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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12:29 AM

十四郎 -【佳偶天成】《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30 02:09 AM 編輯

【書名】:佳偶天成

【作者】:十四郎

【內容簡介】:

  這是一個妖魔鬼怪橫行的年代,勇敢的少女啊!踏上了征途……(誤)

  ***

  據說媳婦是可以花錢買的,那相公一定也可以花錢買到。

  辛湄什麼都不多,錢最多。

  她要給自己買個又好看又好用的相公……(大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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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3-1 12:53 AM 編輯

      夢中驚鴻
     
      過了五月,辛湄便要滿十六歲,她爹最近也越來越愁心。某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他突然問:「小湄啊,你看大師兄如何?身體壯,人又老實,你嫁給他絕不會被欺負。」

      辛湄正在夾肉丸子,一下沒夾好又滾了回去。她想了想:「……也成。」

      門外傳來一陣水盆翻倒的聲音,推窗一看,大師兄正掩面狂奔,驚慌失措。

      辛雄奇道:「你在做什麼?」

      大師兄淚流滿面撲將過來:「師父!弟子早已有心上人!求師父不要把師妹塞給我啊!」

      辛湄又在夾肉丸子,又沒夾好,這次滾到了地上。

      辛雄素來是個善心的師父,不好意思強迫自家弟子娶女兒,只得罷了。

      眼看五月將至,辛雄越發煩躁。某日吃晚飯,他又問:「小湄啊,你看二師兄如何?皮膚白,嘴巴巧,跟著他你每天都開心。」

      辛湄想了想:「……也成。」

      門外再次傳來水盆翻倒的聲音,這次是二師兄掩面狂奔。

      辛雄只得放棄讓兔子來吃窩邊草的念頭。
  
      從辛湄十五歲開始,辛雄就開始操心婚事了。辛邪莊說富也挺富,說有名也確實有那麼點名氣,一直靠著豢養靈獸,販賣給各大修仙門派為生。這樣的人家,辛雄又不是什麼吝嗇之輩,想找個女婿其實非常容易。

      奈何辛湄剛滿月的時候,辛雄鬼使神差請了娑羅山的玉清仙人來批命,玉清仙人凝神算了半日,最終搖頭:「令嬡命格十分奇特,將來的姻緣嘛……有些古怪,命中紅鸞有半實半虛之態,未來夫婿乃半人半鬼,應當是剋夫之相。」

      這次批命不知怎麼的就傳了出去,於是城裡人人都知道辛邪莊的那個姑娘是剋夫相,自此人人警惕,誰也不敢叫辛老爺看上了拉回去做女婿。

      眼看著辛湄年年長大,辛老爺也年年憂心,他就這麼個女兒,這孩子娘又死得早,他也沒續絃的打算,難道就讓這獨女一輩子不嫁人麼?

      這幾天他想了又想,幾乎沒睡好,不知怎麼的突然靈光一動,晚上叫了辛湄來,笑道:「小湄,這次崇靈谷要一批靈獸,爹最近身體不大利索,你也大了,商人家的女兒不必搞那些閨秀把式,你帶著貨去崇靈谷交接,也算見見世面。」

      辛湄見他目光閃爍,嘴角含笑,心裡有些悟了,想想還是說:「其實吧,我覺著自己還小……」

      辛老爺急道:「一點也不小了!你娘十六歲的時候就生了你!十六歲還沒嫁出去的姑娘就是老姑娘了!」

      辛湄只好說:「那……我多在外面玩兩天,結識一些……呃,外地的有為少俠,這樣好不好?」

      辛雄忙不迭點頭:「好極好極!若遇見合眼的,發信給爹爹,不必回來了!咱們在外地把婚結了再說!」

      辛湄琢磨著,這次得多帶點錢,去外地買個相公,好教她老爹能安心。城裡有很多人家都從外地買媳婦,想來相公也是可以買的。沒關係,她別的不多,錢最多。

      隔日她便換上便裝,招了秋月出來,領著浩浩蕩蕩一群靈獸,往崇靈谷飛去。

      秋月是一隻巨大且肥厚的鵜鶘,十歲的時候她爹送她的禮物,長得奇醜無比,當初她看一眼就嚇傻了。辛邪莊養那麼多靈獸,有體態輕盈的仙鶴,有豐盈華美的鸞鳥,可她爹偏送她一隻丑瘋了的鵜鶘!

      不過這些年用下來,方覺得它好。無論遇到什麼場合,秋月都鎮定自若,十分有大家風範,沒事也不叫,安安靜靜地團做一團睡覺。比起那些晃晃悠悠的靈鳥,它飛得又穩又快,偶爾遇見不長眼的飛賊,一翅膀扇過去,十個人也要暈。

      辛湄從中悟出真理,男人也是一樣,長得好看不算什麼,好用才是硬道理!呃,當然,她還是希望這次能買個又好看又好用的相公。

    *

      崇靈谷離著辛邪莊足有上千里路,沿途還要橫穿連綿萬里的挽瀾山,縱然秋月飛得快,後面那群靈獸卻很嬌嫩,吃不得苦,天一黑便呦呦叫喚,要吃飯要睡覺。

      辛湄只得在挽瀾山內找了塊平地,紮營點火燒水。這幫靈獸被嬌養慣了,非熟水不喝,非靈谷不吃,好在靈獸有靈性,絕不會私自逃脫,否則她一個人忙翻了也顧不過來。

      黑夜的山林分外寂靜,秋月的羽毛又分外溫暖,辛湄只覺睏倦得不行,漸漸便意識朦朧,靠在秋月身上睡著了。

      睡到半夜,又覺得身後一直靠著的秋月不知去了哪兒,徹骨的寒風吹在臉上,凍得她一哆嗦,緩緩睜開眼。

      眼前是空蕩蕩的平地,靈獸們和秋月像是平空消失了,只得她一人蜷縮著身體躺在地上。辛湄這一驚實在不小,急忙將手指放在口中吹哨,連吹了十幾聲,若在平時,秋月早就拍著翅膀飛回來了,這次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冷靜,冷靜……她在心中默念,這種情況不是沒遇到過,深山老林多鬼魅,想必是那些寂寞的鬼魂和她開個小玩笑。她從包袱裡取出早已備下的紙錢和線香,一面用火折子點了,一面默默念誦。

      誦到一半,她誦不下去了,眼前跳躍的火苗——它變成了鬼火般的綠色。

      一陣陰風刮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深處,傳來女人幽怨的歎息,似哭似笑。辛湄一腳踩滅了綠火,轉過腦袋,只見密林中鬼火星星點點,染了血的紅衣忽隱忽現,地上開始長出無數根頭髮,蠕動著,彷彿有生命一般。

      不用說了,她運氣不好,這趟遇見了傳說中的厲鬼。

      地上濃密的頭髮開始聚集,最後變作一顆女人腦袋,它骨碌碌轉過來,對著辛湄咧嘴一笑,五官俱是血淋淋的黑洞。

      辛湄想了想,問:「……好吧,你們要什麼?我這邊除了紙錢線香,就只剩下空牌位和香爐了。」

      出門在外露宿,這些東西必不可少,這是老爹傳授的經驗。尋常鬼魅只要數枚紙錢,三根線香便可安然無事。若是厲鬼,那可以供上香爐牌位,至少可抑制它一夜不傷人。可她這次遇到的不知是什麼,連火折子都不能用了,擦出來的都是鬼火。

      「咯咯咯……」那顆腦袋開始笑,從地上飄忽而起,脖子下原本是空蕩蕩的,漸漸卻幻化出血衣的模樣來,一路搖曳飄零,直直朝她飄過去。

      「等一下!」

      辛湄大叫一聲,厲鬼居然也真停了一下。

      「我還有這個。」她微微一笑,從貼身小袋裡取出一張金色符紙。好歹也算半個修仙門派的人,身上不裝一點驅邪的符紙就太不符合身份了。咬破指尖將血滴在符紙上,她輕輕一拋,那張專門用來驅鬼的符紙彷彿長了眼睛似的,嗖一聲貼在厲鬼額頭上。

      它愣住,她也愣住。

      沒有……反應。

      辛湄愣了很久,感覺背後冷汗涔涔。那隻鬼也愣了很久,彷彿有一滴汗從額頭上滑下。

      驅鬼的符紙都不管用,那、那只能說明一點了……

      「你左邊臉上,有塊皮破了。」辛湄很好心地指著它爛糟糟的臉,提醒。

      「哦,謝謝。」厲鬼本能反應,順手把那塊皮抹上去,開口道謝。

      尷尬的沉默流竄在兩者之間……嗯,會說話的,不怕符紙的,只能說明這東西不是鬼。

      良久,厲鬼說:「就這樣吧我走了祝你做個好夢再見!」

      它轉身就跑,冷不防背後一緊,辛湄一把抓住它的後領子,將它整個提起來再翻轉過來,它那張十分恐怖的臉就正對上她的。眼前這位面如桃花身似楊柳的漂亮小姑娘,嚴肅且認真地盯著它看了良久,才說:「原來你不是鬼。」

      它手忙腳亂掙扎,奈何這位姑娘看著柔弱,力氣卻著實不小,居然掙脫不開。

      「啪」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刷在它臉上,它被打蒙了。

      辛湄一面抽一面大叫:「不是鬼就是妖怪!死妖怪!把靈獸還給我!不然我就把你煮了吃掉!」

      它被打得哇一聲哭了,身體突然蜷成一團,一陣煙霧飄過,什麼紅衣厲鬼滿地青絲都消失不見,在她手裡提著的是個看上去十一二歲的小少年,背後還生了一雙嫩黃的翅膀,想來是個鳥妖。少年圓臉圓眼睛,此刻正哭得鼻涕滿臉。

      「說不說說不說!」辛湄繼續抽,突然瞅見他的翅膀,便道:「聽說烤雞翅很好吃。

      少年哭得更凶了,小翅膀撲騰兩下,縮不回去,只好瑟瑟發抖。

      辛湄打算從翅膀上拔幾根毛嚇嚇他,指尖剛觸到柔軟的羽尖,只聽身後一個冰冷卻又十分好聽的聲音說道:「閉眼。」

      她一愣,搞不清楚誰叫誰閉眼,一轉頭,手上卻是一輕,鳥妖少年被人搶走了。

      「喂!」辛湄急了,抬手要搶,對方卻已飄然退了十幾步。

      黑暗裡看不清他長什麼模樣,只覺應當是個男人,穿著淺色長衫,烏髮垂肩。那隻鳥妖被他提在手裡,似是暈過去了。他低頭看看,停頓了一瞬,方又抬腳欲走,辛湄急道:「等一下!我的靈獸呢?」

      他回頭,輪廓依稀深邃且清俊,目光相當不善。

      「出去。」

      他手一揮,一道冷光疾射,正中辛湄肩膀。她渾身一震,猛然驚醒過來,身後的秋月還在打盹,眼前的火光依舊溫暖跳躍,靈獸們也還睡在原地,沒少一頭。

      她、她剛才只是做了噩夢?

      辛湄摀住方才被打中的肩膀,並不疼,但被擊打的感覺還在。翻翻包袱,少了數枚紙錢,三根線香,貼身小袋裡的驅鬼符紙也沒了。

      不是夢。



      你誤會了

      其後幾天,夜間在山林露宿,卻再也沒遇見任何異常狀況。

  聽人說,挽瀾山有一塊地方建著皇陵,由於連著幾代皇帝死後殉葬的人太多,搞的那邊成日陰風密佈,近幾年鬧鬼的傳聞也越來越多。當今聖上又常年不去皇陵獻殿祭祀,如今皇陵只怕已經成了妖魔鬼怪的聚集地。那晚的鳥妖和陌生男人,應當都是皇陵裡的妖怪吧?

  能在茫茫挽瀾山中誤入皇陵,還遇上那麼不同尋常的事,這充分說明了,她的運氣不是一般好,這趟出門必有收穫,能買個又好看又好用的相公回家讓老爹開心。

  一路飛到崇靈谷,已經是四天後的事。崇靈谷的守門弟子乍一見從天而降的巨大鵜鶘,均驚得張大了嘴。

  這靈獸……可真拉風,從沒人有勇氣用這麼大又這麼醜的靈獸。

  待辛湄從秋月背上跳下,守門弟子的嘴張得更大了。

  真……真是個漂亮的姑娘啊……雖然為了趕路,只穿了樣式最簡單的青衣,卻難掩麗色。她笑瞇瞇地走過來,雙頰如細瓷般白皙剔透,笑靨嬌癡無邪,無憂無慮的,看到她這樣笑,便覺得世上根本沒什麼煩心事。

  辛湄走過去本來打算打招呼,順便把靈獸、交接了好拿錢,可守門兩個弟子看著她只管臉紅。呃,仔細看看,他倆長得都挺不錯誒!

  辛湄左看看右看看,覺得右邊那個更有男人味一點,她喜歡真正的男人,對貌美如花什麼的敬謝不敏。摸摸錢袋子,裡面裝了三千兩的銀票,算買人的費用,這便隨她回家吧!

  辛湄咳一聲清清嗓子:「這位小哥,你願不願意……」

  「是辛邪莊的辛老闆麼?」大門內有人打斷了她的話。

  「是。」

  做生意最重要,相公的事可以慢慢商量。辛湄回答一聲,朝那位小帥哥露齒一笑,看看他腰上的名牌——「哦,你叫張大虎啊。好,我記得了。待會兒找你,咱倆比試比試。」

  光長得好看沒用,還得好用,她需要試試他的身手。

  他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想必就是戲裡說的又驚又喜吧?

  辛湄心情越發好,領著一群靈獸隨管事僕婦進門。

  崇靈谷算他們辛邪莊的大客戶,幾乎每年都要進大批靈獸,往年都是她老爹跑這種遠路,她還是頭一次來這邊。這種仙人居住的洞天福地就是不一樣,又乾淨又寬敞又漂亮,同樣是普通的青磚瓦房,碧草紅花,人家就能排列得別緻。路邊時常還能看見經過的谷主弟子們,個個都清秀整潔,對她彬彬有禮地點頭問好。

  及至到了一棟華麗樓閣前,管事僕婦進去通報後又出來,道:「辛老闆,谷主說今兒心情不錯,想見見故人,順便留你在這裡住幾天。」

  辛湄曾聽老爹說過,崇靈谷的谷主是個千年前便得道的狐仙,為人最是和氣,就算是小輩也可以放心跟他說笑,他絕不會責怪的。他肯讓自己在這邊住真是太好了,回頭她就去找張大虎,談談買相公的事。

  抬腳正要進去,忽聽頭頂一陣牛叫聲,一輛破舊的牛車就這麼從天而降,剛好落在她身邊。車門一開,一團白影從裡面滾將出來,趕命似的往樓裡竄,一面大叫:「讓開讓開!甄洪生!你這死狐狸快給老子滾出來!」

  他竄得飛快,辛湄連他長什麼樣都沒看清,回頭瞅瞅管事僕婦,她一臉淡定,顯是早看慣了。

  「辛老闆,請。」她做出請上樓的手勢。

  人家都那麼淡定了,她也不好意思大驚小怪的詢問,隨即上樓。

  這棟樓外面看著是普通建築,內裡卻青天白日,四季分明,一層樓一個季節。經歷了春夏秋三個季節的美景後,辛湄站定在頂樓的台階前,上面白雪皚皚,寒風凜凜,儼然是嚴寒徹骨的冬季。

  上台階,頂樓卻是一方小小庭院,有結冰的池塘,有冬天裡結滿小紅果子的樹木,還有一座積雪的小亭,以及,小亭裡滾在一處的兩個男人。

  「給我!」壓在上面的男人氣勢洶洶。

  「你求我啊,求我就給你。」被壓在下面的男人媚眼如絲。

  「你想死!」上面那個臉黑了。

  「我不但想死,還想欲死欲仙。」下面那個從善如流。

  「你……」上面的突然一愣,猛然抬頭,望見站在門口呆若木雞的辛湄,他僵住了。

  「咦,你就是辛湄?」被壓在下面的男人轉過頭,笑吟吟地看著她,「當年看你還只是個襁褓中的小娃兒,如今長這麼大了,快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辛湄站了片刻,想想,還是轉身下樓:「抱歉,打擾了。我過一會兒再上來。」

  「站住!」

  有人大吼,辛湄回頭,就見方才壓在上面的男人如今已是站在雪地裡,他穿著一襲寬鬆半舊的大袍子,骨瘦嶙峋,此時面上帶著似羞憤似惱怒似絕望的微妙神色,死死盯著她,小心翼翼地說:「你誤會了!」

  多麼經典的四個字啊,戲劇裡常演的。譬如男人不小心同不是自己老婆的女人拉了拉小手,抱了抱小腰,不巧又被老婆撞見了,頭一句話必然是這個。再譬如女人被奸詐情敵設計陷害了,相公對她就此冷言冷語,虐虐更舒心,她便必然要含著血,吐出這四個如山巒般沉重的字。

  她很同情這種心情,絕不會做出讓他們更加鬱悶的反應,當即點頭:「哦,我知道了。」

  那人卻更加抓狂,怒吼:「你知道什麼了?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阿阿!」

  辛湄苦惱地抓抓腦袋,小亭裡另一個男人卻哈哈大笑起來,袖子一揚,一本半舊的書便落在那人手中。

  「眉山,你這些年性子越來越火爆了,虧你還是個仙人,回去吃點清心丸。東西給你,不過一本釀酒冊子,你就瘋了。」

  眉山將那本半舊小冊子寶貝似的妥帖放入懷內,此時再看辛湄,猶有些尷尬,索性拂袖而去,聲音從樓下傳來:「你這裡藥草多,且讓我住幾天採些釀酒食材。」

  「小湄,過來這裡。」小亭裡的男人慢悠悠招手。

  他脖子上圍著一隻活生生的白狐狸,動也不動,若不是會眨眼睛,辛湄真以為那是條圍巾。白狐狸晶瑩豐盈的皮毛上方,是一張含笑且溫柔的臉,長得……長得真是貌美如花哎!

  「呵呵,許久不見,你已長這麼大。」他抬手撫摸她細瓷般的臉頰,掌心馥郁溫暖,「還這麼漂亮了。」

  辛湄被他摸得渾身發毛,轉而想起老爹交代過的,這位狐仙大人沒什麼長輩模樣,不管男女他都喜歡摸手摸腳表示親熱,到時候隨便讓他摸兩下就行了。可是他……他怎麼摸到現在還不放手啊!

  他又牽起她的手,翻過來仔細端詳掌紋,半晌,又不動聲色地翻回去,把她的手當做玩具似的放在掌中輕輕揉捏,一面說:「聽說你爹近來很煩心你的婚事,你且在我這裡住幾天,谷裡有許多年少俊俏的弟子,看上了誰便與我說。」

  辛湄雙眼頓時一亮,被他摸兩下好像也沒什麼不舒服的了。

  「真的?其實我剛才就看上了守門的那個張大虎!」

  甄洪生頓了一下,抬眼似笑非笑看著她,嗯哼一聲:「怎麼就看上他了?才來沒幾個月,又沒本事,長得也一般。」

  「沒有啊,我覺得他長得很好。」

  他低笑,惡作劇的心情忽起,風流濃冽的眉眼染上一絲魅惑之意,捏住她的下巴輕輕抬起,讓她看著自己。

  「有我好看麼?你看見我這樣的,還會想著要他,你這小姑娘真沒眼光。」

  辛湄目光清澈地看著他,眼珠子轉了兩圈,似有些為難:「你……呃,狐仙大人你吧……怎麼說呢……」

  「只管說。」甄洪生見她欲言又止,急忙示意她放大了膽子實話實說。他素來最在乎自己容貌的,當下扯直了耳朵看她怎樣評價。

  辛湄很認真:「你長得像女人,我不喜歡貌美如花類型的。」

  「……」

  刺啦啦,他的心靈收到重創,頂樓的冬日雪景裂成了渣渣,化作螢火之光消散在空中,樓閣恢復成原本雕欄畫柱的模樣。

  氣若游絲的狐仙甄洪生霍然起身,愴然又一步步地走遠了。

  像女人像女人像女人……他心裡只剩這三個字在迴旋,不停迴旋。他活了上千年,只有這句話對他的打擊最大,簡直是正中要害,爬都爬不起來。

  「呃,狐仙大人?」辛湄愕然喚他,張大虎的事情怎麼說呢?

  他突地轉過身:「這叫俊美!俊美你懂不懂?!你這什麼也不懂的死丫頭!我絕不會把門下弟子送給你!一個也不送!半個也不送!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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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01:07 AM

      又遇見他了

    「管事大娘,狐仙大人還在生我的氣?」

  春日午後,辛湄坐在開滿香花的紫竹亭裡吃米粉,一面問旁邊的管事僕婦。

  管事十分淡定:「辛老闆放心,谷主不是那麼小肚量的仙人。」

  「哦,那他怎麼今天穿成那樣?還不時回頭瞪我?」

  辛湄抬頭看看坐在對面河邊釣魚的狐仙大人,他穿了一身十分有男人氣概的盔甲,腰佩長刀,平均一炷香的時間便起身在她面前踱方步走一圈,時不時還拔刀砍砍枯枝草皮什麼的。只要她望過去,他便用一種惡狠狠又冷冰冰的眼神使勁摳她一眼,再若無其事地坐回去釣魚。

  說起來,昨天她幫忙新晉弟子們調|教靈獸的時候,他也是這麼時不時出來晃一下,不過昨天他穿的是俠客大氅,用塊黑布遮住一隻眼,扮作獨眼龍。對了,前天他好像是打扮成天師模樣……

  「他每個月都有那麼特殊的幾天,習慣就好。」

  天天服侍仙人的就是不同,人家怎麼就那麼淡定呢。辛湄很佩服地點點頭,繼續吃米粉。

  「咦,這小丫頭怎麼還在?」亭外某人聲線拔高,問得特別不客氣。

  辛湄轉身,便見那個叫眉山的仙人懷裡捧著大把色澤鮮艷的靈花靈草走過來,神色不善地瞥她一眼,那一眼的情緒真是複雜,包含了尷尬、沒面子、惱怒、厭煩、故作高高在上等種種普通人很難一起存在的東西。

  「靈獸又不是符紙,今天送來明天就能用,總得有人馴它。那些新弟子笨手笨腳,我叫她留下幫個忙。」甄洪生把釣上來的魚一股腦又丟回河裡,解釋。

  辛湄見眉山走進紫竹亭,便起身行禮:「見過眉山大人。」

  眉山冷淡地「嗯」一聲,他看見她就煩躁,總會想起前幾天自己丟面子的事。對仙人來說,面子比天大,他實在是希望她趕緊消失到天涯海角,永遠別出現才好。

  一陣風吹過,他身上衝天的酒氣飄過來,辛湄一面吃米粉一面說:「眉山大人,飲酒過量會傷身,你生得那麼瘦弱,和我家後院晾衣服的細竹竿似的,還是多吃點飯比較好。」

  眉山摸了摸額頭,把迸出來的青筋用力按回去,他拒絕聽見任何「瘦」「弱」「纖細」「竹竿」之類的詞,可是她一句話就把他的忌諱全說滿了。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猶豫要不要把她掐死。

  「見……見過谷主大人,眉山大人,辛老闆……」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自亭外傳來,辛湄抬頭一看,樂了,趕緊吃完剩下的米粉,跳出去笑瞇瞇地喚:「大虎哥,有事?」

  張大虎臉紅且靦腆,聲若蚊吶:「只是來請辛老闆傳授靈獸教導之方……那只靈猴怎樣也不肯吃東西,一靠近還抓我……」

  「哦,沒問題,我去幫你看看。」辛湄說走就走。

  甄洪生在後面使勁咳了幾聲,冷冰冰瞪著她:「門下弟子不送。」

  辛湄歎了一口氣,好吧,不送就不送,可惜了一個不錯的相公。

  眼瞅著兩人去遠了,一頭霧水的眉山問:「送什麼??」

  甄洪生釣起一條錦鯉,餘怒未消:「小丫頭看上守門弟子張大虎,說他是絕世美男。」

  其實他就是對辛湄扭曲的眼光十分怨念,美醜不分,張大虎那門板臉能是絕世美男,他如此這般英俊瀟灑,居然被說成像女人。

  眉山想起方才來的那守門弟子,方方正正一張臉,如門板般板正挺拔,嗯,絕世美男……

  他捧著肚子笑得滾在地下。

  *

  辛湄在崇靈谷一連住了半個月,於是意料之中的,某日早晨一隻雲雀撲簌簌地落在她面前了。

  是他們辛邪莊專門用來傳遞消息的小小靈獸。

  雲雀腿上綁了張字條,她老爹火急火燎寫了一行字:女婿一事辦得如何?還有一月多你便滿十六,在此之前,務必嫁出去!

  最後五個字是用硃砂寫的,鮮紅奪目,觸目驚心。

  辛湄覺著自己最近確實散漫了,被崇靈谷好飯好菜養著,青山綠水賞著,居然把這件頂頂重要的事情忘在了腦後。她滿懷愧疚地回房收拾收拾東西,當日就去跟甄洪生告辭。

  這位小肚雞腸的狐仙好像還在計較半個月之前的事,只道:「派人去通知張大虎,今天不許他守門,叫他在屋子裡呆著,省得總是被人惦記。」

  辛湄抬頭看看他,因見他為了凸現男人氣概,腰上時刻掛著劍,胸口也時刻不忘戴著護心鏡,外面罩一條黑絨披風,像馬上要去戰場似的。

  她想了想,說:「狐仙大人今日的裝扮果然十分英雄氣概。」

  甄洪生霎時樂了,眉開眼笑:「你如今終於有些眼光了,不錯不錯!」

  她又說:「看著像畫上的芃容將軍,英姿颯爽。」

  芃容將軍是瓊國上古傳說裡英勇無敵的人物,當然,最關鍵的——她是個女將軍。

  甄洪生流著眼淚跑了。

  辛湄心情變得很好,提著包袱,帶上秋月,一路往回飛。沒關係,回去這一路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城鎮,相公這種東西,果然要去凡人多的地方買,仙人都小肚雞腸,很不靠譜。

  崇靈谷內春光明媚,谷外卻是陰雨綿綿,辛湄沒帶避水符,這種天氣騎在秋月背上飛,那是自找罪受。因見前面有大片密林,她急忙示意秋月落在樹頂,將它收成符紙裝進懷內。

  眼看天色將晚,今日只怕到不了城鎮,只能露宿野外了。

  她從樹頂一躍而下,輕盈地落在地上,誰知底下剛好是一灘泥水,「啪」一聲濺了她半邊身子。

  辛湄無所謂地拍拍衣服,她就這點好,沒一般女孩子那麼對衣服的整潔有著苛刻的要求。要是莊裡的大師姐被濺一身泥,只怕會暈過去,她連衣角上一點小灰都不能容忍,看見了便要大呼小叫。

  脫下外衣,在樹下找了塊乾燥的地方用樹枝晾起來,她還想把中衣也脫了晾涼乾,突然覺得身後有什麼不對勁。

  回頭,對面樹下正站著一個男人,手裡捏著一把木劍,一柄小刀,身下滿地木屑。

  辛湄僵住了。

  這個男人絲毫也不避諱,就這麼直直看著她,像看一個木頭人。

  然後……

  他身上臉上好像全是方才被她濺到的泥水哎……還順著鼻樑往下滴呢。

  辛湄木然轉身,把架子上的衣服拿起來,穿上,再取出手絹,走過去遞給他。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很誠懇的道歉。

  男人看看她,再看看手絹,什麼也沒說,也沒有接那塊手絹,只用袖子擦了擦臉,繼續低頭削木劍。

  真可憐,難道是個又聾又啞的帥哥?

  辛湄看了他幾眼,可是,怎麼……越看越眼熟,她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這人?雖然他低著頭,但那種獨特的深邃且柔和的輪廓還是與平常瓊國人不太一樣,個子也比普通男人要高一頭。

  偶爾他會把木劍舉在眼前,用手指輕撫,像是度量它合不合用。這時候就能看清他清俊的眉眼,神態裡帶著一絲凜然的清傲,雖然手裡握著的是一把尚未完工的木劍,可他本人更像一截正要出鞘的絕世寶刀,有著冷冽華光般的美。

  呃,越看越眼熟。

  木劍很快就削好,男人拂去劍身上的水跡,突然開口:「今晚不可在此露宿,有危險。」

  帶著涼意的十分好聽的聲音。

  辛湄張大嘴,這個人……這個人——他不就是那天晚上在皇陵把她一掌拍醒的男人嗎?!



      強搶民女

  她倏地合上嘴,左右看看,找了棵比較粗的大樹,慢慢躲在後面,喃喃:「可是外面還在下雨,要飛一個多時辰才有城鎮。」

  這個人脾氣不好,說不定一言不合就會發掌打她,還是躲在樹後比較安全點。

  他將木劍繫在腰帶上,一回頭,見她整個人都縮在樹後,只探出顆腦袋來,倒像一隻小兔子。

  「不怕死也隨便你。」

  他轉身便走,衣袂拂過之處,濃霧開始團團聚集,頃刻間籠罩天地,三步之外便什麼也看不清了。

  果然是妖怪!辛湄震撼了,會放霧氣的妖怪!怪不得上次在皇陵找地方露宿的時候也遇到濃霧,原來是他搞的鬼!

  她左右看看,決定往相反的方向走,沒走幾步,忽覺一腳踢中了什麼東西,還挺重的,撞疼了腳尖。撿起來一看,卻是一隻藏青色的錢袋,裡面塞滿了碎銀和銀票,沉甸甸的。銀票中還裹了一塊質地並不怎麼好的雜色玉牌。古怪的是,玉牌上沒有花紋,正面是個「陸」字,反面則是「千喬」二字。

  看錢袋上沾染的泥水還很新,只怕是那只妖怪的東西。玉牌上是他的名字?陸‧千‧喬,一個妖怪居然有人的名字。

  她捏著錢袋想了又想,猶豫著回頭看看,最後還是下定決心似的,毫不猶豫沿著他方才走的方向走去,團團霧氣瞬間就將她的身影吞噬了。

  *

  下雨的深山老林最讓人討厭,滿地泥坑。

  辛湄扶住樹,使勁從泥濘裡往外拔腳,腳上穿的是新做的羊皮小靴,早上還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現在已經被泥巴糊得看不出顏色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頭頂又開始一陣陣打雷,好幾次她都覺得那閃電就近在咫尺。

  這種天氣太不尋常了。

  她用力拔出一隻腳,往前跨一步,眼前驟然變得清爽,方纔那濃得化不開的霧氣像是突然消失了,她瞅見前面樹下好像有一塊白布,不由大喜,急忙奔過去細細地蹭腳上的泥。

  旁邊突然有人細細哼了一聲,她愕然繞過那棵樹,只見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十來個人,看情形正處於昏睡狀態,而被她拿來擦鞋的那塊白布是其中一人的衣衫下擺。

  辛湄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把它折一下遮住,而被她拿來擦鞋的那人好像稍稍清醒了些,躺在地上只會發出細微的呻吟。

  她湊過去問:「你們怎麼都躺這裡?在泥巴地裡露宿嗎?」

  那人艱難而顫抖地看著她,那表情像是要吐血了:「你……你沒看見……對面那個……」

  她轉身,只見對面一塊巨大的青石,石上盤腿坐著一隻面容猙獰之極的虎妖,在他頭頂雷雲密佈,不時有雷霆轟然劈下。這居然是一隻正在渡天雷劫的妖,若是順利渡過,他就算成仙了。

  「你們來看虎妖成仙?」她好心地問。

  那人氣得又暈了過去。

  彼時隨著雷雲密佈,雨也越下越大,辛湄見他們躺在泥濘地裡,滿身泥水,不由彎腰托住一人的胳膊,打算將他們拖到乾爽點的地方。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她轉頭,便見方纔那男人挎著木劍走過來。第一眼看見她,他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極細微的可以稱之為「訝異」的表情。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問,眼神不善。

  辛湄左右看看,找了棵比較穩妥的大樹,躲在它後面,這才將錢袋掏出來放地上。

  「……你錢袋掉了。」

  他默然半晌,將錢袋撿起,正要說話,忽聽那隻虎妖驚天動地地狂吼起來,整座山林彷彿都為之震顫。他像是漸漸抵抗不住天雷的劈打,睜開一雙血紅的眼,一把抓起躺在地上的一人,張嘴便要吞吃。

  辛湄恍然大悟,這些人原來都是被他捉來,為了抵抗天雷時增加功力的!

  陸千喬抬腳踢出一塊石子,正中虎妖右胳膊,被抓住的那人飛了出去,又摔回泥濘地裡。虎妖勃然大怒,血盆大口一張,密密麻麻的黑箭疾射而來。

  他只不過將木劍一甩,黑箭像是遭遇了無形牆壁,在他身前三尺紛紛墜落。搞不清楚情況的人還以為他手裡拿的是什麼神兵利器呢,天知道這根木劍是方才辛湄親眼看著他削成的。

  木劍在他掌中凌空飄浮,為他手指輕輕一彈,瞬間化作一道疾光,發出極刺耳的嗡鳴聲,如有生命一般繞著那隻虎妖上下飛舞,片刻後,驟然停在半空,「砰」一聲碎成了粉末。

  這是普通的木劍承受不了如此強勁力道的緣故。

  太厲害了……辛湄張大嘴,眼睜睜看著那只快要成仙的虎妖靜靜裂成小塊碎肉,哼也沒哼一聲就死了。

  陸千喬踏過滿地血肉,從破碎的虎妖屍體中拾起一顆拳頭大小的血紅丹丸,那是虎妖的內丹。

  他自己也是妖怪,居然還殺同類取內丹!他這麼厲害,恐怕秋月站在他面前也能被打成渣渣,萬一他要來個殺人滅口,豈不是糟糕之極。

  辛湄四處看看,決定抽個空子走人是要緊。

  冷不防他一閃身,辛湄只覺頭頂一暗,他已經站定在自己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兩次破了雲霧陣,不能放你在外面,跟我走。」

  什麼什麼雲霧陣?是指他放出的濃霧?

  辛湄另一隻手死死抱住樹幹,恨不得整個人猴上去:「只是起霧而已嘛!方向感好的話都能走出來的!」

  不巧她的方向感就特別好,從來沒迷過路。

  「撒謊。」

  他手上用力,雲霧陣要是那麼容易被破,也不會被稱為三大陣法之一了。

  她的胳膊快被抓脫臼了。

  辛湄猛然轉頭看著他:「我只是回來給你送錢袋而已!」

  早知道她就私吞了!這世道做個好人怎麼就那麼難呢?

  陸千喬見她眼睛裡似有淚花閃爍,又倔強又生氣的模樣。她方才確實給他送了錢袋,穿過大片泥濘地,腳上的黃泥到現在還沒乾。

  他慢慢放鬆力道,卻依然不放開她,說:「無論如何,你跟我走。」

  「我為什麼要跟你走?」她使勁甩手,奈何他的手指跟鐵鉗子似的,紋絲不動。

  「皇陵周圍被我布下雲霧陣,除我之外無人能出,亦無人能進。你既然能破這陣法,便不能放你在外面,會有麻煩。我要把你帶回皇陵。」

  辛湄震撼了:「你……你強搶民女……」

  陸千喬不願再囉嗦,將她攔腰一提,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辛湄還處於震撼中,抬頭看著他的臉,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很有些驚恐:「你要搶我做壓寨夫人?」

  戲裡好像都是這樣演的,強搶民女,然後放寨子裡做壓寨夫人,高興就做夫妻,不高興就隨便打罵。她不會那麼悲慘吧?

  陸千喬眉毛抖了兩下,沒說話。

  辛湄絞盡腦汁,艱難地說:「我、我不會嫁給你的……我不喜歡妖怪,也不喜歡面癱……」

  他停下,低頭看看自己的手,開始考慮是一巴掌打暈她呢?還是兩巴掌打暈她呢?

