看。

  沿湖岸鋪設的卵石小道上,幾個孩子正在打鬧,錦衣華服的,一看便知是李家的孩子,白卿默默地注視著他們,有些期待他們能到亭子這兒,也許——說不准裡面就會有她要找的那個。

  不負所望,那群孩子真就路過了亭子,為首的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個頭挺高,樣子也好看,手上拿著竹劍,剛欺負完兩個年紀小的,一轉頭,正望見亭子裡的白卿。

  也許是她的特別引起了男孩的注意,就見男孩提著竹劍順著遊廊蜿進亭子,斜著眉角打量完她後,問道:「你就是大哥帶來的那個女人?」口氣頗有威嚴,更像是在審問下人。

  白卿沒答話,只是笑笑。

  這時,一群孩子也都聚到了亭子裡,把白卿當珍禽異獸看。

  環視一圈,只有兩個女娃,長相相似,年紀看上去只有六七歲大,看起來是胞生的姐妹,不會是她要找的——娉兒今年應該有十歲多了。

  見白卿不說話,拿竹劍的男孩揚起手,拿劍就要來戳,被鳳宣攔住,「冬少爺,這東西尖利,別傷著自己。」

  「要你管!」竹劍一甩,正打在鳳宣的手背上,惹得一群孩子大笑。

  鳳宣卻也不敢喊疼,只是笑著,「冬少爺,別傷著自己。」

  男孩像是打出了興趣,一個勁地拿竹劍甩打,把鳳宣當成了活靶一般。

  「啪——」劍身在女子的手心拍了個響亮。

  鳳宣微愕,因為那手是白卿的。

  在場的孩子也都微微錯愕。

  「劍不是這麼用的。」白卿淡笑著說道,並伸手將劍身轉了一個角度,讓劍刃對著自己的手心,「這樣才真疼。」

  男孩看著她的眼睛,呆愣半刻。他是有點怯的,但嬌慣的身份卻驅使他狠狠地砍了下去。

  鳳宣驚叫一聲,而叫冬少爺的男孩卻坐到了地上,竹劍依舊捏在手心——

  白卿的手心多了一道淤痕。

  周圍的孩子們都倒退半步,不說話,眼睛都眨呀眨地看著白卿。

  白卿慢慢抬起竹劍的一端,「剛才的架勢太醜,再來一次?」

  男孩瞅著面不改色的白卿,卻鬆開了劍柄。

  白卿暗歎一口氣,真沒用,就這點膽子,難怪空有滿堂子孫,卻還是要受人欺負,這李家的希望真是渺茫。

  「這是怎麼了?」一個胖乎乎的中年婦人匆匆來到亭子裡,是這位冬少爺的奶娘。

  老遠聽到鳳宣的驚叫便匆匆小跑了過來,見那冬少爺坐在地上,兩眼露怯,趕忙伸手把他扶起來,「這怎麼就坐地上了?」

  鳳宣也趕忙上前去拍冬少爺衣服上的泥土,「少爺們鬧著玩呢。」忙不迭地做解釋。

  鬧著玩?胖奶娘覷一眼白卿的腿,「少爺,夫人叫呢,咱們先走。」

  叫冬少爺的男孩盯一眼白卿的雙眸,後者給她一個淡笑,隨即就被奶娘拉走。

  估計這孩子要有一段時間對她稍稍有些顧忌了吧?望著男孩的背影,白卿如此想。其實做壞人不容易,要有膽量,還要夠狠。

  遊廊的盡頭,站了幾個華服的女子,應該是這些孩子的母親們。

  遠遠的,看不清面貌,但依然能感受到她們打量過來的視線裡帶著些不悅。

  「那些都是府裡的夫人嗎?」白卿這麼問鳳宣。

  鳳宣略帶了些愧疚,畢竟白卿替她挨了兩下,「是二爺、三爺的幾位夫人,那冬少爺是二爺的嫡子。」

  「嫡子?這麼小的年紀?」李伯仲是李家的長房嫡長孫,據說在同輩的年紀還不是最大的,但也已經二十四五歲了,這冬少爺才十一二歲,似乎年紀差得也多了點。

  「二爺近五旬才得了這麼一個嫡子。」鳳宣掏出巾帕,擦拭白卿手心被竹劍刮破的小傷口,看上去頗為真心。

  「原來。」是老來子,所以嬌慣成了這樣,「對了,老王爺總共有幾個兒子?」她疑惑於這李家龐雜的親屬關係。

  鳳宣抬眼看她,驚訝於她對手上的疼痛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她當然不會在意,這道傷讓她得到了鳳宣些微的信任,而且似乎還得罪了某些夫人,說不定這麼一來,以後她就能跟這家人糾纏不休了。再者,他出城也該回來了,她可以拿這道傷給他看,這是被他的親人打的,當然要展示給他看,看能得到多少憐憫與補償。

  「不用擔心,小傷口。」按住布帕,迎面看向亭外那些不可方物的美景……



五 兄弟反目 一

  如她所料,看到白卿手上的淤痕時,李伯仲眉梢未動。

  他不動,她也不說,反正有人會替她說,比如鳳宣。

  入夜,對著銅鏡拆髮髻時,他正好進來,站到銅鏡旁就那麼俯看著她。

  兩人的視線在銅鏡裡交匯,誰也沒逃開誰。

  「季冬打的?」他開口問,當然是指她手上的傷。

  「小孩子淘氣,沒什麼要緊的。」拿下耳墜,將長髮撥到身後。

  他拿過她的手,打開,上面是一道一寸寬的血印子,直通整個手掌,她的手太過纖細,所以尤顯得突兀。

  看了半刻,鬆開她的手,什麼後話也沒有,步到床榻邊,躺了下來。

  白卿半側過臉,看著他倒在床上,滯一下,拿起箅子,繼續梳著頭髮。

  半盞茶的功夫後,鳳宣抱著一隻紅漆木的小盒輕輕推開房門,「夫人。」將紅木盒放到梳妝台上,打開盒蓋,裡面是幾件玉飾,最招人眼的是一對翠綠的翡翠鐲。

  這就是補償?白卿抬頭看向銅鏡裡的他,對方也正看著她。

  笑,為他這高價的補償。

  伸手取出那對翡翠鐲,全套進了左腕,起身來到床榻跟前,給他看,像極了貪慕虛榮的女人吧?

  鐲子碰撞之間發出「叮叮」的聲響,就那麼橫在他的面前。

  李伯仲微起唇,這次不是生氣,只是好笑於她這麼得志意滿,捻過她的手腕,如果她只是這麼容易滿足、貪慕虛榮的女人,也許真得挺適合他,這樣的女人好養活——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權勢糾葛,當然,她要懂事,還要懂得怎麼受委屈。

  屋裡這廂的氣氛變得融洽,丫頭鳳宣正打算退出去,不想有人敲院門。

  鳳宣趕緊看向李伯仲,得到首肯後,才匆匆出去開門。

  來者是李伯仲同父異母的兄長,以及另一名堂兄,兩人的表情都十分嚴肅,看上去是出了什麼大事。

  白卿沒出來,只在內室的門口,仗著簾布的遮擋,隱在角落。

  無疑,李家男人的相貌都不錯,圈了那麼多美色佳麗,想生醜的也不容易,李伯仲的這兩位兄長也算得上人中龍鳳了,只是有些過於龍鳳,顯得浮躁。

  「伯仲,你這是什麼意思?周威是東軍的大帥,你說撤就撤,一旦軍心動搖,怎麼收場?」質問的這個正是李伯仲同父異母的兄長李修競。

  這李家的規矩不少,嫡出的子女與庶出的子女,在姓名上有很大差別。

  漢北王一共生六子,三子嫡出,其餘三子如今不住在王府裡,都被派到各郡縣裡去了,這住在王府裡的三子,那子孫可就多了。

  像李伯仲的父親,在娶妻之前就已經有了兩妾,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後來娶了漢西王的侄女,才生下了李伯仲這唯一一個嫡子,取名「伯仲」,而他的兩個同父異母的兄長一個叫「修競」,一個叫「修隆」。

  白日裡拿竹劍的冬少爺,全名——李季冬,三爺的嫡子名為李叔期。

  李家三子的嫡出排序為——伯仲叔季。

  庶出的則是以「修」字打頭。

  所以在這府裡,但凡名中帶「修」字的,就表明他是庶出。

  嫡庶非常嚴明,聽白日裡那冬少爺只叫李伯仲為大哥,就能知道一二。

  「要是軍心動搖,那就殺了周威。」這是李伯仲的回答,說得很平淡,說話時,還伸手邀請兄長入座。

  「你……」李修競一時無語,隨即看了一眼陪同而來的堂弟,也是二爺的庶出長子,名叫修晏的。

  「大哥,你先別急,聽伯仲把話說完嘛。」這李修晏到是看上去挺沉得住氣。

  聽李修晏如是說,李修競這才壓下火氣,入座,不過卻把茶碗捏得吱呀亂響。

  「周威膽子太小,不適合留在東軍,如果大哥覺得撤職太過唐突,也可以調他回西平來,中護軍還有幾個校尉的空缺?」李伯仲說得平靜。

  不過聽得人就沒那麼平靜了,周威是李修競的表兄,他當然平靜不下來,一個堂堂的北軍大帥,調回來當校尉,還不如撤職來得痛快!

  李修競嗖得起身,面色發赤,唇發抖,拳頭攥了半天,不過只是捏了兩下,然後轉身就走。

  「伯仲,那你先歇著,我們先走,這事明天再說。」李修晏安然起身,態度很平靜。

  「兄長走好。」李伯仲起身相送,表情很平靜。

  這就是所謂的兄弟相爭嗎?倚在簾子後,白卿看著這態度各異的兄弟三人,不禁瞭然。看來,這個家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祥和平靜。

  等李伯仲返回內室時,白卿正在折被褥,紅艷的被褥,紅艷的帳,月白的薄衫,翠綠的鐲子,到出奇地搭調,看來真是看久了,什麼都能順眼。

  「要回去了嗎?」白卿問,他一直不在她這兒睡的,看現在的時辰,再看剛剛的場面,估計他也沒心情玩什麼牡丹花下做鬼的事。

  李伯仲緩步來到床前,彎身倒在了這紅艷艷的床上,今晚他不走了,就睡這兒。

  就睡這兒?那她要睡哪兒?

  與人同眠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要懂得進取與退讓,否則就難以共存。

  四更天,夜正眠,他睡著了,而她卻只能縮在床頭的一角,看著他僵挺地佔據她的床位,這男人太過僵直,連睡覺都是如此。

  她寧願忍受床第間的不舒服,因為那時間還短些,像這樣整夜的坐著,似乎更痛苦。

  五更底時,他醒了,她才好不容易佔據了一小塊地盤,可也就只能睡那麼一小會兒,大戶人家的男人都是沒長手的,因為女人是他們的手。

  替他更衣時,她已經開始迷糊了,她真得不期望他以後睡在她這兒,實在是太累。

  「後天過冬,你一起去東府。」看著她的額頭,他如此陳述,她畢竟是他納來的妾室,算李家的女人,雖不必隆重推出,可也得要人知道,尤其她連他的長輩都沒見過,這相當失禮。

  「嗯。」她淡淡的應著,因為睏倦。

  「要祭祖,弄得乾淨點。」平時穿成什麼樣他不管,祭祖宗這種大事,不好馬虎地對付過去。

  「嗯。」右眼皮直跳,因為太困,她抬手摑了右臉頰一掌,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摑一掌可以抵災,這是小時候姐姐教得,她此刻正模糊著,習慣性地使了這麼個動作。

  李伯仲把一切看在眼裡,不過沒什麼表情,嘴角是平的,看起來心情挺好。

  好不容易,他走了,黎明將至,天色黑地出奇,窩在艷紅的被子裡,她睡得很熟,因為沒人再跟她搶床位。

  不過他的話她還是記得的,後天祭祖,他要她弄得乾淨些……

  倏得坐起身——祭祖?!不就是說她可以見到他所有的家人?

  睡意全消,為這個消息激動不已。心裡全是「娉兒」兩個字,娉兒是姐姐給女兒取的名,雖然李家也許並不會用這個名兒,可姐姐還是一遍遍地跟抱走女兒的人那麼叮囑著,因為那是她能給女兒的唯一的東西。

  娉兒……她現在是她在這世上唯一一個親人了,也許沒人能理解,那種滿世界都是人,可滿世界的人都跟你沒關係的感覺。

  親人是心靈的歸屬。

  她真要感激李伯仲,不管他拿她當什麼,她都得謝他,是他把她帶到了這裡,讓她有機會接近她這唯一的親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6 05:58 PM

六 兄弟反目 二

  不管對小民還是大官,祭祖都是件大事,無論朝代如何更替,祖宗都是不會忘記祭拜的,這是傳統,重孝的傳統。

  所以這樣的日子,無論多麼繁雜的規矩都顯得莊重了。

  李家的祠堂在東府。

  一大早,天還沒亮,東府那邊就燈火通明的,下人們都悄無聲息地忙碌著。白卿尋了件白衫,加上一件墨綠的羅裙,再去了臉上的胭脂,也算弄得很乾淨了。

  對著鏡子,鳳宣正想誇讚。白卿卻又抬手在眉角畫了兩筆,怎麼忘了,她是妖來著,要安李家長輩的心,她得處處小心才是。

  鳳宣不禁暗暗撅嘴,那兩筆真算是畫蛇添足。

  太陽升到枝頭那麼高時,白卿動身往東府去。

  東府比西府大,是李家王府的主宅,裡面住著李家幾乎所有主要的人,西府是單獨留給李伯仲的,他是嫡長孫,到這麼大年紀還沒明媒正娶,就是打算將來娶貴夫人的,西府便是留給他的單門獨戶。

  在祠堂旁邊歇腳的廳裡,白卿選了處角落落座,從她這地方看過去,幾乎可以打量到所有人的座位,這會兒,人還沒來齊,老王爺、老王妃也都沒到。

  李伯仲到是來了,正跟幾個年輕男子站在門外的遊廊上,剛才她進來時,他轉臉看了她一眼,沒什麼特別的神情。

  白卿來不及考慮他對她的裝扮是否滿意,因為她正在四處搜尋在場的女孩兒。

  李家祖上定然是求到了子孫福,放眼望去,一水的男丁,女娃兒只是星星點點地散落著,白卿挨個看過去:沒有、不是、不是、沒有。

  沒有一個年紀相符的!

  也許還沒來吧,白卿暗自在心裡安慰自己。

  正安慰著,就聽見門外熙攘起來,屋裡的大人小孩聽見熙攘聲,也都起身出去,像是去迎接什麼人。

  鳳宣伸頭張望了一下,隨即告訴白卿,是老王爺跟老王妃來了,得趕快起身去迎接。

  白卿的腳步不夠快,不過到也湊巧,正好在門口跟王爺王妃對了個正眼,老王爺沒什麼表示,只是看過一眼就罷了,也許他還沒弄明白眼前這女人是哪個兒孫的妾侍,家裡的兒媳、孫媳實在有點多,未必都認得全。

  到是老王妃多看了白卿兩眼,第一眼是滑過,第二眼是打量,等到第三眼就是從上往下的覷視了,估計是確定了她不是什麼能抓住好男人心的女人吧。

  白卿微微屈膝一福,這就算見過他的長輩了。只是膝蓋還沒伸直,就被眾人擠到了門板旁。

  李伯仲最後一個踏進門,白卿抬眼與他對視,嘴角微微露著些委屈,看,你的家人這不又欺負人了。

  「大哥,快來啊。」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站在人群裡沖李伯仲大喊,這位是三爺的嫡長子,名喚李叔期的。

  李伯仲應聲跨步離去。

  白卿則低著頭,回到她的角落裡。

  祭奠在正午舉行,全家老小一一焚香叩拜之後,日頭早已偏西,所有人都飢腸轆轆的,不過在前面的大廳裡,早已擺好了宴席。

  總共八桌,白卿的位子仍然被放在了角落裡的一桌,這桌上都是妾侍。

  女人的排擠通常都不算太高明,就是幾個人當著你的面咬耳朵,然後把你一個人晾在那兒,證明你是被隔離出境的人。

  這場面對白卿來說實在是小了點,所以她並不怎麼在意。拾起筷子照樣吃她的菜,餓了一天,本以為這趟東府之行會有收穫,結果什麼也沒有,本來高亢的心情,現在全都轉成了飢餓,看來想找到娉兒,還是要繼續跟這家人糾纏才行。

  「大哥——你喝多了吧?」靠近主桌那邊似乎出了點問題,有些吵嚷。

  前幾天造訪月舂苑的那位李修競正提著酒壺站在李伯仲身旁,另一隻手上端著滿滿的酒,而他旁邊是幾個李家兄弟攔著,看起來這位仁兄是打算鬧事?

  「你們都旁邊去,我就是敬我親弟弟一杯酒,伯仲,你要是給哥面子,這酒你就喝下,要是看不上我,你不喝,我也認了。」李修競將酒杯橫到李伯仲的臉前。

  李伯仲看著酒杯,半天沒作聲

  「好,哥哥我身份低,敬不起你,這酒我自罰——」說罷仰脖子把酒喝了個精光,然後繼續往杯子裡倒。

  一旁的李家兄弟們趕緊上前攔著,可越攔,這位仁兄就越來勁。

  李伯仲則始終坐在原地不說話。

  直到大家長發話:「修競,你這是在耍什麼酒瘋!」老王爺重重拍了下桌子。

  大廳內一時寂靜無聲。

  李修競鬆開手中的酒壺酒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竟嗚嗚了哭了起來,「祖父,孫子知道自己身份低啊,這才給伯仲賠不是,請他看在兄弟一場,不要再這麼逼我。」抓住李伯仲的腿,竟給他磕起了頭。

  這下可就精彩了,但看那李修競的妻妾兒女,也都跪到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一旁勸說的兄弟們也都侍立一旁,他們大半都是庶出啊,當然是幫庶出的李修競,何況自從李伯仲開始掌管漢北的軍機以來,沒少挖他們的牆角,這小子著重培植自己的勢力,正在一點點蠶食他們的地盤,他們也早就對他有怒不敢言,今天正巧碰上李修競這麼鬧,當然是要幫著他把事情鬧得更大才是,於是眾人作壁上觀。

  「修競,你起來,哪有兄長跪弟弟的!」老王爺怒斥一聲。

  那李修競是老王爺的第一個孫子,俗話說長子長孫,老頭的命根,自小就是疼愛的很,就沖這一點,李修競這一招也算用得極對,「祖父,修競我的苦處不能跟您老人家說啊——」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是挺瘮人的。

  「伯仲,叫你哥哥起來!」老王爺對李伯仲如此吩咐,是他惹出來的事,就得讓他解決。

  李伯仲緩緩起身,看著地上跪的李修競半天,才道:「大哥,有什麼話站起來再說。」

  李修競見李伯仲服了軟,心裡估計這事好辦了,於是抬頭握住了李伯仲的手,「伯仲啊,大哥就這麼個表親,你就當可憐大哥我自幼喪母,無依無靠,你饒了周威吧,大哥我記你一輩子的好。」

  還是為了爭權奪利的事!他的這些兄弟,對外打仗沒一個用心的,對內搶地盤到是一個比一個厲害,連這種女人的哭鬧手段都使出來了!

  他今天要是答應了,以後這種事就會層出不窮,所以這事——

  「大哥,唯有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

  「……」李修競錯愕。

  眾人也錯愕,他答得太快了。

  「好——好……」李修競當然是面子上掛不住了,哭也哭了,跪也跪了,現在就剩下自殘來威脅了,於是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就要往自己身上扎。

  李伯仲當然不能讓他這麼幹,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兩兄弟就這麼角力。

  這場面差點沒讓老王爺倒岔過氣去,趕緊讓在場的子孫上前阻止,於是大廳裡一團亂。

  鬧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誰提起了李伯仲的不是,於是大廳裡漸漸多了說李伯仲的雜言,比如他脾氣不好,比如他不顧全大局,比如他任性妄為,當然任性妄為中也包括把白卿這種女人納做妾侍,而得罪了未來老丈人等等。

  鬧著鬧著,大廳裡明顯分成了三派,一派針對李伯仲,一派護著李伯仲,另一派保持中立。

  都說子孫滿堂是福氣,這李家看上去可不怎麼像!

  白卿站在角落,本打算置身事外的,瞧那群男人鬧得,口沫橫飛的,她可不想過去。可是李家的那些女人都過去了,哭哭鬧鬧的,她作為他帶進來的寵妾,不過去摻和似乎不夠義氣,何況她的事總歸要被這家人拿到明處來評斷,晚斷不如早斷。

  白卿悄悄擠進了嘈雜的人群,推搡間,差點被絆倒在地。

  「你要是還顧忌李家的聲譽,就不會把這種女人帶進來!」有人開始在她身上動嘴了。

  白卿緩緩躲到李伯仲的背後,這都是他家的事,要他自己來解決才是,她只負責站,不負責動嘴。

  李伯仲抬手示意身邊的弟兄不要再爭吵,看著對面的兄長李修競,對方此刻似乎已經惱羞成怒,不過依舊還是在流眼淚。

  他最討厭看到大男人留眼淚。

  「哥,你今天要是不這麼鬧,可能我還會放周威一馬。」伸手擦了擦臉頰上被濺到的酒漬, 「現在,我就當著祖父的面把話放這兒,周威在一個月內不離開東軍,就給他定好棺材,我會親自把他送回西平來。」

  「你——」李修競終於是忍不住了,抬手就揍了過來,李伯仲上半身一個後退,好巧不巧正撞到了白卿的雙眉之間,剎時,鮮血就從她的鼻端流了出來,看來他的身後並不是個安全的地方。

  「夫人,您沒事吧?」鳳宣手快,趕緊掏了帕子給她摀住。

  整個場面那就是一個字——亂。

  老王爺氣得直發抖,抽過一旁下人手裡的枴杖,上前就給了李伯仲一棍子,這老爺子挺偏心呵,白卿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拽了李伯仲的衣袖往後拉了拉,怎麼說也是她的男人啊,關鍵時刻還是要幫幫的。

  還好,有眾人的勸阻,終於是沒讓老王爺把第二棍抽下來,真抽下來可就真要命了,第二棍可是對著頭去的。

  推推搡搡下,李伯仲跟白卿被隔離出了大廳,今天算是流年不利,掛花的只有他們倆。

  白卿一手捂著鼻子,一手伸過去探視他手臂上被抽得血印子,眼淚汪汪的——因為被撞得。

  李伯仲這次到是沒擋去她這擅作主張的親暱。

  此時,夕陽正當紅,照在兩人身上,灰紅灰紅的。

  屋裡還在哭鬧著,而屋外,就他們倆佇立在那兒,像是被整個世界孤立了一樣。

  白卿暗暗歎息一聲,忙了一整天,末了,她還是沒找到她想找的東西啊……



七 被流放的花瓶

  一頓飯吃得血濺五步,再吃下去,估計就要鬧出人命了。

  兄弟反目並不少見,但丟人,所以老王爺很生氣,單獨叫了李伯仲去訓斥,等他從東府回來時已是掌燈時分,可見談得很徹底。

  他前腳進門,鳳宣後腳端了碗紅棗粥來,兩人都沒吃飯,所以這粥怎麼分呢?

  給他吧,他是男人嘛,什麼東西不是都要他們佔先!

  鳳宣是老王妃那邊的人,眼力勁當然是夠老道,見狀趕緊返身回廚房去了。

  白卿默默覷了一眼他的手臂,袖口的地方,血印子還在,看樣子是沒處理過,可他不發話,她不好擅作主張,這男人的脾氣與眾不同,對他好的事,未必就會讓他高興,說不定還會引起他的怒氣,因此她什麼也不做。

  因為沒人說話,所以屋裡很安靜,燭火跳啊跳啊,映得人影亂晃。

  百無聊賴,執起一綹垂下來的長髮,捲到小指節上。

  這種無聲的場面很常見,因為他們之間從來就沒什麼話題,真要說起話來反倒尷尬,她的話尾他很少接下去,而且他還是個不怎麼喜歡開話題的人,更別說花言巧語。

  也許是一閃神,她無意中抬了那麼一眼,畫成么蛾般的眉梢在光影中隱沒——頗為妖媚的一瞥,卻不是故意的,但依舊被他看到了——□來得就是這麼簡單又迅猛,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也許就可以毀滅一切。

  臥室裡沒有點燈,只有外廳的燭光透過布簾漫射而來,屋裡很灰暗,這很好,看不清彼此的窘態——她總覺得男女那種氣喘吁吁的樣子很難看。

  這次有些不一樣,他吻了她的脖子,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做,害她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睜大眼睛,想從他的臉上尋找一些蛛絲馬跡。

  正巧,他也正看著她。

  「我明天走。」他如是說,說話的瞬間,身體重重地壓向他,一聲粗重的呼吸吹拂到她的臉頰上。

  白卿緊緊握住桌角,不想讓自己那光裸的背撞到牆上,只聽幾聲清淺的響動,那是她腳踝上的銀鏈在作祟,她本想保持一點理智,來思考他為什麼會突然告訴她明天走,可他不喜歡她在這種時候不專心。

  要毀滅,他就要兩個人一起。

  外屋的燭火一直燃著,直到燒到最底端,燭心一歪,倒進蠟油裡,燭光悄然熄滅,屋裡立時一片黑暗,而此時,內室裡的一對男女才緩緩分開,女的蜷坐在桌案上,捂著唇,她差點又吐了,因為又冷又餓,體力透支。

  火折是他擦亮的,光線太刺眼,白卿微微背過身。

  滿室的紅在燭光下更顯得艷麗。

  她扯了一旁的衣衫蓋到自己光裸的腿上,之後才看向他,他正光著上身,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珠,男人真是奇怪,為了那點事累得滿身大汗,卻還樂此不疲。

  他放下火折時,她正好伸腿想爬下桌子,他很自然地抱了她送回到床上……

  「是很久才回來嗎?」他這突然的貼心不得不讓她想歪,也許是要離家一年半載,怕她獨守空房過意不去?

  「對,要很久。」他隨手從地上撿起內衫穿起來。

  「多久?一輩子嗎?」問完覺得後面那句「一輩子」真多餘。

  「可能兩三年,也可能一輩子。」又撿起了外衫。

  這麼久……

  「那……要我離開王府嗎?」他走了,她呆在這兒恐怕行不通吧。

  「隨你自己,你不是在找人嘛,等找到了,不想在這兒待,可以回烏家那邊的院子。」那院子反正早就給了她。

  白卿默默不語,因為他那兩個字「找人」,他什麼時候發現的?或者說他怎麼發現的?她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呢。

  當然,她不會把這個疑問問出來,他這個人,怎麼會乖乖回答別人的話,只是——

  「想不想知道我在找什麼人?」

  看她一眼,隨即低頭撿起地上的玉帶,「那不是你自己的事嗎?」

  很好,他不願插手,也就是說即使知道了,也不會幫忙。

  「那——要我等嗎?」

  他正在繫腰帶,聽到這話,不禁抬頭多看她一眼,「你會等?」

  好吧,此刻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在某些方面做得確實很出色,比如讓她的男人覺得她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或者說貪慕虛榮的女人。

  「如果你明媒正娶,我會等。」只可惜他做不到。

  李伯仲到目前為止第一次如此哼笑,因為這女人的大言不慚,他確實會娶妻生子,但顯然不可能是她。

  「那如果我有了孩子呢?」今晚她難得有這麼多話跟他講,因為兩人的情緒似乎都不錯。

  他停下動作,看了一眼她的細腰,「孩子得留下。」

  果然是這樣,難怪姐姐當年連爭都沒爭過,有權有勢的男人說這句話時,總是很有氣魄。

  套上厚厚的長衫,起身替他整理衣角,帶著幾分笑意,「放心吧,我不生孩子的,我生的孩子一定會跟我一樣不爭氣,生出來淨拖累人。」

  他俯視著她的脖頸,那裡有他吸吮出來的唇印,被燭光一照,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他說不上對她的感覺,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會有把她留在身邊的打算,尤其在床底間嚶嚀細語時,壞的時候又讓人不舒服,特別在她躲在角落裡看人時,像在看戲。

  「不問你能得到多少東西?」

  白卿自他的胸前仰頭,嘴角微翹,「我若是要,你肯定給的很少,或者乾脆不給,我若不要,興許你給的更多。」白日裡那個李修競不就是弄巧成拙,得了反效果嗎?

