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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3:13 PM

藍色獅 -【月魄在天】《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30 12:57 AM 編輯

【書名】:月魄在天

【作者】:藍色獅

【內容簡介】:

  是非功過,一抔黃土,鐵筆難書。

  睥睨千夫,古今同忌,芝蘭玉樹。

  孤光自照,冰心澄澈,忍把浮名辜負。

  莫問碑銘何處,無非青山埋骨,荒草萋萋應難顧。

  冉冉修竹,寒梅香雪海。

  願長相思,無嫌猜,心如明鏡無塵埃。

  剪西窗燭,綰同心帶,青衫素手裁。

  且放寬懷,凝眉開,看中天月魄,光華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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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3:18 PM

本帖最後由 suelaby 於 2011-4-3 04:15 PM 編輯

  楔子

  京城午門,午時二刻。

  低低的雲層壓下來,閃電打得讓人眼花,一陣陣悶雷不讓人喘息地自天上滾過。監斬官坐立不安地看看頭頂,又看看路的拐角,等著那輛早就該到達午門的囚車。

  在一串悶雷之後,緊跟著一個響雷,那雷聲仿佛是自人心底炸開般地令人不適,監斬官不禁瑟縮了下,而早已圍在午門前的百姓則起了一陣騷動……

  “來了!來了!”有人在高呼。

  人群隨著呼聲挪動著,喧嘩著,蓋過了駛出拐角的囚車吱吱呀呀碾過石板路的動靜。囚車裡的人披頭散發,滿身血污,顯是動過大刑之人。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這個賣國賊!”

  百姓們群情洶湧,無數的石塊、磚瓦朝囚車中人飛去。四周黑壓壓的人群象烏雲一般讓人窒息,押送的官差自顧不暇,徑自躲到前面,催促著囚車快快前行。

  因隔著木柵欄,十之七八的石塊、磚瓦都落了空,卻仍有擊在囚車中人身上的,只是那人雖然滿身是傷,卻不哼不吭,全無感覺一般。


  百姓中不枉有能人者,拾得尖銳石塊,照准了那人露在囚車頂的頭部擲去,正中額角,鮮紅的血唰一下流出來,頓時有旁人大聲歡呼叫好。

  血直淌下來,漫過唇邊,帶著淡淡的腥氣。

  那人此時方才動了動,原本低垂的頭慢慢抬了起來,血污散發之後,雙目尚閉,那張臉竟是俊逸異常,散發著攝人心魄的美,圍觀之人無不愣住。

  他緩緩睜開雙目,仰望著天空,眼神淡然恬靜,如午後小睡初醒,周遭的喧嘩恍若未聞。

  “蕭逸,你還我兒子命來!”一婦人撲上囚車,手中竟然持了把尖刀,直刺向他。可惜木柵欄阻隔,刀只能刺到他的腿,刺不到要害,婦人只覺得不解恨,復拔出來,一刀一刀地狠命戳他腿,血流如注,直淌到地上。

  隨著疼痛,眼角微微抽搐了下,他方才低頭看了眼那婦人,目中並無恨意,倒有幾分聽天由命的無可奈何。

  “大嬸,你戳的那條腿已經斷了。”他道,聲音柔和地簡直讓人疑心他是在好意地提醒。

  婦人呆滯片刻,隨即揮刀捅向他的另一條腿。

  那瞬,他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下,叫人分辨不清他究竟是在微笑,還是因為腿上的疼痛而抽搐。

  前面的官差生怕行刑前就弄出人命,不得已上來拉扯婦人,口中不耐地勸解她:“待會就腰斬,比您這刀子解恨,您就安份等著看吧。”

  “我要他碎屍萬斷!”婦人淒絕道。

  “成、成……腰斬完了,您想怎麼著都成,現在您趕緊先下來,別誤了行刑的時辰。”

  官差連拉帶拽地把婦人自囚車上扯了下來,尖刀卻未拔下,仍舊插在他的腿上。

  他低頭,看著那柄刀,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頭頂蒼穹,被如雪的電光劃得四分五裂!

  雷聲陣陣,仿若一把無形的鼓槌在天地中狂怒地擊打著!



  第一章

  “師父,為什麼我沒有爹娘,只有師父?”稚氣的三歲小娃娃仰頭問。

  “因為我們家辰兒是天上的大鳥送來的。”

  “大鳥?”

  “是啊,大鳥飛啊飛啊,飛到師父頭上的時候就嘎嘎叫了兩聲,下了個蛋落到師父懷裡。師父剝開蛋一看,你就坐在蛋裡頭笑。”

  五歲的小男孩在掏了無數鳥蛋之後回來了:“師父,蛋裡面只有黃,沒有小娃娃。師父你騙人。”

  “……是師父記錯了,其實是師父路過昆侖山時,山頂的樹上結了個大果子,果子正好掉到師父懷裡,師父剝開來一看,你就在坐在果子裡頭笑。”

  “昆侖山?很遠嗎?”

  “很遠很遠。”

  七歲,男孩的眼睛因為中毒而疼得火燒火燎,睡不著覺,是師父整夜背著他來來回回地走。

  “師父,我爹娘是不是不要我了?”他伏在背上,低低地問。

  “當然不是。”

  “那我這麼難受,他們為什麼都不來看我?”

  “……他們很想來,可他們和師父約好,一定要等到辰兒弱冠之年。”

  “弱冠之年?”男孩算了一下,“還要十三年。”

  “是啊,十三年很快就會過去了。”尾音帶著微不可聞地歎息。

  十三年後,青山隱隱,綠水迢迢。

  帶著淡淡水氣的夜風自身旁掠過,撩起青衫一角,幾許翩然,簫辰靠在竹欄旁,流水在他腳下淙淙作響。

  盡管雙目失明,可他仍“看”著夜空,大火、蒼龍七宿之一的心宿自中天緩緩西降。自小他就記得分明,七月流火之時,便是他的生辰將至之時。

  而今日,已是他的二十歲生辰。

  自他們都大了之後,師父閒雲野鶴的本性愈發按捺不住,自三個月前出門雲游,至今未回。蕭辰沒指望師父還會記得自己生辰,就算他記得,也不指望他會趕回來。

  等了十三年,今時今日的他早已不再是那個渴盼著父母的孩子。他早已明白,他的父母大概與其他師兄妹一樣,早就亡故了。

  可他的父母究竟是誰?他們的墳又在何處?

  徑自出神,忽聽見屋內煮茶的小風爐噗噗作響……

  他微皺起眉,剛想喚“小七”,隨即想起七師妹莫研已去了開封,而此時家中無人,一切瑣碎事情都得他自己打理。

  他只得轉身朝屋內走去……為了遷就他,大到桌椅,小到油燈,都是在固定位置上,絕對不會有任何挪動。家中各種事物的方位自小就熟記於心,自自然然抬腳就走,離六干五,停下腳步的地方身側便是小風爐。

  他將煮好的茶倒了一杯,端在手上,輕輕吹了吹,茶香撲鼻而來,在這初秋的夜裡,這香氣沁人心脾,愈發顯得溫暖非常。

  欲飲之際,突然聽見外間傳來鳥兒拍打翅膀的聲音,說來也奇,那鳥竟然毫不怕人,撲哧著竟然就直沖進屋子裡來,在他手邊的茶幾落下來,咕嚕咕嚕直叫。

  “說了多少次,讓你停在外面的欄桿上就好,每次都飛到屋子裡,弄得一屋子臭味。”蕭辰口中叱著,手還是探到茶幾下面小隔層裡,抓了把小米出來。

  還未等他放下小米,那鴿子已經迫不及待地探頭過來,在他手心上一啄一啄地吃了起來。

  盡管被鴿子身上的味道熏得直皺眉,蕭辰還是耐著性子等鴿子吃完手中小米,這才把鴿子抱起來,解下它腳上系著的小竹筒,從竹筒中抽出兩張卷起的信箋。

  舒展開來,手在信紙上拂過,墨跡微凸,第一張信箋上只有寥寥幾語:二哥,小七出門了嗎?我在京城等了半個月,怎麼還沒見著她?
  落款是五師弟李栩。

  第二張信箋略要長些:

  “辰兒吾徒,見字如面。”——是師父,簫辰怔了一下,師父可從未有寫信的習慣,手忙順著筆跡往下撫去。

  “你已到弱冠之年,我便可將你的身世告知於你。你並非是我撿來的,而是你母親在臨終之前將你托付與我……”

  ——是關於自己的身世,不知怎麼的,蕭辰的手微微發著抖,下面的字怎麼也摸不出來。十三年,終於過去了,這件事沉甸甸地放在他心中十三年。這十三年間,他再也未曾問過。終於等到了師父願意告訴他的時候了,他深吸了好幾口氣,強制自己鎮定下來,才又將手放回信箋上。

  “……你父親蕭逸,本是鎮守順德的都督,二十年前因通敵叛國罪問斬。你母親當時身懷六甲,連夜被送出順德,路上又遇上追兵,被我救下。你母親身受重傷,在黎明時產下你,而後斷氣,事出倉促,為師至今不知她姓名。”

  “如今你已到弱冠之年,為師方可和盤托出,其中緣由,我想你自會明白。”

  師父說他會明白。

  是的,他當然明白,因為他也曾經聽說過蕭逸。

  關於此人,蕭辰幾乎沒有聽過一句讓人稱道的話,除了他不得不被人承認的出色容姿。可即使是這樣,卻還是因此給他冠上了妖媚朝堂的名號。

  一個擁有絕色傾城容貌的男人,卻有著最差的名聲,妖媚朝堂,縱情聲色,通敵賣國,而後被當市腰斬——想起以前聽說過的那些話,蕭辰有些茫然,緩緩將信紙折起,靜靜地在椅子上坐了許久許久。

  吃完小米的鴿子甚渴,遂就著他手邊的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啄飲著,不時偏頭瞧瞧他,咕噥咕噥……

  以前他也曾想過自己的父母會是什麼樣子,也許是逃荒路上的窮苦人,因為太窮,因為實在養活不起,又或者因為不小心,把自己丟棄在了路邊。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身世竟是會是這樣——

  蕭逸,這是他一直以來所不齒之人。

  而這個人,竟然就是他的爹爹。

  惡名昭著,又因通敵賣國被腰斬的父親。

  因逃走而難產至死的母親,連姓名都不知曉。

  這晚躺在床上,從前曾經聽聞的片段反反復復出現在蕭辰腦中,思緒繁雜,一夜無眠。

  次日清晨,蕭辰收拾了幾件家常穿的衣袍,走過小橋,往下山的路走去。

  身後竹林深處,一人立在竹梢之上,風過,身形隨竹擺動,目光卻緊緊地系在蕭辰的身上。

  歎息,隨風而散。

  蕭辰其實並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他只是不想待在家裡,需要出去走一走。

  李栩說莫研還未到京城,雖然知道莫研聰明伶俐,但畢竟是姑娘家,他還是有些擔心,遂決定還是朝京城方向去,全當是去找莫研。

  到了山下鎮上,雇了馬車,便一路往北而行,沿途詢問。說來也巧,在一家客棧打尖時遇到了陷空島五鼠之一的徹地鼠韓彰,韓彰亦是想找小七,兩人便一路同行。行至江寧時,總算遇見了小七莫研,卻又得知小五李栩被官府誣陷,深陷牢中,而小七竟然入了公門,隨展昭一同辦理此案。

  此案說來甚是復雜:包拯正在調查江南貪沒案,查出姑蘇織造白寶震貪污巨額銀兩,並且與朝廷重臣三司使張堯佐有所勾結。正在此時,白寶震被人殺死在京城之中,身旁財寶卻在小五李栩房間發現。包拯雖將李栩關入牢中,但懷疑他是被人栽贓誣陷,真正凶手應是張堯佐為了殺人滅口而指使。故而派小七莫研與展昭同往江南,找出白寶震與張堯佐勾結的證據。

  蕭辰本就對官府中人十分厭惡,加上身世之事,更是深惡痛絕,此時聽說莫研當了捕快,不由地心中不快。

  “小七,明日和我回開封去。”回客棧房間休息前,也不管展昭和韓彰皆在場,他朝莫研道。

  “二哥哥?”莫研咬咬嘴唇,“……我還得去姑蘇。

  聞言,他有些惱怒,莫研打小就聽他的話,不想才出門幾日就變了:“你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莫研忙道:“不是,只是姑蘇不能不去。”

  “他們說什麼你就聽什麼,你和這些官府中人何時變得這麼親近了?”他愈加不耐煩起來,加重了語氣,“回開封後就把那破牌子還給開封府。我們與那些人避而遠之都唯恐不及,你還往裡攙合。”

  “二哥哥!”莫研也很是為難,頓了半晌,道:“我……待五哥哥的事情解決之後,我自然會辭了這份差事。”

  “李栩的事我們可以自己再想辦法。官官相護的事情我們看得還少了麼,你現下幫著他們,難道就不怕是被人利用,為虎作倀?”他怒道。

  “二哥哥……”

  旁邊的展昭見莫研一臉為難的模樣,上前溫和道:“蕭大俠,此事恐怕您有所誤會……”

  “展大人,這是我們師兄妹之間的事情,請你不要插手!”

  簫辰還未開口,莫研已搶先打斷展昭的話,一面推著蕭辰進房間,砰地一聲關上房門,討好地拉著蕭辰在椅子上坐下。

  “二哥哥,剛才的菜你肯定嫌油膩吧,我倒杯茶給你……”

  “你坐下。”他冷著聲音。

  莫研立時乖乖坐下。

  “明天和我回開封去。”他復道。

  “二哥哥,不是我不想和你回去,可五哥哥的案子,確實得去姑蘇才能辦的妥。”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是開封府的包大人說的。”

  “他說你就信?!”

  蕭辰可不管包拯有何青天之譽,只覺得會把李栩按上殺人罪名而下獄,那包拯實在也算不上是什麼青天了。自古便是官官相護,可歎這包拯竟也不能免俗。

  “……我……我信。”莫研結結巴巴地,眼看著蕭辰眉頭攏緊,連忙補充道,“因為他和我談過此案,說的有理有據。”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她相信他們,蕭辰寒著臉,心中郁郁。因雙目不便,他本身性格便極為孤僻,加上心中有事,但此時卻不便對莫研盡說,干脆不說話,弄得莫研直看他臉色。

  良久,他才漠然道:“既然你相信他們,那就由得你了。”

  “二哥哥。”莫研小心翼翼道:“那你隨我們一起去姑蘇好不好?”

  蕭辰冷冷哼了一聲,沒回答,簡短道:“我要休息,你出去。”

  “哦。”

  莫研誤以為他答應,輕手輕腳地自外頭替他關好門,心中歡喜離去。而屋內的蕭辰打開包袱,換下行了一日的衣袍,取了干淨的換上,才躺到床上歇了歇。

  夜裡梆子剛過三聲,他便復起身,取了包袱,憑著記憶轉到後院牽了馬匹,自行往開封而去。莫研畢竟涉世未深,聽這些當官的人扯幾句也就信了,小五此事畢竟關系生死,他還是得上京去。

  至於小七,就讓她跟著展昭,當真拿到賬冊,也能防著展昭在其中做手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3:22 PM

本帖最後由 suelaby 於 2011-4-3 04:16 PM 編輯

  第二章


  一路進了開封,畢竟是繁華京城,耳邊充斥著各種各樣繁雜瑣碎的聲音,弄得他不堪其撓,問了幾次路,好容易才尋到了開封衙門,正門緊閉,唯有兩名衙役守著。

  看見蕭辰神情冷凝地邁步上台階,原本都拄著刑杖打盹的衙役立時打起精神,目光有些戒備地盯著他。

  “你……”

  上前問話的衙役話未說完,蕭辰已淡淡開口:“鼓在哪裡?”

  “這麼大的鼓在跟前,你看不見啊!”衙役奇怪地嚷嚷道。

  蕭樓面無表情,不慍不怒,聲音死水般安靜:“我是瞎子。”

  “……”

  衙役細瞅了下他的眼睛,頓了一會才訕訕道:“來來來,在這邊。”衙役本想拉著他過去,手剛碰到他衣袖,蕭辰便側身微閃:“是右邊麼?”

  衙役一番好意,沒想到他毫不領情,沒好氣道:“嗯。”

  蕭辰自己往右走了幾步,伸手向前,正好摸到鼓面,再往旁邊一探,摸到鼓槌,當下毫不遲疑,掄槌就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鼓聲震天,街面上的人紛紛攏過來,直引了一堆人圍在衙門口看端詳。

  守門的另一名衙役見他擊鼓,已飛身進去通報,不消一會兒,開封衙役的大門被打開,蕭辰這才停下了鼓槌。

  “你,可是有冤要訴?”出來的人聲音憨厚洪亮,正是馬漢。

  “不錯。”

  “是何冤情?”

  “我師弟李栩被人誣陷,現就關在你開封大牢之中,這便是天大的冤情。”

  馬漢愣了一下:“你是李栩的什麼人?”

  “我是他二師兄。”

  “那有位莫研莫姑娘你可認得?”

  “她是我小師妹。”

  剛走了個莫研,現在又來一個,居然還當街擊鼓鳴冤,這家子還真都不是省油的燈。馬漢心中想著,朝蕭辰無奈道:“你先隨我進來吧。”此時,方才的衙役附到他耳邊低低說了句什麼,馬漢略有些吃驚地看了看蕭辰雙目,又添了句:“這邊有門檻,你當心啊。”

  他引著蕭辰進了開封府衙,先揮手讓一幫急匆匆趕來本以為要升堂的衙役們散了,然後帶著蕭辰往後面去,路上每處台階他都很好心地停下來提醒蕭辰,一直帶到小側廳讓蕭辰先歇著,他則去通報包拯。

  等了半晌,才又聽見馬漢過來,喚他道:“包大人要見你,你隨我來吧。”

  他隨著馬漢曲折而行,腳下踩的從青石板變成了鵝卵石鋪成的凹凸小路,一進府便聞到的桂花香也漸漸濃郁起來,隱隱還混雜著墨香……

  馬漢腳步停住,恭敬的聲音:“大人,人帶來了。”

  “讓他進來吧。”聲音低沉渾厚,還略帶些許疲憊。

  蕭辰舉步入內,朝著聲音的方向拱手施禮:“草民蕭辰,見過包大人。”

  包拯也打量了下他,方才已聽馬漢說過他雙目失明,眼下見到他,清瘦俊逸,眉宇神態間冷然自若,並無絲毫盲人固有的局促。

  “蕭公子坐。”包拯道,又補上一句,“椅子在你左邊兩步。”

  “多謝。”

  蕭辰也不客套,更不推辭,轉身落座,直截了當道:“此番,草民是為了師弟李栩一事而來。”

  包拯微笑道:“看來,你們師兄妹之間的感情真的很好。”

  “李栩是冤枉的。”蕭辰不接茬,顯然不願把時間浪費在廢話上。

  “這需要拿到證據來證明他的清白。”包拯道:“他身邊有贓物,且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眼下的情形對他很不利。”

  這些事情,蕭辰之前便已經聽莫研說過,此時淡淡道:“眼下人就關在開封大牢之中,包大人不妨直說,如何才能放人?我等便是去籌集銀兩,也需要時日。”

  包拯一怔,不由失笑,搖頭歎道:“難道你把老夫當成是圖財之人?……可笑可歎,本府為官行事循的不過是本心二字,只求俯仰間無愧於天地,又豈會為錢財所動。”

  “包大人,你素有青天之譽,難道就看不出李栩是被誣陷的?”蕭辰冷然反問他,“死者死於胸口致命一劍,可我師弟從不用劍,大人又怎能僅憑一堆贓物而定他的罪。”

  包拯暗歎口氣,幸而先見識過莫研,對於蕭辰的態度也不算太出乎意料:“此案牽扯甚大,絕非一件簡單的殺人案,你師弟現在在牢裡反而安全,否則他若再被人滅口,豈非更糟。你不必太過擔心。一切等展護衛和莫姑娘自姑蘇回來之後再說,我能答應你的就是,在展護衛回來之前,絕對不會過堂。”

  堂堂開封府尹能對他說出這話,作此保證,饒得是蕭辰,也已信了他七成。他目盲多年,早就學會自聲音中分辨出各人的性格情緒,而包拯的聲音沉穩有力,顯然是個有信之人。

  “多謝。”他沉聲道。

  “不必,本府行事不為其它,更不為你一個‘謝’字。”包拯淡淡笑道,似乎意有所指。

  蕭辰明白是指自己之前所說“籌集銀兩”之言,即道:“之前是草民孟浪失言,還請大人見諒。”

  包拯歎口氣:“無事的話,你就回去等消息吧。……你雙目不便,或者就在府中後廂房住下,等莫姑娘回來如何?”

  蕭辰本欲回絕,轉念一想,如此也好,起碼如果有消息傳來,自己都能知曉,遂點點頭:“多謝大人。”

  他剛起身,便聽門外腳步聲響,一人踏入門來。

  “大人,這位是?”來人聲音清朗低柔,看見蕭辰時低低倒抽了口氣,像是有幾分訝異。

  “這位是莫姑娘的師兄蕭辰,也是為了李栩之案而來。”包拯笑道,高聲喚了馬漢進來:“帶蕭公子去後廂房住下,他雙目不便,你吩咐下,飯菜要送到他房中。”

  馬漢應了,遂引著蕭辰往外走。

  蕭辰邁出門去,才走了幾步,便聽見方才那個聲音道:“蕭辰,他長得、長得……實在是像……”

  然後是包拯的聲音,不甚在意地笑問道:“象誰?先生在何處見過?”

  “對了,當時大人還在廬州,並未曾見過那人。”公孫策略帶悵然地歎了口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

  公孫策說得那人是爹爹!

  蕭辰猛然停住腳步。走在他旁邊的馬漢心眼實誠,壓根沒聽見書房裡的對話,見蕭辰停步,還以為是沒留神什麼東西絆住了他,低著頭往地上看……

  公孫策見過爹爹!他見過!

  胸中氣血激蕩,再無法忍耐,蕭辰猛然轉身,復朝包拯書房走去,留下一頭霧水的馬漢尚在原地。

  “公孫先生,我有一事想冒昧想詢。”

  見蕭辰去而復返,包拯也有些奇怪,道:“還有何事,蕭公子但說無妨。”

  蕭辰深吸口氣,似乎是怕自己失卻勇氣,問得飛快:“先生方才所說二十年前的那人,所指可是蕭逸?”

  蕭逸!原來是他!

  包拯微微一驚,轉頭望向公孫策。

  公孫策怔了怔,緩緩點頭:“不錯,正是蕭逸。”

  “如此說來,先生是識得他?”

  “不錯,也算是識得吧”

  蕭辰再深吸口氣:“在下冒昧,曾聽聞江湖傳言,蕭逸媚惑朝堂、聲色犬馬、為人放蕩形骸、晝夜荒淫,這些……可都是真的?”說出這些不堪入耳之詞時,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包拯、公孫策閱人無數,又怎麼會聽不出來。

  “公子如此相問?”包拯尚記得公孫策之前所說相貌之事,“不知蕭逸與公子有何淵源?”

  蕭逸當年所判是抄家滅門的罪,此時問話的人又是開封府尹,蕭辰明明知道不應該說實話,卻不知為何,硬是梗著脖子直道:“他,正是家父。”

  此言一出,包拯與公孫策面面相覷,皆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難怪難怪……我一見你就覺得……”公孫策連連歎道,“你相貌與蕭逸甚是相像,雖無十分,卻也有七分,皆是過人之姿。”

  蕭逸以容姿出眾而聞名,又因此而臭名昭著,一時不知該把他的話當成是稱贊還是譏諷,蕭辰默不作聲。

  包拯因不曾見過蕭逸,況且他本就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故而對蕭辰容貌並不在意。此時他眉頭深皺,盯了片刻蕭辰,才問道:“令尊當年是滿門抄斬,你可知道?”

  蕭辰點頭。

  “那你……”

  “包大人可是要拿我去問罪?”蕭辰冷淡道。

  包拯不語,半晌方道:“事情已過去二十年,我不會為難於你。何況,當年令尊的案子,在我看來,本就疑點甚多。”

  此言一出,蕭辰腦子頓時“嗡”了一下!

  “大人是說……家父,有可能是冤枉的?”他不可置信地問道。

  “不!我並未說他是冤枉。”包拯當即否定,他為人嚴謹,自然不可能下此定論。

  “那大人所說的疑點是……” 蕭辰迫切追問道,他對當年之案的詳細情形並不知曉,但既然包拯能說出這等話,那麼就絕不會是無中生有來安慰他的,必定是當真有蹊蹺之處。

  包拯搖頭不語。

  公孫策替他解釋道:“大人的意思是,他覺得此案尚有疑點,是令尊動機尚未查明,遠未到可結案之時。可惜當時京城內民憤滔天,為平息民怒,匆匆結案,將令尊當街處死,不能不說是草率了些。不過此案確是鐵證如山,應是未曾冤枉令尊。”

  “是何證據?”蕭辰又問。

  “是一封令尊通敵賣國的信。”

  “信中……”蕭辰追問。

  包拯輕咳幾聲,以目光示意公孫策。





  第三章


  公孫策會意,暗悔自己說得太多,便朝蕭辰笑道:“事隔多年,我也記不清了。”

  這等敷衍之詞,蕭辰自然聽得出來,但他並非不通情理之人,加上面前二人與爹爹毫無交情,今日初見,公孫策能對他說這麼多,便已是待他不薄。當下也不願強人所難,想到自己還要在開封府中住些時日,再慢慢想法子打聽不遲,遂起身謝過,告辭離去。

  書房中,獨剩包拯與公孫策二人。

  “大人,學生失言,慚愧。”公孫策自知說得有點多,愧道。

  包拯輕輕拍了拍他,安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當年蕭逸何等風骨傲然,你雖然口中不說,但心裡對他甚是推崇。此番見到故人有後,自然心中歡喜。當年那段公案,我也覺得疑點甚多,可惜無力查明,對於蕭逸總覺有幾分歉疚。”

  “大人也覺得當年蕭逸是被人誣陷的?”

  包拯眉頭深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對了,這孩子雙目不便,但看得出性格甚是倔強,我不想他陷在前塵往事之中,故而不願你再說下去。”

  公孫策點點頭:“學生明白。”

  “下次他再問起,你便與他說些關於他父親的閒暇之事,案子的事就莫再提了。”

  “學生明白。”

  包拯未再說話,望著窗外喟然長歎。

  桂香淺淺,與屋內的茶香和在一起,寧靜而溫和。

  窗戶半敞著,蕭辰倚靠在床上,看似在休息,實則是在細細回憶著包拯、公孫策說得每一句話……

  他本以為提起蕭逸之名,包拯與公孫策語氣間定會難掩鄙夷嫌惡之意,他也早就做好了承受這種嫌惡的准備。他只是想,在這些見過爹爹的人身上,能夠多知道一點關於爹爹的事情,無論好壞,都要比那些捕風捉影的江湖傳言強。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敏感如他,卻並未聽出任何輕蔑的語氣,反而是聽到了他們言語間沉重的惋惜遺憾之意。

  也許,爹爹也許並沒有那麼壞?

  能讓包拯和公孫策感到遺憾的的人,除了容貌之外,應該還有別的出眾之處吧?

  公孫策說過,當年並未查明爹爹的動機,那麼這個動機究竟會是什麼?

  那封信、那封信……他須得知道那封信中到底寫了什麼才行。

  仿佛在一團混沌中看見了微弱的燭光,蕭辰慢慢整理著自己的思路,然後合目睡去。

  接下來幾日,倒也過得平靜,他還到牢中探過小五李栩,得知小五一切尚好。而幾次碰見公孫策,閒聊過幾日,公孫策的口卻緊了許多,關於當年案子只字不提,只扯些閒事來聊,或者岔開話題,問他雙目為何失明,可有用藥等等。

  便是如此,蕭辰還是敏銳地從中得知了一些有用的事情。例如,他知道了當年爹爹的副將叫司馬揚;爹爹還有一名自小跟著他的書童等等小事。

  這日,他自公孫策口中得知,朝廷三司使張大人催了好幾次,讓包大人快將李栩過堂,都被包大人硬是找借口回絕。這張大人竟然又找了皇上,讓皇上來催促包大人,弄得包大人極為難辦。

  而展昭與莫研久久未回,包拯十分擔心他們能否順利拿到證據。

  小師妹的安危,蕭辰亦是放心不下,想了想,還是決定南下去尋他們。因料想包拯會因他目盲而阻攔,遂他並未告之包拯,而是自行離去。

  也合該他運氣好,行到揚州之時,他在一家客棧打尖,正吃著,突然有一人撲過來,親親熱熱地扯他的袖子,差點連他挾的菜都飛了出去。

  “二哥哥!”聲音脆生生的,透著甜意。

  是莫研,蕭辰唇角微微上揚,這丫頭沒事就好。

  “你不是去京城了麼?怎麼又會在這裡?”莫研奇道。

  蕭辰卻不答,反問她道:“你沒和展昭在一起?”跟著莫研身後過來的人腳步聲滯重,顯然不是習武之人,他略加一聽就能聽出來。

  “嗯,他有事先走。”莫研拉過寧晉和白盈玉,“這是六斤,那是阿碧,眼下我和他們一起上京……這是我二師兄蕭辰。”

  她所說的六斤、阿碧,是寧晉和白盈玉為了方便在路上起的別名。

  在她身旁那位穿著尋常百姓的粗布衣衫卻仍掩不住一身貴氣的便是寧晉,他身份為寧王,仁宗之弟;而那位纖弱清麗的少女白盈玉,就是在京城被殺的姑蘇織造白寶震之女,她此番上京便是為了此案而來。

  蕭辰自然不管他們是什麼人,冷冷朝莫研道:“你又和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了?”

  “亂七八糟”——正欲上前見禮的白盈玉僵立在當地,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白寶震出事之前,她一直是個大家閨秀,深居簡出,何嘗聽過人這樣出言不遜。

  莫研是見慣蕭辰這般模樣的,陪笑道:“他們不是亂七八糟的人……我一時也說不清楚,待會我再和你說。”

  蕭辰冷了張臉,不說話了。

  莫研沖寧晉和白盈玉招招手,示意他們在桌邊坐下來。白盈玉倒也罷了,寧晉頗為不情願,猶豫了半晌,方才側身坐下。

  “你的手怎麼了?”

  莫研托著手慢慢坐下,蕭辰雖然看不見,但覺出不對。

  “脫臼了。”她無奈道。

  脫臼了居然也不吭聲,蕭辰本已冷若冰霜的臉又凍了一層,起身到莫研身邊,扶上她的傷臂,用手托了一下,骨頭已經復位。

  “痛就叫。”他淡淡道。

  “……不算很痛。”莫研齜牙咧嘴地忍著疼,隨口道:“可惜展昭不在,上次他替阿碧接腳踝,一點都不痛。”

  蕭辰打斷她道:“胡說八道,好端端的姑娘家豈是隨便讓人碰得……”

  他的話聽得旁邊的白盈玉臉色微微發白,微垂下頭。

  “……你出來這些日子,越發被人帶壞了。”蕭辰寒著臉,握著莫研的胳膊輕輕轉動幾下,看無礙了,才復坐下。

  寧晉二人見莫研就這麼乖乖地聽著,非但沒有回嘴,便是連半分解釋的意圖都沒有,心下不由奇怪,卻不知莫研自小就被蕭辰訓斥慣了,從來不敢回嘴。

  “二哥哥,你同我們一起上京去,好不好?”莫研活動幾下胳膊,朝蕭辰笑道。

  蕭辰本就是欲下姑蘇找她,不想卻在此處碰見,暗自慶幸沒有錯過,此時聽莫研如此說,心中早已應允,口中只道:“你同我上京去。”言下之意,他不願與寧晉白盈玉二人同行。

  “那他們怎麼辦?”莫研怔了怔。

  蕭辰淡道:“難道他們沒長腳麼?”