  頭頂突然傳來一陣牛叫聲,緊跟著一輛破爛的牛車停在樹旁,眉山君絮絮叨叨從牛車裡出來:「不是說這邊的虎妖近日要渡雷劫成仙麼,怎麼突然死了……」

  辛湄如獲至寶,大叫:「眉山大人!」

  他愕然抬頭,看看她,再看看陸千喬,臉色頓時變綠了,喃喃:「戰鬼……」

  他一頭鑽回牛車,立馬飛遠了。

  陸千喬抬頭看著消失成小黑點的牛車,突然問:「你認識那個仙人?」

  辛湄還在震驚眉山君開溜之快,只茫然點點頭。

  「方纔聽你叫他眉山,莫非是眉山居那個成日搜刮別人隱私秘密的眉山君?」

  辛湄偏過頭去默默流淚,原來眉山大人是這種八卦類型的窩囊仙人,怪不得方才跑得比兔子還快。

  「是他麼?」

  「……我不告訴你。」

  陸千喬沒有再說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01:19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3-1 04:51 AM 編輯

      被囚禁的日子  

      黑暗的森林,慘淡的天空。辛湄在泥濘的道路上不停奔跑,心臟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突然一隻大手抓住了她,某只面癱君獰笑著捏住她的下巴。

  「桀桀桀桀!好漂亮的小姑娘,隨我回寨子裡做壓寨夫人吧!」

  辛湄花容失色,風中凌亂地掙扎著。

  「不要!我不嫁!我……」

  她從床上摔下去,腦袋磕地發出好大的聲響。

  …………

  呃,原來是個夢。

  辛湄在地上躺了半天,沒精打采地看著屋頂上掉色的房梁,一點陽光正貼在上面,光線裡細塵飛舞。窗外有流水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她抱著被子軟綿綿地坐起來,想想,又躺了回去。

  反正她也不能出這間屋子,不如睡覺。

  昨天傍晚陸千喬將她帶到皇陵裡的,說真的,她一直以為皇陵裡必然是荒煙蔓草,鬼怪叢生,一派頹敗景象的。沒想到穿越濃霧,卻見到大片櫻花海,神道周圍巨大的石人石馬都被淹沒在淡紅中。

  青山綠水,白牆綠瓦,這裡有的只是寧靜祥和。

  不過這些和她也沒什麼關係,一進皇陵,陸千喬就把她丟進這間屋子裡了。

  「斯蘭,看好她,不許她出這間屋子。」

  他交代之後就走人,她一個人在床上發了大半夜的呆,本來想找守門的那個叫斯蘭的男人說說話,可他是面癱君第二,不管她說什麼,他都恍如聾啞人,只要她開門開窗,他立即就堵住,和鐵牆似的。

  憤懣之下,辛湄只好睡了。

  「斯蘭大哥,我聽說陸大哥昨晚帶了個姑娘來。來者是客,所以我做了些吃食,麻煩你幫我給她,希望合她的口味。」

  多麼柔美的女聲,多麼動聽的句子啊……辛湄起身趴在窗台往外看,就見斯蘭從一位穿粉紅羅裙的姑娘手裡接過食盒,那姑娘抬頭看了她一眼,真是……辛湄搜腸刮肚努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別的詞,只好讚歎:真是貌美如花啊!

  「多謝映蓮姑娘好意。」

  原來那個叫斯蘭的會說話,還挺和顏悅色的。映蓮對著辛湄微微一笑,轉身走了。

  「……吃東西。」斯蘭一轉頭,又板起面癱臉,把食盒放在窗台上。

  辛湄大喜,趕緊揭開蓋子,只見裡面並排放了兩隻大木盒,滿滿地裝了無數精緻點心,用水晶蓋子蓋著。她餓了一整夜,眼前都要蹦金星了,急忙抓起一塊香雪芙蓉糕塞嘴裡。

  因見斯蘭一反常態待在窗台前盯著她看,眼神裡有些羨慕的意味,她想想,問:「你要吃嗎?」

  斯蘭木著一張臉不理她。

  她歎一口氣:「面癱是病,得治。」

  他好像抖了兩下,「砰」一聲把窗戶關了。

  辛湄又撿了一塊槐花餅,正塞了一半,大門卻開了,一夜不見的陸千喬背著光站在門口看她。辛湄咻一下丟了槐花餅,左右看看,躲在了大衣櫥後面。

  她腮邊還沾了點碎屑,睡了一夜頭髮也沒梳,細碎地垂在雙肩——還是像隻兔子,白色的,軟綿綿的那種。

  陸千喬關上門,走進來。她吞了口口水,腦海裡浮現出戲裡常演的,密封小屋,光線暗淡,壞人桀桀怪笑著對女主角伸出魔爪……

  她現在很想鑽進衣櫥裡。

  「過來,坐。」他示意她坐在椅子上。

  「……我不過去。」

  「……過來。」

  「……我不。」

  他朝她走兩步,她立即閃電般坐在了椅子上。

  陸千喬揉了揉額角:「為什麼知道雲霧陣的破解方法?誰教你的?」

  「都說了我不知道什麼雲霧陣……」

  「說實話。」

  「實話就是我方向感特別好……」

  他不說話了,只是安靜地看著她。深邃的輪廓,寶石似的眼珠子,明明是玉琢般的容顏,卻無一絲玉石溫潤,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冷銳,時刻都像一柄刀鋒示人的名刀。

  此刻,寒光湛湛的刀鋒正指著她。

  辛湄毫不畏懼與他對視,他覺著她的勇氣好像都軟綿綿的。及至看到她腮邊沾的糕餅碎屑,他的眉毛實在忍不住抖了兩下。

  「那個……」辛湄望著他微微顫抖的眉毛,好心地建議,「面癱真的是病,要治。綠水鎮有個大夫的針法很不錯……」

  他面無表情地朝她伸出手,她頓時花容失色,四處打量想找地方躲。

  胳膊還是被抓住了,辛湄驚慌失措地考慮接下來自己是應當尖叫暈倒還是寧死不屈護衛貞操,冷不防他將她拽到窗前,打開了木窗。

  春日麗景撲面而來,窗外梨花開得正好,雪白如棉,幾隻玲瓏剔透的花妖正在枝頭嬉笑打鬧。遠方山巒青翠如碧,隱有田園人家。

  「三百六十二隻妖,」陸千喬開口,聲音很淡,「皇陵就是他們的家。我不會放他們出去傷人,更不會讓外面的人進來傷害他們。」

  皇陵畢竟是皇家的地方,鬧鬧鬼什麼的無傷大雅,真要讓皇帝知道一群妖怪在這邊佔山為王住得逍遙快活,只怕第二天就有修仙門派來剿殺了。

  辛湄抓抓腦袋,「哦」了一聲。

  「我不管你是用什麼法子破解雲霧陣,既然對我有威脅,一日不解決,就一日不會放你走。」

  他鬆開手她的胳膊。

  辛湄大驚失色:「你……你不講理……」

  他似乎笑了一下:「我這個人從來不講理。」

  辛湄覺得自己應當嚴肅表示一下自己的立場:「你就算把我關到老死,我也不會嫁給你做壓寨夫人!」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真想把她那顆不聽人話天馬行空的腦袋揪下來狠狠的當球踢啊……

  他轉身拂袖而去,吩咐門外的斯蘭:「看著她,除了水不許再給任何吃食,不許其他人靠近。」

  斯蘭恭敬地抱拳:「遵命,將軍。」

  將軍?他一個妖怪又是什麼狗屁將軍了?!辛湄憋了一肚子氣,搜腸刮肚想追上去罵兩句,想半天也沒想出什麼犀利的罵人話,只好一個人踢枕頭玩。

  「千喬哥哥……」窗外有個稚嫩的童音喚他,她轉頭,就見一個圓滾滾的肉球似的小小鳥妖飛在半空上下搖擺,比上次在皇陵遇見那個小許多,只有三四歲的模樣,搖搖晃晃的模樣不像鳥,倒像一隻肥鴨子。

  陸千喬伸手將他抱起來,那一瞬間,陽光都落在面上,他那張面癱臉居然出奇的柔和。

  「哥哥說他已經準備好了,問你什麼時候把內丹給他呀?」

  小鳥妖奶聲奶氣地問。

  「馬上去。」陸千喬動作生硬地拍拍他的小腦袋。

  *

  食盒被斯蘭收走了,辛湄捧著餓扁的肚皮坐在窗邊發呆,呆著呆著不知怎麼的就睡著了,夢裡對著大盆的紅燒蹄膀大快朵頤,口水流了一袖子。

  及至天黑,斯蘭見她那呆頭呆腦忍耐飢餓的模樣,終於忍不住開口:「你說實話就不用餓肚子了。」

  辛湄充滿傲骨地別過腦袋哼一聲。

  「和將軍作對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

  「他一個妖怪又是什麼將軍了?」辛湄很不屑。

  斯蘭怒了:「誰跟你說他是妖怪?!他是瓊國堂堂正正的驃騎將軍!十五歲開始便立下纍纍戰功!」

  「……嫖妓將軍?」她愕然。

  「驃‧騎‧將‧軍!」斯蘭要抓狂了。

  「是將軍怎麼不去打仗,在皇陵裡窩著?」

  斯蘭有些黯然:「皇帝有眼無珠,聽信讒言,將將軍貶來看守皇陵……」

  辛湄恍然大悟:「是個一直打敗仗的將軍,所以皇帝一怒之下把他趕到皇陵了!」

  斯蘭氣得又把窗戶摔上。

  直到深夜,屋子裡再也沒傳出一點聲音,他又有些擔心,畢竟是個普通小姑娘,一整天除了兩塊糕點就沒吃點別的東西,只怕要餓出毛病來。他看看手邊的食盒,猶豫著要不要偷偷塞給她一塊充飢。

  屋內突然傳出翻箱倒櫃的聲音,斯蘭急忙拉開窗戶,誰知一道勁風從窗內襲來,他毫無防備被打個正著,倒飛出去暈了。

  辛湄坐在秋月背上,摸摸它的腦袋,稱讚:「好樣的!」

  還好有秋月這個殺手鑭,第一夜沒用它就是為了等他放鬆警惕的這一刻。

  「秋月,趕緊悄悄的飛走。」

  她抱緊秋月的脖子,吩咐。



      又被抓住了……  

      「這位公子,你如此這般花容月貌,可有興趣做我的相公?」

  某美貌少女笑得十分純潔。

  「這……這個嘛……」

  某小帥哥臉紅羞澀中。

  「做我的相公,這些錢就是你的。」她拍拍圓鼓鼓的錢袋。

  「且、且容在下考慮……」

  某小帥哥的眼睛被金錢點亮了。

  「雖然有仙人說我是剋夫相,但其實我很能幹,會賺錢,力氣大,能幹活,娶了我你一輩子不用煩惱。」

  她是個老實的好孩子,從不隱瞞批命說法,省得買了相公人家說她欺詐。

  剋夫啊……某小帥哥的臉垮了:「姑娘,在下家中已有妻妾……在下現在有急事,告辭。」

  啊,又跑了一個……

  辛湄悵然地望著小帥哥落荒而逃的背影,一整個早上,這是第十個聽見剋夫就臉色大變的人了。她相信老爹肯定一直在抓心撓肺的後悔,當初就不該請那什麼玉清仙人來批命,剋夫兩個字殺傷力實在太大。

  算了,吃碗米粉彌補一下受創的心靈。

  昨天晚上從皇陵一路飛出來,不敢在最近的城鎮逗留,辛湄足趕了快三個時辰的路,天亮時分才找到這座小城,好在客棧開門挺早,她要了房間,又連吃三碗飯才緩過勁來。

  嫖妓將軍太小氣,就衝著他不給自己吃飯,也不能嫁他!

  拐個街角,忽見迎面駛來一輛破爛得快散架的牛車,車轱轆在石子地上痛苦地呻吟著,拉車的老牛也是遍體鱗傷,沒精打采。

  好熟悉的牛車,只是它怎麼比兩天前看著還要破爛了?

  辛湄過去揭開窗簾,正對上車廂裡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之所以那麼黑白分明,是因為這個人……他是不是被雷劈過啊?全身上下黑透了。她看了半天,突然吃驚地張大嘴:「眉山大人!你被雷劈了?」

  眉山君羞愧難當,使勁拽上窗簾,假裝不認識她。

  冷不防她的腦袋又從窗口鑽進來,神情嚴肅且認真地把他上上下下看一遍,說:「這是見死不救的現世報。」

  眉山君滿含熱淚把那顆腦袋推出去,他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時光倒流,再也不要跟這死丫頭牽扯上半點關係。

  牛車一路歪歪倒倒駛向城內最大最豪華的酒樓,眉山君低頭看看滿身狼狽的模樣,猶豫再猶豫,實在不想下車丟這個人。若是用障眼法吧……他現在渾身發疼,根本沒力氣使仙法。

  正左右為難,車門突然開了,辛湄姑娘歪著腦袋站在車外看他。

  「你要是去這家酒樓?」她問,然後伸出手,「過來,我扶你。」

  眉山君摀住臉:「不要不要不要!」

  「你放心,我力氣很大,不會把你摔下去的。」她張開舖在他腿上的薄毯,將他整個人一裹,輕輕背在了背上。

  酒樓三層的雅間早早被他預訂下來,辛湄背著他上台階,步伐輕快,因見眉山君出人意表一言不發,她又說:「眉山大人你放心,你跟我家晾衣服的竹竿一樣細,一點都不重。我從小力氣就特別大,十歲就能背著大師兄滿街跑了,他比狗熊還壯。」

  他含含糊糊唔一聲,像突然被掐住喉嚨,發不出聲音。

  好在三樓雅間用竹簾隔開,外面的人看不到裡面。辛湄叫人送了一盆熱水,把手絹打濕了替他擦拭臉上的焦糊痕跡。

  「眉山大人你不是仙人嗎?怎麼會被雷劈成這樣?」

  眉山君紅著臉流淚:「仙人……也分很多種類的……我就是、就是不擅長這類體力活!」

  「在哪兒被劈的?」

  她用手絹輕輕按住他臉上一塊疤,疼得他直吸氣。

  「……這些天挽瀾山地脈靈氣異常變動,山裡許多妖都要渡雷劫成仙,昨晚觀摩一隻犬妖渡劫,不小心靠得太近,被天雷……劈了。」

  辛湄理解地點點頭:「當個八卦仙人也不容易。」

  眉山君耳朵裡像是有一萬隻蝴蝶在飛,鬧得他心慌意亂。辛湄正給他的傷口塗金創藥,據說是他們莊子特製的,效果絕佳,如黃連加上苦膽慢慢熬了三天三夜那種味道。

  可他覺著這味道像是方才靠近的時候,她衣領裡的幽香。

  看樣子連鼻子也被雷劈壞了,他欲哭無淚地想。

  「好了,我留一瓶金創藥給你,記得每天塗。眉山大人是仙人,沒幾天應當就好了。」辛湄提著包袱起身,欲下樓。

  眉山君情不自禁問:「你……呃,你這就走啦?」

  「嗯,我還要去買相公,不能陪你了。保重。」

  「……買相公?」眉山君愕然,「相公是用來買的嗎?」

  辛湄露齒一笑:「有錢能使鬼推磨。」

  眉山君不知道為什麼又想哭,可惡!好像眼睛也被劈壞了!

  辛湄拉開竹簾,剛好對面正有人也要進來,險些撞在他身上。那人扶了她一把,聲音醇厚溫柔:「姑娘,小心了。」

  她抬頭,望見一張……貌美如花的臉,眼睛底下生著一顆淚痣,顯得略有些憂鬱。見她望著自己,男人微微一笑,如暖風撲面……一看就不像個好人哎。

  她轉身下樓,隱約聽見雅間裡眉山君在破口大罵:「傅九雲!你每次都來遲……」

  後面的話再也聽不見,她出了酒樓,見滿大街的人,不由滿心喜悅。她的相公,一定就在這人群裡藏著!她要把他找出來。

  前面那個穿黃衫子的小帥哥就不錯,面如滿月,身材高大,一看就是個能吃苦的。

  對面巷子裡那青袍子的也不錯,頭髮黑,肩膀寬,走路虎虎生風,絕對好用。

  還有……還有……她雙眼突然一亮。

  拐角那棵歪脖子樹下站著的男人,背影真是美啊。一身很普通的淡青長衫也能被他穿得鶴立雞群,黑亮黑亮的頭髮,一看就知道元氣充沛。那窄腰,那寬肩,充分顯示此人肌體有力,絕不是好吃懶做的米蟲。

  滿大街那麼多人,她一看到他,就覺得所有人都變成了浮雲。

  辛湄理理頭髮,順順衣服,摸摸錢袋。很好,外表沒有問題,錢袋也沒問題。

  她走過去,用最溫柔的聲音說:「這位公子,本人是辛邪莊的辛湄,身份來歷清白,性格外貌良好,有空和我聊聊人生理想和婚姻大事嗎?」

  這位美男沒有回頭,隔了一會兒,他說:「我是很想和你聊聊打暈斯蘭,私自逃走的大事。」

  呃?

  辛湄瞠目結舌看著他轉身,這把絕世名刀的刀鋒又一次對準了她。她慌了,倒退三步,四處張望試圖找條秘密小路逃亡。

  他一揮手,一張符紙勘勘落在她額頭上,霎時化作一條流光溢彩的帶子,往她腰間一栓,帶子的另一頭握在了他手裡,瞬間又化作虛無。辛湄只覺整個人不由自主停住了,無論如何也退不了一步。

  陸千喬走到她面前,臉上居然極其少有地浮現出一絲笑意,只是……只是笑得她好心驚膽戰啊!

  「抓到你了。」他說。

  「你你你要怎麼樣?」辛湄驚駭之下開始結巴。

  他輕輕一扯,她身不由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拖著往前挪兩步。

  「這叫捆妖索,往常都是用來擒拿窮凶極惡的凶妖。」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今天連聲音裡都有笑意,不過絕不是那種和煦溫柔的笑,倒像是冷笑,帶著赤裸裸的嘲諷,「如今套在你身上,休想再逃走。」

  辛湄卯足了勁掙扎,奈何背後彷彿放了一座銅牆鐵壁,掙得她都累了,索性放棄。

  「你你你怎麼找到我的?」在多如繁星的城鎮裡找一個人,不亞於從沙灘裡尋一粒砂。

  陸千喬轉身邁步,她也不由自主跟在他身後三步遠的地方隨之行動。

  「自你打暈斯蘭那一刻,我便知道了。」他淡道,「我一直跟在你身後,想看你跟什麼人接觸。如今知道你的身份了,辛邪莊的大小姐。」

  辛湄只覺一顆心陡然沉了下去:「不許你找我爹的麻煩!」

  他沒有說話,只是信步往前走,看方向,似乎是她剛才出來的那個酒樓。

  辛湄有點心慌:「你要去哪裡?」

  「那個叫眉山的窩囊仙人在酒樓裡吧?」

  她大驚失色,趕緊抱住他的胳膊使勁攔住:「你你你要去殺仙人?!我根本沒和他說雲霧陣的事!」

  陸千喬低頭看看她的手,再看看她的臉,她立即閃電般放開他,把兩隻手規規矩矩放在背後。

  「我找他有事。」

  面癱君拽著驚慌失措的小白兔進了酒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01:44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3-1 08:52 AM 編輯

      千喬的心事

      酒樓三層雅座,竹簾青碧,酒香四溢,陸千喬揭開竹簾,不由一愣——眉山君不見了,只剩一個陌生男子,斜斜倚在矮桌前斟酒,見他二人突然闖入,不驚不怒,不過淺淺一笑。

  「啊……」辛湄也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什麼別的,眉山大人不在,留下來的這個男人,是叫……傅九雲吧?

  「眉山已經溜了。」他像看好戲似的,慢悠悠吐出幾個字,「你們來遲片刻。」

  陸千喬從不廢話,轉身便走,不防傅九雲在後面又道:「等一下,找他何事?」

  「與你無關。」

  竹簾一晃,人已在外。

  「我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讓竹簾外那個滿身冰霜的男人停下了腳步。傅九雲從竹簾裡探出一顆腦袋,滿不在乎地笑:「答應我一個條件,就告訴你他住哪裡。」

  ………………

  春風捲著花兒飄進窗戶,辛湄忍不住打個呵欠,對面響起傅九雲溫柔的聲音:「別動,還沒畫好。」

  她只好渾身僵硬地重新擺好姿勢——站在窗前,拈一枝桃花笑得臉頰酸疼。

  剛才他們明明說好了談條件,她都做好兩人一打起來自己就找個機會開溜的準備了,誰知道傅九雲指著她說:「把這小姑娘拿來,我替她作個小像,然後就告訴你眉山住哪裡。」

  辛湄很無語。

  陸千喬坐在傅九雲對面,端著酒杯,靜靜望著窗外的春景,也不知想些什麼,幾片花瓣落在酒液中,他卻一無所覺,一口飲了下去。

  「我聽聞……」沉寂中,傅九雲突然開口,「極西之地有上古戰鬼血統一族,皆為紅眸重瞳,輪廓較常人深邃,性極高傲,輕易不與人親近。族人無論男女,到了二十五歲,都要過一道極危險的坎,超過半數的族人都會死在二十五歲。不知可否屬實?」

  陸千喬沒有說話。

  「戰鬼一族在上古神魔大戰中出力不少,故而得到天神的恩賜,賦予他們驚天動地的能力。可惜如今已是神隱時代,沒有天神庇護,戰鬼一族也逐漸凋零,二十五歲那道坎又成了致命傷。想來戰鬼一族也在憂心這個局面吧?」

  陸千喬終於動了,他放下酒杯,聲音平靜:「你與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傅九雲笑了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不像眉山,對這些隱秘的事情不瞭解。對混了普通人血統的戰鬼如何度過那道坎,更是一點也不清楚。這些事,你也只有找他問。」

  說罷他忽然拍了拍手:「琴娘何在?酒來,曲來。」

  竹簾後果然進來一美貌少婦,替三人斟滿酒又退回去,片刻後,便有錚錚琴聲泉水般流淌開,稍稍沖淡了雅間裡凝滯的氣氛。

  老爹說過,這種會花錢在外面找女人花天酒地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此人兩樣都佔全了。辛湄鄙夷地翻個白眼。

  傅九雲敲著矮桌:「那邊的小姑娘,眼皮不要抽筋,很難看。」

  啊啊啊!好想從窗口跳下去啊!

  眼看著日暮西山,傅九雲終於把那幅小像給畫完了,自己好像也很滿意,笑吟吟看了半日,才招手喚辛湄:「你自己過來看看。」

  她拖著酸疼的腿過去瞥一眼,不由震撼了。

  畫上那個昂首挺胸,充滿自信的大美人兒是誰?!

  傅九雲得意地笑:「你現在還嫩的很,毫無風情可言。畫上是大人我好心替你加了兩歲的小像,要以這個為目標,努力長大,知道麼?」

  辛湄感動得兩眼含淚:「你雖然一肚子壞水,沒想到這麼會畫畫!好厲害!」

  他準備把畫送出去的動作停下了,和藹地笑著問:「……你方才說什麼?」

  「好厲害!」

  「前面一句。」

  「沒想到這麼會畫畫!」

  「再前。」

  「你一肚子壞水。」

  他利落地把畫紙一折,收進自己袖子裡,意興闌珊地送客:「今天就到這裡吧。眉山住在南邊白頭山的眉山居,自己去找。」

  他這是怎麼了?突然不舒服嗎?辛湄苦惱地抓抓腦袋,緊接著就被陸千喬扯下樓了。

  傅九雲回頭問琴娘:「有鏡子麼?」

  琴娘紅著臉遞給他一面小銅鏡,他正著照,側著照,反過來照,顛過去照。

  他到底哪裡一肚子壞水呢?

  真是讓人鬱悶的問題啊……

  *

  陸千喬走得極快,出了酒樓便一路往南疾行,辛湄不得不隨著他一路小跑,一邊跑一邊摸肚皮,她餓了……可是這沒良心的嫖|妓將軍肯定不會好心讓她吃東西。

  這種時候,果然要靠自力更生。

  她眼尖,瞅著路邊有個燒餅攤子,老闆剛把出爐的燒餅一塊塊碼放整齊,還熱騰騰地冒著熱氣。辛湄抬手就抓了四塊,另一手丟下數枚銅板,一路被拖著向前,還努力回頭叫:「我付過錢了!」

  低頭咬一口燒餅,還是純正鴨油的,這老闆真厚道。她一口氣吃了三個,滿手油膩膩的,一時找不到手絹擦,忽見走在前面的陸千喬衣袂飄飄,好像……好像布料蠻軟的誒……

  偷偷抓起他一截青衫,使勁擦手,低頭正要擦嘴,冷不防他突然停下了,辛湄剎不住,狠狠撞在他背上,又被撞得狠狠倒退數步,再狠狠被他手裡的什麼捆妖索拉回來,最後還是他把她給拉住了。

  抬頭看看,面前正是一座客棧。辛湄摀住臉震驚了,他他他……莫非馬上就要上演孤男寡女夜間同住一間房之曖昧纏綿心跳一千下的老梗了嗎?!

  不好,這小子來硬的不行,開始來有情調的了!要警惕,警惕……

  陸千喬瞥她一眼,見她臉上神情千變萬化,便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耶?她一顆可憐的芳心開始亂跳了……

  他笑了笑,有些譏誚:「可惜要讓你失望。」

  他拽著她繼續走,走啊走……然後就走出城了。

  ……

  這麼冷硬死板,難怪會被皇帝貶去看守皇陵啊……辛湄含著熱淚蹲在某郊外深山老林中搭火堆,捆妖索被他繫在了一株十人合抱的老樹上,除非她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神功,否則還是乖乖搭火堆吧。

  陸千喬提了一皮囊清水回來的時候,火堆燒得正旺,他取下腰間毫不起眼的小皮囊,從裡面取出一個鐵架子,一隻鐵皮小鍋,一袋麵粉,幾塊肉乾,並碗筷調料之類雜物,辛湄眼睛都看直了。

  聽聞世間有種寶貝叫乾坤袋,是數百年前周越國某成仙的工匠造的,外表毫不起眼,像個半舊的錢袋,裡面卻幾可容納天地。那仙人總共就做了不到十個乾坤袋,除了瓊國皇宮裡保存了一隻,剩下的都不知所蹤,想不到這位面癱君居然有這等寶貝。

  倒水進鍋,放在火上燒,揉面,揪成一顆顆小疙瘩丟水裡,再放些野菜和肉乾。他做這些的時候,很自然,很利索,好像早已做過千百次這樣平常的小事。眾人口中那個厲害的驃騎將軍也好,混著普通人血統的戰鬼也好,試圖對純潔少女伸出狼爪的土匪也好,好像變得有點遙遠。

  調料放進鍋裡,熬製片刻,香氣四溢。辛湄霎時饞得兩眼離不開鍋子,不過仔細想想,此人肯定不會給自己吃東西,她只好摸出懷裡僅剩的一隻鴨油燒餅,猶豫著要不要吃掉。

  「吃飯。」他盛了一碗煮好的疙瘩湯,放在她腳邊。

  辛湄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呃,謝……謝謝……」

  小心喝一口麵湯,鮮香裡還帶著些許的辣,雖然有點不適應這種口味,但卻出乎意料的好吃。辛湄一邊喝麵湯,一邊偷偷看火光在他面上跳躍。

  他好像有很多心事哎……

  她清清嗓子:「世上沒什麼過不去的難事啦……」

  所以,你快點放了我阿阿阿阿!她在心裡狂吼。

  陸千喬有些意外地看著她,見她兩眼亮閃閃,滿是期盼的光芒。他又別過頭,聲音冷靜:「吃完就睡覺。」

  小樣!就不信你沒破綻!

  辛湄移開火堆,把毯子鋪在上面,和衣蜷縮著假裝睡覺,只把眼睛撐開一咪咪縫,偷看他的背影。他一動不動背對著她坐在樹下,深夜的山林寂靜無比,只聞火堆的劈啪聲。不知過了多久,辛湄覺得他可能睡著了,便悄悄伸手入懷,打算把秋月放出來敲暈他。

  剛一動,他像背後有眼睛似的,轉過頭譏誚地看著她。

  「你要做什麼?」他的心情似乎變好了一些,這一句居然問得好整以暇。

  辛湄訕訕地笑:「沒、沒什麼……好像被蟲子咬了一口……」

  「我知道你有一隻厲害的靈獸。」陸千喬微微一笑,笑得殺氣騰騰,「不想明天吃烤鵜鶘,就安靜睡覺。」

  烤鵜鶘,他的意思是要把秋月烤來吃?!化作符紙的秋月也在懷裡抖了三抖,使勁往裡面縮縮。

  辛湄含著熱淚翻身睡覺,算他厲害。



      千喬的糾結

      「我有一件十分正經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天快亮的時候,辛湄蹲在陸千喬身邊,把他推醒了。彼時他似乎還帶著睡意,頭髮沾了一綹在唇上,眼珠子烏溜溜的,看著有些無辜,還有些迷茫。

  「你是個男人,而我,是個女人,對吧?」

  鑒於辛湄表情難得如此嚴肅,陸千喬覺著自己好像得給她一點面子,於是用手遮住光,木然點點頭。

  「很多據說特別有學問的老頭兒都寫書,說男女授受不親,又說什麼非禮勿視。男人要是不小心看到一個女人的肌膚,就要娶她做老婆,對吧?」

  陸千喬在她柔軟的聲線起伏裡昏昏欲睡,又點點頭。

  「那……我是絕對不會嫁給你的!你也知道吧?」

  他快睡著了,隨著本能點頭。

  辛湄使勁一拍手:「所以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要解手!」

  她腰上拴著那根捆妖索被他攥在手裡,實在走不遠,解手又是個要露出肌膚的幹活……好吧,露的又何止是「肌膚」……

  陸千喬放下手,面無表情地與她對望,半點反應也沒有。

  辛湄重複:「我要解手。」

  他依然沒反應,只是眨了眨眼睛,茫茫然一般。

  她淚流滿面起身了,找棵還算粗壯的大樹,貓腰躲在後面,一面還哽咽:「你……你不許偷看!」

  裝模作樣躲了半日,對面依然沒聲音,辛湄急了,探頭出去大叫:「你怎麼能真的沒反應?偷看別人解手是很惡劣的趣味!」

  陸千喬愣愣地眨眨眼睛,然後……然後他打個呵欠,翻身立即又睡著了。

  原來居然是個會賴床的!

  辛湄撲上去使勁抽他臉:「起來起來起來!」

  手腕被人抓住了,終於被抽醒的陸千喬面帶寒霜,頭髮凌亂,仰面躺在地上瞪她:「你膽子真不小!」

  她大怒:「我要解手!」

  解手,這個詞有點陌生,還有點熟悉。陸千喬剛睡醒的腦袋不太靈光,思忖半晌,突然悟了,霎時間臉上表情從震驚發展到愧疚再發展到惱怒,最後變成了羞赧。

  他飛快鬆手,像被燙到似的,眼睜睜看著辛湄奔向密林深處。

  陸千喬此時已全無睡意,起身扒扒頭髮,身上卻掉下一張符紙,相當眼生,應當不是自己的。符紙是用千年梧桐的樹皮煉製而成,適合鳥類靈獸棲身,想來應當是辛湄方才動作劇烈不小心掉下來的。

  是她的坐騎,那只鵜鶘吧?

  他端詳片刻,將符紙折了一道,放進自己懷內。

  這個……他在這方面沒經驗,那個……女人…需要多長時間?一炷香?兩柱香?好吧,給她頓飯工夫,如果不回來,他就…就再等頓飯工夫……

  看看天色,現在過去多久了?她還沒回來,要不要追上去看看?不,還是等一下……萬一那什麼……還是再等一會兒好了……

  陸千喬生平第一次艱難地糾結了。

  三頓飯的時間過去,他霍然起身,正要去尋找,卻聽身後傳來腳踏枝葉的細微聲響,回頭,便見一臉不爽的辛湄懷抱一捧新鮮菌菇,滿身露水地回來了。

  「你……」他猶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什麼好。

  辛湄板著臉把菌菇丟在地上,剛才是多好的逃脫機會啊!可翻遍全身上下硬是沒找到秋月棲身的那張符紙,估計是剛才抽他的時候不小心掉出來了。可惡!失去坐騎,在這種一望無際的深山老林,根本是寸步難行!更不要說逃走了。

  「……秋月在你那裡?」她問。

  陸千喬想了想,點頭。

  「不許你傷害它!」想起陸千喬昨晚說烤鵜鶘,她就慌神,「秋月很老了,肉很粗糙,一點都不好吃!」(秋月在陸千喬懷裡哭:人家才六歲不到,哪裡老了?)

  陸千喬默然片刻,道:「那要看你聽不聽話。」

  辛湄抱住胳膊倒退一步,視死如歸:「哼!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他覺得跟她正經說話,絕對是個錯誤選擇。

  把她剛摘來的新鮮菌菇粗粗挑選清洗一番,放進昨晚剩下的麵湯裡,燒滾就能吃了。和昨晚一樣,他盛了一碗放在她腳邊,辛湄別過頭做傲骨狀:「我不吃!除非你把秋月還我!」

  哦,不吃就不吃吧。陸千喬很淡定地自己吃起來,麵湯裡的肉乾因為泡了一夜,香味都已經蔓延開,看形狀似乎也酥軟了不少。

  他肯定是故意的,因為他那碗裡盛了好多肉,大快朵頤時,香氣四溢。

  辛湄偷偷瞥了他好幾眼,見他埋頭只管吃,也不看自己這邊,便悄悄伸手去拿碗。指尖剛觸到邊緣,便聽他動了一下,她閃電般縮回手,繼續做傲骨狀。

  他似乎無奈地笑了一聲,隔一會兒,他說:「別鬧,吃飯。」

  聲音平靜,不是惡意譏誚。

  辛湄淚流滿面端起碗來:秋月啊!我不是個好主人!且等我吃完飯再考慮怎麼從魔王手上救你呀!

  *

  辛湄本來以為他會拽著自己去白頭山找眉山君,誰知一路穿山越嶺,幾天後,兩人又回到了皇陵。

  第二次走在開滿櫻花的神道上,她覺得自己已經十分淡定了。好在這次陸千喬沒把她丟屋子裡關著,全程一直拴在身邊,直到進了一個叫歸花廳的小廳裡。

  「將軍,您回來了。」

  斯蘭端茶上來,惡狠狠地剜了辛湄一眼,他還記著那一夜她把自己打暈的事情,這絕對是他斯蘭一輩子的恥辱!