  她對他還是有一點點瞭解的。

  李伯仲俯視著她的笑容,緩緩伸手握住了她的後腰,讓兩人的身體緊緊相貼。

  白卿苦笑,將臉貼在了他的胸膛上,興許這真是最後一次相擁了,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搞不好也可能是最後一個,她對碰觸男人的身體有障礙,也許是童年的陰影作祟,姐姐的經歷讓她厭棄很多東西。她好不容易接受了他,可也許以後就再也沒心力去適應另一個男人了。

  這一夜,他依舊在午夜離開,她送他出了臥室,然後倚在冰涼的門板上目送他的背影融入夜色之中,他就那麼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真是個狠心的人。

  她不懂他的抱負,更不知道此刻他身上背負的是什麼樣的重擔,因為他沒告訴過她,而且就算告訴了她,她也不能替他分擔,她能給他的,只是身體上那一點點的愉悅,所以他不會娶她這樣的女人,因為他們根本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他的世界裡有征戰,有幾乎無所不能權勢,還有門當戶對的妻子,堂堂正正的兒子。

  而她的世界裡,只有親人、屈指可數的朋友,以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簡單生活,她的能力僅僅剛夠守住這些東西。

  「鳳宣,你不是說三爺還有兩個女兒住在別苑嘛,她們多大了?」回過神,還是要繼續她的生活。

  「啊?」鳳宣沒反應過來,她還以為她正為了大公子的離去而傷心呢,怎麼一轉頭問了這麼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大概有十多歲了吧,奴婢也沒見過幾次。」

  白卿默默點頭,緩步走回內室,內室裡依舊保持著不久前製造出來的狼藉,這可不好,跟誰過不去,都不能跟已經離開的男人過不去,女人太脆弱,總會對男人依賴出壞習慣,這習慣久了,就會變成所謂的愛戀。

  「鳳宣,明天一早,你出府去買些布料回來。」要把這些艷紅全都換掉。

  鳳宣挑開簾子,伸進半顆腦袋來,看到地上的狼藉不禁一陣耳熱,大公子真是喜歡這位卿夫人,瞧把屋裡折騰的。

  不過最讓人耳熱的還是白卿的光腳,纖細、白皙,還有銀色的鏈子,透著一股子誘惑,難怪人都說女人不能露腳——改明兒她也到銀匠那兒打條鏈子套在腳踝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6 06:22 PM

八 偷情者與高貴主母 一

  除夕這一天的傍晚,天空飄起了小雪,到掌燈時,已是紛紛揚揚。

  東府裡熱熱鬧鬧的,紅燈籠掛得到處都是。

  李家的老老少少都在廳裡守歲。

  白卿也在其中,當然,沒幾個人計較她來與不來。

  今年李家的喜事特別多,先有李伯仲與皇家郡主的親事,接著是兩個孫媳又為李家添了兩名男丁,所以這個新年過的格外熱鬧。

  李家三爺單名一個「鍾」字,是漢北的財神爺,掌管漢北的糧銀大權,上次祭祖時,他正好親自押送宮廷供奉進京,直到這幾天才從京城裡趕回來,所以除夕這一晚,他當然也就出現在了宴席上。

  白卿坐在角落裡,細細看著那個已年過四旬的男人,想從他身上找到些微的熟悉感,可惜回憶太過久遠,她已經記不得那個男人的模樣,她所能記得的只有那個男人腰上的玉帶。

  這位三爺的長相很斯文,人也很和藹——符合她童年的記憶,為人似乎也挺擅於周旋,在眾人團團而圍之下,仍舊談笑合宜,絲毫不見費力,這樣的男人適合做大事,所以當年姐姐對他的離去毫無怨言,做大事的男人往往會讓女人崇拜到去謙讓自己的感情,因此,做大事的男人,身邊總是來來去去好多女人。

  至於娉兒——她也看到了,此刻就坐在離她不遠的桌子上,眉目間有一些姐姐的模樣,但更能讓她肯定她身份的,是她唇下的那粒小小的紅痣,當年她剛出生時,姐姐就指著嬰孩唇下的那粒紅痣對她說:瞧,這丫頭以後不愁餓肚子了。

  只是當年那個嬰孩不再叫娉兒,她叫瑞華。

  是個漂亮的女娃兒,舉止間帶著幾分貴氣——比她和姐姐強,只可惜眼睛裡閃著自卑,坐在小姐妹中間,拿東西總是晚下手,不敢跟人搶。

  白卿以為看到她時自己會衝上前,可她沒有,她有些莫名的膽怯。

  晚宴吃到一半時,門外響起了炮仗聲,從南方特意買來的花炮,大人孩子都喜歡看。

  白卿守在門旁,眼看著女孩兒從她身前經過,指尖微微勾動,卻最終也沒有抬手,她很想出聲叫住她,可是叫住她說什麼呢?說我是你的姨娘?

  站在大紅燈籠下,看著這家人喜樂融融,心口難免有一絲酸澀,她的家又在何方呢?

  砰砰——

  炮竹炸得雪片翻飛,孩子們哇呀亂叫著。

  這應該是個完美的除夕夜,如果沒有那個意外攪亂的話。

  本來,這個「意外」是沒打算驚動女眷跟孩子們的,但男人們逐個的失蹤,還是讓場面漸漸冷清了下來。

  「聽說是打仗了。」女人們壓低聲音,交互傳遞著這個秘密。

  不一會兒,滿客廳的女人就將這空穴的風變成了傾盆大雨。

  老王妃上了年紀,放花炮時就由二兒媳、三兒媳陪著先回去歇息了,所以這會兒廳裡沒人管,女人們也就各自打開了話匣子。

  據說是西面打仗了,漢北的西面是漢西,漢西王是老王妃的兄長,李伯仲的母親又是漢西王的侄女,這兩家要是打起來,那可真算是大水往龍王廟裡沖了。

  「虧了去年修仁調去了東軍,不然我這會兒非急死不可!」有人慶幸自家的男人運氣好。

  有運氣好的,自然也就有運氣不好的。於是廳裡的氣氛一時間變得很詭異,有人竊竊私語,有人隱隱啜泣,有人慶幸,有人苦臉,但都壓抑著,不知道在怕些什麼。

  白卿最是無動於衷,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男人去了哪兒,何況他們早已把分離時要說得話,做得事,全都說了做了,沒什麼可牽掛了。

  就在眾女憂慮紛紛時,三爺的長子叔期正好拎了李季東他們幾個孩子回來,眾人見是他,立即圍了上去,問東問西。

  「放心吧,大哥親自帶人去了巨麗山,仗不會打得太久。」李叔期笑呵呵的,被眾人這麼圍著還能如此輕鬆,真是頗有乃父之風。

  「哪個大哥?」有人急得顧不上動腦子去想大哥是誰。

  「伯仲哥。」

  聽到是李伯仲的名字,眾女全都鬆了一口氣。

  「那家裡人還有誰去了?」

  李叔期微微蹙眉,隨即道:「修堯哥跟大哥在一起,應該也去了。」

  撲通——

  一名黃衫少婦重重地坐到了凳子上,這黃衫少婦便是那個修堯的妻子,不湊巧,這修堯的妻子正好與白卿坐一桌。

  兩個女人真可謂同病相憐。

  眾女的視線不約而同都集中在了她們倆的身上。

  白卿緩緩低下眼皮,她在想,她該怎麼表示自己的驚嚇呢?要嚇軟腳跟嗎?

  ***

  離開嘈雜的大廳。

  沿著掛滿燈籠的遊廊,白卿緩緩往她的西府而去,那位與她同桌的少婦真得是嚇軟了腳,她只好讓鳳宣幫忙一起攙扶她回房。

  她一點也沒有看不起那個被嚇壞的女人,換作她是她,她也會的,在這樣的世道裡,女人都是依附男人而活的,一個是樹,一個是籐,樹倒,籐消,女人沒有能力自食其力,所以,男人就成了她的所有。

  李伯仲……

  停下腳步,看一眼風中搖曳不止的燈穗,如果他死了,她會難過嗎?

  這個答案她沒去想,隨即就抬腳下了遊廊,回到了她的小院裡。

  隔日,大年初一,王府裡照舊放了百響的炮仗,只是這一天,府裡很安靜。

  然後,初二,初三……一直到十五,西邊終於來了消息,據說是跟漢西講和了,和了好啊,和了不用打仗,也不用死人。

  往常漢北也都是講和的,不過就是割塊地,當作賠禮而已,沒什麼要緊的。

  於是李家人又心安理得的過起了元宵佳節。

  對白卿來說,元宵節最值得慶幸的是她跟甥女有了交集。

  在園子的拱門處,女孩兒跑得氣喘吁吁,一轉彎就那麼撞上了她——

  「是叫瑞華吧?」她彎下身子,聲音柔的很。

  可女孩只是看了她一會兒,隨即頭也不回地跑走了,獨留她的笑容空對著拱門內的雪景。

  看來想打破她們之間的陌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行得通的,還得慢慢來。

  ***

  元宵過去沒幾天,白卿收到了一封書信,這還是她進王府以來,第一次收到外面的消息。

  看到來信時,她很高興,難得笑得那麼真心,合上信,她就讓鳳宣去準備衣服——她要出去。

  鳳宣很為難,因為府裡的女眷除非有大事,否則都是有門禁的。

  「夫人,要出去,得有個說法,不然大管家那兒也通不過。」

  白卿緩緩折好信紙,「那就不告訴大管家。」

  「可不告訴大管家,咱們怎麼出去?」這家可都是大管家在管。

  白卿將折好的信紙放回信封內,抬頭看了看鳳宣,「你把衣服準備好,我有辦法。」

  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求,但有時候,求閻王辦事,反倒不如求小鬼來的簡單,而且後者所要的報酬很小。

  白卿讓鳳宣提了兩瓶老酒給了側門看門的老頭,就把出門的事給辦妥了。

  她要的見的是個男人,姓白,白致遠,東周人,相貌談不上好看,但看著很舒服,與白卿的父親一樣,也是個冶鐵的工匠,只不過他比白卿的父親幸運,遇到了她們姐妹這樣的資助者,開了個屬於自己的小作坊。

  她就是跟了他的姓。

  姐姐資助他的目的其實並不怎麼純正,她是希望能把妹妹托付給這個男人,因為他可靠,可惜這個可靠的男人會錯了意,也送錯了心,一直到現在他還堅持姐姐愛他,不接受任何除此以外的解釋。

  「你怎麼穿成這樣?」見到白卿的第一眼,白致遠就問了這麼一句話,因為白卿穿著一身青衣布褂的男裝。

  「這麼穿方便,你來西平為什麼不早給我來信?」拎起茶壺,給他到了滿滿一杯茶。

  「我是去桐州送貨的,本來沒打算過來,可你走了之後一封信也不捎來,就想順道來看看你,看你到底過得怎麼樣。」

  「我找到娉兒了。」她把話題轉移到了甥女的頭上,因為不想他知道她現在的境遇,當年離開他們時,她是說西平城裡姐姐有故居,她來西平也是為了找甥女,總不能現在告訴他,她先當了歌女,後又做了人的小妾吧。

  白致遠依如從前那般容易被轉移話題,而且總喜歡把事情都往好的地方想,聽說她找到了娉兒,便開始絮叨著要蓋一棟新房接她們回去,白卿不禁失笑……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可以帶娉兒回去,那麼她這一生也就真得完整了。

  「好了,那我先出城,等從桐州回來,我再來看你跟娉兒。」白致遠拉過馬韁繩,跟白卿道別。

  白卿微微頷首,步送他出茶樓。

  這時,茶樓外的青磚大道上,一行馬隊浩浩蕩蕩由西往東而行,白卿瞅著馬隊當中那幾輛四角掛著紫色流蘇的馬車——那可是皇室的象徵啊,她這輩子到現在只見過兩次,這是第二次。

  看來李家真得是來貴人了……

  視線從馬車上收回來,途中卻勾到了一抹視線,但僅僅是一掃而過,她沒看第二眼,腳下隨即跟著挪了半步,整個人躲在了白致遠的身後。

  只等那人離去,她才抬眼看向馬上的那抹背影……

  他不是說一輩子才能回來的嗎?怎麼他這一輩子過得這麼快?



九 偷情者與高貴主母 二

  白卿回來時,側門還沒有守衛,合上門沒多久,門外就多了幾名穿盔帶甲的武士,嚇得鳳宣直撫胸口。

  「夫人,您先回去,奴婢去東府那邊看看。」看今晚府裡有什麼安排,畢竟來了那麼多客人。

  看著匆匆而去的鳳宣,白卿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扮,確實要先回去換下來。

  從側門到月舂苑,要繞過一條長長的巷道,在巷道的盡頭,有一道破舊的窄門,過了窄門就有直通西府的遊廊。

  白卿正好就被堵在了這道窄門外,因為窄門裡有人。

  「伯仲,這事我事先真不知道,要是早知道,我也不會同意讓修競把人調到西北軍去。」這聲音是李家三爺的,「這樣吧,你先把人放了,我找修競讓他把人調走。」

  「放不了,人已經死了。」這聲音是李伯仲的。

  「什……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他是你爺爺生死之交的獨子,你——」

  「他犯了軍法。」

  「他就是犯了天條,你也不能殺他,我看你小子犯混犯到腦子不清楚了。」一向斯文有禮的李鐘,發起脾氣來,到也頗有氣勢。

  「他犯不犯天條我不管,但他把巨麗山拱手送給了漢西王——」最後那「送給漢西王」這句抬的音很高,他真是怒了。

  李鍾也覺得這次丟棄巨麗山很不應該,他理解侄子的心情,本來正在東軍籌備針對東周的攻勢,卻想不到後背被人捅了一刀,而且這一刀還捅得是要害,那巨麗山是漢北西邊的一道重要關卡,丟了它,再想撿起來,付出的代價可不只一兩倍那麼簡單,深歎一口氣,拍拍侄子的肩膀,「行了,這事我來跟你爺爺說,你還是——還是先去安排那些女眷們的住處吧。」說罷,轉身要走。

  「三叔,告訴祖父,以後軍機上的事,我不會再跟他妥協,修競哥再這麼繼續鬧下去的話——」嘴角微翹。

  李鍾默默點頭,「我知道了。」

  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白卿才敢呼出壓在舌頭底下的那口氣,原來這次與漢西之爭不是和,是輸了。

  手指輕輕抵在身後的牆壁上,起身,轉頭,推開破舊的木門,迎面站著一個男人……

  「聽完了?」李伯仲居高臨下,看著一身男僕打扮的白卿。

  脫去女子妖冶的裝備,她看起來很是嬌小。

  「聽完了,一個字都不差,要滅口嗎?」抬腳跨上台階,笑著仰視他嚴肅的面孔,看來是餘怒未消啊,「夫君是捨不得妾身吧?所以這麼快就忍不住回來了。」他說得,可能要一輩子才回來,可這才剛過了幾個月。

  伸手握住他一根手指,表示親暱,女人討好男人不就是這樣嘛。

  李伯仲看著她光潔的額頭,半天沒什麼表示,沒甩開她的親暱,也沒回握,「出去了?」他的眼睛一向好使,儘管只是一眼,他還是看到了她,以及那個壯實的男人。

  「是啊,您說一輩子不回來嘛,妾身也得要考慮下半輩子怎麼活。」顯然他是看見了,她也沒必要再狡辯,跟別的男人在一起被抓個正著,百口莫辯,主動承認比解釋好多了,「好在您又回來了,妾身也不必將就那些普通男人了。」

  最後還是抽去了手指,不過沒有用甩的,看來怒氣是消了不少。

  李伯仲轉身走上遊廊,白卿跟在一旁。

  遠遠的,在遊廊盡頭,彩緞翩躚,是一群華麗的女人,她注意到了他眉頭的變化,微蹙,然後平靜,看來是認識的人。

  這是一群可以瞬間讓普通女人化成灰燼的高貴女人,白卿有點慶幸自己身上穿的是這身乾淨的青衣男裝,如果她穿得是她那些廉價綵衣,臉上畫得是眉飛色舞,此刻一定已經變成了灰燼。

  白卿幾乎可以肯定,那位著紫裳的美貌女子一定就是李伯仲的未婚妻,瞧她的眼神,瞥過他的眼,然後掃過她的唇,接著是淡淡的放空,像是什麼都不在乎,這是有心胸的女人的表現,似乎能目空一切。

  而她想知道他的這位正主是不是真有那麼心胸開闊,於是輕輕伸手握住了他一角衣袖,閃半步,躲在了他的身後,這是沒見過世面的女人該有的模樣,膽怯,但卻與她身前的男人形成了一種莫名的親暱。

  不出所料,她的「膽怯」讓他的未婚妻多看了一眼過來。

  白卿低下眼,長長的睫毛掩住了眸子裡的笑意,原來——這未來主母也沒那麼目空一切。

  「舅母。」李伯仲微微垂目,向為首的一位中年婦人施禮,這婦人是漢西趙家的兒媳,與李伯仲的母親同輩,同時也是皇族出身,這次來西平說是因為去京城路過的,不過顯然沒那麼巧合,從漢西去京城,想路過西平那還真是不容易。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李伯仲未婚納妾,讓他的老丈人不開心了,這位舅母就是來做和事老的。

  瞧,她不是還帶上了李伯仲的未婚妻?大老遠的,從京城到漢西,再從漢西去京城,然後又這麼湊巧路過西平,為的是什麼?當然是讓李家人看看這位儀態萬方,貴氣逼人的郡主,皇室的女兒,可不會輕易跟人分享男人。

  這不只是面子問題,還牽扯著君與臣的尊卑。

  「伯仲啊,正好碰上你,你先帶梓童去歇息,一路上顛簸的很,她身上還帶著病,熬不起,我得先去拜見姑姑她老人家。」這婦人口中的姑姑即指李伯仲的祖母,諸侯各家雖然為了爭地盤的事,你我撕咬,可私下裡,也是盤根錯節的帶著血緣關係,亂七八糟的。

  李伯仲微微點頭,隨即側臉看一眼在他身後裝膽怯的女人。

  是要她給主母讓道了?白卿回視他,並默默鬆開手。

  淒涼啊,就這麼被丟棄在了空曠的遊廊裡,侯門似海,貧賤女子終還是要遭人丟棄的。

  白卿回過頭,她的月舂苑在西,跟他們的方向正好相反。

  抬腿走了幾步,一偏頭,兩三個孩子正躲在廊外的毛竹後,背後像是藏著什麼東西,其中一個孩子是李季冬,就是那個用竹劍砍傷她,卻把自己給嚇壞的男孩。

  白卿看著幾個孩子半天,突然生笑,伸手指了指他們背後露出一角的劍鞘——男孩子總是對利器有莫名的喜愛,似乎天生愛鬥。

  幾個孩子經她的指示,趕緊把露出的劍鞘再藏藏好——好不容易躲過大人的眼睛才偷來的寶劍。

  白卿轉過頭,繼續往她的小院子去了。

  男孩們見狀不禁互瞅幾眼,隨即嬉笑開來,大哥這位小姨娘還挺夠意思,沒聲張。

  ***

  白卿換下了那身青衣,挑簾子出來,就見鳳宣正在從食盒裡往桌子上擺飯菜。

  「廚房今天這麼早做晚飯?」

  鳳宣心虛地答應著,今晚東府那邊大擺筵席,可沒點她們這位卿夫人的名,所以廚房就先讓她把晚飯端了來。

  「東府不是開宴席嘛,還有空給我做這麼多菜?」看了看,菜色很豐盛,而且還多了幾道。

  「吳媽說今天的菜很新鮮,就多做了兩道。」鳳宣邊回著話,邊打量白卿的表情。

  「那過會兒你送盤子回廚房時,多謝謝吳媽。」坐下身,拾起筷子在白水裡沾了兩下。

  她到李家以來,打點的最好的就是這些下人了,這是習慣,到任何一個地方,她都會找機會先跟這些人來往,小時候在歌舞坊間,她也這樣,所以廚房每次給她們姐妹的飯食都比較多,沒辦法啊,餓出來的嘴巧跟手段。

  「對了,一會兒跟吳媽先要點熱水。」今晚來了這麼多女眷,熱水肯定要排到很晚。

  鳳宣點頭。

  洗澡是很好的解決寒冷與寂寞的方式,泡在半人高的浴桶裡,週身被暖暖的水包裹著,一閉眼,整個人滑進水裡,再緩緩張開眼,看著水面上的世界,像做夢。

  「啊——」一聲尖叫,鳳宣驚恐的面龐倒影在水面上。

  白卿坐起身,臉上、頭髮上都冒著熱氣……

  「夫人——您——差點把奴婢嚇死。」誰見過大活人在水底睜著眼睛的?

  白卿抹一把臉上的水漬,咳嗽幾聲——被水嗆到了,這丫頭進來就是一聲尖叫,嚇到反而是她,「不知道誰嚇誰,出什麼事了,突然這麼跑進來?」

  「哦,是東府那邊來傳話,讓您過去呢。」說著話間,趕緊遞來一條布巾。

  「叫我過去?」誰這麼想不開,在這種宴席上也敢讓她過去,是想要李家下不了台,還是想要那位未來主母下不了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6 06:33 PM

十 芽城的內人

  柔順是偷窺的最好方式之一,在膽怯、無助與被排斥時,用那雙無辜的眼睛去看人,偷窺這些與普通人不同的高貴人,是一種無奈之下的樂趣。

  她第一眼看得是李伯仲,因為只有他能決定她在李家的命運,這個男人與眾不同的是,他敢反抗,並且可以戰勝他的家人,這是普通男人做不到的,她喜歡並敬佩他這一點。

  對於她的注視,李伯仲並沒有給予太久的回視,只是飲酒間偶爾的一瞥,瞥見她那身輕柔的白緞,以及腕子上翠綠的鐲子時,他便知道她今晚扮得是憐人的小妾。

  他甚至開始有點喜歡她了,在任何對付不了的局面跟前,總是能想出辦法來應付。

  「卿兒啊,過來這邊坐。」李家的二兒媳,李伯仲的二嬸,抬手示意白卿過去,那一聲「卿兒啊」,叫得白卿心中一窒,看來今晚李家這齣戲唱得還真不一般,往常這位二夫人都沒正眼瞧過她,還記得在園子裡與李季冬的那次竹劍會,這位二夫人遠遠望來的眼神可不算友善呢。

  白卿微微朝主桌一福,隨即來到二夫人的跟前,老王妃並不在宴席行列,所以這裡便由二夫人撐起了場子。

  白卿坐到了二夫人的跟前,她的對面坐得正是下午那位紫裳的未來主母。

  滿桌的女人,麗顏華裳,貴氣逼人,普通女子坐在其間,不覺榮幸,反覺自卑,白卿眼不斜視,似乎顯得有些侷促,說心底話,她也是普通女子,少不了也會有些微莫名的自卑。

  「卿兒啊,這位是漢西王府的華夫人,快見過了。」擱在白卿背上的手微微用勁,提示她起身福禮。

  看來,今晚提她來三堂會審的恐怕就是這位華夫人了。

  白卿乖乖起身,福禮,「夫人安好。」

  這華夫人便是下午在遊廊裡碰上的那位,她們當然都見過了,不過還是當沒見過,華夫人帶著和煦的笑意上下打量了白卿一番,「倒是位精緻的美人,今年多大了?」

  「十九。」

  「嗯,比梓童還長兩歲。」笑看了一圈桌上的人,眾人也陪著一同淡笑,「家裡定是離西平不遠吧?」

  白卿微微抬起睫毛,看著桌子中心那盤紅鯉魚,緩緩道:「遠呢,在東周。」

  「噢?是周人啊,難怪生得一身江水靈秀。」點頭讚許,並笑得和藹,「不過也跟我們一樣,遠離親人,家裡人都見不著,想吶,是吧?」

  白卿的視線從紅鯉魚轉到了那華夫人的手上,她右手的無名指上帶了一枚翠綠翠綠的翡翠戒指,戒指上還鑲了一點碎珠,好看的緊,「家裡沒人了。」

  桌上的人都靜默下來,那華夫人眼色也是微微一暗,「可憐的丫頭,定是吃了不少苦。」

  二夫人淡笑著插話進來,「來,這菜都涼了,咱們先吃。」這要再繼續問下去,就該李家丟臉了,這白卿什麼身份?當然不能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說話間,二夫人手指微微拍了拍白卿的後背,先讓她坐下來。

  白卿聽話地坐下身,心明這兩位貴夫人也是在暗中較勁。

  一旁侍候的丫頭上前給白卿遞了雙筷子,白卿習慣性地將筷子在白水裡沾濕,一抬眼,對面的那位岳梓童正看著自己。

  這是個與李伯仲很相配的女人,美麗的面孔,淡然的貴氣,並不咄咄逼人的眼神,但高傲著,卻又是不惹人厭的高傲。這是白卿對這位未來主母的註釋。

  對方似乎也在評判她,只是不知道在她的心裡,她是什麼樣的。

  酒宴上,那位華夫人似乎並不打算放過白卿,非要問出她的身家來歷不可,不是青樓出身嘛,她就讓這女人親口說出來,非讓這李家人自己臊一臊不可,而李家的二夫人也不簡單,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一招一式,兩個女人過得精打細算。

  一晚上忙得到是她們倆。

  宴席結束,華夫人讓李伯仲送他的未婚妻回去,他送了,而且看起來他對他的未婚妻很尊重。

  而白卿,她要自己走。

  料峭的春夜,穿著一身單衣,頂著一頭尚未幹盡的濕發,獨自在這偌大的府裡走著。

  在一處院落前,白卿停下腳步,仰望著門樓上的燈籠,微風拂來,額前的碎發飄搖不定……

  這裡是娉兒的住處,與她的月舂院相似,都小得可憐。

  姐姐啊,娉兒是不缺吃穿,可是她跟你我一樣,缺的是在這家人面前的尊嚴,我該怎麼把她的尊嚴撈回來呢?