  莫研為難地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青磚,遲疑道:“不成,二哥哥。我答應了展大人要護著他們平安到開封府。”

  聞言,蕭辰臉色又寒了幾分,語氣帶上了惱意:“怎麼,你領了塊破牌子,倒和展昭成了一家人,不把我當回事了?”

  “不是不是……”莫研忙道,“這都是為了五哥哥的事。”隨即她附到他耳邊,輕聲告訴他緣由,蕭辰才臉色尚緩,但仍道:“如此同行便是,只是既然我在,就不必再找官府。與官府的人在一起,反而顯眼,容易招來殺手。”

  不愧是師兄妹,一窩子出來的,都這麼自大,寧晉暗自搖頭,隨即道:“我以為還是請官府相助更為妥當。”

  即便方才莫研已經在耳邊告知寧晉寧王的身份,蕭辰的口吻仍舊沒有絲毫變化,冷漠如斯:“閣下既然認為蕭某無能,還請自便。”

  寧晉差點被這話蹌一大跟頭,正欲發火,抬頭卻看見莫研沖他猛搖頭,目中難得有陪笑之意,示意他莫與蕭辰較真,他只好暫按下怒氣。

  “我二哥哥的功夫好得很,一點都不比你家吳大奶媽差。”莫研打圓場,“有他在,我們……”

  蕭辰冷冷打斷她:“我功夫好不好,與他們何干。你又多什麼嘴,難道我還求著他們不成?”

  “都是為了五哥哥的事情,二哥哥,你就將就一回,好不好?”

  蕭辰與她多時未見,甚是牽掛,此刻又聽她好言相求,心中一軟,方不再說什麼。寧晉雖心中不愉,但總算沒有當蕭辰的面發作。眾人要了飯菜,草草用過,又添上茶水,正用著,莫研借口去給馬匹加草料,朝寧晉使個眼色,遂溜出門去。

  待到馬廄旁,不多時,寧晉慢條斯理地踱過來,沒好氣地瞪著她:“你師兄好大脾氣,比我架子還大。”

  莫研笑嘻嘻:“揚州知府眼下又不在,若是要三四天才轉回,豈不是耽誤事嘛。眼下能碰上我二哥哥,實在是再好不過了。我就是想提醒你,這路上可千萬莫和我二哥哥起爭執,他可不像我這般好性子。”

  你也算好性子,寧晉暗自搖頭。

  “我二哥哥的功夫真的很好,”莫研在心中比較,猶豫道,“我估計應該和展昭差不離,有他一同上京,就不需要再找官差了。”

  “你師兄有那麼好身手?”

  “那當然,你別瞧他目盲,可一點都不……”

  寧晉聞言,吃了一驚:“目盲!”自己與他面對面吃了頓飯,怎麼沒發覺蕭辰居然雙目已盲。

  此時的桌旁只剩下蕭辰和白盈玉兩人。

  由於之前聽了蕭辰所講的話,與他獨處白盈玉只覺得尷尬萬分,一小口一小口輕抿茶水,偶爾偷眼看一下蕭辰,見他靜靜而坐,不僅面前茶水紋絲未動,連眼珠都不轉,如同冰塑石雕一般。

  也不知莫研和寧晉去了何處,半晌也不見他們轉回,想到要和這個人一路同行,她此刻就開始忐忑不安起來。

  蕭辰突然皺了皺眉,開腔道:“你去把小七叫回來。”

  “嗯?”她愣了愣,“我?”

  似乎對她的呆滯十分厭惡,蕭辰連話都懶得再說,只微不可見地點下頭。

  她疑惑問道:“哦,那……她在哪裡?”

  蕭辰眉頭皺起來,已經是明顯地不耐煩:“你沒聽見她說要去加草料嗎?”

  他的語氣刻薄非常,白盈玉畢竟是大戶人家小姐,如何受得了這等無名閒氣,微惱道:“既然你知道,何不自己去找?”

  短暫的靜默……

  “因為我是個瞎子。”蕭辰淡淡道,臉緩緩轉向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4-5 06:56 PM 編輯

  第四章 同病相憐

  白盈玉呆住,不可置信地盯住他的雙目,眼珠漆黑如墨,與常人無異,只是少了幾分靈動與光華。

  他怎麼會是瞎子!也難怪他會脾氣不好。

  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艱難啟唇,欲向他賠禮,忽見莫研和寧晉已回來坐下。

  渾然不知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莫研笑瞇瞇地朝蕭辰道:“二哥哥,我來趕車,你在馬車裡頭歇歇好不好?”

  “你會趕車麼?”

  “當然會,你可記得:在家的時候,我還替鎮上的劉叔趕了幾日馬車送酒。”

  似乎想回那時情形,蕭辰總算露出了點笑意:“自然記得。”

  看著他的臉寒冰消融,白盈玉有些發怔,賠禮的話不知怎得就說不出口,只微垂了頭聽他們說話。

  “二哥哥,出門左五。”莫研取了自己的包袱,又替他拿了行裝,告知蕭辰馬車所在,遂出門先將東西放上車。

  蕭辰起身,白盈玉趕忙也站起身來,以為他會需要有人來扶著走路,立在當地猶豫著是否上前,愣神之間,蕭辰已越過她身側,獨自走出客棧,左轉五步,正停在馬車旁邊。

  “這個家伙哪裡像個瞎子?”

  忽聽見身邊寧晉搖頭歎道,她慌忙收回視線,怕他看出自己的異狀,微垂了頭,忙取了包袱出門去。

  寧晉慢吞吞跟上。

  當掀開車簾,發覺馬車正往城外駛去的時候,白盈玉才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我們不是要等揚州知府回來麼?怎麼……”

  蕭辰聽見也當沒聽見,壓根就不理會她。寧晉斜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有這位蕭大俠在,功夫了得,想必是前路無憂。”

  蕭辰向來敏感,雖目不能視,仍聽出寧晉話中酸意,冷淡道:“江湖難測,蕭某可不敢打包票,兩位不妨權衡思量,此刻下馬車也不遲。”

  “你讓我下馬車!?”

  寧晉嗓門提高,這輛馬車可是自己使的銀子買下來的,若是有人要下去,也不應該是他。

  莫研的聲音適時出現:“六斤,你出來駕車,我覺得自己的胳膊還得多歇歇才好。”說話間,她已勒住韁繩,探入馬車中,連拉帶拽地把寧晉扯出去,不讓他再有說話的機會。

  待寧晉回過神來,韁繩已經塞入他手中,莫研低低在他耳邊惱道:“我不是叫你莫惹我師兄嗎?”

  “到底是誰惹誰!”寧晉一肚子氣,“你沒聽見他……”

  “算了,算了,”莫研拍拍他肩膀,把他後半截話拍掉,息事寧人,“總之這一路上你莫再和他說話,大概就能相安無事了。”說罷,不等寧晉囉嗦,她便鑽入車中。

  寧晉氣得猛拽韁繩,瘦馬被他扯得一驚,揚起前蹄,嘶嘶長鳴,隨即往前竄去,倒比方才跑得快多了。

  馬車內自然顛得厲害,連莫研都不得不一手扶著車窗,方能穩住身體;白盈玉更是被顛得東倒西歪,幾次都差點撞到蕭辰,幸而都被莫研拉住。

  隨著馬車行進,蕭辰的眉頭愈皺愈緊,忍了良久,終於沉聲道:“可否挪開尊足?”

  莫研一怔,往底下瞧去……

  “啊!”白盈玉輕呼出聲,慌忙挪開自己的右腳,見蕭辰的黑色靴面上已然髒污不堪,忙疊聲陪禮。

  “不如到了下個鎮子,重新買一雙?”她細聲問道。

  她說話帶著姑蘇口音,軟軟儂儂的,糯米般粘軟。蕭辰只覺厭煩,顰眉冷哼:“不必費心。”

  面對如此難以相處的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白盈玉停口,求助地看向莫研。

  此時的莫研正饒有興趣地盯著蕭辰的靴子,絲毫沒留意他們倆說了些什麼,自然也沒看見白盈玉的一臉尷尬。

  “二哥哥,這靴子是在京城買的吧?我瞧見開封府裡馬漢就穿著這麼個靴子。”她笑道,“可惜他腳底功夫不好,靴底跟處磨得起毛,不像二哥哥你的,還是平平整整。”

  蕭辰淡淡一笑。習武之人,提氣而行,腳下忌滯拖,越是功夫好的人靴跟處越難有磨損。

  “展大人若不是受傷,他的靴跟也是平平整整的,我之前還以為那御貓二字就是個虛名號,沒想到他的輕功著實不錯,那晚去寒山寺,若不是他拉著我,我還真是追不上。”

  蕭辰聽到此處,面色一沉。白盈玉瞧在眼底,心中暗想:這人好象對官府中人很是不以為然,也不知是怎麼個緣故?

  “也不知道你和展大人的輕功哪個好?”莫研一徑嘰嘰喳喳,興致盎然地笑嘻嘻道,“回頭到了京裡,找個由頭,你們比試比試才好。”她原是小孩心性,說起武功,自然只想到高下之別,至於此二人願不願比試,分出了高下各自心中又當如何,她卻是半分都未思及。

  蕭辰淡淡道:“他功夫好不好,與我們有何相干。這些官府中人,還是遠些的好。五師弟的事情了結後,你就同我回去。”

  “哦。”

  莫研隨口應了,壓根沒往心裡去。

  蕭辰聽她答得飛快,便知道她沒當回事,原想再說她幾句,卻未說出口,只在心中默默地想:自相遇以來,展昭在師妹口中被提及多次,想來這短短數十日,兩人應是經歷了不少事情。

  “……你方才說展昭受了傷?”他問道。

  “嗯。”莫研點點頭,想到一路行來所遇到的事情,索性挨著蕭辰坐下,方才在店中多有不便,不能詳詳細細地將經過告訴師兄,此時正好向他慢慢道來。

  “如此說來,賬冊已經拿到?”蕭辰問道。

  “嗯。”

  莫研點點頭,緊接著長舒口氣:“真是危險,幸好我會水,不然白小姐和展大人就都活不成了。”

  想到此層,白盈玉無不擔憂道:“展大人腿傷未愈,也不知是否安好?”

  “應該不要緊吧……”莫研回答的語氣也有些不確定。

  “他南俠的名號想來不會是浪得虛名,一點腿傷又有什麼要緊的。”聽莫研講述了這一路的事情,看得出展昭對莫研甚是照顧,也並未為難她,蕭辰亦難得地說了句中聽的話。

  莫研聞言,嘻嘻一笑:“二哥哥說得對,肯定是不要緊的。”她頓了頓,似乎想起一事,轉向白盈玉:“關於上堂作證之事,你可曾想好了?”

  白盈玉緩緩抬眼看了莫研一眼,沉默半晌,才道:“我知道,在你們心裡面,我爹爹勾結朝廷重臣,貪污鉅額銀兩,又……又殘害百姓,你們定然將他看成十惡不赦之人。”

  莫研心中倒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不吭氣。

  “可他在我心中,卻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他待我,待我娘,甚至我幾個姨娘,都是極好極好的。我還記得,我娘身患重病時,他只要沒有公務,日日都陪著,親自給我娘喂湯喂藥。”

  莫研中肯地點頭:“老實說,你爹能做到這樣也不算是太壞。”

  “後來我娘雖然死了,可祠堂裡供著我娘的牌位,我爹爹有時還會偷偷地去牌位前同我娘說話……”白盈玉低低道,“要是我娘還在世,說不定能勸勸他。”

  聽她說了這麼多,盡是想著白寶震的好處,看來要上堂做供,她心中極是不願。莫研雖然同情也理解她,可心中卻不免著急。

  蕭辰聽她說著,腦中想得到的卻是自己的身世:爹爹蕭逸雖然被判通敵叛國,為世人所不齒,可他若還在世,待自己也應該會是極好極好的吧。

  “我知道你爹爹待你好,可是他還是做了許多壞事……”莫研笨口拙舌地試圖說服白盈玉。

  “小七!”

  她話未說完,便被蕭辰喝住:“你要她上堂去指證自己的爹爹,未免過分了些,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冷口冷心的?”

  此言一出,不僅莫研愣住,連白盈玉也愣住了。蕭辰不出言譏諷她便覺得算是寬容了,怎麼也不會想到蕭辰竟然會替自己說話。

  “二哥哥,我……我也是為了……”莫研被蕭辰罵得有點傻。

  蕭辰打斷她:“我且問你,若然今日是有人逼你上堂說師父的不是,你可願意?”

  “那當然不行了。”莫研立時頭搖的地象撥浪鼓。

  “師父之於你,便如同她爹爹之於她一般。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自小就教你的道理這麼快就忘了!”說罷,還伸手在莫研頭上彈了一記。

  莫研悶哼,自不敢叫喚。

  白盈玉心中感動莫名,一路行來,身邊的人如莫研展昭寧晉,他們雖都是好人,說的話也在情在理,可卻無一人是能真正設身處地想過她的感受。而唯一一個站在她的處境說話的人,竟是蕭辰。

  “多謝你。”她輕輕道,因為他的看不見,倒使她有了直視他雙目的勇氣。

  聽見她道謝,蕭辰只是淡淡道:“不必,我並非為你說話,只不過理當如此而已。……小七,你入了公門才幾日,怎得就學了他們那套鐵面無私的嘴臉。”他轉過頭,接著重責莫研。

  莫研縮著腦袋,小聲道:“我是想,如果她能指認出京城裡與她爹爹有聯系的人,那對五哥哥也是一件好事啊。”

  “此事須得讓白姑娘自行決定,你莫再勸她。”

  “哦。”

  他說話的時候,眉頭微微皺著,雙目黑得望不見底,白盈玉看著他,心中甚是感激,感謝的話卻也不願再說。

  他的心中也是關心著尚在牢中的師弟吧?可他卻未冷嘲熱諷,或是出言逼迫於她。她想,也許那副冰雕石鑄的外表之下,實則是個謙謙君子。

  如此行了五、六日,這日到日昳時分,已到了張家店,距離開封已經不遠。雖然有寧晉在,可以叩開城門,但因怕夜裡趕路平白地再生出意外來,眾人遂決定在張家店先住上一晚,等明日一早再進城不遲。

  張家店是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小鎮,全鎮上也只有一家客棧,蕭辰等人別無選擇,只得進了客棧,隨意點了幾個菜。

  蕭辰在家便甚是講究,此番出門在外,雖然已經事事將就,比在家時好了許多,但還是催促著莫研將店小二擺放好的碗筷拿去再洗一遍。

  “順便連我這份也洗了吧。”寧晉把自己面前的碗筷朝莫研方向一推,笑道。

  莫研撇撇嘴,倒也沒說什麼。

  白盈玉起身道:“我同你一起去。”

  店小二聽見她一口吳儂軟語甚是溫柔,轉身奇道:“姑娘可是從姑蘇來的?”

  莫研還未來得及阻止她,白盈玉不疑有它,已點了點頭道:“是啊。”

  “這可就巧了,有人在此地等了姑娘兩日呢,說是姑娘的親戚。”



  第五章 暗夜同行

  “我親戚?”白盈玉不解。

  “姑娘等著啊,我把人給你叫來。”店小二說罷便往樓上去。

  白盈玉莫名其妙地轉頭望向莫研,莫研皺眉道:“難道是展昭已到了開封府,然後特地派人來此地接我們?”

  寧晉道:“還是防著些好。”

  眾人心中都是疑慮重重,正在這時,果然有三人自樓上下來,看見白盈玉等人,朗聲笑道:“包大人都問了好幾次,總算把你們等來了!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你們是開封府派來的?”白盈玉終是涉世未深,聽他們如此說,便喜道。

  寧晉上前一步,打量了下三人,故意裝著聽不懂:“我們不過是過路的商客,又沒有犯什麼法,開封府找我們做什麼?”

  “在我們面前,幾位就不必再裝了。這案子包大人壓了那麼多日,已經有些壓不住,就怕你們在路上出什麼意外,幾位還是快快隨我們進京吧。”

  白盈玉遲疑地看向莫研,莫研不動彈,狐疑地打量著面前三人。

  “既然是包大人派人來接我們,那自然再好不過。”蕭辰起身,淡淡道,“有人護送,終歸還安全些。”他看來人已然識破他們身份,瞞自然是瞞不下去,索性不再遮遮掩掩。“兩位是哪位大人手下,王朝王兄或者趙虎趙兄?”

  “王朝王捕頭手下。”兩人答道。

  蕭辰便讓莫研拿包袱,邊點頭邊不在意道:“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對了,上月王兄臉上起疹子,可好些了?”他閒閒而說,神態非常放松,仿佛不過是閒話家常一樣。

  “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我還給他自姑蘇帶了些抹臉的藥膏,看來是派不上用場了。”他轉向莫研,“馬車還在後院栓著呢,晚上也不住了,你和阿碧把包袱搬上車,再把馬車牽到前面來。”

  莫研垂頭應了,也看不見她表情,不小心包袱掉下一個,她又喚白盈玉:“你替我拿著吧,這包袱沉。”

  “哦。”白盈玉拾起包袱,跟著莫研往後走。

  那三人看她二人施施然就這麼走過去,急道:“慢著,你們不能走!”

  這一叫不打緊,一叫之下,莫研索性包袱也不要了,拉起白盈玉就跑。而蕭辰則拿起手邊的筷子,朝那三人出聲的方向疾射出去,同時抽出懷中竹笛,推開寧晉:“快走!”

  趁那三人被蕭辰攔住,寧晉追著莫研她們到了後院。

  “怎麼回事?”白盈玉尚未明白過來。

  “前面那兩個人根本不是開封府派來的。”

  “你怎麼知道?”

  “我本來就有些疑心,二哥哥方才又試過他們,問什麼王朝臉上疹子好了沒有,他們便說好多了,可我在開封時見過他,他臉上根本就沒起過疹子……”莫研手腳麻利地套好車,“你們快走!我去幫二哥哥。”

  寧晉有話欲說,剛想喚住她,她卻已經又沖了回去。

  前堂處,蕭辰與二人纏斗不休。只是那三人皆是高手,出手又甚是狠辣。而蕭辰功夫雖不弱,可常年居於山中,平素只是與師兄弟切磋,臨敵經驗尚淺。此時他同時對付三人,牢牢攔住通往後院的去路,空間狹小,不免有些吃力,時候一長怕是要落於下風。

  “二哥哥,我來幫你!”

  莫研出現在他身後,抽出腰間銀劍,飛花一般接連刺出二十多劍,銀芒暴綻,將那幾人又逼回了大堂之中。

  那幾人心中著急著走掉的白盈玉,不欲與他們糾纏,可一時又脫不開身,相互間交換了眼神,連下厲害殺招。

  簫辰自保並不難,卻還掛心著莫研,騰出手助她,便讓他們循了空隙,有一人瞅准機會,避開簫辰,抽身往後院飛掠而去。

  不過片刻,他已又回來,怒道:“跑了!快追!”

  就在此時,客棧外馬蹄聲響,正是寧晉駕著馬車經過……倒不是他故意駕著馬車來顯擺,而是這個小鎮實在太小,小得只有一條路,他駕著馬車從後院出去,結果還得繞到前面來。

  莫研瞥見馬車,急得要命,車上寧晉和白盈玉都不會功夫,被一個殺手追上就得出事。趁著簫辰牽制住那幾人,她飛身掠上馬車,搶過寧晉手上的韁繩,用力打馬臀,馬匹吃疼,嘶地一聲發足往前狂奔。

  客棧裡,簫辰所處位置在內,不便守住客棧門口,有兩名殺手脫身而出,追著馬車去了,而僅僅留下一人與簫辰纏斗。

  僅余一人,又豈會是簫辰的對手。

  加上簫辰打了一陣子,愈加順手不說,對周圍物件也都有了印象,不會在出手之際撞到桌椅。

  於是,不過短短二十多招式,殺手即被簫辰竹笛點中穴道,動彈不得。

  簫辰正待出門,追著馬車的方向而去,卻聽見後面一聲怯生生的聲音:“蕭大俠,我在這裡。”

  腳步驟然停住,他回首朝向聲音的方向:“你不在馬車上?”

  “嗯,”白盈玉快步走過來,“寧王殿下將我藏在草料堆裡,說他駕著馬車去引開那些殺手。”

  蕭辰已然明白,這確是個好主意。

  “後院可還有馬?”他問。

  “有。”

  “走。”

  他牽了後院的馬匹,自己上馬後,再將白盈玉也拉上馬。馬兒長嘯一聲,沖出鎮子,朝開封奔去,走的正是與莫研馬車相反的方向。

  “莫姑娘他們怎麼辦?殺手追著他們去了!”白盈玉急問道。

  “他們要殺的人是你,看見你不在馬車上,自然不會有興趣在他們身上耽擱功夫。”這點蕭辰從剛才的打斗中便可感覺出出,故而並不太擔心。

  一路行來,不知不覺間已將莫研視為了極好的伙伴,她實在不願因為自己而害莫研出事。聽他如此說,白盈玉悄然松了口氣,這才感覺到……馬背顛簸,幾乎每一下,她的後背都要碰到身後那個人的胸膛,與一個男人如此親近,對她而言還是平生頭一遭。而蕭辰的手因要握韁繩,故而不得不從她腰際上圈著,便如同抱著她一般,雖說是情況特殊,可她還是覺得極不自在。

  自馬蹄離開石板路起,蕭辰便無法分辨方向,他把韁繩交到了白盈玉的手裡:“我看不見路,你來!”

  “可是……我從來沒有騎過馬。”她戰戰兢兢地握著韁繩,卻不知道該怎麼用。

  “往左拐就扯左邊,往右拐就扯右邊。”

  此時的馬還在快速奔跑當中,她試了一下,力氣太小,馬兒根本沒反應;遂用力扯了下,卻又用力過猛,馬匹停下腳步,幾乎立了起來,差點把他們兩人都摔下去。

  “你……”

  蕭辰氣得說不出話來,把她的手打掉,自己復握回韁繩:“行了行了,我自己來,到要轉彎的地方,你說一聲。”

  “哦。”白盈玉小聲道,隨即盯著路道,“往左一點……一點點就行……”

  真是個麻煩,蕭辰微顰起眉,胯下馬兒蹄足翻飛,一路馳入夜色之中。

  到了開封時,城門自然是已經關了。

  白盈玉想問怎麼辦,看了看蕭辰的臉色,硬是沒敢問出口。

  “城牆有多高?”蕭辰問。

  白盈玉仰頭望去,猶豫道:“挺高的,應該有三丈多吧……”

  “我帶著你上不去……這樣,我先上去,然後再找條繩子把你拉上去。”蕭辰當機立斷道。

  他先沿著城牆尋了處僻靜地方,雜草叢生,時不時還傳來各種蟲子的叫聲。

  “你在下面,蹲著等,別亂動,別出聲。”他簡單囑咐道。

  “嗯。”饒得白盈玉心裡害怕,可還是點點頭。
 
 蕭辰騰空躍起,足尖踢向城牆,借力向上騰挪,幾下輕點,她便已看見他消失在城牆頂端……

  頭頂處,層層疊疊的雲,把月亮遮來掩去,偶爾透出來的光也是黯淡之極,而星子則是完全看不見。夜風一陣又一陣,打著旋地從身遭卷過,雖還是秋日,卻是透骨的寒。

  縮縮雙肩,她盡可能地蜷著身子蹲著,聽著不知名的蟲子在近處的草叢中吟叫。

  草叢裡也許有蛇,她後知後覺地想到,如此一想,就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

  而殺手說不定此時就在到處找她,所以她不能動,咬咬嘴唇,望著厚厚的冰冷的城牆,突然就很想哭。

  爹爹的遺體就在這座城牆的後面。

  害死爹爹的人,也在這種城牆的後面。

  而她卻被夾在這裡,不能進去,也不能離開。

  蕭辰,蕭辰……他怎麼還不來?

  他雙目失明,到哪裡去找那麼長的繩子?

  若是他找錯了城牆的位置怎麼辦?

  她胡思亂想著,只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很慢,似乎足足過了有一年那麼久,頭頂才傳來一聲輕響——由布匹結成的長布條朝她垂下來。

  “抓緊!”上面傳來蕭辰的聲音,對於此時的她來說,無疑是這世上最好聽的聲音。

  他來了!

  顧不得驚喜,她雙手緊緊抓住布條,隨即便覺得身子如同騰雲駕霧一般,直往上飛去,待落下來,蕭辰正好接住她。

  “沒事吧?”

  蕭辰不自然地問了句,老實說,把她一個人丟在下面還真是有些冒險,若是遇上殺手可就麻煩了。只不過眼下不知小七他們狀況如何,當務之急還是得先趕到開封府才行。

  白盈玉搖了搖頭,突然明白他看不見,連忙結結巴巴道:“沒……沒事。”

  蕭辰略點下頭:“走吧,去開封府。”

  到了開封府,知道莫研與寧晉都還未回來,蕭辰與展昭當即率人立刻出城尋找,白盈玉則被妥善安排到廂房休息。

  因為還擔心著莫研和寧晉,白盈玉梳洗過後,又略吃了幾口送來的湯面,雖已是深夜,卻怎麼也無法安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3:27 PM

本帖最後由 suelaby 於 2011-4-3 04:24 PM 編輯

  第六章 荒野孤墳

  一直等到了天快亮,展昭等人都回來了,她才得知莫研為了讓殺手以為她也在車上,竟然將馬車駕到河邊,躍入水中……莫研回來時是昏迷的,肩部受了重傷,聽說幸好展大人早一步找到她,否則她的胳膊就廢了。

  知道自己百無一用,白盈玉也不想給旁人添亂,默默地回了自己房中,暗自下了個決定。

  半月之後,江南貪沒案終於審理結束,一切塵埃落定。

  因為有了賬冊,加上白盈玉的供詞,江南大大小小以白寶震為首的九名官員皆被革職抄家,京內不少官員在此案中紛紛落馬,便是三司使張堯佐也被仁宗降職。

  而白盈玉自己,按律法規定,她是犯官之女,原充作官妓,但念她肯當堂作供,方才罪減一等,從輕發落,改為發配邊塞。

  在她發配邊塞之前,包拯法外開恩,允許她葬父之後再上路。

  這日,京城郊外野地,風過,火舌吞吐,紙錢灰燼漫天飛舞。

  白盈玉跪在墓前,麻衣素裹,襯得臉色愈發蒼白,便是這襲孝服,也是莫研一早送去牢中給她換上。

  她不言不語,眼中無淚,靜靜地燒著紙錢,在墓前跪了許久。展昭莫研等人立在她身後,靜默無語,雖然同情她孤苦無依,卻全因白寶震作孽,也不知該如何勸解。

  紙錢燒畢,她方盈盈起身,朝展昭等人躬身,莫研忙上前扶住她。

  “我還有些話想和我爹爹說。”她低低道。

  眾人明白,大概她不願他們聽到她的言語,皆知趣轉身退開。

  莫研撫撫她的後背,笨拙勸道:“你莫太傷心了。”

  白盈玉點點頭,朝她勉強笑笑,一直看到她轉身離開,目光淒楚而決絕:婚事被退,爹爹慘死,親朋避恐不及,無依無靠地流落他鄉。她本就是個無用之人,而今供詞已呈上,爹爹也已入土為安,在世上亦再無牽絆,還不如追隨爹爹於九泉之下,也落個干淨。

  緩緩轉過身子,她猛然發足一頭朝墓碑撞去——

  這一突變,是眾人萬萬沒料到的。

  展昭等人已經走遠,回身搶來已然來不及,莫研雖然離得近,無奈身法太慢,僅僅拉到一小方衣角。眼見白盈玉即將撞上墓碑,千鈞一發之時,忽有一人搶至她身前,生生將她攔下,正是蕭辰。

  蕭辰本是與莫研同行,他雙目不便,耳力便比常人靈敏,聽到腳步聲不對,不必回頭,人便已飛掠而出,險險救下白盈玉。

  “你沒事吧?”見她身子軟軟癱下,莫研沖上前,焦急道,“干嗎要尋死,就算要死,你也應該去投水,怎麼會想到去撞石頭呢?”

  聞言,展昭暗歎口氣,隱約也有去撞石頭的沖動,連忙將莫研拉開,免得她再胡說八道下去,畢竟旁邊尚有王朝馬漢在場。

  莫研又看到蕭辰按著腰,奇道:“二哥哥,你怎麼了?”

  方才被白盈玉一撞,蕭辰的後腰正頂到石碑邊緣,一陣酸麻痛楚,他觸手摸去,溫熱膩滑。

  莫研探頭望去:“啊!流血了。”

  白盈玉聞言,抬頭見蕭辰手上血跡赫然,頓時大為歉疚,慌忙道:“你……你傷得要緊麼?都是我的錯,我……”

  “知道錯就好。”蕭辰仍舊冷冷淡淡,“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自殘其身,不孝之至。”

  說罷,他便自顧自地走了。生怕師兄走路不便,李栩趕忙追上。

  一只寒鴉立在高枝,零零落落地叫了幾聲,白盈玉坐在原地,望著漸漸模糊的青衫背影,恍在夢中。

  “二哥哥!”

  蕭辰剛回房中換下沾染了血跡的衣袍,便聽見莫研在房門外鬼頭鬼腦地叫他,光是聽著她聲音中的諂媚,便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

  他取過干淨衣袍披上,不耐煩道:“進來吧。”

  聽見他答應,莫研笑瞇瞇地推門進來,看見床上換下的衣袍,忙道:“髒了是不是,我拿去洗。”

  “你傷才好,別來添亂,”蕭辰自己把衣袍拿過去,先放在了一旁,“有事說事!”

  “哦……二哥哥,你覺不覺得白小姐很可憐。”莫研試探問道。

  他淡淡道:“比她更可憐的人,這世上還有很多。”

  “可她幫了我們很大的忙,是不是?”莫研指得是白盈玉自願上堂做供一事。

  這點蕭辰倒沒有否認,點頭道:“她能有此舉,確實不易。”

  “就是嘛,結果她自己還落得被發配邊塞的下場,實在是可憐,你說是不是?”莫研循循善誘。

  蕭辰沒什麼耐心:“別繞彎子了,說正題。”

  “我要救她!”莫研只好直截了當。

  “你連法子都想好了吧?”

  “是啊是啊,還是二哥哥你最聰明。”莫研歡喜道,湊到他耳邊,“我都打聽好了,發配的路線要經過汾水、洛水,而且聽說以前便有性子烈的犯人投了水,水流湍急,屍首找都找不到……”

  這下,蕭辰明白為何在白寶震墓前,莫研怎麼會說出“干嗎要尋死,就算要死,你也應該去投水,怎麼會想到去撞石頭呢?”這話來。當時他聽著就奇怪,現在才明白原來這丫頭早就想好替白盈玉脫身的法子。

  莫研猶在興致勃勃說著:“……她往水裡一跳,到時候只要我從水底把她撈上來……”

  “等一下,”蕭辰微微挑眉,“以前有犯人投過水這事是誰告訴你的?”

  “是寧王殿下,當時展大人也在場,他也承認確是有過這種事。”

  “平白無故的,他們說這個做什麼?”

  “說起押解路線的時候,順口提到的。怎麼,二哥哥,你怕他們懷疑?不會的,放心吧,加上白小姐今天這麼一撞,那麼多人都看見了,到時她投水的消息傳來,不會有人疑心的。”

  蕭辰自然沒有莫研如此天真,但知道這消息竟然是寧晉和展昭故意透露給莫研,想來他們也是有心想幫白盈玉,只是礙於法理,故而假手莫研罷了。

  “二哥哥,你覺得如何?”莫研問道。

  “如此也好,我原想劫囚,但她日後難免受通輯,還得躲躲藏藏過日,倒不如假死一場,來得干淨利落。”蕭辰點頭贊同。

  莫研驚喜道:“二哥哥,這麼說,你原本也是打算救她的?”