  辛湄裝作沒看見,四處抬頭看歸花廳的裝飾,一面拉長耳朵聽斯蘭匯報這些天皇陵大小妖怪的事。

  「自從將軍您替桃果果從虎妖那裡奪回內丹後,他這些天一直閉關潛修,昨天剛大愈,容貌已經恢復如常……趙官人說他最近嘔心瀝血寫了一部新的戲折子,這次絕對配得上將軍雕的十二人偶……西北邊的熊妖第五十三次來向映蓮姑娘提親,用白色蓮花鋪了一路,被映蓮姑娘一把火燒了……」

  她聽得無聊,忍不住要打呵欠。好容易等斯蘭說完,陸千喬又出了歸花廳,沿著斜斜的小山坡上去,山坡上開滿了雪白瑩潤的梨花,林中有兩人在說話,因聽見腳步聲,一齊轉身,見是陸千喬,不由大喜。

  「千喬大哥!」

  一個十七八歲的高個子少年有些靦腆地喚了一聲,他面容尚算俊俏,只是圓圓眼圓圓臉,還有些稚氣。背後張開一雙嫩黃色的大翅膀,似乎是因為激動,翅膀在沙沙舞動著。

  陸千喬點頭:「都好了?」

  少年有些臉紅:「是啊,已經痊癒了。千喬大哥,總是給你添麻煩……要不是你阻止我,差點就犯下奪取凡人魂魄的大錯了……我下次再也不貪玩亂跑。」

  後面傳來動聽的女子笑聲,一個穿粉紅羅裙的美貌少女走到少年身邊,含笑道:「果果好了之後就一直念叨這些。我倒覺得你沒了內丹那段時間,十一二歲的模樣比現在可愛些。」

  桃果果臉更紅:「映蓮姐,你就會笑話我……」

  說罷忽然看見陸千喬身邊站著個面如桃花身似楊柳的姑娘,兩眼呆呆地望著天空,不知想著什麼虛無縹緲的心事,他不由一抖,跳起來指著她大叫:「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辛湄愕然收回視線望他,上上下下打量兩遍,她突然一拍手,恍然大悟:「咦?你不是那個扮厲鬼的小鳥妖麼?」

  桃果果對她又懼又恨,手指頭一個勁抖:「你你你……你這個壞女人……」

  辛湄認真地看著他:「嗯,你長大了,背後的也不是雞翅……變成正宗鳥人了。」

  桃果果臉色一綠,顫巍巍地收了翅膀,最後嘴巴一扁,哇一下哭了,掉頭就跑。

  映蓮笑了起來,看看她,再看看陸千喬,聲音溫和:「陸大哥素日不與女子親近,真想不到竟會和辛姑娘投緣。想來小妹可以喝到陸大哥一杯喜酒了。」

  斯蘭在後面忍不住插嘴:「映蓮姑娘,你搞錯了。她是將軍的階下囚!這種丫頭,將軍怎麼可能……哼!」

  映蓮顯得十分驚訝:「怎會如此?」

  陸千喬沒有說話,只是拽著捆妖索,辛湄不由自主隨著他往前走,一面說:「我要沐浴。」

  他的手又抖了一下,回頭面無表情看她。

  她板著臉:「男女授受不親,你趕緊放開我,不然就是想偷看。」

  「今早你沐浴過一次。」

  他說出事實。

  「我又想浴了。」

  她十分蠻橫。

  陸千喬不回答,拽著她繼續往前走。

  辛湄急了:「你、你要偷看?!」

  他好像笑了,是帶著譏誚和一點點戲弄的笑:「想來和看門板也差不多。」

  「你……」她大怒。

  映蓮看著他二人旁若無人邊走邊說地去遠了,半晌無話。

  斯蘭有些不忍,低聲道:「映蓮姑娘,真的只是階下囚。那丫頭會破解雲霧陣,將軍怕她洩露出去,所以才用捆妖索拴在身邊。」

  映蓮微微一笑,轉身便走:「斯蘭大哥,你多想了。我不過好奇而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02:10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3-1 08:52 AM 編輯

      同心鏡顯靈

  那天辛湄還是沒能沐浴成,陸千喬把她關在歸花廳,兩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下午。

  「你到底要怎麼辦?」辛湄扶著下巴,有些無力,「拴著我,一直到死?」

  陸千喬摩挲著一塊質地很次的雜色玉,沉默良久,方道:「還有三個月,這三個月我須得確保皇陵無恙。到時候如果……我還在,自然放你走。」

  辛湄大驚:「那你要是不在了?」她就被栓在皇陵,直到餓死?

  他沒有回答,只是心事重重地看著手上那塊雜色玉,目光深沉。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酒樓,傅九雲說戰鬼一族半數都死在二十五歲那道坎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知道。眉山大人說他是戰鬼,所以……再過三個月他就滿二十五歲,要死了?

  辛湄抓抓腦袋,絞盡腦汁:「那、那個,天無絕人之路……你也別太難過,須知死是不同的,有的人死如輕塵,有的人就重如山巒,你要努力讓自己變重一點……」

  陸千喬的手指僵住,抬頭看著她,詢問:「……你是在安慰我?」

  「是啊是啊!」能看出她的苦心,真不簡單,「說不定你二十五歲那天睡一覺就什麼事都沒了!別想太多啦!」

  這兩句還像點樣子。

  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外面熱鬧的鑼鼓絲竹聲傾瀉而入,水池上搭了個戲檯子,看樣子趙官人的新戲折子是在今晚上演,群妖們坐在池邊嘰裡呱啦,有的嗑瓜子兒,有的指指點點,開心得沒心沒肺。

  「人偶戲?」辛湄湊過去看,眼睛頓時亮了,「是我沒看過的!」

  *

  趙官人的戲折子素來煽情,戲未過半,台下早已哭聲一片。

  桃果果躲在歸花廳窗台下跟斯蘭打賭:「狗血趙這次還是用老梗,死主角死爹娘死好友。我贏了,斯蘭大哥你得給我錢。」

  斯蘭黑著臉賠了一串錢,趙官人先前拍著胸脯打包票說這次的新劇和以前的絕對不同,誰知還玩老一套,下次再也不能聽他鬼話。

  對了,這次他用的人偶是將軍閒來無事做的那十二隻,這天雷滾滾的劇情,不會讓將軍勃然大怒吧?

  斯蘭偷偷轉身,只見將軍站在窗前,神色平靜裡帶著一絲無奈,無奈裡還帶著那麼點兒無措,低頭看著身旁痛哭流涕的辛湄。

  「噢……太感人……太經典了……」

  辛湄用手絹捂著臉,那手絹已經濕透了,還在往下滴水。陸千喬左右看看,猶豫半天,還是從自己袖子裡取出帕子遞給她。

  「……真那麼好看?」他不確定地問。

  她接過來擤鼻涕:「太棒了!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動人的戲!特別是那些人偶,做的真棒,和活的一樣。」

  據說,那十二隻人偶是將軍做的哎……這孩子有眼光。

  「是麼,」陸千喬神色瞬間緩和了,說,「明晚還有人偶戲,還是這些人偶。」

  斯蘭僵硬地縮回去,使勁扇了自己一巴掌,剛才的一定是幻覺吧?嗯,沒錯,幻覺幻覺……

  辛湄一雙眼哭得和兔子眼一般紅,殷切地看著陸千喬:「我能找趙官人要簽名麼?還有那個做人偶的師傅。」

  陸千喬覺著她的兔子眼從沒這麼可愛親切過,暗咳一聲,捆妖索情不自禁就放鬆了幾寸,牽著她去外面找趙官人要簽名。

  桃果果在窗台下勃然大怒:「壞女人居然勾引千喬大哥!斯蘭大哥,你怎麼不趕走她?」

  斯蘭唯有無語凝噎。

  其時趙官人正指揮小妖們整理道具,忙得滿頭大汗,一根老鼠尾巴從衣服下擺伸出來透氣。皇陵有數不清的殉葬珍寶,他戲裡用的道具都是真貨,萬一不小心弄壞了,將軍必然會把他的尾巴拔下來塞鼻孔裡。

  「小心點!那個同心鏡很脆弱的!」

  因見某小妖被石子絆得踉蹌,趙官人不由急得大吼。小妖被吼聲嚇得一哆嗦,同心鏡就這麼滴溜溜滾到了地上,一路滾到辛湄腳邊,把她腳踝撞得劇痛無比。

  「……銅鏡?」

  辛湄彎腰捧起這面一尺長寬的銅鏡,鏡面居然粗糙暗淡,根本照不出半個人影。

  「是不是摔壞了?」她反手遞給陸千喬。

  他還未來得及接,只見暗淡的鏡面上白光驟然一閃,瞬間又化作點點螢火四下散開,方才粗糙的鏡面此刻居然變作深夜般的黑,裡面倒映出一對深情相擁的男女。

  螢火在兩人的髮梢上盈盈欲滴,光華似水……那場景,怎麼看怎麼纏綿動人。

  可是……可是,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好像是她和陸千喬哎!

  辛湄看呆了。

  趙官人在狂吼:「同心鏡同心鏡!這麼多年居然顯靈了!老天開眼!將軍的真命天女就在這裡呀!」

  群妖「嗡」一聲炸開了,斯蘭受不住打擊暈了過去。

  鏡面上相擁二人很快就消失不見,辛湄捏著同心鏡猶豫著要不要再看一遍。趙官人早已含淚衝過來抓住她的袖子一頓搖:「姑娘,你要好好待我們將軍……」

  同心鏡被丟在他臉上,陸千喬拽著一頭霧水的辛湄轉身便走。

  「是怎麼回事?」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面無表情:「回去,睡覺!」

  他的心情好像又不好了……辛湄閉緊嘴巴,這次很識趣,一直沒說話。

  *

  從那晚開始,陸千喬的心情似乎就沒再好起來,往常還會和她說幾句話,現在直接把她當做空氣。有事沒事他就叫幾個人去歸花廳不知密謀什麼,把她拴在外面的樹上。

  這天太陽很好,辛湄坐在院子裡曬太陽,抓了小石子兒丟在歸花廳的窗戶上玩。

  窗戶突然被人打開了,陸千喬遠遠的、居高臨下的、隱忍的——看她一眼。

  辛湄急忙揮手:「你談完了?」

  她要吃飯喝水解手沐浴……

  「……安靜。」他摔上窗戶。

  她又丟了一顆石子,「咚」一聲砸在窗戶上,裡面再也沒聲音。

  「呵呵,陸大哥最近幾天好像在生辛姑娘的氣?」

  身後傳來一陣輕笑,辛湄回頭,只見一個穿著粉紅羅裙的美貌姑娘站在樹下捂著嘴看她。

  「這樣拴在樹上,倒像一隻狗。」她笑得真是恰到好處。

  辛湄努力思索半晌,終於想起她的名字:「紅蓮姐姐,你穿這一身往樹下一站,看著真像我大姑,親切的很。」

  「是映蓮!」

  映蓮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拼湊笑容,一面不忘摸摸臉,她……應當還年輕吧?怎麼就像她大姑了呢?

  也可能是眼前的小丫頭太過鮮嫩,雪白飽滿的臉頰,純善靈秀的眉眼,帶著凡人的十幾歲少女才有的那種獨特天真嬌憨。女妖再也不會有這種無邪。映蓮不免黯然。

  何況,同心鏡居然可以映出她和陸千喬的身影……

  映蓮歎一口氣,又羨慕,又憤怒,還有點兒憐憫。

  「看你被拴著,怪可憐的,想不想離開?」她笑著問。

  想!辛湄使勁點頭。

  「那,姐姐偷偷把你放了……好不好?」

  好!辛湄感動的滿含熱淚。

  映蓮垂下長袖,蓋在樹幹上,抬眼對她微微一笑,笑容裡有得意,也有幸災樂禍。

  「你順著我幻化出的虛空紅蓮一直走,皇陵西北邊就住著我的朋友熊妖,你就暫時住在他那邊。等一切平息了,姐姐再偷偷送你離開。」

  辛湄捏著手裡的蓮花瓣,走了老遠不忘回頭看看,好心的映蓮姐姐還在原地衝她揮手告別。

  事實是,據說皇陵西北方向住著一隻相當有名的熊妖,附近的女妖,從一歲到一百歲,提起他便要花容失色。

  ——當然,以上這些辛湄完全不知道,她正蹲在路旁,摘了一朵野花揪花瓣。

  「回去……不回……回去……不回……」

  最後一片揪完,上天給她的旨意是:不回去。

  辛湄揉揉眼睛,起身繼續走。

  秋月,對不起,我真不是個好主人……你要撐住,在我找人救你之前,千萬不要被烤成鵜鶘乾啊!

  辛湄現在很傷感,一邊抹眼淚一邊順著虛空紅蓮往前走。

  迎面忽然出現一個穿黑衣的高胖男人,騰雲駕霧一般飄過來,與她擦肩而過,低頭看看她,突然停下了。

  「小姑娘,是迷路了嗎?」高胖的怪叔叔露出慈祥的笑容。

  辛湄頭也不抬:「走開!老娘心情不好!」

  「這麼凶!」怪叔叔愕然,隨即繼續慈祥的笑,「叔叔就喜歡潑辣的小姑娘。要不要去叔叔家裡玩?叔叔給你買糖葫蘆吃。」

  辛湄含淚抬頭:「真的?」

  怪叔叔使勁點頭:「十足真金的真!」

  「……我要吃烤肉,還有米粉。」

  「都有都有!」怪叔叔喜滋滋地攙著小姑娘,把她領回家了……

  ——聽說那只熊妖最喜歡美貌女子,動輒以美食糖葫蘆這種低劣手段誘拐純真少女。

  那小丫頭眼下已經被誘拐走了吧?

  映蓮一次處理完情敵和討厭的追求者,渾身上下都輕了十幾斤,哼著小曲回池塘睡午覺。冷不防桃果果突然從樹頂跳下來,皺著眉頭看她。

  「映蓮姐,你怎麼能讓一個凡人去熊妖那邊送死?」

  他偷聽了好久,對這種行為十二分的不能認同。熊妖那傢伙又好色又粗魯,力氣大得嚇死人,偏偏還喜歡裝風雅,皇陵附近的女妖見到他都是避之不及的,她居然把辛湄往那邊送。

  映蓮並不驚惶,只笑了笑:「你忘了她把你打得暈過去?」

  桃果果臉一紅:「那是另外一回事,她打我,也是……也是我有錯在先,想搶她的魂魄增加功力。可是把她推到熊妖那邊就不一樣了,那是陷害她!」

  映蓮不在乎地笑:「被人騙只能說明被騙的人太蠢,她居然還可以讓同心鏡顯靈……笑話,我會輸給她?」

  「映蓮姐!」桃果果急了。

  她拍拍他還有些稚嫩的臉頰,跳入池中化作一朵盛放紅蓮。

  「果果還太嫩,女人遇到情敵,什麼惡毒的法子都能想出來。你長大後千萬不要找女人,和你弟弟過一輩子好了。」

  哎呀,睡覺睡覺……心頭一個重擔放下的感覺真好。



      人間慘劇

      熊叔叔的家在遙遠的另一座山頂,那裡開滿了鮮花,金碧輝煌如同仙宮。有清澈見底的池塘,有丈餘大小的紅頭鯉魚。有美女,有……糖葫蘆。

  就是沒有烤肉和米粉。

  辛湄咬著一顆山楂,酸的直皺眉頭。

  熊叔叔坐在對面,拿著一把扇子做風雅狀,時不時深情凝望她,柔聲細語:「小湄,你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璀璨明亮。」

  她嚥下山楂,看著他的臉,人家都這樣誇她了,她得想幾句好聽的報答回去。

  「你……呃,你也很好看,就是胖了點,不過很親切。看到你就想到我家後院裡的大花。」

  她有點想家了。

  熊叔叔驚訝:「大花是誰?」

  「一隻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豬。」

  「啪」一聲,他手裡的扇子掉在了地上。熊叔叔抱著頭痛苦欲絕地跳起來。

  他最恨別人說他胖!

  低頭看看自己的熊爪,他想在那張如花似玉的小臉上抓幾道印子。可是……可是她那麼無辜地看著自己,雪白的臉蛋,烏溜溜的眼珠子……憐香惜玉真的是一種罪過啊啊啊!

  「熊大叔,糖葫蘆很好吃。不過我更愛烤肉和米粉。」

  辛湄吃完兩根糖葫蘆,覺得更餓了。

  熊叔叔思忖片刻,忽然露出個邪佞魅惑的笑,溫文爾雅地將扇子一收:「小湄可有雅興與我共飲一杯佳釀?」

  喝酒啊?辛湄難得露出猶豫的神情,不過最後還是點頭了。

  熊叔叔心中越發狂喜,俗話說,酒乃色媒人,醉酒的女人隨便你對她怎樣為所欲為,她都只會神魂顛倒。

  他回頭吩咐女妖們:「去準備烤肉和米粉,再上一壇十年佳釀。」

  *

  陸千喬縱身一躍,如大鳥一般掠過茫茫樹海。

  午後桃果果來歸花廳找他,滿臉欲言又止,最後只朝院子裡指了一下——原本應當拴在樹上的辛湄消失了。

  「是誰做的?」他問。

  桃果果死活不肯說,只道:「千喬大哥,那姑娘是被西北邊的熊妖抓走了,你還是趕緊去救她吧。」

  西北邊那只熊妖早已臭名昭著,被他抓到手的女妖興許還能苟延殘喘,若是凡人……只怕不能活命。

  陸千喬的眉毛擰了起來。

  他竟有些焦灼,不能壓抑。

  再一個縱身,他落在熊妖的府邸前。

  金碧輝煌的宮殿,他倒是會享受。一腳踹倒兩道宮門,灰塵瞬間揚起,裡面安靜了一剎那,待塵埃落定,陸千喬取出新做的木劍,正打算大開殺戒,卻見宮殿內那些漂亮的被擄來做僕人的女妖們個個鼻青臉腫,雙眼含淚。

  一見陸千喬,她們和得了救星似的,連滾帶爬過來抱大腿,放聲大哭:「是皇陵的將軍大人!我們終於有救了!求求你……求求你把那個煞星趕走吧!」

  陸千喬只得退了兩步:「那只熊妖在哪裡?」

  女妖們哭得更傷心:「大王在後殿!將軍您再不快去救他,他就要被那個煞星打死了!」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提著木劍闖入後殿,入目處全是遍地狼藉,花瓶碎成渣渣,池裡的紅頭鯉魚翻了白肚,帳子被扯得亂七八糟,更有幾個滿臉是血的女妖在號哭。

  他站定在後殿門前,突然有些猶豫,不知道門後會出現什麼怪物。  

      輕輕推開沉重的宮門,「吱呀」一聲,光線傾瀉進陰暗的內室,他一眼就看到了辛湄,她正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垂著頭,手裡捏著一隻偌大的青銅酒爵。

  傳說中的採花賊熊妖好似一攤死肉躺在她腳邊,一隻爪子搭在桌子上,早已口吐白沫不省熊事。

  辛湄一隻腳踩在他軟綿綿的肚皮上,突然笑瞇瞇地給自己倒滿一酒爵的酒,細聲細氣地說:「熊大叔,再來猜拳。」

  她捏著他的爪子使勁甩,一時又大笑:「你又出五!我又贏了!」

  說罷一巴掌拍在他臉上,笨重的身體就斜斜飛了出去,撞歪一片桌椅,勘勘落在陸千喬腳邊。

  他沉默了。

  辛湄端著酒爵娉娉婷婷走過來,她醉酒的時候反倒比平日顯得淑女,雪白的臉上染了紅暈,眼神又亮,又迷惘,唇角掛著標準閨秀笑容。

  一見陸千喬,她愣了好久,突然把酒爵一丟,朝他恭恭敬敬行個萬福,聲音溫柔又甜蜜:「這位公子,面癱是病,要早點治。我認識一個綠水鎮的大夫,針法極好,幫你介紹一下吧?不用太感謝我。」

  陸千喬被氣得差點笑了,上前打算制住雙手將她拖走。誰知她醉酒後力氣居然奇大無比,抓起一隻一人多高的青銅燭台就丟過來,嘴裡還特別好心地提醒:「小心啊,要扔了。」

  他只好退幾步。

  幾個鼻青臉腫的女妖拽著他的袖子流淚:「剛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後來大王吩咐我們備好佳釀,只說借個酒興會更有意境。誰知……誰知她喝醉就開始發瘋,拉著大王玩什麼行酒令,一巴掌下去,大王的牙就全被打掉了……可憐的大王!他會不會死掉?」

  陸千喬看著後殿裡亂七八糟的景象,忍不住歎氣,抬手敲敲殿門,他說:「想吃烤肉和米粉,就到我這裡來。」

  辛湄從桌子下面探出腦袋,像一隻充滿警覺的野生小兔子,揣摩他話裡有幾份真意。

  他作勢要走:「不想吃我走了。」

  陰影裡那個姑娘立即蹦了出來,陸千喬就勢擒住她兩隻手腕,反手輕輕在她頸側一劈,她就軟軟地落在懷裡了。

  女妖們一股腦衝進後殿,哭天搶地的扶起熊妖,大聲叫著他的名字,奈何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真是人間慘劇啊……

  陸千喬抱著辛湄,無聲無息離開了熊妖的府邸。

  到外面山風一吹,酒氣沖天。他皺了皺眉頭,嫌棄地用單手把她拿開,四處找水源,打算把她丟水裡清醒一下。

  她卻像只酒氣沖天的小兔子,哧溜一下鑽進他懷裡,攬著脖子不放手,隔一會兒就說句夢話:「爹……相公……我買的……」

  他忍不住低頭看看她的臉,滿面暈紅,嘴角帶著甜蜜的笑,多麼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前面就有一彎清泉,大可以將她丟下去洗洗酒氣,順便叫她清醒一下。可他不知為什麼又不太願意。她的胳膊軟軟地勾在脖子上,五根手指軟膩得像白雲,發燙的臉頰貼在頸部肌膚上,吐息溫熱酥癢。

  他捨不得把睡得這樣香甜的她弄醒。

  終於還是把她的腦袋扶扶正,重新用兩手抱著,一步步慢慢走回皇陵。

  *

  「知道錯了嗎?」

  斯蘭坐在椅子上,面似寒冰,語調陰冷,審問半躺在床上的辛湄。

  她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裡,只露出顆腦袋,臉色有點發青,還在不停打噴嚏——每次喝完酒都會這樣。

  揉揉酸疼發脹的腦袋,她喃喃:「錯什麼?」

  斯蘭恨不得掀了床:「你把熊妖打殘了!人家管咱們要醫藥費!這也算了,你居然還敢勞煩將軍把你一路抱回來!膽子真不小!」

  辛湄一點記憶也沒有,只是茫然地看著他。

  「說!是誰把你放走的?」

  呃,這個嘛……她想了想:「我不說。」

  映蓮姐姐偷偷放走她,她絕對不會把她供出來的!這才叫義氣!

  斯蘭氣得眼前金星亂蹦。

  門突然開了,陸千喬走進來,示意他:「斯蘭,你出去。」

  斯蘭含恨拂袖而去,老天爺怎麼這麼不開眼?居然讓這丫頭和將軍令同心鏡顯靈!

  陸千喬走到床邊,伸出手,辛湄下意識地想躲,下一刻他溫熱的掌心卻輕輕摸在了額頭上,貼住片刻,又緩緩撤離。

  「你的體質不適合喝酒,喝完必發燒。」他扯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待會兒記得喝藥,早些退燒。」

  辛湄愕然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想起剛才斯蘭說自己喝醉了,是他一路把自己給抱回來的,便低聲道:「那個……謝、謝謝你。」

  他沒有回答,半晌,方道:「至於是誰放走的你……」

  不等他說完,她立即打斷:「我就不說。」

  他頓了頓:「不說也罷,下不為例。等你病好了,隨我離開皇陵。」

  反正還是囚禁她,去哪裡不是一樣?辛湄嘟著嘴不說話。

  陸千喬緩緩從懷中抽出秋月棲身的那張符紙,晃了晃,她的心也跟著抖了抖。

  「我不會再用捆妖索鎖你。」他說,面無表情,「你的靈獸暫時放在我這裡。你逃一次,我烤它一條腿,逃四次,它的翅膀和腿就都沒了。你自己斟酌。」

  太……太狠毒了!辛湄目瞪口呆。剛才她做什麼要跟這個蛇蠍心腸的男人道謝?!

  他似乎笑了一下,走出房間,房門輕輕合上了。

  *

  據說發燒的人要多曬曬太陽,第二天低燒還未退,辛湄便裹著棉被在院子裡曬太陽。

  陸千喬還在歸花廳,這次沒關窗戶,他低頭不知在寫什麼,一邊寫一邊說,周圍那些人便連連點頭,神情認真。

  好像確實有點將軍的架勢。

  她揉揉燒得發疼的眼睛,打算瞇一小覺,忽然感覺樹後盤著團人影,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她好奇地伸長脖子,就見映蓮縮在樹後,兩眼放光地望著歸花廳內,一會兒對花流淚,一會兒又迎風歎息。

  「映蓮姐姐……」她這是做什麼?

  映蓮大吃一驚,待回頭發現是她,臉頓時黑了,轉身欲走。

  辛湄衝她小小揮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把你供出來。」

  一席話說得義薄雲天。

  映蓮摔了一跤。

  辛湄蹭過去,順著她方才望著的方向看過去,發現這角度真不錯,剛好能看清歸花廳裡的景象,還不至於被人發現。看看窗口,眼下站著的人是斯蘭。

  她恍然大悟:「你暗戀斯蘭啊?」

  映蓮臉上一陣紅一陣綠,又怕她嚷嚷出去丟臉,只好忍無可忍摀住耳朵。

  辛湄理解地點頭:「我懂我懂,戲裡說過,暗戀才是最美的。每天躲在樹後偷看他,也是一種愛。」

  那叫偷窺狂……映蓮含淚地想,其實自己這些年暗戀陸千喬,不叫他發覺一星半點,有空就躲在暗處偷看,確實也和偷窺狂沒啥兩樣。

  「這種事還是需要有個人來牽紅線的。」辛湄握住她的手,十分誠摯,「我來幫你吧?你好心偷偷放了我,我總得報答你。」

  映蓮被她滿臉亮晶晶閃爍的王霸之氣與聖女之光晃得花容失色。

  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比你陷害情敵,情敵卻反過頭來道謝,順便替你和別人拉紅線更噁心的事了。她被噁心得淚流滿面。

  「映蓮姐姐?」辛湄不解。

  映蓮回過頭,似是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變成「哇」的哭聲,使勁一跺腳,轉身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02:29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3-1 08:53 AM 編輯

      去眉山居

  因飲酒過量而引發的低燒沒兩天就好了,辛湄又開始活蹦亂跳,陸千喬那邊似乎也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這日便領著她啟程離開皇陵。

  來送行的妖排了一長串,趁著斯蘭滿臉不捨地跟陸千喬表達忠誠,順便賭咒發誓替他守好皇陵,辛湄繞過桃果果的白眼,再對著躲在樹後的映蓮姐姐比個大拇指,這才偷偷溜到後面去找趙官人要簽名。

  趙官人感動得老淚縱橫,在辛湄遞上來的手帕上簽了十幾個名,一面感慨:「不愧是將軍大人的真命天女,果然有眼光!有品味!」

  辛湄愕然:「什麼真命天女?」

  趙官人比她更愕然:「你還不知道?天神遺寶同心鏡都能把你倆映出來啦!那面鏡子詭異的很,只能照有姻緣的男女,其他人一概照不出。那天你倆不是被映在鏡子上了嗎?不信的話下次回來再照照!」

  辛湄張大嘴,老半天才合上,十分懷疑:「那鏡子一定是假的吧?」

  「皇、皇陵裡的寶貝怎、怎麼會是假、假的……」趙官人急得結巴了。

  「準備走了。」

  陸千喬終於擺脫一群纏綿深情妖怪的依依不捨,回頭望向這邊。

  辛湄悄悄地拉著趙官人的袖子:「對了,做人偶的師傅是誰?大叔你幫我找他要幾個簽名,等我回來找你拿。」

  趙官人露出個猥瑣的笑:「那個麼……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姑娘只要細心些,定然能發覺的。」

  ……這不是說了等於沒說麼。

  辛湄走到陸千喬身邊,看著他給烈雲驊上轡頭。

  烈雲驊是他自己的靈獸,或者說,坐騎。辛邪莊也養過各類馬駒,最高貴的莫非通體雪白如銀的龍馬,日行萬里,乘雲御風也不在話下。然而和眼前的烈雲驊相比,卻又差了許多靈氣與桀驁。

  最好的靈獸總是最桀驁任性的。

  辛湄看著烈雲驊冷淡高傲的姿態,覺著它跟它的主人真像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聽說像他這樣被貶來看守皇陵的官員,都等於變相監禁,皇帝不下旨就一輩子不能出來。可是他好像自由的很,來去自如,誰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從某方面來說,陸千喬也是個相當彪悍任性的人。

  她湊過去,把腦袋伸到他面前,問:「趙官人說同心鏡能映出我們的樣子,所以我倆有天定姻緣,是真的嗎?」

  陸千喬手一抖,沒拴好的轡頭摔在了地上。

  「是真的?」她神情嚴肅。

  他刻意別過頭,不去看她直率的眼睛,一面飛快撿起轡頭繼續扣,一面耳根卻慢慢紅了。

  「……假的。」好冷淡的回答。

  辛湄蹭過去研究他的眉眼,揣摩他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背過身,給烈雲驊上馬鞍。

  她鬆一口氣:「就說是假的……我才不會嫁給你。」

  陸千喬翻身跳上馬背,一言不發,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後領口丟在身前,她的膝蓋撞在轡頭的鐵環上,疼得眼淚汪汪:「你……你肯定是故意的……」

  「閉嘴。」他一扯韁繩,烈雲驊長嘶一聲,蹄下生火,一躍而上雲端,乘風而飛。

  辛湄揉著膝蓋,抬頭看他面無表情的臉,今天他好像面癱的尤其厲害,眼珠子都一動不動盯著前方,是不是在生氣?

  她想了想:「陸千喬,你心情不好嗎?」

  沒回答。

  「是氣我剛才說絕對不嫁給你?」

  依舊沒回答。

  「還是擔心找不到眉山大人,問不到戰鬼一族的事情?」

  他就是不說話,板著臉裝啞巴。

  「其實這種事真的不要想太多,俗話說禍害遺千年,你囚禁我,搶走我的秋月,還動不動就欺負我,做了那麼多壞事,你肯定能活一千年的。」

  他的眉毛終於抖了一下。

  「我爹說過,天下沒有什麼事是絕對不可逆轉的,所以就算我被批命說是剋夫,他也始終相信我肯定能嫁出去。而且,雖然你做了那麼多壞事,我也不希望你死掉,皇陵裡大家肯定也希望你能一直活著,你說對不對?過日子還是要樂觀點。」

  陸千喬啼笑皆非,看看她的臉,那麼認真,絞盡腦汁在想語言來安慰他。可說出的話總是上一刻讓人恨得牙癢癢,下一刻又溫柔的寬慰一下,叫人不知怎麼辦才好。

  「對了,趙官人說,做木偶的那個師傅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知道是誰嗎?」

  她的思路總是變得特別快,一下子就跳到人偶身上了。

  陸千喬暗咳一聲,故作自然地別過腦袋眺望遠方飄渺的雲霧,聲音十分淡定:「嗯,是我閒來無事做的。」

  辛湄差點從馬背上翻下去,他飛快攬住她的腰身,冷不防她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眼神從驚駭發展到驚喜,再發展成狂喜,最後變成了熱辣辣的崇拜。

  「真的?」她問得特小聲。

  他繼續淡定地眺望雲霧,嗯了一聲。

  辛湄哆哆嗦嗦打開包袱開始折騰,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一沓嶄新且整潔的手絹,兩眼放光捧到他面前:「那……幫、幫我簽個名……」

  他耳根發熱,將她一把拽得坐正了:「坐好了,不要掉下去。」

  「簽名……」

  「閉嘴。」

  「那我們聊聊你創作人偶時候的心情和經驗吧。」

  「……」

  大風把她嘰裡呱啦軟綿綿說話的聲音吹散開,陸千喬扒扒被風吹亂的頭髮,避開她崇拜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久違的輕鬆,心情真的變好了。

  *

  四月十八,白頭山下了一場雨,眉山君悶在眉山居裡很是無聊。雖說前幾日傅九雲不知從什麼地方搞來一套水桶大小的琉璃酒具,大方送給了他,但傅九雲人不來,甄洪生那隻狐狸又不常出門,捧著水桶大小的酒杯只能自斟自飲,那滋味實在不太痛快。

  聽靈鬼們說,池塘裡養的一條鯽魚這幾天可能要成精,閒極無聊,他就捧著寶貝的純藍琉璃水桶酒杯,去池塘邊觀摩。

  沒喝幾口酒,守門的靈鬼卻驚慌失措地朝他奔來,大叫:「不好了!外面來了兩個找茬的!不肯沐浴更衣,正堵在門口呢!」

  眉山君勃然大怒,放下酒杯就走。

  他的眉山居是白頭山靈氣最濃的清潔之地,外界有人要拜訪,天皇老子也得先在前面溫泉裡沐浴更衣了才可進入正門。是哪個問天借了狗膽的人居然不守規矩?

  靈鬼跟在他身後斷斷續續地說:「是一男一女,女的年紀不大,叫什麼辛湄……」

  眉山君猛然停住了。

  辛湄這兩個字好像撞在他心裡最酸最柔軟的地方,濺起一片漣漪,不知怎麼的就開始小鹿亂撞,嘴角咧開。

  「混蛋!怎麼不趕緊迎她進來?沐什麼浴更什麼衣?!」他急得破口大罵。

  靈鬼接下去說:「男的看上去二十多歲,凶神惡煞,自稱陸千喬。」

  他頓時一哆嗦。

  眉山君有點忐忑,惴惴不安地行到大門處,門外木橋上紅紅白白的花開得正艷,辛湄穿著合身的淡藍色羅裙,正扶在橋邊看水裡的魚吐泡泡。

  多養眼的一張畫,眉山君的心瞬間軟了。

  一轉頭,望見陸千喬牽著一匹通體火紅的馬,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他脆弱的小心臟又掉下去了。

  「來眉山居的人都要沐浴更衣,這是老規矩……」他沒什麼底氣,聲音軟綿綿的。

  陸千喬微微一皺眉,正打算將就一下遵從他家的規矩,他卻立即退了一步,聲音更小:「當然……不守規矩也沒什麼大不了……」

  好窩囊。守門的靈鬼不忍卒目地轉過頭。

  眉山君垂頭喪氣地領著他們進門,不防袖子忽然被人拽了一下,辛湄笑瞇瞇地湊過來端詳他:「眉山大人,幾天不見你又瘦了,有沒有好好吃飯?」

  他咳了一聲,也不知該不該告訴她仙人是很難吃飯吃胖的,忽聽她又道:「你天天喝酒對身體不好的,要不晚上我下廚,做頓好吃的吧?」

  他眼睛登時亮了:「你、你會做飯?」

  她點頭:「第一次來你家玩,沒帶禮物,就做頓飯好了。」

  多麼賢惠溫婉的姑娘,眉山君癡癡看著她,一路腳不沾地飄回了正廳。



      眉山之悲摧

  眉山居小巧玲瓏,景致絕佳,辛湄在正廳裡喝了一杯茶便坐不住,自己出去閒逛了,只留下兩個男人,一個默然冷凝,一個惴惴不安。

  「將軍,請、請喝茶……」顫巍巍地親手倒茶,結果茶水大半撒在桌上。

  「將軍,請用……用點茶果子……」端了一碟松子糖,半碟糖都抖在了地上。

  陸千喬呷了一口茶,淡道:「你好像很怕我?」

  「沒、沒有啦……」眉山君羞愧地垂下頭,他只是對這個單挑與群架都擅長,打架無比彪悍的族群感到沒轍而已。萬一把他得罪了,人家一巴掌好像就可以把自己轟成渣渣。

  「聽說你天上地下無所不知,這次來……」

  「我知道我知道!」眉山君忙不迭點頭,「將軍要問的事,我可以猜到。關於混了普通人血統的戰鬼後裔要怎麼度過二十五歲的變身之劫,我可以叫小烏鴉去查,你只管放心。」

  小烏鴉素來有第三隻眼的美稱,這種事看起來難度不大,交給它應當沒問題。

  「這個……事情難倒是不難,不過……那個……我這邊的規矩是不收金銀寶物,將軍如能在酒量上贏了我,這個麼,自然……」

  關於報酬,他說得結結巴巴,時不時還要抬頭偷看陸千喬的臉色。因見他眉頭皺了起來,抬手往懷裡探,他驚得一個激靈,連連擺手:「這點小事哪裡要報酬!不要了不要了!」

  陸千喬看了他一眼,將手放下了:「我並不善飲,聽說你嗜酒如狂,故而這次以我族上古時期酬神敬天用酒的配料權作報酬。不過……」

  他看著眉山君縮頭縮腦的小樣兒,笑了笑:「你既然不要,那就多謝了。」

  ……報應啊!這就是膽小如鼠的報應!

  眉山君流著眼淚離開了正廳,他要找個安靜的地方把碎裂的心補一下,正巧路過廚房,見一群白衣紅裙的靈鬼正圍在門前拍手叫好,好奇之下湊過去看,便見辛湄站在案板前切菜,巨大而厚實的菜刀被她使得好像柳葉小刀,寒光亂閃,不過眨眼工夫,該切絲的切絲,該切片的切片,整整齊齊碼了好幾個盤子。

  神乎其技!