  仰望滿天的星辰,苦笑。

  ***

  折回西府的路上,迎面碰上了送人歸來的李伯仲。

  長長的遊廊,搖曳的紅燈籠,各執一端的男女,在清灰夜色的陪襯下,各走一邊,路過時,她把視線從他的身上收回來,今晚她要惆悵她的親人,而他,也有他自己的事。

  可錯身時,他伸來一隻手,勾在她的腰間,把她輕輕拉了過去——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有佔有與親暱,不存在尊重。

  「我困了。」她這麼說,並抬手碰了碰他脖子上一處細長的傷口,傷口剛打了血結,像一條長長的蜈蚣,「放我回去吧。」

  男人卻俯身,把她緊緊擁進了懷裡,在她的頸側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她本來還殘留的一點熱氣都吸乾淨了,他這是怎麼了?

  打算吸完陽氣,就把她掃地出門嗎?

  男人鬆開女人的腰,眼中帶著一絲笑,然後帶著那絲笑,走了?

  女人空對著紅燈籠下那絲絲清風,有些恍惚,恍惚過後隨即轉過身,看著男人的背影,是又要走了嗎?去做他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去了?

  她跟他有一點很相似——他們都很堅持,或者說執拗,為了自己那點事,可以無比堅強,所以他讚賞她。

  而她,就像之前說過的,在某些時候,敬佩他。

  只是她弄不明白,他這麼擁住她,是喜歡她,還是捨不得她呢?

  撥過額前的一綹亂髮,笑,似乎這兩個答案都不能成立。

  ***

  第二天,白卿病倒了,高燒燒得她滿嘴是泡。而李伯仲走了,撇下他的未婚妻,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西平。

  這可真不好,人家華夫人還等著做和事老呢,他竟這麼不告而別!他要那些皇家的臉面放到哪兒去呢?

  他是同意娶妻的,卻又偏偏一遍又一遍地撕扯著妻家的臉面,但他仍然尊敬他的未婚妻子,這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或許真得沒人能理解他吧。

  就在這一年,李伯仲做了件大事,他攻下了東周的芽誠,惹得眾諸侯議論紛紛,甚至群情激奮,什麼時候輪到小小的漢北硬挺了?敢做這樣螳臂擋車的事!可他就是做了。

  芽城,那裡是白致遠的家。

  聽到這個消息後,白卿默默想了一個下午,最終還是決定寫信去打聽。

  她的信都是由鳳宣交給烏婆婆的,烏婆婆再把信交給一個胖胖的中年婦人,這婦人曾是紅透鏡湖的舞姬,不過如今卻也變成了愛念叨的胖女人。

  看到白卿的信,胖婦人歎息,並念叨著:「這肚子裡裝不進半兩黃油的愣丫頭,王府都進了,還不快把那些窮親戚,舊朋友都忘乾淨,等著他們把自己給拖累死嗎?」

  雖然這麼念叨,可胖婦人還是找人把信送了出去。

  可惜,芽城那邊始終沒有回信。

  為什麼呢?因為信正捏在另一個男人的手裡——

  芽城的驪山上出鐵礦,更出冶鐵的能工巧匠,鐵是好東西,千錘百煉後,可做鋤頭,做耕犁,做掀叉,更能做成鋒利的刀槍劍戟,爭奪天下,稱王稱霸,所以李伯仲攻下了芽城,因為他需要這樣一個能為他鑄造軍械的地方。

  捏著一封黃底的信封,李伯仲蹲下身,詢問地上這個方臉的男人,「寫信的是誰?」

  方臉的男人看著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跡,思襯半天後,道:「是我的內人。」他覺得說內人最合適,因為他說過他沒有親人了。

  「你的內人住在西平?」

  男人眨兩下眼,「是,芽城多事,西平安穩些。」

  「鑄鐵的方子在她那兒?」

  「對,大人只要放了我窯上的那些工匠,我立即寫信讓內人把鑄鐵的方子送來。」

  看著方臉男人的眼睛,半天後,再問道,「你叫白致遠?」

  「是。」

  「你的內人叫白卿?」

  「……」

  「住在漢北王府?」

  「……」白致遠錯愕,他不知道卿兒住在哪兒,但這個人好像把卿兒的底打聽的一清二楚,他突然有點害怕,怕把卿兒也給連累了,她的來信讓他始料未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信落到這個人的手裡。

  白致遠想反悔些什麼,卻沒機會。

  李伯仲對身後的侍衛一揮手,侍衛上前架起了地上的白致遠,帶離大帳。

  行軍帳裡只剩下捏著信的李伯仲。

  內人?她是別人的內人。

  將信封放到桌上,高高地俯視著。

  捻出信紙,展開——信上是真切的問候……



十一梔子花香與血吻

  六月,一年之中最熱的時節,東府園子的西側,有一塊用圍牆圍起來的塘子,是專給女眷洗浴用的。

  天氣炎熱的下午,白卿喜歡到這裡來,脫了鞋襪,坐到矮木凳子上,然後把腿伸進清涼的水中,聽著知了叫,看著一旁女孩子們嬉戲,時間會過得很快。

  就是在這裡,瑞華與她有了言語上的交談,當然,是必須在沒別人的前提下。

  「你也識字?」女孩的聲音很清亮,白卿喜歡聽,她的聲音總能讓她記起姐姐。

  「是啊。」

  「也有先生教嗎?」

  「沒有先生教,是姐姐教的。」

  「你姐姐真好。」女孩歪著頭看她,兩條腿在水裡劃啊劃的,這代表她很開心——這是白卿這些日子總結出來的。在沒人的時候,小女孩才會放鬆,並且容易開心。

  「她是很好。」白卿也動了動放在水裡的雙腿,面露微笑。

  「你為什麼會在腳上帶鏈子?」女孩看著白卿腳踝上的銀鏈子,她覺得很漂亮。

  白卿翹起雙腿,右腳踝上的鏈子伴著水聲,叮叮的亂響。

  帶鏈子是個習慣,本來是帶鈴鐺的,走起路來丁零噹啷的響,小時候姐姐喜歡在她的腳上帶,說好聽,後來她才明白,那鈴鐺不只是好聽,還是一種訊號,姐姐靠這個訊號能知道她來了,才可以防止讓她看到些不雅的畫面。

  「不好看嗎?」笑著看女孩兒,關於姐姐,她只想把她最好的一面給女孩。

  女孩兒看著她的腿,笑笑點頭,「好看。」

  一大一小,兩個女子,披散著頭髮,穿著薄薄的白衫,並排坐在碧水池畔,聽著知了聒噪,閒聊著不知所謂的話題,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跟她的家人靠在一起。

  木門吱呀地響了一聲,似乎是有人進來了,塘子邊的一大一小對視一眼,女孩兒爬起身,遠遠地挪坐到了另一邊。

  來人是女孩的使女,是來給她更衣,梳頭,接她回去的。

  女孩端坐在梔子花樹旁,使女慢慢把她的頭髮分成兩片,女孩透過髮絲的間隙,沖白卿微微一笑。

  白卿回她一個笑。

  夕陽漸斜,女孩被使女牽著手帶出了塘子,木門吱呀一聲,然後咚得合上。

  白卿這才將視線收回。

  天晚了,她也該回去了。

  爬起身,褪去沾濕的白衫,水面上倒影著她光潔的腿,纖細的腰肢……

  綰住一頭青絲,以白玉簪定好。

  鳳宣進來時,白卿早已收拾妥當,還伸手摘了兩朵梔子花,一朵戴在發間,一朵插在鳳宣的抓髻上。

  「夫人,戴白花不吉利。」鳳宣伸手想拿下來,可瞅白卿帶著挺好看,又沒捨得摘。

  「香,還能驅蚊子。」白卿將裝衣服的竹簍子遞給鳳宣,笑著往門口走,六月的每一天都過得這麼舒坦,她喜歡李家的這個塘子。

  鳳宣悄悄歪了歪身子,對著水面看了看自己頭上的梔子花,真是挺好看的,這才放心地挎上竹簍子去趕白卿。

  木門再次吱呀打開,又咚一聲合上,只把一片美麗的夕陽關在了門內……

  ***

  此時,西平的大街上,有幾匹馬正從南往北緩行著。

  「窯廠的地點都定好了,工匠們也都到齊了,我看差不多可以動工了。」說話的是李家三爺李鐘,「聽說你找到了會煉製白鐵的人的線索?」

  「還不確定。」回話的是李伯仲。

  「如果能找到那就太好了。」李伯仲不說線索的事,李鍾也不好多問,「對了,你也小半年沒回家了,這次待久一點,家裡正盤算著把西府給你收拾一下,你也幫著看看,年後成婚,省得趕不及。」

  李伯仲沒說什麼。

  到了府門口,眾人下馬,下人接去了馬韁繩,一行人便往東府去了。

  ***

  到了夜晚,滿月似盤,天河如紗。

  微風拂去了白日裡的燥熱。月舂苑裡漆黑一片,只有花草間星星點點閃著螢火蟲的光亮。

  鳳宣坐在院子裡,拿著納鞋底的粗針,藉著如水的月色,把一朵朵梔子花穿成了串,弄得滿院子都是花香。

  白卿說她太奢侈,一支花要醞釀多久才能綻放,卻讓她一晚上禍害了這麼多。

  「夏天還有那麼久才過去,你一晚上就全給摘了,以後怎麼辦?」白卿側著臉,縮在籐椅上,看著認真串花的鳳宣。

  「園子後面的花圃裡種了好大一片梔子花,夫人小姐們嫌它們沒顏色,不富貴,全不賞的,摘個幾朵沒事的。」串好一串,打個圈,繫好,伸手套到了白卿的頸子上。

  花香太濃郁,沖得嗓子眼甜甜的,還有一種昏昏欲睡之感,白卿望著浩瀚的星河,緩緩閉上眼……

  她五歲時離開的芽城,所以早已記不起父母的樣子了,不管做夢還是回憶,父母的臉都是模糊的,記得最清楚的只有姐姐。

  她們是跟著父親的一個夥計逃到西平的,然後那夥計一直跟姐姐要父親的什麼東西,似乎是沒要到,後來那個夥計她就再也沒見過,然後畫面就跳到了鏡湖,姐姐開始跟著教坊的婆姨們學跳舞,每天早晨一起床就要把腿高高地踢到一根竹竿上,她就蹲在姐姐的腳跟前,看著她的腿一直抖啊抖啊,她問姐姐疼不疼,姐姐說不疼,卻又在流眼淚,後來等到她把腳踢到那根竹竿上時,才知道,原來姐姐的眼淚是真的,不疼是假的。

  再後來,一個夏天的夜晚,她被蚊子叮得很癢,爬起身去敲姐姐的門,沒人應聲,她貼在門上聽,姐姐在哭,然後她也跟著哭,不停地敲著門,直到一個男人把門打開,她看到姐姐正縮在床角,於是她狠狠咬了那個男人的手,一直咬到聞到血腥味,血是鹹的,很腥——

  呼——白卿倏地睜開眼,每次夢到這裡她都會醒來,嘴角依稀還帶著血腥味。

  「鳳宣,什麼時辰了?」胡亂抹了一把額角的汗。

  鳳宣沒答。

  她轉頭看——

  坐在鳳宣位子上的不是鳳宣,是個男人,背著月光,正專注地看著自己。

  此時,月色光華,照在她發間的梔子花上,散著幽白的光。

  他回來了,與她的噩夢同時出現。

  ***

  四處摸索著火折,弄得桌子上亂七八糟,心情還處在剛剛那個噩夢裡,難以自拔,讓她心煩氣躁。

  好久沒做這個夢了,可依然還是會被夢中的情緒影響。

  「現在不要——」她推拒著男人伸過來的手,現在不行,得讓她平靜一下,否則她會咬人。

  狹小的空間裡,女人雙手推在男人的胸膛上,動作就這麼停滯在這一刻。

  月色透過窗紗,斜射在女人白色的裙衫上,映得男人的臉白晃晃的。

  男人伸手摘下女人頭上的梔子花,手一鬆,梔子花掉落塵埃,然後就是掙扎,她第一次反抗他,而他,第一次去吻一個女人的唇。

  帶著血腥氣的吻,誰也不讓誰。

  最終還是女人輸了,可男人的唇也破了,女人的淚水與男人的血和在一起,又鹹又腥,充斥在兩人的唇齒之間。

  這是她回西平後第一次哭。

  李伯仲伸手抹掉她臉頰上的淚水,「不用難過,他還活著。」

  白卿抬眼瞅他,嘴角還殘留著他的血,紅艷艷的,她不明白他的意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6 06:43 PM

十二 誤會 陰謀 人影

  李伯仲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漬,坐到長條案的後面,正好是燭光照不到的地方。

  長條案的前面,站著一對男女,男的是白致遠,女的當然就是他所謂的內人白卿,不巧,眼下也正好是他李伯仲的女人。

  白卿起初還不瞭解發生了什麼事,直到被他帶到這兒看見白致遠,才明白他口中的「他還活著」,這個「他」是誰。

  來不及考慮他怎麼會把白致遠帶來,眼前這情形,顯然不適合追根究底。

  「什麼時候來的?」白卿開口詢問白致遠,話音放得很輕柔,算是安撫白致遠的情緒,因為他剛才看她進門的那一刻嘴唇都在抖,看來是在害怕。儘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首先得安撫好他的情緒,不然他容易說不出話來。

  白致遠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桌案後的人影,他沒想到這個人真會把卿兒帶來,他果然還是把她給連累了,「下午剛到。」拉住白卿的衣袖,硬生生扯出一絲笑容,「來,我還沒跟你介紹,這是我一個朋友。」指著桌案後的李伯仲,「他姓——」他姓什麼?他根本就知道這人是誰,他只想安撫卿兒,怕把她嚇到。

  「李。」李伯仲很自覺地給了他一點提示。

  「對,李兄弟。」白致遠暗暗鬆了一口氣,「芽城不是打仗了嘛,我就想乾脆把窯場搬個地方,正好李兄弟也想合夥,所以順便讓他幫忙,他對西平熟悉,就把你給找來了,我怕你收不到回信會擔心。」白致遠重重地笑了兩下。

  白卿沒有拆穿他的謊言,即使他的謊說得十分蹩腳,「你沒事就好。」拉他坐下,否則他更會手足無措,這人太過誠實,「阿盈跟姚婆婆她們還好嗎?」

  「好,都好。」答得心不在焉。

  「見到她們幫我問聲好。」

  「嗯嗯。」瞥見李伯仲起身,立即也跟著站了起來,並扯起白卿,「卿兒,我還急著趕路,你先回去,我下次再來看你。」一邊說著,一邊把白卿往門外推。

  白卿看一眼李伯仲,顯然,致遠是受到了他的脅迫。

  白卿被推到外面,合上門前,白致遠還擺了一臉的僵笑,半掩上門後,白致遠立即看向已到近前的李伯仲,「我答應你們的要求,可你們不能傷害她。」

  李伯仲的唇線平平的,忽而一勾,「你不是說鑄造白鐵的方子在她那兒嗎?」

  「那方子——我也知道,我鑄造過。」似乎是怕李伯仲反悔,連忙又加上一句,「還有你們說得那些刀劍弓弩,我都會幫你造。」

  李伯仲的眉頭微微舒展開,看來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側過身就想走,卻被白致遠一把手拽住,「你還沒答應我。」

  李伯仲瞅著眼前這個誠實的男人,半天後才道:「知道這世上什麼東西不可以讓別人保管?」女人跟江山。

  白致遠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

  李伯仲的唇翹得老高,「我答應你,會好好照顧她,不會傷害她。」說罷瞅一眼白致遠放在自己衣袖上的手。

  白致遠緩緩鬆開手指,李伯仲這才跨過門檻。

  直出了院門,白卿才拽住李伯仲,迎著午夜皎潔的月光,蒼白的臉上難得出現「厲色」這種嚴肅的表情,看來是被踩到了痛處,露出她的本性了,看來那個姓白的男人真就是她的弱點。

  「要我饒了他?」回頭,看著她嚴肅的臉孔。

  「你想要的是鑄鐵的方子吧?」白致遠身上只有這一點才值得他這麼興師動眾,那個傻瓜當年拿到姐姐給他的方子,居然真就鑄了白鐵,才會引來諸多的麻煩,好不容易事情平息下來,沒想到如今還是栽在了這件事上,「你放了他,我給你。」

  「我從沒抓過他。」

  白卿鬆開他的衣袖,暗歎,原來他今晚帶她來,是拿她來威脅白致遠的。

  可他怎麼知道致遠跟她認識?是那次在街邊的一瞥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她猜不透。

  盯著李伯仲的眼睛,她慢慢後退,隨即轉身往回跑,想告訴白致遠那個傻瓜不用管她。

  這方法雖然是笨了點,而且未必成功,但至少可以試試,致遠他們是她重視的人,但凡是她重視的人,她都會盡全力去保全他們。

  推開院門,衝進剛才那間屋子,不出所料,屋裡漆黑一片,早已不見人影。

  李伯仲緩緩在院子當中站定,看著門口氣喘吁吁的她。

  「我不只有白鐵的鑄造方子,還有青銅長劍、弩箭的鑄造方法。」只要他放了他們,她願意把一切都給他,不去管父親什麼遺言,怕什麼庸人自相殘殺,既然這世上的人那麼想自相殘殺,自我毀滅,那就讓他們去死吧。

  李伯仲看著她,唇角一翹,「我沒興趣。」她有的,他肯定能讓那個姓白的男人從她那兒挖出來,既然如此,又何必做什麼交換呢?走上前幾步,攥過她的手,該回去了,他的目的達到了。

  「怎麼樣你才會改變主意?」這話說得軟弱可欺,她似乎是放棄了用嚴肅來面對他,也是啊,她們這些平頭百姓跟他們這些人玩不起的。

  「我很少改變主意。」拉著她的手腕跨出院門。

  午夜剛過,月色正皎。

  一個男人拉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走在柳影重重的小徑上,四處除了風聲,再就是輕淺的腳步聲。

  白卿慢慢恢復了平靜,回想一遍今晚發生的事,她的確是太衝動了,他帶她來就是為了讓白致遠甘願受制於他,而她卻像只慌了神的兔子,自己往木樁子上撞,那麼緊張致遠他們,這不正好又被他利用了?

  利用她來要挾白致遠,然後反過來再利用致遠他們來要挾她,有多少方子夠這麼要挾的?

  她該怎麼辦呢?

  瞧著李伯仲的側臉,暗歎,一招損,滿盤輸啊。

  從小路繞過一道漢白玉的小橋,就能看見王府的側門樓,而他卻停在了小橋前,白卿因為心事重重,不甚在意他走得什麼路,等回過神時,他正好拉她進了小橋側的竹林裡。

  白卿不明所以,但沒有吱聲。

  大概一刻之後,有個人影從他們剛剛來的路上匆匆跨上小橋,四面觀望,像是在找什麼人,無果之後,隨即跨過小橋,往王府的方向去了。

  李伯仲暗哼一聲,很好,已經開始盯著他了,那他就隨了他們的願,今晚就暫且消失一晚。

  「嘶——」跨出竹林時,白卿暗哼一聲,她的右腳錯踩在了竹筍上,扭了腳腕子。

  李伯仲歪頭看了看她跛掉的那隻腳,「能走嗎?」

  「可以。」

  結果,他還是背上了她,沒有回王府,回到了他送給她的那棟叫林同居的宅院。

  烏婆婆的老頭給他們開得門,老頭不多話,只是吱呀合上門後回屋去了,沒多會兒,烏婆婆就拿了膏藥跟冷水過來他們的房間。

  也沒跟白卿多話,放下藥,扒了白卿的鞋子,一看腳腕子腫了個大包,便動手擦拭。

  「先這麼擦一下,明天一早再去找大夫吧?」烏婆婆是對著他徵求的。

  得到默許後,烏婆婆合上門走了。

  屋裡的兩人對面無語。

  他俯身坐到床邊,白卿稍微往後挪動一下,似乎是有意躲避他的靠近。

  果然是不一樣了,見到了那個男人後,一切都反常了——他將她這些反應,歸為白致遠的影響。

  既然這麼在乎那個男人,怎麼又會把自己輕賤給他?他還記得她手臂上的那點紅可是給了他的,那東西在他來說,雖然並不怎麼值得在乎,不過對女人卻很重要,因為很多男人對那東西有種特殊的怪癖。

  「還有很長時間要熬,一直這麼躲著我行嗎?」將她的雙腿放平在床上,「既然都選擇了要委屈,就該委屈到底,這是你自己選的,怪不了別人。」翻身倚到床側,與她並排,「你要找得是什麼人?」他當然記得她來府裡是找人的。

  「瑞華,她是我姐姐的女兒。」

  他似乎一時沒想起瑞華是誰,等想到後,不禁哼笑,「就為了找這麼個人?」

  「是的。」

  「反正都要嫁出去,找到她又有什麼用。」李家的女兒都是要外嫁的,十五六歲時嫁出去,命好的,能活得久一點,命不好的,可能早早就抑鬱而終。

  「……」她就是想找,他這種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理解。

  翻個身,側躺到床的最裡側,她不想說話,跟誰都不想說……

  看著她的睡顏,李伯仲舔了舔被她咬破的唇角,他今晚親了女人的唇,沒有女人的脂粉味,也沒有香甜味,而是一股子澎湃的血腥味。

  暗暗嗤笑一聲。

  合上眼——

  燭火被窗縫透進來的風撲滅,室內一片月色的清輝。

  男人睜開眼,側身,低頭,吻在女人的唇上,女人迷糊地掙扎了一下,最終被制服,那澎湃的血腥味再次蔓延在兩人的唇齒之間,有種抱負的快感——對他們倆都是如此。

  因為這次破得是兩人的唇片。

  ***

  而此時,王府的一角,有人在密謀著一些爭權奪利的事。



十三 轉折

  李伯仲被圍攻了,或者說被孤立了,徹底地孤立。

  芽城一戰讓他引來了幾乎整個世界的反對,所有人都把矛頭對準他,說他年少氣盛,說他膽大包天,上到皇室,下到諸侯,每個人都對他的做法大吐口水,頃刻間他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壞蛋。

  而在此之前,每個諸侯用武力威脅漢北時,沒人反對,好像那麼做就是正義了。

  且這些反對的人中也包括李家自己人。

  所以從芽城回來後,李伯仲開始被盯梢了,被自己的家人。

  從林同居回到王府後,李伯仲突然清閒了起來,據說他的兵權被釋了,釋的人當然是他的祖父,這小子做事太急躁,給漢北惹來的壓力太大,不能繼續讓他獨攬軍機,要讓他休息一段時間。

  所以他就窩在了月舂院裡,成了十足的李家大公子。

  每天萎靡不醒的,睡覺似乎成了他生活中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傍晚,白卿挎著竹簍從塘子回來,帶著一身的梔子花香,而他依舊躺在樹下,閉著雙目。

  鳳宣捧著茶,朝白卿看看,她不敢送過去,怕擾了大公子休息。

  白卿放下竹簍,接過鳳宣手中的茶,放到他身旁的木幾上,想開口說話時,院門口傳來了兩道叩門聲。

  鳳宣趕緊跑去。

  來人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就是前段時間那個被他整得有點過頭的李修競。

  「伯仲,這麼清閒啊。」踱著方步,來到李伯仲的跟前,白卿早早站了起來,給李修競讓了位置。

  李伯仲始終沒睜開眼,依舊頭枕著雙手。

  「伯仲?」李修競欠身再叫一聲。

  李伯仲這才睜開眼,惺忪之中略帶驚訝,「是大哥啊,過意不去,我睡得有點沉。」從躺椅上微起身,朝一旁的凳子讓手,「坐。」

  李修競笑笑,彎身坐了下來,「羨慕你這清閒勁啊,你這一脫手,可把大哥我給累壞了,過兩天就要去東軍,這不,來你這兒道個別,順便也跟你參詳參詳東軍的事,你不是在那邊待得久嘛。」

  李伯仲的眉梢微微揚了揚,「怎麼,三叔讓你去東軍?」

  李修競本還帶著笑意,今天來,他主要是看李伯仲笑話來的,此前他可是被他整得不輕,親信被整沒了不說,連他自己也被整回了王府,變成了游手好閒,好不容易輪到李伯仲走背運,他當然不能放過奚落他的機會。可他這麼一句話就讓他有些毛髮四立,「不是啊,是祖父他老人家親口點得名。」

  「祖父?」端起茶碗。

  「是啊。」

  李伯仲嘴角帶著一絲笑意,但沒說什麼,只是抿了一口茶。

  他這個樣子倒讓李修競躊躇了起來,「怎麼,有什麼說法嗎?」

  「沒,挺好,大哥去那兒正合適。」李伯仲的表情恢復正常。

  李修競的眉頭反倒蹙了起來,端著茶半天沒喝,「伯仲,你剛才說三叔讓我去的東軍,這什麼意思?」

  「我剛才說三叔了?」

  「說啦!」

  李伯仲聳聳眉頭,「那就當沒說吧。」

  「伯仲——你說話怎麼這麼沒頭沒尾,我知道我跟你有些小過節,可咱們倆怎麼說也是親兄弟,你有什麼話不能直說?」

  李伯仲放下茶碗,坐起身,雙掌對壓了壓,當作伸懶腰了,隨後才轉過腿,側坐在躺椅上,與李修競面對面,「大哥,知道我這次栽在哪兒嗎?」

  李修競的視線在李伯仲與茶幾上來回巡了兩下,「哪兒?」

  「我攻下了芽城,給漢北惹來了禍不假,可依你看,祖父會一點情面都不講嗎?」

  李修競思襯半下,這確實是個問題,他之前太過幸災樂禍,到把這茬給漏了,祖父怎麼會把伯仲弄的一文不值呢?怎麼說他都是嫡孫,「你是說,三叔從中作梗?」

  「這我到不清楚,不過芽城那些窯場、窯工全給他收了。」

  「……」這就是說芽城那邊一點油水都沒了,全進了三叔的口袋,李修競忽而一笑,「伯仲啊,你想看大哥我的笑話。」指了指李伯仲,「你明知道你在東邊惹了那麼一大攤子事,東周定然要報復,你還說我去那兒正合適。」

  李伯仲也跟著笑一下,「是合適啊,大哥不正好可以力挽狂瀾,證明一下自己的本事嘛!」

  李修競拍了拍李伯仲的肩膀,兩人呵呵大笑。

  李修競心中暗想,這小子心機多詭,不能全信,可也不能不信,他的話有一半是在故意挑唆,但也有一半說對了。

  這小子的兵權被奪了之後,眼下漢北誰的權利最大?三叔李鍾啊,他會不想獨攬大權?他想獨攬大權,就得把他們這些人給一一除了。

  東軍什麼地方?那是李伯仲這小子的老窩,這些年他把那裡擇菜一樣,擇得乾乾淨淨,剩下的都是他的鐵桿死忠,那都是些要義不要命的主,他過去能好受?看來還是修晏說得對,事情太順,反倒不好。

  去東軍這事還得從長計議……

  送走了滿心狐疑的李修競,李伯仲又躺回了躺椅上,看起來安然自得。

  沒錯,他就是要讓東軍成為燙手山芋,誰也不敢去接,誰也別想動到東邊的局勢。

  此外,李家愛權的人實在太多了,礙事,他得讓他們減輕一點份量,而窩裡斗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他這位大哥,別的不會,無中生有,爭權奪利的事到是很在行,而且頭腦不靈光。

  白卿望著窗外躺椅上的男人,慢慢放下髮髻,這男人的野心很大——他甚至在算計他的家人。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但他藏起了致遠,讓他為他鑄造白鐵,還有那些殺人的利器,似乎正醞釀著什麼大陰謀,儘管此刻他每天都在沉睡,可一旦醒了呢?一旦他真正睜開眼,會去做什麼呢?