  “一來,這大宋律法實在有不通之處,她爹爹之罪,與她有何相干;二來,她於我們山上有恩。於情於理,都不應袖手旁觀。”

  “就是。”莫研笑嘻嘻地附和,“還是二哥哥你明白,我看你要是當官,准比包大人還強。”

  蕭辰冷哼:“胡說!什麼官不官的,我何時稀罕過。”

  莫研忙閉了嘴,轉念又想到一事:“明日白小姐就要被押解往邊塞了,我們也准備准備,跟在她後面一起走吧。”

  “急什麼,再緩個兩、三日不遲。”

  “可是……”

  她話未說完,就被蕭辰敲了下腦袋,“你這毛躁性子何時才改得了?晚些走才不會被疑心,何況押送她的人都是走路,咱們騎馬,一日便能趕上。”

  莫研撓撓耳根:“說的也是……那我得去找押解的差役,讓他們路上千萬不可欺負了白小姐。”她想到這點,又急急往外走。

  “回來!”蕭辰喝道。

  莫研乖乖又轉回來,探頭:“二哥哥,你還有事?”

  “你去說不頂用,得讓展昭去,嚇嚇他們才行。”他囑咐道。

  “哦!”

  莫研快活應了,踢踢踏踏地腳步聲遠去。

  外面的日頭明晃晃的,陽光穿過小小的鐵柵欄落到牢房的地上,轉瞬就變得毫無溫度。

  白盈玉倦倦地縮在一角,頭靠在牆上合目假寐。她知道明日便要啟程往邊塞而去,得走很長很長的路,生怕到時候走不動被差役打罵,現在不得不逼著自己多休息。

  爹爹終於是入土為安了,也算放下她心中一件大事。至於尚在姑蘇家中的姨娘們,也不知她們是否已經得知消息,四散逃去,這實在也是非她所擔心得了的。

  一只老鼠從她腳邊吱吱竄過,她縮了縮腳,唇邊浮起一絲澀然苦笑……

  一月前,自己尚住繡樓之上,錦衣玉食,樣樣事情自有丫鬟服侍得妥妥當當,那時又如何想得到今日的自己竟然是會在這陰氣沉沉的牢房之中,當真是世事多變。

  正想著,突聽見有腳步聲,轉頭望去,原來是莫研拎著食盒,還挾著個包袱進來了。

  衙役攔住她,盡職地檢查了食盒與包袱,見不過是些吃食和衣服鞋襪,便取了鑰匙,開了白盈玉的牢房,讓莫研進去。

  “多謝你,又給我送東西來。”白盈玉感激道,牢飯雖然不至於是餿飯,但自然比不上莫研帶來的豐盛。

  莫研席地坐下,揭開食盒,一樣一樣端出來放到地上,笑道:“我帶了兩個大雞腿,還有一大碗黃豆燜豬蹄,你明日要趕路,不吃飽可不行。……你快吃!”

  “嗯。”

  深知她說的有理,絕非客套話,白盈玉也不遲疑,用手撕下雞腿肉,夾在饅頭中,大口大口吃起來。

  她邊吃著,莫研邊把包袱解開:“這是路上換洗的衣服,還有鞋襪,我都多備了一套。”

  白盈玉方想謝她,卻看見莫研指著鞋內沖她眨眨眼,疑惑道:“嗯?”

  見她不明白,莫研干脆把她的手拉過來,摁到鞋內,白盈玉立時感覺了到鞋墊下有件東西微微凸出……

  莫研朝她打了個噤聲的手勢,才道:“這鞋子你收好了,路上肯定用得著。”

  白盈玉明白鞋中定有玄機,點了點頭。

  “快吃吧,這豬蹄子還熱著呢。”莫研朝她一笑,故意大聲催促道,“涼了就不好吃了。”

  “嗯。”

  直到她費勁吃完,莫研收拾碗筷離去,她才復縮回衙役看不見的角落,取出方才的那只鞋來。

  手指撥開鞋墊,下面藏著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她展開來一看,頓時又是歡喜又是緊張。

  紙上寫道,要她行至汾水時,佯作投河自盡,莫研自會在水中救她。這樣一則免除流放之苦,二則此案牽扯甚大,她畢竟曾上堂作供,假死之後,也免得有人來尋仇。

  字跡瘦勁挺拔,甚有風骨,沒想到莫研人小小的,卻習得一手這樣的好字。總聽別人說字如其人,她復看了一遍,怎麼看都覺得不像是莫研的性格,看來字如其人也未必。她正自胡思亂想著,外間,衙役突然咳嗽了幾聲,似乎是站起身來……




  第七章 午門之上

  她心中著慌,以為他要走過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把紙條藏何處才妥當,索性塞進口中,三下兩下咽了下去。

  那衙役踱到牆角,咳了口痰吐在牆上,又復踱回原位坐下。

  她這才松了口氣,自己暗罵了自己一句,只是紙條卻已經咽下,不由地苦笑一番。

  臨走之前,蕭辰還有一事未了。

  他一直想從公孫策口中套出當年那封密信的內容,可每次遇見公孫策,對方或是閃爍其詞,或是岔開話題,總之就不願告訴他。

  這夜,蕭辰再也按耐不住,決心專程去一趟公孫策所住之處。

  李栩一直陪著他到了門口,叩開門,見有人出來迎蕭辰入內,這才離去。他並不知道二師兄找公孫先生作什麼,他只是明白二師兄不想說的事情,他便是再問也無用。

  “蕭公子,坐!”

  公孫策將他引進自己的書房,又吩咐人去煮茶。

  蕭辰有禮拱手:“在下冒昧前來,還請先生見諒。只因明日在下便要啟程回蜀中去,故而特地來向先生辭行。”

  “說起來,這次的案子多虧你們師兄妹的幫忙。莫姑娘此番要走,包大人還真有些惋惜。”公孫策笑道。

  “小師妹畢竟年紀尚幼,還是不適合作公門中人。”蕭辰話題一轉,“我此番來,其實是有事相求,只是不知先生能否成全?”他本就是不耐客套之人,此時更不願再聽公孫策東拉西扯。

  “……”公孫策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事,卻不願接話。

  蕭辰直切正題:“關於當年家父之事,他所寫的那封密信究竟寫了什麼,難道當真是在通敵叛國麼?”

  公孫策沉默不語,正巧下人端茶上來,他接過茶碗隨即吩咐下去:任何人沒有聽見他召喚,皆不可靠近書房。

  下人躬身退出。

  他轉頭凝視蕭辰良久……

  似乎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蕭辰神情間波瀾不驚,靜若盤石。公孫策能清晰地感受到面前這個年輕人的堅毅決心,即便他今日不說,想來蕭辰定會想方設法用另外的途徑來弄清那封信的內容。

  他長歎了口氣,道:“相信我,即便你知道了那封信的內容,也無法替令尊翻案。”

  蕭辰搖頭:“我從未想過替家父翻案,我只是想……多了解他一點。你曾說當年定案草率,並未查出家父動機何在。故而我想知道,家父究竟為何而死?你們說他通敵,那麼他為何要通敵?信中總該有寫他得了什麼好處吧。”

  “……”

  公孫策端起茶碗,舉到唇邊,久久未飲,又復放下,沉聲道:“我再說一遍,那封信從筆跡到口吻,再到都督大印,毫無疑問是出自令尊手筆。鐵證如山。無論令尊是為何何種緣由,都逃不過他是在叛國。”

  “就算是,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只求先生將當年所知之事,盡數告之。””蕭辰的聲音並不高,卻透著堅持,“無論結果究竟如何,我都心甘情願。”

  這話聽在公孫策耳中,聲音不高,卻令他悚然而驚,駭然望向蕭辰……那一瞬,仿佛時光倒流回二十年前,他又看見了那個身加重鐐卻仍舊姿容明媚的人勾唇輕笑,道:“隨便你們怎麼判吧,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心甘情願。”

  公孫策知道,一直都知道,蕭逸的心裡一定藏著某個秘密,一個讓他可以笑對生死的秘密。

  可他卻一直無法知道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麼。

  二十年過去了,也許眼前這個擁有他血緣的年輕人能找出這個秘密。

  “好,我告訴你。”

  公孫策終於點了點頭,深顰起眉頭,任自己回到蒼蒼莽莽的回憶中去……

  ——二十年前,京城。

  公孫策在刑部任職一名小吏。那日三堂會審,他為書記吏,那是他進刑部以來所遇見的最大的案子。

  堂上坐著誰,他已記不太清楚。

  堂下跪著的那個人,他卻記得甚是清晰。

  順德府都督,蕭逸,人如其名,縱然重鐐加身,囚衣襤褸,卻仍是俊逸悠然,安之若素。無論堂上之人如何質問,他始終一言不發,目光淡然地應對一切。

  公孫策見過許多囚徒,或急切申冤、或不屑多言、又或萬念俱灰,卻從未見過那樣怡然自得的人。

  整堂審判,喧鬧的是他周圍,他卻靜若磐石。

  到了最後,主審大人拍案而起,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樣的罪行足以讓你凌遲處死,只要你供出幕後主使之人,尚還有回旋余地。”

  蕭逸望著主審,微微笑道:“此事乃蕭某一人所為,隨你們怎麼判吧,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心甘情願。”

  問不出來,只得嚴刑逼供,拖下去打幾十棍,再拖上來,下半身囚衣便已被血染透,人卻還清醒著,再也不看堂上之人,只側頭望著堂外的天空出神,目光柔和……引得公孫策也循著他目光望去,看見兩只燕子飛進飛出,口銜著樹枝,正在粱上築巢。

  蕭逸,再未開口吐過一字。

  主審無法,只能接著再打,打完還是審不出來,最後主審們只得放棄,把已打得體無完膚的蕭逸丟回了牢房。

  案卷上呈皇上,朱筆過處,罪名也定了下來:通敵叛國,引西夏人入境搶糧,致使守疆將士折損過半,午門腰斬示眾,以平民憤。

  腰斬這等慘絕人寰的酷刑,公孫策本不想去看,但偏偏當時的監斬官是他的頂頭上司,命他作記錄,百般無奈,只得跟去。

  當日大雨傾盆,圍觀百姓卻無人散去。

  在他所不知道的時候,蕭逸顯然又被用過刑,能看出左腿和左臂都已經斷了,被半拖著出了囚車,又被半拖著上了刑台。

  圍觀的百姓用最惡毒的話咒罵著蕭逸。好不容易與遼國簽訂澶淵之盟,能過些安生日子,此時的百姓無比痛恨興起兵禍的人,那是會使他們喪失親人的災難,而在眼前這群百姓中,不少便是邊疆將士的至親。

  蕭逸,無疑是他們的弒親仇人。

  石塊、磚瓦落雨般飛向刑台,夾雜在其中的居然還有一把斧頭,准頭不錯,正砍在蕭逸背脊上,血嘩一下濺出來的……肩胛骨開裂的聲響並不大,卻足以令公孫策毛骨悚然,他別開頭,沒敢再看,光聽見行刑的劊子手大聲嚷嚷著叫台下的百姓住手,生怕人在行刑前就死了。

  台上台下吵鬧了一會,隨著監斬官擲出的令牌落地,終於回復了安靜。

  公孫策仍是低垂著頭,不想去看慘烈的那刻,只聽見一聲不大的“喀嚓”,似是骨頭折斷的動靜,然後隨著台下百姓的倒抽氣聲,“砰”地一下,某個沉重的物件重重摔下。

  他仍舊不敢抬頭,等了一會,沒有再聽見任何聲音——難道蕭逸已經死了?他緩緩抬起頭,將目光移到刑台之上,眼前的情形是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

  蕭逸已然被齊腰斬斷,猩紅濃稠的血淌了一地,

  而他正用手艱難地撐起自己的上半截身子,試著讓自己坐起來,或者不能用“坐”字,只能說他試著讓自己的半截身子直立起來。

  風呼呼著吹著,四周鴉雀無聲,一片死寂,每個人都死死地盯著他,看著他用僅存的一只手在血泊中掙扎著起身。

  從來不曾見過這樣殘缺肢體的掙扎,公孫策不自覺地死死攥住筆,汗透重衫,想挪開目光,但卻似乎有著千斤重的東西墜在心裡,讓他不能稍離。

  仿佛過了有千年之久,蕭逸終於讓自己“坐”起來了,“坐”得並不穩,半靠著他自己的下半截身子。

  此時公孫策方才能看清他的臉,穿過血污,他的臉俊逸依舊,從容依舊,雙目柔和悠然,望著天際層雲,徑自出神……

  沒有慘叫,甚至沒有呻吟,連雷聲都奇跡地停了下來,安靜地只有風的聲音。

  他擱目之時,雨唰地一下,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沒頭沒腦地打在一切它能夠企及的物件上,不計成本般地瘋狂。

  ——聽到此處,饒得簫辰緊咬住牙根,身體緊繃到極致,卻怎麼也擋不住灼熱的淚水滾滾而下,他不由自主地哆嗦著。

  “那時我就想,他這樣一個人,究竟是何野心要通敵叛國。”公孫策仍陷在回憶之中,無法自拔。

  簫辰哽咽難言,幾次開口都說不出話來,原本撫在紅木桌面上的手已變為緊緊扣住,胸中悲憤難當,氣血上湧。只聽見“啪”的一身,紅木桌子都迸裂,碎屑落了一地,而他既未出掌,亦未出拳,僅憑體內激蕩難耐的真氣震裂了這張桌子。

  公孫策回過神來,看簫辰淚難自禁,連忙安慰道:“大概是由於之前用刑時就流了不少血,所以令尊並未受太久的罪,一炷香的光景,就閉目而逝了。”

  重重點頭,簫辰深吸幾口氣,強制平復下心情,哽咽道:“家父的屍骨……”

  “令尊的屍骨似乎是被家僕收斂了,至於葬於何處,我就實在不知曉了。”

  所幸還有家僕收斂,簫辰不敢想象,若再聽見爹爹屍骨被隨意拋丟荒野郊外或是江河湖澗,他身為人子,實在再無面目立於天地間。

  “先生可否告訴我,那封信究竟寫了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3:28 PM

本帖最後由 suelaby 於 2011-4-3 04:25 PM 編輯

  第八章 汾水風勁

  “那信是令尊寫給西夏將軍李騰沖,讓他出兵大宋,掠奪糧草。令尊則在信中答應與他裡應外合。”

  蕭辰緊皺眉頭:“那這位李騰沖可有出兵?”

  公孫策深點下頭:“有,按信中日期來看,他正好在你父親寫完信半月後出兵攻宋。為何說是鐵證如山,正是因為事實驚人的巧合,由不得人不信。當年的左相歐陽長青是令尊的老師,此事若有余地,他應會出手搭救。”

  “家父當真與他裡應外合?”

  “當時戰局甚是混亂,據後來鹹王所說……

  “鹹王?”

  “鹹王是先帝的弟弟,因喜騎射,常居順德一帶,手底下也養了不少親兵陪他射獵。據他說,當時西夏入侵,而你爹爹卻一直按兵不動,是他率領親兵拼死抵抗西夏人。”

  蕭辰疑惑:“按兵不動……如此說來,應該不能算是裡應外合。”

  “當時,順德經略使易尚文已送來八百裡加急文書,請求朝廷出兵。先帝派了二十萬大軍,向順德府方向集結。有人說,也許令尊就是後來又覺得沒有勝算,故而猶豫,一直未出兵。”

  “後來呢?”

  “二十萬大軍到的時候,聽說已經打得差不多了,便追著西夏人後頭又打了一陣子,後來經過易尚文提議,先帝留下十萬大軍駐扎下來,從此邊境太平,再無兵禍。這事之後沒多久,令尊就被告發了。”

  “那麼現在鹹王可還在?還有那位經略使易尚文,現在何處?”

  “鹹王前兩年剛剛去世,至於易尚文……”公孫策搖搖頭,“他後來又當了兩年的經略使便告病回鄉去了,到現在也未再聽過他的消息。”

  “他是哪裡人?”

  公孫策想了想:“我沒記錯的話,他是福建泉州人。”

  蕭辰點頭,看來想要了解真相,他還須要走一趟福建:“多謝先生!”

  公孫策搖頭:“不必謝我。”

  蕭辰靜靜坐了許久,再無話要問,遂起身,朝公孫策的方向翻身拜倒,公孫策連忙要去扶他,用了幾次力,蕭辰卻是紋絲不動……

  “先生請受了我一拜。”

  “我如何受得起!”公孫策急道。

  “先生待我,並不以罪臣之子相視,當年之事,和盤托出,助我查明真相。如此大恩,焉能不謝。”

  公孫策無奈,拗不過他,只得受了他一拜,趕忙扶起他來。

  蕭辰這才辭別公孫策,只身憑著記憶中的路,回到了開封府。

  月上中天,若有似無的桂香脈脈地浮動在夜色之中。

  包拯尚在書房批閱卷宗,張龍趙虎守在門外;展昭在自己房中,剛吹熄了燈,卻不上床休息,只站在半開的窗前出神;莫研與李栩都在各自房中睡得正香甜。

  蕭辰躺在床上,雖然知道明日一早啟程,應早些休息,可翻來覆去,卻還是睡不著。公孫策所說的話在他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他試著從中間找出不對之處,但發覺由於自己對二十年前的順德府狀況一無所知,根本無從著手。

  當年西夏兵禍之事,公孫策所知都是別人上報朝廷的,歷來地方狀況上報朝廷都會有所差別,甚至戰敗報成大捷也是有的。看來還是得先去趟順德,找些地方上的老人打聽打聽才行。

  一夜雖無事,他卻直到雞鳴之後才小睡了一會。

  次日辭過包拯,蕭辰便與莫研李栩一同離開了開封府,往押解白盈玉的方向追趕過去,天還未黑,便已看見了她與差役一行。

  因為不便露面,故而他們只是遠遠地偷偷跟著。蕭辰雖然看不見白盈玉,卻不時能聽見莫研的唉呀之聲。

  “唉呀!又跌了一跤!”莫研遠遠地望著,搖頭歎息。

  白盈玉身上帶著木枷,沉重不說,看路的話,目光所及實在有限。加上路上崎嶇不平,她又走不慣,絆到石頭樹根,很是容易跌跤。縱然兩位官差並未為難她,可她走了這兩、三日路下來,肩膀、脖頸、還有手腕都被木枷磨破滲出血,腳腕亦被腳鐐磨破,腳底也起了幾個大血泡,膝蓋上亦是跌得血跡斑斑,著實狼狽不堪。

  連李栩都看不下去了,搖頭道:“我看得想個法子,要不然她這模樣,能不能到汾水還難說得很。”

  蕭辰道:“不至於吧,走路而已。”

  “她本來就生的嬌弱,平日又不動彈,現在突然架個死沉的木頭框子在脖子上走那麼老遠的路,肯定吃不消啊。”莫研贊同李栩的說法。

  蕭辰冷漠道:“這些官家小姐,手不能抬,肩不能挑,真不知道除了嫁人生孩子,究竟還有何用。”

  聞言,莫研與李栩對視一眼,深以為然。

  “不過,她對我們山上有恩,還是想個法子,替她把枷鎖去了吧。”蕭辰又道。

  莫研腦子動得最快:“這有何難,晚上趁著他們睡著,把木枷偷出來扔掉,不就結了。”

  “不行,這肯定讓官差疑心,哪家賊偷那玩意,說出去都丟人!”李栩自從吃過虧後,謹慎了許多。

  蕭辰略想了想:“每晚休息的時候,應該都會把木枷卸下來,你們找個機會把鎖眼搗了,讓他們只當是壞了。”

  “這個主意好!”莫研拍手笑道,“索性給那兩差役下些蒙汗藥,我們行事起來也方便。”

  李栩白她一眼:“你別把藥下多了就成。”

  這晚,莫研在他們所飲茶水中下了些蒙汗藥,等那兩名差役昏睡著之後才偷偷溜了進去。木枷就放在牆角,她自懷中取出銀簪,探入鎖眼內,三搗兩搗,便把鎖給弄壞了。這時她才起身進了內室。

  “小七!”

  白盈玉抬眼看見莫研,驚喜低喚道。她在內室,未飲茶水,所以並未昏睡,脖子上的木枷雖然已經卸了下來,可腳上還帶著鐵鐐銬,一動便會有聲響。

  莫研笑吟吟地走到她旁邊,低聲關切問道:“這路上他們可有為難你?”

  “還好,並未打罵於我。”

  “看來展大哥說話還有點用。”莫研撇撇嘴,低頭細看她,不由連連搖頭,“你這脖子全都出血了,他們也不買藥給你抹麼?”

  白盈玉苦笑。

  “我身上倒是有藥,可給你抹了,到時候怕讓他們生出疑心來。”莫研為難地撓撓耳根。

  “我不要緊。”白盈玉微微笑道,拉莫研在身邊坐下。也不知怎得,能在此時此地看見莫研,便覺得份外的親切,比在開封府大牢中時看見她還要覺得歡喜。

  “你先且忍忍,到了汾水便好了。”

  “嗯。”白盈玉想起有重要事情得問她,“對了,你信上說,過河時讓我故意投水?可是我不會水怎麼辦?”

  “有我呢!”莫研自信滿滿,“雖然水流會很急,但我就在水裡等著你,不會有事的。”

  “那我應該何時投水呢?”

  “……”莫研眼珠轉了轉,笑道,“這樣,到時我讓二哥哥吹笛子,一曲將盡的時候投水最好不過。”

  白盈玉微怔了下:“蕭大俠也來了?”

  “是啊,二哥哥說你救了五哥哥,對我們山上有恩。這次他和我五哥哥也都一起來了。”莫研指了指隔壁:“現在他們就住在你隔壁,一牆之隔而已。所以你不用害怕,這路上其實我們一直都陪著你。”

  “你們……對我這樣一個犯臣之女……”

  白盈玉眼眶已經紅了,眼淚噗哧噗哧地往下掉。這路上如何吃苦頭,她都知道自己必須咬緊牙關忍耐,卻在此時聽了莫研的話後情不自禁就落下淚來。

  “你別哭,別哭……”莫研手忙腳亂地替她擦眼淚,“什麼犯臣之女,我們是江湖中人,怎麼會介意這個呢。而且我二哥哥本來就最討厭當官的人,你現在……”

  她撓撓耳根,覺得這話說起來有點怪,正不知該怎麼圓這話,白盈玉已經用衣袖抹去淚痕,眼帶笑意望著她:“替我謝謝蕭大俠與李大俠。”

  “好。”莫研點點頭,“我迷藥下得不多,不能呆太久,你好好休息。”

  白盈玉含笑點頭,目送莫研離開。

  這夜,雖然腳上還帶著鐐銬,身上的傷口也火辣辣地疼著,可卻是這陣子以來白盈玉睡得最為安心放松的一夜。

  接下來的路途中,由於沒有木枷,白盈玉脖子和手腕上的傷都漸漸結了痂,總算是不疼了。只是腳鐐尚在,每日都要走出幾十裡地,腳腕處被磨得血肉模糊,白盈玉硬是忍了下來,一直撐到了汾水岸邊。

  在等候渡船之時,白盈玉凝目細看汾水,果然如莫研所說,甚是湍急,波浪一下又一下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激起水花點點。從河面上卷過來的勁風裡都夾帶著水,刮得人站也站不穩。

  “船來了,船來了!”

  等了小半個時辰,才好不容易來了只破破爛爛的渡船,聚在岸邊等候的大群人都急著往上擠,差役忙催著白盈玉上船。

  為了坐到最外邊,方便投水,白盈玉佯作被腳鐐絆倒,重重地摔了一跤,待等她爬起來,人潮已經自身邊湧過,她們一行是最後上船的,果然如願坐到了船艙的靠外邊的地方,只是她坐在兩個差役的中間,要突然縱身躍出投水,似乎還是有些困難。

  船緩緩駛向江心,白盈玉心中愈發緊張起來,距離她不到二尺之處,便是波浪翻滾的江水。她不會水,見了自然有些犯怵,想到還得跳入水中,更是緊張地心砰砰直跳。

  旁邊差役似有所感,轉頭盯了她一眼:“沒坐過船?”

  “有些暈船。”她頓了一頓,緊接著又道:“想吐……”




  第九章 笛聲悠揚

  差役還未說話,船家已經聽見並趕忙開口嚷道:“想吐到船邊上來,別把船弄髒了!”

  白盈玉捂住嘴,遲疑地望向差役。

  差役不耐地點點頭:“去吧,當心點,抓穩了。”

  得到差役的許可,白盈玉才慢慢地起身,挪到外面船舷邊,船晃得很厲害,她不得不用手緊緊地扣住船舷,才能保持住自己的平穩。

  帶著腥氣的河水就在鼻尖下翻滾,看著眼暈,而且這麼近地盯著看確實讓她有些想吐。她遲疑地、慢慢地把頭往外探……

  幾個笛音突然自江風中竄出,清亮圓潤,動聽得不可思議,頓時滿船的人都支起了耳朵,疑惑地相互對望著。

  連船家都有點發怔,四下張望著,終於隔著水霧之中看見了另一條船,撓撓頭自言自語:“閒得沒事跑江上來吹笛子。”

  笛聲越發清晰起來,悠揚委婉,是一支白盈玉從未聽過的曲子。又或者並不是是曲子,只是某個人隨性而吹,並不在意,並不上心,也不甚認真地吹著,偏偏聽呆了一船的人。

  靠船艙外邊差役抬頭問船家:“這是什麼人啊?”

  船家搖搖頭:“不曉得,以前也沒聽過。”他手搭了涼蓬,瞇著眼細看水霧中的那條船,卻是越想看清越是看不清。

  這笛聲仍在繼續,隨意,閒散,剔透的玉珠般悅人,聽得眾人臉上不自覺地露出淡淡的笑意,原本只撲在趕路的心慢慢松弛了下來,而唯獨白盈玉卻是越發緊張……

  笛音毫無預兆地停了,船上眾人還詫異了一下,越發支起耳朵去尋找,想著笛聲肯定還會傳過來。

  然而,仿佛是吹笛的人懶得再理他們,笛音固執地消失了。

  隨著笛音一起消失的,還有白盈玉。

  “她應該不要緊吧?”

  “倒是還有氣……”

  “那就好。”

  “……我就知道你這丫頭辦事不牢靠,中間也不讓她透口氣,要是她腦子進了水,醒來變成傻子怎麼辦?”

  “我沒耽擱多久啊,再說我有向她渡氣。”

  ……

  白盈玉緩緩睜開雙目,看向在她跟前嘰嘰喳喳的兩人。

  幾乎在她睜眼的同時,莫研朝她撲了過來,喜道:“你醒了!還認得我嗎?你說說我是誰?……還有還有,這是多少?一還是二?”有一根手指頭在她眼前劇烈地搖擺著,幾乎晃成三根。

  在那根手指晃成四根之前,莫研被人踢到旁邊去,取而代之的是李栩,表情很認真,近乎嚴肅地盯著她:“你還記得你自己是誰嗎?”

  “……小七……李大俠……你們這是怎麼了?”白盈玉詫異地虛弱問道。

  李栩迅速被莫研擠開,她同時嚷嚷道:“你看她都認得我們,腦子肯定沒事。”她把白盈玉扶了坐起來,摸臉摸腦袋地擺弄她,“你沒事,對吧?”

  “我沒事。”白盈玉勉力一笑,“真是多謝你,那麼急的水,救我一定不容易。這已經是你第二次救我了。”她還記得自己只是將手輕輕一撐,就翻入了水中,什麼都看不見,漫天漫地的水聲,在她耳邊嗡嗡作響。腳上的鐵鏈很沉,直帶著她往下墜去,似乎有人在往上扯著她,又或者是水流,她根本看不見,不多時便昏了過去。

  “小事,其實也不難。”莫研嘿嘿地笑,李栩白了她好幾眼。

  見白盈玉神情有些恍惚,似是大驚未定,莫研安慰道:“我們現在在客棧裡,你好好休息幾日,咱們再上路回家去。你腳上起了好幾個血泡,我剛才已經替你挑破了,敷了藥。腳腕上的傷也敷了金創藥,過兩天就能好。”

  白盈玉略動了動腿,沒有聽見鐵鏈的嘎吱聲:“鐵鐐……”

  “腳上的鐵鐐銬替你解開,我就順手丟江裡頭了。怎麼,你還想要?”莫研奇道。

  “不是不是。”

  白盈玉連連擺手,其實本來想問莫研又沒有鑰匙,怎麼能打開腳鐐,後來又一想,莫研他們是江湖中人,想來定有許多自己不懂的門道,問了多半也是聽不懂,索性還是不問了。

  莫研折回桌邊,張羅著拿湯水給她喝。

  門被輕叩了兩聲,白盈玉驟然緊張起來,疑心是官差追來,面色發白地盯著門看。

  “小七,開門。”是蕭辰的聲音。

  “來了!”

  莫研口中應著,扭頭朝李栩喊道:“五哥哥,你快去啊!我手裡端著湯呢。”

  其實不用她喊,李栩也已經往門口走了,只不過抽空還笑罵了句:“懶丫頭,能少走一步是一步。”

  門栓被拉開,白盈玉側頭望去,蕭辰邁步進來,神情淡然,仍舊是一襲半舊青衫。

  “她醒了?”蕭辰問道,用得是肯定的語氣。他已聽見莫研盛湯的聲音,自然是盛給白盈玉喝的。

  “嗯,除了腳上的傷,沒什麼大礙,腦瓜也清楚的很。”莫研加重後半句話,之前她還確實擔心在水中時候過長,會把白盈玉腦袋泡壞。

  李栩忙拉了椅子給他,蕭辰坐下點頭:“如此就好。”能聽見床上輕柔的呼吸聲,他轉向白盈玉的方向,“白小姐,不知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我……”白盈玉語塞,她還未來得及想過接下來的事。

  莫研插話道:“二哥哥,她可以和我們一起回家。”

  蕭辰沒有理會她,仍是朝著白盈玉的方向,平平淡淡地問:“你要和我們一起回家?”

  桌上的湯碗冒起團團霧氣,他的臉半隱在這熱氣之後,偏偏聽得人心底冰涼。這不是問句,而是一個拒絕,顯然他並不希望她這個外人同行。白盈玉長在官府之家,與那些姨娘相處多年,這話如何會聽不懂,呆了呆,不知該如何作答……

  不忍心看她的窘狀,莫研輕輕扯了扯蕭辰的衣袖,想替她說話,卻被蕭辰把手打掉。

  “白小姐,此番你落水而逃出生天,官府中人定然以為你已身亡,不會再行追捕。你可以說是再世為人,今後有什麼打算,不妨說來聽聽。你家中可還有其它親人?”蕭辰說得很慢,這下連莫研和李栩也都聽出他的意思來了。

  饒得是在這般境地之下,白盈玉還是有自己的小小的傲氣,她不願搖頭,可事實卻又逼得她沒法點下頭來——除了那些不知所蹤的姨娘,她確是再沒有一個親人了。

  她就這麼怔著,茫茫然地看著蕭辰,想著自己的何去何從。被莫研已經上過藥的傷處,此時才清晰地疼痛了起來,手上的、腳上的、然後沿著脈絡湧上來,最後是心口處突突地發疼。

  “二哥哥,”莫研插口道,“她可以和我住一屋……”

  話未說完,即被人打斷,打斷她的人卻不是蕭辰,而是白盈玉:“小七,多謝你的好意。我想,我老家也許還有人在,我還是回老家去的好。”

  “你老家在何處?”

  “我曾聽我爹爹說過,老家是在廬山邊上的一處小鎮。”那是白寶震以前出生的地方,白盈玉自己並未去過,因為白寶震曾經說過,老家已經沒人了,連他自己也未再回去過。

  “如此甚好,我們可以送姑娘回去。”蕭辰即道。

  “二哥哥……”莫研有些急了。

  白盈玉微垂著頭,低聲道:“不麻煩了大家,我可以自己回去。”

  “二哥哥!”莫研急得直跺腳,“她一個弱女子,一點功夫都沒有,讓人欺負了怎麼辦?”