  眉山君激動得渾身發抖,衝到最前使勁拍手。辛湄一邊擦手一邊問他:「眉山大人,聽說仙人是不吃肉的,所以我準備的都是素菜。你愛吃什麼?」

  眉山君顫聲道:「吃……吃豆腐……」

  她點點頭,從水盆裡撈起一塊豆腐,拿菜刀比了比,像是覺得不合適,旁邊早有人遞給她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她回頭一笑:「那我雕個豆腐眉山大人。咱們蒸著吃。」

  眉山君淚流滿面。

  於是那天的晚飯就是這樣的情景,豆腐眉山被蒸熟了端上桌,辛湄心狠手辣地一筷子夾掉了它的腦袋,放進眉山君的碗裡,一面說:「眉山大人,這是你的頭,你先吃。」

  他從未吃過這麼銷魂的一頓飯,一個沒注意就吃撐了,只好扶著皮球似的肚皮哼哼。

  辛湄很有些擔心:「眉山大人,你的肚子裡像裝了顆球,還是快去躺一會兒吧?」

  他捨不得離開,趁著陸千喬低頭喝湯,他本想大著膽子握住辛湄雪白的小手,搜腸刮肚說一些溫柔話,先稱讚一下她神乎其技的廚藝,再說說上次她背他上樓,體貼地照顧他,他還未來得及感謝她。

  可是剛伸出手,陸千喬便放下碗,看了他一眼。

  他立即把手縮回去,垂頭喪氣地低頭玩袖子。

  白衣紅裙的靈鬼們進來收拾殘羹,因見眉山君抱著滾圓的肚皮發呆,都忍不住竊笑。眉山君紅著臉瞪他們:「沒一點樣子!收拾了就趕緊下去!」

  靈鬼們衝他做鬼臉,端起碗筷盤子便利索地往外走,突然有一人被門檻絆了一下,一滴湯汁落在紅裙上,刷一下就變成了一張白紙小人,輕飄飄地落在地上,白紙上還留著一滴湯汁痕跡。

  辛湄看呆了。

  眉山君急忙衝她擺手:「不要緊,這些靈鬼都是用白紙通靈術變出來的。」

  他抱著肚皮無比痛苦地蹭過去,撿起白紙小人隨手一拋,落在地上又變成了白衣紅裙的活潑靈鬼,回頭對目瞪口呆的辛湄嘻嘻一笑,繼續端著盤子跑了。

  辛湄憐憫地看著他滿頭大汗的模樣:「眉山大人,你還是去躺一躺吧,小心傷了腸胃。八卦仙人的腸胃肯定都不怎麼好吧?」

  多麼溫柔體貼啊……眉山君感動得點點頭:「那、那我先去屋子裡躺會兒,外面有溫泉,還有可以換的衣裳,你隨便洗隨便穿,千萬不要客氣。」

  他一路捧著肚子,被兩隻靈鬼架著胳膊,慢吞吞地回屋了。

  辛湄被靈鬼們領去溫泉沐浴,池邊就放著一套乾淨的白衫子,料子柔軟如絲,輕薄得好似沒有重量,穿上之後頓時感覺身輕如燕。

  靈鬼們笑著解釋:「這才是為什麼主子叫每個拜訪的人都要先沐浴更衣才進門的道理。」

  她換上木屐,一路噼裡啪啦地走到後面客房,便見陸千喬也換上了白衫子,正靠在一株海棠樹下低頭不知擺弄什麼,見她來了,也不過淡淡瞥一眼,並不理會。

  「陸千喬,你心情又不好了?」

  她突然湊過來,盯著他的臉。

  湊得太近,她吞吐的呼吸彷彿都要噴在面上,他茫然中覺得有些心慌,別過頭,隔了一會兒才道:「怎麼會做飯的?」

  她笑了:「我爹不愛吃請來廚師做的飯菜,只有我來做了。你覺得好吃嗎?」

  他未置可否,她便蹙眉:「難道不好吃?」

  「……好吃。」

  「那我下次再做給你吃。」

  他的神色漸漸緩和了,眉眼舒展開,看著手裡還是雛形的竹根,低聲道:「那你呢?喜歡什麼樣的人偶?」

  辛湄眼睛一下亮了:「你要做人偶送我?我喜歡那天在戲檯子上的天女大人,刷一下就把人的腦袋都砍掉了!」

  「……」誰把這孩子教的這麼暴力?

  他搖搖頭,開始用小刀削去竹根的稜角,感覺她整個身體都靠過來,還帶著濕意的頭髮落了一綹在手背上,涼涼的,有點癢,有點……香。

  不知怎麼回事,他今晚的心情變得特別好,前所未有的好。

  忽然覺得前面有人影在晃動,他抬頭一看,卻是滿臉悲愴的眉山君,大概是吃太多了,他扶著牆,好像馬上就要摔下去。他凝神看了一會兒,又低頭繼續削竹根,只留下滿肚子苦水和豆腐的眉山君在後面抓頭髮。

  將軍剛才是看了他一眼吧?是吧是吧?是警告?是威脅?是居高臨下?還是得意炫耀?

  眉山君糾結他方纔那個意味不明的眼神,不可自拔。

  今日這般花好月圓,小小微風刮得風|情萬種,太適合花前月下了。他好不容易把皮球似的肚皮遮住,來找辛湄談談人生理想什麼的,誰知道就撞上她跟別人在花前月下。

  可愛又溫柔的小湄,他一不留神就錯過去了……

  他含淚回房,一整夜都沒睡好,噩夢裡全是陸千喬那個眼神,糾結得胃疼。

  隔日他睡到午後方起,一時想起辛湄還在自己家裡,又興奮又心酸,當即偷偷留到客房附近去看她。沿路遇到掃地的靈鬼,見他窩囊的樣子便道:「主子,辛姑娘和將軍在鳳凰林呢,你就別去打擾了吧?」

  眉山君不由大怒:「我好像才是你們的主子吧?才一天怎麼就向著外人了!」

  靈鬼摳了摳鼻子:「反正你去了也只有淚奔回來的可能,好好的和戰鬼搶什麼女人,你打得過他麼?」

  ……他現在就想淚奔。

  然而到底不甘心,一路遮遮掩掩走向鳳凰林,林子裡鳳凰花都已經開了,火錦赤緞般一直鋪開很遠。辛湄就坐在樹下,手裡拿著針線縫縫補補,艷紅的色彩映在面上,竟有種寧靜的柔美,一看就是個未來的賢妻良母。

  四處看看,沒見著陸千喬,眉山君心內狂喜,整整衣服,正打算用最英俊瀟灑的姿態走過去,忽見辛湄把手裡的衣服舉起來,問:「你看,這件衣服成嗎?」

  被她捏在手裡的是一件五彩斑斕的……破布?布糰子?剪下來揉爛的袖子?

  對面突然響起陸千喬的聲音:「這個看上去不像衣服。」

  眉山君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這才發覺陸千喬就背對著自己坐在鳳凰樹下,和辛湄不同,他手裡捏著的是一截剛見人偶雛形的竹根。

  辛湄捏著那塊布左右看,很認真的說:「仔細看看還是挺像衣服的,這種顏色配天女大人,最顯眼最瀟灑了。」

  「……那只是塊衣服形狀的破布。」陸千喬終於說了實話。

  辛湄訕訕地收起彩布,想了想,還是為自己辯解一下:「我……除了做衣服做鞋子,其他事情都挺擅長的。」

  陸千喬似乎輕輕笑了一下:「回去讓趙官人做,人偶的衣服和頭髮素來都是他做。」

  像是有些累了,他將竹根放在地上,站起來打算走一會兒,一轉身就見到了躲在樹後流淚的眉山君。

  鳳凰花開得太鮮艷刺目,他瞇眼凝神看了一會兒才確定那是眉山君,正要說話,他卻已經轉身掩面飛奔了。

  將軍剛才又給他眼神了吧?是吧是吧?這次他絕對沒看錯!陸千喬絕對是在警告他!用情敵的身份!

  他一路狂奔回房,掃地的靈鬼看一眼,繼續摳鼻子:「早說了你肯定會淚奔回來的……」

  *

  在眉山居一連過了十天,出去探查陸千喬所需情報的小烏鴉依然沒有飛回來的動靜,這種情況十分少見,連成日糾結陸千喬警告眼神不可自拔的眉山君終於也覺著不能這麼下去了。

  剛巧這天雨後初晴,他便帶著青木哨子站在大門口對著天空一陣陣吹。青木哨子與小烏鴉的元神相連,往日裡只要他吹一聲,無論它飛多遠都會立即感應,今日不知怎麼了,吹了大半個時辰,連隻鳥也沒飛過來。

  辛湄站在他身邊幫忙仰頭看天空,因見眉山君急得臉都綠了,便好心安慰:「眉山大人,它可能是在外面貪吃,也可能是被漂亮的女烏鴉纏上了。你別急,最後它玩夠了肯定會回來的。」

  眉山君吸了吸鼻子,感動地看著她,雖然這安慰話說了比沒說還難過,但這一定也是小湄的溫柔!

  他舉起哨子又吹了一聲,忽然覺得不對,仰頭往天空望去,只見一輛小巧精緻的馬車正從雲端降落,剛巧落在門口。車門輕輕開了,一顆千嬌百媚的腦袋從裡面伸出來,笑吟吟地在門口三人臉上看一圈,方道:「眉山,你這個主人好不負責,怎麼將小烏鴉丟在外面不管?」

  說罷跳下車來,長袍寬袖,金冠閃爍,卻是好久不見的狐仙甄洪生。

  他手裡捧著一隻傷痕纍纍的小黑團,正是遍尋不著的小烏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02:58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3-1 08:54 AM 編輯

      母親(一)

  眉山君當場淚如泉湧,搶過來便抱在懷裡哭:「小烏鴉!是哪個混賬把你打傷了?!」

  甄洪生說道:「我這幾日怪無聊的,想著九雲那傢伙給你送了一套新酒具,便過來找你要杯酒喝。誰知駕車飛到挽瀾山附近,卻見著你的寶貝烏鴉落在樹頂,傷得不輕,就好心替你帶回來了。」

  眉山君哪裡聽得進去,靈鬼們早已捧上瓶瓶罐罐的藥膏藥丸藥粉,他一股腦全倒在小烏鴉身上,把烏鴉變成了白鴉,這才寶貝地放在懷裡用自身仙氣養著。

  甄洪生懶得理會他那個神經兮兮的樣子,轉過頭來看辛湄,再看看陸千喬,若有所思地上下把他看個遍,最後用眼神狠狠摳他一下,才不甘不願地說:「你這個小丫頭,一段時間不見,已經找著如意郎君了?嗯,長得還不錯,還……挺有男子氣概的……」

  辛湄乖乖問好:「狐仙大人,他不是我相公。對了,說到男子氣概,你今天打扮得……」

  「停!」甄洪生立即變色揮手阻止她再說下去,心有餘悸地擦了擦汗,才問:「你怎麼會來眉山居?」

  這個這個……說起來話就太長了。辛湄正考慮怎麼解釋自己跟陸千喬一段孽緣,陸千喬卻突然開口了:「挽瀾山附近可有異象?」

  甄洪生一見他那器宇軒昂的模樣就煩惱。

  人家好像就穿一件普通的淡青衫子,怎麼就那麼有男人味呢?他摸摸身上寬大的袖子,再摸摸頭頂閃爍的金冠,只怕辛湄說出今天你打扮得像畫上的天女之類的話,趁她不注意趕緊使個障眼法,換成一身飄飄白衣,手裡捏著把扇子,倜儻地搖了兩下,才硬著頭皮迎向陸千喬嫌棄的目光。

  「挽瀾山附近我沒注意,你要是擔心,可以回去看看。」

  陸千喬沉吟片刻,一時未置可否。眉山君便吸著鼻子哽咽道:「小烏鴉傷重,不知什麼時候能醒。你問的事只有等它痊癒了再說,若是有急事,就先走吧。得到消息我會通知你的。」

  陸千喬點了點頭:「也好,麻煩你了。」

  一旁早有乖覺的靈鬼替他將烈雲驊牽出來,他縱身跳上馬背,朝辛湄伸出手:「上來。」

  甄洪生突然柔聲道:「小湄可以不必走吧?留下來玩幾天不好麼?」

  眉山君本來正抱著小烏鴉掉眼淚,一聽這話頓時精神了,猛然把臉給抬起來。

  辛湄猶豫了一下,回頭看看滿臉殷切夾雜著後怕的眉山君,再抬頭看看面無表情的陸千喬。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從懷裡取出一張符紙放在指間擺弄。

  是秋月!

  她立即乖乖跳上馬背,朝眉山君和甄洪生歉意的笑:「呃……還是下次吧……」

  甄洪生若有所思地看著烈雲驊御風而去,忽聽眉山君開口:「你這隻狐狸,好好的叫她留下來做什麼?平白叫那只戰鬼來找我麻煩?」

  甄洪生笑著轉頭上下打量他:「我是覺得吧……她跟你在一起會比較安全些。和戰鬼將軍混在一起,怪危險的。」

  眉山君愕然:「什麼危險?」

  甄洪生翻個白眼:「我亂猜的!囉嗦,還喝不喝酒?」

  *

  和來時不同,這次陸千喬似乎有些焦急,烈雲驊感覺到了主人的情緒,撒開四蹄狂奔,快若流星。辛湄有些好奇:「陸千喬,你在擔心什麼?小烏鴉雖然在皇陵附近被打傷了,但你不是說雲霧陣很厲害的嗎?」

  他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或許他也不能解釋內心隱約的焦灼,小烏鴉的傷口不是普通刀槍所致,那種傷口,很熟悉……但是,那又怎麼可能呢?是她?會是她?已經那麼多年了……

  「陸千喬,今天好像是四月二十八,再過兩天就五月了。」

  她好像歎了一口氣。

  陸千喬低聲道:「五月又如何?」

  「五月初三我就十六歲了,爹說無論如何我得在十六歲之前嫁出去。可是我到現在還沒買著相公。」

  沒能買到相公大半要怪他。她怨念地抬頭看著他。

  這種時候,他……他要說什麼呢?陸千喬默然了。安慰她以後肯定能找著合心的夫君,還是告訴她相公這種東西不是用買的?他有點糾結,努力斟酌著怎麼開口。

  「看你一直逼著我跟你飛來飛去,要不我乾脆省省事,就嫁給你吧?你看多少錢合適?」

  這晴天霹靂的一句話炸得他把韁繩給丟了。

  烈雲驊竄得飛快,刷一聲兩人就被甩脫馬背,自萬丈高空直直落下。辛湄的尖叫只有短促而細微的一聲,下一刻他便張開手將她用力揉在懷內,急速下墜中,他奮力吹響口哨。

  烈雲驊極有靈性,一發覺背上兩個人脫離馬背,立即便踏雲奔了回來,柔順地依偎在陸千喬身邊,被他一把扯住韁繩,腰身一轉,終於再次安全跨了上去。

  他擦了擦滿頭冷汗,心有餘悸地低頭看那個總是語出驚人的搗蛋鬼,她正長大了嘴,還對方纔的刺激意猶未盡,隔了半天,她才慢慢合上嘴,喃喃:「我……其實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好想把她捏死了再捏活過來再捏死這樣反反覆覆的捏啊……

  辛湄嘻嘻一笑:「你當真了?」

  陸千喬冷著臉,從懷裡取出秋月棲身的那張符紙,晃了晃。

  她立即垂下頭:「我錯了,抱歉。」

  吃過這次教訓,烈雲驊再也不敢飛那麼高那麼快,慢慢降下雲頭,貼著蒼翠如海的樹頂悠閒地前行。

  和暖的春風貼著後腦勺吹,辛湄不適地搖搖頭,這才發覺因為剛才那一下摔落馬背,再被拉上來,她就變成了和陸千喬面對面坐著,他的一隻胳膊還摟在腰上,她的整張臉……呃,原來她的整張臉一直貼在人家胸口上。

  「陸千喬……陸千喬。」她抬頭叫他。

  他又開始面癱了,裝著沒聽見。

  辛湄朝後仰了仰:「你勒得我腰很痛。」

  面癱君猛然一愣,好像直到現在才發覺兩人坐姿之曖昧,他僵硬地把手縮回去,臉刷一下就紅透了,連著兩隻耳朵也變得通紅。他猛然把腦袋轉過去。

  辛湄終於感到一絲窘迫:「你、你臉紅什麼……」

  害她也有點不好意思了。

  太尷尬了,一般戲裡有類似情節的時候都會有人來打個岔什麼的……好吧,不管是誰,趕緊來打個岔啊!

  老天爺好像真聽見了她的心聲,因為陸千喬的晚霞紅的臉瞬間又變成了蒼白的,輕輕把韁繩一收,烈雲驊便乖覺地停在了樹頂。

  「怎麼了?」辛湄愕然。

  陸千喬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靜望著前方數丈遠的地方——藍天,碧樹,雪白的馬車,還有站在馬車旁的兩個人。微風吹拂他們乾淨潔白的衣擺,他們的站姿如千年古樹,挺拔而傲然,冷玉般的額頭下,一雙鮮紅欲滴的眼眸令人不寒而慄。

  紅眼重瞳,是戰鬼起了殺意的模樣。

  陸千喬渾身的肌肉都瞬間繃緊,如一張拉扯到極致的長弓。

  辛湄的眼珠子滴溜溜在兩隻戰鬼和那輛雪白的馬車上轉悠,待看到他們血紅的眼睛,不由吃了一驚:「那麼紅的眼珠,像……」像草莓似的。

  後面的話被陸千喬的手輕輕蓋住了。他捂著她的嘴,猶有些心悸:「……你最好不要說話。」

  紅眼戰鬼的殺氣,是針對任何挑釁的,無論那是善意、無心、還是惡意。

  他將秋月棲身的那張符紙放在她手裡。這一路過來,他用來欺負她,軟禁她,逼迫她的秋月,他就這麼輕描淡寫還給她了。

  「回去,回辛邪莊。」他吩咐。

  辛湄怔了一會兒,想了想:「你要打架?怕我拖後腿?」

  「……快走。」他簡直無奈,輕輕在她腦袋上推了一把。

  她喚出秋月,利索地跳到它背上,回頭認真地看著他:「那我走了,你要小心,不要被打死。」

  她好像總也說不出什麼動聽的溫柔的話。

  陸千喬看著秋月飛遠了,這才驅使烈雲驊躍下樹頂,輕輕落在馬車對面。

  雪白的馬車,纖塵不染;漆黑的嘯風驪,蹄下帶著雷電。

  真的是她,隔了那麼多年,卻是在這種地方再次見到她。

  陸千喬翻身下馬,大步走過去跪在馬車前,聲音平靜:

  「母親。」



      母親(二)

  對面的馬車雪白且纖塵不染,嘯風驪傲然又沉默地注視著他。

  十年了,一切如舊。

  酈朝央的聲音在車內響起,空洞而冰冷,還有一絲心不在焉:「瓊國皇帝給你發了三道聖旨,招你還朝,為什麼抗旨不尊?」

  陸千喬淡道:「如今已無戰事,何必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在朝堂上與人勾心鬥角。」

  「農民兵暴動,瓊國內亂不斷,何來無戰事?還有三個月就是你的變身之劫,你寧願像個烏龜一樣縮著腦袋死在皇陵裡,死後還是個被貶將軍的名號?你以為我會憐憫你,容許你的任性?你沒有為我族帶來任何榮耀,你也不許為我族蒙上任何恥辱。」

  他淺淺笑了一下,略帶譏誚:「死在農民兵刀下就不是恥辱?」

  車內寂靜了片刻,隨後細密青翠的竹簾緩緩捲起,酈朝央如冰似雪的容顏寸寸映在他眼中。

  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深邃而柔和的輪廓。只是他的鼻樑生得太過倔強挺直,聽說是像父親的,那個曾經在瓊國權傾朝野,又一朝樹倒猢猻散的風雲人物。

  酈朝央的眼睛看著他,又好像穿透他看著不知名的什麼地方。從以前開始便是這樣,她待他永遠是心不在焉且冷漠的,和她對待其他所有人都一樣。

  「這麼說來,你的選擇就是和一群臭蟲一樣的小仙人小妖怪苟且偷_歡,度過最後的三個月?那個放出烏鴉的是何方小仙?居然膽敢窺視我族機密,你成日就與這種人混在一處?」

  他沒有回答。

  十年了,他終於也學會面對她的時候不露出任何感情,不說任何無用的話語。

  她還是那麼淡淡地,只說:「這些也罷了,我對你素日裡也不曾期待過什麼。你既不願死前立下戰功,那便隨我回去,至少不要死在外面丟人。」

  陸千喬依舊沒有回答。

  酈朝央散漫的目光終於凝聚了一些在他臉上:「你要違抗我?」

  他點頭,從容起身,撣了撣衣角上的泥。

  紅眼重瞳精準地對上他淡漠的眼睛,她動怒了。竹簾緩緩放下,她的身影隱沒在陰影中。

  「你越發大膽了。」

  對面兩隻戰鬼迎面向他走來,雙手合在一處,冷冷行禮:「請出招。」

  該來的總還是要來。

  他閉上眼,片刻後再睜開,深邃漆黑的瞳孔變成兩隻,重疊在一處——不是純血戰鬼,他的眼睛不是紅色的,只有這猙獰可怕的重瞳可以證明他體內躁動不安的戰鬼之血。

  將雙手合在一處,他回禮:「……請。」

  *

  雖然只有短短不滿一個月沒見到秋月,辛湄還是覺得如隔三十個秋天,抱著它的脖子一頓蹭,秋月一邊拍動著翅膀,一邊偶爾回頭用大嘴輕輕啄一下她的腦袋表示親熱。

  「秋月,陸千喬好像被仇家找上了,還是紅眼珠子的。兩個打一個,加上馬車裡的,他是被群毆吧?你說他會不會死掉?」

  辛湄想起方纔那兩人的眼睛,就覺得不舒服。

  你被他軟禁這麼久,終於自由了,還管他那麼多做啥?秋月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你是說他不會死?」辛湄摸著下巴努力思考,「上次他殺那個虎妖,確實挺厲害的,不過這次好像有點不一樣。他殺虎妖的時候是個面癱,可剛才他居然沒面癱!」

  這種稀奇古怪的理由也只有你能想出來吧!秋月長長地「呱」了一聲。

  「是吧,你也同意我的話。」辛湄神情嚴肅地點點頭。「而且,他說要做個天女大人送我,還沒做完呢!」

  你……你想幹嘛?秋月警惕地瞪著她。

  辛湄嘻嘻一笑:「你是說我們就在這邊停一下?也好,我們就等一個時辰後再飛回去看看。一個時辰,他們應該能打完了吧?」

  不是啊!秋月淚流滿面,這種牛頭不對馬嘴的交流是怎麼回事?誰來救救它?!

  *

  血順著臉龐緩緩滑落,視野的一切好像都變成了紅色。

  陸千喬憑著一腔傲氣,硬生生站立當場,身如磐石,絲毫不動。身旁兩個戰鬼,雪白的衣裳已經被血染紅了。

  眼前寒光一閃,還要再來嗎?他揮動長鞭,毫不示弱地迎上那道凜冽寒光。

  隔著青翠的竹簾,酈朝央看著他滿臉滿身的鮮血,隱沒在鮮血後的一雙眼卻從未這麼銳利地亮過,像是告訴所有人,哪怕被打到地獄最底層,他也不會退縮,可以戰,他還可以再戰。

  十年前那個還留著些許秀麗與稚氣的少年,已經被時光淬煉成了一把名刀。他漸漸長得像他的父親了,緊緊抿起的嘴角,還有無論什麼時候都堅定,不肯暴露任何怯弱的眼神。

  她忽然覺得有些懷念,自己曾經是為了擁有這種眼神的男人思慕若狂的。只可惜,他是個普通人。只可惜,那個時侯她還不像現在這樣對戰鬼一族的凋零而痛心疾首。

  尖銳呼嘯的風聲撲面而來,長鞭撕開了竹簾一角,酈朝央感覺到利風擦破肌膚的疼痛,她伸手輕輕摸了一下,揮舞著長鞭的陸千喬正目光灼灼盯著她。

  他在挑釁,他居然敢在還剩一口氣的時候向她挑釁。

  她忽然開口:「好了。」

  滿身鮮血的兩隻戰鬼立即停下,轉身走至馬車旁侍立,彷彿那些正在流血的傷口是別人的,紅瞳依舊冰冷,只是如今望向陸千喬,卻多了一絲敬畏。

  「你的脾氣倒是與我很像,很令我賞識。但你雖有我族的傲骨,卻終究有一半是普通人,二十五歲變身之劫於你來說和死期無異……可惜,可惜。」

  她連說兩聲可惜,聲音終於漸漸柔軟下來,隔了一會兒,忽然問:「……小時候給你的玉牌,還帶著嗎?」

  陸千喬垂頭,從錢袋裡取出那枚雜色玉牌,它被血浸透了,玉牌上他的名字血淋淋的。

  雜色的,質地不好的玉牌,這是對戰鬼一族身份的最簡單也最殘忍的鑒定。他是個混血,甚至是混血裡的下等,因為他連紅瞳都不曾繼承。他有的那些本事,在普通人裡或許驚世駭俗,在戰鬼一族裡卻實在不算什麼。

  現在他長大了,似乎變強了不少,可以與兩隻戰鬼打得不分伯仲。然而那到底是憑借真本領,還是僅僅憑藉著一口傲氣,或許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酈朝央從竹簾後伸出一隻手,形狀優美,然而掌心與五指上滿是厚厚的老繭。真正的戰鬼是經過千錘百煉的,無論男女,絕不以柔弱無能為美。

  「給我。」

  他將玉牌放在她手裡。

  「今天你令我刮目相看,這塊玉牌就不需要了。」

  漂亮的手指合攏,再張開,玉牌已經碎成齏粉。

  「方纔那個小姑娘,是什麼人?」

  酈朝央平淡的一句話,卻如巨石投入他心裡。陸千喬猛然抬頭,定定望著簾後的她。

  「她長得不錯,你喜歡她?」她問得很平淡。

  「……不是。」

  她彷彿沒有聽見他虛弱的否定,嘯風驪輕輕嘶叫一聲,雪白的馬車漸行漸遠,她說:「現在想來,我並未替你做過什麼母親應當做的事。你最後這三個月,我叫她陪著你,你死了,我也叫她永遠陪著你。」

  陸千喬大吃一驚,眼見嘯風驪無聲無息躍上雲端,他一手按住劇痛的胸口,一手牽過烈雲驊的韁繩,試圖去追。可是眼前一陣陣發黑,身體也越來越沉重,他好像快要撐不住了。

  烈雲驊依偎在他身旁,依戀地用腦袋托著他顫抖的上身,他身上的血撲簌簌地落下來,染紅了整片草地,力氣好像也隨著血液一起流失了,居然無法順利跨上馬背。

  *

  「現在應該有一個時辰了吧?」辛湄收拾一下面前亂糟糟的零食,把桂花糖松子糖的碎屑從衣服上撣掉,順便伸個懶腰。

  秋月蹲在樹頂,把身體團成一團,假裝沒聽見。它不要回去啊啊!

  辛湄爬上它的背,正要說話,卻見方纔那輛雪白而又精緻的馬車緩緩駛過來,在自己似乎面前停了一瞬,轉而又飛遠了。

  他們好像是陸千喬的仇家吧?辛湄轉著眼珠子打量面前的馬車,馬車旁還侍立兩匹十分俊偉的靈馬,方纔那兩隻眼珠發紅的人就坐在馬上,白色衣服上沾滿了血跡。

  察覺到身下的秋月在微微發抖,辛湄摸了摸它的背,很不解:「他們長得和鬥敗的公雞似的,你怕什麼?」

  ……你說的話能別那麼時時刻刻都彪悍麼?秋月用翅膀擦了擦辛酸的眼淚,這才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看他們身上全是血,估計陸千喬也夠嗆。咱們趕緊回去看看。」

  辛湄拍拍它的背,它只好不甘不願地張開了翅膀。

  陸千喬正牽著烈雲驊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他只是覺得自己不能停下,如果停下,可能就再也走不動了。

  「陸千喬!」

  好像有人在遠處喊他,像是……辛湄的聲音。

  他費盡所有氣力,轉過身,血紅的視野裡,看見辛湄從秋月背上跳下,飛快跑到自己面前,驚愕地上下打量,最後,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他幾下,問:「你、你死了嗎?」

  沒死,不過你再戳下去就很難說了。

  她扭頭看看被削空一大塊的密林,感歎:「你剛才是和一群大象打架麼?」

  他想笑。整個世界都緩緩鬆弛了。

  「誰叫你回來……」他的聲音很低,有些沙啞,真的在笑,「不怕我做烤鵜鶘給你吃?」

  秋月報復地一翅膀拍在他背上,這位平日裡威風凜凜的將軍大人就這麼軟軟摔下去,竟是一點力氣也沒了。

  這麼弱!她嘟著嘴:「你還逞強,你烤秋月,我就把你的馬烤了!」

  烈雲驊噴了噴鼻子,不屑一顧。陸千喬仰面倒在地上,視野裡最後一個畫面是她彎腰湊近的臉,隨後就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03:13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3-1 08:54 AM 編輯

      禮物

  「居然有人能把將軍傷得這麼厲害!你說,到底是誰做的?!」

  「是幾個紅眼睛的人群毆他,另外,這個問題你四天來已經問了第三百八十七遍……」

  「千喬大哥!我不要你死!」

  「你要是再用雞翅膀拍他,他可能就會死了……」

  …………

  噪雜聲如流水般襲來,可是漸漸又褪去,最後屋子裡變得很安靜。

  帳子被人輕輕打開,一股苦澀難聞之極的味道夾雜著香甜的食物味道撲鼻而來。感覺到一隻柔軟的手在替自己抹藥,陸千喬到底忍不住面紅耳赤地把眼睛睜開了。

  視野裡是辛湄的側臉,她扭頭不知在看什麼,一邊替他上一種味道極其苦澀難聞的藥,另一隻手裡還捏了一串丸子,時不時咬一口——真是高難度的動作。眼看她的手順著胸膛往下,快要摸到腹部,他覺著不能再這樣下去,於是攔住了。

  「你……」他試圖說話,才發現聲音乾澀沙啞。

  「嗯?」她愕然轉頭,見他醒了,不由一樂,「醒了?你睡了四天,現在感覺怎麼樣呀?」

  陸千喬眨了眨眼睛,手指微微一動:「醬汁……」

  雖然沒指望她會流著眼淚撲上來大叫「你終於醒了我好擔心」,但是吧,她一邊吃丸子一邊還把醬汁滴在他手上好像更讓他不爽。

  「不好意思,我替你擦擦。」

  她用手絹仔細把他手指上的醬汁擦乾淨,又取了一隻細嘴小壺,將他的腦袋半抱起來,小心餵了幾口水。

  「你醒了,我去叫斯蘭他們,都在門口等著呢。」

  辛湄把他的腦袋放回去,起身正要走,手腕卻被他握住了。

  「坐著。」雖然重傷,說話虛弱無力,這兩個字依然說得不容抗拒,「暫時不要叫他們。」

  辛湄趴在床邊,嘻嘻一笑:「咦?你是要和我獨處,傾訴衷腸?」

  戲裡都是這麼演的吧?英雄救美人或者美人救英雄之後,受傷的那個醒了,便必然有一段情意綿綿的感情戲。

  陸千喬未置可否,一隻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始終沒有放開。

  「叫你跑,跑了怎麼又回來了?」

  他的聲音很低,有點溫柔,再也沒有初見時的冷傲。

  她咬著丸子喃喃:「我要真跑,你就死掉了。現在你欠我一份人情,記得要還給我。」

  陸千喬笑了笑:「不怕跑回來再被欺負?」

  辛湄哼一聲:「我爹說,我不欺負別人就謝天謝地了,世上沒人能欺負我。」

  ……不愧是辛老闆,太有見解了。陸千喬回想她諸般彪悍事跡,以及諸多被她氣哭氣跑氣暈的可憐人,不由同情地歎了一口氣。

  「陸千喬,你現在沒事就好,我得回家了,明天是我十六歲生辰。」

  她把最後一顆丸子吃掉,油手放在他衣服上擦了兩下,想要把手腕從他手中抽出,可他卻合攏五指,握得更緊了。

  她疑惑地望著他,他卻還是什麼都不說,雙眼緊緊閉著,睫毛微顫,過一會兒,像蝴蝶振翅般再輕輕張開,深黑的眼珠定定對著她,像是有許多話要說,卻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

  辛湄俯下身體:「你還想說什麼嗎?害怕雲霧陣的事?你放心,我誰也不說。」

  他默然片刻,手指緊了緊:「你……稍等一下。把包袱裡的人偶和小刀拿來。」

  她趕緊擺手:「還是算了吧,你傷還沒好呢!」

  「手指沒有受傷。」

  「……那好吧。」

  她起身,試著動了動被握住的手腕,他的手指依然扣著,沒有鬆開的意思。

  呃?她茫然了。

  「辛湄。」他笑了笑,不知為什麼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起來,覺得又陌生,又迷惘。因為受傷,他的手指有點涼,慢慢舒展開,輕輕握住她的一根手指。上面還沾了一些氣味苦澀的金創藥,粘膩油滑的觸感。他用袖子仔細替她把這隻手擦乾淨。

  「去拿。」他慢慢鬆開手。

  天女大人的人偶雛形已經出來了,這次並不需要人偶能活動關節,所以步驟沒有那麼複雜。他靠在床上,用小刀一點一點雕琢人偶的五官。

  像那天在眉山居,她又把整個身體靠過來,捧著下巴專心致志看著他每一刀。陽光照在她腦袋上,碎發顯得毛茸茸。他可以聞到她頭髮上淡淡的香氣,還有手指上醬汁的鹹辣氣,金創藥的苦澀氣。

  陽光的熱度讓這些零零碎碎的氣息散發出來,居然是芬芳的,他覺得有點喜歡。

  窗台下躲了一群妖,斯蘭持續著流淚衝上前欲破窗而入的動作,一遍又一遍被人擋回去;桃果果面紅耳赤試圖從牆上找個縫往裡面看;映蓮躲在陰影處,用蓮葉紮了個小人,上書「辛湄」二字,在用釘子使勁砸。

  大家都很不淡定,唯有趙官人捋著細細的鬍鬚,笑得猥瑣:「聽見了沒?誰還敢說將軍是個不懂女人的童男子?人家重傷在身,不能身體力行,人家還有手指在啊!你們這幫小鬼多學著點!」

  *

  天快黑的時候,辛湄醒了過來。

  她一整個下午都趴在床前看陸千喬雕琢人偶,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這些天她確實有點累,皇陵裡的妖沒幾個會照顧病人的,到最後除了擦洗之類的隱私事,換藥餵水照看的活都交給她了。

  她打了個呵欠,趴著睡覺的姿勢並不舒服,現在渾身酸疼。正試圖扭一扭脖子,忽然覺得腦袋上有點沉,陸千喬的一隻手正放在她頭髮上,輕輕摩挲。

  辛湄轉過頭,肩膀上一直蓋著的薄毯滑了下去。

  她沒有動,只是趴在床上笑瞇瞇地歪腦袋看他。

  案上有人送了燭火,那一點光亮在他眼底跳躍,他就這麼輕輕摸著她的腦袋,表情溫和。

  「陸千喬,」她突然開口,笑吟吟地,「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的手停頓了一下,卻沒有縮回去,也沒有說話。片刻,他從床頭拿起一隻小巧玲瓏卻又五彩斑斕的人偶,放在她面前。

  「禮物。」他說。

  已經做完的天女大人娉娉婷婷地站在她面前,長髮如雲,綵衣斑斕,又威風又漂亮。辛湄驚喜地拿起來,捨不得用力,只用指尖輕輕摸它的頭髮和衣服,喃喃:「這麼快就做好了?頭髮和衣服也有了……」

  「是趙官人送來的。」

  辛湄凝神看了好久,才抬眼看著他:「嗯,謝謝你,我好喜歡。」

  陸千喬生硬地縮回手,把臉別過去:「喜歡就好。天色暗了,我吩咐斯蘭把你送回去。快走吧。」

  辛湄摸著天女大人的頭髮發了一會兒呆,突然起身把人偶放進包袱裡,笑了笑:「陸千喬,這個人偶才不算禮物,你早答應送我的。生辰的禮物,你得再送我一個。」

  他愣住。

  「我還喜歡上次戲折子裡的將軍大人,雖然壞的要命,但有時候也挺討人喜歡的。你再幫我做一隻將軍吧,過幾天我來拿。」

  她嘻嘻一笑,轉身走了。

  剩下陸千喬癡癡坐在床上,忽然摸摸臉:壞的要命,可有時候還討人喜歡?對了,鏡子呢?鏡子在哪裡?這到底是種什麼複雜糾結的感覺,他得仔細看看再說。

  斯蘭紅著眼睛一直蹲在門外,看到辛湄出來了,像只沒精神的老狗,只瞥了她一眼。

  辛湄盯著他看了半天,看得他渾身發毛,怒道:「你看什麼?!你、你這個不知羞的丫頭……居然、居然勾引將軍……」

  她歎了一口氣:「你的面癱更嚴重了,現在變成了怨夫臉,還是去看看大夫吧。」

  斯蘭渾身發抖地去牽靈獸,恨不得仰天長嘯,將軍為什麼要看上這種丫頭啊 啊?!