  「嘶——」想得太入神,手指被釵上的金針刺破,血滴猶如紅豆般粘在指尖上。

  「想跟我走嗎?」他來到了窗台前,看著她吮著自己的手指。

  白卿搖頭。

  「過幾天我們要動身去京城。」並不在乎她的搖頭,詢問並不代表就要接受她的意見。

  「不去。」她要留下來,留在那個塘子裡,繼續跟娉兒在一起。

  倚在夕陽裡,笑看著圍牆外的梧桐樹,「我幫你讓那個女孩兒自由。」夠她放棄抵抗了吧?

  是夠了——

  白卿翹起嘴角,苦笑,太夠了,那個條件就像一根骨頭,他丟出去,她就能立刻跑上去含住。

  「你相信我的話?」

  她點頭,不然呢?除了相信還有別的選擇嗎?

  李伯仲的視線停滯在她的臉上,繼而伸過手拾起她的一綹長髮,在手指間搓捻著,「知道去那兒要做什麼嗎?」

  「去讓所有人嘲笑吧?」不然他帶她去那麼高貴的地方幹什麼?

  對,就是讓全天下的人都嘲笑他們,「害怕嗎?」

  白卿緩緩摘下箅子上的一根長髮,抬眼看向他,「大公子怕嗎?」他都不怕,她怕什麼。

  李伯仲失笑,這似乎是在她面前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笑,他喜歡她的誠實,以及毫不在乎世人眼光的膽子。

  也許,有一天他會厭倦她,但他會給她安排一生無憂的生活,畢竟,在他至今為止的生命裡,這個女人曾這般特殊。

  這世上的男人和女人結成姻緣的原因千奇百怪。

  有那麼一種很特殊——它叫同下地獄。

  ***

  如果白卿知道那結局,她也許會考慮不該去。

  兩個不擅相愛的人,怎麼能去嘗試那麼危險的事呢?

  她看淺了這個男人,也看淺了自己。

  或者說,她高看了這個男人,也高看了自己。

  他們,只是一對男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6 07:02 PM

十四 眉眼上的妖 一

  按照老王爺的意思,李伯仲釋去兵權之後,要到京城裡待一段時間,一方面是為了向皇室以及眾諸侯展示對李伯仲的處罰,另一方面,李伯仲與郡主岳梓童的婚事定在年後,諸多事宜都要他親自出面,再者,今年是十年之期,每隔十年,眾位諸侯世子都會到京城聚首,作為第七代繼承人,今年的世子聚會,也該李伯仲獨挑大樑了。

  然而老爺子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把個小妾也帶去,追是追不回來了,因為知道時,人都已經快到京城了,老爺子趕緊招了老三追去京城補救,只希望不要鬧出什麼笑話來才好。

  京城在西平的東北方向,走官道,騎馬晝夜不停的話,兩天即可抵達,當然,那是八百里加急的走法。

  帶著女眷當然不能像行軍打仗,何況他又不急著趕路。

  四天的時間,他們總共歇了六個地方,每個地方都有人等著接待,像是早就安排好了。

  他沒帶下人,只有四個護衛跟隨,所以沿路的生活瑣碎全都由她來打理,累得很。

  快到京城的前一晚,他們在一處驛站住了下來,這驛站很大,且空曠無人,進去後還可以看到穿盔帶甲的兵勇,這才明白原來這裡是專門為各諸侯設得休憩之地,平常沒幾個人住進來,所以顯得冷冷清清。

  驛站建在城郊的一處高坡上,從驛站三樓的房間眺望京城,依稀可見京城南門樓上的燈火——京城就是京城,連門樓上的燈火都那麼明亮。

  五更底時,白卿便已起身,因為她要準備進京的行頭。

  打開窗,天色紅灰,早秋的晨風已帶著些寒涼,吹得人一身雞皮疙瘩。

  望一眼天際後坐下身來,從梳妝匣裡拿起小剪刀,細細地將纏在每根手指頭上的絲線剪斷,然後再慢慢把包在手指上的綢布取下,十隻艷紅的指甲就這麼露了出來——這是昨夜新染的。

  不是就要到京城了嘛,她要精心裝扮一下才行。

  對著銅鏡,將長髮綰成髻,露出了耳垂上如紅豆般的耳墜,就是唇色太淡了,小指在胭脂扣裡蘸一下,而後點在唇上,這樣好多了。

  昨晚他沒睡在她的房間,似乎是碰上了什麼熟人,這對她反倒更好,至少不必再縮在床角——這個男人讓她對很多普通的事生出了樂趣,比如一個人睡。

  他的護衛都很盡責,似乎也從不用休息,而且不說話,打開門時,他們早在樓梯口等著,引她到樓下的房間裡吃早飯。

  此時,他依然不在。

  「伯仲哥,你成親時,我要去。」一個女娃兒的聲音,就在隔壁。

  「瑩兒,好好吃飯。」緊跟著是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女娃兒似乎帶著些扭擰的哼聲,聽上去是個被萬般嬌慣的女孩,真幸福。

  「伯仲哥,你真納了個青樓女子做妾嗎?很好看嗎?比梓童姐還好看?」接連三四個問題。

  不過得到的都是靜默。

  「你這丫頭,就不能讓表哥先吃完飯再說?」又是那個男聲,帶著無奈與寵溺的音調。

  表哥?看來應該是漢西趙家人。白卿默默思襯,還是快些吃好走吧,省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放下筷子,起身。護衛給她打開門,不湊巧,隔壁也剛好有人拉開門,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娃兒,可愛的很。

  兩個女子對視一眼……

  好吧,既然都被看見了,也不能就這麼逃了。

  白卿掠過女孩,看向房間裡的李伯仲,對方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你先上車。」他如此說,當著他的表兄跟表妹,沒做任何人物介紹。

  白卿微微頷首,撩開寬袖,從小女孩面前走過,帶著一縷幽香。

  女孩看著白卿的背影半天,忽而回身看向李伯仲,桌上的那男子也是如此。

  李伯仲只淡笑著回視他們一眼,「吃好了,啟程吧。」

  「李伯仲!」在李伯仲的一隻腳剛踏出門檻時,桌上的男人忽然喊住他。

  李伯仲回過頭。

  「你這是做什麼!」帶著女人進京,這不是成心讓岳家不舒服嘛!「你要梓童跟岳丈他老人家的臉放到哪兒?」

  很巧,這位趙姓男子也是岳家的女婿,岳梓童正是他的小姨子,而李伯仲不光是他的表弟,還是他未來的連襟,所以他有權這麼吼!

  「你說呢?」這是李伯仲的答話。

  ***

  趙家這對兄妹的身份很是高貴,男的是漢西世子趙政宸,女孩是其妹趙女瑩,與李伯仲一樣,趙政宸也是來京城探視父母,兼參與諸侯之約的。

  在驛站碰上並不是什麼巧合,趙正宸本來就在這兒等著李伯仲的,作為表兄,以及未來的連襟,他想在入京之前勸勸表弟,畢竟納妾一事鬧得不怎麼光彩,此次進京應該先去岳丈家賠個禮才是,可這小子卻帶了個女人來,著實讓人生氣!

  在驛站門前,整裝待發的兩家隊伍並排站立。

  趙政宸的侍衛站了好長一排,其中還夾雜著三四個下人,頗為氣派。相比之下,李伯仲這邊就顯得過於簡單了,只有四個護衛,外加一名車伕。

  趙女瑩對表哥這個紅艷艷的女人顯得很好奇,出了門便一直盯著看——

  這女人塗艷紅的指甲,帶紅豆珠的耳墜,點明亮的唇,卻穿一身乾淨的白緞,不笑,也不說話,但說起話來很輕柔。表哥問她是不是喜歡地上那隻小土狗,她搖頭,但表哥還是把小狗拎到了她的車裡。

  她跟梓童姐不一樣,梓童姐愛笑,卻偏偏不喜歡對表哥笑,嫂子說那才是女子該有的矜持,而這個女人卻一點也不矜持,她只對表哥笑,淡笑。

  對這個女人她說不上什麼感覺,不想喜歡,但又不知道要討厭什麼,她還是希望表哥能跟梓童姐成親,因為她夢想成為梓童姐姐那樣的女子。

  「伯仲哥——」趙女瑩拉開車簾,朝李伯仲招手。

  李伯仲夾了夾馬肚子,跑快幾步,來到跟前。

  「……」看著表哥來到近前,她又不知道要問什麼了,「你很喜歡她嗎?」下巴朝白卿的馬車揚了揚。

  李伯仲沖女孩笑笑,順手把她的腦門摁進了馬車,防止被烈日暴曬。

  「那梓童姐呢?你還娶她嗎?」她從小就喜歡表哥,本想長大了嫁給表哥,可是後來有了梓童姐,她覺得比不過她,最終只有無奈的放棄,在她的想法裡,只有溫柔貴氣的梓童姐能配上表哥。

  可表哥卻帶了這麼個女人在身邊,而且還對她那麼好,送狗給她,還會托著她的手送她上車。

  她心裡有那麼一點失望,對表哥,或者說對表哥與梓童姐之間美好幻想的失望。

  李伯仲什麼也沒回答她——還是老樣子,不喜歡回答別人的問話,「伯仲哥,我喜歡剛剛那隻小狗。」其實她並不喜歡,只是想看表哥會怎麼辦。

  「那小狗不適合你。」

  「可我喜歡。」

  李伯仲盯著表妹半天,扯一下馬頭。

  白卿早已將那只可憐的小狗放到了車伕跟前——她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李伯仲拎起小狗放到表妹面前。

  那是一隻髒兮兮的黃毛小狗,似乎還體弱多病,而且並不好看。

  趙女瑩看著表哥手上的小狗,不想接,因為又髒又不可愛,而且她本來也只是想看表哥願不願意給她。

  李伯仲見狀,笑笑,轉身又把小狗放回了白卿的馬車上,小狗嗚咽了兩聲,白卿拉開簾子一角,把它引了進去,合上簾子前,她望了一眼趙女瑩。

  那一眼害了趙女瑩的侍婢們,因為她喜歡上了她畫得眉,可是又不知道怎麼去形容,就是那種、那種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每個女孩的身子裡都有一隻妖,不同的是那妖壓在心底,還是跳躍在眉眼上。

  ***

  趙家在京城的府邸在東,李家的在西,所以進了皇城之後,兩支隊伍就要各奔東西。

  趙政宸私下給了李伯仲一串鑰匙,那是他在京城別院的鑰匙,目的很明顯,馬車裡那個女人不能帶到李府,就先藏在別院吧。

  「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咱們一起去王府。」趙政宸用拳頭推了一下李伯仲的肩,示意他最好別惹亂子,這是他這個表哥的忠告,也是為了他好。

  望著趙家車隊遠去,一名護衛拉馬湊到李伯仲身前,「公子,幾位將軍已經在馮家園等候多時。」

  李伯仲點頭,順手將趙政宸的那串鑰匙遞給了護衛,打手勢,繼續往北去。他在京城也有別院,並非一定要住李府。

  ***

  大岳京城的佈局很規整,在經歷了數百年的擴建後,更是宏偉壯闊,七條跑馬道,貫穿東西,九條主幹道從南貫北,除皇宮外,將京城化成了數個小塊,其中各小塊又是同樣的劃分,經緯交錯,整齊劃一,從空中俯看,猶如棋盤。

  李伯仲的別院就在靠皇宮西南的第三條南北向的主街上,這條街比較特殊,街東住官,街西住民,正是官民居地的分界線,所以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繁華。

  靠近十字街口的位置,有一間叫馮家園的茶店,這茶店的門面不很新,也不很大,但在京城頗有聲名,因為這店裡有一批特殊的客人,這些人不是在職的將軍、都尉,就是軍中新貴,所以馮家園也被人叫做將軍店。

  店主的父親曾在軍中任過副將,招了不少同僚來捧場,久而久之,這裡就成了武將們長聚的地點,尤其各方諸侯聚集時,這裡基本就不再接待普通茶客。

  李伯仲是從後門進得店,隨即來到二樓盡頭的房間,裡面坐了幾個年輕人,都是普通的布衣打扮,見李伯仲進門,齊齊起身,顯得很恭敬。

  這幾人都是朝廷任西北的都尉,身家背景不怎麼樣,能爬到這個位置,已經說明他們本事超凡,他很喜歡拉攏這種年輕人,有幹勁,能做事,而且忠心。

  他這次進京,除了跟那些諸侯世子們碰面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為了見這些人。

  合上門,他們自有他們要說的話——且都是些不能為外人知的……

  而此時,白卿剛進別院,他這棟院子並不大,前前後後也不過六七間房,且沒有下人,看來凡事都要她來動手,所幸屋裡很乾淨,不會太累。

  兩個護衛把行李放進了客廳後,便不見蹤影,空闊的屋裡,只有她跟腳邊的小狗。尋了半圈,終於在後院找到了一口井,從井旁的木桶裡舀了半舀水放在地上,那隻小土狗湊上前「咂咂」的舔了起來。

  真是奇怪的人,毫無道理地塞了這麼只丑狗給她,只因為她多看了它一眼,歎息——她並不怎麼喜歡養活物,因為總要惦記著。

  摸著井台旁的樹墩坐下來,看那隻小丑狗舔完水,圍著自己亂轉。

  這裡就是京城了,似乎沒什麼特別,就是人多一些,吵一些而已。

  本來還以為會見到他的父母,她有點好奇什麼樣的父母能生出他那樣的人,不過可惜,這裡顯然不是李府。

  「看什麼?」點一指小丑狗的額頭,看著它乖順地搖著那根短尾巴,不禁生笑,「就叫醜醜吧。」平凡的身體搭上華麗的名字,會活不長久。

  醜醜打了個噴嚏後,開始跟自己的短尾巴較起勁來,而她就那麼看著。

  後來,他也開始叫它醜醜,於是醜丑就真叫了醜醜。

  他很忙,來到京城後,更是忙得不見蹤影,而她很閒,閒得學會去照顧他,還有醜醜,甚至有那麼一段時間,她還以為自己在過正常女人的生活。

  他的家人,他的世界怎麼就能這麼饒了他們呢?

  這個答案沒讓她等太久,在某個月圓的夜晚,總算讓她見識了他的世界,那個物華天寶,貴人如鱗的世界。

  聽說她一定會在他的世界中丟臉的。



十五 眉眼上的妖 二

  十六月滿這一晚,他帶她去了個地方,據說是什麼太尉府。

  到了才知道,原來這太尉府在擺壽宴。

  「看什麼呢?」他側臉問她,因為她一直盯著角落。

  「三爺。」白卿指了角落裡的人。

  李鍾正在打手勢,示意李伯仲過去。

  「你先進去吧。」說吧又問,「怕不怕?」

  白卿笑,「只要你不嫌丟臉就好。」帶一個妾侍來這種場合是他丟臉,反正這些人跟她又沒多大關係。

  鬆開他的手,跟著護衛走進了那座燈火輝煌的大堂。

  李伯仲則轉身來到李鐘面前。

  「我就知道你小子做不出什麼讓人省心的事,今晚王爺跟梓童都要過來,你趕快把人送走。」李鍾有些咬牙切齒,本來打算一進京就讓他送人的,可竟一時找不到他的落腳處,「而且大哥大嫂今晚也過來,你丟臉不要緊,讓他們怎麼自處?」見侄子沒吱聲,不禁更氣,「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什麼?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李家人丟臉是不是你就高興了?」

  「三叔,有些事等到了時間,我會告訴你的,先進去吧,要開席了。」

  「你——」因為不好過於張揚,李鍾只得忍下怒氣。

  叔侄倆前後進了大堂。

  大堂裡燈火輝煌,到處都金光燦燦的,人和物全是如此。

  桌椅呈豎排式擺設,靠中間的都是每人一席,這都是給各方諸侯的位置,李伯仲的位子在右邊第四位,緊鄰他的父親跟叔叔,而白卿就坐在他身後不遠的女眷位置上,比鄰她的是他的母親趙氏——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

  對於趙氏,白卿還是給了她應當的尊重,只等她入座,她才跪坐到墊子上。

  趙氏半轉過臉看了看她,沒有鄙視與氣憤,當然,也沒有高興或欣賞,只是單純的看。

  最後入場的就是做壽的柳太尉,以及李伯仲那位威嚴的岳丈岳王爺,看上去是個頗具威嚴的老者,目不斜視,唯我獨尊的。

  岳梓童的位置在左側,那廂真是好風景,正好可以將李伯仲與白卿盡收眼底。

  兩個女子的視線只撞了一次,彼此眼中都沒有過多的情緒,白卿到挺佩服這位郡主殿下,這種場面她都能面不改色。

  壽宴幾乎跟所有普通宴席的路數一樣,主人的自謙,貴客的發言,眾人的祝福,虛與委蛇的談笑,中間再穿插一些歌舞助興……

  時間走到一半時,太尉引著那位岳王爺進了側殿,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到這時,殿內的客人們才自由開來。但都說些無聊話——這種場合也不適合談什麼有建樹的事,就那麼耗著時間。

  「聽聞西平歌舞甚是有名,屏睞兄,果真如此否?」一個油頭大耳的中年人,喝的臉色微紅,靠在李伯仲父親的身旁,說著眾人都能聽見的悄悄話,顯然是在借酒裝瘋。

  李父並沒吱聲,就是那麼端著酒杯,一旁的李鍾見狀,趕緊起身陪笑,「東恬兄,小弟還沒敬您,來——」

  那被叫做東恬兄的中年人並不給面子,袖子一扯,差點把李鍾甩到在地,幸虧李鐘的下盤較穩,這才沒倒。

  「你是什麼東西,我跟你哥說話,你來腌臢個什麼勁。」越發大起舌頭來。

  這時,大堂內可就安靜了,基本上都是看好戲的。

  這個叫魏東恬的,是岳梓童娘舅家的門人出身,當然是想為岳王爺出氣了,李伯仲這混賬小子太過分,得了王爺什麼便宜還不自知,還把這麼個腌臢的女人帶到堂上來,弄得王爺跟梓童顏面盡失,既然如此,他也別想乾淨著出去,「屏睞兄,趁著今晚太尉大壽,大伙都在,也讓我們瞧瞧那西平鏡湖上有如何的風情,若何啊?」

  他這麼說,自然也有人跟著幫腔。

  李父側臉看看這個魏東恬,笑笑——與李伯仲的表情十分相似。

  李鍾重重看了一眼座位上的李伯仲,眼神中充滿責備,這就是你要的結果?讓你爹在眾人面前丟臉?

  李伯仲瞅著父親身旁的那個胖男人,照常理來說,作為兒子,此刻他該出手狠狠揍這胖子一拳。

  可揍過了呢?揍過了面子就回來了?

  他就是想證明一點:這就是他們漢北在京城的待遇——隨時都可以被人欺負,因為他們弱小。

  不少人開始竊笑,更有不少人的視線看向了李伯仲身後那個染著紅蔻丹的女子。

  白卿低下睫毛,擋住所有人伸過來的視線,慢慢捧起茶碗,飲一口,好茶!

  當然,有心為難的人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今晚他們李家這丑必是要出。

  席間有一黃口小兒,不知被誰教了話,終於指明了李伯仲身後一身淡紫的白卿。

  白卿摒棄眾人的視線圍觀,抬眼看向那小兒的手指,眉梢微翹,原來都一樣呵,這世上的權勢、身份不過就是一件衣服,再威嚴、再莊重,也掩飾不住衣服低下那破敗的人性。

  放下茶碗,整理一番衣袖,起身——

  這些男人啊,總以為出女人的丑就能有笑話看。她就讓他們看看她的笑話吧。

  李伯仲的母親趙氏看一眼起身的白卿,白卿向她微微福禮,這位母親值得尊敬,因為她沒有抓破她的臉,甚至沒跟她用鄙視的眼神。

  在眾目睽睽之下,白卿走向樂舞姬的方向,淡紫色的衣袍托在琉璃面的地磚上,哧哧輕響,而人們就那麼靜默了,看著這個披著華服的下等人在他們面前現醜。

  向擊樂鐘的女子打了兩個手勢,又向持琴弦、絲竹的樂師們比了三根手指,再跟彩蝶般的舞姬們附耳低語幾句。

  她要給這滿堂的華客們唱上一曲鏡湖的淫詩艷詞呢。

  這還是她第一次覺得在眾人面前笑唱,其實並沒那麼低賤。

  樂起,舞起,歌聲起(果不其然是紅船青樓人家那般的勾魂樂,那般的輕盈舞):

  「清山清水清靜地
  蓮荷並水堤
  一朝爺劍歡
  萬般屍骨還

  累紅顏
  不敢穿廟庵
  廟庵佛不保平安
  只能坐紅船
  紅船紅袖妖嬈亂呵
  看那錦緞爺笑談天下歡
  陪笑呵
  爺知否
  爺在高堂一指談
  多少清水人家變塗炭
  奴家唱啊
  唱這須盡歡
  心中卻如淒淒焉
  本是清水人家女
  奈何如今尋盡歡

  難道真是上古人云,
  碩鼠大啊
  大碩鼠
  讓人割肉如割黍。」

  輕盈舞,歡樂曲,唱得卻是亂世良成娼,朱門酒肉,路上凍骨,舞的是紅袖妖嬈下到底該去嘲笑誰。

  曲罷,舞停——

  白卿給這滿屋子的「碩鼠」微微一禮,她的丑表演完了。

  默默回到座位上,捧茶,聽門外的蛐蛐叫。

  「啪——啪——」有人為她拍掌,當然不會是別人,除了李伯仲誰還有這份興致?

  李伯仲回身看一眼這個他帶來的女人,她這一曲歌舞確實出乎他的意料,不過卻十分得他的心,這可比揍人來得還痛快,碩鼠?這一曲罵了屋裡所有人。

  「還不快退下去!」太尉府的管家出聲喝走了樂舞姬。

  堂內的熱鬧也猶如烏雲散盡。

  瞧她多厲害,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至於後續的事,那不是她能管的,也不必她管,既然他敢帶她來,就該知道怎麼去收拾這爛攤子,不管是影射朝廷,還是犯上作亂,都留給他吧。

  出了太尉府,她再也挪不動,腰和腳都扭了——歌舞也是門技藝,久不練習,難免要生疏。

  也許是出於獎勵,他彎身將她抱上了馬車,從他的肩上遙看過去,可以看到眾多女眷的視線都在圍觀她,其中也包括他的未婚妻。

  罵吧,用你們最惡毒的語言,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臉貼在他的肩上……

  這一晚後,整個京城都知道了漢北世子有個青樓出身的愛妾,他的名聲壞了,他的婚事也壞了,還有誰家的閨秀願意嫁給他這樣的人呢?

  他自作虐,讓自己四面樹敵……

  不過,那首《清平曲》卻傳了出去,成了她曾到京城一遊的證據。

  淡紫色的馬車在兩名護衛的護送下漸漸離去。

  李伯仲轉回身,正見表妹趙女瑩,便伸手拍拍她的抓髻。

  趙女瑩偏過頭,她討厭他——

  ***

  「大哥,你這兒子真夠有本事的,咱們李家總算出了個男人。」李鍾說著無可奈何的反話。

  李父沒發怒,也沒吱聲,只是扶了妻子上車。

  李伯仲也在一旁幫忙。

  趙氏坐好後,看一眼兒子,「有時間了,就回府裡一趟。」

  「知道了,母親。」李伯仲替母親壓好車簾。

  馬車一走,李父厲目看向兒子——既然兒子特殊,老子必然也有他的奇特處。

  李鍾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父子倆。

  看來李家這三個主要權勢頭目應該做一次深度交談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6 07:12 PM

十六 豪傑 一

  李鍾不能理解侄子這種與全世界交惡的做法,他一直視人脈為人際交通中最重要的一點,不論喜怒,他都不會與人正面交惡,所以他才會成為漢北的財神爺,對外的發言者。

  「與郡主的婚事,我看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這門親事保不住,咱們李家在京裡的地位可就難堪了。」李鍾轉著手中的茶碗蓋,眼睛盯著侄子跟兄長,想看他們有什麼表示。

  李父瞅一眼兒子,意思你做得事,你自己來說。

  李伯仲的手指在桌上點兩點,抬眼看向叔父,「三叔認為五王爺岳鏘如何?」

  岳鏹?還太年輕,也沒什麼實力,不過就是一位普通的王爺而已,「我跟他的交際不多,此人年紀尚淺,在皇族之中的地位也不夠強硬。」

  「可他得太后的喜愛。」

  李鐘點頭,這到不假,太后疼愛岳鏹這個小兒子確是真的。

  「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太子又年幼,如果有什麼不幸,這朝廷大事誰做主?」

  「太后背景雄厚——」非她莫屬。太后做主,那岳鏹在朝廷的勢力必然也就會迅速直升,不巧,岳鏹、嶽峙這兄弟倆的關係一直不好,萬一皇帝一命歸西,這兄弟倆之間可就有的鬥了,嶽峙勢力不小,但岳鏹背靠太后,也不容小覷啊,「伯仲,你的意思是我們把寶押在岳鏹身上?」

  「暫時是這個意思,嶽峙的勢力盤根錯節,就算與我們李家成了親家,那又如何?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在自己的網上多結了一條絲而已,他得勢,李家依然還是李家,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可如果是岳鏹拔了頭籌,那麼朝廷的勢力就會重新分佈,如果我們此刻站在岳鏹這邊,那麼成功之後,他封疆擴土還會沒李家一份嘛。」

  「說是這麼說,可萬一不成功呢?再說岳鏹此人,據說詭詐、貪婪的很,與這種人為伍,難保結局如何。」

  「就是因為他詭詐、貪婪,所以才更要幫他,一旦他站上了首輔權臣的位子,他就會更加肆無忌憚,到時朝廷裡天昏地暗,各方諸侯會怎麼辦?」

  李鍾蹙眉,「要真是那樣,恐怕人人都想來分一杯羹。」

  「所以啊,李家要想騰空而起,需要這個岳鏹給我們爭取時間,以及——眾人的視線。」

  「……」李鍾看看侄子,再看看一旁的兄長,「那——也沒必要非要跟嶽峙翻臉翻得這麼快嘛。」做事總是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那條後路也不過就是苟延殘喘,不留也罷,再說,三叔也知道,朝廷派系這東西沒有牆頭草,排隊要趁早,才會有好位子。」緩緩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下了幾個名字,「三叔在京城的人脈廣,這些人都是該拉攏的,以後應該會有用。至於岳鏹,不用主動去結交,相信他會找上門來的。」

  李鍾還是有些摸不準,這小子會不會玩得太大了點,「大哥,你看這——」

  李父默默不語,只是伸手將兒子寫在桌子上的名字緩緩擦去——

  李家的前途到底有多渺茫,沒人比他更清楚,他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每一天都是在熬啊,被那些京官勒索,遭其他諸侯排擠,李家再這麼繼續走下去,只有一條道,那就是滅亡。也許只有伯仲才能讓李家免於破敗啦——

  所以這些年,儘管他知道兒子的很多小動作,可是他都置若罔聞,因為他對兒子寄予厚望。

  「京裡的事,我跟你三叔會照顧,至於其他的事——」看向兒子,「就看你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了,咱們李家走到今天,只剩下兩條路,一條生,一條死。」

  李伯仲並沒有向父親發什麼宏願,只是靜靜地看著茶碗裡豎起的茶葉,他不善於發誓,因為他覺得喜歡發誓的人,往往就是那些根本不能遵守誓言的人,「我先回去了。」

  李父點頭。

  等李伯仲出了門,李鍾才看向兄長,「大哥,這事要是真做起來,肯定需要不少銀兩,你看要不要把咱們外賬上的錢拿出來一些,伯仲那邊肯定也需要。」

  李父擺手,「先不要動,伯仲不跟你開口,你什麼都不要說,也不要做。」

  李鍾默默點頭……

  ***

  此時,月已偏西,掛在枝端,照在夜路人身上,身後托著短短的影子。

  李伯仲在拐彎處停下腳步,因為有人在他後面跟了很久。

  「有事說事,沒事就滾。」仍然背著身,沒轉回頭。

  跟蹤的人聽他如此說,也不好再跟,於是從暗處的巷道裡站了出來,是個穿灰衣的男子,個頭不高,「在下三王府侍衛,想請李公子別處一談。」

  三王府即三王爺嶽峙,也就是他未來的老丈人,只是今晚過後還是不是就兩說了,「你去告訴郡主殿下,太晚了,李伯仲不想壞了她的名節。」三王府裡,這麼晚,還用這種方式邀他見面的,除了那位郡主殿下,恐怕不會有其他人。

  「李公子且慢走——」那侍衛見李伯仲要走,趕緊出聲攔下,「郡主殿下說,公子即便不念兩家婚約,也念少時之誼,請見這最後一面。」

  等了良久,李伯仲才轉回身。那侍衛見如此狀況,知道他是同意見面,於是轉身帶路。

  兩人前後走了不到兩刻,在一處小橋前停下,小橋前停了一輛馬車,那侍衛將李伯仲帶到車旁後,便轉身撤到兩丈之外。

  李伯仲沒有先說話,而且他也沒什麼可說的。

  「公子可還記得十年前的中秋月圓夜,就在這小橋上,你曾說過什麼?」女子的聲音很輕柔,也很好聽,正是那位郡主岳梓童。

  她沒有下車,只是隔著簾子說話。

  李伯仲看了看周圍的景物,他不記得來過這兒,更別說當時說過什麼話了,「抱歉,不記得了。」

  馬車裡沉寂無聲。

  是啊,已經十年了,誰還會記得自己曾經說過什麼呢?女人總是傻,指望男人記得所有事,最後卻發現,根本就是自己在給自己編織牢籠,然後再把自己放進去,以為會有人記得來救,結果什麼人都沒來,只不過是自己在跟自己做遊戲。

  十年前那個夜晚,她跟著姐姐,姐姐跟著這些世子們,玩得很開心,小橋東岸有戶人家辦喜事,因為是鳥夷人,所以風俗很怪,新娘是要露臉給人看的。姐姐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便問這些世子們,娶了妻後會怎麼對待?