  李栩也有些發急:“二師兄,這樣不太妥當吧?”

  蕭辰要說的話都已經說完,懶得答理他們,起身淡淡道:“就這樣吧,休息兩日,我們送你回廬山。”說罷,他便自顧自地出了門,李栩忙跟著出去。

  莫研把手上的湯碗往白盈玉手中一放:“你先把鴨湯喝了,一定得全喝了,我囑咐廚房燉了兩個時辰。”

  白盈玉接過湯碗,勉強自己朝她笑了笑。

  “你先吃著,我馬上就回來!”

  莫研也快步追著蕭辰出去,沒忘記把門再關好。

  剛進房間,蕭辰聽著緊隨自己進來的腳步聲,微皺了下眉頭。

  “二哥哥,她一個弱女子,舉目無親,很可憐的。”莫研腳剛邁進門來,就急急替白盈玉說情道,“你不是說她對咱們山上有恩嗎?”

  “正因為有恩才會出手救她。”

  “可是救人救到底嘛,總不能就這麼丟下不管啊。”

  蕭辰冷淡道:“所謂救急不救窮,難道救了她,就讓她賴上我們不成。”

  “她也沒說要賴上我們啊。”莫研搜腸刮肚地想理由,“……那以前師父不是也一樣收養我們麼……”

  話未說完,就被蕭辰敲了一記:“師父收養我們的時候,我們都還是孩子,需要人照顧教導,能一樣嗎?不動腦子!”

  這記爆栗子著實生疼,莫研捂著頭,自知是絕說不過蕭辰,求助地望向李栩。

  李栩舔舔嘴唇,道:“二師兄,我看她那模樣,老家指定是沒人了,她一個人回去怎麼活?若是到頭來,弄得要自賣其身,那我們不就白救她了嗎。”

  蕭辰沒立刻敲他腦袋,看來是在思量,莫研立時對李栩拋去一個贊許的眼色,對此後者顯然不屑一顧。

  片刻後,蕭辰開口了:“若她老家當真沒人了,那就在我們山腳下的小鎮找個屋子讓她住下吧。”

  莫研與李栩對望一眼,倒也覺得此法可行。現在他們漸漸都大了,多數時候都在江湖上游蕩,蕭辰因為雙目失明,則甚少離家。他本就性情孤僻,何況對官家小姐更無好感,想來要他與白盈玉同住一個屋簷下,定然是不快之至。

  “……然後再物色個人,把她嫁了,此事也可完結。”蕭辰說完下半截話。

  “……”

  莫研與李栩瞠目,面面相覷。半晌,莫研才慢吞吞道:“那也得找個她喜歡的人,咱們不能因為嫌麻煩就把她草率嫁了呀。二哥哥,那樣……可不太厚道!”

  蕭辰不耐煩道:“我自然有數。”

  “二師兄,此事……”李栩也想說話。

  “出去,我要休息!”

  蕭辰不耐煩起來,下了逐客令。

  深知他的脾氣,莫研與李栩都沒敢再說話,灰溜溜地出去,替他掩好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3:30 PM

本帖最後由 suelaby 於 2011-4-3 04:27 PM 編輯

  第十章 糖炒栗子

  看白盈玉手中的碗已經空了,莫研又熱心地給她盛了一碗,然後坐在她旁邊看著她喝。

  “這湯很好喝,你也喝點吧。”白盈玉朝她微微笑道,極力想讓自己自然一點。

  眼前的人對她已是極好,他們救了她,免除了她下半生在邊塞服曬谷、椿米等等苦役,而且官府也不會再追捕她,這對於決心要活下去的她來說已經是再好不過。她實在不能再去拖累他們。

  莫研笑瞇瞇地看著她:“你多喝點才是,快些把傷養好。二哥哥說了,要是你老家沒人了,就住到我們鎮上去,也好有個照應。”

  “我……”

  “你被我二哥哥嚇著了吧?”

  “我……”

  “你不用怕他,他雖然說話挺凶,可心地再好不過了。”

  “我……”

  莫研自顧噠噠噠地說話,壓根不給她說話的空隙:“二哥哥還說,等安定下來了,再慢慢給你物色一戶好人家。”

  “……”

  這下,白盈玉已是說不出話來了,盡管鴨湯熱氣升騰,可她的臉卻是愈發蒼白。

  莫研看她表情不對,忙找補了一句:“你別想岔了,我們可不是要把你賣到那戶人家裡去,這事……終究還是要你自己作主的。我們鎮子上有不少年輕後生呢,肯定會有你中意的。”

  蕭辰,他一定是很討厭自己這樣的人吧,從第一次見面,她就能感覺到。

  他雙目雖盲,卻仍習得一身功夫,日常起居亦能做到與旁人相差無幾。而自己呢,白盈玉苦笑著想著,是個一無是處,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的官家小姐。

  所以他才會不願將她這種人收留在家中,才會覺得她除了嫁人,再無路可走。

  “多謝你們,想得這麼周全。”她只能澀然笑道。

  聽她如此說,面上又是帶著笑意,莫研總算是放下心來。

  如此安心住了兩日,在莫研照料下,白盈玉腳上的傷都結了痂,眾人遂決定再住一晚,明日一早便啟程。

  這兩日白盈玉不便出門,蕭辰與李栩雖然就住在她隔壁,但唯有李栩還偶爾過來問下傷況,蕭辰則未再露面。莫研這日上街去,不僅雇好了明日要用的馬車,還給白盈玉買了幾套可供換洗的衣裳。

  “這桂花可真香……”莫研開了窗戶,清涼的夜風湧進來,帶著濃郁的桂花香味。客棧的窗前便栽種著兩棵開得正盛的桂花樹,細細小小的嫩黃掩在夜色之中,嬌羞無限。

  不是莫研的提醒,白盈玉恐怕到離開這家客棧也不會留意到這桂香,對於擺在面前不可知的路途,她無論如何也沒法讓自己安之若素。如何才能靠自己活下來了,她想過太多太多,可想來想去發覺蕭辰說得實在沒有錯,找個人嫁了,大概才是她最好的路。

  “小七,你回了家後想做什麼?”她問莫研。

  莫研偏偏頭,想了想才道:“練武、背書、做飯……也就這些事了。”

  “以後呢?”

  “當然是闖蕩江湖,揚名立萬了。”莫研揚揚頭,答得很快。

  白盈玉微微一笑,有些羨慕地看著她,且不說她究竟能否揚名江湖,就光有這盼頭便比自己強了百倍不止。

  “那你為何不當捕快了?”

  “我五哥哥都出來了,我還當捕快做什麼?”莫研奇道。

  “你辭了?”

  “嗯,不過說起來,當捕快倒也還有些意思。”說到這裡,莫研撓撓耳根。她是背靠著窗口,鼻端聞著桂香,驟然間仿佛聽見什麼一般,左右張望了下,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

  “怎麼了?”輪到白盈玉奇道。

  “沒事……我困了!我要睡覺。”

  莫研說睡就睡,和衣往旁邊榻上一倒,薄被卷在身上,面沖著牆,果真是睡起覺來了。

  知她向來古怪,白盈玉絲毫不以為忤,無奈一笑,吹熄了燈,也上床睡去。

  次日清晨,天初亮,她再一睜眼,莫研榻上空空如也,人已不見了。

  “她什麼時候走的,你難道一點動靜都沒聽見?”

  蕭辰寒著臉問白盈玉,他平日雖冷,卻甚少動怒,此時這般責問她這麼個一點功夫都不會的人,顯然是惱得不輕。

  白盈玉先是搖搖頭,馬上意識到他看不見,忙道:“沒有,我今早醒了才發覺她不見了,桌上就只留了這封信。”

  所謂的信,實際上簡單之極,僅僅有九個字而已——“開封尚有事未了,我去也。”那字潦草之極,象是習的懷素狂草,與之前莫研在牢中遞給她字條上的字有天壤之別。

  李栩把信顛來倒去看了幾遍,聳肩奇道:“她一小丫頭能有什麼事?連說都不敢和我們說就溜了。”

  蕭辰冷道:“她不敢說,自然是跑回開封府當捕快去了。”

  聽他這麼一說,白盈玉頓時想起莫研昨夜所說的話:“對了,昨夜她確實說了句,當捕快倒也有些意思。”

  “……”李栩一愣,轉而失笑,“這小丫頭,一小捕快她倒也能當上癮。二師兄,那怎麼辦?我們回頭再找她去?”

  蕭辰靜默了一瞬,眉宇間地不耐之色顯而易見,隨即淡淡道:“隨她去吧。”

  “她這麼巴巴地趕去吃衙門飯,”李栩搖頭,“她還是我師妹嗎?”

  “要不是為了你,她也不會去當捕快。”蕭辰哼了一聲。

  聽見二師兄語氣不善,顯然是比自己更惱,而且有遷怒於人的勢頭,李栩忙乖巧轉了個話題:“馬車還在外頭等著,我去拿行李。”

  “等等。”蕭辰喚住他,“你陪著白姑娘去廬山吧,順德府離這裡不遠,我要去趟順德府。”

  “……”李栩又呆住了,“二師兄,你去順德府干什麼?”

  “有事。”蕭辰簡短道。

  李栩被他弄得有點蒙,狐疑道:“你不會是想自己回開封去把小七抓回來吧?”

  蕭辰沒回答,只冷冷地哼了一聲。

  李栩立馬識趣道:“你要去順德府,我陪你著去吧,辦起事來也方便些。”

  說起來,蕭辰原也是這樣打算的,讓李栩陪著自己,而讓莫研陪著白盈玉去廬山,可沒想到莫研一聲不吭自己溜了,弄成這般局面。他的心裡明白,到了順德府,若沒有人幫忙,要想了解二十年前的事對他來說著實不易。可若李栩陪他去,那麼白盈玉又該怎麼辦?

  白盈玉在旁邊呆了好一會,見蕭辰沒作聲,頓時明白了自己的多余。

  “我……我可以自己去,蕭大俠有事要辦,不必顧慮我。”她細聲道。

  蕭辰仍舊沒吭聲。

  白盈玉只得又道:“我已經麻煩你們太多,現下傷也已痊愈,我可以自己回去。”

  李栩瞧瞧她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很想勸她不要逞強,剛想開口,便聽見了蕭辰不帶溫度的聲音。

  “你知道買一斤糖炒栗子要多少銀子麼?”

  如此沒頭沒腦的問題,令白盈玉啞然,要不是蕭辰的臉准確無誤地對著她,她幾乎認為這話並非是在問自己。

  “大概是一兩……”

  她支支吾吾道,瞬時看見蕭辰眉頭皺起,忙改口道:“二兩?”

  蕭辰的眉頭皺得更緊,她只好再改口:“那是三兩?”

  這下,連李栩也皺眉搖頭,蕭辰的臉則寒若冰霜。

  不知道這究竟犯了他們什麼忌諱,白盈玉只得語無倫次道:“我……我不愛吃糖炒栗子。”

  還好,蕭辰沒有為難她太久,只靜默片刻,便道:“白姑娘,委屈你先隨我們去趟順德,然後我們再送你南下往廬山。”

  他的語氣頗有些無可奈何,但並非是與人相商的口吻,雖然聲音甚輕,卻是不容反駁。

  李栩接口道:“如此也好。白姑娘,你不會怪我們耽誤行程吧?”

  “怎麼會……”白盈玉忙道。

  “那就收拾東西吧,早點啟程。”

  蕭辰說罷即出門而去,李栩朝白盈玉笑了笑:“你收拾好了就下樓來,我們在大堂等你。”

  “好。”白盈玉點點頭,又喚住正邁腳出門的李栩,“李大俠,那個……一斤糖炒栗子要多少銀子?”

  “十文。”李栩回首,笑得無奈,隨即替她關門而去。

  “……”

  白盈玉低垂下頭,無力地對著空屋,暗惱自己的百無一用。難怪蕭辰會用那般無可奈何的語氣要自己同行。在他們眼中,這樣的自己,恐怕是連京兆府都出不去。

  馬車外間,李栩執鞭策馬;馬車內間,坐著蕭辰與白盈玉。

  為了避免發生以前的事,饒得馬車內空間有限,白盈玉還是小心翼翼地盡可能地坐在距離蕭辰最遠的地方,生怕馬車顛簸,自己一不小心又踩到他的靴子。

  本就不是多話的人,加上尚有自知之明,她絕對沒有要去和蕭辰搭訕的意圖。馬車行了許久,她就一直這麼安安靜靜地坐著,若不是馬車顛簸,她恐怕還會拿出針線活計來打發時間。

  聽著外間李栩荒腔走板地哼著不知什麼地方的小曲,蕭辰靜靜不語,想著自己的心事,眉頭不自覺地顰起……

  二十年的生死茫茫,而今的順德府,究竟還有多少人能記得當年的都督,能記得當年之事?

  連墳頭都不知在何處;或者,是連墳都沒有。

  叛國通敵,何等大罪,那墳頭上可有立碑呢?

  馬車似乎咯到塊石頭,重重的顛了一下,車內的某人似乎不慎撞到頭,盡管強忍著,還是能聽見她悶哼的聲音。

  蕭辰回過神來,此時才想起馬車內還有另外一個人。



  第十一章  我叫阿貓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爹爹對你很好。”他的聲音很輕,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在自言自語。

  白盈玉微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不能確定他是在和自己說話。

  “在你心裡,你爹爹算是個好人麼?”他又問,聲音輕柔地近似於歎息。

  “……嗯……”白盈玉試探地應了一聲,以便確定他是在與自己說話。

  蕭辰微歎口氣:“他一定,待你很好吧?”

  也不管他看得見看不見,她重重地點了點頭,低聲道:“在我心裡,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最好的爹爹。我五歲那年出疹子,發高燒,他就整夜整夜地抱著我,哼歌給我聽……”她的眼底有了淚光。

  蕭辰聽著,澀然笑道:“我七歲的時候也發高燒,難受得厲害,是我師父整夜整夜地背著我。

  “你也是出疹子?”

  “不是。”他輕搖下頭,“眼睛被毒蝕了,解藥也不管用。”

  “原來你……”她輕掩住口,未再說下去,卻壓抑不住心中的吃驚,她一直以為他是先天目盲,卻未料到是被毒瞎了,忍不住歎道,“怎麼會有人這麼壞,居然對一個七歲的孩子下毒!”

  蕭辰苦笑,不欲談起那事,此時心神皆被拉回眼前,又想起另外一事:“眼下官府皆以為你已死,你這姓名也不宜再用,你自己須得另外想個姓名。”

  白盈玉點頭:“自姑蘇往開封時,為了躲殺手,我就換了名字,叫作阿碧,以後也不妨都用這名字。蕭大俠,你覺得可用麼?”教養所至,她最後禮節性地問一句。

  “你自己的名字,又何必問我意見。”蕭辰淡淡道,他向來是不願管別人閒事的,只覺得白盈玉連這種事情都問他意見,實在多余。

  而見他語氣冷漠,白盈玉以為他有何不滿,不由解釋道:“阿碧本是我的婢女,算是因我而死,我……”

  蕭辰打斷她,替她說完:“你是想說,你用她的名字,亦是紀念之意。”

  “嗯。”

  蕭辰冷冷一哼,道:“你自愛喚什麼,與我無關。不過那婢女當真可憐,生前賣身於你家,現下死了,連自己名字都保不住。”

  “我、我、我與她感情甚好……”

  “那我問你,倘若將來有人提起白盈玉三個字,想到的卻是另一位女子,而不是你這個正主。你可會歡喜?”

  蕭辰口舌鋒利,幾乎是永遠占理,白盈玉又怎會是他的對手,結結巴巴了半晌,也想不出理由來為自己開脫,只好低低道:“那我換個名字就是了。”

  “我說過,你自愛喚什麼,與我無關。”蕭辰復淡道,別開臉,不欲再與她說話。

  白盈玉低垂著頭,絞著衣袖一角,苦苦思索一個不會招惹到他的新名字。

  之前同他、莫研、寧晉一起前往開封時,她便知道蕭辰性情陰晴不定,難以相處。但當時因有莫研在旁插科打諢,也未感覺如此難受。而到了此時此刻,她方才覺得難受萬分,覺得對於面前這個人來說,只怕自己是做什麼錯什麼,永遠都一無是處。

  到客棧打尖時,趁著李栩到後院給馬喂草料,她找了個當口也跟過去。

  “李大俠,我有事想請教你。”她站著李栩背後,細聲道。

  李栩剛給馬摟完草,轉身差點撞上她,忙道:“怎麼了?有事盡管說。”

  “為了日後方便,我起了個新名字,你先聽聽,看是否可用。”

  看她鄭重其事的模樣,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原來是這等小事。李栩松口氣,邊拍打著衣裳,抖掉方才粘到衣服上的草屑,笑道:“是什麼名字?”

  “林月半。”

  “月半?”李栩覺得有點怪。

  “嗯,我是月半時出生,林是我娘本來的姓氏。你覺得這名字可還好?”起這名字,白盈玉當真是煞費了般苦心。她尚記得莫研給寧晉起名六斤,是因為寧晉落地時六斤四兩。她是女兒家,自然不能起那麼粗的名字,便用了月半。

  擔心發絲上也沾上草屑,李栩已經開始用手梳理頭發,笑呵呵地點著頭:“挺好,我覺得這名字挺好。”

  “真的。”

  “嗯……你幫我看看頭發上還有草屑麼?”

  白盈玉探頭看了看,搖搖頭:“沒有了。”

  李栩再次整理下衣袍,然後笑道:“走吧,我二哥還在大堂等著呢。”

  “等等……我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待會,你就說這名字是你替我起的,可好?”

  李栩不解:“這是為何?”

  白盈玉為難地咬了下嘴唇,才道:“你師兄對我好像有些成見……”

  “哦……你別多想,我二哥自來如此,並非是對你有所成見。”今日馬車內的對話,李栩也略聽到一點,頓時明白,“……也成,我就說是我替你取的名字。”

  “多謝李大俠。”

  兩人遂往前堂而來,正好店小二端上飯菜。李栩低聲告訴他菜的位置擺放,蕭辰舉筷嘗了幾口菜,微皺了眉,便端了碗只吃白飯,再不去碰那些菜。

  見狀,李栩吃了幾口菜,皺眉叫店小二:“你家買鹽不要錢啊,你自己嘗嘗,這菜裡頭的鹽都夠醃一整頭豬的了。”

  剛說完,他就被蕭辰敲了一記:“又誇大其詞,別難為人家。”

  白盈玉也挑了幾筷子嘗了嘗,確是偏鹹,不過也不至於難以入口。

  店小二一溜煙過來,嘗了嘗,陪著笑道:“客官,您是從南邊過來的吧,我們這裡口重,要不我給三位再上碗清湯,少擱鹽。”

  “不必了,上一壺清茶即可。”蕭辰淡淡道。

  “好勒!”店小二見他們並不存心找碴,爽快答應。

  “二哥,你要是吃不慣,咱們換一家。”李栩方才的話雖是有些誇大其詞,但全是因為他知道蕭辰對吃食甚是挑剔。

  “不用。”蕭辰搖頭,“快點吃吧,吃完早點休息。”

  李栩想起什麼似的,笑道:“二哥,我給白姑娘起了個新名字,林月半,你看可好?”

  蕭辰轉向他,表情很顯然並不滿意:“你什麼變得這麼多事了。”

  “別的暫且不說,”李栩嬉皮笑臉,“你就說這名字如何?”

  “不好。”蕭辰簡單道。

  李栩解釋給他聽:“白姑娘的姥爺家是姓林,她又是月半出生,這名字我看挺合適的。”

  “這種不動腦子的法子也就小七才想得出來。”蕭辰沒好氣地搖頭,“好的不學,你倒學她這些懶法子!”

  白盈玉低著頭,心中暗想:師弟要罵,不在眼跟前的師妹也要罵,這世上怕是沒有他看得順眼的人和事了。

  自小被他罵慣了,對於李栩來說,這話連蚊子叮都稱不上,他仍是朝蕭辰笑道:“二哥,要不你給她取一個。”

  蕭辰皺眉搖頭,然後他的臉轉向了白盈玉,明知他看不見,可她還是急急想把口中的飯菜咽下去,差點嗆到她自己。

  “你難道連自己起個名字都不會?要麼用丫鬟的名字,要麼就讓別人替你取名字。”他並不掩飾他的厭惡,“這般沒有主見,隨便阿貓阿狗都可叫得,何必費腦筋起名字。”

  哽在喉嚨的菜,鹹得讓人嗓子發癢,又有點發苦,白盈玉半日說不出話來。

  折騰半日,繞了那麼大個彎子,結果還是逃不開被他罵,她很想讓自己象莫研和李栩那般面不改色,只可惜這功夫實在不是短短時日能夠練出來的,更何況是對於她這個十六年來都在呵護中長大的大小姐。

  目光落到店外,一頭黃狗趴著,頭就擱在門檻上,眼睛微閉,百無聊賴地打著盹。食盆就在它身側,店家倒進去的殘羹剩湯,尚還有剩余。

  阿貓阿狗,自己原來就是如此而已。

  臉紅一陣,又白一陣,半晌,她才極力平靜地開口:

  “既然如此,我就叫阿貓便是了。”

  “阿貓。”李栩愣了愣,

  蕭辰也愣了下,未想到她竟然會賭氣給自己起這個名字,不過只是一瞬,他便冷笑點頭:“隨你的便。”

  “其實……這名字不錯,真的。”

  李栩只得打圓場,眼睛瞥見白盈玉微垂的雙目隱隱水光浮動,忙安慰道:“吃菜吃菜,這魚做得不錯,你現下叫阿貓,多吃點魚才對。”

  白盈玉本就是滿心委屈,被他這麼一逗,再也忍不住,眼淚掉了線珠子般地往下滾。她忙用衣袖抹了抹,哽咽道:“你們慢用,我先上樓休息。”說罷便急急離桌,用袖子半掩著面上樓而去。

  桌旁,蕭辰執筷的手只頓了一下,便接著吃飯,神情間波瀾不驚。

  倒是李栩有些不忍:“二哥,她一個人孤苦伶仃怪可憐的,你就別難為她了。”

  “我何曾難為過她。”蕭辰淡淡道,“倒是你們,一味的幫著她,難道就是對她好。難道你還能這麼幫著她過一輩子不成。這個世道,你什麼時候見過嬌嬌弱弱的平頭百姓能活下來的。明天開始,你就教她趕馬車。”

  “她,成嗎?”李栩懷疑白盈玉連鞭子都沒拿過。

  “有什麼成不成的,學了自然就會。”

  “哦。”

  李栩只得應了,雖然蕭辰說得都沒錯,可他還是暗自為白盈玉歎了口氣。

  趕馬車,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何況不用同蕭辰枯坐馬車之中,白盈玉實在有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來,你握著韁繩。”趕了一上午的馬車,李栩看她學的差不多,便松開手,把韁繩全然交給她,“我正好歇一會。”他靠在一旁梳理著被風吹亂的頭發。

  “嗯,行。”

  白盈玉點點頭,馬車外陽光燦爛,空氣清新,比起呆在馬車裡要舒服許多。便是握韁的手被磨得有些生疼,但在她看來,也算不上什麼。

  行至一處分叉口,前後兩條路,旁邊石碑示意一條通往扶離,另一條通往呼延口。

  “等等,我得去找個茶寮問問路。”李栩還從未去過順德,不曾走過此路。

  白盈玉遲疑一下,指著右邊的路道:“應該是走這裡,我記得扶離就挨著順德。”

  李栩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你去過順德?”

  “不是,以前曾經聽我娘提過,她是順德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3:31 PM

本帖最後由 suelaby 於 2011-4-3 04:29 PM 編輯

  第十二章 順德滿貫

  “這麼巧!”

  “是啊,可惜我娘從未帶我回來過。”

  “那你姥爺應該也在順德吧?”

  白盈玉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娘沒說過。其實我對順德幾乎沒有任何印象,我連我姥爺叫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

  李栩體諒地停下手中梳子,安慰道:“沒什麼,我也不知道,我連我爹娘是誰都不知道,你已經比我強多了。”

  白盈玉以前曾聽莫研提過,他們都是師父打小收養回來的孤兒:“我知道,不過你們師父對你們很好,是吧?”

  “那是,”李栩爽朗笑道,“要不我現在怎麼這麼快活!”

  白盈玉羨慕地看著他們,歎道:“難怪常言道禍兮福所依,看你們便知當真是如此。”

  此時馬車內傳來清冷的聲音:

  “常言還道,禍不單行,阿貓姑娘是不是也能看出來?”

  白盈玉頓時沒敢再作聲,頭習慣性地低垂下去。李栩捅捅她,無聲地沖她笑嘻嘻扮了個鬼臉,示意她莫要介意。

  如此又過了幾日,白盈玉是鐵了心絕不回馬車內,連下雨都堅持披著蓑衣在外趕馬車,反而讓李栩到馬車內避雨。

  “她要是被雨激出病來怎麼辦?”李栩小聲問蕭辰,“要不還是我去替她吧。”

  “她不是有蓑衣擋雨麼。”

  “可她……”李栩想說她畢竟還是個大小姐。

  蕭辰冷冷打斷他道:“你要明白,她的嬌貴,對她半分好處也沒有。”

  於是李栩不敢再提,而白盈玉也實在出人意料,連著幾天在外頭風吹日曬也未生病。就是手掌長了水泡,水泡破了,她用布扎一扎,接著趕車。

  她這般硬氣,李栩都有些吃驚,忍不住在蕭辰面前贊了她幾句,蕭辰卻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順德府,在她一路堅持下,終於是到了。

  按蕭辰的吩咐,李栩特地打聽著找了家老字號的客棧落腳,然後要了三間房,安頓下來。白盈玉自在房中歇息,李栩梳洗一番後便去了蕭辰房中。

  “二哥,咱們到底來順德做什麼?”他終於忍不住要問,因為直到今日,蕭辰也未告訴來順德的緣故。

  “我要查一件事情,一件發生在二十年前的事情。”蕭辰終於不再瞞他,如實道。

  李栩聽得一頭霧水:“二十年前的事情?是什麼事?”

  “二十年前,順德府都督蕭逸因通敵叛國罪被斬立決,我要查的便是此事。”

  “這和咱們有什麼關系,難道那個都督還偷偷藏了什麼曠世奇珍起來?二哥,你是來找寶貝的?”

  聽他這般胡亂猜測,蕭辰難得地沒有著惱,只是靜靜地搖搖頭,道:“不,我只是想知道,當年的都督,究竟是怎麼想的?……師父說,被斬的都督,是我爹爹。”後面這句話,蕭辰說的格外重。

  雖知蕭逸聲名狼藉,師弟知道真相只怕也要看不起自己,蕭辰卻更是要說個清清楚楚。

  只愣了一瞬,李栩立馬拍拍胸脯:“既然是我二爹的事情,那就說什麼也得查清楚,包在我身上了。”

  在這些師兄妹心中,原是不分彼此,形同一家的。蕭辰明明胸中暖意湧動,卻還是板著臉道:“你這亂拍胸脯瞎保證毛病究竟何時才能改掉!”

  李栩嘿嘿一笑,轉而道:“難怪二哥你要挑老字號的客棧,要不咱們現在就讓店小二喚客棧老板來問問。”

  蕭辰點點頭,又道:“不過你記得,咱們只說以前有親戚在都督府裡做事,二十年前出事後就沒了消息,特來尋親的。”

  李栩連連點頭,他是個急性子,躥出門去就去讓店小二將客棧老板尋來。

  客棧老板見他們問的是都督府中的事情,倒也不怎麼為難,爽快地告訴他們附近便住著一位以前在都督府中做事的,並讓店小二領著他們找去。

  店小二領著他們二人,繞到客棧後的小巷之中,邊走邊提醒他們:“這個人是個濫賭鬼,天天夜裡都出去賭,這會子天還亮著,才找得到他。”

  蕭辰目不能視,但能聞見巷中彌漫著各種腐爛的氣味,腐爛的樹葉,腐爛的吃食,還有散發著腐爛氣味的積水……他直覺地明白這是一處極破舊的小巷,而當店小二領著他們停住一扇門前時,他聞見了自門內傳來的惡臭酒味。

  他知道,門內不僅是一個濫賭鬼,還是個酒鬼。

  “滿貫!滿貫!……”店小二砰砰砰地叫門,以其說是敲,不如說是用拳頭砸比較恰當,“快開門,有人想找你問點事。不是追債的,你快開門!”

  裡頭有了點動靜,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隨之而來的是比方才濃上數倍的宿夜酒臭,然後一個看上去五六十歲的邋遢老頭出現在門口,睜著通紅混濁的眼睛,看著他們。

  “誰找我?”常年被劣酒浸蝕的嘶啞嗓音。

  店小二一手扇著風,一手捏著鼻子,厭惡道:“就是他了,他以前在都督府做過事,你們有事盡管問他。店裡頭忙,我先走了。”

  “勞煩小哥了。”蕭辰點頭稱謝。

  店小二腳不沾地地走了。

  “兩位找我有事?”

  老滿貫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們一遍,似覺得有財運從天而降,原本混濁不堪的眼睛頓時比之前亮了幾分。

  李栩很明白這眼神中的意思,目光往屋裡一溜,髒亂不堪,惡臭連連,他清清嗓子:“咳咳,還是另找個地方說話吧。”

  “行行行,我知道這附近有家酒樓,做的烤乳豬遠近聞名。”老滿貫連忙道。

  還真能順桿爬,李栩搖搖頭,蕭辰卻點點頭:“行,走吧。”

  到了酒樓,要了雅間,三人坐定。老滿貫已經是急不可耐地想點菜,而蕭辰偏偏只點了一壺清茶,便讓店小二走了。

  “既然坐在了這裡,吃什麼就不必著急了,何況還沒到飯口,我也還不餓。”蕭辰接過李栩替他斟好的茶,慢條斯理道。他並非心疼一頓飯錢,只是不想讓面前這老頭覺得他們好欺好騙,說起話來反而有所欺瞞。

  李栩自然心領神會,接著他的話開始唱紅臉,笑道:“老伯,您放心,待會咱們聊得餓起來,你愛吃什麼就點什麼,絕少不了您的。”

  “哦哦哦,那兩位盡管問就是了。”老滿貫只得點頭。

  “聽說二十年前,你是在都督府當差?”

  “嗯。”

  “當時的都督是誰,你可還記得?”蕭辰想試試他是否撒謊。

  “當然記得,蕭逸蕭都督,後來犯了事被朝廷捉了走,聽說被當街腰斬,死得很慘……”老滿貫連連砸舌,特別壓低聲音,做出一副駭人聽聞的模樣。只是說完這話,他再看向蕭辰,呆了一瞬,這才驚道:“這位公子,長得、長得……與蕭都督真像!”

  “咳咳,因為……他是我遠方表叔。”蕭辰道。

  “難怪難怪,你們這家子生的可真是俊,個個好相貌。”老滿貫看著他感慨道,倒不疑有他。

  生怕蕭辰聽著不舒服,李栩打斷他的話,問道:“你可知道蕭逸犯的是什麼事?”

  “我倒是聽說了一點,說是蕭都督與西夏什麼人勾搭上了,以美色誘之……”話未說完,以被李栩厲聲喝住,嚇得他不知何故,呆在當地。

  蕭辰面色蒼白,隱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幾乎要攥出血來,語氣平靜地有些異常道:“小五,你別插話,讓他說下去。”

  然後,他轉向老滿貫,緩緩問道:“你是說,蕭都督他有斷袖之癖?而且是和西夏人?”