  *

  這次沒有大批靈獸做累贅,回去的路就顯得特別短,正午缺一刻,辛湄就已經來到了辛邪莊上空。

  斯蘭板著臉,根本懶得搭理她,牽著靈獸掉頭便走。

  辛湄在後面揮手道別:「謝謝你送我回來,記得要早點去看大夫啊。」

  他好像快從靈獸背上摔下去了。

  辛湄笑瞇瞇地指使秋月落在辛邪莊大院裡,早就聽見動靜的辛雄充滿期待地奔出來,見她只得一人回家,身邊連個男人的影子也沒有,登時氣得張牙舞爪。

  「你這一個多月都在外面亂玩什麼了?!姑爺呢?叫你找的姑爺呢?!」

  辛湄淡定地收了秋月,衝他搖搖手,笑得充滿了王霸之氣:「我看上了一個,住在挽瀾山附近。過幾天我就去搞定他。」



      搞定他搞定他(一)

  男人這種東西,辛湄十六年來雖然見過,接觸過,卻從未試著瞭解過。兵書上說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想要搞定一個男人,叫他心甘情願做自己的相公,那首先就要瞭解男人對女人是怎麼樣個看法。

  辛湄拿了一沓紙,捏著毛筆去找大師兄。

  大師兄正在替馬廄裡的靈馬刷毛,聽見她的問題,紅著臉思索良久,方小聲道:「美麗,大方,凡事都以我為中心,在她眼裡,我永遠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我就喜歡這樣的女人。」

  辛湄認真記在紙上,轉身欲走,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好心勸他:「大師兄,只有眼睛壞了的女人才會把你看成第一帥哥,你還是換個標準吧?」

  大師兄手裡的鐵刷子失魂落魄地砸在了腳面上。

  她再去找二師兄,他正在後院練劍,雪白俊俏的臉上滿是汗珠。

  因見辛湄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女人,他難得皺眉凝神想了半天,道:「要聽話,要溫順,要單純不解世事。我說是就是,不是也是。我說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辛湄愕然:「你……你喜歡白癡?」

  二師兄中暑暈了過去。

  兩位師兄的回答都讓她摸不著頭腦,想想辛邪莊裡的年輕男人,要麼就沒娶老婆,要麼就萬花叢中住,他們的回答肯定無法作為參考。這種事,果然還是要找有經驗的老人問才行。

  晚飯後,她虔誠地敲響了辛雄的房門,進行了如下對話。

  「爹,身為一個過來人,你覺得什麼樣的女人最討喜?」

  「天啊!祖宗保佑!老天保佑!孩子娘啊,你在天上看見了嗎?!小湄她、她居然問我關於男人的問題!她終於開竅了!」

  「你一邊講話一邊神遊天外的本領越來越強了,爹。」

  「來來來,小湄,爹爹告訴你,世上最完美的女人就是你娘。她……(以下省略一千八百三十九字溢美之詞)。她就是墜入凡間的天女!」

  「不,其實我只是想問……」

  「唉,天晚了,你早點回房休息吧。我要去你娘牌位前陪她說說話……」

  辛雄流著老淚關上房門,辛湄只好灰溜溜地回屋了。

  第二日,她收拾了一個小包袱,騎著秋月跨越茫茫密林,飛向暌違數日的皇陵。她想起一個可以詢問這方面經驗的最佳人選——趙官人。他寫了那麼多纏綿悱惻的戲折子,對男女之間的感情必然看得十分透徹,問他準沒錯了。

  皇陵裡因為陸千喬傷勢仍未痊癒,妖怪們也沒什麼精神嬉鬧。五月的陽光已經很有些熱辣,小妖們都躲在樹陰下睡午覺,四下裡靜悄悄的。

  辛湄沒有驚動任何人,一路輕飄飄地走到趙官人的住處——一個不怎麼大的山洞前。

  趙官人是老鼠精,成精了也還不忘打洞的習慣,始終住不慣屋樑雕窗的房屋,就愛窩在山洞裡。

  她撥開覆蓋在洞前的大葉子,貓腰鑽進去,輕輕叫喚:「趙官人,趙官人……你在不在?」

  沒人回答,洞裡只隱隱約約傳出大哭的聲音。辛湄只好一路往前走,走到底,只見趙官人頭上綁著一隻白布,正俯身案前奮筆疾書,一邊寫一邊念著戲折子裡半文半白的詞:「……吾心碎為齏粉矣!隨風去!隨落花去!隨逝水去!」

  念到動情的地方,他便扔了筆埋頭大哭,用頭上的白布擤鼻涕。

  辛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打擾他這麼投入的寫戲折子,轉身正要走,趙官人卻已經發現了她,急忙招手:「辛姑娘,我剛寫了一段新戲,你來幫我看看如何。」

  她心裡有事,沒心思看戲折子,隨便看幾張就放下了,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問:「趙官人,你說,男人一般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趙官人捋了捋細鬍鬚,察言觀色一番,心裡已經明白了九分,不由咧嘴一笑:「辛姑娘,這個問題你問得就笨了。天底下有多少男人?個個男人都喜歡一樣的女人嗎?」

  辛湄想了想,改口:「那——什麼樣的女人才會讓陸千喬神魂顛倒,馬上就想娶回家?」

  趙官人連連搖頭:「沒有沒有,不會有這種女人。辛姑娘,來來,我跟你說。男女之間首先要相互瞭解對方,從性子、愛好這些方面下手……」

  滔滔不絕,他說了一下午,辛湄也認真聽了一下午,還時不時埋頭做小抄,寫了厚厚一沓子。眼看天色暗下來,口乾舌燥的趙官人終於收場:「總之,先一步步來。本來你跟將軍就是能被同心鏡照出的佳偶,成婚嘛只是時間問題,眼下先讓將軍那點還沒明確的心思變得明確才是最重要的。」

  哦哦!辛湄兩眼放光,果然來問趙官人是問對了!

  她管趙官人借了同心鏡,用布包好捆在背後,一路再遮遮掩掩地走小路,終於繞到陸千喬房前。月洞窗沒有關嚴,還留了一道縫,辛湄偷偷趴在窗台往裡看,陸千喬正披衣靠在床頭吃飯,他的臉色比前幾天好了許多,繃帶下的傷口也不再滲出血水,戰鬼的恢復力真是驚人,看樣子再過幾天他就能痊癒了。

  正看得入神,忽見陸千喬放下筷子,一轉頭,目光精準地透過縫隙對上她的眼珠子。

  「是誰?出來。」

  這一聲冰冷刺骨,飽含殺意。

  辛湄想了想,還是起身拉開窗戶,一步跨上月洞窗,靠在窗欞上朝愕然的他招手:「陸千喬,我來看你了。」

  他愣了半天,最後只淡淡點頭,說了一句:「進來,下次不要躲在窗後。」

  耶?他怎麼不像趙官人說的見到她之後會激動得不能自已,對月長歎,迎風感慨,順便灑點感動的淚水?

  辛湄哧溜一下從窗台跳進來,反手合上窗戶,躑躅片刻,還是走過去坐在了床邊。

  「陸千喬,你見到我不高興嗎?」她有點擔憂。

  他繼續拿起筷子吃飯,隔了很久才開口,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天黑了,怎麼會來這裡?」

  她越發擔憂,湊過去仔細看他的臉:「真的不高興?」

  他面上終於漸漸紅了,無奈地又放下筷子:「別鬧,吃飯。」

  她笑起來:「明明是在高興,你的面癱真要治治了。」

  陸千喬強壓下澎湃的心情,抽出另一雙乾淨的筷子遞給她:「聽話,過來吃飯。」

  她哪裡來的吃飯心思,一把扯下背上的同心鏡,把臉湊到他面前,鏡面霎時蕩漾過一串流光,她和他深情相擁在鏡面中。

  「啊,又映出來了。」辛湄自己也蠻驚奇的,「陸千喬你看,我們兩人能映在同心鏡裡呀。」

  他已經被攪得沒心思吃飯,只能放下碗,耳根發熱又故作自然地說:「……你到底有什麼事?」

  辛湄依依不捨收了同心鏡,認真想了一會兒,趙官人說先要瞭解一下自己在將軍眼裡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她清清嗓子,問:「陸千喬,你覺得……嗯,覺得我怎麼樣?」

  陸千喬撐著下巴倚在床頭看著她,神色裡有無奈,也有隱忍,藏在濃密睫毛下的眼眸又黑又亮,可她看不懂裡面到底有沒有所謂的感情,從未有人用這樣的眼神凝視過她。

  「什麼怎樣?」他聲音變低了。

  「就是、就是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他偏頭想了想:「……像是活在書裡的人。」

  一舉一動都好像跟旁人處於不同的世界,天馬行空,神遊天外。她像是生活在自己制定規則的另一個世界,又快活又恣意。

  他說她像活在書裡?是那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書中人嗎?還是書裡才會出現的那種絕世美人?

  辛湄樂了,握住他的手搖了搖:「你、你真有眼光!」

  哪裡哪裡,但好像剛才不是誇你……

  陸千喬愕然看著她又把同心鏡背在背上,一把拉開窗戶,跳了出去,只丟下一句話:「明天我再來看你!」

  她……今晚跑來,到底為了什麼事?

  一頭霧水的陸千喬乾坐片刻,只好拿起筷子繼續吃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03:28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3-1 08:55 AM 編輯

      搞定他搞定他(二)

  趙官人說,男女相處的時候,氣氛很重要。自古以來,就有花前月下一說,能營造甜蜜的氣氛,男人很容易就會對女人許下山盟海誓。

  辛湄回辛邪莊採了兩筐鮮花,再換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隔日又興沖沖地騎著秋月往皇陵飛。誰知陸千喬卻不在房裡,斯蘭板著臉不理她,辛湄只好捧著兩筐鮮花在皇陵裡四處亂逛。

  皇陵東南角有一方殘破的祭祀高台,聽說不遠處有個巨大的殉葬坑,最多一次活埋四千多人殉葬,附近始終怨氣不散。皇陵裡的妖怪們在坑上種了杏花林,這裡的杏花開得就比別處好,還從來沒謝過,雖然鬼氣森森,但此時初臨黃昏,夕陽熔金,望不到盡頭似雪海一般的杏花林還是很美的。

  陸千喬就站在高台上揮舞長鞭。重傷初癒,他的動作還有些不流暢,長鞭時不時拍在青磚上,發出銳利的啪啪聲。

  是在活動筋骨?

  辛湄站在台下仰頭看他,不知為什麼,覺得他在夕陽下揮舞長鞭的模樣很動人。風從他腋下穿梭而過,將披在肩上的青衫拂起,還有那一把黑亮的頭髮飄啊飄,怎麼看怎麼耀眼。比台下無邊無際的杏花海還要耀眼。

  她第一次覺得這樣默默看著不說話,比做什麼都要喜悅。

  正在舒展筋骨的陸千喬總感覺背後有一道怪異的視線盯著自己,一回頭,就見辛湄抱著兩大筐蔫了的鮮花站在台下,笑得好像……見到什麼好吃的東西一般。他撐不住手一震,長鞭脫手而出,丟了老遠。

  辛湄噌噌上高台,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陸千喬,你鞭子舞得蠻好看。」

  他看著她手裡兩筐鮮花,有些猶豫:「這是什麼?」

  「哦,」她把兩筐鮮花一股腦塞給他,「送你的,我家新開的花。」

  ……送他兩筐蔫了的鮮花到底是什麼意思?可是不接好像也不太好,他慢慢接過來,冷不防她還追問一句:「你喜歡嗎?」

  他覺著自己實在不能昧著良心說喜歡這兩筐沒精打採的花,只好暗咳一聲換話題:「吃過了麼?」

  「沒,我去外面鎮子上吃。」辛湄笑瞇瞇地轉身要走,「晚上月亮起來的時候我再來看你!陸千喬,花不要扔掉哦。」

  他扯住她的袖子,抬手在她頭髮上輕輕拂了一把,上面沾染了山林間的濕氣,涼陰陰的。

  「下次不要這樣跑來跑去。」他不由分說握住她的手,拉著她下了高台,「留下來吃飯,今晚不許趕夜路。」

  辛湄眼睛一亮:「好啊。陸千喬,要不要喝點酒?」

  有花有酒有月亮,這才叫氣氛。

  他想了想上次熊妖被打得口吐白沫的模樣,堅定地搖頭:「不准喝酒。」

  「一點點也不行嗎?」她蹙眉,有些失望。

  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頭:「不許喝多。」

  她笑得眉眼開花,抱住他的胳膊:「陸千喬,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啊……陸千喬悵然地望著天邊剛剛升起的一輪小月亮,這種時候,他該說什麼呢?

  回到屋裡的時候,小月亮越發明亮了,她搬過來的兩筐花就放在窗台下,映著銀白的幽幽月光,從那沒精打采耷拉的花瓣裡到底也還能看出點花前月下的味道來。

  辛湄倒了一杯酒,搜腸刮肚地考慮要怎麼營造所謂氣氛。這個趙官人沒教她,所以她想得抓耳撓腮,還是什麼也沒想出來。

  陸千喬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在她碗裡:「吃肉。」

  辛湄這時才覺得飢腸轆轆,這兩天光顧著搞定他了,連飯也沒心思吃,當即放下酒杯,夾了一筷子茄子給他:「吃菜。」

  一看就知道她是出身富貴,從沒吃過苦。小桌上四道菜,她只撿排骨和竹筍,茄子蘿蔔一概不沾。

  他默不作聲將兩樣她不喜歡吃的菜撥到自己碗裡,忽然聽她問:「陸千喬,你平常最喜歡做什麼?」

  他淡道:「問這個做什麼?」

  「你就說嘛。」

  他就是不回答,辛湄從懷裡取出一沓紙,上面滿滿的寫的都是問題,從你最喜歡什麼顏色到你最喜歡吃什麼,問得五花八門。

  他啼笑皆非:「幼稚。」

  辛湄嘟起臉:「我想瞭解你呀!」

  陸千喬低頭喝湯,面上似乎掠過一絲笑意,輕聲道:「趙官人又和你胡說什麼了?」

  「呃?你怎麼知道是他教的?」

  「這麼無聊的事情只有他能想得出來。」

  辛湄只好埋頭喝酒,不防他將那一沓紙拿過去,一張張翻,一面翻一面好像還在隱忍的笑,翻完了又放在一旁,問她:「你瞭解了之後,要做什麼?」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她回答得特別順溜。

  「你要打仗麼?」

  「瞭解之後的事……」她頓了頓,再喝一杯酒,「之後的事之後再說,我們要一步步來。」

  陸千喬見她臉上紅通通的,說話時酒氣外溢,便不動聲色地提起那壺酒,輕輕一晃,居然已經空了。他正暗自心驚,不防辛湄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湊到身邊來,一手指著外面被烏雲遮去大半的細細的小月亮,一面說:「那個……對了,陸千喬,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一手按住她發燙的額頭,聲音很淡定:「你醉了。」

  她一個勁去撓他那只礙事的手,卻怎麼也撓不下來,只好繼續指著月亮:「你看啊,我的心在天上掛著呢。」

  他繼續淡定:「太小了,我看不見。」

  辛湄急了,掙扎著要起身走到窗邊指個清楚,他怕她醉後腳步不穩摔下去,只好再扣住她的腰,按坐在自己身邊。她的胳膊像柔軟的籐蔓,勾住他的脖子,嚴肅地盯著他,動也不動。

  「陸千喬,你會娶什麼樣的女人?」她問得特認真。

  陸千喬一手扣住她,省得她滑下去,聽見這個問題不過一笑:「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不要這麼小氣嘛,大不了我們交換。我告訴你,我喜歡好看又好用的。」

  這個……好看他可以理解,好用麼……什麼好用?指哪方面好用?他有點糾結,耳根微微紅了。

  「我覺得你就挺好看又好用的。」

  又是晴天霹靂似的一句話,炸得他差點把她給丟出去。好吧,這個「好用」,一定不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吧?是吧?

  「這次不是開玩笑——嗯,做我相公吧?你開個價,千萬不要客氣。」

  他什麼也沒回答,只摸了摸她的額頭:「你醉了,我送你去客房睡覺。」

  其實她醉得不是很厲害,比起上次在熊妖那裡真是好太多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怎樣回答這個問題,想逃避而已。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了。」

  辛湄死死抱住他,這是她好不容易相中的寶貝相公,可不能讓他跑掉。眼前這張臉真是怎麼看怎麼讓人喜歡,雖然還是有點面癱後遺症,時不時就發作一次,但相公這種東西還是自己的好,她不在乎。

  「過來。」她衝他勾勾手指。

  他不理她,一手按著她的腦門子,一手環著腰,要把她拽起來丟去客房。

  辛湄奮力掙脫他蓋在眼前的手,對準他挺直的鼻樑,一口啃了上去。

  …………

  那一夜她做了好多怪夢,透不過氣,有好長一段時間像是被人緊緊抱在懷裡,嘴唇上又熱又疼,快破皮了。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果然嘴巴腫了起來,紅紅的,連帶著脖子上也有幾塊紅斑。

  她苦著臉去找陸千喬,抱怨:「客房裡有蟲子!你看我嘴巴和脖子!」

  陸千喬那時的表情淡定得十分虛無縹緲,默默無語剪了一截藥膏丟給她,再默默無語目送她騎在秋月背上,自始至終都迴避她的眼睛。

  「陸千喬,我走了。」她回頭衝他招手,「明晚月亮爬上天頂的時候,我再來看你。」

  她真是忙得不亦樂乎。

  他知道她想要什麼,她明亮而閃爍的眼睛在看著什麼,軟綿綿的「陸千喬」三字裡蘊含著什麼。

  他早已知道了。

  可他只有裝作不知道。

  陸千喬別過腦袋不看她,不回答,作勢要關窗。

  冷不防她把臉湊過來,瞪著他:「你怎麼不理我?」

  真真是個嬌蠻不講理的姑娘。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下移,落在她微有些紅腫的唇上,眼神陡然變得灼熱。

  他好像在發呆,辛湄那顆不怎麼靠譜的芳心撲通撲通急跳起來,四處看看,很好,沒人。她抬手捧住他的腦袋,趁他愕然的工夫,一口親在他很好看的臉上。青天白日,這樣他就不能賴賬了。

  她笑瞇瞇地跳開,兔子似的竄上秋月的背。

  「我走了,記得要想我!」

  *

  這一路辛湄走得特別快特別開心,她覺著這個相公還差一點點就要手到擒來了。

  不過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快落入自己網中……呃,實在是太快了點。

  那天是五月十三,瓊國榮正帝一道聖旨送往辛邪莊,將辛湄賜婚於驃騎將軍陸千喬,兩個月之內完婚。



      當彪悍遇到彪悍……

  天頂的小月亮升了降,降了又升,漸漸變圓了。

  這天陸千喬又坐在窗前等那個月亮升起便會推窗笑吟吟跳進來的姑娘,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她卻還是沒來。

  這已經是第幾天了?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他覺得有點焦躁不安。

  不過,她就是來了又怎麼樣呢?繼續對他抱著期待?等他不可能給的答覆?

  滿月即將過去,剩下的時間,只有兩個半月了。

  陸千喬又開始糾結,盼著她來,又盼著她乾脆別來……最近為什麼總是糾結這個問題?他揉了揉額角。

  門被打開,斯蘭走了進來,臉色不怎麼好,他舉起手裡捏著的東西——一卷黃澄澄的布帛。

  「將軍,皇帝又發了聖旨過來。」

  肯定又是催他還朝為自己平息內亂。這個皇帝真不是好東西,沒仗打的時候就聽信讒言,無端端把將軍貶來看守皇陵,現在出事了,又哭著連發數道聖旨求他回去。

  真賤吶!斯蘭不屑地撇著嘴角。

  陸千喬沒反應,他整幅心思都在糾結辛湄到底來還是不來的事情裡,望著天頂的小月亮發呆。

  「將軍,那丫頭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東西,眼下指不定又看上了其他良家少年郎。你和她當什麼真?」

  比起皇帝,斯蘭對辛湄更沒好感,女人就應當像映蓮姑娘那樣,溫婉如水,嫻靜安詳。辛湄那樣的,只能叫炸毛貓,將軍英明神武,怎麼就這麼沒眼光看上她了?

  陸千喬轉過頭,沒說話,只是拿起那卷聖旨展開隨意看了一眼,突然又愣住。

  聖旨妃紅儷白,洋洋灑灑,文辭優美——這是榮正帝的惡習,寫個聖旨也和寫詩詞似的,每次都排得密密麻麻。

  可是,重點不在這裡。

  他皺眉連看了兩遍,手指慢慢收緊。

  榮正帝給他指婚,新娘是辛湄……母親果然還是插手這件事了。

  他緊緊盯著聖旨其中一段話,眉頭越來越緊。

  「……從死,身後同穴葬之,方可全禮法,亦不負彼此情意。」

  瓊國至今還留著活人殉葬的制度,聖旨是說,他死了,辛湄便要跟著殉葬?他猛然摔了聖旨,一瞬間便醒悟當日母親的話語含義,她說過,要叫辛湄永遠陪著他,死了也要陪著。她原來是這個意思?!

  「斯蘭,去把烈雲驊牽來!」

  陸千喬繫上大氅,從窗口跳了出去。他要去找酈朝央!

  斯蘭愕然答應一聲,回頭看看摔在地上的聖旨,到底忍不住拿起來看一眼,登時驚呆了。

  「將軍!他們逼你娶那個小丫頭?!」他失聲大叫,「還要殉葬?!這什麼狗屎皇帝……」

  「不關他的事,」陸千喬搖頭,「去牽烈雲驊。」

  斯蘭急匆匆地跑了,陸千喬靜靜站在月色下,只覺胸膛裡一顆心臟跳得激烈,身體甚至在微微發抖。

  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眼前的景物漸漸變得模糊,他閉一下眼睛,再睜開,天上的小月亮彷彿變成了千萬個。

  他忽然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眩暈。

  「將軍,馬來了!」

  斯蘭拽著烈雲驊飛快跑回來,一抬頭,只望見一雙暗紅的眼睛,在深夜中熠熠發光,野獸一般。

  *

  六月二十五,黃道吉日,宜嫁娶。

  辛湄在震天的鑼鼓聲和鞭炮聲中,穿上嫁衣,上了花車。

  陸千喬沒有來,來迎親的是皇帝派出的幾位官員。據說是因為被貶去看守皇陵的將軍未曾奉旨,所以不能離開皇陵一步,迎親的事只有交給其他人。

  這種令人略有不快的小細節並未影響辛邪莊諸人的好心情,無論如何,困擾他們十六年之久的小魔星終於嫁出去了,這種狂喜是外人絕對不能理解的。

  辛雄甚至哭成了淚人,見一個人便拉著人家的手絮叨:「老天保佑,孩子她娘保佑,小湄終於有人接手了……」

  而且接手的還不是普通人,就算被貶去看守皇陵,他也是個將軍!辛雄覺得自己一夜之間就翻身了,對著前來道賀的綠水鎮民眾,也難得露出自得的表情。這幫混賬,之前提到辛湄的剋夫命就和兔子似的逃跑,還是自家女兒有本事,出門一趟就勾搭上相公了,還是將軍!

  先不管皇帝無緣無故為啥要突然賜婚,總之,辛湄有人要了才是第一要緊事!

  辛湄在花轎裡衝他揮手:「爹,過幾天我就歸寧來看你,別哭了,鼻涕都流出來了。」

  辛雄使勁擤鼻涕,怒吼:「過一個月再說歸寧!那麼早回來,小心人家不要你!」

  ……她爹大約瘋魔了。

  辛湄搖著頭放下車簾,前方領頭的靈獸長嘶一聲,拍著翅膀飛上雲端,長長的迎親隊伍紅雲一般冉冉升起,漸漸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陸千喬現在在做什麼呢?辛湄把蓋頭掀起一小塊,趴在窗邊看外面的白雲。

  不知為什麼,想到那天他在高台上揮舞長鞭,背影挺拔而卓絕,那是與讓眾人羨慕的名利和地位之類完全無關的東西。她很想再看著他,不說話也沒關係。

  陸千喬,你現在是不是已經穿好傻兮兮的新郎紅衣,掛著紅花在等我?

  你現在,是高興?還是不屑一顧地撇著嘴角?

  她有點喜歡這種猜測,預想他的表情,他將要說的話——這一刻,她終於有了一點自己已經是新娘子的體會。

  不過這個體會在到達皇陵的時候就蕩然無存了。

  曾經圍繞在皇陵外的雲霧陣早已消失無影,殘花與泥土亂糟糟地覆蓋著神道的表面,顯然是很久未曾有人清理過。

  迎親的官員們下車商量片刻,到底還是派了個人猶猶豫豫地過來向她匯報:「夫……姑娘,前方不見將軍的迎親車輦,這……十分罕見。」

  辛湄想了想:「那要不再往裡面走一段?」

  也只能這樣了。

  迎親隊伍浩浩蕩蕩進了皇陵深處,路邊時見殘舊坍塌的獻殿,青山綠水依舊,可是卻死氣沉沉,遍地凌亂,唯有路邊花林裡的花默默無聲地綻放著,曾經喧囂的小妖怪們,此刻半個也不在。

  隊伍停在陸千喬屋前,早有人過去敲門,等候半晌沒有反應,破門而入,片刻後那人又驚慌失措地奔出來:「屋裡沒人!亂糟糟的!將軍不見了!」

  辛湄頓時有一種大冬天又被人潑一桶冷水的感覺,情不自禁一哆嗦。

  眾官員沒頭蒼蠅似的胡亂商量一陣,只得再派人過來跟她匯報:「那……只好請姑娘暫在此等待,我等即刻派人搜尋皇陵內外。」

  這種事他們從沒遇見過,聖旨都送到家門口了,這素來桀驁不馴的將軍居然當個屁,連面都不露,把一干人丟在外面乾站著。

  彪悍的人生果然不需理由。

  只是他這樣不光是給皇上甩臉色,更是等於一巴掌把自家夫人打暈了。這可憐的姑娘,剛嫁過來,就遭遇這樁悲劇……那姑娘……呃,那姑娘怎麼自己從車裡下來了?!

  辛湄慢悠悠地下了車,一把扯掉蓋頭丟在地上,拍拍手拔腿便往前走。

  焦頭爛額的官員們趕緊上來攔住:「夫……姑娘!新娘子不好亂走的!」

  她現在心情很不好,又懶得說話,只把拳頭在眾人面前晃了晃:「看好,這是拳頭。」

  拳頭……眾人齊齊望向她白嫩嬌小的手,這拳頭蠻好看的……然後呢?

  她再指指身邊碗口粗的梨花樹:「這是樹。」

  那、那又如何?

  下一刻,這只漂亮的拳頭便砸在碗口粗的梨花樹上,只聽「卡嚓」一聲,悲摧的梨花樹流著眼淚倒下去。

  所有人瞬間後退三大步,畢恭畢敬地空出一條康莊大道,沉默又顫抖著目送她走遠了。

  *

  辛湄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是慢慢往前走,筆直地走。

  她反覆回想遇到陸千喬後的所有事情,怎麼也想不明白——難道他其實是討厭自己的?討厭到連夜搬空皇陵,甚至連一張紙條也沒給她留下?

  她曾經覺得皇陵是個很討厭的地方,因為那時候她被迫軟禁在這裡。

  後來她又覺得這裡其實很美,因為這裡有陸千喬。

  如今繁花依舊,綠水依然,她卻再次感到一種深深的厭惡,厭惡裡還有許多不解,許多委屈。

  突然,腳步停下。

  眼前是無邊無際淡白的杏花林,還有那座熟悉的高台。辛湄抬眼望上去,自己也不知要找個什麼答案,或許她是希望抬頭便能見到陸千喬站在上面,與往日一樣揮舞長鞭。

  杏花落滿袖,她垂下頭,髮髻上的數顆大珍珠滴溜溜地滑落在地,像眼淚似的四下散開。

  是回去的時候了吧?放棄天真的幻想,陸千喬其實根本是很討厭她的。

  嗯……該回去了。

  ……

  回去個頭!

  辛湄一把撕掉身上的嫁衣。

  陸千喬呢?!那個混賬藏在哪裡?!她要把他揪出來,打成人餅削成人棍!她一腳踢飛腳邊的青磚,磚頭像箭似的飛出去了,撞入杏花林裡,裡面頓時傳出一聲沉悶的痛呼。

  辛湄衝進去,抬手一撈,躲在裡面的人狼狽不堪地被她拽著頭髮提了出來。

  「是你!」

  「好痛!」

  兩人同時大叫,辛湄抬頭瞪著被她拽住頭髮,故而姿勢十分扭曲的男人。

  斯蘭。

  他見著她也是萬分驚愕,面上表情變幻萬千,最終眼神裡洩露出一絲憐憫。

  「放開!」他掙了一下,居然沒能掙脫,當即急道:「將軍不會娶你!死心吧!快回去!這樁婚事回頭他會叫皇帝取消!」

  辛湄大怒:「他人在哪裡?!」

  斯蘭板著臉:「我不會說的!打死我也沒用!總之你快回去!不要說將軍,就連我也不會讓他娶你,你們根本不相配!」

  辛湄神色嚴肅地盯著他看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你喜歡他!你把我當情敵?」

  斯蘭差點吐血:「放屁!」

  她把手抬起來,在他臉上試了試:「你再不說實話,我就把你的牙揍掉。」

  斯蘭飽含熱淚,將軍啊!我斯蘭為了你,什麼酷刑都可以忍耐!來自你心愛姑娘的巴掌也沒問題!

  高高舉起的手飛快落下,還未來得及拍在他臉上,忽聽後面一個淡漠的聲音低聲道:「辛湄。」

  她猛然一顫,不可思議地轉身,眾人遍尋不著的陸千喬,此刻就站在杏花林中,靜靜看著她。

  曾經深黑的眼珠,此刻是鮮血般的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03:48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3-1 04:06 AM 編輯

      所謂洞房花燭

  大喜的日子,炸毛新娘終於見到了她要嫁的那個新郎。

  沒有親手揭開蓋頭,沒有交杯酒,沒有洞房花燭——她之前想像的一切都沒發生,現在沒有穿喜服的新郎已經站在自己面前,眼珠子變成紅色的了。

  ——莫非得了紅眼病?

  辛湄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考慮是直接上去把他揍成人餅,還是寬宏大量地給他一個解釋機會,彰顯自己的賢惠風範。

  沒等她考慮好,新郎卻先開口了:「把斯蘭放開,我人已在這裡,有事和我說就行。」

  她一把推開斯蘭,突然覺著眼下這個情況在諸多熱門戲折子裡都可以見到的。

  下一刻說不定陸千喬就會擺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扭曲神情,用冰冷的薄唇吐出邪佞又刻薄的話,像「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癡心妄想」之類。然後等她氣得含淚狂奔後,看似無情實則深情的男主角才緩緩吐出一口血,無力地扶著斯蘭之類的支撐物,慢慢倒下去,背景杏花落一地,飄逸出我愛你但我不會讓你知道的刻骨纏綿……

  她被自己的想像噁心得倒退三步,大叫:「陸千喬,你說反了,是你要給我一個解釋!噁心人的那種不要!」

  他果然很給面子,點點頭:「變身之劫開始了,能不能過去還不知。」

  他是怕自己死了,她嫁過來不到一個月就成小寡婦?辛湄抱著胳膊又開始想像,他倒下去後一邊吐血一邊顫聲道:「斯蘭……別讓她知道真相……這不是紅眼病,我只是不想她以後做寡婦……」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怒吼:「換個理由!」

  「婚事是我母親安排的,」陸千喬自始至終很平靜,「她就是那天坐在馬車裡的人。即使在戰鬼一族裡,她也是個地位十分尊貴的夫人。這等小事,榮正帝很樂意給她面子答允下來。變身之劫我若過不去,你也活不了。你須得為我殉葬,好教我死後不至於太寂寞。」

  她終於震驚:「殉葬?我……我怎麼沒聽說……」

  他笑了一下,面色陰沉:「辛湄,你如執意嫁我,那便嫁過來,陪著我一起死吧。」

  他伸出手:「過來,今晚便可洞房花燭。」

  她趕緊又退了三步,躲在樹後只探出一顆腦袋,充滿懷疑地上下打量他:「真……真的?」

  陸千喬定定望著她:「娶不娶你其實無傷大雅,但你現在已成母親脅迫我的棋子,亦是我的包袱。我本想靜靜避讓,你卻大張旗鼓找來這裡……」

  她被他話語裡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激怒了:「我不想聽這些!陸千喬,你敢不敢說一句自己的想法?!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不喜歡我?」

  她問得多麼大膽而尖銳,連斯蘭都被震住了,即使在女妖裡,也沒見過如此彪悍而厚臉皮的。

  陸千喬沒有迴避她的眼神,隔了一會兒,才慢慢說:「我不討厭你。」

  「那為什麼逃婚?」

  「……也沒有喜歡到想不顧一切娶你。」

  她沉默了。

  陸千喬轉過身,低聲道:「辛湄,真那麼想嫁我?那便隨我來,趁我還能動,做幾天真正夫妻。」

  過了很久,久到斯蘭以為她再也不會開口,辛湄卻突然說話了。

  「陸千喬,」她問,「還記得我叫你做一隻將軍人偶給我做生辰禮物嗎?你做好了沒?」

  他微微蹙眉,想了片刻,才恍然:「我忘了。」

  「……那好吧,既然你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再留下來也只是自取其辱。我這就走——」

  她從樹後站出來,突然笑一聲:「——你以為我會這樣說,然後乖乖走掉?」

  陸千喬愕然看著她揚起的臉,自始至終她都站得那麼筆直,筆直到驕傲,什麼事情都不能打垮她似的。她的眼睛亮得驚人,裡面蘊藏的……好像是一種叫做怒火的東西。

  「你這個懦夫!」

  她動作快得像鬼,一瞬間撲到他面前,下一刻拳頭就砸在他臉上,他居然絲毫不能防備,仰面向後摔了下去。身上突然一重,是她騎上來,揪住領口一頓搖,怒吼:「你以為我那麼好騙?!你這一套老娘在戲折子裡看過不知道多少遍了!你敢再說一遍不喜歡我?!你敢?!」

  眼看一個活生生的驃騎將軍就要被她搖散架,斯蘭在旁邊急得焦頭爛額,想護著,卻沒法下手,發怒的辛湄力氣太驚人,十個他也不是對手。

  「你先玩弄我的感情,後來再玩弄我的面子!現在居然還打算玩弄我的身體?!」她揪著他一頓抽,「你以為我不敢?你就是明天死,今天也得和我洞房花燭了再說!你來啊!來啊!」

  她抓住他薄軟的長袍,「嗤」一聲就扯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他略顯白皙的結實胸膛就這麼硬生生暴露在風中。

  斯蘭急得快要暈過去了,將軍的貞操!他寶貴的貞操就要毀在這魔星手裡?!正打算不顧一切上去阻止,忽聽杏花林外傳來噪雜的腳步聲,那些迎親的官員們似是找來了這邊,正循聲而來,一面大聲問:「姑娘!將軍?我們聽見聲音了,你們是在這裡嗎?」

  辛湄怒吼:「滾!我們正在洞房花燭!」

  四下裡瞬間安靜了。

  「抱……抱歉啊啊啊啊……」

  眾人淚流滿面地逃走。彪悍的人生真是太不需要理由了,連洞房花燭都能在樹林子裡,他們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彪悍?