  有人說榮華富貴,有人說相敬如賓,也有人說要疼愛,只有他不說話,別人用力問他,他才說,要藏起來。

  為什麼要藏起來呢?他沒說。可她卻為了這句話著迷,她記得她拉著他的手說:你以後把我藏起來吧。

  他看著那熱鬧的喜宴半天,低頭看她一眼,說「好啊」。

  所以——

  她便等著了,可惜沒等到。

  男孩長大了,變成了男人,一切就都變了……

  「她也許是個奇特的女子,守住了,幸運,守不住,幸甚——」前者對他,後者對那女子。

  這句話說得很小聲,而且也沒跟他解釋這話的意思,男女之情本就是解釋不來的,得到、得不到,就在一念之間。

  她是得不到了,因為這個男人似乎根本就沒認真記得她,「就此別過了。」

  他以為她有什麼話要說,結果只說了三句,而且有一句還沒聽清楚,就這麼走了。

  這女子挺安靜、莊重,看起來也十分賢惠,應該會成為很好的當家主母,就像他的母親,如果她不是嶽峙的女兒,也許他真會娶她為妻。

  馬車噠噠的離去,獨留一輪圓月當空,他轉過身,女人——終不是重要的東西啊。

  踏著月色回歸……

  打開院門時,正屋裡還亮著燈,叫醜醜的小土狗圍著他的腳哼哧哼哧地轉圈,他以為她還在等他,可打開屋門,只見暈黃的燈光——她只給他留了一盞燈。

  於是,他伸手把她攪醒——

  「回來啦?」白卿的睫毛慵懶地打著顫,就像她今晚的舞姿。

  爬起身,替他寬衣解帶。

  他則伸手握了她的腰。

  畫面看上去很和諧,他們就像一對夫妻。

  只可惜有人來擾——

  醜醜撅著屁股對門外叫喚著。

  「什麼事?」李伯仲轉頭向門外詢問。

  「漢西趙府出事了——請您過去一趟。」門外的護衛如此回話。

  他隨即鬆開放在她腰上的手,拉好衣衫便出門去了。

  白卿望著合上的門,搖頭輕笑,真是個霸道的人,回來時一定要你知道,離開時卻什麼也不解釋。



十七 豪傑 二

  漢西王有一故友,姓方,名喚方合,據說是什麼山野高人,此次趙政宸進京,他也尾隨而至。

  李伯仲半夜進漢西趙府,第一個見到的人不是表兄,正是這個叫方合的。他算是個相當惜才的人,但對這個方合,卻頗為不然,因為這人打量人的方式他不喜歡,似乎悠然飄在世外看戲一樣。

  這世上沒什麼世外高人,既然都已經坐在人世管人事,還談什麼笑看世人?有什麼資格?

  下人把李伯仲讓入座,方合卻始終沒有起身跟他打招呼,從禮節上來說,這人確實夠世外,因為不懂禮貌。

  到是方合身邊的青衣小童的氣勢頗讓李伯仲讚賞,執拗、傲慢,是少年人該有的樣子。

  「伯仲你來啦。」趙政宸從側門進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的,方合方先生,還有他的小徒弟——」小徒弟的名字他到不記得了。

  「我叫方醒。」少年毫不避諱地自我介紹。

  李伯仲點點頭,就算見過了。

  「哦……好,那咱們談正事。」趙政宸自覺無趣,兩邊都是冷淡的性子,自己這麼熱絡的介紹,反倒顯得太多餘。

  趙政宸一揮手,下人陸續退了出去,併合上門,「是這樣,東周在幾天前派兵佔了魏縣,魏公子來跟我求救,你看這事要不要介入?」

  李伯仲轉著茶碗蓋,等了半天才開口,「兄長既然都想好了要介入,還問我做什麼?」

  「不是我也拿不定主意嘛,再說,漢北跟東周、魏比鄰,我就是想插手,不是還要靠你幫忙嘛。」

  李伯仲瞅著表兄,唇角翹得老高,「你問我啊?我的兵權早被老爺子給釋了,我能幫你什麼忙?」

  趙政宸蹙眉,「別跟我這兒裝孫子,你在東軍的勢力我還不清楚嘛,再說,幫魏驅逐東周,對漢北有百利無一害,唇亡齒寒的道理你能不明白嘛,有個魏在前面擋著,你那東邊的沃野良田才能保住。」

  「原來兄長都是在為我們漢北著想啊。」盯住趙政宸的眼睛,盯得他有些不自在,「那我到要聽聽,兄長打算讓小弟我怎麼幫忙?是不是要我在東邊讓出塊地方給你做營地,然後再讓出條道來給你運備軍糧啊?或者說,你去驅逐東周,小弟我給你供糧?」

  「瞧你這怪脾氣,我這不是正打算好好跟你商量嘛!」

  「商量的前提是利益均等,可現在怎麼看,這利益都跟我沒什麼關係,你的軍隊駐紮在我的地盤,拿著刀槍劍戟去助人為樂,順帶運些好東西回去當回報,有名有利,我呢?除了給人笑話我們漢北軟弱可欺,連邊關都讓給外人守,還能有什麼?那魏公子的三鞠躬?兄長,不是小弟的脾氣怪,是你的想法太怪。」

  趙政宸氣得無話可說,「我說過要去給你守邊關了嗎?你小子說話越來越難聽。」

  「兩位世子莫動怒。」方合終於開口了。

  趙政宸對方合很是尊敬,聽他如此勸,遂閉口不言,這些日子,伯仲這小子做得事,說得話老讓人窩火,他的氣窩了一肚子,說不上兩句就想吵架。

  「老夫看,李公子還沒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方合起身,打開了桌案上一份地圖,「東周此次大動干戈,卻只佔領了魏一個小小的縣城,為什麼呢?」指了地圖上的一處小圓點,「因為此處往西北不遠,便是大岳北部一處相當重要南北大道,雖然這些年漸漸廢棄了,但它的意義仍然很大,從這條路直接可以穿魏、漢北、漢東、漢南,得此關卡者,既可以佔據有利地勢,又可以收穫路卡錢銀,更能將北方的銅礦運往南方,如此一來,東周必然興起,岳東各諸侯便要遭殃了,所以不想讓他一家獨大,就得聯合制衡東周。」說罷看向李伯仲。

  李伯仲看著地圖,心裡暗哼,本來這條南北大道是他想要的,還暗中佈置了兩年的軍力,結果被這姓方的一眼看穿了,也好,既然這條路那麼多人盯上了,那就擺到台面上解決好了,漢西想插手此事,無非兩個目的,一來,不想讓東周過於強大,二來,魏境之內銅鐵豐盛,恐怕想借此機會撈一些好東西回去。

  「方先生果然是世外高人,一眼看穿了東周的小伎倆。」手指沿著地圖上的南北大道遊走著,「兄長既然那麼想助人為樂,伯仲也不能太固執,這樣吧,油縣以南,小弟不才,幫你解決了,油縣以北,兄長您請。」指尖定在地圖上的一個小點,那裡便是油縣,油縣南是漢北地界,他絕不會讓別人的軍隊踏進他的地盤。

  這麼一來,利益均分,誰也不要占誰的便宜,要懂得分享。

  趙政宸看著地圖,半天之後才點頭,他就看看這小子有什麼本事敢說這種大話,油縣以南?那他就看他怎麼擺平。

  表兄弟倆雖是血親,但畢竟立場不同,關礙政治的東西,沒人會輕易讓步……

  「此人不凡啊——」望著李伯仲的背影,方合微歎,雖然他很看好漢西趙家,不過現在看來這漢北李家也很有鼓脹的士氣,恐怕這天下沒幾天安靜了,豪傑層生,天下不寧啊。

  「師尊,這人哪裡不凡?」青衣小童追問。

  「等著看吧,不凡之人,定做不凡之事。」

  小童暗歎,師尊他老人家說話總是這麼神神叨叨的。

  ***

  李伯仲回到小院時,天早已大亮,打開門,院子裡下了一層薄薄的秋霜。

  醜醜正蹲坐在廳外,咂咂的舔著它的早飯,見男主人進門,嗷嗷的歡叫了兩聲後,便飛奔過來,咬著男主人的褲腳表示親暱。

  跨進正廳,桌上的早飯還冒著熱氣,她不在。

  李伯仲伸手掀開內室的簾子,白卿身著紫衣,正對鏡梳妝。

  從鏡子裡看一眼他衣服上的薄霜,看來是一路走回來的,又出什麼大事了吧?

  簪好玉釵,起身給他找衣服去了。

  李伯仲就倚在內室門口,等著她的服侍。

  醜醜蹲在門檻外,搖著它那條短尾巴,靜靜看著屋裡的兩個主人。

  「夫人剛派了人來,要我們過府一趟。」扣好最後一粒盤扣,順便傳達他母親的吩咐。

  我們?母親也要她一起過去?笑,難怪她的妝容淡了這麼多,連身上的香味都變了,她似乎很尊敬他的母親,這一點他喜歡,「這是什麼香粉?很好聞。」摟著她的腰,鼻子抵在她的脖子上,深深嗅著這讓人想睡覺的香甜味。

  白卿蹙眉,因為他的胡茬刺的她的脖子又癢又痛。

  「你的舞跳得很好看。」感覺的到她在有意閃躲,可他卻偏偏將下巴蹭在她的脖子上,「什麼時候再跳一次。」

  「……暫時跳不了了。」她的腰傷估計要好久才能恢復。

  「……」他什麼話也沒說,就那麼摟著她的腰。

  白卿仰頭,不禁詫異——他竟閉眼睡著了,就這麼站著睡去的,真是奇人。

  ***

  到李府時,已近正午,天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李伯仲將她扶下馬車,早有下人替她撐起紙傘。

  像其他世子府一樣,李府很大,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金碧輝煌,不過乾淨。

  有人說看庭院可以看出女主人的品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想這位趙氏夫人定是個細心、溫柔的女人。

  「父親,三叔。」跨進門檻就見李父與李家三爺正在飲茶,李伯仲開口打了聲招呼。

  白卿也微微福身。

  兩位長輩點頭算作見過了。

  李伯仲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而白卿因為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坐,遂站到了李伯仲身後。

  「昨晚政宸找你過去了?」三爺李鍾等了一上午,就是為了要弄清楚趙政宸半夜找侄子去的原因。

  「嗯。」

  「什麼事?是不是東周攻下魏縣的事?」李鐘的消息來源也多的很。

  「就是這事。」

  「他怎麼說?是不是想借咱們的地方給他們趙家當演馬場?」

  李伯仲微微點頭。

  啪——李鍾一掌拍在桌子上,「我就說,他們趙家也沒動什麼好腦筋。」這話是朝著李父說的。

  李父看看兒子,「你怎麼答的?」

  「油縣以北,讓給了他們。」

  「好——」李鍾高興地差點跳起來,「伯仲你這就對了,怎麼樣也不能讓他們的大軍進駐咱們的地盤。」

  李父畢竟老辣些,知道兒子敢這麼違逆趙家,定然是有些準備的,「你確定不會出事?」

  「不會。」他敢這麼做,就必然有把握,要是真為了一時意氣,當時在巨力山,他早就開打了,只是當時的時機不到而已,而且他暫時還要仰仗漢西的扶持,所以輕易不會跟漢西扯破臉皮。

  李父觀兒子神色,明白他的把握很大,遂沒再說什麼。

  這時趙氏夫人進門,李鍾也不好再亂說話,畢竟這大嫂就是趙家人,說多說少了都不好看,「對了,我還要去見幾位老友,就先出去了。」今天是大哥一家人的團圓飯,他也不想跟著湊熱鬧。

  「吃了飯再去吧,廚房都燒好了。」趙氏出聲挽留。

  「不了,外面也定好了桌,我得趕快過去。」李鍾放下茶碗,看上去行色匆匆的。

  等李鍾出了門,趙氏夫人這才轉過身來,先看了一眼兒子,見兒子身上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不禁微微勾起唇角,到是個會照顧人的女子。

  再轉眼看向兒子身後的白卿,淡淡的妝容,暗紫的衣裙,少了昨晚的那身妖冶,看著到也舒坦不少,納了就納了吧,反正就是他們反對,兒子也未必會聽。何況這小子自己也知道分寸。

  「吃飯去吧。」對眾人招呼一聲。

  這就算是見過公婆了吧,雖然不怎麼像。

  白卿走在最後面,看著前面這一家三口,不由的想到了娉兒,有一天,也許她們也可以這麼一起走去吃飯吧?

  ***

  當晚,她先回了小院,而他,沒說回不回來。

  推開院門,醜醜早就等在門口,身上淋得濕漉漉的,很落魄,但很高興,因為主人回來了。

  「餓了吧?」她問醜醜。

  醜醜哼哧哼哧地跳躍著——它是餓了。

  撐著紙傘,去給它做吃的去。早就說了嘛,她不喜歡養活物,因為會惦記,現在這小狗到成了一樁心事了……

  廚房裡點著一盞青燈,灶台下燃著熊熊柴火,一華服女子坐在灶台前,抱著雙膝看地上的小土狗咂咂地舔食。

  「吃飽了?」女子笑問小土狗。

  小狗打了個噴嚏,似乎是在答話。

  「那就回窩裡去吧。」

  小狗喔喔了兩聲,真就搖著尾巴回去了。

  女子滅了灶台下的柴火,托了一桶熱水回去屋裡。

  合上門,關起窗,褪去衣裳,整個人沒進了溫水裡,良久後才冒頭出來,一出來,脖子上便多了一把冰冷的劍。

  她看向劍的主人——

  那是一雙空曠的眸子,眸子裡還帶著些微戲謔,是想看她怎麼被驚嚇到尖叫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7 03:40 PM

十八 妊娠 一

  「東立」從來不缺亡命之徒,殺人也甚少失手,所以他們才能存在至今,甚至越殺越有名頭。

  這一次要殺的是個大人物——漢北世子,所以「老頭」派來了從未失誤過的他。

  的確是個大人物,光兩個護衛就讓他費了不少事,能訓出這麼忠心的護主犬,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肯定都要有相當的個人魅力。

  當然,這樣的男人身邊總是不乏漂亮女人,就像眼前這個。

  本來他可以悄無聲息地割斷她的喉管,但沒有,因為他欣賞她光著身子還能這麼鎮定,所以他打算給她一個跟情郎同生共死的機會。

  午夜,浴桶裡的白卿早已凍得滿身青紫,伴著院門悉索的響動——李伯仲回來了,卻在一步一步接近死亡。

  白卿驚恐地望著眼前這個笑得溫柔的男人,她不希望李伯仲死,但又無法去警告他。

  吱呀——

  門扇半開,李伯仲踏了進來,白卿閉上雙眸,無奈地暗歎。

  那男人並沒有急著向李伯仲動手,而是靜靜的等著他跨進來,看到自己,以及趴在浴桶邊緣凍得嘴唇青紫的白卿。

  李伯仲沒有表現的過分驚訝,從推開院門的那刻他就知道出事了,燈亮著,醜醜沒叫。他本可以就此退出去,可他沒有,該來的總歸躲不掉,而且,他想看看她是不是還活著。

  看到他,白卿很失望,但又有些欣慰,以他的觀察力,不會覺察不到家裡的不同,可他還是進來了。

  沒有交談,也沒有廝殺,李伯仲只是伸手拾了屏風上的衣衫來到白卿跟前,「出去。」這兩個字當然是說給屋裡「閒雜人」。

  「閒雜人」到也沒有薄了他的面子,起身出去。

  白卿被從冷水裡撈出來時,雙腿早已麻木,十指青白又冰冷,緊緊抓著他的胳膊,死亡畢竟是可怕的。

  「這回怕了?」伸手碰了碰她脖子上那條細細的血線,也許只是一念之差,她就不在了。

  女人在驚恐時很可愛,至少這個女人是這樣,她會變得貓兒一樣,緊緊扣在他身上,然後瞪大那雙難得真誠的眸子,「聽話,上床睡覺。」撫摸著她濕漉漉的長髮,像在撫摸貓兒……

  安撫好屋裡的女人,李伯仲帶上門,與那不速之客的視線相對。

  「東立的?」能這麼輕巧就把他兩名護衛做掉的,不是官府的,恐怕非東立莫屬。

  對方只一貫的笑,他不怎麼喜歡跟快死的人聊天。

  「看來是很有把握。」李伯仲走到桌案前,倒一杯茶,「除了殺人還有別的興趣吧?」這人的眼睛裡空闊,這種人不是毫無目標,就是目標高遠。

  對方笑,兩根食指相互繞動,一根銀絲在食指間閃亮,這是他對付高手時才用到的東西,今晚用上了,算這位世子殿下的榮幸吧,畢竟能死在他銀絲之下的人屈指可數。

  哧——如蛇吐信,一道閃光鑽向李伯仲的後頸……

  呼一聲,門被拉開,白卿瞪著李伯仲,他正坐在正堂,雙手交握身前,額頭垂在手上。

  那個男人早已不見蹤影——

  白卿緩緩走到他跟前,蹲下,伸手碰碰他的肩,他沒動。

  再碰碰,仍舊沒動。

  就在她不死心打算再次伸手之際,他抬頭,看進她的眼底深處——

  而她也看進了他的眼底,黑不見底的深淵,這個男人的慾望讓人卻步,她突然有些發怵。

  「擔心我?」說這話時,他的眼睛在笑。

  點頭,是擔心他,她不希望他死。

  「這世上捨得殺我的人,不多。」手指順著她的唇片,滑向她的下巴,然後頸子,再往下……直到她嗵嗵跳躍的心臟。

  他再次吻了她的唇,享受著這種侵入她靈魂的方式,不是對劫後餘生的慶幸,只是興奮。

  沒人知道他跟那個東立的男人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交易,總之他活了下來,而且是從那個從未失誤過的銀翼手上。

  那晚之後,醜醜不見了,死不見屍。

  不過它的飯盆沒空多久,因為他又帶回來一隻小狗,灰黃的毛,漂亮的耳朵,比醜醜好看,他也叫它醜醜。

  她大病了一場,他的母親給她請了個大夫,開了好多方子,一隻吃到大雪茫茫,吃到她聞見藥味就想吐才饒過她。

  冬至後,小寒前,岳梓童出嫁了,好盛大的送親隊伍,從東門順著官道一直排到看不見的遠處,嫁的是個好人家,也是漢北李家的死敵——東周侯吳家,很多人等著看李家腹背受敵,什麼叫丟了夫人又折兵?也許沒人比李伯仲更適合解釋這句話。

  大寒時令,正值新春,京城裡還下著大雪,可擋不住該有的熱鬧。

  她跟他在李府住了一晚,夜晚經過花廳之際聽到了他與父親的交談,說是要回西平,這讓她興奮不已,終於要回去了——

  「伯仲啊,過了年就二十六了,是不是該考慮婚姻大事了?」說罷回西平的事,李父又附加一句,「有了嫡子,才能定住手中的權利,無後是大忌,這一點你得記住。」李家子孫眾多,就算是嫡長孫的地位,沒有後人,也是可能被顛覆的,「你母親前幾天到趙府去,與你舅母深談了一次,女瑩過了年也有十五了,你舅舅跟舅母也很屬意你,有意想把兩家的關係再拉近一些。」看看眉梢不動的兒子,「你從小就疼女瑩,而且——看如今這局勢,能借漢北一把力的也只剩漢西了……」

  白卿沒再聽下去,這與她無關的,知道可以回西平就行了,再說回到西平,也許他會實現他先前的諾言,她也就不必再繼續待在這個家裡了,一切都會恢復如常。

  「喔喔——」醜醜衝到她的腳前,對著前方直叫喚。

  是他的母親趙氏,正迎面走來。

  白卿叫住醜醜,微微福身,「夫人。」

  趙氏看看地上的醜醜,再看看她,笑得和煦,「會平繡嗎?」平繡是西平女子特有的一種刺繡針法。

  「一點。」少時只是跟工房的小姐姐們學過一點。

  「來——」聲音柔和,彷彿帶著母愛的誘惑,讓人不禁就想跟她走。

  兩人來到溫暖的繡房,裡面擺了織機,繡架,牆上掛著色彩絢麗的圖樣,「多少年都沒回過西平了,早前會的那點平繡都忘得差不多了,你來幫我看看這盤針的針法可是錯了?我總覺得哪裡不對。」

  白卿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整幅繡品早已繡得差不多,而且趨於完美,只是彎曲處的針法有些錯用,「這兒改用滾針也許會好一些。」

  趙氏頗為領會地點頭,「是了,該用滾針的。」笑得和樂,眼睛卻專注地看著白卿,「一個人收拾那麼大的院子肯定很辛苦,搬過來住吧?也算跟我做個伴,再說伯仲過些日子要回西平,你一個人更不方便,住到府裡也能讓他安心回去。」

  「……」白卿望著這位溫柔的母親,一時無話,她怎麼覺得她的溫柔是個陷阱呢?