  老滿貫看二人反應如此大,暗想是不能說什麼蕭逸的壞話,結結巴巴道:“這個……其實……我也不知道,都是聽人亂說的,做不得數。”

  “你是府裡的人,難道連蕭都督有什麼嗜好都不知道?”

  “我……我只是個看門的人,哪裡知道那麼多。我們做下人的,和都督總共沒說過幾句話。他對我們下人還算是寬厚,挺多就是打打罵罵,也不用私刑,也不克扣月俸,別的我們就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

  “府裡頭的事,你總該知道的吧?蕭都督可有夫人?”後半截話,蕭辰問得特別慢。

  “沒有。”

  蕭辰的心直往下沉,如此說來,自己的娘,爹爹並沒有給她任何名分。而自己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曉。

  “蕭都督又不是山裡的和尚,難道就不碰女人麼?”李栩奇道。

  “這個……是內院裡頭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清楚。不過聽說是有個伺候他的丫鬟懷上身孕,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種。”

  蕭辰急切問道:“那丫鬟叫什麼?”

  老滿貫認真想了半晌,終還是搖搖頭:“想不起來了,內院的丫鬟,我幾乎碰不著面,大多都沒見過。”

  蕭辰難掩心中失望,低首不語。

  李栩見狀,便替他問老滿貫道:“你是看門的,那常與都督府往來的人,你想必是知道的了?”

  老滿貫吸吸酒糟鼻,笑得有些諂媚:“年頭太久,這哪裡還想得起來啊。”

  “小二,上茶點。”李栩在江湖上行走也有些時日,見慣了這種人的,倒也不著惱,笑吟吟地看著老滿貫,“你先吃點東西,好好想想。”順手自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咱們不但好酒好菜,這錠銀子也是你的。”

  銀子,一整錠,圓潤飽滿,映著老滿貫眼睛直發亮。

  他沒想到這兩位衣著簡樸的年輕人出手竟然如此大方。他探出手去,李栩也不攔他,就看著他把銀子攥入手中。

  “拿著銀子,你是不是踏實點?想起什麼來了麼?”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老滿貫滿臉堆著笑,忙連聲道,“公子對我老頭子這麼好,我哪裡敢想不起。”

  “想起來就快說吧。”




  第十三章 酒憶都督

  老滿貫把銀子小心揣入懷中,也不急著說,瞇著眼睛認真沉吟片刻,似在回憶當時情形:“最常來的蕭都督的副將司馬揚,他雖是副將,常來匯報軍務。他脾氣不好,幾乎回回來都是怒氣沖沖地走。還有都監衛大人,也常來,不過後來……”他皺眉想了想,“到了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沒看見衛大人來過。”

  “衛大人是誰?”

  “是當時的都監衛近賢大人。”

  “都監?那不是太監嗎?”李栩怪叫。

  老滿貫似乎被他嚇了一跳,連忙讓他小聲點:“噓、噓……可不敢這麼大聲,這衛大人雖然不當官了,可在順德城裡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可不敢亂說啊。”

  “後來?”蕭辰聽的專注,不理李栩打岔,急問道,“你方才說什麼後來?”

  “就是後來啊。”老滿貫茫然道。

  “我是說,衛大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到都督府來?”

  老滿貫用手抓了抓脖子:“這個,我就記不太清楚了……”他努力回想著,“那年臘月,衛大人就沒來,倒是易大人來過,從那時候算起來,大概有小半年了。”

  “易大人又是誰?”

  “就是當時的順德經略使。”

  “你說,這位衛都監,還在順德城裡頭?那其他那些人呢,司馬副將,易經略,他們現下在何處?”

  “這我老頭子那裡知道多,這麼多年了,他們當官的去哪裡又不會告訴我們小老百姓。”老滿貫這下是真不知道,理直氣壯道。

  早就該明白老滿貫不會知道,蕭辰輕歎口氣,他也是太焦急了才會問他。

  “鹹王你可認得?此人可來過都督府。”他又問道。

  老滿貫搖頭:“他沒來過都督府……不過,蕭都督倒是常去他那裡。”

  蕭辰直覺地追問:“常去?有多經常?”

  “十天半月的……”老滿貫撓著頭想了想,“反正我就記得,蕭都督常陪著鹹王一塊打獵去。”

  “蕭都督身邊還有什麼親近的人麼?”他放緩口氣,問道。

  “親近的人?”老滿貫往嘴裡塞了幾個干果子,邊嚼邊道,“好像也沒什麼親近的人,二寶替他打理些日常瑣事。”

  “二寶?”

  “就是他的書童。”

  書童,那麼顯然是蕭逸日常最親近之人,蕭辰迫切追問道:“你可知道他現下在何處?”

  “不知道,早就不知道了,蕭都督被抓走後,他也就不見了。”老滿貫想歎氣,偏偏滿口的吃食,歎不出氣來,“那時候,都督被抓走,抄家的緊跟著就來了,整個都督府都亂了套,誰還管得誰啊。”

  李栩皺眉:“那原先府裡頭的人,你還有往來麼?”

  “二十來年,死的死、散的散、都沒了,誰還會記得我啊。”老滿貫想起什麼,又難過起來,果子也不吃了,“連我妹子都跟別人跑了,再也不回來了,我們家就剩了我一個,就剩了我一個羅……”他叨叨地,反復重復著最後一句話,倒弄得李栩有些愧意。

  “就剩了我一個”——自己何嘗不是如此,蕭辰輕歎口氣,如他所料,這個老頭半輩子都浸在賭桌和酒壇子裡,不能期望太多:“小五,叫些酒菜吃吧。”

  李栩看老頭一把年紀傷心起來,心有不忍,也正有此意,便喚來店小二點菜。不多時,熱氣騰騰的菜端上來,當中便是一頭金黃油亮的烤乳豬。老滿貫吸溜著鼻子,左手持杯,右手舉筷,方才的傷心之意早已拋諸九霄雲外,大吃大嚼,滿嘴流油,嘖嘖之聲不歇。

  “小五,還有酒麼?”蕭辰問道,不知道為什麼,他此時竟也想喝一杯。

  “有。”

  二哥甚少飲酒,李栩有些猶豫是否該給他斟上。蕭辰的手卻已經朝他伸了過來,他只得把酒壺遞上。

  蕭辰自斟了一杯,微抿小口,隨即一飲而盡,歎息般道:“說說蕭都督吧,說什麼都行,你記得什麼就說什麼。”

  壓根沒聽見他說什麼,老滿貫全部心思都在那頭烤乳豬上,見簫辰、李栩都不甚動筷,他便老實不客氣地將整頭烤乳豬抱在懷中,正尋思著先從豬頭啃起,還是先從豬臀啃起。

  “喂!我師兄和你說話呢!”李栩直皺眉,提醒他。

  “嗯嗯……嗯。”老滿貫從豬臀上抬起油乎乎的嘴,“啊,說什麼?”

  李栩慶幸簫辰看不見,若是讓他看見老滿貫這副模樣在說話,肯定拔腿就走。

  “說說簫都督,說什麼都行,好的、壞的、記得什麼就說什麼……”簫辰又淡淡地重復了一遍。他本就不善飲酒,方才滿飲下一杯,酒勁微微上頭,醉意淺淺,倒是比尋常溫和了許多。

  老滿貫抱著烤乳豬點頭,努力地進入他被酒滲透的回憶之中……

  ——二十多年前,順德都督府。

  滿貫和妹妹是一起進的府,府裡頭的總管讓他們先在廚房打了幾個月的雜,見他妹妹手腳干淨利落,便調了她去打掃房間;而滿貫,因為人還算機靈,便安排他去看大門。

  進進出出,滿貫有時一天能看見蕭逸好幾次,但也僅僅限於在大門口而已。不管是對於那時的滿貫,還是現在的老滿貫,對於他而言,蕭逸都是如天神一般的人物。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蕭逸,那是他頭一遭在門口當差。

  正是黃昏時分,晚霞漫天,他正惦記著晚飯何時送來,便見幾名輕騎由遠及近,朝都督府而來。為首那人不過二十來歲,騎著一匹黑馬,玄袍銀弓,俊美異於凡人,直叫滿貫看呆了眼去。

  至都督府前,那人翻身下馬,瞧見滿貫的呆相,馬鞭隨手一指。

  “新來的。”

  滿貫本能地點頭。

  “那還不開門!”語氣有些不耐。

  滿貫那時並不知他是誰,卻攝於他滿身挾帶的絕代風華,便要去開門。正好總管自內開門迎了出來:“都督,您回來了!”

  原來他就是都督!滿貫驚詫,之前雖然聽說過蕭都督姿容出眾,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的腦中只能怔怔地想著:神仙下凡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發什麼呆,還不快去牽著馬!”總管壓低聲音訓斥他。

  大概是見慣旁人如此反應,蕭逸哼了一聲,雙目似笑非笑,似嘲非嘲,馬鞭扔給總管,徑自入內去了。

  時日長了,見慣了蕭都督進進出出,滿貫也未再失禮。不知為什麼,雖對都督容貌已是見怪不怪,可看見都督時,他還是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他身為男人尚且如此,更別提府中的丫鬟們了。

  一日無事,妹妹來尋他閒話,兩人在門房中說起都督,妹妹無不羨慕他。

  “你在門口,還能時常見著都督,不像我們,只能趁著都督不在的時候去打掃,一個月都見不著他幾次。”

  滿貫嘲諷她:“別癡心妄想了,都督這樣的人,就是見著你,也跟沒看見一樣。”

  “哥,你怎麼這麼說自家妹子!”妹妹有些惱。

  “我哪有說錯,你不就想給人家當妾麼。我勸你早點打消這念頭!”

  話有些重,妹妹當真氣惱,起身就要走,他也懶得去攔著她。本來,妹妹就是個鄉下丫鬟,姿色平平,心眼還實,哪裡是個給人作妾的料。

  只聽見,身後妹妹輕輕“啊”了一聲,然後撲通跪下:“都督。”

  都督!

  滿貫嚇了一跳,趕忙回身,果然是蕭逸帶著書童正站著距離門房兩尺外的樹蔭下,他的目光仍舊是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微低了頭瞅妹妹。

  “你,想給我做妾?”他輕聲問,讓人聽不出是在嘲弄還是在詢問。

  妹妹慌忙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沒有,都是我哥他亂說。”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真的!真的!”

  見她慌亂的模樣,蕭逸身後的書童輕笑出聲。

  蕭逸直起身來,無不遺憾地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他們呆呆立在原地,尚能聽蕭逸與書童在說話。

  “二寶,連個丫鬟看不上我,我這輩子怕是討不到媳婦了。”

  “……都督,您多慮了。”書童回答。

  滿貫與妹妹面面相覷,都不明白蕭逸究竟在想什麼。

  ——蕭辰手邊的一壺酒已經是半滴不剩,老滿貫仍在斷斷續續地說著,只是思緒象斷了網的蜘蛛絲一般,七零八落,早已不知搭到哪裡去了……

  “二哥,菜都涼了,咱們回去吧。”李栩輕聲問蕭辰,後者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就這麼靜靜地坐著出神。他不由要疑心蕭辰究竟是在出神,還是根本就是喝醉了。

  老滿貫已經啃完了烤乳豬,整壇子酒也進了肚子,半醉半醒,正沉浸在某場他引以為豪的賭博之中,雙目充血拍著桌子得意地叫嚷,桌上的菜倒有一大半都被他的口水噴灑到:“……他拍著桌子沖著我叫:‘姓林的!別以為老子怕了你!咱們三把賭生死!’我說好!就賭豹子……”

  李栩瞪了他一眼,懶得搭理,暗自搖頭,輕拍了拍蕭辰:“二哥……咱們回去吧。”

  大概是酒喝多了的關系,蕭辰只覺得腦子漲得有些疼,扶著額角站起來,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李栩忙伸手扶住他。

  “二哥,怎麼了?不舒服?”

  蕭辰擺擺手,低低道:“這酒有點上頭。”

  老滿貫見他二人皆起身,也趕忙起身來,又被凳子絆倒,摔了一大馬趴。待李栩要伸手去扶時,他自己又已爬了起來……

  他抬頭時正看見蕭辰的臉,楞了一瞬,立馬又趴到地上,只是這回還揪著蕭辰的衣角:“都督,都督……我是偷了個府裡的花瓶出去賣,您別跟我計較,我也實在是沒辦法……”

  袍子被油膩膩的手抓著,臭烘烘的酒氣直沖鼻端。“小五……”蕭辰無力道,他是習武之人,雖然一抬腿就能把老滿貫蹬開,可他不想,也不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3:32 PM

本帖最後由 suelaby 於 2011-4-3 04:30 PM 編輯

  第十四章 衣襟翻飛

  李栩忙把老滿貫拉扯開,扶他到椅子上坐好,結果他揪得太緊,把蕭辰衣袍也給扯破了一角。接著又喚來店小二,結了帳,額外打賞了不菲的小費,吩咐他將老滿貫送回家去。如此安排妥當,他才扶著蕭辰回去。

  夜已有些深了,似乎在吃飯間下過一場雨,青石板路油光水滑,能聽見往來過路的靴子踩在上面濺出的細小水花聲。

  蕭辰深吸口氣,雨後所特有的清涼甜香不易察覺地滲人心脾,腦子也清明了些。

  這家酒樓與他們所住客棧距離甚近,李栩扶著他往客棧走去,老遠便看見客棧外頭白盈玉在焦急地張望著。

  看見他們出現,她忙快步迎了上來。

  “你們……他……”看見李栩扶著蕭辰,她還道是出了什麼事,慌忙關切問道。

  聽見她的聲音,蕭辰顰眉:“這麼晚了,你不在客棧裡呆著,出來做什麼?”

  “我以為你們……”

  “以為我們丟下你,自己走了?”蕭辰冷淡道。

  “不是……沒事。”白盈玉本想解釋,可立時聞見了淡淡的酒味,見蕭辰臉色微微發白,眉頭皺得愈發緊,也不知是因為厭惡,還是因為身體不適。她知趣地把話咽了回去,微垂下頭,此時解釋並不重要。

  李栩忙打圓場道:“走吧走吧,早點回去歇著。”邊說邊沖白盈玉擠擠眼睛,示意她蕭辰身體不適。

  白盈玉會意,讓在一旁,轉而隨在他們身後同回客棧。垂下眼眸的一瞬,看見了蕭辰的衣袍在夜風中翻飛,能看見被撕裂開的一角。

  也許可以替他補起來,針線活她還是做得來的……念頭自她腦中一閃而過,她立時飛快否定,光是要她鼓起勇氣對蕭辰提此建議,她就已然做不到了。

  還是算了,算了,她暗自告誡自己,自己已經夠惹人煩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素日就不善飲酒,蕭辰回了客棧房間,簡單梳洗後,還是覺得不適,神情倦倦。李栩知他飲酒時並沒有吃什麼菜,幾乎算得上是空腹喝了壺酒,便又下樓讓廚房下碗熱湯面端上來。

  不多時,熱氣騰騰的大碗湯面端了進來,店小二朝他們笑道:“二位爺可算是回來了,方才下大雨,隔壁那位姑娘可急壞了,借了傘便讓我告訴她地方,要給你們送傘去。結果她去了一趟也沒找著你們,只好又回來。”

  聽罷,蕭辰一怔。

  李栩楞了下,問道:“那她就一直在門口等著?”

  “可不是麼,她又不知道二位爺上哪裡去了,幸好後來雨停了,二位爺也沒淋著雨。”店小二點點頭,笑道,“沒別的事,小的就先出去了。”

  “麻煩你了。”

  店小二關門而出。屋內,李栩打了哈哈,想說什麼,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終是沒說出口,只把碗往蕭辰面前挪了挪:“二哥,你若不想吃面,喝點熱熱的面湯,胃裡也會舒服點的。”

  蕭辰沒動,靜默了半晌才道:“你去問問她想吃什麼,只怕她還沒吃過東西。”

  “不會吧,這麼晚了。”李栩奇道。

  “她身上沒銀子。”蕭辰不耐煩道,卻也不知是對誰不耐煩。

  李栩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這才想起一路行來,壓根沒在她身上擺銀子,實在有些不妥。

  “那她可以記賬啊。”李栩還是想不通,他自己就是絕對不會讓自己餓著的人。

  “你看她臉皮那麼薄,象能開口要求記賬的人麼。”蕭辰搖頭。

  “那我趕緊去問問……”李栩跳起來就往外走。

  蕭辰在他身後補充道:“別忘了放點銀子在她身上,沒吃飯還是小事,要是哪天走失了,豈不麻煩。”

  “嗯嗯。”

  李栩連連點頭。

  隔壁,白盈玉正抖開被衾,給自己鋪床。

  趕緊睡覺,睡著了就不覺得餓,她如是所想,動作卻有些發軟,腹中亦傳來嘰嘰咕咕的聲響。

  外間有人敲門:“阿貓姑娘,是我。”

  聽出是李栩,還道是有什麼事,白盈玉忙開了門,問道:“李大俠有事?”

  “我二哥讓我來問問你,你可用過飯了?”李栩笑問道。

  “我……”

  若是說沒吃過,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更麻煩;可若是說吃過,今夜著實難熬。白盈玉還拿不定主意應該點頭還是搖頭的時候,腹中不合時宜地嘰咕了一聲。

  李栩顯然是聽見了,笑道:“還真讓我二哥說對了,你還真是沒吃。你想吃什麼?要不我讓廚房下碗面送上來。”

  白盈玉歉疚地道:“我總給你們添麻煩。”

  “怎麼會。”李栩安慰她道,“你還想著給我們送傘,我們還沒謝過你呢。”

  沒想到讓他們知道了,白盈玉更不好意思:“是我太笨了,連地方都沒找到,還好你們沒有淋到雨。”

  李栩笑道:“是我們去了酒樓,難怪你找不到。我二哥說那些話是無心的,你別往心裡去。對了……”他掏出了銀兩放到桌上,“他讓我給你些銀兩擺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

  既然是蕭辰的意思,那還是不要拒絕的好。白盈玉似乎已經能隔著牆看見他不耐煩的神情,只得點頭收下:“替我謝謝蕭大俠。”

  見李栩欲走,她遲疑了一下,又道:“那個……”

  “嗯?什麼?”

  “我……看見蕭大俠的衣衫好像有處地方破了,我勉強會些針線活,他若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替他補補。”她鼓足勇氣道。

  李栩倒是一點也不見外,喜道:“你會針線活,太好了。那我待會就拿過來。對了,我有兩件衣衫,也有處地方開了線,你能補麼?”他與蕭辰都不擅長這等縫縫補補之事,若再滿大街找裁縫店著實也是個麻煩事,眼下白盈玉會針線,自然再好不過。

  “當然。”

  李栩的不客氣,讓白盈玉放松了許多,她點頭笑道。

  待白盈玉吃過湯面,李栩果然抱了一堆衣衫過來,看上去絕不象他之前所說的兩件衣衫而已。

  “這個……我仔細翻了下衣衫,又發現好幾件都有破損。”李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會不會嫌太多了?”

  “怎麼會。”

  白盈玉笑道,她倒是很喜歡李栩不見外的舉動,和莫研很相似,無形間便給人於暖意,似乎也親近了許多。

  李栩把衣衫一件一件挑出來給她看:“這兩件是我二哥的,除了下擺,袖口的線也有些松了,另外……他大略地把需要修補的地方指出來。

  白盈玉看了下,都是些小處,幾針便能縫好,只是這些衣衫顏色各有不同。蕭辰衣衫僅有青灰二色,而李栩的衣衫則鮮艷得多,寶藍、蔥黃、豆綠,甚至還有他身上穿的海棠紅。

  “補起來都不難,只是線還得到街上配去。你們急著穿麼?”

  “不急不急……你慢慢補便是,反正我們還得在順德呆上幾日。”

  “那便好,我明日便去買些線來,日後路上也方便些。”白盈玉頓了下,終還是不放心地問道:“他……這衣衫……他知道麼?會不會生氣?”

  “當然不會,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李栩打著哈哈,沒敢說自己是趁著蕭辰睡著後才把衣袍拿出來,蕭辰壓根就不知道。他笑嘻嘻地揮下手以示無礙,往門外退去:“你早點歇著,我就不打擾了。”

  “哦……”

  看來蕭辰果然不知道,白盈玉忐忑地應了,看著桌上的那堆衣袍咬咬嘴唇。

  罷了,想那麼多作什麼,自己是好意替他縫補衣衫,又不是做什麼壞事,何必這般不安。她取過桌上的一件半舊青衫,很普通的料子,手肘處被磨的微微有些發白,自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了。

  可說來也怪,為何這襲青衫穿在他身上,無端地楞是讓人有飄逸出塵,不敢近前的感覺。她拿著衣衫,腦子仿佛看見蕭辰穿它時的模樣,怔怔地盯了一會兒,半晌才回過神來,發覺臉紅得燙手。

  未敢再深想下去,她放下衣衫,跳起來吹熄了燈,自上床歇息去。

  次日清早,李栩來叩門喊白盈玉下樓用早食。

  白盈玉梳洗後趕忙下樓來,卻見桌邊只有李栩一人,並不見蕭辰,奇道:“蕭大俠呢?他不吃麼?”

  “我二哥頭疼,怕人多吵,就不下來了。”

  “他不舒服?”白盈玉立時想到他昨夜面色微微發白的模樣,關切道,“病了?”

  “應該是昨夜裡酒喝多了,我二哥酒量不好。”李栩笑道,“你不用擔心,不打緊的。我已經讓廚房煮了醒酒湯,待會就端上去給他。”

  白盈玉方放下心裡,取了個饃饃,垂頭吃粥。

  “待會我陪你去買針線,方才問過小二哥,附近不遠便有繡坊和裁縫店。”李栩三口兩口啃完一個饃饃。

  “其實,我可以自己去。”

  白盈玉不想被人看成是什麼事都做不了的人。

  李栩端起碗把粥喝盡,才道:“沒事,我正好也要去替我二哥買幾件衣衫。”

  買衣衫?白盈玉一呆,直覺的反應便是蕭辰得知自己替他補了衣衫後,干脆連衣衫都不要了,所以要買新的。如此想雖然有失厚道,可蕭辰性情實在太過古怪,她著實捉摸不透,只覺得此種可能甚大。當下她也沒好意思問,默然埋頭啃饃饃,心裡不免有些難過。

  李栩給蕭辰送過醒酒湯後再下樓來,白盈玉也正好吃完,兩人遂出了客棧,往街這邊過來。在繡坊挑了幾色絲線,又買了針線包,她再隨著李栩到衣袍鋪挑選衣衫。

  “要最好的,最好的!”李栩一進鋪子就朝店家朗聲道,“不是最好的,就別拿出來給小爺我礙眼了。”




  第十五章 他是舅舅

  “客官,您是要……給這位小姐買衣衫?”光聽見他說要最好的,卻不說要什麼衣衫,店家一時摸不著頭腦,“還是您自己穿?”

  “都不是,我給我二哥買,他比我略高些,也略瘦些。”

  “行行行……”店家忙不迭地繞到裡面,不一會便拿了好幾款衣袍出來,“這些都是上等的料子,特地從江南運過來的貨,您瞧瞧。”

  李栩買起自己的衣衫來,素來只挑色彩中意的。他對古玩甚是精通,可對面料卻是一竅不通,隨手挑挑揀揀,有些拿不定主意。

  白盈玉在旁,伸手摸了摸料子,輕輕搖搖頭,如實道:“這料子有點綃,在江南可不算是上品,老板,還有別的麼?”

  “你還懂這些?”李栩正發著愁,聽她如此道,頓時驚喜。

  白盈玉澀然一笑:“你莫忘了我以前住在什麼地方,別的都不會,衣料還是略懂一二。”李栩這才想起白盈玉她爹爹原是姑蘇織造,這面料的事情,她耳濡目染,自然是懂得比他多。

  那店家聽出白盈玉的江南口音,知是遇上行家了,不敢再打馬虎眼,便領著他們進了裡間去挑選。

  李栩反正不懂,有白盈玉在,樂得雙手抱胸閒在一旁。

  “這件,你覺得蕭大俠會中意麼?”白盈玉挑選半晌,最後從含煙羅中挑出了一件玉色的,“雖不算極好的,但也稱得上是上品了。”

  李栩尚未開口,那店家已挑起大拇指,稱贊道:“姑娘真是好眼力,這確是小店裡最好的貨了。不敢說順德城內裡面再沒有,但絕找不到比它更好的。”

  李栩拿過衣衫,摸了摸,他沒有蕭辰那般敏銳的觸感,也摸不出究竟好在何處。但既然白盈玉和店家都說好,那應該就錯不了了。拿在身上一比劃,這衣衫顯然是大了一圈,他扭頭問道:“可有小一些的,這件可有些大。”

  “唉呀!不巧了,這色就做了這麼一件。不過也不妨,料子倒還多著,要不您再做一件便是了。”

  “再做一件?那得等多久?”

  “快的話,三、四天光景也就好了。”

  “這麼久。”李栩連連搖頭,蕭辰定然不耐煩等那麼久,撓頭想了想,望向白盈玉:“你會針線,要不你替二哥把衣衫改一改?”在他的認知中,改衣衫也是針線活,對於白盈玉來說,應該不難。

  “……”女紅之中,白盈玉當然也學過裁剪,只是用之甚少,此時只得點了點頭,“我可以試試。”

  “行!那我們就買這件,改改就成了!包起來吧。”

  李栩拎著店家到外間討價還價,唇槍舌戰之後,店家敗下陣來。他這才付了銀子,同白盈玉一起回客棧。

  兩人剛進客棧,突有一人自身後趕過來,看見李栩喜得大聲嚷嚷道:“李公子!李公子!”

  李栩回首,見是老滿貫,相較昨日,老滿貫全身上下都收拾了一番,光鮮了許多,也沒有那麼邋遢了,只是那股子酒臭味依舊,仿佛長在他身上一般。

  “哈哈,你這模樣是要去相親不成?”李栩打趣他。

  “李公子說笑了。”老滿貫諂媚地湊上前來,盡量文縐縐道:“昨夜後來我喝多了,蕭公子問的話都沒聽清楚,也沒說清楚,真是慚愧。所以我今日特地前來,看兩位還有什麼想問的,老頭子我一定竹筒倒豆子,統統告訴你們。”

  李栩只是笑,心裡知道這老滿貫被昨日的銀子養饞了,所以來看看能不能再賺一點。

  老滿貫見李栩笑而不答,不知他何意,也跟著嘿嘿地笑,不經意間瞥見旁邊的白盈玉,笑聲立止,不可思議地盯住她……

  白盈玉見他目光唐突,心中不禁惶惶,往後面挪了一步。

  “這位姑娘長得、長得……”老滿貫仍盯著她,竟然還跨了一步上前。

  李栩不解其意,打趣道:“老爺子,您都一把年紀了,怎麼還瞧著大姑娘就走不動道。”

  “不是不是,我是覺得這姑娘長得著實像我妹子,特別是那眼睛和鼻子,簡直活脫脫和我妹子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

  白盈玉微微一怔,遲疑問道:“老人家,請問您貴姓?”

  “我姓林。”

  “姓林!”李栩反應甚快,先大叫起來,指著白盈玉道:“阿貓,你上回說過你娘家也姓林!”

  嘴唇微微顫抖著,白盈玉焦切地盯著老滿貫問道:“請問,你妹子喚作什麼?”

  “她叫招弟,因為我爹娘本來還盼著再生個男娃。”

  不對,娘的名字並不是招弟,白盈玉失望地垂下眼簾。

  老滿貫撓撓頭,又道:“對了,進了都督府後,她嫌名字不好聽,又給自己起了另一個名。”

  “是什麼名字?”

  “我也記不太清,好像和柳樹有關系。”

  “可是……林扶柳?”

  老滿貫拍著腦門,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林扶柳,怪拗口的,還是招弟叫的順口。”

  眼中含淚,白盈玉萬沒想到能在此地遇見親人,盈盈拜下:“舅舅!”

  老滿貫有些驚住,抖聲問道:“你,你是招弟的孩子?”

  “是,我娘閨名就喚作林扶柳。”

  “快起來,快起來……”老滿貫手忙腳亂地扶起她,“你娘呢,她現在在哪裡?”

  “我娘,在八年前就已撒手人寰。”

  老滿貫呆了半晌,口中喃喃低道:“死了……原來她早就死了……我還念叨了她這麼些年……原來她早就死了……”他的一雙老眼愈發混濁起來,“那你爹爹又是誰?”

  “我爹爹……”白盈玉猶豫一瞬,“他是個做綢緞生意的……”

  “哦,生意大不大?”老滿貫的聲音透著驚喜,迫不及待地問道。

  白盈玉自他眼中看見了與姨娘們相似的光芒,神色黯淡了下,答道:“只是小本生意,而且他也已經離世。”

  “哦,這麼說,你這孩子現在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可許了人了?”老滿貫的眼睛往李栩身上一溜。李栩出手大方得很,他尋思著她若與李栩在一塊,也算是佳配。

  “不、不、不……”白盈玉知他想岔了,可又不能將白寶震的事情告訴他,求助地看向李栩。

  可惜李栩立在一旁,雙手抱胸,皺眉望著房粱,猶在神游太虛,壓根看不見她的示意。他怎麼也想不到老滿貫竟然會是白盈玉的舅舅,如此說來,白盈玉的娘當年也在都督府中,是個丫鬟……實在想不明白,只覺得這叫一個亂,又叫一個巧,還是應該先告訴二哥去。他剛一轉身,便看見蕭辰。

  “二哥!”

  聽見李栩的喚聲,白盈玉回過頭去,也看見了蕭辰……

  此處是客棧大堂,又是晌午時分,客人來來往往,加上店小二殷勤地招待聲,顯得甚是熱鬧。在這其中,蕭辰愈發地顯得格格不入,他在距離他們約一丈遠的地方靜靜而立,似乎並沒有要近前的意思。

  “二公子!二公子!”

  老滿貫隨著他們轉頭,看見他便熱情嚷嚷,恨不能上前握了他的手說話。他不知道蕭辰姓名,只聽見李栩喊他“二哥”,便只喊他二公子。

  酒臭撲鼻而來,蕭辰不著痕跡地讓開一步,有禮道:“老伯,今日來可是有事?”

  “我就是特地來問問兩位公子,還有什麼事想問,或是還想聽我說些什麼。我昨夜裡酒喝多了,說話不清不楚,兩位公子若是有聽不清的,也盡管說。我是真沒想到啊,來這裡還能碰上我侄女,你們說說,這可不就是老話常說的緣分麼。我合該與二位公子有緣,你們還想知道什麼盡管問,盡管問,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千萬別和我客氣。”

  他語氣中的期盼滲於言表,讓蕭辰無法置若罔聞。

  “此處不便,到我房中再談吧。”恐老滿貫的大嗓門,嚷嚷得整家客棧都聽見,蕭辰只得往裡讓去,讓他上樓到房中細談。

  “好好好。”

  老滿貫見有機可趁,很是暗喜,又假模三道地讓李栩白盈玉先行,倒弄得他象主人一般。

  李栩見蕭辰讓老滿貫上樓,既然明知老滿貫是來混吃騙喝的,思量蕭辰的心境,並不阻攔。

  白盈玉垂著頭走在最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舅舅這般腆著臉順桿爬,就為了從蕭、李二人身上多撈些好處。蕭辰不會察覺不到這點,她本以為他會出言譏諷,然後將舅舅打發了,卻未料到他竟然會請他們上樓詳談。

  ““二哥,買了件上好的羅衫,只怕是有些大了。待會你試試,不合適的地方阿貓說她會改。”進了房門,李栩朝蕭辰道。

  蕭辰才簡單“嗯”了一聲,臉准確無誤地轉向剛跟進來的白盈玉,漆黑如墨的眼珠仿佛真的能看見她一般,道:“阿貓,那就麻煩你了。”

  白盈玉被他這麼一“看”,怔了怔,半晌才回過神來輕聲客套道:“不麻煩,我恰好會點針線活而已。”

  蕭辰沒再與她客套,轉過臉,窗外的光線透進來,能看見他側面微微擰起的眉峰。她立刻後悔自己所說的話,盡管那話絲毫挑不出毛病,可她明白蕭辰絕對不是一個喜歡客套的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4:35 PM

  第十六章 清瘦如竹

  “原來你叫阿貓?”老滿貫故作熟絡地朝她笑道:“這名字有意思。”

  白盈玉淡淡一笑,並不多做解釋。

  “你娘以前就喜歡貓,見了路上的小貓,就想抱回家去養……”顧著說話,老滿貫差點被門檻又絆了一跤,幸而李栩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是麼?”