  她揪著陸千喬殘破的領口,正考慮怎麼才算洞房花燭,不防他突然輕輕握住她的手腕。

  他仰面躺在地上,黑髮鋪了一地,左邊唇角被她揍得破皮,流下細細一行血來,他卻彷彿沒有任何痛感,只是靜靜看著她,低聲道:「辛湄,不要再胡鬧。」

  又是一拳,這次砸在他右臉,像是打碎了一顆牙,他眉頭一皺,從嘴裡吐出一口血沫,裡面裹著半顆碎牙。

  「你知道我爹有多高興嗎?現在你叫我回去?之前你怎麼不說?!誰叫你做人偶送我了?!誰叫你關心我了?!最胡鬧的人是誰?!」

  「……你那麼想嫁給我?」陸千喬低聲問了一句。

  拳頭又停下了,辛湄定定瞪著他,居然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緩緩閉上眼,摸了摸她的腦袋,聲音低柔:「抱歉,讓你新嫁娘的夢想破滅了。」

  一生一次的穿嫁衣,一生一次的蒙著蓋頭的忐忑嬌羞,坐在花車上揣測他的心情,那時候滿腦子都是他——原來,她真有那麼想嫁他。

  「是啊!」她的聲音激烈又響亮,「我就是那麼想嫁給你!怎麼樣?!」

  陸千喬緊緊閉著雙眼,睫毛劇烈顫抖,他覺得背後一陣冷一陣熱,手腕都開始微微抖起來,無法抑制,不可抑制。

  「什麼變身,什麼殉葬,我才不在乎那些!你用這種理由把我打回去,你太幼稚了!」她兩隻手捧住他的臉,使勁搖,「給我把眼睛睜開!不許你逃避!」

  他顫抖著睜開眼,對上她太陽般明亮的眼睛,沒有自憐自顧的悲容,沒有矯揉造作的矜持,辛湄從來不需要那些所謂女子美好的品德來點綴,她只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喜歡……想喜歡的人。

  「我……」他喉頭哽住,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吐出一口氣,鬆開手:「那我們繼續洞房花燭。」

  「你……你夠了啊!」斯蘭忍無可忍,漲紅臉大喝,「你看好了!這裡是什麼地方?我還在呢!洞什麼房?!」

  辛湄愕然看他一眼:「你還在啊?」

  「你這個……」他渾身發抖指著她,眼前金星亂蹦。

  頭頂突然傳來一陣老牛的叫聲,三人齊抬頭,便見一輛破舊的牛車自雲端緩緩飛來,旁邊還飛快地圍繞著一個小黑點,發出特別刺耳的呱呱叫聲,在杏花林外繞了一圈,像是發覺了他們,立即筆直地飛進來,居然是小烏鴉。

  「將軍!小烏鴉醒了,關於你問的那件事……」

  許久不見的眉山君利索地從牛車裡跳下來,滿臉急切,待見到林中的景象,他整個人就僵硬了。

  這個這個……小湄是坐在、坐在將軍身上吧?她身上那件……嫁衣?破布?撕爛的裙子?那、那是怎麼回事?再看看將軍,仰面躺著,一手扶著她的後背,一手舒暢地攤開,衣服亂成一團,還露出一大片赤裸胸膛……兩個人,一個紅著臉,一個含著淚……

  眉山君花容失色地踉蹌倒退:「你們……你們……在做什麼?!」

  「在洞房花燭。」一直被當做背景顏色的斯蘭終於找到說話的機會了,「眉山仙人,你好巧不巧這個時候來,莫非有什麼重要事?」

  「洞……洞房……」這兩個字如晴天霹靂,劈的眉山君又踉蹌幾步。

  他不過是一個多月忙著小烏鴉的傷勢,他倆怎麼就成親了?還……還洞房了?!將軍,你下手要不要那麼快?

  「……有事就說。」陸千喬皺眉。

  他在不耐煩!在給他眼色,叫他快點說完了好滾蛋,別打擾他們洞房花燭!

  眉山君的眼淚刷一聲便流了下來,哽咽道:「關於混血戰鬼的變身之劫……並非沒有人能活下去……小烏鴉只查到這些,然後就……就被將軍的族人打傷了……」

  陸千喬沉思片刻,並未像他想像的那樣欣喜若狂,只不過點點頭:「多謝。斯蘭,將祭天酬神酒的配料給他做報酬。」

  斯蘭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他:「眉山仙人,多謝你了。」

  眉山君失魂落魄地接過冊子,不知怎麼,居然連翻一下的興趣都沒有。他直勾勾地看著辛湄,默默流淚,喃喃:「小湄……你……你這就嫁給他了?」

  她答應得特別快:「是啊。眉山大人,你先回去,等以後有空了我們再去看你。」

  不不,你一個人來就足夠了!

  「……走吧。」陸千喬面上紅了一下,「辛湄……你、你先起來。」

  她猶帶怒容:「哼!不洞房花燭了?」

  他抬手在她腦門子上輕輕一拍:「好了,起來。」

  眉山君眼怔怔地看著他們三人消失在杏花林深處,一陣冷風刮過,捲起千層雪白花瓣,林中鬼火跳躍,鬼哭陣陣……

  他、他今天是專門過來自取其辱的嗎?

  好想哭。



      吻

  杏花林有一條通向地宮的密道,彎曲而狹窄的石梯向下延伸,由於離殉葬坑很近,所以一路上時不時會遇到那些半透明的、哀傷的鬼魂們。

  密道的台階上長滿青苔,滑不留腳,辛湄剛下了兩級,便見一隻男鬼穿牆而出,跳到她面前一把扯下自己的腦袋,哈哈大笑:「美人你看,我沒腦袋!哇哈哈哈!」

  一旁的女鬼嗤之以鼻:「真不優美!你看你看,我沒有腳!」

  她在狹窄的密道裡飄來蕩去,染血的裙擺下面果然沒有腳。

  (斯蘭心語:他們真的在哀傷嗎?)

  辛湄猶豫了一下,看看男鬼,再看看女鬼,張口正要說話,一隻手從後面捂上來,陸千喬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最好不要說話,這些怨鬼相當難纏。」

  他太瞭解辛湄的說話風格,萬一將這些被坑殺的怨鬼氣炸,地宮裡就不得安生了。

  她點點頭,嘴唇擦刮著他略有些粗糙的掌心,陸千喬不由微微一顫——處於變身期的身體更像一團乾燥的枯草,星星之火便足以燎原。他飛快將手落下,卻又不甘心被戰鬼之血打敗似的,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拽,她便不由自主跟上他的步伐。

  「……地上滑,跟著我走。」

  辛湄不由自主抬頭望著他的臉,昏暗中,他血色的眼眸熠熠發光,如野獸一般——這實在不是什麼漂亮的景象,甚至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懼。

  她看了很久,久到陸千喬低低開口:「眼睛很難看麼?」

  她搖頭:「不會啊,紅裡帶光,與眾不同。」

  他垂頭帶著羞赧笑了一下,握住她的那隻手緊了緊,再也沒說話。

  這一路鬼怪叢生,潮濕陰森,牽著自己手的男人還有一雙比鬼還驚悚的眼,辛湄卻突然覺著好像走在開滿鮮花的陽光大道上,紛紛墜落的慘綠鬼火就是那漫天飛舞的花瓣,兩旁飄來飄去嚇人的怨鬼就是站在路邊拍手叫好的路人甲乙丙丁,他發光的眼睛就是照亮前途的長明燈……

  她都快愛上這陰暗鬼蜮了。

  翩翩桃花飄了頓飯工夫,密道終於走到盡頭,眼前豁然開朗。皇陵地宮極其雄偉寬敞,長明燈萬年不滅,將陰暗的地下映得亮白如雪。好吧,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東北角那邊放了幾張桌子,有幾個很眼熟的妖怪,比如趙官人,映蓮,桃果果等,都湊在一起摸麻將,玩得不亦樂乎。

  「你們全都搬到地宮裡住了?」辛湄好奇地走過去問。

  趙官人抬起輸得慘綠的臉,一見她身上那件破破爛爛的嫁衣,登時眼睛一亮,轉頭再見到陸千喬胸前衣裳裂個大口子,兩根弧度優美的鎖骨遮也遮不住,他激動了。

  「來來……」他偷偷朝辛湄招手,「告訴我,你們是不是已經偷偷洞房過了?這麼狼狽,莫非將軍表現狂野?」

  辛湄想了想方才在杏花林裡激動人心的一幕,搖頭:「不,狂野的是我。」

  「噢!」趙官人摀住鼻血,頭暈眼花,「姑娘你真是女中豪傑!」

  斯蘭走過來狠狠瞪他一眼,四處清點了一下人數,臉色更難看:「又有妖怪私自離開皇陵?」

  桃果果苦著臉:「斯蘭大哥,他們都不聽我們的話。說……說千喬大哥反正快死了,他們之前只是被迫鎖在皇陵裡什麼的……現在千喬大哥連雲霧陣也放不出來,所以……所以……」

  畢竟年紀還不大,說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哇一聲大哭起來,一旁肉團似的鳥妖弟弟一見哥哥大哭,也跟著放聲嚎啕,轉身撲進陸千喬懷裡,奶聲奶氣地叫:「千喬哥哥你不要死!」

  陸千喬將他抬起一些,坐在自己胳膊上,安撫又生硬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哎呀哎呀,有什麼好哭的?」趙官人歎氣,「反倒讓將軍心裡更難受。來來,到我這邊來,咱們再來摸一圈好了。」

  他將幾個情緒不穩定的小妖拽走,哭聲漸漸就聽不見了。

  斯蘭臉色極差:「將軍……要不我出皇陵將那些私逃的妖……」

  皇陵裡三百多隻妖,很有一部分是將軍被貶來後強行困在雲霧陣中不許他們出去害人的,如今他遭遇變身之劫,體內力量無法控制,不能維持陣法,他們會逃走也是常理。

  陸千喬搖搖頭:「看著他們,別害人就行。」

  斯蘭帶著幾個身手厲害的妖離開了,地宮裡很快就只剩下辛湄和陸千喬兩人。他刻意背過身體不看她,往前走了一步,才低聲道:「這裡房間多,隨便找間去休息。」

  ……就這樣?桃花飄了半天,他就丟給她這句話?

  「陸千喬。」她在後面叫他,抓著頭髮,有點苦惱,「你……你是不是該和我說點什麼?」

  他停了一下,終於轉過身,血紅的眼睛對上黑眼睛,只接觸一瞬,又飛快移開。

  「說什麼?」他聲音很低,帶著沙啞,問。

  「我……我不知道。」她也不清楚他應當說點什麼,這種事難道不該是他自己決定的嗎?

  他默然片刻,又開口:「其實……我還是不希望你留在皇陵,你應當馬上回辛邪莊。」

  眼前紛舞桃花的幻覺「噗」一聲消失了。

  「你還來?」她眼睛又瞪起來了。

  「不過,既然留下來了,那就找房間休息。什麼也別擔心。」

  呃,又繞回原地了。

  辛湄低頭想了一會兒,突然感到有些膽怯,不太敢問那個問題,可她還是問了:「陸千喬,和我成親,是不是真的很讓你困擾?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娶我?」

  他說過,不討厭她,可是也沒喜歡到想不顧生死娶進門。不論真假,這句話比什麼變身殉葬之類,給她的打擊都來得要大。他做人偶送她,總是悄悄關心她,那些應當不是她會錯意吧?

  她擔憂地盯著他的紅眼睛。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再次抬眼,沒有迴避地與她對望:「……假的。」

  辛湄眨眨眼睛,像是揣摩他話語的真假,冷不防他從乾坤袋裡取出一樣物事,抬手拋過來。她一把接住,仔細一看,卻是一隻完工的人偶,金甲銀盔,手裡抓著長刀,威風凜凜地指向前方。

  她的將軍大人。

  「禮物。」他說完,轉身便走,耳根紅得好似瑪瑙。

  她一下子笑了,兔子般輕快地跑到他身邊,抬頭試圖看他的臉。他使勁把臉別過去,不給她看,辛湄按住他的肩膀,鵝似的伸長脖子,硬是把臉湊到他跟前,瞪圓眼睛好奇地看他表情。

  ……他好像被她揍得挺慘的,左邊嘴角破了皮,微微腫起,右邊嘴角還在流血,加上臉上可疑的紅暈,嗯……很狼狽。

  見她盯著傷口看,陸千喬抬手摀住右邊臉,淡淡瞥她一眼,冷道:「……去休息。」

  「我不累,抱歉剛才把你一顆牙打碎了,現在還疼嗎?張嘴讓我看看傷口吧。」

  「不用。」

  她又從懷裡取出金創藥的小瓶,晃了晃:「那就給嘴邊的破皮上藥吧。」

  ……你若再靠近,我不知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他屏住呼吸,感覺渾身都僵硬了,被她推著坐在石椅上,遞來茶水漱口清洗傷口。這具正遭遇變身之劫的身體,由於力量的覺醒,對外界一切刺激都反應極快。她沾著藥膏的指尖剛觸到肌膚,他便是一顫。

  柔軟的手指將藥膏在傷處徐徐化開,她雪白如瓷的臉就在眼前,睫毛清晰可數。

  快樂,又痛苦。想推開她,又捨不得。

  戰鬼狂躁的血液開始奔騰流竄,皮膚下甚至感到一種尖銳而陌生的疼痛。十根手指用力抓緊石椅的把手,「喀」一聲,把手上雕琢的小獸之角硬生生被他捏碎了。

  辛湄嚇一跳:「有這麼疼?」

  她飛快替他塗好金創藥,又剪了一截紗布貼在上面,省得不小心蹭掉了。

  「是怕被人發現,所以你們才都搬到地宮裡住?」她開始洗他另一邊臉頰的傷口,一面問。

  陸千喬耳朵裡嗡嗡亂響,她說了什麼都聽不清,只含糊地「嗯」了一聲。

  忍耐忍耐忍耐……忍字頭上一把刀。面癱君最擅長的除了面癱,還有忍耐。

  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抓住,那種快要窒息的痛苦感覺又來了,和那晚眼睛突然變色一樣。血液在瘋狂躁動,他微微發抖。不可以動,他彷彿感覺,只要自己動哪怕一下下,事情就會變得無法控制。

  辛湄收拾好傷口,見他頭髮有些亂,上面還掛著一根細長的草葉,便替他順了順頭髮,將草葉捻下,還笑:「陸千喬,我不是劊子手,你不用那麼緊張。」

  他的睫毛在劇烈顫抖,眼珠的顏色在紅與深黑之間來回變幻,光芒時隱時現。

  辛湄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有點慌神:「喂,你有些不對勁。我去叫斯蘭……」

  他猛然合上眼,再睜開時,鮮艷如血的顏色已經收斂進去,兩隻眼珠變得墨一般黑。

  獵物就在眼前,抓住她!心底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說話。

  他順從戰鬼強大而無法抗拒的本能,五指如鉤,無聲無息地扣住她雙肩,輕輕一拽,柔軟的獵物就跌入懷中。

  低下頭,凶狠地咬住她的嘴唇。

  多麼香甜的氣息,是她的味道。

  恨不能全身都投入進去……他舒展雙臂,將她緊緊揉在懷中,生硬又狂熱地用唇摩挲著她的嘴唇。苦澀的金創藥混入口中,貼在傷口上的紗布也被蹭得掉了下去。

  他覺得自己在發抖,也可能發抖的人是她,糾纏不休的嘴唇越來越深入,相互接觸貼近的皮膚間有細密的火點流竄,舌尖按捺不住與她的摩挲糾結在一處,又生澀,又慌張,又激烈。

  ……金創藥混在嘴裡好苦;嘴皮被又吸又咬,好疼;喘不過氣,好痛苦。

  辛湄雜七雜八想著許多無關緊要的事,直到他滾燙的嘴唇落在脖子上,輾轉吸吮輕咬,一種怪異的感覺從身體深處油然而生。

  她本能地想要掙扎,冷不防他卻一把推開她,摀住心口縮在石椅上劇烈發抖。細細的鮮血從他五官中汩汩流出,頃刻間就染紅大片衣衫。

  辛湄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腿軟,抬手先劈在他頸側,然後一把將暈過去的陸千喬抱起來,邊跑邊大叫:「斯蘭!趙官人!陸千喬七竅流血了!」

  「初吻」被莫名奪走的新嫁娘,連個回味的工夫都沒有,就要忙著拯救她體虛多病的新郎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04:04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3-1 04:05 AM 編輯

     我陪著你 ...

  趙官人說,七竅流血是因為身體承受不住突然覺醒的戰鬼力量之緣故。戰鬼一族在二十五歲都有一次力量上的覺醒,有許多族人就是因為肉體承受不了龐大力量,紛紛死亡。
  
  陸千喬正處在這個極危險的階段。
  
  「所以——姑娘你肯在這個特殊時期留下來,選擇和將軍長相廝守,我對你的敬仰簡直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趙官人流著老淚,握住辛湄的手不放,「你放心!我就算拼盡所有的精力,也會為你們寫一出驚天地泣鬼神的感人經典戲折子!你喜歡兩個主角一起死?還是一死一瘋?」
  
  辛湄把手抽回來:「……就不能兩人都活著開開心心的麼?」
  
  「這樣就不煽情不感人了呀!」趙官人瞪圓眼睛。
  
  「你自己給我去煽情感人一個!」
  
  斯蘭忍無可忍地將他拖出去,砰一聲摔上門,這才重重坐在辛湄身邊,默然不語望著石床上臉色慘白的陸千喬。他已經不再流血,卻遲遲不醒,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他轉頭看向辛湄,將軍暈了三天,她也在床邊坐了三天,倒沒有露出什麼傷心欲絕的神情,只是怔怔看著床上人,眉頭緊皺。
  
  「你……」斯蘭斟酌了一下,還是開口了,「你對將軍……如果還沒到那一步,不必這樣。我知道,婚事是皇上給賜的,或許你和你的家人不好抗爭……但將軍這個樣子……有些東西不能當做兒戲,你回去,我們誰也不會怪你。」
  
  辛湄茫然看著他:「……什麼還沒到那一步?」
  
  「刻骨銘心的愛戀之類……」斯蘭有些不自然,「你這小丫頭看著根本沒開竅,如果覺得將軍對你好,所以要回報他什麼的,那些大可不必。我想將軍他自己心甘情願……而且……他肯定不願叫你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更不想叫你因為他受到什麼牽連……」
  
  「我不在乎啊,我想留下。」她回答得非常快。
  
  「就是說!」斯蘭無奈了,「你對將軍愛得那麼深了嗎?我怎麼一點也沒看出來?!將軍他……本來都可以放下了,你偏要橫插一腿,叫他燃起希望來……當然這其實沒什麼不好,可……」
  
  她沉默良久,低聲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什麼是刻骨銘心的愛戀,同生共死什麼的只有在戲折子裡看過,自己從小到大一次也未體會過。
  
  「你的意思是,我應當抱著他哭天搶地一番,然後再找一條河跳進去殉情嗎?」

  戲折子裡好像都是這麼演的吧?
  
  斯蘭覺著額頭上的青筋又要蹦出來:「誰叫你做這些無聊事!」

  她爹能把她順順利利養這麼大,一定充滿了血淚的回憶吧?
  
  「其實,我也想走啊!」她皺了皺眉頭,很為難,「這幾天我經常想要不要回家,你知道的,做寡婦肯定不怎麼好受,雖說可以改嫁……嗯,這些不是重點。每次我叫自己回家的時候,又覺得有什麼東西放不下,就像餓著肚子卻找不到吃的東西一樣!我怎麼可能會叫自己餓肚子!」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理由!
  
  「我不知道你說的刻骨銘心是什麼東西。」辛湄取出濕巾子替陸千喬輕輕擦臉,「反正,我知道,陸千喬不會死的。我不會走。」

  「你、你到底哪裡來的自信……」

  「不是自信……是我願意相信。」她回頭望著他,目光清澈,「我相信他肯定不會死,除此之外的事情,以後再說。」
  
  斯蘭在她滿臉的王霸之氣下敗退了:「反正……算了……你好好照顧將軍,我想他會很高興醒過來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你……」
  
  他關上門,趙官人還領著一群小妖怪趴在門前聽縫,被他一巴掌全趕跑了。
  
  什麼是刻骨銘心?什麼是愛若成狂?
  
  辛湄趴在床頭撐住下巴左思右想,那種東西聽起來就和眼淚啊、落花啊、雨絲啊什麼的分不開。可是這裡只有陰暗地宮,還有躺在石床上一個久睡不醒的將軍,難怪醞釀不出那麼纏綿的東西。
  
  床上的陸千喬忽然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揚起,露出裡面血紅的眼珠,茫然地盯著墓頂。
  
  「……斯蘭,怎麼不點燈?」他聲音沙啞,低低問。

  辛湄微微一驚,急忙將燭火端到近前:「陸千喬,我把燈拿過來了。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哪裡不舒服嗎?」

  他動也不動,唯有睫毛簌簌顫抖,隔了很久,方道:「辛湄,你還留著?」

  「嗯,我留下來照顧你。」
  
  他肯定要感動得流眼淚吧?趙官人說她這種行為貌似很偉大,一般男主角都會感動得淚流滿面,再以身相許以命相許什麼的……可是看他的表情貌似很淡定,一點也看不出感動的跡象呀?
  
  陸千喬閉上雙眼,神色有些疲憊:「……我想再睡一會兒,你沒事可以出去了。」

  耶?

  辛湄小小吃驚了一下,趙官人怎麼沒一次說對啊!
  
  「那、那你要不要喝點水什麼的……」她將燭台放在案上,小心倒了一杯溫水,「睡了好幾天都沒喝水,一定很難受吧?」

  他不說話,只是遲疑地伸出手來接,茶杯輕輕落在他掌心,一個不穩,翻落在石床上,清脆的碎裂聲讓兩個人都愣住。
  
  「呃,沒事……我再拿個杯子。」辛湄趕緊把碎片掃去地上,又拿個杯子倒水。

  「不用了。」他搖頭,「我的眼睛……我……」
  
  這次是雙眼變盲,下次就可能是變成聾子,再下次可能就是變啞巴,甚至最後變成喪失五感的活死人——這就是戰鬼力量覺醒的過程。如此難堪,如此懦弱,卻要暴露在她面前,比死亡更加令他絕望。
  
  「喝水。」

  她彷彿一無所知,一把攬住他的肩膀,扶起來將茶杯遞到嘴邊。

  他沒有動。
  
  這個時候她要說什麼?辛湄苦惱地想了一會兒,才結巴著開口:「那、那什麼,我不在意啦……你不用放在心上。對了!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最能幹最偉大的!」

  這種反應對吧?

  他緊緊閉眼,一個字也不說。
  
  怎麼會這樣?!辛湄無奈了,將他輕輕扶著躺下,坐在床邊搓了搓手,猶豫著低聲道:「陸千喬,我沒遇過這種事,所以我、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剛才那句話,我錯了,不該說得那麼輕率。眼睛看不見……一定很不習慣吧?」
  
  他沒有任何反應。
  
  辛湄伸手輕輕握住他的袖子,想了想,又說:「你最低谷的時候我看見了,所以,你以後最輝煌的時候,也要讓我看見。這樣才公平,你說對不對?」
  
  依然沒反應。
  
  「人還是要活得樂觀一點,你總是想著自己會死,可能真的就過不去了。你看我就不會想自己的剋夫命,我相信自己絕對不剋夫,所以你絕對不會死。這方面你得多和我學學……喂,你再不理我,我會想很多啊!給點面子吧!告訴我,不是我的剋夫命讓你這麼倒霉吧?」
  
  陸千喬終於無奈地轉過身,失神的紅眼睛對上了她的:「你話很多。」
  
  「人家說夫妻要互補,你死活不肯說話,那只好我來說了。」辛湄突然一拍手,「對了,我們還不算真正夫婦,沒洞房花燭過,你就啃了我兩下,然後就七竅流血暈過去了。」
  
  啃……
  
  他蒼白的臉上終於浮現久違的紅暈,猛然拉起被子蓋住腦袋:「……我餓了。」

  她立即起身:「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呀。」

  等了好久,他的聲音才悶悶地從被子裡傳出來:「豆腐將軍。」

  她一下笑了。
  
  結果晚餐是兩尊豆腐人像,一隻豆腐將軍,一隻豆腐辛湄,一個清蒸,一個澆汁。

  辛湄心狠手辣一筷子夾掉了自己的腦袋,送到陸千喬嘴邊:「來,給你吃我的頭。」

  ……他怎麼就覺得那麼難以下嚥呢?

  然後她又繼續心狠手辣夾掉了將軍的腦袋,說:「你的頭我吃了。」
  
  哈哈,有種喝交杯酒的感覺呀!辛湄眉花眼笑,自覺這次豆腐實乃生平最成功的菜餚,美味無匹。
  
  陸千喬尚不能習慣失去光明,一頓飯吃得奇慢,還沾了兩粒白飯在唇邊。她湊過去,輕輕用手指捻下來,冷不防他忽然輕輕握住自己的手腕。
  
  「辛湄,坐過來。」
  
  她聽話地坐在他身邊,下一刻他溫熱而略有粗糙的手便輕輕撫在面頰上,拇指順著眉毛摩挲,緩慢而愛憐地,一寸寸一分分摩挲下來,最後停在她柔軟豐潤的嘴唇上。拇指的動作變得更慢,唇上每一道細細的紋路彷彿都可以感覺到他肌膚的熱度,那陌生而怪異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
  
  辛湄的心開始狂跳,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的睫毛低垂,臉靠得那麼近,馥郁的呼吸與她的交融在一起……是要吻她麼?是麼?
  
  那根拇指摸了半天,最後同樣捻下一顆飯粒,陸千喬笑得促狹:「……你嘴邊也有飯。」
  
  「……」她可以揍他一頓麼?
  
  「辛湄,現在我什麼也給不了你。」他聲音忽然低下去,「但你在這裡,就已經是……」

  她人在這裡,她沒有走,就是她最大的給予。

  她點點頭:「嗯,我陪著你,放心。」
  
  手指驟然收緊,緊跟著又鬆開。他張開雙臂,用力抱住她。

  好像有一滴滾燙的淚落在她脖子上,也可能僅僅是個幻覺。

  辛湄拍拍他的背:「陸千喬,你一定能活下去。」
  
  *
  
  七月十五,鬼門開。

  在殉葬坑的怨鬼們狂歡發瘋的時候,戰鬼一族派來的人悄悄潛入了地宮。
  
  當然,這些辛湄並不知道,她被藏在最隱秘最不易被發現的一個房間裡,一邊吃甜瓜一邊問斯蘭:「你們為什麼要把我藏起來?怕我偷襲陸千喬?」

  難道因為她有幾次拿著酒杯要跟陸千喬喝交杯酒?那個……不是很正常麼,他倆都婚了,還沒喝交杯酒,也沒洞房花燭,按照老爹的說法,這樁婚事搖搖欲墜呀!
  
  斯蘭看上去有些緊張,不知忌憚著什麼:「總之是為你好……話說,將軍都喪失五感跟活死人沒區別了,你偷襲他有什麼用?!」

  「那我今天晚上能去看他嗎?」
  
  只有每天過了子時,斯蘭才會放鬆神情,將她帶去陸千喬房裡讓她看看他。陸千喬從五天前就因為變身之劫喪失了五感,聽不見,看不見,沒有觸覺,不能說話——確實跟活死人沒區別。

  不過據說無論純血還是混血戰鬼,八成以上都要經歷這些變化,大家都很淡定,所以她也淡定了。
  
  斯蘭未來得及說話,忽聽房門上一串暗色銅鈴叮叮噹噹急響起來,他臉色劇變,立即起身。

  「你留在這裡!算我用將軍的性命來求你,千萬不要離開房間!」
  
  說罷,他拔腿飛奔而去。
  
  ***
  
  註:五感其實是指:觸覺、嗅覺、味覺、聽覺、視覺。
  陸如今的狀況是連意識活動也沒有了,除了心跳呼吸,就是個死人,俗稱:植物人。
  用五感大概概括一下他的狀況,並非精指。



      殉葬(一)

  陸千喬平躺在石床上,雙目緊閉,吐息緩慢。
  
  戰鬼甲無聲無息地走到他身邊,抬手在他鼻前探了探,再撥開眼皮看一眼,這才回頭低聲道:「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戰鬼乙頷首:「將他帶走,遵照夫人的意願,送往嘉平關。」

  「他正處覺醒最後階段,稍有閃失只怕難以活命。夫人何必急於一時?」

  「我族怎可苟且偷生於地下?就算是死,也該死於戰場!夫人忍心將親子送往戰場,為的不光是保全他一人的名譽,更有我戰鬼一族的。這種時候,婦人之仁就不必了。」
  
  戰鬼甲彎腰將無知覺的陸千喬抱起,扛在肩上,忽然想起什麼,又道:「他的妻子。」

  「我來照看,塵埃落定前,必不讓她離開皇陵。」
  
  話音未落,只聽房門被人大力踹開,斯蘭滿面惶急直奔進來,見陸千喬被扛在一隻戰鬼肩上,立即作勢要衝上前。

  戰鬼乙抬手一攔:「小妖怪,不必找死。」

  誰知他卻衝到身邊,噗通一聲跪下,沉聲道:「我曾發誓,無論將軍人在何處,我必將誓死追隨!這次也請讓我追隨他一起!」

  戰鬼甲愕然:「莫非你是他舊年部下?但,你好像不是人。」

  「十年前我為將軍所救,自此立下誓言永不離棄。」

  戰鬼乙頗為讚許地點頭:「不錯,知恩圖報,是條漢子。少爺此去嘉平關確實有性命之憂,你且一路跟著,不失照料,興許能助他渡過此劫。」

  「多謝成全!」
  
  ……沒想到,真的被將軍說中了。在他喪失五感,進入最危險的覺醒期時,戰鬼一族會派人來將他帶走。酈朝央不會容忍自己的兒子留在陰暗的地宮中苟延殘喘,歷代每一個戰鬼都是這樣度過變身劫,在戰場的殺戮與血光中,要麼覺醒,要麼死亡。

  戰鬼是注重名譽和尊嚴的族群,沒什麼比窩囊的死去更恥辱。酈朝央的兒子更加不能帶來這種恥辱。
  
  「小妖怪,少爺的妻子在何處?」

  輕描淡寫一句問話,讓斯蘭捏緊了拳頭。他毫不猶豫:「在下不知。自將軍喪失五感後,她便自己跑了。」

  戰鬼乙笑了笑:「跑了?真是個絕情的姑娘……也罷,你們先走,我在皇陵附近搜尋一番。」
  
  這個戰鬼,好重的疑心。

  斯蘭默然跟在陸千喬身後,緩緩步出地宮。
  
  倘若辛湄被他找到……不,應當沒那麼容易找到,那間房十分隱秘,更兼有機關環繞……可,若真被他找到呢?他要如何向將軍交代?

  斯蘭背後密密麻麻出了一片冷汗,轉念想到辛湄那種讓人發瘋的性子,想吐血的同時,又更加擔心。

  小丫頭,你千萬要保重!
  
  *
  
  毫無所知的辛湄正乖乖聽從他的話,坐在密室裡和趙官人搶甜瓜吃。
  
  「姑娘,假如——我是說假如啊!有人把將軍給帶走了,你們即將面臨生離死別,你會怎麼辦?」

  趙官人一手抓甜瓜,一手拿著毛筆在紙上刷刷書寫,為他的最新最經典的戲折子填滿劇情。
  
  辛湄想也不想:「不怎麼辦,接他回來唄!」

  趙官人被震得毛筆一抖:「呃……你不哭?不鬧?不傷心絕望?這麼平淡的反應,會傷害將軍脆弱的心臟呀!」

  辛湄皺眉頭:「趙官人,你每次說得都不准!」

  「廢話,將軍還是個青澀的童男子,能和我這麼風流解事老練倜儻的好男人比麼?!你再說一遍,將軍被人帶走了,即將面臨淒涼的死亡,你該有什麼反應?」

  「去接他回來。我不會讓他死,誰也不能讓他死。」
  
  ……多麼霸氣的反應!
  
  趙官人老淚縱橫,像是觸摸到靈感的神明似的,刷刷開寫:「你剛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再說一遍!我要抄襲進自己的新劇裡!」

  「是我和陸千喬的戲折子嗎?」

  「是啊是啊!姑娘你看,最後我讓將軍死在盛怒的母親大人手裡,而你剛懷上將軍的骨肉,在極度的痛苦中流產了。然後你們兩個一死一瘋,纏纏綿綿到天涯……」
  
  ……

  四下沒人,她可以將這烏鴉嘴還搶她甜瓜吃的老貨胖揍一頓麼?
  
  她抬手正要抓住趙官人嘴邊幾綹顫抖的小鬍鬚,忽聽迴廊上傳來一陣穩重的腳步聲,兩個人都是一怔。

  腳步聲停在門前,「鏗鏗」,兩下十分有禮貌的輕敲。

  「辛小姐,請開門。」

  陌生而冷漠的男聲。
  
  趙官人嚇得縮成一團,使勁搖頭:別開門別理他!

  「我知道你在裡面,還有一隻老鼠精。」

  辛湄想了想,還是起身打開了門。門前站著一個穿白衣的戰鬼,面若冷玉,暗紅的眼,像……呃,像荔枝。

  他雙手合在一處,行了個禮,淡道:「在下酈閔,奉夫人之命,在少爺覺醒的這些時日,負責在皇陵照看辛小姐。」
  
  辛湄愣了很久,到底還是開口了:「那個……你家夫人是誰?少爺是誰?」
  
  「少爺就是你的夫君,驃騎將軍陸千喬。夫人則是少爺的母親,酈朝央大人。」
  
  她想了想:「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照看。」
  
  酈閔面不改色:「少爺如今為戰鬼一族的榮耀去了嘉平關,鎮壓農民兵暴亂。覺醒是成是敗,就在這些日子。還請辛小姐安靜在皇陵等候。」

  辛湄震驚了:「他都不能動,你們讓他去鎮壓農民兵?」

  「戰鬼一族的宿命是死在戰場上,每個人都是這樣過來,辛小姐不必訝異。那麼,請隨我來。」

  他讓一個側身,不容抗拒地做出「請」的手勢。
  
  辛湄只好走出房間,趙官人不知什麼時候被嚇得現出原身,變作一隻胖白老鼠,哆嗦著躲在她袖子裡,嘀咕:「姑娘啊!我看這個戰鬼不是什麼好東西,跟將軍的母親同姓……啊!該不會是私生子吧?你要小心!他肯定每日都在嫉妒自己的兄長,眼下必然是抓你去殉葬!」
  
  「原來如此!」辛湄震撼了,「那我們怎麼辦?還是逃吧?趙官人你打頭陣!」

  「這個這個……其實我也只是猜測……」

  「不是啊,你看他也是個紅眼珠,肯定跟陸千喬有什麼血緣關係。你現在是老鼠,容易跑,你先行動!」她作勢要將他扔出去。

  「不要啊啊啊!」

  趙官人被高高地拋擲起來,「撲」一聲撞在牆上,頭暈眼花地流著眼淚跑了。
  
  酈閔抬手按下額頭上暴跳的青筋,回身努力維持淡定的聲音:「辛小姐,紅眼是戰鬼一族的特徵。請你不要妄加猜測。」

  「我懂我懂。」她連連點頭,這種隱私人家肯定是不希望別人知道的。

  ……為什麼他覺得那麼不爽?!酈閔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想起少爺選擇她做妻子,這需要多麼強悍的意志力,需要經歷多麼艱巨的考驗!