十九 妊娠 二

  對於他母親的提議,白卿沒答應,也沒不答應,只是笑。

  她算不上她的兒媳,所以不會低著腦門任由夫家來吩咐,可她卻是他的女人,最重要的,她尊敬這位雍容華貴,卻不會輕易睥睨人的夫人,所以她只好笑。

  她能理解趙氏的想法和打算。李伯仲畢竟是高高在上的諸侯世子,他要娶貴妻,生貴子,他還要在那些貴族中間受人尊敬,而所有這些都是她白卿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的,他娶的女人是要旺夫的,不是她這樣剋夫的。

  所以,她可以理解趙氏的心意,如果換作是她,她也會把影響自己兒子的女人隔開,隔得越遠越好……

  白卿其實很想告訴他的母親,她不會黏著她的兒子,因為她也怕,那樣的男人,只會「掠奪」這一種本領,菩薩都不會要他。

  窩在床角,裹了兩層毛被,依然冷得直哆嗦,這些日子,京城裡一直是大風大雪,酷寒難耐,有時候她會很想他早點回來,至少靠在他身邊不會冷。

  「怕冷怎麼不讓下人搬些炭火進來?」進門就見她縮得跟雪地裡的兔子一樣。

  「炭味太重,老會咳嗽。」而且聞久了第二天便會頭痛欲裂。

  他揚揚眉梢,也許是覺得她嬌慣吧,「那就這麼干凍著?」站到床前,等著她來給他更衣。

  「不是還有你嘛。」爬起身,解他胸前的盤扣,同時也感受著他暖暖的體溫。

  「過幾天,我要回西平去。」注視著她光潔的額頭,似乎想看她什麼反應。

  「會帶我回去嗎?」她也不想拐彎抹角。

  他沒回答她的話,只是看著她,良久後才道:「我要成親了。」

  「哦,是喜事,恭喜你。」這事她知道啊,「別那麼看著我,是真心恭喜的。」把手貼在他暖暖的胸膛上,一點點奪走他的體溫。

  「我知道。」摟住她的細腰,「你在慶幸可以離開我了?」

  「怎麼會呢,離開你我會哭的。」怎麼說他都算她的恩人,她這人很知恩圖報。

  他在笑,看著她笑,「你是不是覺得可以看穿所有人?」然後像個智者一樣,站在邊上看世人的笑話,臉上掛著淡漠,心裡卻在嘲笑每一個人。

  「不是所有,只是『很多』,吃苦、吃虧,吃出來的眼睛。」她也不想看得這麼清楚明白,可誰讓她攤上了呢。

  「你覺得你也可以看穿我?」

  搖頭,她不想去看穿他,也未必能看穿,她更不願去試,因為有野心、有抱負的男人很可怕,會讓女人萬劫不復的,所以她一直都在躲避他,「看穿了你,我怕是再不能活在這世上了。」他這人不會讓誰輕易看透的,就是他的親人,他都會在他們身前掛上一層紗,又何況是她呢。

  他還在笑,下巴在她的額頭上磨蹭著,「我到真有些捨不得你。」他確實挺喜歡這個女人,為了她要保護的東西,可以拋棄尊嚴、貞潔,甚至是跟整個世界作對,「可又非成親不可,你說怎麼辦呢?」很溫柔的聲音,還帶著些寵溺,他可以是個好情人的,如果他願意的話。

  她的額頭被他的胡茬刺得又痛又癢,但推不開,只能任由他,「古人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得貴者乃為上。」她是魚,他未來的妻子是熊掌,前者廉價,後者尊貴。

  「想留在京城嗎?」他如此問。

  「不想。」她來京城就是替他「鬧事」的,沒有他,她還鬧什麼?難不成真要在這個家里長住下來,生兒育女,供養公婆,然後跟他的妻妾們爭風吃醋?她不是貴夫人的命,要真是變成那樣,她一定會把他的家鬧得七分八落,然後跟他的女人們一起變瘋,再然後,就是他要了她的命。

  有時候,偶然想到這樣的結局,她都會笑出來。

  他沒告訴她這次談話的結局,不過第二天他讓人去別院收拾了行李——他們倆的,這麼看來,他應該會帶她回西平,這讓她暗暗開心了半天,終於可以回去了。

  回到西平,他會娶妻生子,而且妻子還是他疼愛的表妹,他們會幸福的,並且一如既往的高貴富有。而她會慢慢變得一文不值,直到默然離開李家,或者說被趕出李家,多麼悲慘又幸福的結局。

  這麼幻想著,連飯都吃得多了,把鮮紅的辣椒醬汁抹在煎蛋上,吃得有滋有味。

  她平時吃不得辣的,也許是因為今天的心情特別好。

  李伯仲默默看著她這種噁心的吃法,蹙眉。

  「少夫人,還要嗎?」侍女看著空空的醬汁碟,不禁出聲詢問。

  白卿抬眼,視線正好與李伯仲的相撞,怎麼?已經開始不喜歡她的吃相了?笑,「不用了。」

  侍女於是退後半步。

  今天一早,李伯仲的父母便受邀到漢西趙府做客去了,想也知道是為什麼而去,婚姻大事嘛,總歸要談得詳細些,何況男女雙方的身家背景又那麼雄厚,彩禮、嫁妝這些自是不必說,最重要的是政治利益該如何分配,總歸要在婚前理得清楚一些才是。

  所以,今晨的飯桌上就只剩了他們倆。

  屋外還下著雪,細細碎碎的,風到是停了,所以顯得很安靜。

  白卿剛放下筷子,就見一個小廝匆匆進來,稟報道:「公子,趙公子來了。」

  李伯仲正在喝湯,勺子舉在半空中,還沒來得及送進嘴裡,「請趙公子先到書房。」

  小廝得令退了出去。

  趙政宸來了——白卿很自然而然地這麼想。

  李伯仲擦嘴、漱口之後,匆匆去了書房。

  廊外,醜醜正蹲在雪地裡,見他跨出門,不禁湊上前去示好,可惜男主人此刻沒心情跟狗玩,只消手指一指,它便乖乖地坐回了原地,真是只沒勇氣的狗。

  有的時候她會胡思亂想,其實她跟醜醜在某些方面很相似。

  趙政宸來李府,除了恭喜其妹與李伯仲的婚事外,當然還有東周那邊的戰事問題,如今兩家快結秦晉,有些話當然就好說了,他來找李伯仲,無非就是希望漢北能在一些特殊的時刻,向千里奔躍的漢西軍提供一些小助益,順帶還希望漢北能放鬆對邊關上一些路卡的守衛,這麼一來,也好讓漢西軍以及漢西商人能更快地將戰利品運回去。

  李伯仲沒有薄他的面子,很痛快地都同意了,讓趙政宸很高興,表兄弟倆冰釋前嫌,相談甚歡,看上去和樂融融。

  當晚,趙政宸留在李府飲酒,趙氏親自下廚,李父和李伯仲作陪。

  李趙兩家聯姻後的利益分配早在白天就已談妥,所以晚上這頓酒喝得格外痛快,酒後飲茶之際,趙氏過來詢問侄子吃得如何,正閒談時,一名小婢女淺聲在趙氏身後喚了一句,「夫人……」

  「什麼事?」趙氏半轉過臉。

  「少夫人腹痛不止,似有不適。」

  趙氏的視線微微停頓一下,隨即道:「去請大夫來,我一會兒就過去。」

  婢女掩聲退下。

  趙氏轉過臉,笑容溫和,繼續聽著侄子與丈夫的交談,視線與兒子交接時,很平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8 09:03 AM

二十 妊娠 三

  老大夫擦著汗退出大廳,不禁怨歎這家人怪,半天沒一個人開口說話,弄得他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哎,要說這大戶人家的女眷好看是好看,可就有個毛病——身子骨弱,身子骨弱就容易保不住胎,所以說種苗看地,還是找個壯實點的女人好。

  老大夫將藥補的方子遞給了管事的丫頭,領了銀子後悻悻地離去。

  廳內,一家三口仍舊默默不語。

  最終李伯仲起身出去,什麼也沒說,走到門口時被父親叫住,「你這是什麼態度!難道還懷疑我跟你母親不成!」

  趙氏也看向李伯仲,她始終沒向兒子去解釋些什麼。

  李伯仲頓一下,但始終沒回頭,聽完父親的話後,跨出門檻。

  「伯仲!」李父很不喜歡兒子這種目無尊長的舉止。

  李伯仲回過頭,看了看父親母親,「放心,我什麼都不會做,一切照常。」照常跟趙家結親,照常興李家的門第。

  李父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趙氏攔住,趙氏搖頭,這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難過也是必然,就讓他去吧。這事確實要怪她,當時請大夫去看白卿的病,診出脾腎虧得嚴重,懷孩子很難,她便讓大夫開方子調補,沒想到結局卻是這樣,孩子是有了,但還不如沒有。

  「老爺也懷疑我?」趙氏看著丈夫的神情,問得淡然。

  李父尷尬著笑笑,確實有一點疑慮,畢竟女瑩是她的親侄女,為今後打算也是正常,「夫妻這麼多年,我怎麼會懷疑你,只是擔心伯仲罷了。」

  趙氏笑笑,她知道丈夫對自己有疑慮,當年他那兩個侍妾合起伙來一致對她,而他也對這樁政治婚姻不滿,家裡沒少鬧騰,以致她丟了第二個孩子,此後便沒再生養。他對她,始終還是存在顧忌啊。

  女人,可憐的,不光要被當成物品交易,還要被當成敵人防範。兒子、丈夫,都不能為她庇護,她永遠要自己活著,扛著李趙兩家人的歡喜聚散,「我是老爺您的髮妻,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會違背這個前提,您一定要記住了。」低下睫毛,掩去心中的悵然,誤會就誤會了吧,只要她問心無愧,上天入地都會走得順暢。

  ***

  相比趙氏的悵然,白卿好得太多,因為到此刻她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從沒想過會有孩子,當年飢寒交迫烙下的毛病,多少大夫都說她與子息無緣,所以她才會那麼堅決地認為她不會有他的孩子,事實也證明了她的堅決沒錯,跟了他這麼久都沒有,所以她根本就沒往那方面想,只是以為那是月信,就像之前多少次無序雜亂的月信一樣。

  後天就要動身回西平了,回到西平後,她的關係網絡就不會這麼閉塞,暗暗盤算著,要先給自己找個好去處,不能離西平太遠,但也不能住在西平,那是個是非之地。他說過要給娉兒自由,當然,這自由不可能是把娉兒交給她,這一點她很清楚,所謂的自由不過就是比李家的其他女兒嫁得普通一些罷了,但這已經足夠了,幸福就是普通的,不特殊的。娉兒也有十二了,到了定婚嫁的年紀,所以這次回去,她會敦促他實現他的諾言。

  至於白致遠,他的事不能急,畢竟她還不清楚他到底用白致遠在做什麼,這個男人的野心很大,相對的,他的心思也極縝密,太急切反而會做錯事,她相信白致遠一定會來找她要更多的冶煉方子,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好。

  「大公子。」侍女的聲音打斷了白卿的思緒。

  他來了,坐到床前的繡凳上,看她的神情有些怪異,似乎帶著些……說不出的東西,像感傷,又不像。

  「你留在這兒吧。」開口便讓她失望的話。

  「怎麼了?」她不得不懷疑是趙政宸的原因,因為今天只有他來過,也許是他為了妹妹的幸福說了些什麼,畢竟她是他的「寵妾」,很可能會影響到他未來主母的幸福。

  「沒怎麼。」他不願多做解釋。

  看著他,白卿壓下追問的慾望,早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那我什麼時候能回去?」他的婚期之後嗎?

  「等身體養好了再說。」

  白卿勾唇,原來只是因為她的病痛,心情倏然順暢,「我沒事的。」每個女人都要經歷的事而已,她沒那麼嬌慣,「再說路也不遠。」而且還都是坐在車上。

  「你就那麼想回去?」看著她的笑意,他終於明白這個女人說得都是真話——她不會為他生兒育女,所以失去孩子也不會讓她傷心難過。

  他的樣子看起來很不悅,她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還是掩去了臉上的笑意,「……」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決定什麼話也不答,多說多錯,而且他像是被誰惹起了脾氣,她不願引火上身。

  誰也沒想到他們就這樣作別了,一個帶著瞭然的不滿,一個被莫名其妙的誤會。

  他是喜歡孩子的,尤其這還是他第一個孩子,只可惜在他得知他存在的同時,又在剎那間失去了,沒人能理解他這種心情。

  而白卿,在他走後才得知真相,撫著肚子半天沒說出話來——

  「怎麼起來了,先躺下吧。」趙氏一進門就見白卿半坐在床沿,捂著小腹發呆,「這可算是小月子,虧了身體,以後可就要疼到自己身上了。」招呼侍女扶白卿上床。

  「大夫說多久了?」她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趙氏愕然,因為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更沒想到她竟然還不知道,轉臉看一眼旁邊的侍女,侍女嚇得趕緊低頭,她也是勸少夫人喝藥時說漏了嘴,怎麼知道少夫人自己還不知道?

  「說是還不足一個月。」

  白卿低下眼,窩回被子裡,直到半夜才哭出聲,想想那疼痛原來是孩子在哭泣,在向她求救,而她竟然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做……

  趙氏放下針線,來到床側,伸手輕拍著白卿的被子,哭吧,有眼淚比沒有的好,當年她也是這樣,獨自一個人在午夜哭泣,為了那個無緣一面的孩子,「興許孩子是找到了更好的去處呢?」坐正身子,望著跳動的燭火不禁一笑,依稀可見當年的風華,「婷兒離開的時候,我也總在想,為什麼當時不能忍一忍,為什麼會為了那麼點男女情事就丟掉了我的寶貝,可不管我怎麼自責,怎麼傷心,她還是回不來了。」所以她給她取了個名兒,不管她是不是女娃,就當她來過了……

  ***

  捱過隆冬,過了三月陽春,京城進了初夏,到處開著白色的閉子花。

  他終於還是成親了,娶了那個只有十五歲的女孩,聽說迎親的隊伍從王府一直排到西城門,很熱鬧,再後來,又聽說他有了妾侍——一個來自趙家的旁親,同樣是大家閨秀,那個妾侍還有了他的孩子,這一次他真得要做父親了。

  不但如此,他的軍隊還在油縣大敗東周軍,一戰而名聞天下,不僅是因為以少勝多,還因為漢北軍的士氣,以及精良的武器。

  白卿放下手中的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回復白致遠的來信了,每次回復都會累上好幾天,因為那些冶煉的工序太繁瑣。

  看著桌案上的圖紙,不禁哼笑,就是她手下的這些東西造成了那堆積如山的屍骨,這叫缺德吧?她一定會有報應的。

  「少夫人。」侍女先在門外喊一聲,得到回應後才敢進門。

  她進來時,白卿早已將畫紙收好。

  「少夫人,西平的王府的幾位小姐到了,夫人請您到前廳去。」

  西平王府的小姐?白卿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娉兒。

  來到前廳看到的也確實是娉兒,以及李家其他幾位庶出的女兒。

  娉兒偷眼向她抿嘴笑笑,一年多沒見,長高了,也漂亮了,而且越來越像姐姐。

  「卿兒,來。」趙氏招手示意白卿過去身邊,「這幾位妹妹你應該都認識的,就由你帶她們去房間吧,太后有詔命,我要趕去宮裡一趟,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這些日子,太后頻繁詔這些貴夫人們進宮,連一向淡然處世的趙氏也偶爾會帶著些倉皇之色,男人們的政治走嚮往往也可見諸於這些女人的行動上,可見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

  李家庶出的女兒過了十二三歲,每年都會到京裡住上一段時間,由趙氏請來宮廷教引教習禮儀,當然,這並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替她們物色婚嫁,換句話說,這些女孩的婚姻都是用來做政治交易的。

  李瑞華(娉兒)依舊的膽小,當著眾人的面不敢跟白卿說話,只等把兩個姐姐送走,才轉過身來拉住白卿的手,「嫂嫂,過來坐。」

  白卿由著她拉到凳子上,其實她更在意的是她也會進京,因為李伯仲答應過她,會還娉兒自由,可李家卻把她也送來了京城,把即將成年的女孩兒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其目的不言而喻,也就是說李瑞華即將要被待價。

  「來之前,見過你伯仲大哥沒?」她要確定他是不是在有意反悔。

  小丫頭眨兩下眼,搖頭,伯仲大哥什麼人,哪能說見就見,「聽說他上個月就去了東軍,應該還沒回程。」咬一下嘴唇,「也許等他從東軍回來就會來看嫂嫂你了。」她到誤會白卿是在跟她打聽李伯仲的動向。

  「他真得去了東軍?」

  小丫頭支吾著點點頭,她也只是聽說而已,畢竟大哥住在西府,她哪裡能隨便過去,倒是聽說大哥的那位二夫人有了身孕,正寶貝著呢,可這話她又不能說給這位嫂嫂聽,她聽了該多難受。

  白卿努力朝女孩笑笑,看來她跟他的事情還不能算完。



二十一 倉惶之城 一 舉報色情反動信息

  六月末,正是驕陽四射的時節,京城裡熱得異常,然而朝廷局勢卻如冰凍般寒冷,就連小民百姓都能感覺的出來,那整天在街上巡視的皇番軍,以及天黑後的禁行令,無一不昭示著這大岳國要出事了。

  有會夜觀天象者,說紫薇星淡,君上堪憂,君上一旦堪憂,這局勢當然就要變了,於是京城裡人心惶惶。

  七月初七這一天,李氏夫婦再次被詔進內庭,就此再也沒回來,到傍晚時,大街小巷空無一人,整座城像是突然空了一般,讓人從心底發怵。

  由於李氏夫婦不在,管家也跟著他們一起進了宮,所以整座府院就只剩白卿跟那幾位小姐做主,而那幾位小姐的年紀尚小,所以拿主意,安撫人心的事只能由白卿來做。

  「讓門房把門關上,不是自己家人,不許開門。」白卿如此吩咐下人,自己卻也很擔心,畢竟不知道外面出了什麼事,何況李氏夫婦到現在都沒回來。

  下人匆匆跑出去,可還沒跑出後院,就見東北方向火光躥天,有人驚呼那是皇宮——

  皇宮在百姓的心裡就是根定海神針,它無恙則眾人心裡有底,它若有恙,那可就是天昏地暗的大難來臨,這把火燒得不是宮牆皇瓦,燒得是京城百姓心裡的慌神。

  望著那躥天的火光,白卿深深吸一口氣,是了,這就是戰火,她經歷過,她能聞出那火苗裡的氣味,伸手推開背後的門框,定了定神,朝身後的兩名侍女吩咐,「你們兩個帶三位小姐先去換身衣裳,找破舊的男裝,換完了衣裳就呆在後院花廳裡,哪裡都不要去。」

  兩個侍女互相看看,早就嚇白了臉,但還是能保持鎮定的,這一點到可見趙氏的管束有方,「少夫人,後院的花池邊有幾個儲藏的地窖。」她們的意思是萬一真亂起來,那裡還可以躲一躲。

  「哪裡都可以躲,唯有那裡不可以。」真要亂了,大戶人家的地窖是所有人都會去翻找的地方,「你們倆去帶三位小姐的時候,避著點人,盡量不要讓其他人看到。」連主人家都開始著慌了,下人還會安靜地待在原地嗎?恐怕第一個就是先把值錢的東西搬走逃命去了。

  兩名侍女從內門悄悄退了出去。

  白卿回過身,從大廳的案上拾起一支火折,擦亮,灰暗的空間霎時亮了起來,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倉惶而淒慘的喊叫聲,是逃亡的百姓們吧?真是傻啊,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能逃到哪裡去呢?

  「少夫人——」老門房氣喘吁吁地跑到前廳來。

  白卿沒轉身,「什麼事?」

  「外面可能打起來了,好多房子都著了,我們是不是……」是不是也一起逃?

  「把門關緊了,用鐵棍栓上,誰也不能出去。」

  「可是——」

  「沒有可是!」依舊背著身,因為她還不習慣看著人臉去發號施令。

  老門房悻悻然離去。

  不能出去,一定不能出去,這兒是李家,李家是漢北王侯,不管怎麼說,這裡比大街上安全,不管哪一方得勢,他都不會輕易得罪這些諸侯王公,所以守在府裡比哪兒都安全,白卿默默在心裡念著這些話,以免自己也跟著失去理智。

  一個時辰後。

  外面的哀號聲不見小,反而越來越多,甚至還有刀槍碰撞的聲響,火光四面都有,像是整座城都在燃燒。

  這可是京城啊,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卻變成了這樣,天要塌了嗎?

  「少夫人——」門房一瘸一拐地跑來,「門房燒著了,外面官軍跟官軍打起來了,亂民、賊匪也跟著趁火打劫,家裡人都跑光了,老奴攔都攔不住啊,您跟小姐們還是趕快找地方躲躲吧。」

  白卿手按在一對石虎上,半天沒說出話來。

  躲躲?哪裡能躲啊……

  「老人家,家裡有刀劍嗎?」

  老門房傻眼,女人家怎麼能動刀劍!再說也拿不動啊,「少夫人——」

  「要輕巧些的,是給小姐們防身用的。」女娃兒的命值錢,不能讓她們赤手空拳去面對那些凶狠的狼。

  老門房瞭然,「西倉房旁邊有間小屋,是老爺放舊兵器的地方。」

  跨出大廳,此時李府前院早已燃起熊熊大火,而李府旁邊的某位臣公家也是一片火光,更有淒厲的喊叫聲,叫得人心顫。

  兵器庫在一間破舊的飼料草房旁邊,十分不起眼,且庫房旁邊還挨著荷花池,白卿邊走邊想,打開庫房門,點上油燈看了一圈屋裡的陳設,便回身對老門房道:「老人家可否到廚房找些吃得來?」

  老門房停頓半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估計這少夫人是想帶幾位小姐在這裡躲,到是個好地方,那些搶財的亂民賊匪一般不會到這種地方來,便應聲而去。

  白卿則匆匆跑到後院的花廳,此時廳裡黑乎乎一片,沒有亮光,她推開門大叫了一聲,「瑞華——你們都出來,是我。」

  聽到確切是白卿的聲音,兩名侍女才拉著三位小姐從屏風後面出來,其中一名侍女擦亮火折,見到白卿,猶如見了救世主一般。

  「現在跟我到倉房後面的兵器庫裡去。」白卿邊說話,邊伸手將三位李小姐耳朵上的耳墜摘下,扔到窗外的花圃裡。

  「嫂子,你有沒有讓人去找大伯?」說話的是叫瑞瑛的小姐,往常似乎沒叫過她嫂嫂。

  「現在外面正在打仗,誰都找不到,從現在開始,我們只能靠自己。」伸手去摘瑞瑛脖子上的鏈子,小丫頭不捨得,白卿還是硬生生將鏈子摘了下來。

  「這是我娘臨終前留下的。」小丫頭拽著鏈子的一節,不願意鬆手。

  「你娘還在的話,她會更希望你好好活著,有心記住一個人,不用靠東西。」伸手扔出了窗戶,「如果你能活下來,這鏈子,你遲早還會找到。」招呼兩名侍女,「帶三位小姐走。」

  吹滅燭火,迎著滿天的火光,幾個女子悄悄潛進密密的竹林,從竹林繞行到飼料房旁的兵器庫。

  兵器庫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門,正值七月天,庫房裡悶熱的很,但沒人嫌棄,畢竟保命要緊,一直等了兩個時辰都不見老門房從廚房回來,白卿不得不放棄了希望,看來是碰上什麼危險了。

  這是可怕的一夜,根本沒人敢閉眼,外面到處是淒慘的哀叫,以及沖天的火光,從庫房的門縫望出去,李府的後院也燒著了,也許是那些仇恨官卿的百姓們吧,趁亂宣洩他們心中沉積的怨氣。

  望著這熱鬧而悲慘的場面,白卿苦笑,看來她真得是命不好,做小民的時候遭遇戰亂,飢寒交迫,如今長大了,做了貴族家的女人,住在京城裡這樣的大房子,卻依然還會遇上這種場面。

  頭點在門板上,老天爺,你打算跟我玩到什麼時候呢?

  ***

  五更過去,天色漸亮,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澆滅了滿城的大火,到處都是髒污的火灰,以及青紫的血色,街道上安靜了,只有狗貓駐足停頓。

  李府一片狼藉,前院燒盡了,後院也燒了大半,沒燒到的地方,桌椅翻倒,碎瓷滿地,箱櫃清空,只有那片荷花池還完好無損。

  荷花池旁的小屋裡,幾個女子靠在一起正在熟睡。

  幾道閃電猶如鬼爪,奮力撕扯雲層,緊接著是一片悶雷,粘著滂沱大雨,雨滴打在荷葉上,噼噼啪啪的。

  「嫂嫂。」瑞華爬坐到白卿的身邊。

  「怎麼不睡?」白卿伸手整了整她額上的頭髮。

  「睡過了,我替你,你去睡吧。」

  「沒事,我不睏。」

  「那咱們聊天吧。」小丫頭難得有聊伴,而且打心底裡喜歡這位嫂嫂,雖然家裡人都說她不好,可她對她好。

  「那咱們聊什麼呢?」

  「嗯……」忽而一笑,「我也不知道聊什麼。」就是想跟她說話。

  白卿頭仰在門板上,想了想,笑道:「就聊你吧,你——想過以後要嫁給什麼樣的人嗎?」

  小丫頭羞澀地咬著嘴唇,搖頭。

  「不想嫁?」

  「不想,我就想呆在家裡,等父親他老人家老了,我好好照顧他。」

  她這話到讓白卿生出了一絲好奇,這麼說李鍾還是挺疼愛這丫頭了?「他疼你嗎?」問得直白,也是她想知道的。

  小丫頭想了想後點頭,「生辰的時候,父親會讓廚房給我煮一大碗壽麵,還從東周給我帶過禮物回來。」

  白卿搖頭而笑,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這麼容易滿足,不過這樣也好,這也是個活法,知足常樂嘛,「也就是說你不想離開西平了?」

  小丫頭歎息,她當然明白自己的未來不能由自己做主,家裡送她來京城就是想給她找夫家的,留在西平是不可能的了。

  「也許老天爺會聽到你的祈求,什麼事都會發生的,你看——這京城不都出了這樣的事,還有什麼不可能的。」拍拍小丫頭的額頭,她會努力替她實現這個願望……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荷花池裡的水昏黃昏黃的,就像天色。

  至傍晚時,雨終於轉小,荷花池裡一片蛙叫,而外面卻很安靜,一天一夜米粒未進,再加上驚嚇過度,又悶熱,失水過多,女孩們顯得病懨懨的。

  天色轉暗時,白卿不得不跟一名侍女大著膽子出門,懷裡揣著短刀,穿過竹林,從花廳外的花圃後繞到廚房附近,藉著淅瀝瀝的雨聲,閃進廚房,卻見廚房一片狼藉,沒有老門房的蹤跡——也許他逃脫了吧,白卿在心裡這麼安慰自己。

  「找找看還有什麼能吃的。」輕聲對侍女說道。

  兩人躡手躡腳地四下翻找,只在蒸籠底下找到幾顆生芋頭,白卿不禁暗歎,接下來要怎麼辦呢?也不知道外面什麼狀況,身邊又都是女孩子,走到哪兒都不方便啊……

  打手勢,讓侍女兜著芋頭先走,她則從翻到的菜板子底下又掏了兩根蓮蓬,一轉身,臉前閃出一個人影。

  她下意識地想去拔刀,可對方的動作顯然勝過她百倍,只輕輕一指,便把她的刀柄合了回去。

  接著天際那一點點的天光,她看清了對方的眼睛——是他?那個讓她在浴桶裡呆了一晚上的人,他怎麼會在這兒?

  「走吧,有人讓我來找你。」聲音很沉,陰沉。

  「李伯仲?」能驅使這種人來找她的,目前她能想到也只有李伯仲。

  對方懶得搭理她的問題,不回話。

  「後院還有幾個——」

  男人的手在她的後脖頸上一劃,她的話戛然而止。

  後院有什麼東西干他什麼事?他只答應了找這個女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8 09:11 AM

二十二 倉惶之城 二

  皇權之爭向來不是幾個人的事,它牽扯著權重、權輕兩方面的勢力,前者自保,後者孤注一擲,廝殺的要死要活,可有一點——死的大半都是無辜的,活著的卻是那些爭鬥者。

  岳鏘、嶽峙兩兄弟的爭鬥從皇帝臥病開始便進入了白熱化,最終的爆發點就是在皇帝崩駕的這一晚,京城大火朝天,生靈塗炭。而城外也好不到哪兒去,多少家諸侯在郊野屯兵臥馬,等著分食最新的權利之餅。什麼叫內亂?不過就是偏執的人玩得自相殘殺而已。

  白卿本不信神佛,因為那些東西從來沒有保護過她,可那一天後,她竟有了虔誠這種想法,也終於理解為什麼那麼多人潛心祈禱,因為只有那樣才會得到一些虛幻的希望,至少他們還可以把自己騙了。

  從昏迷中醒來時,她正躺在一間簡陋的草房裡,而李伯仲就坐在草房的門口,臉朝外,拳頭交握在膝前,專心地看著前方,她當然要向他歇斯底里,因為李府的兵器庫裡還躺著幾個奄奄一息的女孩,於是她爬起身拽住他的衣袖,大聲向他呼喊,直到再也沒有力氣,頹然坐在他的膝前為止。

  屋裡安靜極了,除了迎面吹來的風聲。

  「別哭了,她們沒事。」伸手擦掉她臉頰上的眼淚,想不到這個女人還會哭成這樣。

  「老爺跟夫人進了宮,一直都沒回來。」消化完他的話,她才稍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他們比你們安全。」說這話時,李伯仲的神情顯得滄桑,太后把能夠用得上的人全都「保護」了起來,能不安全嘛。

  白卿伸手抹一抹額頭,情緒由激動轉到平靜,很累。倚在門框上,不自覺地往外看,這草房似乎是建在山崖上,視野開闊得很,當然,風也很大,吹得人眼睛發澀。

  他怎麼會這麼好興致地在這兒看風景呢?還是在這種時刻。

  他的胳膊上有血,還有乾涸的泥漿,眼睛也一直看著前方,白卿慢慢起身,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對面的山坡上,黑煙徐徐,戰車破碎,旌旗倒地,屍橫遍野……好驚心動魄的場景。

  她忽而轉向他,想從他的臉上找到蛛絲馬跡,可什麼也找不到,他看上去很平靜。

  李伯仲輸了,輸光了他精心培養出來的那支精銳。沒人會像他這樣,單獨去抵擋來勢洶洶地三大諸侯,連一向驍勇善戰的漢西軍都躲到了後面,所有人都只想著漁翁得利,坐山觀虎鬥,只有他在為守護京師出力,所以活該他倒霉,活該他三千精銳全軍覆沒。但正如趙政宸安慰他的話,漢北沒有輸,漢北軍贏了氣勢,贏了聲名,更贏得了岳鏘的信任,因為只有他李伯仲敢在最後關頭幫他一把,使得京師不受影響,讓他有時間滅掉兄長嶽峙。

  是啊,應該是贏的,可他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望著地上翻到的旌旗,散亂的屍首,他發狂了,恨不得一刀砍了趙政宸和那些曾經誓言一起守衛京師的諸侯世子,人,果然還是敵不過利益的誘惑啊——他還能相信誰呢?哼笑,誰也不能信任!