  聽見他說起娘親以前的事,白盈玉便忍不住很想聽。

  “可不是麼,大冬天的撿了小貓帶回來,在家裡叫得□人,結果還是被我丟了出去,為這事,她可沒少哭鼻子。”

  “大冬天!那貓肯定凍死了!”李栩聽了直咂舌,“何苦呢,留家裡還能抓耗子……”

  “小五,你買的衣衫呢?”

  顯然不欲再聽這些閒聊,蕭辰打斷他的話,問道。

  “在我這裡。”白盈玉拿著羅衫手足無措地站著他面前,她想讓蕭辰試穿下衣衫,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才不會惹他生厭。

  蕭辰的手卻已觸到她拿著的羅衫,明白她的意思:“讓我試試。”不待她回答,他便已將絲袍抽走,走到屏風後頭,換上了這襲羅衫。

  衣衫確是大了些,卻愈發顯得他的清瘦如竹,裊裊淡青,如煙如霧,似有淡淡的光芒籠罩在他周身……

  觸及肌膚處,涼意淺淺、光滑細膩,一摸之下便知道這羅衫確是上品,穿去衛府也勉強可以應付場面,他立了半晌,不見白盈玉上來量衣,自行在腰間拉扯了下,出聲道:“衣衫腰這兒太寬,須得改改。”

  “嗯嗯……嗯……”

  白盈玉如夢初醒,上前去替他量了量,腰間大約寬出了半個手掌,他竟是這般瘦削……她情不自禁地有些心疼,幸而只是一瞬,隨即便回過神來,臉已有些紅了,忙轉到他身後,低聲道:“肩部恐怕也得改一改……蕭大俠,你把手平舉起下,我看看袖子是否得改?”

  蕭辰依言舉起手來,她按著他的胳膊整理好衣袖:“袖子雖稍長些,但有流水之姿,正是特地這般做的,我想就不必改了。”

  蕭辰淡淡“嗯”了一聲:“改衣服會很麻煩麼?”

  “不會。”白盈玉微垂了頭在細看下擺。

  “我明日便要穿,可來得及?”

  “……來得及。”

  他開了口,白盈玉未想太多便應承下來。其實她以前也只給自己做過一件女衫,從未改過衣衫,更別提是件男衫。

  默默記好要修改的地方和尺寸,蕭辰也已換下了衣衫,她接了過來,仍舊微垂著頭,卻掩不住微微泛紅的臉。

  “我先回去改衣衫了,舅舅……”

  “你去,盡管忙去,二公子的事情要緊,咱們既然認下了,以後的日子可就長遠著,將來我把你娘小時候淘氣的事統統告訴你。”老滿貫笑道,反而催促著她快走。

  白盈玉頷首,與眾人告辭,方才離去。

  見她走了,蕭辰又讓李栩去請店小二送一壺茶與幾碟茶果過來。老滿貫暗暗歡喜,慶幸早起還未吃過東西。

  李栩吩咐完店小二,便返身回來,剛進屋卻又被蕭辰攆了出去:

  “你去歇著吧,我想單獨和老伯聊聊。”

  “哦……我就在隔壁,二哥你有事就叫我。”李栩不敢不依,只得退了出來。

  蕭辰讓老滿貫也坐下,也不急著說話,等著店小二將茶水點心都上齊了,才掩好房門。

  “老伯,我確是還有一事想問。”

  “公子盡管問便是。”

  蕭辰頓了頓,艱澀問道:“傳言之中,蕭逸有斷袖之好,這話可是真的?”

  “這個……”老滿貫有些為難,實在是因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其實我也不大清楚,至少在府裡頭的時候,沒見蕭都督養什麼兔兒爺。”

  “那和他來往的那些人中,可有……”

  問這話時,蕭辰把自己恨得牙根癢癢的,卻又沒法不讓自己去問。

  他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麼樣的答案,想證實所有加諸在爹爹身上的惡言都是假的嗎?他知道這不可能,無風不起浪,從那些清一色的穢言看來,爹爹定然不會是什麼兩袖清風潔身自好的人。

  那麼,如果是真的,他為何還要追問,他不由得暗自氣惱自己。

  老滿貫並未查覺到蕭辰的異樣,想了想便道:“說起有那好兒的,可能是衛大人,聽說以前他家中養過些十二、三歲男娃兒,不過這些都是舊話了。以前蕭都督倒是與他關系不錯,兩人常有往來,可至於是不是……我就真的不好說。”

  衛大人,是那個太監,爹爹竟然與個太監往來密切,蕭辰壓抑住心中反感,提醒自己:幸好衛近賢還活著,而且就在順德城內,對於自己來說,厭惡不厭惡暫且擱在一旁,此人對當年之事定然知道不少,他愈與爹爹往來親密,愈是重要線索。

  “不過蕭都督天人一般的,平常又是眼高於頂,衛大人長得平常得很,我猜想,他便是真有那好兒,應該也看不上衛大人吧。”老滿貫得意地臆斷了下。

  聽了這話,蕭辰表情古怪,也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半晌才淡淡問道:“蕭都督平常都是眼高於頂的樣子麼?”

  “嗯……”老滿貫連連點頭,他對此印象極深,“蕭都督那眼神,好像就沒什麼人、沒什麼事能讓他往心裡去的。”

  “瞧不起?”

  “也不是瞧不起?”老滿貫撓撓頭,費勁地想找出個詞來,無奈他就是個粗人,也不知該用什麼詞來形容,“就是、就是……他看著你的時候,你會覺得渾身不自在,像是身上有什麼地方讓他不耐煩,又讓他覺得既可笑還看不上眼那味道。”

  似乎那種目光此時此刻就出現在自己眼前,似笑非笑,似嘲非嘲,蕭辰靜靜地出神……

  “公子!公子!”

  蕭辰被老滿貫喚得回過神來,抿了口茶,接著問道:“他……對誰都這樣?也包括衛近賢、司馬揚他們這些當官的麼?”

  “可不是麼,對誰都這樣。”老滿貫頓了頓,“……我只見過一次,他沖易大人發火的時候才不這樣。”

  “易經略?”

  “嗯,我記得有一回易大人來府裡,蕭都督送他出來的時候,臉上怒氣沖沖,說話也很不客氣,直愣愣的,我還從來沒有看見過他那樣呢。”

  蕭辰微微一怔:“我記得你昨夜說過,司馬揚來都督府裡,走的時候也常常發脾氣?”

  “司馬將軍那不一樣,不管他怎麼發火,蕭都督都是老樣子,不急不火的,多半還笑嘻嘻的。可司馬將軍照樣老往府上跑,倒像是都督府有繩子拴著他似的。說起來也怪,除了那次對易大人發脾氣,我還真沒見過蕭都督發火的模樣。”

  “他與易大人常有往來麼?”

  老滿貫搖頭:“少得很,幾乎是不來往的。”

  易尚文,易經略——蕭辰暗自心道:如此這麼說起來,爹爹與他的關系應該是最疏遠的,也不知當時究竟發生了何事,會讓爹爹當眾發脾氣。

  茶水已涼,老滿貫吃了幾塊茶果,見蕭辰一徑出神,似乎再無事要問,便自心中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他雖然不很明白白盈玉與蕭、李二人的關系,但姑娘家能隨著兩個大男人到處跑,想來一定不一般。加上之前見為蕭辰量衣時,白盈玉害羞的模樣,他的心裡莫約也有些數了。

  他在此地無親無故無所依靠,乍然從天下掉下個侄女來,若能借她攀上個好靠山,自己那些個賭債就不怕沒人替他換了。

  正自想著,便聽見蕭辰開口道:

  “多謝老伯,我已無事相詢,你若惦記著阿貓,她就在隔壁,你可自去探她。”

  “不不,她正在給二公子改衣衫,我現下就不去了。說起來,我那侄女孤苦伶仃,真是多虧你們的照顧了,我這作舅舅的,得替她爹娘謝謝你們才是!”

  “言重。”

  “你們和她,是原本就認得?”老滿貫就是想套出他們之間究竟是何關系。

  蕭辰沉默一瞬,而後道:“我們兩家是故交,她家遭難之後,便將她接了來。”他已知白盈玉的母親亦曾經在都督府中做事,也認得爹爹,說是故交,倒也不能算是撒謊。

  “原來如此。”老滿貫心中欣喜,暗想:如此說來,她與這兩位公子關系甚厚,說不定還是青梅竹馬,難怪能只身與他們同行而毫不忌諱。

  “阿貓就住在隔壁,您若還想找她敘敘,盡管去便是,我就不耽誤了。”蕭辰起身讓道。

  “不了,她現下正在改您的衣衫,這可是細致活,我就不打擾她。既然認下了,以後日子長呢,也不在乎這麼一時半會兒,呵呵……那,我明日再來。”老滿貫笑呵呵地起身。

  蕭辰微微頷首:“慢走。”

  “成成……不送不送……”

  老滿貫口中客套著,見蕭辰立在原地,並無絲毫相送之意,訕笑著掩飾尷尬,終是掩門而去。

  聽見他的腳步聲踏踏往右,接著是下樓梯的聲響,漸遠漸小……蕭辰尚立在原地,思量片刻,也循著門口的方向走去,出門左拐,前行約七八步才停住,手摸到木門,輕叩了幾聲。

  “是誰?”

  軟儂的聲音自內傳出來,他聽出了掩飾在聲音之下的緊張,微顰起了眉,她簡直象小獸一般容易受到驚嚇。

  “我是蕭辰。”

  幾乎是在話音剛落的瞬間,他又聽見裡面傳來聲被極力壓抑的倒吸氣聲,不由地眉頭又擰緊幾分。自己又不是洪水猛獸,她不至於要如此驚慌失措吧。

  很快,白盈玉拉開了門,飛快地看了眼蕭辰,又微垂下頭,方才被針扎破的手指藏在衣袖中。她不自覺地總把蕭辰當明眼人待。

  “蕭大俠,請進。”一路行來,蕭辰從未主動來找她,她實在有些不安。

  蕭辰進門,立著。

  白盈玉手足無措地跟著立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拉了一下桌邊椅子,發出聲響,同時道:“請坐。”

  蕭辰這才循聲坐下,道:“你舅舅已經回去了。”

  “嗯。”白盈玉在他對面坐下,手猶豫著伸向茶壺,卻又不知他喝不喝茶,在倒茶與不倒茶之間天人交戰。



  第十七章 乍見師父

  “他曾問起我們之間的關系……”蕭辰聽見茶杯響聲,即道,“我不喝茶,不用麻煩。”

  果然,白盈玉只好再縮回手來。

  “我說,我們兩家是世交,你家遭難之後,便把你接了來。”蕭辰道,“來日,他若問起,你別說岔了。”

  “世交……嗯,我知道了。”原來是為了此事,白盈玉微松口氣。

  蕭辰微抿了下唇,又道:“我還有一事,想冒昧相詢。”

  “嗯?”

  “你娘是林老伯的妹妹,當年曾經是順德都督府的一名丫鬟,你可知道?”

  娘以前是丫鬟?——白盈玉茫茫然地搖頭:“我娘只告訴過我,她的老家在順德。”

  “你爹是如何遇見你娘的,你可知道?”

  “不知道,他們沒告訴過我。”

  “那麼你爹娘與你提起順德的時候,都說什麼呢?”

  白盈玉墮入到更深的茫然中,她不明白蕭辰怎麼會對自己爹娘感興趣起來:“好像沒說過什麼……”

  “真的沒有?你能再好好想想麼?你爹是在順德認識得你娘麼?”

  白盈玉的娘是都督府的丫鬟,二十年前都督府大亂之後下落不明,而後嫁給白寶震,而白寶震當了官。白寶震會和此事有關系嗎?蕭辰不知道,只覺得此事應該不會如此巧合。

  不知他心中所想,白盈玉極力在心中回憶著過往的記憶:“我只聽他們提過當年一位大哥,說他怎生怎生的好,現在想來,應該說的就是我舅舅吧。”

  “你舅舅?”

  蕭辰心中一凜,心道:如此說來,白寶震定然也在順德呆過,否則如何能認得老滿貫。

  自白盈玉房間回來後,這一整日,蕭辰都在想著那幾個人與爹爹的關系。

  司馬揚司馬副將,他是爹爹的副將,常在府中出入,並不掩飾情緒,顯然是與爹爹關系不錯才會這般。

  衛近賢衛都監,聽起來爹爹與他常來常往,應該是與爹爹關系很近的人。

  鹹王,爹爹常與他一起打獵,關系應該也不錯,只可惜此人已經故去。

  易尚文易經略,幾乎沒有往來,可爹爹卻沖他當眾發過脾氣。

  最後是白寶震,他當時在順德定是個無名小卒,可後來卻與林扶柳離開了順德,而且當上了官。

  在二十年前的那場風波裡,他們各自又究竟是唱的什麼戲呢?

  對了,還有書童大志,他對爹爹的事情一定知之甚詳,只可惜人海茫茫,當年的書童卻又到哪裡去找。

  蕭辰太陽穴突突跳了幾下,原本一片黑暗的眼前迸出幾點金星,這是頭疼將起的預兆。

  他顰眉起身開窗,讓風吹進,等待著讓人痛苦不堪的疼痛襲來。自七歲那年中毒,雙目失明之後,便落下了這病根子,頭疼說來就來,毫無緣由,也沒有任何的良方可解,唯一的辦法就是強制忍耐,硬捱過去。

  “咚咚咚。”有人在叩房門,聲音很輕,帶著拘謹,顯然不會是李栩。

  雙手手指正在額上太陽穴按捏,蕭辰緊抿著唇,他知道外面站著是誰,可他不想理,此時此刻也實在沒有精神去理會。

  那人又敲了幾聲,“咚咚”的聲音仿佛一把鈍斧直接叩在蕭辰腦中,蕭辰緊咬住牙根,忍受著由這聲音所帶來的痛苦。

  “蕭大俠,你在麼?”

  在數次叩門,得不到回音之後,白盈玉鼓足勇氣開口問道。

  幾乎就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門自內被拉開,蕭辰臉色青白,絲毫沒有打算掩飾他的怒意,直接沖她吼道:“你究竟有何事!”

  “我、我……”白盈玉被他駭到,驚得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快說!”

  蕭辰對她的厭惡之情溢於言表,他的頭已經疼得恨不能直接往牆上撞去,可眼前這個女人還不知道在磨蹭什麼,連句話都說不清楚。

  “我……”白盈玉抬眼看見他的樣子,眉頭緊鎖,面白如紙,驚道:“你是不是不舒服?生病了麼?”

  蕭辰一再忍耐著:“有事快說!”又一波頭疼襲來,他忍不住呻吟出聲,伸手按住額角,大拇指幾乎是深嵌入內。

  “頭疼?!”

  白盈玉這才看了出來,她自幼是見慣母親頭疼的模樣,知道這種痛苦甚是磨人,而現下看蕭辰的模樣,他的痛苦似比母親當年還要難受上萬分,身子站也站不穩一樣。

  顧不得許多,她扶著他就往床走去,低聲道:“你且忍忍,我知道頭疼難受得很,我馬上去叫李大俠過來。”

  “你……”蕭辰話未說完,就被她扶著躺倒,陷入錯愕之中。

  而白盈玉慌亂之際,壓根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舉止有何不妥,她尚記得母親那時的一些舉措。瓷枕太硬,頭疼時候不能枕,得換上用絲綢軟枕,現下又哪裡去找絲綢軟枕呢?她飛快地四處張望了下,僅有被衾面是緞子,顧不上多想,她拉過被衾一角來,僅僅疊了兩疊,先讓蕭辰枕上去。

  緞面絲涼的觸感,觸著額頭,把蕭辰弄得發怔,聽著身旁尚在奔忙的腳步聲,等等,還有水花聲……

  她想做什麼?他想問的時候,腳步聲已經奔了回來,一方浸濕的方巾敷上額頭,冰冷凍人,他本能偏了下頭,卻馬上被她扶正,復把濕巾整理好。

  “我沒發燒。”他很快反應過來,伸手就要把濕巾拿下來。

  “我知道你沒發燒,頭疼的時候冰一下會覺得舒服一點。以前我娘頭疼的時候,都是用冰塊來敷,現下沒有冰塊,只好用冷水。你且將就著,好好躺著歇息,我去叫李大俠過來,很快就會好的。” 她說得很輕很快,似乎明白聲音帶給他的痛楚有多大,只是語氣卻像是在哄小孩兒。

  蕭辰自然不吃這套,沒聽她的勸阻,濕巾已經被拿下來,咬著牙根道:“我不是你娘。”

  “……”

  白盈玉輕咬下嘴唇,知道爭辯只會讓他頭更疼,故而沒有再說話,先奔出門去找李栩。客棧裡裡外外找了一大圈,偏偏都找不到李栩的人影,原來李栩見這日無事,便溜到對面茶樓去聽說書。近雖然是近得很,可她哪裡想得到,急得在客棧裡團團轉。

  房間中,蕭辰獨自躺著,頭痛欲裂之余,還要盼她千萬別再進來煩人。方才被他自額上拿下來的濕巾尚在手上,正滴滴答答得滲著水,床前地上積起一小灘水跡。

  官家小姐就是官家小姐,連個帕子都拎不干!現下他連氣都歎不出來,又一波疼痛襲來,手一緊,將帕子擰干,復敷到額上。

  冰涼確實能讓頭痛紓緩了些,他並不是不知道,只是實在短暫地可憐。

  這樣的清靜沒有過多久,門被推開,不止一個人的腳步進來,然後他聽見了此刻他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我……我找不到李大俠,所以只能請大夫來……”

  “出去!”沒等她說完,他就怒喝道,“我不需要大夫,出去出去!統統都出去!”以如此大的嗓音說話,最痛苦的是他自己,疼得如被幾把利錐直搗入腦中一般

  “這樣不行,你得讓大夫看看!開方子吃藥,才能好得快。”面對他的怒氣,白盈玉奮發出少見的勇氣,不僅枉顧他,竟然還在招呼大夫:“大夫,他難受得很,你快想法子。”

  似乎是藥箱砰然落地的聲音,疼得他整個頭都縮了一圈。更可氣的是,大夫居然聽她的,而不聽他的。

  “出去!統統都出去!”他繼續恨恨道,因為實在疼得厲害,聲音都微弱了許多。

  沒人理會他。

  “你把手伸出來,讓大夫把下脈。”為免讓他難受,她盡量輕聲道。

  蕭辰壓根不理會:“出去!”

  “蕭大俠,你不能這樣。”白盈玉見他就像個孩子那樣耍脾氣,實在替他著急,連男女之別都顧不得,硬是扳住他的右手,想給大夫把脈。

  一只手自然是扳不動。

  兩只手一起用上,還是扳不動。

  白盈玉額頭冒汗,卻不肯放手……

  這個女人到底在干什麼!蕭辰雙手緊握成拳,只要他一發力,或是順手一推,白盈玉就會飛出去,至於會撞到什麼桌椅板凳、或是花瓶盆景,那就不是他會操心的事了。

  “我求求你,把手……伸出來。”即使在勸他的時候,她也還在用力扳著他的手,“讓大夫看了,你馬上就會好的。”

  蕭辰壓根不為所動,想狠狠心把她摔出去,自己還能落個清靜,手上繃了勁,正待發力,突然感到內關穴被人點中,隨即便是酸軟無力。

  “辰兒,對女娃娃可不能這樣!”溫厚和暖的聲音,雖是在薄責他,卻帶著七分笑意三分寵溺。

  蕭辰吃了一驚:“師父!……您怎麼會在這裡?!”

  眼前這老頭兒亂須蓬雜,目光溫暖明亮,卻又帶著些與年紀不相稱的頑皮。白盈玉怔怔地呆看他師徒二人,不明白自己匆忙中從客棧門口拉來的江湖郎中怎麼會是蕭辰的師父。

  “……您不是郎中啊?”

  楊漸低頭瞧了下自邋遢衣著,是他為了怕李栩發現而特別置辦的郎中裝扮,這話自然不能說,只是嘿嘿笑道:“我雖不是郎中,可專會治他這病!女娃娃,你找我算是找對了。”

  不過這麼一打岔的功夫,蕭辰已經有點明白,用左手撐起身子,不滿道:“師父,您是不是自蜀中就一路跟著我?”

  “沒有!”楊漸飛快道,又怕因為答得太快而引人懷疑,補充道:“真的沒有,我是從昆侖山過來的。”

  蕭辰“哼”了一聲,顯然不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4:37 PM

 第十八章 說來話長

  “行了,你不是頭疼麼?別想太多!……起來,坐好!”

  楊漸怕他糾纏這個問題,自懷中掏出幾枚金針,挾在雙手指縫之間,運勁往蕭辰面門送去……瞬即,白盈玉忙閉上眼睛,連口也掩上,生怕自己叫出聲來,

  等了一會,並沒有聽見預料中蕭辰的痛呼,她小心翼翼睜開雙眼,看見蕭辰額上發際插著金針,隨著他呼吸而輕微的顫動著。

  他好像好多了,她細瞅蕭辰的臉色,見他眉宇間的痛苦之色稍緩,不復之前的煩躁焦怒,心口稍松,不知不覺間自己也長紓口氣。

  “我要睡覺,師父您莫要偷偷溜走。”他低低嘀咕了聲,倒像孩子般在撒嬌,說完便復躺了下去。

  金針刺穴,稍緩疼痛,他已是疲憊之極,再無過多話語。

  “嗯,睡吧,等醒了再與我說話。”替他整理好被衾,楊漸朝白盈玉笑著打了個手勢,示意她一同出去。

  兩人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間,又替他把房門關好。

  “他,真的不要緊了麼?”

  正是午後,大堂中也沒什麼人,尋了不起眼的一角坐下,白盈玉有些擔心地回望樓上。

  楊漸微笑道:“辰兒這是老毛病了,每年都得發個兩、三次,不打緊的。……女娃娃,你是誰?”

  “我……”白盈玉猶豫片刻,“我叫阿貓。”

  “阿貓,真是個好名字。”楊漸想都不想就嘖嘖稱贊,接下來又道,“你對辰兒很照顧,我該謝謝你。”

  白盈玉唰地臉就紅了,支支吾吾道:“沒有,是蕭大俠和李大俠對我一直很照顧。我……我其實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做不了。”

  楊漸招手喚了店小二上茶,對她說的話似乎渾不在意:“辰兒我還不知道他麼?一句話讓你跳,兩句話讓你惱,三句話就能把你噎個大跟頭。他要是想照顧誰,那誰可就真是倒了霉。”

  因為拿不定主意該表示贊同,還是應該替蕭辰說幾句好話,白盈玉只能抿著嘴垂目微笑。

  “怎麼,你也被他唬傻了?”楊漸把她的不語當成呆滯。

  “沒有。”白盈玉忙抬頭解釋,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問道,“前輩,您方才說這是蕭大俠的老毛病了,他是怎麼得的這病?”

  楊漸長歎口氣:“此事說來話長。”

  正好店小二送了茶上來,楊漸便先倒了一杯,又給白盈玉也帶上。畢竟是前輩,見他給自己倒茶,她忙起身用雙手接過。

  見狀,楊漸連連擺手:“坐下坐下,我們山裡粗人不講究這些。”

  白盈玉謝過他,捧杯坐下。

  先咭了口茶潤潤嗓子,楊漸才道:“是辰兒七歲那年的事了,他不小心中了毒,廢了一對招子……”

  “招子?”白盈玉對於江湖上的話聽得不甚明白。

  “就是眼睛,眼睛被毒瞎了。”

  “哦……”

  楊漸接著往下講:“眼睛瞎了之後就落下了這病,大概是想事情想得多了,腦袋就會疼。他每年總得發個兩三次,這孩子性子又倔,疼起來就把自己悶聲不響地關起來。”他長長地歎了口氣,作為收尾。

  白盈玉還等著他說下去,半晌才發覺所謂的“說來話長”原來是如此之簡潔,只得訕訕問道:“是何人這般狠毒,要害一個七歲的孩童?”

  聞言,楊漸又歎口氣,搖頭道:“此事……”他頓了片刻,弄得白盈玉以為他又要說什麼說來話長,才接著道,“只能說是天意弄人。”

  天意弄人……她聽不明白,但想楊漸不願細說大概另有緣由,礙於禮貌而沒有再追問下去。想到蕭辰雙目失明,比起常人已是極為不便,卻還得忍受頭疼之苦,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輕歎了口氣。

  “唉,這話要讓他聽見,准又得惱。辰兒這娃娃脾氣不好,你多包涵著點。”楊漸又替蕭辰說起好話來。

  “他挺好……不會……”

  白盈玉正在煩惱該點頭還是該搖頭的時候,便聽見大堂門口有個人驚喜交加地喚了一聲:

  “師父!”

  楊漸還未來得及抬頭望去,李栩已經飛身撲了過來,自後親熱地摟住他脖頸。力度之大,讓旁人都替他覺得憋氣。

  “好了好了,你這小猴子,快下來!”楊漸笑罵道,用手把李栩拉下來。

  李栩松開手,繞到他跟前,沒臉沒皮地一頭栽進他懷裡,要不是身形太大,只怕還想在師父懷中打幾個滾。

  “師父您都不知道,我在開封可受了大罪,差點就死了,見不著您。”李栩哇哇地訴說著,“幸好後來沒事,不然我可就死定了,連狗頭鍘我都瞧清楚什麼模樣……等這次回了家,我再也不出門了。”

  這麼大個人,平日裡也是人模人樣的,見了師父便跟小娃娃一般無異。想起之前,蕭辰那樣冷若冰霜的,在楊漸面前也難免露出孩子樣來,白盈玉不由地心中好笑,忙低下頭抿茶掩飾唇邊笑紋。

  楊漸輕輕拍打著李栩的背,安慰道:“沒事就好了,每回出了事都說這話,你倒是說說,你在家裡頭能正經呆上幾天?哪怕多呆個一年半載把功夫老老實實練練也是好的,這三腳貓的功夫不闖禍才怪。”

  “師父!我這次是真的差點死了,您怎麼也不心疼我……”李栩打不起滾來,便開始扭,扭得櫃台上打盹的掌櫃都看不下去,鄙夷地別開臉去。

  “你再折騰下去,我這把老骨頭就要被你拆散了。”楊漸告饒,“好了好了,知道你這次是真吃了苦頭,快起來,讓別人見了笑話。”

  “誰愛笑話由他笑話去!”李栩才不理會別人怎麼想。

  “我告訴你,你二哥在樓上頭正疼著呢,你可別讓他聽見動靜。”

  聽了這話,李栩才直起身子,壓低了聲音驚道:“二哥又頭疼了?我看看去。”

  “扎了幾針,已經睡下了,你別去打擾他。”

  “哦。”李栩就著師父的杯子喝了口茶,初見的歡喜勁總算是消退了些,這才想起來問:“師父,您怎麼會來這裡?”

  “這話我倒想問你,辰兒和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是二哥想查些事情……”李栩猶豫了下,望了眼白盈玉。

  白盈玉是見慣眼色的,知道自己畢竟是外人,他們定然有事是不願讓她知道的。不願惹人厭煩,她遂起身道:“前輩,我房中尚有針線活未做,不能相陪,還請原諒。”

  楊漸白了李栩一眼,倒也不勉強她:“我這老頭子哪還用得著陪,你有事就忙去吧。”

  白盈玉微微一笑,行禮後離去。

  朝著她的背影,楊漸努努嘴,問李栩:“她,打哪裡來的?”

  “此事,說來話長……師父,您還沒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先說。”

  “不行,您先說!”剛說完,李栩頭上頓時吃了記爆栗子。

  “小猴子還和我爭,快說!”

  就著一壺茶水,楊漸聽著李栩絮絮叨叨地講了來龍去脈,方才明白了白盈玉的身份,點頭道:“這事做得對,這女娃娃著實可憐,又可以說是咱們山上的恩人,應該好好照顧她。”

  李栩壓低嗓音湊近:“二哥說了,要是她老家沒人,就在咱們鎮上找個人把她嫁了。”

  “……辰兒說的?”楊漸直顰眉,可白盈玉是個活生生的大姑娘,他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安置,半晌才道,“那也得尋一戶好人家,莫坑了人家。”

  “反正這事我可不在行,還是師父您老出馬說個媒吧。”

  “我哪裡成!……這事既然是辰兒說的,就讓他自己辦去,咱們都別摻合。”

  “對對對。”

  兩人各自把事情推得一干二淨,然後才心安理得地繼續品茶。

  一直到黃昏時分,蕭辰才算是緩過勁來,撐起身子,再拔掉額頭上的金針,找了塊布包起來。

  “咚咚。”他敲了兩下右邊的牆,如果李栩在屋內的話,應該會過來。

  不過一會兒,李栩果然探頭進來:“二哥,你好些?”

  “師父呢?”他不答反問。

  “在我房裡歇著呢,還給你剝了些核桃,他說要是你好些了就過來。”

  聽見師父沒有走,蕭辰這才松了口氣,披上外袍,便隨著李栩一同往隔壁的房間。

  看見他進來,楊漸笑道:“醒得還真是時候,待會正好一起用晚飯。……頭還疼麼?”

  蕭辰循聲,摸到桌椅,在他身旁坐下,倦倦地搖了搖頭,輕聲道:“好多了。”又從懷中掏出小布包遞過去,簡單道,“金針。”

  “吃吧,聽說這核桃補腦子,多吃點。”

  收了金針,把桌上剝好的一碟子核桃仁推到他跟前,楊漸伸手摸了摸他腦門,汗津津的,頭發也是散著,看上去蕭辰著實憔悴得很。他半是憐惜半是無奈地歎了口氣:“你這娃娃,又在想什麼事情,把腦仁都疼成那樣?”

  “老毛病了,我想不想事情,它都得疼。”

  蕭辰偏了偏頭,拒絕他再摸自己腦門,自取了核桃仁往嘴裡送,問正題道:“師父,您什麼時候來的順德?”

  “我來了有些日子,我就知道你這娃娃肯定要往這裡來,所以就先來等著你。”

  蕭辰皺了皺眉頭:“您是不是知道當年的什麼事?沒告訴我?”

  “都是朝堂官府裡頭的事情,你師父我就是個跑江湖,哪裡會知道。”

  “那您來這裡等我是為何事?”

  楊漸干笑兩聲,沒有回答。



  第十九章 夜改錦袍

  蕭辰卻已經猜了出來,核桃也不吃了,惱道:“原來您是來防著我的?您就這般信不過我?”

  “我沒有……”楊漸為難道。

  “您不就是怕我和大哥一樣,去找人報仇麼。”蕭辰冷哼一聲。

  見被他看穿,楊漸打了個哈哈,尷尬笑道:“我也是擔心你,你來順德不就是想查明當年的事情麼?”

  “那您倒是說說,我為何要查明當年之事?”

  聞言,楊漸朝李栩使了好幾個眼色,怎奈李栩也是一臉茫然,壓根忙不上他什麼忙。他無奈,只好如實道:“你是想查出當年揭發蕭逸的人吧?”