  他瞬間對陸千喬有了另一個程度的尊敬。
  
  「那麼……你們打算怎麼殉葬?」辛湄在後面小心翼翼地問,「先殺了再丟進墓裡?還是丟進墓裡等我慢慢死掉?」

  「……請你不要想那麼多……」
  
  酈閔無力地呢喃,正要繼續說話,忽覺腳下一空,身為戰鬼何等警覺,當即在牆壁上一撐,大鳥般躍起。冷不防頭頂落下一塊青銅板,硬生生砸中腦袋,把他拍進坑裡。地面上「卡卡」數聲,層層銅板密實地合上卡住,又恢復了平靜。
  
  「姑娘!這邊!」趙官人在拐角處朝她揮手,「快點!這種機關只能困住他一點時間!」

  辛湄拔腿便跑,一拐彎,才發現桃果果映蓮他們都在,牆壁上幾塊磚頭凹凸不平,顯然方纔的機關是他們觸動的。
  
  「地方是我告訴他的,機關也是我放的,這下不欠你什麼了。」映蓮板著臉,足尖一點便輕飄飄飛起來,「快走吧!」

  辛湄感動得熱淚盈眶:「紅蓮姐姐,你真是好人!等陸千喬好了,我一定和他說你和斯蘭的事!你放心!」

  映蓮摀住耳朵,痛苦得想尖叫。又來了!她做什麼要救她?!
  
  密道的出口依然在杏花林,此時已是月上中天,一輪金黃滿月懸在天頂。林中百鬼狂歡,陰風陣陣,鬼哭聲聲。
  
  趙官人歎一口氣:「下一個滿月的時候,將軍不知道還會不會活著……」

  映蓮登時大怒,一腳踩中他的尾巴:「閉上你的烏鴉嘴!陸大哥一定能活著!」

  她回頭橫了辛湄一眼:「你還不快走?被抓到可是要殉葬的!」

  辛湄點點頭:「嗯,我走了,去嘉平關接陸千喬。你們等著,我一定把他帶回來。」
  
  「帶什麼呀!」趙官人哀嚎,「你就別節外生枝了成不?那邊是戰場!你去找死啊?你應當找個地方好好躲著!等將軍覺醒後去找你!你們倆的關係這樣才正常!」
  
  她不過一笑,從懷中取出秋月的符紙,正要喚它出來,忽聽身後一陣驚天動地的崩裂聲,被埋在機關裡的酈閔手提一把長刀,灰頭灰臉地打穿一個洞,從裡面跳了出來。
  
  小妖怪們瞬間跑得沒影,酈閔冷笑著走過來:「辛小姐,你想去哪裡?」
  
  辛湄從懷裡抓出一顆包子:「看暗器!」

  包子擦過他的臉頰,他鄙夷地瞥了一眼,沒有說話。
  
  「看暗器!」

  這次是一塊鴨油燒餅。

  「看暗器!」

  一把木頭梳子。

  酈閔滿頭青筋亂跳:「不許鬧!」

  「看暗器!」

  這次是鋪天蓋地的白色粉末,酈閔一時不曾察覺,吸了一口嗆人的粉末進去,霎時嗆得涕淚交流。
  
  辛湄跨上秋月的背,回頭一笑:「笨蛋!兵不厭詐你不知道啊?」

  秋月拍著翅膀,瞬間便飛上雲端,再也看不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04:19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3-1 08:48 AM 編輯

      殉葬(二)

  七月二十三,農民兵首領武爽率領三千農民兵,試圖強行突破嘉平關,與駐守的官兵打得不可開交,陸千喬就在這個亂糟糟的日子,帶著皇帝的聖旨來到了嘉平關。
  
  聖旨是戰鬼帶來的,榮正帝成日只喜享樂,對戰事從來不聞不問,酈朝央一句「驃騎將軍有退敵之力,只缺契機」就讓他寫了聖旨,從老將白宗英手裡撥了兩千人馬給陸千喬調用。
  
  很容易就能想像,常年駐守嘉平關的官兵們對這道聖旨會有什麼反應。

  而最關鍵的是,這位傳說中的驃騎將軍——他就像個死人,成日只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皇帝是拿自己的江山社稷開玩笑嗎?
  
  七月二十五,老將白宗英不堪受辱,火速發了折子回京,痛斥這件莫名其妙不著頭腦的事情。
  
  七月三十,更荒謬的回復到了:皇帝有個異母妹妹,封號湖公主,素有「神之眼」的美稱。這位湖公主替榮正帝做了個預言,據說嘉平關一戰必將告捷,功臣姓陸。榮正帝深信御妹的神通,所以請白老將軍放寬心。
  
  估計白宗英看到這封回復會氣得吐血。
  
  不過這些陸千喬和斯蘭都不知道,陸千喬依然做他的活死人,除了心口一塊有點熱氣,其他地方好像都死僵了。他們被分配在一個不大的帳篷裡住著,冷冷清清,就連關裡負責做飯的廚師都不屑從這裡經過,熱水飯菜之類的更是一次沒見過。
  
  帶他們過來的戰鬼叫酈閆,是酈朝央家族中頗有為的年輕戰鬼。至今斯蘭也不知他平日到底藏在哪兒,每日戌時雷打不動地來看一眼陸千喬,隨著時間流逝,酈閆面上的神色終於不那麼淡定了,艷麗的紅眼睛裡不自覺流露出一絲焦急的神色來。
  
  這日戌時,他又照例揭開帳子來看陸千喬,斯蘭正在火堆上熬瘦肉粥,噴香撲鼻。酈閆湊到床邊摸了摸陸千喬的額頭,不由歎口氣。

  「那個……酈先生,將軍他……」

  斯蘭聽見他歎氣就覺心驚肉跳,這位戰鬼似乎還未滿弱冠年紀,脾氣也和善些,他便大著膽子搭話。
  
  酈閆走過來,嗅了嗅鍋裡的瘦肉粥,讚:「好香,你將少爺照顧得很好。如今他還能進食嗎?」

  「不能吞嚥,所以每次餵食要費些力氣。」

  酈閆點點頭,自顧自舀了一碗瘦肉粥來喝,一面說:「如果我沒記錯,少爺應當是八月初九的生辰吧?今天八月初三,只剩六天。」

  ……所以呢?斯蘭的雙手忍不住發抖。
  
  「這些事告訴你一個小妖怪也無妨。戰鬼度過變身劫,是成是敗,只看生辰前十日。首先恢復的是觸覺,然後味覺聽覺都會一一回來,生辰那日五感盡數恢復。這樣,就算順利度過力量覺醒了。少爺到現在還未見五感回歸,只怕不是什麼好兆頭。」
  
  斯蘭面色發白,默然不語。

  「總之,再等等看吧。」

  酈閆安撫地拍拍他肩膀,喝完粥起身走了。
  
  這一等便等到了八月初五,陸千喬依舊沒有任何覺醒跡象,忍無可忍的白宗英老將軍倒是來了,帶著滿臉怒氣,叉腰看著床上活死人般的陸千喬,聲音如打雷:「皇上就指望這死人將軍替他擊退農民兵?!既然在其位,便要盡其職,叫我將兩千兵馬撥給他,實在心有不甘!」
  
  斯蘭垂頭遞去一封密封好的信,低聲道:「白老將軍,將軍尚能行動的時候,便寫好密信一封,囑咐我轉交給您老人家,請您過目。」

  白宗英冷笑:「這樣說,我不過來看這位尊貴的將軍,他的信也到不了我手上?驃騎將軍果然好威風。」

  「我數次試圖覲見白老將軍,都為他人攔下,您日理萬機,我不敢造次。」
  
  白宗英被他不鹹不淡幾句話說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搶過信封拆開粗粗一看,臉色瞬間就變了,當下細細讀來,足看了頓飯工夫方將厚厚一沓信紙重新裝回信封裡。

  「他以為我白宗英是什麼人?黃口小兒也敢指手畫腳!」

  他將信封狠狠砸在地上,轉身便走,一面又道:「驃騎將軍有如此妙計,何不自己上陣禦敵?白某人不敢與他搶功,這般天大的功勞,還請驃騎將軍自己來掙。」
  
  斯蘭默然看著眾人離開帳篷,回頭望一眼陸千喬,他依然處於沉睡中,神情安詳,對外界一切事情都沒有反應。

  這樣的將軍,要怎麼上陣殺敵?
  
  但戰場無情,第二天農民兵又來了兩千援軍,武爽帶了五千人來闖關,叫罵挑釁聲十里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白宗英硬是隱忍不發,只叫人送來兩付盔甲,順便帶來一句話:兩千人馬已備好,請將軍上馬。
  
  斯蘭對著兩付破爛的盔甲只有發呆的份,他能叫現在的將軍出去迎戰嗎?顯然不能!可恨現在將軍身體不適,倘若白宗英早些見識到將軍的厲害,今日也不敢這般狂妄。
  
  正回想將軍從前的英姿,忽覺帳簾被人一掀,往日只在戌時出現的酈閆進來了,因見斯蘭坐著,陸千喬躺著,盔甲丟在地上放著,酈閆的還帶著一絲稚氣的臉立即沉下來了。
  
  「穿盔甲,上馬!」他聲音冰冷。

  斯蘭急道:「將軍這樣怎麼殺敵?!」

  「我不管,你護著也好,架著也好!今日若退縮,我族顏面便盡數被他丟盡!」
  
  斯蘭含淚替陸千喬繫上盔甲,一把扛起便走,及至帳外吹了幾聲口哨,遠遠在吃草休憩的烈雲驊立即御風而來。斯蘭將他用繩子牢牢繫在烈雲驊背上,一面低聲吩咐:「好孩子,千萬別把將軍摔下來!遇到危險立即就跑!」
  
  「只許勝,不許敗!」酈閆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斯蘭回頭看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所謂的兩千軍馬,大多是關內老弱病殘之輩,甚至還有兩排傷員,待見到陸千喬被捆在烈雲驊身上的模樣,個個都露出譏誚且憤懣的神情。
  
  斯蘭冷道:「將軍有令:上高台,備好巨石熱油!」

  沒有一個人動。

  「將軍有令:上高台,備好巨石熱油!」

  一片死寂。
  
  斯蘭緊咬牙關,猛然轉身,響亮地答了個「得令」,抱起一塊壓帳篷的巨石,足有半人高,一步步往高台上走去。回來的時候,他肩胛處帶著一支斷箭,儼然是被台下農民兵射傷的。
  
  再抱起一塊,繼續上高台。

  這次腰腹處又中了一箭,鮮血染紅盔甲。
  
  兩千人馬開始躁動,惶惶不安,所有人的視線都膠著在斯蘭身上,一動不動。
  
  搬完第五塊石頭回來的時候,他身上的斷箭都消失了,只有鮮血在滴,沿途留著長長一條血跡。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沉默著上前,兩三人抱起一塊巨石,陪他一起送上高台。漸漸地,人越來越多——最終,兩千人都默默跟上他的步伐,依次搬運巨石,燒火熱油,讓坐在帳篷裡看笑話的白宗英老將軍瞪圓了眼。
  
  關外有五千農民兵,數量上就比兩千人多了一倍多,武爽又是個相當出色的首領,五千人實在不亞於五千精兵,巨石和熱油攻擊不過稍稍擾亂了前方一些隊形,實際損傷微乎其微。
  
  沒有辦法,只有拼了。
  
  斯蘭翻身跳上烈雲驊,低頭看一眼陸千喬,他依然在沉睡,毫無知覺,那麼安詳的模樣。可是這樣也好,這樣他就不會知道,自己的家族為了追求名譽,將他的性命放棄了。
  
  斯蘭眼眶裡一陣熱辣:「將軍!我不會讓你死的!」
  
  烈雲驊長嘶一聲,從打開的關口石門內第一個衝了出去,如一道紅色流星。兩千人遲疑且緩慢地跟在後面,生死戰場上卻容不得片刻遲緩,他們幾乎一出去就被農民兵勢如破竹地刺穿隊形——武爽的目標是尚未合攏的關口石門!
  
  白宗英不知何時上了高台,大喝一聲:「快關門!」
  
  石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無視遠處兩千殘兵的哭喊,緩緩合上了。這簡直是將士氣打擊到了最低點,多數人無心再戰,逃的逃躲的躲,唯有斯蘭還堅持沖在第一個。
  
  孤軍奮戰四個字,他和將軍在曾經的五年沙場生涯裡從未體會過,想不到,今天卻體會到了其中的慘烈。

  身前身後全是刀光與吶喊,砍倒了一個,還有十個衝上來。
  
  多麼想不顧一切讓烈雲驊帶著將軍飛離這片修羅場!可是不行!酈閆站在高台上拉滿了長弓,他知道,只要他們露出一絲怯意,戰鬼的箭就會刺穿陸千喬的心口。

  戰鬼一族的名譽,不可敗,不可退縮的精神,比鐵律還要嚴格。

  每一個戰鬼都是這樣覺醒,在殺戮聲裡,在不停濺到身上的血水裡,喚醒他們體內深處的古老血性,成長為強大無敵的,真正的戰鬼。
  
  肩上一陣劇烈疼痛,斯蘭再也支持不住,單膝跪倒在地,用長刀勉強架住頭頂猛烈的攻擊。就算他是個體質強橫的妖怪,也無法以一人之力抵抗五千兵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這一次能不能活著回去。
  
  烈雲驊突然悲嘶一聲,它被一群農民兵用繩索套住了脖子,狠狠往下扯——擒賊先擒王,所有人都懂這個道理,一個不省人事的將軍掛在馬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加令他們開心的呢?
  
  斯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衝出去,想將陸千喬護在身下,可是下一刻背心卻被一股大力扯了起來,凌空而起。

  他精疲力盡又茫然地抬起頭,陽光好刺眼,只能勉強看到自己是被一隻巨大的鳥抓著,它另一隻爪子抓的是烈雲驊,陸千喬安穩地被拴在馬上,未見傷口。
  
  「你們在搞什麼危險行動啊?」

  鳥背上一個柔軟甜蜜的女聲驚愕地發問。

  好熟悉的聲音,好讓人頭疼、一聽見就想吐血的聲音。可是斯蘭突然覺得,她的聲音在這樣一個時刻響起,簡直比天上仙曲還要動聽。
  
  一隻手抓住他的背心,輕鬆一扯,他就落在了寬厚的鳥背上,大口喘氣,累得動也不能動。下一刻,昏睡中的陸千喬被丟在他身邊,黑髮軟軟地覆在面上,很是狼狽。

  斯蘭勉力湊過去,上下檢查一遍,確定將軍沒有受傷,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你還活著嗎?」一隻手在他身上戳著,辛湄蹲在對面瞪圓了眼睛看他。

  斯蘭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你怎麼會來……」

  辛湄低頭看看下面亂叫亂嚷還不停放箭的農民兵,搖搖頭:「先走吧,等會兒再說。」

  斯蘭登時大驚:「不!不可以走!」
  
  話音未落,只聽一陣極銳利刺耳的風聲自遠處雷霆般襲來,辛湄猛然轉身,便見遠方高台上站著一隻戰鬼,手裡的長弓瞄準他們,射出了第一箭。



      殉葬(三)

  這一箭是對著秋月射來的,疾行之快,完全避無可避,辛湄下意識閉上眼睛,下一刻那尖銳的破空聲便貼著耳邊急轉直上——僅僅是警示的一箭,中途便換嚮往天際射出,並未傷到任何人。
  
  辛湄吐出一口氣,抹一把冷汗,回頭問:「那人是誰啊?!居然放冷箭!」

  「那是將軍族人,我們不可以逃,不然他寧可殺掉我們,也不許戰鬼一族背上逃跑的恥辱。」

  高台上的戰鬼再次拉滿長弓,卻並不射出,像是一種無聲而冷酷的威脅。

  「好混賬!」她怒了,「我就知道長著紅眼珠子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小聲點啊……斯蘭默默垂淚,她是不是忘了將軍也是紅眼睛?
  
  「我去找他講理。」

  辛湄跳上馬背,一抖韁繩,憋了一肚子怒火的烈雲驊撒開四蹄御風而跑,將斯蘭驚恐的叫聲甩在後面,眨眼便來到高台之上。
  
  台上駐守的弓箭手們紛紛搭箭瞄準,酈閆認出她是陸千喬的妻子,只得放下長弓回頭道:「白老將軍,不可傷害這位姑娘,她只是個普通平民。」

  白宗英面沉如水,彷彿沒有聽見,雙眼只盯著關外硝煙瀰漫的戰場。
  
  酈閆遠遠向辛湄合手行個禮:「辛小姐,家兄如何會讓你離開皇陵?」

  「你給我過來。」辛湄伸出一根手指,朝他勾勾。

  酈閆猶豫著縱身一躍,大鳥一般輕輕站在馬背上:「……我來了。辛小姐,家兄在何處?」

  辛湄一骨碌也站在馬背上,抬頭怒瞪他:「你要殺陸千喬!」

  「我怎會殺他……」酈閆搖搖頭,「你不懂我族規矩。」

  「他都不能動,檯子上那個混蛋將軍還只給他破破爛爛的人馬!你還用箭盯著他!這樣的規矩一點也不公平!」
  
  酈閆沒有回答。
  
  他自己也知道,這確實是不公平的,白宗英忌恨酈朝央教唆皇帝,把陸千喬派來扯後腿,分給他的兩千人馬戰鬥力還不如普通士兵五百人,陸千喬就算馬上覺醒了,這場仗也未必能贏。
  
  但既便如此,也不可以退縮。
  
  戰鬼一族就是這麼不懂圓滑的變通,擁有著近乎頑固愚蠢的傲氣。重要的不是被誰殺死,而是死在何處。死在戰場和死在床上,一天一地。被逼到死亡的極致,才能得到真正的力量——這是他們的真諦。
  
  「你們根本是坐視他去送死……不對!你們拿著刀子逼他去死!戰鬼都是這樣覺醒,難怪你們這一族人越來越少!都是被你們自己害死了!」

  酈閆沉下臉:「辛小姐,請你謹慎出言。」

  「我沒有什麼『僅剩』的話要說了。」辛湄直直看著他,「你與其拿箭殺自己族人,不如叫檯子上那個混蛋將軍多放點人出來殺敵。農民兵一天到晚鬧事,就是因為有這些只吃飯不幹活的將軍在!將軍能有像湯圓一樣圓的嗎?!」
  
  酈閆回頭看一眼白宗英,她說話的聲音很響,估計白宗英每個字都聽得明明白白,因為……他的臉現在比青菜還綠,氣得一個勁抖。
  
  「開門!」
  
  白宗英怒吼一聲,抓起自己的大刀,跨上馬背,帶領一群精兵衝出了關口。關外兩千殘兵突然得到後援,還是白老將軍親自領兵,士氣頓時高漲起來,局面瞬間出現了微妙的轉變。
  
  遠處秋月背上的斯蘭也趁空閒替自己上了傷藥,妖怪的恢復力本就強悍,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傷口的流血都停了。他抖擻精神,翻身跳下去,揮舞長刀繼續廝殺,比方纔還要勇猛,瞬間就將周圍清空一小塊。
  
  「對嘛,這樣才公平。」辛湄抱著胳膊,嚴肅地點頭。
  
  酈閆看看她,再看看下方發生良性變化的戰局,突然對陸千喬起了另一種層次的尊敬——能選個這麼彪悍的老婆,少爺的眼光真不錯。
  
  「那個……在下酈閆,酈氏一族人。」他懷著敬意禮貌地介紹自己。

  辛湄唇角一彎,對他露出個陽光燦爛的笑容,一隻手偷偷伸進包裡,摸到了新買的兩包花椒粉,經過酈閔一戰,她認為花椒粉在某些時刻比飛刀和毒鏢都要靠譜。
  
  正準備順風撒出去,報復一下他方纔的射箭行為,忽聽遠方傳來一陣淒厲而綿長的嘶吼,像是被逼入絕路的野獸,又像是對月哀嚎的山魈,令人毛骨悚然。
  
  酈閆的臉色瞬間變了,翻身躍下馬背,往前方戰場狂奔而去。

  呃,是出什麼事了嗎?辛湄掉轉馬頭,便見秋月在半空中驚慌失措地拍著翅膀,從它背上直直墜下一個人——陸千喬!
  
  整個世界的拍子似乎都慢了下來,他就那樣慢慢地摔在地上,然後……慢慢地站了起來!斯蘭狂喜之下揮舞長刀,將身邊礙事的農民兵盡數趕走,連滾帶爬地奔到陸千喬身邊。

  「將軍!你度過變身劫了?!」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陸千喬微微仰著頭,泥土沾染了半邊臉。他的神情空洞且木然,雙眼完全失去神采,呆呆地站在原地,像個石頭人似的動也不動。

  「將軍?」斯蘭疑惑地再喚一聲。
  
  下一刻,一雙無神的血紅的眼對上了他,斯蘭只覺喉嚨一緊,竟是被他硬生生掐住喉嚨單手提了起來。手裡的掩月長刀被輕易奪走,斯蘭費力地掙扎著,感覺自己被重重拋了出去,背部狠狠撞在地上。
  
  尚未完全覺醒的戰鬼在吼叫,淒厲的聲音穿透整個戰場,所有人都忍不住朝這裡望來。
  
  長刀在風中劃出優雅而銳利的曲線,刀身還殘留著鮮血,一滴滴滑落地面。陸千喬面無表情提著這柄長刀,似一枚剛剛離弦的箭矢,衝進人群。
  
  沒有章法,沒有神智,他整個人似乎都變成一柄銳利的寶刀,所到之處,銳不可當,而且——他殺的不光是農民兵,連自己人都殺。沒有人能抵禦那柄彷彿來自地獄的掩月長刀,它揮舞過的地方,鮮血斷肢滿地。
  
  辛湄騎著烈雲驊狂奔而來,一路躲避閃爍的刀光,一路追向他。

  「陸千喬!」她大聲喊著他的名字。
  
  ……

  他似乎聽見了她的聲音,含笑轉過身,朝她伸出雙臂,臉上掛著溫柔的笑。

  「我的寶貝,你過來。」

  她紅著臉撲進他的懷抱。

  「我們以後再也不分開!」

  …………
  
  以上,只是幻想。
  
  他似乎對她的聲音有反應,猛然轉身,橫起掩月長刀,直劈過來。烈雲驊悲嘶一聲,被銳利的刀風劈去一小塊頂皮,辛湄只覺肩上一陣銳痛——他的刀風居然在她肩上劈了一道口子!
  
  辛湄翻下馬背轉身便跑,比兔子還快。
  
  一旁目瞪口呆的斯蘭忍不住大吼:「你去哪裡?!將軍醒了啊!」

  她四處張望,找了塊比較靠譜的半人高巨石,飛快躲在後面,這才道:「我找地方躲一下,陸千喬貌似失心瘋了。」
  
  呃?!她跑來九死一生的戰場,為的不就是和將軍同生共死?!這種時候,她難道不該是流著眼淚撲上前緊緊抱住將軍,大聲呼喚失去理智的將軍的名字嗎?!
  
  斯蘭氣急敗壞:「那只是還未適應戰鬼龐大的力量!你過去他說不定就清醒了!」

  辛湄探頭看了看,陸千喬還在拿著刀亂殺人,她立即把腦袋縮回來。陪著他是一回事,被他殺死就是另一回事了,這種明顯是在失心瘋的症狀,她過去就是找死。

  「你叫他的名字!他誰的聲音都聽不見,可一定能聽見你的!」斯蘭仍然不放棄。
  
  呃,把他喊過來,然後舉刀把他倆劈成肉末麼?

  辛湄為難地看著他:「你……你被趙官人附體了?」

  斯蘭登時猶如五雷轟頂般僵硬了。
  
  「這次覺醒要是成功,少爺就算順利度過變身劫了!」

  酈閆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在巨石上,滿心喜悅地開口。

  辛湄抬頭看著他:「你怎麼也躲在這裡?!不上去阻止他亂殺人嗎?」

  酈閆愣了一下:「少爺在覺醒,我怎有本事上前阻止。他愛殺多少便殺多少,統統殺光也沒所謂。」

  「他殺的人也有皇帝陛下的人馬呀!你們不是為皇帝幹活的嗎?」

  酈閆面上有一種冷酷的神情:「戰鬼除了天神,不會真正效忠任何人。」
  
  ……可是,他把這裡的人都殺完了,就會過來殺他們幾個了吧?
  
  辛湄只覺一顆心跳得厲害,悄悄伸出半個身子,陸千喬已經離開她好遠,從頭到腳都被鮮血浸透——別人的鮮血。
  
  許多人圍著他,卻又不敢靠近他,驚恐又沉默地看著他淒厲地嚎叫,像是在忍受著莫大的痛苦。掩月長刀為他緊緊攥著,因為砍了太多人而捲起的刀口一下一下重重劈在地上,每一下都劈出一道狹長的深坑。
  
  他現在……是不是很痛苦?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手心裡已經滿是汗水。這樣子的陸千喬她從沒見過,完全不可靠近,只有瘋狂殺戮的戰鬼本能。難道……她真要像斯蘭說的那樣,以驚天動地的陣勢衝過去抱住他,再用杜鵑啼血般的聲音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好噁心,還是算了吧。
  
  掩月長刀忽然被高高舉起,陸千喬做出準備投擲的動作,目標是——遠處山頭的白帳篷!那好像是農民兵首領武爽的營地吧?

  長刀週身渲染了一層血紅的光芒,脫手而出,發出極其尖銳刺耳的呼嘯聲,紅色流星般疾射而出。與上次殺虎妖一樣,長刀似乎擁有了自己的生命,繞著帳篷上下飛舞,眨眼便將它撕成了碎片,連著碎片一起爆開的,還有大片碎末血肉,想來應當是原本在帳篷裡的人。
  
  「常勝王!是常勝王!」

  農民兵開始躁動,所有人都知道,帳篷裡的人是武爽的弟弟,自封常勝王的武藝。第二首領無聲無息就死了,對他們的打擊實在太過巨大,連武爽都愣了半日,方才猛然回神,拍馬掉頭便跑:「撤!今日暫時撤退!」
  
  士氣低落的農民兵如鳥獸散,足退了三十里。八月初六嘉平關一戰,小小勝一局。
  
  白宗英將軍騎著馬神色複雜地走過來,陸千喬安安靜靜站在原地,既不叫,也不殺人,又變成一個木訥的石頭人,揚高染滿鮮血的臉,空洞地望著天空。
  
  「驃騎將軍……」

  白宗英只說了四個字,陸千喬忽然揮刀而向,白宗英身邊忠心的副官立即衝上前阻擋,被一刀削成兩半,慘呼著摔落在地。

  「你……你要做什麼?!」白宗英驚得從馬上跌下,連滾帶爬往後逃。

  長刀再次揚起,這次對準的是他的胖臉。
  
  「陸千喬!」

  後面突然傳來一個年輕姑娘的聲音,陸千喬舉起長刀的手猛然停頓一瞬。

  眾目睽睽之下,辛湄從地上撿起一塊大石頭,用力朝他擲去:「你不要繼續發瘋啊!」

  「咚」,大石頭精準地砸在這位發瘋的驃騎將軍後腦勺上,長刀從手上滑落,他一頭撲倒在地。
  
  「你做了什麼?!」斯蘭差點也跟著暈過去。

  「呃,我只是想讓他安靜一下……」辛湄難得心虛。
  
  他現在果然安靜了,非常安靜地,暈過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04:48 A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3-1 08:49 AM 編輯

      殉葬(四)

  陸千喬暈倒後就沒再醒過來。

  斯蘭和酈閆看她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死了很多次……

  於是那天晚上,辛湄十六年來,破天荒第一次——做噩夢了。
  
  她夢見自己被一群戰鬼抓去殉葬,塞進冰冷的石棺裡,和死去的陸千喬並肩躺著,他的身體冰冷而僵硬。

  她記得自己用手指輕輕拂過他熟悉的輪廓,指尖觸到的不再是溫熱肌膚。

  那種死人才有的冰冷感覺像是刺進皮膚裡,再刺進心裡。
  
  辛湄駭然驚醒,眼前一切模糊而潮濕,一顆眼淚順著眼角落下。

  她茫然地抱著被子坐起身,喉嚨裡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喘不過氣。她自己都有點被嚇到,呆了半天。
  
  帳簾忽然被人揭開,斯蘭臉色灰白地走進來:「快起!將軍……將軍的母親到了。」

  ……是來找她清算總賬的嗎?辛湄的難得脆弱一次的小心臟瞬間滑到了深谷裡。說起來,陸千喬可能本來會好好的,該不會被她一顆石頭給砸出什麼意外吧?
  
  她匆匆梳洗一番,出了自己的小帳篷,果然見陸千喬的帳篷前停著一輛雪白的馬車。

  她就在這裡第一次見到陸千喬的母親,和她之前的想像完全不同。

  酈朝央穿著雪白的衣服,安安靜靜從車上下來,墨一般的長髮和眉眼,整個人像是用冰雪堆砌而成的。
  
  本以為所有的戰鬼都是紅眼重瞳,但原來並不是這樣。只有未滿二十五歲的年輕戰鬼才是紅眼睛,一旦順利度過變身劫,外表看上去就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唯有在殺意勃發的時候才會爆發出鮮血的紅。
  
  酈朝央進帳篷前似乎回頭看了她一眼,辛湄不太敢確定,因為她看上去太空洞太心不在焉了,像是被一團煙籠著,誰也見不到她真實的表情。

  她身後還跟著久違的酈閔,一直用惡狠狠的眼光看過來——他還記得在皇陵被她用一把花椒粉放倒的事情,這簡直是個天大的恥辱。
  
  辛湄有些心神不寧,抬頭看看身邊的斯蘭,問他:「你說……咳咳,陸千喬會不會因為被我砸了一下,就過不了變身期?」

  斯蘭板著臉:「我不知道。」

  「……你就說一句『和你無關』嘛!我現在很擔心很內疚很悲傷很絕望啊!」

  「我不知道。」

  辛湄只好嘟臉望向帳篷,擔心得皺緊眉頭。
  
  帳篷裡,酈閆正小心將昏睡中的陸千喬翻了個個兒,指著他後腦勺上的腫塊,憤憤地說:「夫人請看,將軍就是被石頭砸中這裡才暈過去的。」

  當時少爺在勃發,在瘋狂,在漫天血光裡享受戰鬼新生的力量……然後飛來一塊橫石,把一切都打沒了!
  
  酈朝央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坐在床邊,帶上雪白的絲絹手套,輕輕撫上陸千喬的額頭。

  他身上還有熱度,呼吸依舊平穩,皮膚對她的觸碰有反應,五感應當是回來了,可他就是睡著不醒。

  酈閆依舊憤憤不平:「都怪辛小姐節外生枝用石頭砸暈了他!」

  酈朝央淡淡瞥他一眼:「會遷怒他人,證明你還幼稚。我族怎會如此脆弱?一塊石頭就能砸死的戰鬼,死了也罷。」

  酈閆默然。

  「交給你和酈閔的事,你們一件也沒辦好。出去,回去自有責罰。」

  酈閆臉色蒼白地出了帳篷。
  
  酈朝央靜靜在床邊坐了很久,忽然動了,脫下手套,遲疑地、緩慢地、甚至帶著生澀地,輕輕摸向陸千喬的臉頰。

  他生下來,到如今整二十五歲,她似乎都沒有這樣安靜地觸碰過他。

  看著他與那個人神似的臉,酈朝央忽爾又感到一種懷念。當年,他死的時候,就是這麼安靜,把臉放在她手上,呼吸靜靜停止。而如今,自己和他的兒子,用同樣的姿勢躺在自己面前,她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像是又見證了一次他的死亡。
  
  她漆黑的眼眸瞬間變作血一般的色澤,不遷怒麼?真可笑,連她自己也做不到。

  回頭喚:「酈閔。」

  帳篷外的戰鬼立即會意,向辛湄行了個禮,冷道:「辛小姐,夫人有請。」
  
  ……醜媳婦終於要見公婆了。
  
  辛湄猶豫了一下,終於揭開帳簾,慢慢走進去。

  她對上一雙冰冷而血腥的紅眼,微微一愣,她沒有避讓,靜靜與她對望。

  像是過了三個秋天那麼久,酈朝央終於低低開口。

  「……最後一天,他再不醒,便永遠醒不過來了。」
  
  辛湄糾結了很久,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小聲問她:「真是被那塊石頭砸的緣故嗎?」

  酈朝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明明她坐著,她站著,一高一低,之間的距離也不遠,辛湄卻感覺她彷彿身處極遙遠的高處,用沒有感情的眼睛高高在上地俯視她。
  
  「醒不過來,便等於死去。千喬的墓室我早已命人在皇陵打開,他很喜歡那裡吧?」

  ……什麼意思?

  「他活著,我給不了他喜歡的東西。他死了,我會把他喜歡的所有東西都送給他。」

  酈朝央迷離的眼神終於凝聚了一點,定在辛湄臉上:「包括你。」
  
  辛湄張開嘴,猶豫了一下,她以為自己會問關於殉葬的話,可是話出口,卻變成了:「他不會死。」

  酈朝央不想與她說這些沒來由的感性話,轉頭淡道:「辛小姐,請出去等候消息。」
  
  「我不走。」

  她回答得堅定而溫和。

  「我不走,我就在這裡陪著他。陸千喬不會死,他會醒過來。」

  「我不喜歡聽無意義的好話。」

  「你是他母親,你卻不肯相信他不會死。這不是好話,你難道不明白?」

  血紅的眼睛再次對上她的,酈朝央的聲音有了一絲寒意:「辛小姐,無知者的無畏沒有意義。」
  
  辛湄沒有回答她,逕自坐在床邊,輕輕撫摸陸千喬的頭髮,髮間的暖意莫名令她的不安平靜了下來。
  
  她怎麼會無知,她知道的東西很多。

  她知道陸千喬喜歡皇陵裡悠閒寧靜的生活;知道他閒來無事喜歡做人偶;知道他其實不喜歡打仗;知道他雖然嘴上常說得不好聽,面癱表情也不討喜,但他心裡是熱的。
  
  「我陪著他。」
  
  紅眼睛的血色漸漸消退,酈朝央微不可聞地低歎一聲。
  
  「我族混血,並非沒有人能度過變身劫,先時千喬委託那小仙人來查,想必也已知道了。具體怎樣度過,每人不同,方法亦不可作為參考。但我酈朝央的兒子,怎可泯然眾人,替我告訴他,我不許他死得這般輕賤。」
  
  帳簾被合上,她又上了那輛雪白的馬車,靜靜守在帳外。
  
  *
  
  天慢慢黑了,斯蘭進來送過一次飯,眼睛紅紅的看了陸千喬一眼,卻什麼也沒說,捏緊拳頭又出去了。
  
  辛湄輕輕拍了拍陸千喬的臉頰:「……喂,被石頭砸死的不算好漢,你再不醒過來,是想把罪名都推我頭上讓我不安嗎?」
  
  沒有回答。
  
  「我告訴你,你別想得美了,死後還要我殉葬。東西我都準備好了,你死了,就算把我埋坑裡,我也挖洞爬出去改嫁。喂,我真的會改嫁,你別以為我開玩笑。」
  
  依然沒有回答。
  
  辛湄背靠在柔韌的帳篷上,上面開了一個透氣的大窗口,天氣不錯,星河閃爍,銀光璀璨。夜風送來的味道卻不敢恭維,有硝煙味,也有血腥味,遙遠的地方,還傳來傷兵們痛苦的呻吟。
  
  辛湄將他的腦袋抱在懷裡,手指輕輕順著他柔軟的長髮,突然開始想念皇陵。

  大家還在皇陵等著他們。

  帶著涼意的清爽夏風在等著,充滿野草香氣的山坡在等著,滿天星光與小月亮也在等著。

  他們相遇的時間還不長,卻又好像已經過了很久很久,原來她和他一直都在一起。他動不動就發紅的如瑪瑙般的耳朵,還有那種她還看不懂的凝視,就像昨天才發生過。

  原來,她什麼都記得,一個小片段都沒忘。
  
  改嫁?開什麼玩笑。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嫁給別人,不管任何人。

  她要嫁的,天定的姻緣,天成的佳偶,只有陸千喬一個。
  
  陸千喬,你什麼時候醒過來?
  