  握過白卿冰涼的手,放在雙掌之間,「你說,咱們倆是不是很像?」傻起來,可以跟全世界作對。

  「不像,我不敢殺人,也不會去殺。」這是他們之間最大的區別。

  李伯仲嘴角帶著一絲苦笑,「所以你比我高尚。」

  他的情緒很低落,所以才這麼反常吧?

  ***

  他們一直在這間茅草房裡待到深夜。

  天又下起了大雨,伴著電閃雷鳴,像是要衝掉所有的東西。

  他一直坐在門口,動也不動,而她平躺在不足三尺寬的木板床上,望著窗外那驚心動魄的閃電,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也許是見到他的緣故,讓她夢到了一些不該夢到的舊事——他們的孩子。

  她想那應該是個女兒,因為她喜歡吃辣,所以在夢裡她看到一個可愛的女娃,蹲在她的腳前,先是笑,等她伸手去抱時,女娃兒便開始哭,哭得她心慌意亂,恨不得咬自己的手指……

  黑暗中,李伯仲倚在床側,右手被床上的女人抱在懷裡——只有這樣她才不會折騰自己的手指,也不會再哭,真是個要強的女人,只有做夢時才會顯出真性情。

  流失的那個孩子對他們倆都曾經很重要,畢竟是第一個孩子,那種初為人父母的心跳都不一樣,可惜,一聲不響地就走了。他曾很計較她的態度,可現在,看到她這麼傷心,也釋然了。

  「李伯仲,我想回家。」她閉著雙眸,不知道是醒的,還是睡的,而且她直喊了他的名字,也許是在做夢吧。

  「你的家在哪兒?」他把頭仰在床沿上。

  「你放了我吧。」帶著濃重的鼻音。她的家在心裡,只要她守護的人都平平安安,那就是找到家了,而這一切都取決與他,本來,在這場浩劫前,她還想要跟他繼續糾纏一些時間,可現在,她不想了,她就希望快快結束,「我們倆始終不是一類人,如果你想看我這齣戲的結尾,我可以告訴你,你最後看到的,不過就是一個瘋癲的女人罷了,這是我們這樣的人必然的結果,所以——我不想繼續唱下去了。」

  「你能去哪兒呢?從你答應跟我進王府,你就哪兒也去不了了,不是我說放了你,你就自由了,你身上已經刻了李伯仲三個字,有心跟我作對的人,誰會放過你?」手指捻著她的一綹長髮,「而且,我還要告訴你,我的敵人只會越來越多,所以——要怎麼放了你?」她是作為他的寵妾被眾人熟識的,所以她只能陪他一起,不管是上天還是入地。

  「……男人總有厭倦一個女人的那一天。」一個下了堂的女人總不會對那些人有什麼作用了吧?

  「那就等到那天吧。」至少現在還算不上。

  ……

  悶雷在茅屋頂上轟隆隆作響,一男一女,一個坐在地上,一個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男人沒有解釋為什麼他會把女人招到身邊,這個解釋估計他自己也要想很久吧……

  從山崖往北眺望,京城裡一片黑暗,那黑暗處就是權勢孕育的地方,此刻正倉惶一片。

  銀翼蹲坐在李府後院的亭子裡,手指上玩著那根銀絲,一道閃電閃過,可瞥見他嘴角可怕的笑意——又要動手殺人了,自從跟李伯仲達成交易之後,他似乎更忙了,因為想殺李伯仲的人還真多,這位世子爺算是了不起,能得罪這麼多人,而且還在不斷增加。

  也許等到他們的交易的時間過後,他也會殺他,因為那傢伙實在太擅於勾挑人心裡的貪念,他竟知道他想取「老頭」而代之,他不喜歡他,非常不喜歡。

  「呦,原來是風形啊。」銀翼捲著手指間的銀絲,向大雨裡的同門師姐打招呼。

  「知不知道『老頭』很生氣?你不但不依約殺李伯仲,還幫他。」

  「那『老頭』怎麼還收下我那麼多銀子?」李伯仲很大方,比想殺他的人大方多了。

  「老頭讓我來殺李伯仲。」風行走進亭子,坐到銀翼對面,一襲白衣,一頭黑髮,乍一看,猶如鬼魅。

  「你是說你想跟我打?」指尖的銀絲在閃電下灼灼發亮。

  風行輕哼,她當然不會跟他打,明知道沒可能贏,為什麼還要犧牲自己?「我會帶走李伯仲身邊那個小妾。」

  「啊,這樣啊。」那跟他沒關係,他只負責替李伯仲擋災。

  「你不會管這種閒事吧?」她必須要確定銀翼的意思,這直接關係著她的任務能否完成。

  「不會。」不過出於對僱主的尊重,他還是會提醒他。

  「很好。」風行得到答案後站起身,「很長時間沒回去了,『老頭』很想見你。」說罷如風一般離去,真應了她的名兒——風行。

  銀翼松下嘴角的笑紋,暗歎,難怪李伯仲會急著讓他把那女人帶過去,看來是怕大戰之後更多人想殺他殺不到,拿那女人做要挾——


二十三 死路、生路 一

  在「東立」,風行的身手並不算高,但要從銀翼手下奪食卻非她莫屬,因為銀翼唯一不會殺的人就是她,儘管可能會把她打成殘廢,但不會讓她死,沒人知道是什麼原因,就連風行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老頭才會把這次任務交給她。

  當然,李伯仲這種人怎麼會為了幾個女人就範呢?所以風行退而求其次,把他的妻妾全部攏到一起跟他要價。

  東立為什麼做這種買命的營生?當然是為了錢,既然銀翼能從他李伯仲手裡搬來金山銀山,「老頭」當然不會不善用這棵搖錢樹,最好他們這些世家公子狗咬狗,他們這種人才能從中得利。

  ***

  七月十三,京城四門大開,同時也標誌著政權輪替結束,該下台的悄無聲息地消失,擠到台上來的,袖子裡藏了三根火折——打算縱火用的。新政權想要穩固,必然要把舊東西全部燒掉,否則何以自處?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就是舊關係,不然哪來的新關係網?

  李家站隊站對了邊,一躍成為了岳鏘手下的頭等功臣,又是聖旨褒獎,又是御賜金印,皇叔岳鏘在努力向眾人展示著自己對功臣的厚愛,以期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然而此時的李伯仲,並沒有因為得賞而高興,他要面對的事,那可真的是家國天下……
  
  入了夜,京城依舊要宵禁,李府破敗的後院裡一片漆黑,只有花廳裡亮著兩盞昏黃的燈。

  李伯仲坐在案後,手上拿到是早上進城時得到的戰報,大岳軍在北方對遊牧族一戰失利,新得權的王叔岳鏘將這只燙手山芋第一時間交到了他手上,沒辦法,誰讓這位殿下手上唯一好用的只有他這個小小的漢北呢?內鬥他在行,對外作戰這種事當然要交給莽夫去處理。

  而李伯仲就是這個「莽夫」的首選。

  這一仗,漢北是打還是不打呢?剛剛丟了三千精銳,如今又要跟北方彪悍的遊牧族對壘,這對漢北軍可是嚴重的考驗,打贏了還罷,打輸了那就得元氣大傷,但如果不打,以眼下的情況來看,北方要塞勢必不保,那失去的恐怕就是北方萬頃良田,以及數以萬計的百姓,而且北方亂,則漢北將要面臨四方受敵的窘況,所以這一仗不但要打,而且必須要贏,要贏啊……談何容易!

  咻——

  一根銀絲串著一隻蜘蛛定在李伯仲的手下,是坐在他對面的銀翼所為。

  李伯仲沒被嚇倒,反而是看著桌案上那根被銀絲穿死的蜘蛛發呆,似乎是得到了什麼啟示,半天後,眉頭才漸漸鬆下來。

  沒錯,銀翼這無聊的舉動到真給了他打勝仗的啟示:漢北只要出一支奇師,就像這根銀絲一樣,從東往西,將戰火引向西北方的北虜,那麼漢西軍就不得不被迫參戰,到時借勢打勢,用他漢西的兵,打他漢北的仗!

  銀翼蹙眉看著對面的李伯仲,這人也許真能有一番作為。

  「不是說要回去一趟嗎?」發呆了一個晚上,李伯仲終於是開口了。

  銀翼收回銀絲,「我可以把你那幾個女人帶回來。」只要他開口請求他。

  「這件事不必麻煩你。」他們之間的交易不是毫無限制的,只要他提出協議以外的請求,那就表示銀翼的使用年限將會縮短。

  「難道你有更好的人選?」

  李伯仲只是哼笑一聲,他要怎麼做,還沒到必須向他報備的地步。

  銀翼起身,既然人家已經有了橫好的打算,那就隨他了,「對了,如果三個人中只有一個可以活,你會選誰?」走到門口時,銀翼回頭問了個他覺得十分有趣的問題。

  李伯仲回他同樣的笑意,「如果你覺得我會選誰,你可以先殺了她。」

  銀翼的笑意僵在嘴角,隨即又舒展——他明白了,以後他殺他,不會去利用女人,這法子確實愚蠢。看來「老頭」真是越來越退步了,居然會用這麼不上道的手段。

  銀翼離去後,一名青衫護衛從側門進來,「公子,屬下去了。」

  李伯仲擺手,「不必了,你們去也是於事無補。」估計跟不到城外就會性命不保。

  「可幾位夫人都——」

  李伯仲蹙眉不語,半刻後道,「過幾天,我要到北關一趟,一旦接到他們的要求,盡量把女瑩帶回來。」

  「那——其餘兩位夫人……」

  「二夫人也盡量送回西平。」唯獨沒說那個他要她跟他上天入地的女子。

  護衛偷瞧一眼李伯仲,不過沒敢再問,看來那位卿夫人是不用努力救了?「屬下明白了。」

  「下去吧。」微微揮手。

  護衛恭敬地退進了側門。

  李伯仲坐回位子,望著案上的青燈微微發怔……

  記得就在這裡,他曾偷偷藏過一隻小丑狗,正是那只丑狗陪他渡過了很多孤單怕黑的夜晚,陪著他讀書、習武,躲在花叢下向他搖尾巴,那算是他最好的「親人」了。可惜,小狗總要長大,長大了便再也難藏,父親得知後什麼也沒說,只遞給它一把刀,那刀刃就對著那只丑狗……在他的記憶裡,他似乎只哭過那麼一次。所以他一直都很仇恨父親,直至成人之後。因為就是他一點點把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過他能理解他,所以他很尊重他,但這尊重跟親情無關。

  這次「東立」連抄他的後院,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遇上這種事確實丟臉,不過也算讓那些恨他的人小小消了一口氣。

  他本來是可以避免這件事的,就像銀翼說得,他可以讓他幫忙,但他更喜歡一勞永逸。女人不可能成為他的弱點,這一點,要先讓想殺他的人明白。

  至於那只「小狗」,她的死路也許才是她的生路。

  燈火微微跳躍,李伯仲仰躺到椅背上,咽喉正對著門口,今晚他要見的不只是銀翼跟那幾個護衛,還有最重要的一個,這會兒也差不多快到了……

  大約兩刻之後,一個帶著半張假面具,身形矮小的青衣人出現在李伯仲面前,他是東立「老頭」派來的。

  李伯仲不怎麼喜歡賭,所以他押寶的方式通常是兩邊通吃,既支持銀翼取代「老頭」,也不會停止跟「老頭」做交易,而且是避著所有人的交易……

  ***

  七月十五,盂蘭節,祭鬼避鬼的日子,而白卿卻坐在一片墳場裡。

  她是五天前的晚上由他送回的京城,到李府時,家裡空無一人,娉兒她們已經被送回了西平,李氏夫婦也沒有出現,面對殘破不堪的府院,她靜靜呆站了半天,然後開始動手收拾房舍,把醜醜的屍體送到街上的收屍車裡。

  她第一次虔誠的拜佛就是在李家的院門前,對著一個背著佛像化緣的小和尚,五體投地,那小和尚呆呆地站在原地,先是木然,隨即口中唸唸有詞,似乎真成了被度化的佛。

  她做這一切時,李伯仲就站在她的身後。

  他們背後是被毀壞近半的家園,身前是滿目瘡痍的世界,她一個弱女子,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向佛祖五體投地,而他,就那麼默默不語。

  那晚,他出了城,白卿也出了城,當然,她不是自願的,是被抓走的。

  抓她的人將她放在了這片墳地裡,一直等到盂蘭節這天他的兩位夫人也被運來。

  三個女人互視,白卿淡笑,趙女瑩撅嘴,而那位懷孕的先是打量前者,最後偷眼後者,真是一二三都到齊了,是拽頭髮撕臉,還是抱頭痛哭呢?顯然那兩位趙氏都不會這麼做,大家閨秀的體面還是要堅守的。

  「都齊了,那咱們就看你們的相公會願意誰留在這兒。」風行一身白衣,加之膚色蒼白,黑髮披散,即使白天看也如鬼魅。

  此刻再鎮定,估計也鎮定不到哪兒去了,女人嘛,被關在籠子裡養了幾千年,能有多大見識?沒見識當然就容易膽怯。

  趙女瑩偷眼瞧瞧白卿,伯仲哥為了這個女人居然能推掉梓童姐那樣的人兒,想想也不會讓她留在這兒吧?雖然嫉恨,可伯仲哥喜歡這個女人總歸是事實。

  「為什麼一定要有人留在這兒?」白卿出言詢問,聲音虛弱輕淺,這個「白衣鬼女」的話讓人覺得蹊蹺,既然是一起抓來要挾李伯仲的,為什麼一定要有人死?

  風行微顯不屑,「因為你們每個人都是天價,這可要看你們的男人捨得給誰出錢了。」

  原來是這樣——

  那留下的豈不只有她白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8 09:35 AM

二十四 死路、生路 二

  錢是好東西,據說也是衡量男人對女人真心程度的一個標尺。

  當女人真站到天平上讓男人稱份量,那麼這時感情已經不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了,這個當口,男人要考慮的不是感情,而是經由上半身支配的思考。

  趙女瑩是李家堂堂正正迎進門的媳婦,她被綁已經是個恥辱,何況她背後還站著聲名顯赫的趙家,李伯仲既然能棄美麗賢良的郡主而屈就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娃,顯然婚娶對他來說是一種政治考量,所以不管花多少代價,李伯仲都不會不救她。

  這第一筆天價,出了。

  再說那位二夫人,先不提她鼓脹的肚子即將誕出李伯仲的第一個孩子,單說她的身世,也足夠讓人覺得蹊蹺了,趙家居然會在嫁過去一個正統的女兒後,隨即又補送過來一個年輕貌美的旁系女兒,想來是擔心李伯仲對年少無知的女娃沒興趣,送來一個可口的女子,提示他要收心。這位二夫人雖然眉睫低順,但眼珠卻出賣了她的精明,不知道他是不是趙家送來專門對付她白卿這隻狐狸精的。

  只是——送來這麼一個精明的女人,他們不怕她今後有礙主母的地位?當然,不管誰得寵,對趙家來說都是一樣的。

  李伯仲會為這位二夫人出高價嗎?一半一半吧,如果她沒有那個肚子,也許行情與她白卿差不了多少,是那個孩子救了她。

  這是第二份天價,李伯仲會給他未出世的孩子。

  兩份天價都出了,第三份相比之下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不是白卿太自卑,只是現實擺在那兒,她也許會得到他一點點感情,畢竟在一起這麼久了,但感情算什麼呢?他連親情都只是面子上的尊重。錢對他也許不算什麼,但對他的軍隊,他的野心卻是大大的有用,她還記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那眸子裡的任何一樣東西都比她重要,所以你要他拿什麼來換她?說白了,她不過就是個以色侍人的女人。對男人來說,有了權勢,這樣的女人還會缺嗎?

  歎息,頭靠在一塊殘碑上,望著手腕上那對翠綠的鐲子,是他送的,要還給他啊——

  伸手摘下,遞給一旁的趙女瑩,這丫頭雖然對她的臉色不好,但眼底還是純真的,她喜歡眼底乾淨的女子,「這個幫我還給他吧。」

  趙女瑩看著她手上那對鐲子,翡翠的,很精緻,翡翠一直是皇家鍾愛的東西,所以到了民間也就變得價值連城,伯仲哥會送她這麼貴重的東西,一定非常喜歡她,他好像還沒送過她這種女人的禮物呢,「不想要就丟了,不想丟自己還給他。」她又不是替人送東西的下人。

  「很貴重的東西,丟了可惜,放在我這兒,我怕被盜墓的盯上。」她討厭陌生人進她的屋子,所以討厭盜墓的。

  她的話讓三個女人齊刷刷地望過來。

  白卿卻閉上了眼睛,算了,不還就不還吧,當是他欠她的好了。

  天色陰沉了下來,風在樹尖上漸漸開始肆虐……

  ***

  入了夜,風大雨大。

  十尺見方的破草房裡,只剩下兩個女人和一盞青燈。

  風行望著角落裡熟睡的女人,忽然有些同情她,一個女人,嫁出去的女人,卻被自己的男人丟棄在荒墳野嶺,她真覺得是那個男人更該殺,但世事就是如此難以琢磨。

  「喂——」用腳踢踢白卿。

  白卿依舊閉著眼,「你請便吧。」她不想睜開眼睛,誰願意眼睜睜瞅著自己被殺?

  「你不恨他?」每個冤死的人在死前多半是猙獰地詛咒那些害他們的人。

  「要恨的人太多了。」而且她覺得是這個世界更恨她,否則她的人生怎麼會是這樣?

  「我給你找了個埋身的地方。」這麼精細的骨骼曝在荒野裡太可惜了。

  白卿緩緩睜開眼睛,淡笑,「你真不適合做這一行。」女人做這一行已經有先天的缺陷了,這女人還這麼好心。

  風行沒說什麼,她知道自己不適合這一行,可在這種世道,誰又能決定的了自己的命運呢?從腕子上抽出兩根無色的針,這便是她的武器。

  青燈跳躍兩下,風行指尖微動,針走得方向不是白卿的咽喉,而是穿越半開的木門,飛向門外的暗處……

  有人?而且還能躲過她的針!風行半側過臉,仔細聽著門外常人聽不見的呼吸聲,是誰這麼大膽子,敢沾東立的買賣?

  聽了好一陣,在確定了對方的動靜後,風行才跨步出去。

  破木門在風中吱呀吱呀地轉動著,白卿手腳冰涼,怔怔的望著木門,在生與死的剎那間時間突然就那麼停滯了,死前的決然與沒死成的慶幸夾雜在一起,造就了真正的恐懼。

  銀翼站在暗處,看著那個因為沒死成而呆滯的女人,唇角微翹,李伯仲啊,你終還是捨不得讓這個女人就這麼死了,看來她對你還有那麼點可取之處,作為契約夥伴,我就成全了你這愛美之心。

  「再不走,可就沒機會了。」倚在門框處,笑嘻嘻地瞅著角落裡的白卿。

  白卿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這個男人。

  「不用猜,我不是李伯仲派來救你的,只是——碰巧來看個人而已,如果你還不想死,從現在開始不停地往東跑,跑到明天早晨還沒被追上的話,你就自由了。」

  自由了……

  望著門外的大風大雨……

  白卿最終還是跑進了暗夜,選擇了自由。

  銀翼望著那抹背影笑笑,彎身蹲在了草房門口,指尖玩弄著他的銀絲,銀絲上依稀還能看見血跡,就在剛才來的路上,他送一個人去了西天,哦,不,那個人應該下地獄才是,他跟他沒什麼區別,都是「老頭」的殺人工具,差別在那人差他一招,所以此刻蹲在這兒的人就成了他。

  李伯仲,你小子居然暗地裡還跟「老頭」有勾搭,若不是今晚他過來,恐怕「風」那個笨女人早就被人給殺了。

  提提踏踏——幾聲輕淺的腳步聲後,風行一身濕漉漉地站到門口,望著同樣濕漉漉的銀翼,「怎麼會來?」

  「路過。」擦掉銀絲上的血跡,纏回指尖。

  「那女人呢?」以下巴示意了下屋角。

  「跑了。」

  「你放的?」

  「自己跑的。」起身進屋,風行也跟了進來。

  「你受傷了?」風行抬起他一支胳膊,看了看,腰間有些血跡,「誰這麼有能耐?」居然敢動他。

  「假面,他終於得償所願了。」假面跟銀翼在東立算是齊名,所以一直想跟他比個高下。

  「你殺了他?!」風行停下替他敷傷口的動作,一臉的驚訝。

  倚在牆上,銀翼點頭。

  「你瘋啦!窩裡斗是犯大忌的,你殺了他就是跟整個東立作對!」

  「怎麼,你是要捉我回去興師問罪?」

  「……」風行狠狠把藥粉摁到了他的傷口上,她當然不會那麼做。

  銀翼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對了——」風行忽而停止擦藥的動作,「假面怎麼會來這兒?」

  銀翼閉上雙眸,不願跟這個女人多解釋,她的腦袋一向不怎麼靈光。

  假面是「老頭」的嫡系,他的行動向來是「老頭」親自指派的,而他居然能從李伯仲的大帳裡出來,可見老頭跟李伯仲一定有某些交易,李伯仲這個人確是個狠角色,居然兩邊都能利用。

  若不是假面為了跟他比試,透露了一句話,他還真不會來這兒,假面說來接個女人,這讓他想起了風行的任務,看這女人說話的情形,顯然她什麼事都不知道,東立行事向來不假第二人,第二人一旦參與了,那就表示第一個人已經沒用了,假面來帶走那個女人時,也就是風行的死期,「你別回去了。」這話是閉著眼說得。

  風行正仔細給他包紮傷口,「那怎麼行,我還要回去覆命。」她又不像他,藝高人膽大,可以來去自由。

  「好久沒看師傅了,我們去看看他吧。」直接的命令,這個女人不會聽從,那就換個方式。

  風行看著他,眼睛眨巴兩下,最終點頭,難得他還能記得給師傅掃墓……

  ***

  凌晨,同樣下著大雨,漢北軍帳裡還亮著燈,李伯仲仰在椅背上,正睡著。

  一名青衫護衛掀開帳簾一角,見李伯仲正熟睡,不禁要退下。

  「進來吧。」李伯仲坐起身,他只是閉著眼,並沒有入睡。

  護衛進來,放下帳簾後道:「兩位夫人已經送往京城,此刻應該已經進了城。」

  「知道了。」

  「……」護衛偷眼瞧過去一眼,隨即從袖子裡掏出一方帕子,「這是夫人讓屬下帶給公子的。」將帕子放到長桌上,隨後才躬身退下。

  李伯仲看了那帕子良久後,才以食指挑開,是一對翠綠的鐲子,他還記得,她帶著它們在他面前顯擺過。

  現在還給他了,是恨他入骨吧……

  他不是不救她,只是救她的方式不等同於別人而已,她不是要自由嘛……

  帳外,風雨交加,天光乍亮。

  終於,他還是等到了東立的消息——京城的事,他們辦妥了,至於白卿,可惜了,趕到時已經晚了,所以第三份「天價」他們不收了,算作道歉。

  ……

  帳外,號角聲響起,李伯仲的大帳卻毫無動靜,將官、士兵列好隊,靜靜矗立在大雨之中,等待著他們的主公下令開拔——

  最終,大軍還是開拔了,向著屬於男人的那個世界挺進。

  李伯仲並不是每件事都能算計得十分精準,在東立打算用他的女人向他要挾時,他反過來利用他們來替他完成一些政治上的刺殺,三份「天價」既是三個女人的贖錢,又是刺殺的費用,他都會給,但卻差了最後一步……

  人生有太多的出乎意料,李伯仲出乎意料的算計錯了,而同樣在大雨中奔跑的白卿也出乎意料的算錯了自己的身價——

  她原來還是值那個天價的。


二十五 夜眠晚林 遙遙胭脂

  從京都到西平的途中會經過一片山脈,岳人管它叫小亳山,李伯仲無數次在兩城之間來回,還從沒在這裡停留過,而這一次,當他凱旋而歸時,他卻停在了這小亳山中。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他已經為人父了,是個女兒,在他與漢西軍聯手的第一戰後收到的家信,母女平安。

  平安……

  掐斷指間的松枝,起身,身前是陡峭的懸崖,身後是蒼勁的油松和巨石,他已經在這兒坐了整整一個下午,有點走神。

  「公子,天晚了,山路崎嶇,還是等明天一早再去吧。」護衛遞來馬鞭時,如此建議。

  「沒多少路,不礙事。」接過馬鞭,踩蹬上馬。

  兩騎往東而去——

  越過兩座山,穿過一片密林,在亳山深處有一片峽谷,這裡便是白致遠及他的窯廠所在。

  從西平一別之後,李伯仲再也沒有見過這個老實過頭的男人,然而這次路過,他竟然記起了他。

  白致遠依舊對他十分畏懼,坐在他對面顯得縮手縮腳,完全沒有辦法把自己的話理順。

  「很久沒回家了吧?如果想回去,讓人送你回去一趟,看看家人。」李伯仲盡量把語氣放緩了不少,這樣聽起來,也許並不那麼像命令。

  白致遠終於抬眼看了過來,眼神顯得很驚訝,因為他說要送他回去一趟,「不——必了,還有幾爐東西等著下料,等有空再說吧。」

  「活不是一天能幹完的,想回去,隨時說一聲。」

  白致遠點頭。

  兩人的交談就這麼再次陷入了僵局,靜了大半天後,李伯仲擺手,與其讓他在這裡手足無措,到不如讓他出去痛快些。

  白致遠如釋重負地匆匆起身離開,合上門時才想起要問卿兒的事,她有好久都沒消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手停在門鎖上半天,最終還是沒敢拉門再進去問,他不是說給他時間回家嘛,到時再繞道西平去看不就成了?她一個女孩子家的,能跟誰結仇,再說卿兒也不是那種惹是生非的性子。

  屋裡,李伯仲依舊坐著,雙目盯著合上的木門,良久後,仰頭閉眼,他困了,幾天都沒合眼了,凱旋回到京城後,反而比在戰場上還累,接連的酒宴茶局,虛與委蛇的談笑,讓人疲憊不堪,他卻一直沒有睏意,沒想到見完這個白致遠到覺得困了。

  白致遠……白……

  油燈隨著風向撲閃著,屋裡靜得只剩下細微的呼吸聲,他真得睡著了,還聞到了一股子脂粉味,就像那個女人盛裝時的味道……

  回憶有時候可能就是一種味道。

  可惜,人不在了。

  人不在了,才會記得她的好。

  窗外,星辰閃耀不定。

  同一片夜空下,白卿正為了生計忙碌著,從那片墳場逃出生天後,並不意味著她的下半生就會在自由的空氣裡恣意逍遙,落魄仍舊繼續著,只是這次落魄是為生計,當了耳墜,換了男裝繼續逃亡,一個孤身女子確實在哪裡都不能輕易落腳,所以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去她熟悉的地方——芽城,姚婆婆和阿瑩都在那兒,但她不敢去認,當然,不是怕李伯仲還會記得去找她,既然他當時沒打算救她,就表示不會再在意她了,她只是擔心自己這身份會給姚婆婆、阿瑩帶來麻煩,芽城始終是東周的地界,雖然被漢北收入囊中,但時不時還會有東周的兵匪來鬧事,專對那些親近漢北的人,她雖然不是漢北人,但曾經卻是漢北的女人。

  她在城北的水粉鋪裡落了腳,做了老闆娘的下手,這是個小的可憐的鋪子,老闆娘是個姓佟的寡婦,膝下只有一個七八歲的女兒,也因此才會被夫家趕出來,變賣自己的嫁妝才有了這間小鋪,她對白卿的遭遇相當同情,因為白卿也把自己定義成了新寡,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呢,所以佟寡婦收留了她。只為做個伴,不然下半輩子要怎麼過?