  “然後呢?”蕭辰不依不饒。

  “然後殺了他?”楊漸試探性地問,一見蕭辰臉色不對,立馬改口,“當然了,你是好娃娃,不會這麼做。”

  “您覺得不會?”蕭辰半分也不放過楊漸,顯然是惱得不輕,“那您還特地等著這裡盯著我?”

  楊漸煩惱地抓抓頭,對這徒兒,自己還真是沒法子占上風,若是端出師父的架子來,又恐怕他會干脆拂袖而去,連話都不再多說一句。

  聽師父不語,蕭辰愈發氣惱:“您就那麼信不過我?”

  “我……我這不是年紀大了,喜歡瞎操心嘛。你知道的,人老了,難免胡思亂想,而且這個……近來,我覺得腿腳也有些吃勁,小猴子,還不快過來給我捶捶。”楊漸在桌底下暗踢了李栩一腳,示意他快點過來捶腿。

  李栩齜牙咧嘴,瘸著繞過桌子,認命給他捶腿。

  看蕭辰仍舊面有寒意,楊漸只好又道:“也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小猴崽子,你輕點,這腿我還要呢……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多久……”

  李栩無可奈何地白了他一眼,放輕手勁。

  “我來吧。”

  蕭辰不喜聽這種話,在他另一側蹲下,修長的手指在他腿上拿捏按摩,輕重適度。李栩樂得退回去,暗中朝楊漸挑起大拇指,稱贊他這苦肉計用的好。

  “就是你們這幾個娃娃,讓為師的放心不下……”楊漸趁勝追擊。

  蕭辰打斷他的話,靜靜道:“您放心吧,我不是為了報仇。我只是想多了解他一些。他好也罷,壞也罷,我都要知道真正的他究竟是怎麼個模樣。我不願只聽江湖傳言,就認定他是那樣的人。”

  楊漸微微一笑,點頭贊許道:“對。”

  “所以您老犯不上有事沒事扮苦肉計給我看。”蕭辰淡淡道,手卻仍在替他按捏著。

  楊漸苦笑:“可是你這麼查下去,多半會查到當年告發你爹的人身上,到時侯你又當如此?”

  蕭辰靜默片刻,方道:“我還沒想過。”

  “辰兒,”楊漸歎口氣,摸摸他的頭,“你的眼睛已經瞎了,為師不希望你為了陳年舊事再有任何損傷。不管是身上,還是心裡頭,我都盼你能好端端的。你想去了解那些過去,我不攔著你,可你還得過自己該過的日子,而不是為了那些陳年舊事過日子,你明白麼?”

  “我知道,我沒那麼傻……”蕭辰嘀咕了下。

  楊漸笑了笑,扒拉了下他的頭發,笑著催促道:“去梳洗下吧……對了,待會記得給阿貓陪個不是,人家好心好意給你請大夫,你倒好,惡形惡狀也就罷了,還差點把人給扔出去。”

  蕭辰起身,不情願道:“我頭還有些疼著呢,此事明日再說。”

  雖知道他所說未必是真,但楊漸終歸是心疼徒兒,遂道:“明日就明日罷,你記著就是了。

  “對了,二哥,我剛在對面茶樓聽見個消息,說是那位衛大人近來時常頭疼,城裡幾個大夫看了都不頂事,正往外求良醫呢。”李栩猛然想起一事。

  “頭疼?求醫?”蕭辰略顰起眉頭,“對了,我讓你打聽他的口碑喜好,你可打聽出來了?”

  “口碑平平,沒聽說他有過什麼善舉,不過平日裡也沒惹什麼事,深居簡出的,喜好就沒打聽出來了。哦,他有個義子,就和他住在一塊,衛府裡頭就是這個義子當家。我方才聽說,就是這個義子張羅著替他找大夫,還挺孝順的,是吧?”

  “義子?是哪裡人?”

  “不知道,聽說是打小收養的孤兒。”李栩摳著下巴,“二哥,照這麼看來,這衛太監應該不壞。”

  “他是好是壞,我們說了可不算。”蕭辰沉吟片刻

  楊漸搖頭:“跟你們說了多少遍,人不能用好壞來分,而是該分善惡。”

  李栩撓頭不解:“您是說了很多遍,可我到現在也沒弄清楚,好人不就是善人麼?壞人不就是惡人麼?”

  說罷,他頭上先挨了一記,楊漸搖頭歎氣:“沒慧根,沒慧根。”

  “您自己說不清楚,還怪我?”李栩不滿地頂嘴,轉瞬腦袋又挨了一記。

  “自己悟去!”

  此時的白盈玉,悶頭在屋中,對於他們的對話自是渾然不覺。

  她已將那件絲袍拆開,在床上鋪好,手在其上細細丈量了幾次,才下定決心,拿起剪子……

  想到,這一剪子下去,若是剪錯了可就沒法再改,她不由地有些躊躇。本來午時她覺得腰部有些差錯,故而想找蕭辰再重新量一遍,可沒想到正好碰上蕭辰頭疼。眼下他大概還睡著,她也不敢再去打擾他。

  猶豫再三,時辰已然不早,她咬咬銀牙,剪子朝著布料吱嘎吱嘎地剪了下去。

  腰部、肩部幾處地方都需要修改,她擅刺繡,但對於剪裁成衣,卻不甚熟練。絲袍的縫制也是件磨人的功夫,稍有不慎,便會抽出絲來。她低著頭,一針一線,專心致志地縫制著……

  屋內越來越暗,看得吃力,她只得點起燈,把絲袍拿到桌邊來。

  漏壺靜靜地滴著水,時辰在針線中慢慢地流逝,待聽見外間傳來雞鳴的時候,白盈玉才放下手中的活計,長吐口氣。

  總算,把他的衣衫改好了。

  將衣衫攤在手上細看,還好,針腳應該都沒有問題,至於大小是否合適,還需等他穿到身上才能知道。

  因為熬夜,又因坐的太久,身子酸痛不已,她揉揉眼睛站起來,想到蕭辰不知會不會滿意,不由地有些忐忑。

  回想起昨日,蕭辰問今日可成,想必是他今日便要穿。一直以來看他穿得素潔,但衣料都平常得很,可見他並非講究穿戴之人。昨日特地囑咐李栩要買上好的衣料,想必是有要緊的用處,白盈玉見絲袍雖已經改好,但衣衫上還有幾處大的折痕,小小褶皺也甚多,眉頭微微皺起……

  客棧裡的店小二睡眼惺忪地被一臉歉意的白盈玉喚醒,方知道她是討要用於熨燙衣衫的火斗。

  火斗中裝滿燒得火紅的木炭,平滑的底部立時滾燙起來。白盈玉以前曾經看過丫鬟熨燙,現下自己動手,才知這看起來簡單的熨燙,原來竟是如此不易。

  火斗本是銅制,加上火炭,拿在手中已是沉甸甸的。絲袍質地嬌貴,不能將火斗直接靠上,中間還需再墊上一層布,半懸著火斗輕輕熨燙。同時還需當心著火炭迸出的火星,若是落到絲袍上可就是一個洞,回天乏術。

  僅小心翼翼地熨好一只袖子,白盈玉的手便酸得幾乎抬不動,硬是咬著牙,堅持著慢慢熨燙完整件衣袍。直到最後一方袍角熨好,她已經被升騰的炭氣弄得滿頭是汗,雙目也被熏得通紅。

  大功告成!

  她舉袖抹抹鬢角的汗水,滿足地呼了口氣,擺在面前的絲袍光滑如水,微處針腳細密,想來應該是穿得出去了。

  她起身,欲將先將火斗收起,不料因為久坐床畔,雙腿早已發麻,剛剛邁步,腿便麻軟,身子不由自主地歪倒,忙用手撐在床沿撐住……

  火斗傾斜,火炭紛紛落在床上,而那件絲袍就平鋪在床上!

  白盈玉駭然而驚,下意識地就用手去扒拉,被燙得縮回來,趕忙用火斗去撥打,好不容易七手八腳地掃落火炭,將絲袍搶救出來,

  顧不得手上的燙傷,她先展開絲袍,緊張地搜索著——幾處明顯的破洞和焦痕赫然就在眼前,憑她再怎麼試圖用手去撫平,卻怎麼也無法讓它們消失。

  人呆立著,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

  今日是打算去見衛近賢,盡管昨日頭疼,需要多休息,可蕭辰還是盡量早些起身。衛近賢雖已不為官,但在順德城中卻仍是頗有權勢之人,他家的門檻定然是低不了。故而蕭辰昨日特地讓李栩去買件上好的衣袍,他不想連衛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師父昨夜與李栩喝酒甚晚,想必今日須得多睡,故而他也不去打擾,梳洗過後,自行下樓用過早食。此後,日頭漸高,他料想白盈玉應該已經起身,方才去敲她的門。

  才敲了一下,門立時就開了,倒像是白盈玉就一直侯在門後頭般。

  “蕭大俠……你是來拿衣衫麼?”白盈玉微垂著頭,怯怯問道。

  蕭辰嗅覺敏銳,一下子就聞見屋子裡頭有股淡淡的焦味,顰眉問道:“你在房內燒過什麼東西?”

  “沒有。”

  雖然可以肯定她在撒謊,可她的聲音細細軟軟的,讓他有種似乎隨時都會哭出來的錯覺,蕭辰勉強自己不要皺眉,又想起昨日師父的吩咐。

  “哦……對了,昨日我在病中,失禮之處,請姑娘見諒。”他道。

  “不……是我太笨了,我……”

  聲音中明顯的哽咽,就算他看不見,也知道不是錯覺——她當真是哭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4:55 PM

  第二十章 素手纖纖

  “出什麼事了麼?”

  “蕭大俠,真對不住!我……我……”他愈是平靜,白盈玉就愈是不安,咬著嘴唇,把哭聲堵在嗓子眼裡,“那衣衫……被我不小心,弄破了。”

  “破了?”他眉頭皺起,“是燒焦的?”

  “嗯……”她哽咽著,“我不當心,把火炭弄到衣衫上。”

  “如此說來,是不能穿了?”

  她咬著嘴唇點點頭,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到地上。

  蕭辰看不見她搖頭,聽不見聲音,只當她是默認了。

  白盈玉垂著頭,摒聲斂息地等著他的下文。可蕭辰只立了片刻,什麼都未說,便轉身離開。

  怔了怔,她舉步追上賠禮,萬分歉疚道:“蕭大俠,我……”

  “壞了就壞了吧,為了件衣衫,犯不上哭。”

  “……可我誤了你的事。”

  “你既然做不到,就不該應承。”蕭辰腳步略住,背對著她,聲音冷硬。

  “可是我真的把衣衫改好了,真的,就是熨燙之時,出了意外……”

  “罷了,此事是我所托非人……”蕭辰頓了頓,似乎後面還有什麼話,停了片刻方不耐道:“別哭了,若讓我師父看見,還以為是我欺負了你。”

  白盈玉手忙腳亂地擦眼淚:“哦。”

  蕭辰長歎口氣,徑自回了自己房間,未再理她。

  臉上淚痕未干,白盈玉記著他的話,忙回了自己房中,用濕帕淨面。而後才坐在桌旁,紅腫燙傷的雙手因為沾了水,加倍地疼起來,她呆呆看著,心中柔腸百折,只覺得自己著實無用,累人累己。

  到了將近日中時,楊漸與李栩才起,倒也正好吃中飯。

  “阿貓呢?怎麼不叫她來吃?”楊漸奇道。

  蕭辰沉著臉不作聲,李栩見他臉色不對,猶豫了下,朝楊漸使了個眼色。

  “小猴子,去去,你叫去!天大的事也沒有吃飯要緊。”

  李栩只得應了,一溜煙上樓去,過了會便見白盈玉跟在他身後下來。兩人落座,她緊張不安地看了眼蕭辰的眼色,見後者面無表情,便微垂下頭去。

  “……你的手!?”

  楊漸眼睛尖,瞅見她紅腫燙傷的之處,驚訝道。

  她往袖子裡縮了縮,連忙道:“是我不小心燙著了,不要緊的。”

  “你可別不在意,燙傷這種事可大可小,嚴重起來整條胳膊都會爛掉的。”楊漸嚇唬她,“來,伸出來給我瞧瞧。”

  他是前輩,白盈玉只得依從,緩緩將雙手自袖中伸出……

  大大小小將近十個水泡布在素手上,慘不忍睹,楊漸看得直搖頭:“你這娃娃,都傷成這樣了還不吭聲,還真是倔。”他即從懷中抽出金針,替她挑開水泡。

  李栩頭早已湊過去,口中嘖嘖倒抽氣之聲不斷,讓人聽了渾身起雞皮疙瘩。

  蕭辰雖在原地未動彈,但猶豫了一瞬,終是不自在地問道:“很嚴重麼?”

  “嗯嗯……你好端端地怎麼把自己兒燙成這樣?”李栩不知道是在回答蕭辰還是在問白盈玉。

  “……不小心……”

  白盈玉忍著疼,眼角隨著金針而微微抽搐著。

  “被什麼東西燙的?”偏偏李栩還要刨根問底,一邊還不忘提醒楊漸,“師父,那還有個小的,您別忘了。”

  “哪裡來那麼多話,一邊去,擋著光了你!”楊漸攆他,“去去去……”

  蕭辰在旁沉默半晌,這才道:“小五,待會把你那瓶百花精露勻些給她用,姑娘家的留了疤不好。”

  “嗯嗯。”

  水泡已經挑完,楊漸正在塗金創藥,一臉欣喜狀:“乖徒兒,你什麼時候對姑娘家變得這麼細心起來?”

  蕭辰神色不驚,淡淡答道:“您昨日不是說要我給她找個婆家麼,姑娘家的留了疤,找起婆家來怕是麻煩些。”

  萬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理由,可對於素來厭惡麻煩的蕭辰來說,還真是再合理不過。楊漸無可奈何地瞪他,又瞥了眼白盈玉。

  麻煩,還是麻煩。

  對於他們,自己只是一個麻煩。

  白盈玉微垂著頭,極力告誡自己要忍住淚水,一聲不吭。

  似乎不願多想此事,蕭辰岔開話題問道:“師父,您准備在順德呆幾天?”

  “看你們兩個娃娃都挺好的,我也就不多留了。”楊漸本來是因擔心蕭辰而來,知道他不是為了復仇,便已放下心來。

  “要不,您帶著阿貓姑娘一塊走吧,我還有許多事要辦,一時還無法回去。”

  楊漸忙不迭地推遲:“不行,為師要去蜀山,也不回去。”

  “可是……”李栩也覺得終是不太方便,“她畢竟是姑娘家,我和二哥兩個大男人……”

  “有什麼關系,都是江湖兒女,三個娃娃一塊上路,彼此間也有個照應,好得很,好得很。”楊漸轉向微垂了頭的白盈玉,笑道,“我家這兩個娃娃不懂事的地方,你多照應著。”

  這話聽起來完全像是反著說,白盈玉尷尬地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看蕭辰和李栩都閉了嘴,楊漸這才滿意一笑,忽又想起一事,朝蕭辰認真道:“對了,乖徒兒,你的事我昨晚仔細想過。你想查的事,大半都要和朝堂中人打交道,可咱們是鄉下人,和當官的也沒什麼交情,只怕你查起來不容易。”

  “徒兒知道。”

  “所以,我尋思著……要不你去找找……大……?”楊漸後半截話說的含含糊糊。

  李栩沒聽清:“師父,你說什麼大,還是大什麼?”

  “師父說的是大哥。”蕭辰倒聽得分明。

  李栩大喜:“師父,你終於原諒大哥了?”

  “我可沒說啊!”楊漸忙道,“我只是說你們可以去找他幫忙。”

  蕭辰微微一笑,問道:“我也是這麼想。不知師父你可有話要我代傳?”

  聞言,楊漸不自在地轉了下脖子,瞪了自己這個聰明絕頂的徒兒一眼,又遺憾後者壓根接收不到。

  說不清是拉不下臉來,還是果真在認真思考,他躊躇了半日,才道:“你們看看那傻小子好不好就成了,他呆在人家家裡,又傻裡傻氣的,別讓人欺負了去。”

  “哪能啊……”李栩大搖其頭,話未說完卻被蕭辰制止。

  “我知道,師父。”蕭辰點頭,“那您就沒什麼話要我帶給他?大哥肯定也挺想您的。”

  “就說我挺好,讓他不用記掛。”楊漸用手擋了下雙目,“怎麼迷了灰……對了,你告訴他,以後年底別再送什麼稀奇兵器過來,還不如送些吃的實在。”

  “徒兒知道。”

  聽出師父的話音異於尋常,蕭辰並不去拆穿他。李栩也裝著沒看見老頭子衣袖上的一點濕意。

  次日清晨,眾人起身後,才發覺楊漸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了。

  早食時,李栩咬著肉包抱怨道:“師父也真是的,明明心裡頭惦記著大哥,那就去瞧瞧他嘛,大哥肯定會高興壞了。”

  “慢慢來,急什麼。”蕭辰淡淡道。

  “咱們當真要去找大哥?”

  “嗯。”

  蕭辰點頭。

  “那阿貓怎麼辦?咱們不是還得送她去廬山麼?”李栩問道。

  正在下樓朝他們而來的白盈玉正好聽見,腳步一滯……

  蕭辰答道:“待見過大哥,再去廬山,反正也是順路……阿貓,你不過來用飯麼?”他微側頭,面朝向樓梯這邊,顯然是聽出了白盈玉的腳步聲。

  白盈玉微窘,忙快步上前,自在桌邊坐下,不願裝著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一般,遂沒法找話問道:“你們方才說的大哥,他住在何處?”

  李栩笑道:“阿貓,你聽說過天工山莊麼?”

  白盈玉點頭:“以前曾聽爹爹說過,是個專門制造兵器的地方,據說朝廷每年都要向他們訂制不少兵器,銀子都是上千萬兩的往裡頭運。”

  “何止是朝廷,這天工山莊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兵器譜排行上,十之七八都出自於天工山莊。”李栩探頭過來,“你還記得小七用的銀劍麼?那把劍叫天河弱水,便是出自天工山莊。”

  “那把劍也在兵器譜上?”白盈玉有些吃驚。

  “……那倒沒有,不過這只能怪小七自己不爭氣,她那三腳貓功夫,用天河弱水是有些糟蹋了。”

  蕭辰在旁冷哼一聲:“你自己的功夫就很好麼?你與小七,半斤八兩而已。”

  李栩吐吐舌頭,笑瞇瞇地,可沒敢再往下說。

  “如此說來,你們的大師哥便是在天工山莊裡頭?”白盈玉扳回正題,也算是為李栩解圍。

  “天工山莊裡面,坐頭號交椅的打鐵匠,”李栩故意頓了頓,“……就是我大師哥。”

  白盈玉微微怔住,有些難以理解:“打鐵匠?”

  “你可別小看打鐵匠,正所謂行行出狀元,打鐵要打的好,可不太容易,特別是在天工山莊那種地方,人才濟濟,高手如雲,我是說打鐵高手如雲……”

  “行了,整日淨逞這些口舌之爭。”蕭辰淡淡打斷他,“用完早食,你陪我去裁縫店一趟,然後再去替我打聽下衛近賢在此地的口碑如何,有什麼喜好。”

  “這倒是小事,往茶樓裡頭一坐,就能打聽到。”李栩不解,“可是二哥,咱們要去問他從前的事情,還管他的口碑喜好做什麼?”

  “反正也要衣衫做好才能去衛府,左右也是要等,多打聽點沒壞處。”蕭辰淡淡道。

  李栩聳肩:“這倒也是。”

  想來他還在為自己耽誤她事情而氣惱,白盈玉心中內疚,習慣地垂下頭去。



  第二十一章 說者無意

  三人還未用完早食,門口便有一人探頭探腦,待看見他們,臉上立時堆起笑意,朝這邊過來。

  “舅舅。”白盈玉放下筷子,起身行禮。

  老滿貫朝她笑道:“坐坐坐,你接著吃,不用理我。”他把手上提溜的油紙包放到桌上,又朝蕭辰李栩陪著笑道,“兩位公子起得早啊,來,嘗嘗這個,這可是順德聞名的豬胰胡餅,快嘗嘗,還熱乎著呢。”

  油汪汪的大餅在桌上冒著熱氣,帶著豬油的葷香,李栩伸手拿了一個,笑道:“這怎麼好意思,一大早地還買東西過來。”

  “這有什麼,千萬別和我見外,我是阿貓她舅舅,咱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老滿貫呵呵笑道,又催促白盈玉也吃餅。

  一家人?!

  白盈玉被他弄得難堪萬分,哪裡還吃的下去,猶自尷尬不已,抬眼偷瞥蕭辰與李栩的反應,好在兩人都似沒聽見一般。

  李栩正掰下一塊遞給蕭辰:“二哥,你也嘗嘗。”他知道蕭辰不喜油膩,故而只掰下一小角。

  蕭辰沒接,似乎想搖頭。

  恰巧,老滿貫此時又道:“當年蕭都督,早間常命人出去買這餅回來吃,還專門要吃李家鋪子的,他家做的最正宗。”

  聞言,蕭辰怔了一下,接過李栩手中的餅,放到口中慢慢嚼起來。

  油膩中混雜著香甜,是淡淡的桂花香,待咽下去,唇齒間甜味猶存,讓人還想再吃一口——原來爹爹中意這種味道,還不壞,他喉頭哽咽了一下。

  白盈玉本不想吃,卻硬被老滿貫塞了一塊在手中,又不好推辭,只得小口小口嚼著。

  見諸人都吃上了餅,貢品得其所哉,老滿貫甚是滿意,遂開口道:“這些天,我自己也尋思著做點小買賣,烙個餅,下個面什麼的,這年紀越來越大,還是得做點小買賣,存點錢在身邊才行……”

  沒人接他的話,也沒人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白盈玉想阻止他:“舅舅,做買賣太辛苦了。”

  “每天夜裡打更,睡也睡不好,我這腰是越來越吃不消了,就想做點小買賣,可惜就是沒本錢,你說這怎麼辦才好,我一個老頭子……”老滿貫哀聲歎氣起來。

  蕭辰面無表情,接著喝粥,看上去一時半會並不打算接話。李栩倒是有些存心,想聽聽這老頭兒怎麼開這口,故而也不接話。

  沒人說話,白盈玉只得道:“舅舅,你開個面鋪,得多少本錢呢?”

  等得就是這話,老滿貫一喜:“這事,我盤算過,若是自己置辦家伙事兒,終究是麻煩了點,最好是把人家的攤子頂下來,這樣東西齊全,又有常來常往的老客,可比起自己沒頭沒腦地瞎折騰要好。”

  “頂下一個面攤要多少銀子?”

  “我估摸著怎麼也得十……”老滿貫溜一眼各人臉色,一咬牙,“十八兩吧。”

  “十八兩……”

  白盈玉不明白這錢頂下一個面攤子到底算不算多,也不敢接話。

  倒是李栩費勁咽下口中餅,朝老滿貫誠懇道:“我說老爺子,有十八兩銀子,您就是天天吃豬腰子面,一天三頓,也夠吃三年。您還頂個面攤子,把自己個弄那麼累做什麼。”

  老滿貫笑道:“我這不是想做個小買賣,存點棺材本麼?”

  “您這棺材可夠貴的……”就是看不慣他這副死要錢的嘴臉,李栩刻薄道,話才說一半,便被旁邊的蕭辰用筷子擊打了下胳膊,只得住了嘴。

  蕭辰此時方才開口,語氣淡淡道:“老伯有事明說便是,不必拐彎抹角。”

  見蕭辰非得把話趟直了說,老滿貫干笑兩聲,直言道:“我就是想問問,不知兩位公子手頭可有寬裕,可否借我些銀子?”

  聽罷,蕭辰沉默一瞬,回道:“我們手頭並不寬裕。”

  “……”

  桌面上是難堪的靜默,只是這難堪卻僅僅來自白盈玉一人而已,她知道自己舅舅是貪錢,可畢竟是舅舅。

  李栩自然也不敢開腔,樂得瞧熱鬧。

  沒想到蕭辰說話如此硬梆梆,簡直能把人嗆一大跟頭。老滿貫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往蕭辰跟前湊了湊,對銀兩的渴望誘使著他沒臉沒皮地說下去:

  “公子說笑了,你們再不寬裕,拔根毛也比我們腰粗,是不是?再說你看我們家阿貓,就算是平白地跟了你們,也得給娘家些嫁妝才說的過去是不是?……”

  “舅舅!”

  這聲喊聲是白盈玉平日絕對不會發出的聲音,尖銳地讓人毛骨悚然,而她身子微微發顫,面色蒼白地盯著老滿貫,惱得有些走音:“你、你……你休要胡說。”她從未罵過人,也不會罵人,此時雖然怒不可遏,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害羞什麼。你放心,有舅舅給你作主,絕不會讓他們白占了你便宜去的。”

  聽他越說越不堪,白盈玉嘴唇抖得象風中殘葉一般,急得眼淚又要出來:“你莫再說下去了!我們根本不是……”

  “不是什麼,你一個黃花大閨女,如果不是,怎麼會跟他們兩位公子在一塊兒。”老滿貫越想越占理,“我是你舅舅,你爹娘現下都不在,你莫擔心,我會照顧著你,不會叫你讓別人欺負了去。”

  越聽越覺可笑,蕭辰冷冷一哼:“您照顧她?您要真有心照顧她,怎麼不把她接回去?”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白盈玉呆住,原來……原來他一直是這樣想的……

  他說的也是,原本說要送自己回廬山,便是讓她找親戚投靠。眼下便有個現成的舅舅,他們又有要事要辦,於情於理,自己都不應該繼續拖累他們。

  再這樣下去,倒叫人更看不起自己。

  “舅舅……”她咬咬嘴唇,轉向老滿貫,後者尚在思量怎麼回蕭辰這話,“舅舅若不嫌我是個累贅,以後由我就伺候舅舅,如何?”

  此言一出,莫說是老滿貫,蕭辰李栩也皆是一驚。

  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如何還能養活一個大姑娘,老滿貫直覺的就要拒絕,可礙於臉面,又不好把話說的太絕:“我……可我那裡是個破地方,你多半是住不慣,委屈你了呀。”

  “阿貓,你舅舅哪裡養活得了你,你還是跟我們在一塊吧。”李栩也勸道。

  白盈玉卻愈發堅決:“不,哪裡我都能住,片瓦遮雨便足以。舅舅,我會刺繡,平常繡些小件去賣,應該也能賺些錢。”

  “二哥!”

  李栩見她當了真,連忙直扯蕭辰衣袖,讓他幫忙勸勸。蕭辰卻不言不語,只眉峰微微顰起。

  老滿貫原還想勸白盈玉,可見了李栩發急的模樣,立時福至心靈:他們如此關心自己這侄女,必定捨不得她受苦,她便是住過來,肯定也會送她不少銀兩。

  “若非舅舅也嫌棄我愚笨?”白盈玉道。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舅舅就是怕你跟著我吃苦,否則我當然是求之不得了。”

  “我能吃苦,舅舅。”

  故作不捨狀躊躇了半日,老滿貫才重重點了下頭,道:“成,你娘就你這麼一個女兒,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是不是?你以後就跟著舅舅過吧,有舅舅一口吃的,就絕對餓不著你。”

  “多謝舅舅。”對他慷慨激揚的話沒多大反應,白盈玉的臉上幾乎看不見血色,起身道,“請舅舅稍候,我這就上樓收拾東西。”

  “去吧去吧。”

  老滿貫盤算著她一上樓,蕭李二人就要給自己塞銀子,多半還得拜托自己好好照顧她,想及此層,不由得心中暗喜。

  “阿貓,你且等等,這事咱們得好好商量才行。”李栩急道,又推蕭辰,“二哥!你倒是說句話啊!”

  “她自己的事,且由得她。”蕭辰冷然道。

  雖然之前就想過他會是如此態度,可親耳聽見他說出來,還是象淋了凍雨般冷徹心扉,白盈玉自嘲地虛弱一笑,轉身上樓去。

  “二哥!……”

  蕭辰不理李栩,朝老滿貫道:“你是她舅舅,你既然要照顧她,我們也不好攔著。你方才說要銀子開個面攤子,依我看不如就開個繡莊。小五,拿一百兩給他。”

  一百兩!!!——老滿貫萬沒想到竟然能拿到這麼多銀子,瞠目結舌,不由得暗自反復贊許自己:這步棋是走對了!!!

  李栩心不甘情不願地掏了張一百兩的銀票出來,交到老滿貫手上,囑咐道:“可別又拿去賭,正正經經開家繡莊,阿貓可是個好姑娘。”

  “當然當然……”老滿貫連連點頭,仔細把銀票收起來。

  蕭辰又道:“這一百兩當本錢是綽綽有余,多出來的你把房子修整一番,置辦些東西,也夠用了。”

  “是是是……”老滿貫眉開眼笑,只剩下點頭的功夫。

  蕭辰話鋒一轉:“過幾日,我們就要離開順德,日後恐怕也沒有機會再來。這錢是看在阿貓的份上才給你的,你好自為之吧,還有……暫時別告訴她。”他知道受自己的話所激,此時的白盈玉是斷然不會接收這錢,他不想另起風波,故而不讓老滿貫告之於她。

  “明白明白,多謝兩位公子,好人、好人啊……”

  李栩似覺不妥,附到他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蕭辰則皺眉未再說話。

  不多時,白盈玉便收拾好東西下樓來,她僅有幾件衣衫,還是莫研給她買的,打成了個小小的包袱。另外,她手中還抱著那件被燙壞的錦袍。

  走至蕭辰身旁,她放下錦袍,低聲道:“蕭大俠,這件錦袍上的洞我已修補過,只是補的不好,你……你要是覺得還能穿的話……當然,你要是還是覺得不行……”由於心情激蕩,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話有些亂。

  蕭辰打斷她,淡淡道:“多謝。”

  “不,你不用謝我……是我誤了你的事,都是我的錯。”白盈玉低道,又轉向李栩,“多謝你們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

  李栩皺著臉,無可奈何地看著她:“真要走啊?”

  白盈玉微微一笑:“現下我有舅舅了,他又肯收留我,已經是再好不過。”

  “可是……”

  李栩還欲說話,卻聽見蕭辰簡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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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4:57 PM

  第二十二章 癲狂之人

  盡管知道他看不見,白盈玉還是朝他微一頷首,道:“嗯,你們也是,多保重。”說罷,她沖老滿貫示意了下,低垂著頭,快步出了客棧。

  老滿貫邊向蕭李二人告辭,邊追著她出去。

  “二哥!我覺得這事不行,那老頭不地道,濫賭成性,阿貓跟著他,遲早讓他給賣了。”李栩急道,“咱們還是去把她勸回來吧。”

  “你、我算是她什麼人,她憑什麼聽我們的?”蕭辰冷道。

  “我們……”李栩啞然。

  蕭辰手觸到旁邊的錦袍,細膩微涼,怔了一瞬,取在手上,摸索間感覺到錦袍內似乎還夾有東西,索性抖將開來……兩張銀票自衣袍中掉出,飄落在地。

  李栩拾起,歎口氣,黯然道:“是我前幾日給她的銀票,她未動過。阿貓性子還真是倔強得很。”

  蕭辰不語,用手繼續摸索這錦袍,終於在前襟的地方找到了幾處異樣的針線突起,他細細用手摸了摸,狹長、細窄,像是竹葉的形狀……

  她把原本的破口繡成了竹葉?!

  “小五……”他喚道。

  李栩收好銀票,探頭過來,忍不住驚歎道:“這葉子繡得簡直就和真的一樣,了不得,了不得!”