  *
  
  天黑過,又亮了。
  
  辛湄靜靜望著天頂漸漸變淡的月亮,忽然,懷裡的腦袋動了一下——動的又何止腦袋,陸千喬整個人都在動,像是剛睡醒似的,翻個身,把手抬起來摸向後腦勺的腫塊,茫茫然睜開眼。
  
  依然是血紅的眼珠。
  
  她不敢動,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他。

  ……是平常的陸千喬?還是那個拿著刀亂殺人的戰鬼?說起來,要是戰鬼的話,她現在跑還來得及麼?
  
  陸千喬迷惘地看了她好一會兒,估計還沒完全睡醒,只是張開嘴打個呵欠,手臂緊緊抱了抱她,閉眼呢喃:「辛湄……別鬧……睡覺。」
  
  辛湄激動了,兩眼含淚了,嘴唇顫抖了,張開雙手要使勁抱住他,訴說一下連日來自己的擔憂和希望,她一直相信他會醒過來,她知道的,他真的會醒。
  
  可是他翻個身,捲起被子,完全無視她,又睡著了。
  
  伸出去的手頓時變成拳頭,狠狠砸在床板上,脆弱的床立即塌下去。
  
  「不帶這樣的!都醒了你還睡個屁啊!」



      母親的忍讓

      床板塌了,床上兩人毫無意外一起摔進坑裡,辛湄的腦袋還撞在床柱上,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一隻手忽然輕輕按住她腦袋的那顆包上,辛湄抬頭,對上一雙血紅卻溫柔的眼。

  「胡鬧。」陸千喬低聲說著,一把將她從坑里拉起來,掌心替她輕輕按摩腦袋上的腫塊。見她抬頭傻乎乎地盯著自己,他笑了笑,「疼得厲害?」。

  辛湄又激動了,兩眼又含淚了,嘴唇又顫抖了。

  氣氛,這才是氣氛!。

  她一頭撲進他懷裡,腦袋像要鑽進去似的使勁蹭,眼淚鼻涕一起下來了,蹭得他胸前衣襟濕漉漉一大片。

  「你醒了你醒了!」

  曾經想好的,反覆預演的,要說的那麼多漂亮話,事到臨頭又全都忘了。除了重複這三個字,她什麼也想不起,也不願再想。

  陸千喬按住她亂動的腦袋。

  這種時候他依然笨拙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一遍遍替她揉著腦袋上的腫塊,再用袖子上乾淨的部分替她擦眼淚鼻涕。

  他做了好長一個夢,娶了辛湄做妻子,過完平凡人的一輩子,圓滿而沒有遺憾的醒過來,面對的卻是她滔滔不絕的眼淚鼻涕。

  夢裡那個賢惠而溫婉的辛湄,呃,果然……只是一個夢啊……

  可是,這樣更好。

  他的手指插進她柔軟的頭髮裡,替她將凌亂的辮子拆開,用手指細細梳理。

  辛湄抬起不輸給他的紅眼睛,喃喃:「說點什麼啦……」

  就她一個人在這邊激動盪漾,氣氛都沒了。

  陸千喬看著她佈滿血絲的眼,低聲道:「你睡一會兒,醒了再說。」

  「我就不睡,你現在說。」

  他想了想,耳根慢慢紅了,別過腦袋,聲音更低:「很……想你。」

  「什麼?你嘴裡又沒塞蘿蔔,我聽不清呀!」

  「……」

  手指輕輕敲在她腦袋的腫塊上,趁她疼得一跳,陸千喬將她推開,逕自走向門口。

  「乖,睡覺去。我在這裡,不會跑。」

  「你現在就是在往外跑!」辛湄嘟起臉。

  陸千喬破天荒給了她一個可以稱得上「甜蜜寵溺」的微笑,霎時晃花了她的眼。

  「睡醒了,有好事說給你聽。」

  ……怎麼,好像有種神魂顛倒的感覺?辛湄紅著臉看他走出帳篷,好半天才回過神,扭頭看看塌了個坑的床,索性把被子鋪在地上,喚出秋月,縮在它翅膀下面睡了。

  他說有好事說給她聽,到底是什麼呢?難道——是下定決心要和她洞房花燭,做真正的夫妻了?辛湄在秋月翅膀下面滾來滾去,春情勃發,在春夢中沉沉睡去。

  陸千喬合上帳簾,一抬眼,便對上酈閔和酈閆先狂喜後複雜的眼神。

  還是紅眼睛,證明力量覺醒不成功,比較好的是,他留著命,沒死。這種事倒也發生過,可是,心高氣傲的夫人要如何接受?她甚至專門空出一天的時間來這裡等待結果,以兩人對酈朝央的瞭解,她肯定是寧可自己兒子死了,也不要他一輩子做個不覺醒的廢物。

  兩隻戰鬼默默無言地讓出一條路,眼睜睜看著他敲響那輛雪白馬車的門。

  車門被拉開,一股冷風撲面而來,陸千喬微微一愣,卻見這本應狹窄的車廂裡,冰雪料峭,寒風刺骨,竟是別有洞天的一個小小院落。

  這種叫做袖裡乾坤的法術,陸千喬並不陌生,他的乾坤袋也與這個類似。在狹小的空間內另開闢一個廣闊而嶄新的洞天,是仙人常用的法術。

  酈朝央並沒有像酈閔說得那樣在睡覺,非但沒睡,手裡反而拿著一根巨大的方天戟,額上汗水淋漓,院落的冰雪、樹木、亭台樓閣,全部化作了廢墟——她是在練功,像她這樣強大的戰鬼,不會有一刻鬆懈的機會。

  酈朝央抓起放在一旁的雪白外衣,緩緩披在肩上,轉頭對著廢墟輕輕吹一口氣,它們瞬間又恢復成原本的模樣。尖而筆直衝向天空的屋頂,那是極西戰鬼原族特有的房屋模樣。她獨自坐在小亭裡,開口:「過來,坐。」

  陸千喬坐在她對面,她漆黑的雙目在對上他的紅眼睛之後,瞬間化作了血腥之色。
  
  「你失敗了。」酈朝央定定看著他,「是覺醒中途被打斷的結果,那小丫頭壞了事。」

  「與她無關。是我自己的緣故。」

  「無聊的假設我不需要。覺醒失敗的戰鬼,活著便是恥辱,何況是我酈朝央的兒子。」
  
  陸千喬靜靜看著她,無悲無喜,良久,方道:「恥辱是看如何活,而不是如何死。」
  
  巨大的方天戟呼嘯而起,毫不留情向他胸口刺來。陸千喬飛快握住了戟尖,兩人的力量在方天戟上互相抗衡。

  「……比先前長進些。」酈朝央冰冷地說著,「但完全不夠!」

  她用力一推,他整個人連著方天戟一起狠狠倒飛了出去,砸入厚厚的冰雪裡。

  「你空有戰鬼之名,卻沒有戰鬼的實力,還要和我說活著不恥辱!你要如何令我感到不恥辱?!」

  她走上前,冷不防方天戟忽然跳起,箭一般反射向自己,來不及讓,她秀麗的長髮被削去一綹,飄散在冰雪之上。

  陸千喬半蹲在對面,仰頭看著她,聲音沉穩:「我會活下去。」

  酈朝央冷笑:「你可以活著!從此不再是我酈朝央的兒子!但那小丫頭犯得過錯太大,戰鬼一族不可饒恕她!」

  方天戟劃出銳目的光芒,怒濤般呼嘯而上。

  *

  陸千喬進去足有小半個時辰都沒出來,兩隻戰鬼在外面等得有些心焦,酈閆歎道:「夫人不會真把少爺殺了吧?」

  「我認為夫人會比較想殺掉辛小姐。」

  酈閔回頭望一眼帳篷,這種脆弱的帳篷,夫人只要一根手指頭就能拆碎,順便把裡面的人弄成碎末……

  「我看少爺好像很喜歡辛小姐,殺掉她,只怕他還是寧可自己死掉吧?」

  他們戰鬼耳朵靈得很,帳篷裡剛才發生什麼事,他們可都是聽得一清二楚……咳咳,就算不是故意偷聽,反正也還是聽到了。

  「夫人嘴上雖然從來不說,但心底還是希望少爺能成功覺醒,為戰鬼一族延續強勁的血脈。這次覺醒不成功,主要緣故不在少爺本身,而是辛小姐搗亂……嗯,總之我看她很危險。」
  
  酈閔話音未落,只聽一聲巨響,雪白的馬車頃刻間裂成了碎片,兩個人影鬼魅般衝了出來,撞在旁邊一座帳篷上,那無辜的帳篷瞬間就變成了渣渣。

  「……大哥,你說得對。」酈閆感慨地看著那兩隻戰得驚天動地的戰鬼,「夫人果然是想殺辛小姐,我們還是避讓的好。」

  他倆找了個比較靠譜的地方,一起蹲下來靜候母子相鬥的結果。

  半空中響起銳利的呼嘯聲,方天戟被高高拋起來,散發出奪目的光華,對準了辛湄睡覺的那個帳篷,雷霆萬鈞地劈下。

  黑色長鞭驟然甩出,硬生生拽住方天戟的去勢。陸千喬嘴角流下細細一行血,皺眉喚了一聲:「母親!」

  酈朝央森然道:「你死,她生。她生,你就死!」

  「母親,遷怒沒有意義。」

  「唰」一聲,方天戟在帳篷上劃了一道,帳篷頂瞬間就飛了,裡面一人一鳥睡得依舊不亦樂乎,完全沒發現外面戰得亂七八糟。

  力量不曾完全覺醒的戰鬼無法架住酈朝央憤怒如濤的攻擊,長鞭發出響亮的崩斷聲,陸千喬一把甩了長鞭,落在地上將辛湄緊緊護在身下。

  方天戟停在他背心三寸後的地方,他身上的血滴滴染紅了辛湄的衣服。她在做著美夢,不知呢喃著什麼,滿臉的無憂無慮。

  酈朝央靜靜望著他,這一次他沒有對望,只是垂著頭,靜靜護著身下的沉睡的少女。

  這情景有些熟悉……她忽然想起許多年前,自己也曾因為要不顧一切追隨一個男人,被長輩追殺。當年她也曾用身體護住那個人,還沒有說過愛他,便已願意付出生命。

  這一番戰鬼說不出口的情意,並不是人人都能夠懂得。所有打動人心的、美麗的、甜蜜的話語,他們永遠不會說。他們只會付出生命或者鮮血,默默地在後面護著,守著。

  戰鬼只有這種笨拙的愛人方式。

  ……當年的那個人,沒有能夠懂得這些,一直懷疑她的情意,到死都不能釋然。

  她又想起那個小姑娘無畏而清澈的眼神,她毫不猶豫地說過:「我陪著他。」

  她是懂的吧?

  酈朝央緩緩收了方天戟。

  「千喬,這是我最後一次忍讓你。」她轉身便走,「我不想看見她,下次若再見,格殺勿論。」

  雪白的馬車被他倆轟成了渣,她躍上嘯風驪的背,清叱一聲,漆黑的靈獸蹄下生出雷電,聲勢驚人地飛上雲端,眨眼便消失了。

  酈閔酈閆鬆了一口氣,走到陸千喬面前,紛紛歎氣:「少爺,你還是繼續做驃騎將軍吧,立些戰功,這樣夫人心裡也舒服些。這些年有狐一族日漸壯大,時常來挑釁,族人又日漸稀少凋零,夫人整日憂心,這次你覺醒又沒成功,她一定很傷心。你有空記得回族裡看看……嗯,辛小姐就別帶過去了,省得夫人發怒。」

  兩人不敢耽誤,各自牽了靈獸追隨酈朝央而去。

  *

  辛湄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被人抱去了另一個完好的帳篷裡,睡在柔軟的床上。

  翻個身,陸千喬就坐在自己身邊,換了一身衣裳,一隻手替她掖著被子,低頭靜靜看著她。

  她嘻嘻一笑,把腦袋鑽進他懷裡,懶洋洋問他:「陸千喬,你要和我說什麼好事?現在我醒了,你儘管放馬過來。」

  他眼角漾出一抹笑意,欲要說,卻又有些不自在,斟酌半晌,方緩緩說道:「母親走了,你睡著,沒能與她道別。」

  「她肯定不會高興見到我吧?」辛湄想到那雙冰冷而血腥的紅眼,儘管她竭力克制,但白癡也能看出她身上的殺氣,「我是不被婆婆喜歡的可憐媳婦。」

  他含笑:「還不算媳婦……你還不算嫁給我,天地沒有拜,交杯酒沒有喝。」
  
  呃,什麼意思?辛湄愕然抬頭看他。

  他別過頭,有些赧然,耳朵慢慢紅了:「我是說……你、要不要……再來一次?」
  
  辛湄愣了半天,歪頭一個字一個字琢磨他的話,忽然靈光一動,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越張越大,伸出一根顫巍巍的手指指著他,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願意麼?嫁給我。」他握住她的手,緊了緊。

  她抖了良久,終於嚴肅且認真地說:「陸千喬,我認為,我們應當洞房花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3-1 05:16 AM

      所謂「歸寧」

       那天晚上,辛湄被陸千喬用被子裹住,在床上滾了一夜,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兩人臉色都有些發白,精神不濟。

       斯蘭進來送熱水的時候,臉色一陣紅一陣綠,表情像是打算把眼睛摳下來似的。

  「將軍,白老將軍連夜急趕回京,面聖要告老還鄉。」

  昨兒一整天他們這邊鬧得不亦樂乎,沒關注嘉平關內其他人的反應,實在不應該。想想看,先是被皇帝強行塞過來一個活死人將軍要搶功,後來又被突然發瘋的將軍折騰得要死不活,那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將軍的母親又強闖嘉平關,旁若無人地和兒子大打出手,關內小半片帳篷都被轟成了渣渣……

  白老將軍脆弱的心臟承受不起如此重壓,當晚淚流滿面卸甲回京面聖,要求告老還鄉,絕對是人之常情。

  陸千喬對此表示理解:「知道了。」

  斯蘭看他臉色發白地起身,單薄的袍子從肩上滑下,裸露的胸膛上有一點曖昧的紅痕,鼻子和下巴上也有同樣曖昧的傷口,更甚者嘴角還有破皮,不由惡狠狠瞥了一眼依舊被被子裹成肉蟲的辛湄,她只露出一顆腦袋,兩眼無辜地與他對望。

  可惡!他就知道這丫頭不是什麼好東西!將軍的初夜她居然如此狼女!何況……何況將軍白天剛醒,又和酈朝央大幹一架,她怎麼好意思當晚就霸王硬上弓?

  「……我給您換一桶熱水,請安心沐浴。」

  斯蘭含淚又把才纔端來的一盆熱水端出去了。

  陸千喬搖頭:「不用。斯蘭,你回皇陵,替我辦一件事。」

  「將軍請吩咐。」

  陸千喬表情有點不自然,帶著一絲赧然,暗咳一聲方慢慢說道:「你回去……嗯,籌辦一下婚事。紅紙花轎之類……一樣不可少。」

  斯蘭愕然抬頭,不太能明白。辦婚事?誰的婚事?

  陸千喬遞過來一張紙:「這是我與辛湄的身段尺寸,去訂做喜服鳳冠。」

  斯蘭瞪圓了眼睛,將軍是要和那小魔星再成一次婚?!他們不是被皇帝賜婚,早已成夫妻了麼?!難道……難道是因為昨晚那什麼,所以將軍他覺得對那丫頭有愧疚,所以才……

  「去吧。」陸千喬不欲多說,起身披上了外衣。

  斯蘭臉色蒼白地走了。

  陸千喬挽好頭髮,回頭望一眼床上的辛湄,她一直都沒說話,只轉著眼珠子看他。

  他想了想,語重心長地開口:「還是……等到婚後。」

  辛湄的臉又嘟起來:「我們已經婚了。」

  「那個不算。」

  「廢話少說,你就是不肯。」

  「……辛湄,我是男人,我不想讓你委屈。」

  「我現在就很委屈!」

  陸千喬歎一口氣,坐在床邊,伸手摸了摸她細嫩綿軟的臉頰:「辛湄,別鬧。」

  她齜出一口白牙,猙獰地看著他:「明明是你把我捆住,你才別鬧!」

   昨晚她不過是啃了他兩口,還沒動邪念呢,他就迫不及待放出捆妖索,直接把她從頭到腳捆了個結實,再用被子捲起來,害她滾了一晚上,好像她是要對楚楚可憐小白兔下手的大灰狼!有沒有搞錯?!他們兩人的位置為什麼總是如此錯亂?

  陸千喬絲毫不為所動:「你要是不鬧,我就放開你。」

  「哼,我不要跟你拜天地!你一輩子也別想洞房花燭了!」

  明明是一隻小白兔,卻總喜歡學大灰狼齜牙咧嘴,露出可愛的猙獰模樣。陸千喬拍拍她的飽滿額頭,將捆妖索收了回去,辛湄蠕動著從被子裡爬出來,衣服頭髮亂糟糟,直接跳下床就要穿鞋子。

   「我回娘家了!陸千喬,你不許來找我!」

  她推開窗戶,惡狠狠地要跳出去。

  「辛湄,回來。」

  一聲帶著笑意的溫柔呼喚。

  她停下來,倔強地不肯轉身,抱著胳膊很拽地仰頭看天。

 「聽話,回來。」

  ……果然還是乖乖轉身走過去。

  他斜倚在床頭,眉尖微揚,神色溫和含笑,連那兩隻略顯違和的紅眼睛看上去都沒那麼可怕了。以前他像一柄出鞘的絕世寶刀,光華冷冽,渾然不可靠近。如今刀刃為他妥帖收好,再不會對著她,便顯得柔和了許多,甚至有一絲秀麗。

  辛湄覺著他的美色實在很不錯,雖然比不上當初第一個看上的張大虎那麼有男人味,那麼粗獷板正,但也算是百里挑一的了。

  「坐下。」他指了指床榻。

  她聽話地面對他坐下去,總忍不住要伸出爪子在他很有美色的臉上捏一下摸一把。

  陸千喬抓住她的手腕,無奈地笑:「轉過去。」

  感覺他拿了木梳替她梳頭髮,木齒輕輕擦過頭皮,有些麻麻的。

  他聲音低柔:「頭髮也不梳……拽著疼嗎?」

  她胡亂搖頭。

  他梳頭的動作一點也不利索,又慢,又小心,還笨拙得要死,遇到有一點打結的地方,就要徘徊半天,像是稍微用點力氣,她頭皮就會被拽掉似的。辛湄張嘴想唾棄一下這種謹慎,但不知道為什麼,張開嘴又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他的手指很暖和,扶在她脖子上,雖然沒有動,曾經那種陌生而怪異的感覺又回來了。

  辛湄茫然地揚高睫毛,胸膛裡的小心臟不聽話地急速蹦起來。

  她想……抱一抱他,和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點。不是玩鬧似的啃他,而是……而是……她說不清楚那是什麼。

  陸千喬不會綰髮髻,只替她編了兩條麻花辮,再扳著肩膀將她轉過來,整理一下衣襟和腰帶,在熱水裡擰了帕子,撥開她濃密的劉海,替她把臉擦乾淨。

  「回去的話,帶上烈雲驊。把秋月留給我,好不好?」他低聲問。

  辛湄不怎麼靠譜的心臟亂跳不停,紅著臉反問:「……是、是交換定情信物?」

  陸千喬停了一下,失笑點頭:「也好……就算定情信物。」

   ……她總覺著他們這對夫妻有些怪怪的,都婚了還要拿靈獸搞什麼定情信物,洞房花燭至今沒有,他還非要再拜一次天地。

  真傷腦筋啊。

  辛湄騎著烈雲驊,心情複雜地回到了娘家辛邪莊——或許,用歸寧這個詞更加確切一些?

  辛雄正在馬廄裡挑選適齡的小牡馬,打算替幾匹牝馬配種,忽聽頭頂一陣響亮的馬嘶聲,自家女兒騎著一匹通體火紅的神駿靈馬從天而降,他眼前頓時一亮——這匹馬何其俊美強勁!

  「爹,我來歸寧了。」

  辛湄跳下烈雲驊,隨口打個招呼。

  辛雄正抱著烈雲驊的後腿笑得合不攏嘴,乍一聽這話,笑容頓時僵住了。

  「歸寧?」他疑惑地回頭張望,「那……姑爺呢?不是應當你倆一起回來麼?」

  辛湄嘟著臉:「我倆吵架了,我一個人歸寧。」

  吵架……應當是吧。她摸摸麻花辮子,又開始臉紅心跳。

  「你被姑爺趕出來了?!」辛雄驚駭得差點暈過去,「才婚了一個多月,你……你……怎麼能就被趕回來?!」

  「……爹,麻煩你聽清我的話。是我倆吵架了,所以我一個人歸寧。」

  「你怎麼得罪姑爺了?!還是好吃懶做得罪了公婆?有沒有寫休書?!還有沒有挽回餘地?!」

  「所以說,爹,根本不是你想的……」

  她爹怎麼就這麼難溝通呢?

  辛雄冷靜下來,已經是下午吃過飯的時候了,他終於不再對著牆壁滔滔不絕地念叨,而是轉過來對著辛湄默默流眼淚,用令人心碎的眼光看著她。

  「我的乖寶,長得不錯,脾氣也不會很差,怎麼婚事上就一路坎坷呢……」

  他哽咽,用手絹使勁擤鼻涕,連連搖頭歎息。

  「爹,我倆至今還沒洞房花燭,你說……我會不會很沒女人味,很小孩氣啊?」

   辛湄很糾結昨晚陸千喬的態度,她只不過抱著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啃了兩口,表示一下夫妻間的親熱,他就和被雷劈了似的一把推開她。她不服氣,又撲上去,不小心扯掉他的薄衫,露出一片胸膛,看著皮膚還挺不錯的,所以她又啃了一口,結果明明是他先忍不住,死死抱緊她,開始咬她耳朵,她立即從善如流地咬他鼻子,下一刻她就被捆妖索捆得結結實實,用被子捲起來了。

  這事真是個打擊,她一夜滾來滾去,都沒睡好。

  辛雄停住哭聲,老臉忍不住紅了,咳一下,才道:「這個這個麼……爹也說不好。乖寶,你娘去的早,這些事沒人教你,爹也不好意思和你說……總之……反正……討好相公,還是要學一下的……你等著!爹給你找些有用的東西。」

  他在自家和做賊似的,偷偷摸摸潛入臥房,從箱子最底層摸出一隻油布裹的包,再偷偷摸摸遞給辛湄,老臉紅得蘋果也似:「小湄……這個拿去……晚上、晚上一個人的時候再看。」

  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辛湄試圖解開油布,他驚慌失措地攔住:「白天不許看!有人的時候也不許看!只准晚上一個人偷偷看!」。

  她只好把布包放進懷裡,安撫一下今天很受傷的老爹。

  「對了,你今天回來騎的那匹牡馬真不錯,在哪兒買的?多大了?咱家正缺幾匹好的靈馬,爹安排來配個種沒事吧?」

  辛湄愣了一下,呃,定情信物就這麼被她老爹拿去配種了……

  「是你姑爺的坐騎,我倆交換靈獸。」

  辛雄面上終於露出一絲喜色:「哦?姑爺的?看樣子他還是挺疼你的……乖寶,晚上記得把包裡的幾本書好好看看。難得姑爺心裡有你,下次別再和他鬧脾氣了,懂麼?」

  她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烈雲驊在窗外發出悲憤的嘶聲,後面還傳來幾位師兄驚惶的叫聲。兩人一齊望去,見烈雲驊狂奔而來,用鼻子委屈地撞著辛湄的手,前蹄使勁刨地,滿心不甘的小模樣。

  「怎麼了?」辛雄問後面的大師兄。

  大師兄歎道:「師父交代,選莊裡最好的牝馬給這匹烈雲驊配種,我們挑了十來匹最神駿的,它卻都看不上,沒辦法,只好把它們關在一起,誰知它居然跑了……」

  辛湄低頭看著默默流淚的烈雲驊,想了想:「它可能喜歡的是牡馬吧?你們試試把它和牡馬關在一起?」

      你、你這是誹謗啊!烈雲驊大受打擊,飽含血淚地被一群人拉著去和牡馬關在一起了。

*

  註:牝馬,指母馬。牡馬,指公馬。



      不高不潮(一)

  那天晚上,月黑風急,寂靜無聲。

  辛湄點了一盞油燈,鄭重其事地翻開辛雄送給自己的小布包,本著極其熱忱並且虔誠的心情,打算認真學習一下夫妻相處之絕密技巧。
  
  布包裡裝著四本殘舊的書,第一本封面上赫然寫著【被翻紅浪之春閨少婦必讀寶典】幾個大字。打開隨意翻翻,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看著吃力無比,她翻了幾頁就隨手丟在一旁。

  第二本——【御夫術】,依然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第三本——【專寵二十年之後宮淫史:祥慧皇后親筆繪雲雨二十四式】,字少,圖多,翻開沒兩頁,便配了一張極其粗糙的圖畫,只能隱約看出是一男一女,具體到底在做什麼……辛湄猜,他們可能在打架。
  
  第四本最厚,淡紅色的硬皮紙封面,還撒了一層淡淡的金粉,用紅綢繫得整整齊齊,雖然年代久遠,但靠近了便能聞到一陣暖而不淫,清而不寒的幽香——儼然是個值錢貨,和前三本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解開紅綢,裡面一行極古樸的字:【蘭麝嬌蕊集——公子齊】。

  再翻,入目便是一幅畫,畫中美人依窗而立,皓腕輕舒,目光融融滿含春情,將衣帶解了一半。畫旁有數百年前的詩仙姬月題曰:何由一相見,滅燭解羅衣?

  畫風細膩婉轉之極,美人眸光流轉,舉止嫻靜偏又充滿誘惑,像是馬上要從紙上走下來似的。畫旁題字清雋秀麗,不輸給當世任何書法大家。
  
  辛湄盯著看了半天,忍不住又翻一張,第二幅裡同樣是那個美人,只不過如今與一名男子抱在一起,輕啟朱唇宛轉相就。

  第三幅,羅衫半褪,玉肌微露。

  第四幅……
  
  油燈被透過窗縫的細細夜風吹得搖晃起來,辛湄沉默地看完了最後一幅畫,再沉默地合上這本書,繼續沉默地梳洗一番吹了燈上床,蓋好被子。

  良久,一聲沉悶又懊喪的嚎叫從被子裡傳出來。

  ……她她她,她之前沒對陸千喬做出什麼不堪入目的事情吧?應當沒有吧?沒有吧?!

  她捲著被子滾來滾去,好想整個人就變成一顆小棉花,可以鑽進去再也不用出來。
  
  滾到一半,忽聽窗戶被人輕輕敲了幾下,辛湄從被子裡探出腦袋,小心翼翼地問:「誰?」

  一封信從窗縫裡塞進來,輕輕飄落在地。辛湄從床上跳下,急急推開窗,便見一隻很眼熟的小妖怪飄在半空裡,朝她恭恭敬敬鞠個躬,這才轉身飛走了。

  這隻小妖怪……好像是皇陵裡的?
  
  辛湄拾起那封信,飛快拆開,裡面只有一行字,字體剛勁有力:八月十五,辛邪莊見。

  落款是一個「喬」字。
  
  ……陸千喬八月十五要過來?!
  
  信紙從手裡重新飄落在地,辛湄抱著腦袋慌神了。
  
  不想見他!

  不,不是……

  不想這麼快就見到他!

  也不是……

  她……她她,她現在很需要心理準備!相當、十分、極其、特別——需要心理準備啊 啊 啊!
  
  辛湄猛然回頭,盯著放在桌上那幾本書,火燎火燒地奔過去抓起來,四處打量,試圖找個穩妥的地方藏好。這種東西絕對不能給他看到!絕對不能!
  
  床底下——不行!太常見的隱藏地點,肯定會暴露!

  衣櫥裡——不行!保不準她換衣服的時候就不小心掉出來了。
  
  她忽然瞅見梳妝台上積灰的珠寶奩,眼睛登時一亮,將珠寶奩裡那些常年不用的首飾一股腦倒出來,再把那幾本書放進去,首飾鋪在上面,蓋上蓋子……嗯,這樣就完美了。
  
  辛湄放心地關上窗戶,繼續回床上睡覺,默念「我什麼也沒看見」一千遍,在心猿意馬中睡著了。

  一夜春夢。
  
  *
  
  八月十五,滿月,月餅節。
  
  早早得知姑爺會來的辛雄,樂得下巴都要合不攏,準備了上千種口味的月餅,從圓的,到方的,再到不規則形狀的,堆成了小山。

  「小湄,姑爺的口味是偏甜還是偏鹹?」

  老人家總害怕自己準備的月餅不夠多,沒有姑爺喜歡吃的,忙得焦頭爛額。
  
  「爹,他是你女婿,只有他討好你的份,你擔心什麼啊?」

  「混蛋!」辛雄老淚縱橫,「你已經得罪了姑爺,他都把你趕回娘家叫你反省了!難道你想叫他在月餅節寫下休書把你休掉嗎?!」

  「……我認為,休書和月餅,完全是兩回事……」

  「啊,對了!還有晚宴的菜餚!小湄,姑爺喜歡吃肉還是吃菜?」

  「爹,娘到底是怎麼忍受了你那麼多年的?」

  「肯定是肉吧?他是將軍,經常打仗,必然是喜歡吃肉的!」
  
  辛雄唰唰寫下滿滿一張紙的菜單,遞給外面的二師兄,鄭重吩咐:「再把地窖裡存的二十年陳釀拿出來兌上新酒!小心小心!今晚來的是貴客!」
  
  她爹又瘋魔了。
  
  辛湄搖著頭走出去,準備透透氣,忽見大師兄從大門處狂奔而來,驚聲大叫:「來了!將軍帶著許多人來了!」
  
  辛邪莊裡霎時亂成一鍋粥,辛湄被一群人簇擁著,暈頭轉向地帶往大門口,剛好見到陸千喬從秋月背上跳下來,身後跟著數十人——不對,數十妖,都扮作凡人的模樣,畢恭畢敬地站在後方,每人牽著一匹靈獸,靈獸背上有的馱著箱子,有的馱著數枚匣子,令人眼花繚亂。
  
  陸千喬今天看上去……呃,特別和往常不同,似乎刻意打扮過,往日的淡青衫子換成了雪白的外衣,長髮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只是雙眼用一條黑布覆住,卻絲毫不見狼狽,反倒為玉樹臨風的外形增添了一絲神秘。
  
  莫非是怕紅眼珠嚇壞她老爹?

  他真是太低估老爹的承受能力了,不要說是紅眼珠,就算他長八隻手,說不定老爹都會喜得抓耳撓腮,認為那是天賦異稟。
  
  辛雄顫抖著迎上去,還未想好第一句要說點什麼,陸千喬已經穩穩走來,躬身下拜,聲音沉穩:「晚生陸千喬,見過辛老闆。」

  辛雄的眼淚唰一聲下來了。

  他……他叫自己辛老闆,而不是岳父。

  他恨恨地回頭瞪一眼辛湄:看看!多好的姑爺!你怎麼就把他氣得連岳父都不肯叫了?!
  
  辛湄別過腦袋假裝不知道,視野裡總覺得有人在看自己,悄悄轉動眼珠,立即望見陸千喬的臉,他的眼睛雖然被黑布覆蓋,卻彷彿仍然能看見東西。他正對著自己,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笑。
  
  我來了。他的表情這樣說。
  
  辛湄連脖子都在發燙,低頭暗咳一聲,卻不能像以前一樣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說點什麼,躑躅半晌,還是搖搖頭轉身走了。

  她還需要一點心理準備……
  
  小魔星的丈夫來到辛邪莊,不亞於水滴進熱油鍋裡,幾乎滿莊的人都湊在正廳外,從門縫、窗戶縫之類的縫隙往裡望。

  大師兄見陸千喬蒙著塊黑布卻依然器宇軒昂,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我未來的老婆絕不會選這種小白臉!」

  二師兄邪佞魅惑的笑:「一般一般,還輸我一些吧。」
  
  辛湄抱著膝蓋坐在窗下,懶得說話,只是冥思苦想怎麼才能做好心理準備。
  
  正廳裡,陸千喬忽然開口了:「辛老闆,晚生今日是送上彩禮,還望笑納。」

  門外那些妖怪呼啦啦送進去一堆箱子匣子餅子,有銀兩,有古玩字畫,更有綾羅綢緞——極標準且極豐厚的彩禮。

  辛雄霎時破涕為笑,結結巴巴:「姑、姑爺何必這樣客氣……咱們、咱們早就是一家人了!只是小女頑劣,讓、讓姑爺操心了……還望姑爺莫要和她計較。」
  
  陸千喬笑了笑:「晚生有意迎娶辛小姐為妻,終此一生只一人,不離不棄,辛老闆可否成全?」

  辛雄使勁點頭:「成全成全!絕對成全!」

  ……只是,好奇怪,他都已經是姑爺了,還要他成全什麼?

  陸千喬起身,再一次躬身下拜,這次終於改口:「千喬拜謝岳丈。」
  
  那晚辛雄心情好得太過頭,一不小心就喝得爛醉,被人抬回房間了,辛湄只好親自送陸千喬回客房。
  
  一輪滿月掛在頭頂,四下裡雪亮透澈,往日走慣了的長廊今日不知怎麼特別長,小風吹在臉上涼颼颼的,辛湄摸了摸臉頰,怕誤事,她今天只喝了兩小杯酒,但身上還是燒起來了,皮膚滾燙的。
  
  「辛湄。」

  陸千喬在後面低低喚她一聲,停下了腳步。
  
  她愕然轉身,才發覺他已經將覆蓋眼睛的黑布取下,又是一雙紅裡透光的眼,在夜裡看來真挺毛骨悚然的。她急忙四處張望,奔過去用手摀住:「小心周圍有人看見!」
  
  他握住她的手腕放下去,問:「你不喜歡?」

  「是你不想被人發覺吧?」她嘟起臉,「你把我爹想得太脆弱了!」

  他搖頭:「不是說這個,我來提親……你不喜歡?」

  「沒有啊,我很喜歡。」她嘻嘻一笑,「陸千喬,我很喜歡!還有,你原來那麼有錢!我還以為你是個身無分文的窮鬼將軍呢!」

  他也笑了,攬住她的肩膀:「既然是將軍,又怎會身無分文?」
  
  ……他攬住她了!心理準備心理準備!

  辛湄腦海裡瞬間浮現那本蘭麝嬌蕊集裡眾多圖畫,渾身頓時硬成石頭,抬頭只是乾笑。她的心理準備!趕緊做好啊!
  
  「怎麼了?」陸千喬發覺她的異常,不由奇怪。
  
  辛湄想了又想,終於斟酌著開口:「那個,陸千喬……其實吧,我這個人,還是挺矜持挺高貴挺賢惠的,你說對不對?」

  「……」

  他沉默,這種時候果然沉默是金。

  「你就說一聲對嘛!」她急得亂跳。

  依然沉默,他的手放在下巴上,像是在忍笑,怎樣也不肯回答她。
  
  「哼!我回房了!」

  她氣得臉嘟起來,轉身就走。

  他飛快抓住她的手腕,肌膚相觸,她像是被燙了一下,一把甩開。
  
  ……呃,糟了。
  
  辛湄不敢回頭看他的表情,大叫一聲:「睡覺!」
  
  說罷拔腿便跑,沒跑幾步,只聽他在後面穩穩追上,她嚇得跳起來,忙不擇路,一拳把長廊的牆打出個洞,鑽進去繼續跑。
  
  寧靜的辛邪莊夜晚,那晚很不寧靜,時不時傳出「砰」,「嘩啦」之類的巨響,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假裝沒聽見,小別勝新婚嘛!大家都能理解的。
  
  在連續砸碎四堵牆之後,辛湄終於被樹根絆了一下,朝前直踉蹌,一頭撞在樹上。

  下一刻,手腕便被人壓住,陸千喬緊緊靠上來——只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從背後靠上來!她的臉壓在樹上很疼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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