  指尖蘸了胭脂點在手心,再以清水調和,抹在小丫頭的臉頰上,白卿微微勾唇,「佟嫂,你看這顏色調得怎麼樣?」

  佟嫂歪頭看看女兒的臉蛋,不禁點頭,「你調的顏色都好看,今天還有人大老遠從城南過來,指名就要你上次調得那種紅。」說罷,盯著白卿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你呀,調胭脂,自己卻從來不用。」

  白卿沒說什麼,只是繼續在小丫頭臉上抹著,把她抹得像只小花貓,然後拿鏡子給小丫頭看,兩人笑個不停。

  她不是不用,而是過去用得太多了,不想再跟自己的臉過不去。

  「敏敏啊,天晚了,快去睡吧。」佟嫂打發走女兒,是想跟白卿聊聊,今天又有人來鋪子裡跟她提了,還不就是為了這白丫頭的婚事。雖然也是個寡婦,可人長得水靈,就會有人不計較啊。

  白卿拉過凳子,幫著佟嫂一起挑花瓣。

  「……那個,今天早上——」

  「這次又是誰?」白卿當然知道她要說什麼,這種情形可不是一次兩次了。

  佟嫂歎笑,本來還想找個話引子,沒想到她到直截了當,「這次這個,我到覺得你真可以考慮一下,是得勝茶樓的邱大掌櫃,人也就四十剛出頭,髮妻去了六七年了,至今也沒續絃,就一個人,上邊還沒公婆,錢呢,肯定是存了不少,說是你要同意,家裡專請個丫頭伺候你。」

  白卿忍著笑意繼續挑花瓣,就是閉口不言。

  佟嫂用肘子搗了搗她,「人也長得不錯,挺斯文的,少年時還當過官宦人家的先生呢,所以眼光高了去了,平常都是他挑人家的,你看怎麼樣?」

  撲哧,白卿笑了出來,卻被佟嫂推了一把。

  「你這丫頭,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你還想一輩子就這麼孤苦伶仃不成?再說,那邱掌櫃一點也不在乎你這新寡的身份,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多不容易啊。」

  「他真當過先生?」白卿笑問。

  「那還有假!」佟嫂說得堅定,這一片的有錢人她哪個不知道。

  「既然當過先生,那他該記得他們那些夫子定下的禮義廉恥,怎麼這麼急著要娶新寡?起碼也要等到我守孝期過了再說吧?」

  「……又不是什麼王族貴冑,普通百姓家,哪兒那麼多規矩,你倒是給我句話啊,邱掌櫃那邊可盯著我要准信呢。」她可是非常看好這個邱掌櫃,他可是這一片裡的大文人了,有錢又有學問,要不是因為這白丫頭,她這輩子都未必能跟那樣的人說上一句話。

  王族貴冑……可不是嘛,她剛從那裡逃出來,沒想到又落進了普通百姓的普通煩惱裡,女人啊,真是——唉……

  「等守孝期過了再說吧。」至少現在這種狀態她覺得很好,而且她還不想屈就生活。

  佟嫂用力「唉」一聲,「等到人老珠黃,我看你還能這麼恣意不。」起身將花瓣放到晾曬的架子上,再拍拍袖子上粘著的花葉碎屑,「天晚了,我睡去了,明天一早還要到城南送貨去,你也早點睡。」

  「我把胭脂放好就去。」

  「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得,放著夫人不做,非要累死累活不可,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後悔都來不及了,有個男人給你遮風擋雨多好。」佟嫂歎息著睡覺去了。

  巴掌大的作坊裡,重重疊疊地排了好多木架子,此刻只剩下一盞油燈跟一個孤獨的女人,白卿起身,把胭脂整整齊齊地放進竹籃,一回臉,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就那麼看著……

  還差兩個月就一年了,她堅信逃開他是對的,就像她堅信不喜歡他一樣,可眼睛裡似乎再也看不進其他男人,也許真的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吧,他對她的影響原來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少,真是個可惡的男人,只不過在她的人生裡匆匆跑過,沒想到攪出了這麼多事。

  推開窗扇,仰望滿天星辰……

  是啊,佟嫂說得都對,她們只是普通百姓,普通百姓終還是要回到普通的生活中去,也許等她人老珠黃那一天,等她的人生再沒什麼驚濤駭浪時,她會去將就一個像那個邱掌櫃的男人,生活嘛,你嫌棄它,擯棄它的同時,也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等著西平的消息吧,如果娉兒的歸宿完美了,她這輩子也就安心了,他說過,他是個守諾的人,希望真能如此。

  天際邊,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劃過……

  伴著這顆劃過的流星,京城又出了件大事,太后病卒——

  太后是岳鏘的支持者,她的病卒也就代表岳鏘將要獨攬大權,沒有了老太后的正名,羽翼尚未豐滿的岳鏘將會面臨怎樣的考驗?

  躍躍欲試的大小諸侯們又開始不安分了。

  岳東一片,東周最是不安分,被小小的漢北奪去了芽城,形同帶了綠帽子,早就窩著火氣,只等找個借口討伐來了——

  芽城作為漢北鐵礦的供應地,李伯仲花了多大代價才將其變成自己的囊中物,怎麼會隨便丟棄呢?

  於是——

  他要親自來坐鎮!等著東周人的報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iang114 發表於 2010-8-19 06:37 PM

二十六 故人 一

  這幾日,白卿鮮少出門,聽說東周大軍壓境了,城裡有點亂,有的人拖家帶口打算逃亡,有的人求神拜佛的要上天保佑,更有一些游手好閒的地痞流氓伺機敲詐驚慌失措的老百姓,總之就是一個字——亂。

  六月初一的一大清早,佟嫂早早就挎著竹籃到早市去了,回來時,白卿剛把飯盛好,正替敏敏梳頭。

  「快快快,咱們快些收拾。」佟嫂把空竹籃往地上一扔,看上去很急切,一時卻又不知道要先做什麼,於是在原地打轉。

  「出什麼事了?」白卿替敏敏綁好頭髮後,隨即彎身把地上的竹籃拾到一邊放好。

  「聽說這兩天就要打仗了,我本來還想等王家小三子的馬車回來,給他點錢,一次把咱們捎走,剛才到王家去打聽消息,結果王家都空了!街上也都亂成了一鍋粥,快點收拾收拾,咱們也趕快出城。」唉,欲哭無淚,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鋪子,就這麼沒了。

  芽城對漢北來說,不應該這麼沒有用處啊,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丟掉呢……白卿正暗暗思襯著,沒想到卻被佟嫂一把拉進裡屋收拾去了。

  兩個女人也沒什麼貴重東西,除了幾件衣服,就剩下那些瓶瓶罐罐的胭脂,挑了大半天,發現哪個都不捨得扔,再三精簡後,包袱依然重的要命。

  「娘——」敏敏在外面喊了兩聲。

  佟嫂這會兒哪裡有功夫管其他的,「敏敏啊,別跟著添亂,先把飯吃了,我跟姨在收拾東西吶。」佟嫂在竹筐裡撥拉著,沒一件捨得扔的。

  「娘——」小丫頭來到門口,似乎還不依不饒了。

  佟嫂歎息,抬頭就想出惡語——沒想到勝樓的邱掌櫃就站在門口,於是臉上起笑,還順手搗了搗身後的白卿。

  白卿轉過頭,她沒見過這位邱掌櫃,或者見過,只是她不記得而已。

  確實是個挺斯文的男人,手指纖細,看上去就像個會打算盤的掌櫃。

  「邱掌櫃……您怎麼來了?」佟嫂起身,手在褲腿上蹭了兩下,「這裡太亂,您到廳裡坐。」引人出去時,還不忘把白卿也給拽出去,都到這會兒了,這男人能親自登門,應該是真看上這白丫頭了,正好,他有錢有馬車,還愁不能出城嘛。

  那邱掌櫃入座後,不免多看了兩眼站在一旁的白卿,白卿只回視了一眼,笑笑,假笑,因為佟嫂的手一直攥著她的手腕,想也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不管她同不同意這門親事,此刻他對她們可是十分有用的。

  「哦,是這樣,茶樓今天打算運些東西出城,街坊鄰居的,我過來是想問問你們要不要幫忙。」說話時,眼神總是不經意地掃過白卿那邊,他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女子,素淡中透著一股子奇怪的香氣,雖然是個新寡,可他不在乎,難得能有個一眼就讓他著迷的女人,這還是平生頭一次。

  「哎呀,您真是及時雨——我們正愁呢,家裡連個男人都沒有,到了這種時候,也不知道要怎麼辦。」佟嫂千恩萬謝的,也不曉得那邱掌櫃聽進去沒有。

  說了大半天後,邱掌櫃也不知道聽進去幾句,總之一直笑呵呵的,出去叫了兩個夥計進來,把佟嫂要帶的大大小小的包袱全裝進了馬車,整整一車,跟搬家沒什麼差別,佟嫂可一點都不客氣,想來也是,他本來就是來獻慇勤的,那就讓他獻好了。

  擠在窄小的馬車裡,佟嫂掏出錢袋,把錢分成了三份,分別塞在三人的內襯裡,兵荒馬亂的,小賊橫行,錢當然要多放些地方才安全。

  白卿也由著她這麼做,只等她消停了,才把敏敏摟在懷裡,整理她頭上歪掉的小抓髻。

  馬車外,大街小巷都是慌亂的百姓,佟嫂放下簾子,唉聲歎氣,這世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啊,轉臉看白卿,她跟敏敏到淡然自在,整個就是倆不知愁苦的孩子,「你就一點也不怕?」她這些日子都慌死了。

  「怕啊。」打仗誰不怕,只是見識過幾次後,心態就好多了,不會過於慌張。

  「噯?你看怎麼樣?」簾子被風吹了半開,正好看見另一輛馬車上的邱掌櫃,佟嫂趕緊努嘴示意。

  「人不錯。」一看就知道是個自制力挺強的男人,而且挑剔,也許真得是在官宦家裡待過的,眼神、動作裡都透著幾分高傲,自視不低,所以才至今未娶吧?嫁給這樣的人會很辛苦,他會把自己想像成你的天,然後再把你變成他想要的大家閨秀——他心目中的,這種人很會逼迫人。這是白卿對這個男人的揣度,從第一眼開始到目前為止的總結就是這麼多。

  「那你是答應了?」佟嫂顯得十分高興。

  白卿看著她好一會兒,最後笑笑,沒說話。

  「哎吆,你就是個葫蘆。」不管她了,等出了城再說吧。

  叭——一道響鞭聲伴隨著馬車的驟停,車裡的三個女人差點沒被甩出車子。

  「這又怎麼了?」佟嫂扒開簾子,伸頭出去張望。

  邱掌櫃也急忙下了車,對幾個車伕擺了擺手,示意先不要亂動,他去前面問問。

  佟嫂到也膽大,爬下馬車,也擠跟著擠到了前頭。

  沒過多會兒,又匆匆擠了回來。

  「前面出什麼事了?」白卿伸手拉她上車。

  「前面設了路卡,都是黑衣黑盔的兵勇,說是前面有軍隊要過,要封半天的路,哎呀,看這樣子,是非打不成了。」這麼一來家肯定是保不住了,這該死的世道。

  「娘,我想方便——」敏敏咬著唇,聲音有點虛,估計也是知道此刻提這種要求太不知趣。

  「你這丫頭也跟著作亂,這大街上的,怎麼讓你方便!」

  白卿拍了拍小丫頭的肩膀,讓她起身,「我帶她去吧,也不知道這路要封多久,總不能憋著吧?」

  「去吧,去吧。」佟嫂懶得再多話,今天真是夠亂了。

  街上到處都是人,挑擔子的,抱孩子的,背老人的,全是逃亡的。

  好不容易從人堆裡擠出來,進了小巷子,裡面空空蕩蕩的,冷清的很。

  「要不你就在這兒?」白卿以下巴示意巷子。

  小丫頭搖頭,怎麼也不能在路上方便。

  「都是大姑娘了,看來會害羞了。」笑笑,拉著她的手往巷子深處走,好不容易在一處犄角旮旯裡找了個遮蔽的地方,白卿在巷口守著,小丫頭這才急匆匆進去。

  今天是個大晴天,一點雲絲都沒有,天碧藍碧藍的,太陽也格外耀眼,手搭在額頭,仰望天空,這裡真安靜啊……

  嗡嗡……

  沒等她感慨完,就覺得地面在震動,轉過臉,往南望,與她正對的巷口,此刻正有好多戰馬經過,是漢北的馬隊吧?還真是威武啊。

  ***

  路卡一直等到正午才撤,百姓們蜂擁向城門口。然而此時,城門早已關上,要打仗了,怎麼可能四門大開?

  百姓們推搡著那些黑衣黑盔的軍士,一門心思地想出城,跟芽城同生共死?誰願意誰死去!

  推擠中,馬車的車轅被擠碎,一車的東西就那麼滑落出來,瓶瓶罐罐的,被踩了個稀巴爛,佟嫂又哭又喊,可沒人搭理她。兩個女人跪在地上撿著還能用的,那可都是她們今後活命的東西啊。

  「敏敏,一邊站著,不用你撿!」白卿把小丫頭推到馬車的另一邊,轉回頭,卻見佟嫂的腿正被人踩在腳下,不禁上前一把推開那踩踏的人,「別撿啦!會出人命的!」白卿使勁捶一把嚎啕大哭的佟嫂。

  邱掌櫃這時也急著想來幫忙,怎奈實在太擁擠,根本擠不過來。

  白卿使盡全身力氣,想把佟嫂拽起來,卻沒想到慌亂中被一根折斷的扁擔打到後頸,只覺眼前一黑,倒在了人堆裡。

  這次,可能真得要完了——意識消失前,她如此想著。

  佟嫂趕緊抱住她的頭,天啊,這都是怎麼了……大哭,除了哭她還能怎麼辦呢?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等到周圍都安靜了,只有那母女倆抱著個女人嗚嗚哭個不停。

  三人的臉上,頭髮上都是塵土,和著淚水,髒兮兮的。

  「快,快把她抬到車上去。」邱掌櫃終於擠了過來,趕緊招呼身後的茶樓夥計。

  可沒等茶樓夥計擠出重圍,一排黑盔黑甲的軍士到先把這裡圍成了一個圈。

  邱掌櫃的手有些抖,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一個穿盔卻不帶麾的男人過來,他想上前去說兩句好聽的話,要錢也行啊,只要大家都平安,花點錢沒什麼了不起的。

  可對方根本沒看他,只是徑直走到佟氏母女跟前,駐足——

  佟嫂緩緩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蹲下身,然後拾起白丫頭的手,那手背上是被人踩得腳印子,以及淤青色。她不敢把白丫頭的手奪回來,所以只能那麼看著。

  男人伸手撥了一下白丫頭耳際的亂髮,佟嫂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這丫頭的頸子後有粒紅痣。
  
  原來——她沒死。

  男人的唇角放平。



二十七 故人 二

  白卿睜開眼時,已經入夜。

  屋裡很安靜,屏風外亮著燈,將屏風上那株芍葯映得栩栩如生……

  這是邱掌櫃的地方?也許吧,在芽城認識的人中似乎也只有他才有這財力。

  不知道佟嫂她們娘倆怎麼樣了,撐起上身,後頸一陣躥疼,掀開被褥,這才發現身上穿得不是自己的衣服……

  步出屏風後,隨意看了一眼屋裡的陳設,屋子不小,擺設也挺講究,屏風側的茶幾上還燃著舒睡香,看來是她低估了那位邱大掌櫃,也許他並不是她先前想得那樣。

  輕輕拉開門扇,外面可就沒屋裡那般祥和了,南方的天際一片似火的紅,應該是漢北跟東周打起來了,雖然聽不見聲音,但那股子大戰的張力依然能傳到這兒,連帶院子裡一點蟲鳴都聽不見。

  佟嫂她們在哪間屋子呢?

  放眼望去,院子裡亮堂堂的,因為遊廊的簷下都吊著燈籠,邱掌櫃家會有如此大的院子?那他要娶她這樣的新寡可真是低就了。

  跨出門檻,轉身想往左拐,可拐到一半,卻停在了原處,雙眸定在遊廊那搖曳的燈籠上,久久之後閉眼苦笑,真是他鄉遇故知啊,沒想到會這麼巧……

  轉過身,正對著台階下那個一身戎裝的男人,他正側著身,只是臉轉過這邊,兩人相視——

  很好,她沒有逃跑或者哭鬧,他也不會解釋或說明,就像從前一樣,兩人都很平靜。因為她知道逃跑或哭鬧沒用,他也清楚,解釋或說明不會讓過去變得更好。

  太過理智的人,總會讓局面變得如此僵硬——

  幸好一名匆匆而來的護衛打破了這莫名的寂靜,「夫人。」先向白卿低首,隨即再向李伯仲道:「公子,宋將軍差人來報,東周軍進了南歷,請您即刻過去觀戰。」

  李伯仲握了握手腕上的綁帶,微微點頭。

  他就那麼走了,一句話也沒留。

  那名護衛到是鄭重地向白卿抱拳,行過禮後才緊緊跟上了李伯仲的步伐。

  院子裡又恢復了平靜……

  他想怎麼樣?又有什麼地方用得上她了?把她再放回羽翼下,是想氣誰,還是想跟什麼人過不去?

  哼笑——

  轉身跨上遊廊。

  ***

  佟嫂母女倆就住在隔壁的院落裡,因為這地方太大,太豪華,害她們至今都戰戰兢兢的,何況城外還在打仗。

  「佟嫂?」白卿推開門,卻見屋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等了好一會兒,佟嫂才從屏風後伸出頭來,見來人是白卿才如釋重負,「咳,你終於醒了。」拍拍胸脯,這才敢出來,身後跟著女兒敏敏。

  敏敏跑到白卿身邊,想去勾她的手,卻被母親把一把打開,「這麼白的綢子,別給抹黑了。」

  小丫頭聽話地縮回手。

  白卿笑笑,伸手拉過小丫頭的手,「怎麼不吃飯?」桌上擺了一桌子的菜,都涼了,可她們似乎一筷子都沒動。

  佟嫂尷尬地笑笑,「不是想等你一起嘛。」主要是菜色太好,加之那些漂亮的丫頭只是往桌子上端菜,也沒告訴她們能不能吃,萬一吃錯了,不是賠不起嘛。

  「那——現在一起吃吧。」白卿自然瞭解她的顧忌。

  「菜都涼了,奴婢們拿去熱一下。」門外的侍女見屋裡人要動筷子,趕緊進來撤菜。

  「不用了,不用了,涼著正好下口。」佟嫂最怕給人添麻煩,再說這些丫頭穿得都這麼漂亮,哪像熱菜的吖!

  侍女不知該怎麼辦,看看白卿,佟嫂的視線也跟著看過來,弄得白卿有些怪怪的,「不用熱了,去拿些熱水來就好。」她們母女倆還是一身泥土,要先洗洗才行。

  「是。」兩名侍女停下動作退去了,其實她們老早就打來了熱水,可這大嬸死活就是不動。

  見兩名侍女走得不見人影,佟嫂才安生地坐下。老天爺呀,這被人伺候可真要折壽吆,太累人了。

  母女倆也是餓急了,見屋裡沒有外人,這就吃了起來。

  白卿卻一點吃得心思也沒有,只是拿著筷子幫小丫頭挑菜。

  佟嫂見她心事重重的,儘管心裡有成千上萬的疑問,可還是沒有問出口。

  沒多會兒,那兩名侍女轉了回來,一個手上抱了兩身乾淨衣裳,一個手上端著瓷盅,她們後面是兩個青衣的下人,提了熱水放到門口便轉身去了。

  「夫人,這是給您熬得湯水。」侍女打開瓷盅,想幫忙盛時,讓白卿擋了去。

  「我自己來吧。」

  侍女沒吱聲,只是放下湯勺,去門外抬熱水去了。

  佟嫂見她們那小身板太單薄,趕緊上前想幫忙,侍女不敢讓她動手,於是兩邊相讓——

  那邊相讓著,這邊,白卿給敏敏盛了一碗湯,小丫頭看看母親那邊,似乎擔心會挨罵,「姨喝不下這麼多,你幫姨多喝點。」

  小丫頭抿嘴笑笑,喝湯去了。

  屏風後那三個女人折騰了好半天,水調好了,才終於消停。

  而這邊,一盅湯水也有半盅下去了,兩名侍女高高興興把碗碟收拾著出去了。

  合上門後,佟嫂趴在門縫看了外面半天,這才轉進屏風裡,白卿這時正幫小丫頭洗澡。

  水汽氤氳中,佟嫂搬了條軟凳坐到白卿身旁,一起幫女兒搓澡,「你不是什麼寡婦吧?」

  白卿笑笑,沒說什麼。

  「剛那兩個丫頭都叫你夫人來著。」

  「不是夫人,只是妾。」說到「妾」字時,看了一眼佟嫂。

  「妾……那也是有男人呀,你怎麼能說成是寡婦!」

  「差不多吧。」她沒覺得有什麼差別,反正那男人也從來沒當她是什麼正派的女人,不過就是時事所需而已。

  「那可差多了,人活著你就不能說他死了。」這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彆扭的丫頭,「夫妻吵架,吵歸吵,這兵荒馬亂的,你四處跑多危險,一跑還就大半年。我還說你怎麼對那個邱大掌櫃看都不看一眼,原來是龍肉吃慣了,凡間的雞鴨都懶得理了。」

  這話終於是把白卿說笑了,見她笑了出來,佟嫂才放心繼續說,「哎吆,你男人一看就是家大業大的人,往人堆裡那麼一站,突突的,那些人全都安靜了,那邱掌櫃嚇得手直哆嗦,我當時還以為碰上馬匪了,可轉念一想啊,這馬匪的膽子是不是也忒大了點,當著官家的面就搶人,我當時眼睛壓根就沒看到他身邊那些人也都是穿盔帶甲的——」說到這兒,佟嫂自己也不禁笑了出來,「我這輩子頭一次走路有人給讓道,那麼多人,刷刷得就往邊上閃,我的腿肚子差點轉筋。」說罷呵呵笑了起來。

  白卿把裹著布巾的敏敏抱到床上,回頭看,佟嫂還在笑,「佟嫂,屏風上有換洗的衣服,你洗完了穿那身吧。」說罷回頭給敏敏穿睡袍。

  佟嫂脫光了衣服,坐進了浴桶,一邊搓澡一邊開口問道:「你那男人是當官的吧?」瞧那身盔甲,看樣子官還不小。

  「算是吧。」無心地答應著,手上仍舊給敏敏擦著濕漉漉的頭髮。

  「看這麼大的院子,官肯定不小,對了,他不是還有正夫人嘛,也住在這院子裡?」

  「不,她們住西平,或許京城吧。」她從沒被列入她們那一列,除了亂墳崗那次。

  「……那更好啊,上沒老,旁沒爭,你還有啥不滿的。」做人小的,最可憐就是跟大的住一起,受人欺壓,受人排擠,日子不好過,這分開住豈不更舒坦?

  白卿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怎麼解釋,所以乾脆也就不多做解釋了,由著她說去吧,「佟嫂,今晚還讓敏敏跟我睡吧?」替小丫頭擦好頭髮,穿好鞋,一大一小,齊齊對著浴桶裡的佟嫂。

  「帶她幹嗎?你趕緊回屋去吧。」人家夫妻間還得說話,帶個孩子算怎麼回事?

  「沒事的,他不在。」

  佟嫂歎氣,這白丫頭的脾氣就是古怪,肯定是又把男人給氣走了,唉,跟自己男人較什麼勁,改明兒她還得想法子勸勸她,多好的門第,這不自己作妖子嘛。

  ***

  白卿把敏敏帶回自己屋,依舊像往常一樣,兩人睡在一張床上,不同的是床不再擠了,因為這床比佟家那張大不知道多少。

  屋裡的舒睡香依舊燃著,小丫頭抵不過香料的熏然,早早睡了過去,白卿卻總也睡不著,躺在床上,兩眼望著屋頂的鏤刻發呆,怎麼會這麼巧遇上他,他又到底想幹什麼?她對他還有什麼用處?難道又要換夫人了,想讓她把那兩個趙氏女給氣死?

  一直快近天亮,她才合上眼睡了過去,但很快又再次醒來。

  接連三天都是如此,唯獨佟嫂勸說時她才能睡著。

  第四天的清晨,天剛朦朦亮,她入睡不多久,就被一陣血腥味驚醒,睜開眼,敏敏還在身旁熟睡,香爐裡也依舊散著淡淡的清香,她緩緩坐起身,知道是他回來了,輕手輕腳地下床,生怕把敏敏驚醒。

  跨出屏風,他正坐在門口的躺椅上,眼睛就那麼一直看著她,像是在笑——她能感覺到他回來了。

  在隔他三步遠的地方,白卿停下。

  她知道他贏了,因為他週身都帶著冤魂索命的血腥味,即使清洗了,還換了軟袍,可依舊掩飾不住那味道。

  這人遲早要下地獄的!

  他看得出她在詛咒自己,但是沒什麼可在乎的。

  站起身,伸手,勾住她的腕子,將她帶進了懷裡,鼻子貼在她的頸側,深深吸一口氣——還是那種脂粉味,他曾經十分不喜歡的味道。

  「別動,那女孩會被你嚇醒的。」在她的耳側低語。

  「這次又需要我做什麼?」這麼親切粘膩,他又想她演哪一出?

  「只要安靜就好。」他此刻就需要她做這些。

  ……

  灰沉的天光漸漸變得明亮。

  一白一黑兩個人影就鑲嵌在屏風上那朵芍葯花旁——

  「姨?」敏敏半睜開雙眸,望著芍葯花旁的那對身影,迷糊地叫了一聲。

  白卿用力推開他,他也不掙扎,只是看著她匆匆轉進屏風後,轉身又坐回了躺椅,望向門外大亮的天光……

  他是贏了,但那是計劃之中的事,並不會讓他高興太多,他高興的是那些計劃之外的事,比如她。

  她沒死,還活著。

  而且,還是那個味道。

  ***

  四天前,他站在城門上,聽著宋圖第三次重複敘述那個所謂的絕殺,不經意間,視線掠過一抹熟悉的身影,然後他就側倚在女兒牆上看著那抹身影,看著她趴在地上撿那些破罐子,看著她把女孩指到一邊,看著她推開那個踩在婦人身上的大漢,他第一次覺得宋圖並沒那麼磨嘰。

  再然後,她倒在了地上,他也有七分確定了她就是她。

  於是,他就那麼下去了,撥開她的頭髮,看到那顆紅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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