  “什麼顏色?”蕭辰問道,他七歲失明,對顏色尚有記憶。

  “竹青,顏色都和竹葉一樣,和這玉色錦袍配在一起,實在妙得很。”李栩道,“二哥,我看根本不用重新再做,這袍子讓她這麼一繡,比原來還好。你說咱們山上,三姐和小七都是姑娘家,怎麼就沒這般手藝呢。”山上的針線活,在諸人小時候皆由師父楊漸一手包辦,差到令人發指的地步,最糟還是居然一脈相承下來。

  針線細微的凸起摩擦著他的指腹,蕭辰似乎壓根沒聽見他在說什麼,微微出神……

  “二哥?”李栩又喚了他一聲。

  蕭辰回過神來:“嗯,既然如此,那就穿這件吧。”

  “阿貓那邊……”

  “我們先辦正事。”

  “哦。”

  二哥說話還是有余地,既然說了“先辦正事”,那麼必然是打算“後辦阿貓的事”,李栩欣然想著,遂不再多言。

  “咱們什麼時候去?”

  “現在,”蕭辰起身,即道:“上次你不是說他頭疼麼,既然他頭疼,我就勉為其難替他瞧瞧。”

  李栩奇道:“二哥,你哪裡會治病,你連藥味都討厭得很。”

  “久病成醫沒聽說過麼。”蕭辰不以為然,“正好我的衣衫也能穿,你也隨我同去……你現下穿的是什麼衣衫?”

  “絳紫提花羅衫。”李栩頗為驕傲地撫弄了下袖口的提花,暗喜自己今日恰好穿了最貴的一件。

  “不成,得換了。”

  “這是為何?”

  “你扮成我的藥童,穿布衫就好,揀素淨的穿。”

  “素淨的?”李栩撓頭苦思,“我衣衫裡最素淨的就是竹青,行麼?”

  “不行,別和我一樣。”

  “哦,那石青的呢?”李栩沒敢說那衣衫還滾了金邊。

  “行,記得連頭巾一塊換。”

  “嗯。”

  衛府,高牆深院,門口清冷無人。

  立在黑漆銅釘大門前,李栩有些猶豫:“二哥,咱們真要進去給一太監看病啊?”

  蕭辰沒理會他,抬手就叩門。

  “我來我來,讓您蕭大神醫親自敲門有失身份。”李栩忙上前,讓蕭辰先避在一旁,自己來叩門。

  等了一會,才有家丁來開門,見蕭辰俊逸出塵,又穿著不凡,聽說是給老爺看病的,忙不迭地迎進來,又喚人趕緊去通報。

  不過片刻,有位瘦長的年輕人快步自後堂轉出來,見蕭辰李栩兩位立在廳前,怔了一瞬,隨即上前笑迎,請他們在內堂落座,命家丁奉茶伺候。

  “我是府裡的管事,請問二位如何稱呼?”

  “昆侖李栩,這位是我的藥童小五。”蕭辰答道。

  二哥還真省事,連名字都懶得想,直接用了自己的名字,還把家從蜀中到昆侖?李栩委屈心道:其實李栩小五是一個人。

  蕭辰繼續朝那年輕管事道:“聽說貴府中有人得了頭風病,可是當真?”

  “是我們老爺。”

  “哦……”蕭辰點頭,“他這病大概有多長時候了?”

  年輕管事打量了下蕭辰,不答反笑問道:“看起來李大夫年紀不大,不知師承何處?”在他看來,作為大夫,蕭辰著實太過年輕。

  聞言,蕭辰微微一笑,撫袖笑道:“我師父生性淡薄,只教誨行醫救人是我等份內之事,不可圖虛名,也不可貪錢財,故而從不讓我們這些弟子說出他的名號,還請見諒!”

  “原來如此。”

  年輕管事只得點頭。

  “想來,您是覺得我年紀尚輕,生怕我學藝不精?”

  “這個……”

  李栩在旁適時地哼了一句:“多少人求著我家公子看病還求不來呢,公子,依我說咱們還是走吧,咱們又不缺錢,看他們臉色做什麼。”

  “小五,休得胡說。”蕭辰喝住他,起身不惱不慍朝年輕管事道,“既然如此,我不便勉強,這就告辭。”

  年輕管事見他當真要走,遲疑片刻,連忙攔住道:“誤會誤會,我絕非此意,公子快請坐,我這就去通報我們老爺。”

  果然,他說罷便出了大堂,快步往側院方向而去。李栩盯著他背影半晌,朝蕭辰道:“二哥,這管事的……”他頓了很久都沒說出下半截話。

  蕭辰追問道:“他怎麼了?”

  “他,長得和你有幾分相像。”

  蕭辰聞言一怔,隨即問道:“何處相像?”

  “這個……我也說不太上來,就是猛地一看,會覺眉目間有些像,可若是仔細看,又覺得不一樣。”

  之前那年輕管事在看到他們時,蕭辰能聽見腳步聲一滯,現在想來,大概也是因為看見彼此相貌的原因吧。

  難道,他也和爹爹有著血緣關系?

  可他怎麼會在衛府?

  ……

  蕭辰腦中急速轉著,卻苦無任何能指引他找到答案的線索。正想著,自堂外遠處,傳來拐杖聲,每一下都很重;待近前來,蕭辰還能聽見稍重的呼吸聲,被風箱壓出來般吃力,可聽出拄拐之人不僅腿腳不便,身體似乎也不是太好。

  拐杖聲一路拄到大堂前,停住,只剩下濁重的呼吸聲。

  沒有人說話。

  李栩本想示意蕭辰,可見到那位拄著拐杖的無須老人定定地盯住二哥,眼睛凸得快要掉出來一般……

  良久,老人才出聲:“你,是誰?”

  “在下昆侖李栩。”蕭辰不卑不亢,答道。

  “李栩?!”老人怪笑兩聲,“這是什麼爛名字,太難聽了。”

  李栩聞言,在旁橫眉立馬,好不容易才忍住當場擼袖子拎領子問個明白的沖動。

  老人接著道:“你應該姓蕭,只有姓蕭,才配得上你這模樣。”

  “在下不解。”面對這莫名其妙的老頭,蕭辰的語氣仍舊很冷靜,“這是為何?”

  見老人失態,年輕管事扶他坐下,輕聲勸解道:“爹,這二位是來給您看病的大夫。”

  “你是大夫?”衛近賢又怪笑了一聲,“你哪裡像個大夫……”他頓下,驟然驚道,“你,你的眼睛怎麼了?”

  “在下目盲。”蕭辰淡道,同時心中也微有些詫異。初見他的人,若非事先告之,甚少有人能看出他雙目失明,而這位衛大人竟然能在自己未有絲毫舉止的情況下看出來。

  “瞎了,怎麼會瞎了,是誰害的你?!是不是趙祈害的你!……”

  衛近賢激動地連連用拐杖鋤地,緊接著又起身過來。年輕管事忙邊扶邊拉住他,低聲勸慰道:“爹,您認錯人了,他是大夫,他是我請來給您看病的大夫。”

  見他面露狂態,李栩湊近蕭辰,聲音壓得低低道:“二哥,這老頭不太對,好像腦子有問題。”

  蕭辰從衛近賢言語中的狂癲也聽出來了,只是他腦中想得是:

  趙祈,是鹹王的名字。

  衛近賢為何說是鹹王害了他?

  可老滿貫曾說,爹爹與鹹王常在一處狩獵,應該是關系不錯,他又為何要害爹爹呢?

  衛近賢被年輕管事拉著,那波激動情緒也已經過去,頹然坐到椅子上,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你瞎了,瞎了,我早就該瞎了,他們都該瞎了……”

  “爹、爹……要不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見他情緒如此不穩定,眼瞅著是無法正常看病,年輕管事連哄帶勸地又把他扶回去休息。這一去,蕭辰和李栩足足被晾了小半個時辰,才又見著這位年輕管事回到大堂。

  “真是對不住二位,我們家老爺久不見生人,所以……”他自是不便說出衛近賢癲狂失常,言語間藏藏掖掖。

  蕭辰倒不以為忤,微笑道:“方才看衛大人的模樣,似乎是將我認做故人。年紀大的人乍想起從前的人、事,難免會有些情難自禁,也在常理之中。”

  “是是,正是這樣……”年輕管事見蕭辰反倒替他解圍,並無心頭稍寬,也不再隱瞞,歎口氣道,“實不相瞞,我家老爺近幾年來,這呆症發得越來越厲害,時好時壞,最糟糕的時候,口中稱呼的那些人都是以前的人,倒好像是活在幾十年前一樣。”




  第二十三章 香甜糖糕

  “哦?那頭風病是何時開始的呢?”

  “比這呆症還早兩年,那時疼得也沒那麼厲害。”

  蕭辰微微點頭,貌似在思索病因,半晌才沉聲問道:“呆症我也曾經見過一些,不過像你們老爺這般的,並不多見。我想,是不是幾十年前發生過什麼事情,令他念念不忘,故而總是記著呢?”

  年輕管事謹慎地搖頭:“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老爺他也從來沒有和我說過。”

  “那麼,他是不是對以前的什麼人記得特別清楚?或者他常常提起的是什麼人?”

  “這個……”

  年輕管事在沉吟,蕭辰聽得出他並不情願說出來,遂又道:“也許我問得有些冒昧,但此人也許就是他的病因,只有對症下藥,方能有效。”

  “我知道,但此事……”他猶豫再三,還是道,“不如兩位今日暫且回去,待我們老爺好些,我再請兩位過來,也許到時侯,我家老爺會願意告訴你們。”

  見他這般遮遮掩掩,李栩有些不耐,哼了聲道:“公子,看來人家還是信不過我們,我早說就該走了。”

  “在下絕非此意,兩位千萬不要誤會。”年輕管事忙道,“只是此事……我一個下人,不敢擅自做主,還請兩位體諒。”

  蕭辰微一頷首,亦不去勉強:“既然如此,那我們先行告辭。”

  “兩位現下住在?”

  “運來客棧。”李栩沒好氣道,“我們只留幾日而已,若是錯過了,那便是你們沒福,可怨不得誰。”

  年輕管事尷尬一笑,仍是有禮將他們送出門去。

  “二哥,我們真就這麼走了?”

  出了衛府,李栩悻悻道:“這趟可真不順,碰上了老瘋子,什麼用都沒有。”

  蕭辰聞言,淡淡回道:“帶著你,還真不如帶著小七管用。”

  “二哥!”李栩被打擊了,“小七哪有我機靈?”

  蕭辰冷哼,停了一瞬,才問道:“那你倒說說,這趟在衛府裡頭,你都看出了些什麼?”

  “那老太監的腦子不太清楚。”李栩飛快答道。

  “除此以外呢?”

  “嗯……沒了。”

  “你不是還說,那位管事長得和我有幾分相像麼?”

  “對對對,不過這點大概是碰巧了吧?二哥,你覺得這也有問題?”

  蕭辰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隱隱覺得這衛近賢對我爹爹……”下面的話有些難堪,他沒再說下去。

  偏偏李栩沒聽明白,追問道:“他對二爹怎麼了?”

  蕭辰不語,其實他自己心裡也有些亂……

  李栩說年輕管事與他有幾分相似的時候,他心裡就卡嗒一聲:會不會這年輕管事也象爹爹?

  如果是,那麼他與爹爹會是什麼關系?與自己呢?

  衛近賢又為何要收養一個酷似蕭逸的人?

  見了自己之後,衛近賢便狂態大發,自己雖然看不見他的模樣,但從聲音起伏之中卻可聽出他心情激蕩,特別是聽到目盲之事,言辭間早已是把自己當成蕭逸來看待,關切悲憤之意在旁人聽來再明顯不過。

  正自想著,乍然聽見李栩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驚道:“二哥,你是想說這老太監也垂涎我二爹的美色?對他有那種意思?”

  “……”他說得過於直白,蕭辰也不想接話。

  李栩自顧自皺眉,道:“仔細一想吧,這倒真有可能,我看那管事就長得唇紅齒白,老太監養著他估計也沒留什麼好心眼。”

  聞言,蕭辰輕輕搖頭,道:“據我聽來,那管事對衛近賢說話時,語出摯誠,對他頗為尊敬愛護,說不定比親兒子還強些,並不像是衛近賢養在府裡的男寵。”他失明後,對聲音極其敏感,表情舉止或許可作假,但真實情緒卻是能從聲音中透露出來,故而不見樣貌,只聞其音,往往更可聽出人心來。

  李栩撓撓頭:“這事……要不我回頭再打聽打聽去。”

  “也好。”

  此時兩人已經轉過了一條街,不似方才衛府門前的冷清,這街上叫賣喧嘩、車水馬龍,甚是熱鬧。李栩生怕蕭辰撞到路邊攤子,用手扶著他走。

  “二哥,有賣白糖糕的,還熱乎著呢,你吃不吃?”

  “不吃。”

  蕭辰口中雖如此說,卻停住腳步等李栩去買,小五打小愛吃甜食,看見這些糕點便走不動道。

  見他停住,李栩果然笑呵呵湊了過去買……

  白糖糕軟軟甜甜的香氣縈繞在鼻端,蕭辰微怔了下,不知怎麼得就想起白盈玉那口軟軟儂儂的江南口音來。

  “二哥,我買了兩包,咱們送一包去給阿貓吧?” 李栩果然買了好幾塊,用紙包了起來,朝蕭辰笑道。

  對於李栩來說,白盈玉說什麼也是於他有恩,他總覺得她跟老滿貫回去不妥當,心中不甚放心。再說老滿貫那屋子他是見過的,臭氣熏天,又髒又亂,只怕老鼠都是成窩的,白盈玉如何住得下來。

  “不去。”蕭辰回絕地很干脆,且沒有余地。

  “二哥……”

  “要去你自己去。”

  “哦……”李栩一轉念,試探問道,“二哥,我把阿貓勸回來,好不好?”

  蕭辰冷哼:“她主意大得很,且隨她去,你又要多什麼嘴。若是打這主意,你還是莫要去的好。”

  “好好,我就去看看,保證不亂說話。”李栩忙道。

  蕭辰這才未再說話。

  先送了蕭辰回客棧,李栩這才往老滿貫的住處過來。他原想著,白盈玉搬過來,老滿貫怎麼也得再置辦些家伙事兒,估計這會家裡頭正忙亂著,他去也好搭把手。

  嫌惡地走在巷子裡,因昨夜裡才下過秋雨,原本就髒亂的巷子因為積水的緣故,而顯得惡臭撲鼻,李栩幾乎是墊著腳尖在走路。

  叩了好幾下門,才總算等到有人來開門。

  “李……李大俠!”

  似乎沒料到是他,白盈玉微微有些吃驚,又不安地往他身後瞥去。

  “放心吧,我二哥沒來。”李栩忙安慰她,又皺眉往裡面探頭,一屋子狼籍不堪,似乎正在打掃中:“你舅舅不在?”

  “嗯,舅舅出去了……”

  禮節上雖然應該請李栩進來坐,可屋子裡亂七八糟,莫說連杯茶都端不出來,只怕是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白盈玉就這麼尷尷尬尬地站在門口,發覺自己袖子還挽著,忙放下來。

  幸而李栩壓根是個不會去留意小處的人,把紙包往她手裡一放:“白糖糕,還熱乎著,你快吃吧。”

  白盈玉接過紙包的同時,他就已經一腳跨進門內了,便是她想攔也來不及。

  “還亂得很,本想等收拾好了,再請你們來坐的。”她只好道。

  李栩沒留意她說話,自顧探頭進右邊裡屋,打量下靠牆的床,因為常年累月的油汗污垢積累,床上的被衾早已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只呈現出灰黑色;左邊裡屋則空無一物,蛛絲飄蕩……整間屋子都透著股霉爛的味道,唯獨牆角梁上的老鼠蟑螂尚能生機盎然。

  “你,真要在這裡住下來?”李栩直搖頭。

  白盈玉澀然一笑:“其實還不壞,打掃一下就行了。”

  “何苦呢,我二哥說那話也不是有心的,更不是說給你聽,不過是看不慣你舅舅罷了。”

  “我知道。”

  白盈玉低低道。

  “阿貓,你還是回來吧?到時候住到我們山下小鎮裡,可比這裡強多了,這裡人生地不熟的,有什麼好。”李栩是實在信不過老滿貫。

  白盈玉搖搖頭:“到了那裡還是要給你們添麻煩,好歹這裡有我舅舅,他也肯認我……我,知足了。”

  李栩口沒遮攔道:“你那什麼舅舅啊!壓根就是個錢串子!”

  “……”

  白盈玉只好不語。

  李栩瞧她半晌,無奈歎口氣:“你想好了?真要住這裡?”

  “嗯。”

  白盈玉把頭一低,不去看李栩。

  李栩又待勸她,卻聽見門口有腳步聲,剛轉過頭,就看見老滿貫眉開眼笑地進來,手中還提溜著一小壇子酒,腋窩下還夾著油紙包。

  瞅見李栩也在,老滿貫的笑愈發地綻開來,不由地讓人要擔心他臉上褶子如何堆得起來:“李公子也在啊!正好正好,快坐,我剛買了好酒……”

  李栩不耐地打斷他:“不坐了,我二哥還找我有事要辦。你……”他聞見老滿貫腋窩裡傳來燒雞的味道,與這一屋子的腐臭味混雜在一塊,愈發讓他反胃,“吃喝雖然要緊,可也得給她置辦些被褥才是,眼看就入冬了。”

  “是是是,我正盤算著下午就去買呢。”老滿貫忙道,“就是怕銀子不夠……”

  “舅舅!”見他又提錢,白盈玉忙制止道,“我方才看過,家裡被褥還夠用,不必再買。”

  “那怎麼行……”

  “我說行就行!”白盈玉的語氣陡然升高,她的臉微微漲紅著。

  那瞬,老滿貫與李栩都沒敢作聲,兩人看著她,受了驚般地沉默著,難得的兩人腦中想著同一件事——兔子急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白盈玉不自在地咬咬嘴唇,習慣性地低垂下頭,細聲而堅決地道:“李大俠,我這裡很好,什麼都不需要,你千萬別再費心。”

  老滿貫一時也未敢再多言。

  “……你既然還有事要辦,我就不耽誤你的功夫了。”白盈玉生怕李栩再呆下去,舅舅又會變著法地找他借銀子。

  見她催促,加上自己也確實不願再呆下去,李栩也就草草告辭。待回了客棧,先找著蕭辰,也不管他在不在聽,便將事情如此如此一番,講了一遍給他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4:59 PM

  第二十四章 酒曰醉君

  “二哥,說句老實話,開封府大牢都比那屋子干淨些。”李栩直嘖嘖嘴,“老鼠蟑螂雖然都齊全,可起碼沒那麼臭……”

  蕭辰不作聲。

  “……那老賭鬼就顧著自己買酒買菜,壓根就不管阿貓吃什麼,我估計著他們家連米都沒了。”李栩吧啦吧啦,終於轉入正題,“二哥,咱們還是把阿貓接回來吧!”

  “你覺得她會肯回來麼?”蕭辰冷然反問道。

  李栩撓撓頭,低低道:“要是二哥你去勸她,說不定她肯呢。”

  “哼……”

  蕭辰不置可否,開始往外趕他:“我要休息了。”

  “二哥……”

  “出去!別再進來吵我。”

  “二哥,”李栩死皮賴臉地扒在門框上,“那……你還吃不吃飯?”

  蕭辰不答,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出去,砰地關上門,然後——終於清靜了。

  次日,蕭辰不欲下樓,李栩便讓店小二將早食端到屋內,自己溜到外頭專門給蕭辰買了豬胰胡餅回來。

  “油膩膩的……”蕭辰聞見葷油的腥味,微皺起眉來,“難道老滿貫早起又來過了?又來要銀子?”

  “沒有。”李栩掰了塊餅放他手中,“這餅是我一大早出去買的,你上次不是說這餅好吃麼?”

  “我何時說過這話!”

  “哦……你沒說它難吃,我就以為你覺得它好吃。”李栩把餅往嘴裡一叼,替蕭辰盛了碗白粥放到他跟前。

  蕭辰無奈,也未再說話,輕輕吹著粥的熱氣。

  “二哥,你說要是那姓衛的不來找我們了,那怎麼辦?”

  昨日見到衛近賢的癲狂之態,蕭辰心裡著實是有些失望,這麼一個半瘋的人,想從他口中問出什麼來,只怕是不易。

  見蕭辰不答,只顧低頭攪著粥,李栩只道他心煩,亦不敢再問,自盛了一碗,也吃起來。

  兩人剛吃罷,便聽見店小二在外邊叩門:

  “李公子,在嗎?樓下有人找。”

  “是誰啊?”

  李栩喊回去,盤算著要又是老滿貫的話,便讓人打發了他,免得讓二哥心煩。

  “是衛府上的管事。”

  李栩面露喜色,低聲朝蕭辰道:“二哥,他們果然來請咱們了。”

  “先請人上來吧。”

  蕭辰淡淡道,面上倒不見什麼喜色。

  李栩隨即朝店小二嚷道,“請他上來。”又轉頭朝蕭辰低聲壞笑道:“既然現下是他來請咱們,咱們也得端端架子。二哥,昨天在他們府裡等了那麼老久,今兒咱們也讓他在門外等等如何?”

  “……小五,你過來。”

  李栩忙探身過去,隨即腦袋上挨了一記爆栗子,痛呼出聲。

  “你何時變得這般小心眼,連女兒家都不如。”蕭辰薄責他。

  “知道了,二哥。哎喲……實在疼得很。”

  “那你過來,我替你揉揉如何?”

  李栩躲得八丈遠,嘿嘿笑道:“算了,這點小事還是不麻煩……”話未說完,便看見蕭辰朝他打了個噤聲的手勢,忙收了笑意,側耳細聽,果然聽見一前一後兩人上樓梯的動靜,想是店小二正領著那位管事上樓來。

  片刻後,腳步聲停住門外,為免回頭再挨罵,也為表示自己的寬宏大量,在叩門聲剛落下的時候,李栩便拉開了門。

  “這位便是……”

  店小二話說一半,就被李栩給打發了:“知道知道,我們認得,多謝小哥,你且忙去吧。”話才說完,他朝衛府管事拱手笑道:“說起來,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呢?”

  年輕管事微笑道:“我隨我家老爺,也姓衛,單名一個樸字”

  “衛兄請坐。”

  “不了,實不相瞞,我一早冒昧打擾便是想請兩位過府,不知兩位可否方便?”

  李栩暗喜,蕭辰波瀾不驚。

  “可是衛大人病情有變?”蕭辰並不急著起身,而是先詢問。

  “這個……”衛樸面露為難之色,似乎難以解釋,“這倒沒有,我家老爺已比昨日清醒許多。”

  “如此便好。”

  “是他提出要見二位的……”他有些支支吾吾,猶豫片刻,終還是道,“我家老爺說不定會把你當成另外一個人,若然這般,還請體諒,盡量順著他老人家。”

  “另外一個人?是誰?”蕭辰偏偏要明知故問。

  “這個……”

  李栩饒有興趣地看著衛樸的左右為難狀,並且適時地追問:“昨日我就覺得有些怪,到底是誰?”

  “是我家老爺的一位故人。”

  “這個人對他來說很要緊麼?”蕭辰追問。

  這話把衛樸推到更深的左右為難中去,李栩幸災樂禍地盯著他。

  等了半晌,聽不見衛樸的回答,倒只能聽見他略有些沉重的呼吸,蕭辰放緩語速,溫言道:“衛兄,待會既然要我們做戲,那麼起碼要讓我們知道一點,否則扮起來也不像。若是穿了幫,再令衛大人情緒不穩,豈非更糟。……況且,昨日我便說過,他在意的事和人便很可能是病根所在,常年糾結於心,日積月累,先發頭風,後患呆症,只怕都是由此而來。”

  聞言,衛樸沉默片刻,才道:“那人叫蕭逸,是二十年前順德府的都督,名聲很是不好。義父與他是故交,可他二人之間究竟發生過何事,連我也不知道。”蕭逸通敵叛國,在衛樸心中,著實不願自己義父與這等人扯上關系。

  這話,與蕭辰原來心中所想一樣,只是聽了,還是不由得有些失望。在他心裡,他倒寧可爹爹與這太監沒有一絲關系才好。

  “如此說來,衛大人與蕭逸當年應是故交好友了?”蕭辰問得不情不願。

  “……應該是吧。”衛樸亦答得不情不願。

  蕭辰靜默片刻,起身沉聲道:“小五,收拾東西,我們就隨衛兄走一趟。”

  李栩應了,轉身裝模作樣地收拾了下楊漸走時丟下來的藥箱,然後背在身上。

  衛樸甚喜,道:“多謝二位,轎子已侯在客棧門口,二位請隨我來。”

  一路到了衛府,這回並未讓他們在大堂等候,衛樸問明下人,便徑自領著他們到了側院的後院中。

  雖入了冬,但還不算冷,亭中的衛近賢卻將身子探在火盆邊上,頭低低地勾著,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風起,火舌吞吐間,愈發顯出他臉上深深淺淺的溝壑,像是濃重得化不開的往事,如影隨形地跟著他。

  “爹,我把李大夫請來了。”生怕驚擾了他,衛樸放重腳步,上前輕聲道。

  衛近賢慢慢地抬起頭來,望向這邊,目光有少些呆滯……待移到蕭辰臉上時,驟然定住,長久地盯住他,一聲不吭。

  “……他又盯著你看了。”李栩附耳蕭辰。

  其實就算他不說,蕭辰也能感覺到,濁重的呼吸聲就在近處,與昨日一模一樣。

  “爹!”

  衛樸打了個岔,將衛近賢扶正,靠在軟椅上,又轉頭招呼蕭辰李栩在石桌旁落座。

  李栩先扶著蕭辰坐下,自己方才落座。

  眾人都做好,下人又端了茶上來,衛近賢仍在直愣愣地盯著蕭辰,目光從初始的驚奇轉為迷惑,迷惑之後又轉為歡喜,猛然直起身子,大聲道:“小樸,去把我那壇子埋在書房前梅樹下的醉君子拿來,我要與都督喝一杯。”

  衛樸無奈,知道義父又陷入了往事之中,只得應了。他因看昨日之事,知蕭辰容貌定然時與蕭逸甚是相似,將他們再次請入府中全因拗不過衛近賢,實非他心中所願。但見此時,衛近賢以往發呆症時大多是時處於悲傷之中,或是憤怒不已,而像今日這般歡喜卻是甚少見到。

  或者,這位李大夫不用醫術,單憑長相便能解開義父的心結——他如是所想。

  “雲卿,你可還記得,這壇醉君子是鹹王所贈……”衛近賢笑得柔和而悵然,皺紋愈發皺得厲害,眼睛卻出人意料地年輕起來,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蕭辰的手微微一緊:雲卿?是爹爹的字嗎?

  “……那時候,你說咱們都不是君子,這酒不對景,我就把這酒擱了起來。”衛近賢笑著接著道,“這些年,我老在想,等那天能碰上你,再把酒拿出來喝了。真君子,偽小人;偽君子,真小人,咱們兩人也算都輪了一遍,現下喝這酒,才算對景!”

  “你是君子,我是小人?”蕭辰想弄明白他話裡的意思,試探問道。

  衛近賢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我也能算是君子,哈哈哈,你看我這樣子像麼?這輩子我連個人形都活不出來,還想著當君子,若讓人知道,豈不是連牙都要笑掉。”

  他大笑之時,李栩甚是緊張地盯著他看,畢竟面對的是個腦子不清楚的人,萬一狂性大發,無法收拾,也好趕緊喚人去。

  笑聲漸歇,喉底還帶著未盡的尾音,衛近賢眼中並無癲狂,唇邊笑紋猶在,不為人知的苦澀深藏其中,早已刻成痕。

  “那我是君子?”蕭辰輕聲問。

  衛近賢不答,撐起拐杖,朝他探過身子來,細究著他的眼睛,半晌才歎息般道:“原來你真的瞎了。”

  “是。”蕭辰靜靜道。

  拐杖歪了下,衛近賢踉蹌欲倒,目光卻從未稍離他……

  李栩忙扶住他,將他重新架回軟椅上坐好,順便把拐杖偷偷收到一旁,免得他突然站起來嚇人。

  對於李栩的舉動,衛近賢渾然不覺,只是盯著蕭辰,忽地又是一笑:“瞎了好,瞎得好……”

  “老東西,你說什麼呢!”見他這般幸災樂禍,李栩不干了,別說他只是半瘋,就是全瘋了也不能罵二哥。

  “小五!”蕭辰喝住他,“閉嘴!”

  李栩只得收聲。

  “雲卿啊雲卿,我就說過,你把世事看得太通透,這樣不好……”衛近賢仍在輕笑,“你看,遭報應了吧。”

  “是啊。”蕭辰淡淡一笑,順著他的話說。



  第二十五章 春風一笑

  這邊衛樸急匆匆地過來,果然捧著一小壇子酒,酒壇上尚可見新鮮泥屑,顯然是剛從地下刨上來的。他探身到衛近賢面前:“爹,是這壇子沒錯吧?”

  與義父相處多年,衛樸深知他的呆症古怪,有的事他永遠是渾渾噩噩,而有的事卻記得比什麼都清楚。故而,他是半點都不敢糊弄義父,老老實實到花根底下把這壇快被人遺忘的陳年老酒刨了出來。

  “對對對,就是這壇酒。”

  衛近賢也不知從何處生出股力氣來,竟然把整壇子酒自衛樸手中搶了過來,徑直用手啟了封泥,又拔開木塞,頓時一股酒香竄出,縈繞在眾人周身,又自亭中溢了出去。

  “還真是壇好酒。”

  李栩附耳蕭辰悄聲道,他打小就偷喝師父床下的酒,對酒倒還有些見識。

  “杯子呢?”衛近賢抱著酒壇到處找杯子,可桌上只有茶杯,卻沒有酒杯。

  衛樸忙命人速速取來酒杯,可衛近賢卻已等不及了。他直接把茶碗裡的茶都潑掉,端起酒壇就倒,因酒壇子太重,手拿不穩,大半的酒都灑在了外邊……

  衛樸忙接過酒替他倒,李栩手腳勤快地把其他茶碗中的茶依葫蘆畫瓢地都潑了,等著他倒酒。

  “二哥,這杯子可有點大,你要是喝不完我替你喝。”李栩低聲笑道。

  蕭辰不言語,手往桌上探去,衛樸忙把杯子遞到他手中,他含笑頷首,以示謝意。

  “沒想到咱們倆還能有坐在一起喝酒的時候,”衛近賢笑得心無掛礙,“喝的還是趙祈的酒,這個老家伙要是知道,肯定連棺材都睡不住。”

  “哦,這是為何?”蕭辰執杯而問。

  笑聲乍停,衛近賢豁地沉下臉來,朝他道:“怎麼,你還想瞞我?”

  蕭辰不解何意,只得不語。

  旁人又皆插不上話,亭中一片靜默,僅有風卷起火盆中的些許灰燼,撲到各人腳旁……

  “你還是那樣,”良久之後,衛近賢緩緩收回目光,垂目長長地歎了口氣,“我知道你還是信不過我,也罷……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我想了三年,整整三年,我才把這事想明白。”

  “那日,你問伊呂伯夷,我會效仿何人?我說,自然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我雖不想成人傑,但也不想做刀下鬼……”

  伊呂與伯夷,蕭辰未料到竟然會聽到這幾個人名,心中一凜,暗道:莫非爹爹背後是有人指示?

  李栩只覺得這些人名似曾聽過,至於其中典故,自小也許曾經看過,但也早就被他拋諸腦後。

  “……你點頭稱是。你一直都比我聰明,世事也看得通透。可我就是不明白,是我把你想得太聰明,還是你突然變傻了,你這麼聰明的人居然也會去做這種蠢事!你圖什麼呢?”

  說到此處,衛近賢眼中隱有淚光浮動,持杯的手抖得厲害,酒在杯中發顫,他湊到嘴邊,飲了一大口,咽下後又道:“蕭兄,你且先等等,這酒終究是趙祈給的東西,也不知道有毒沒毒,要是過會兒我沒事,你再喝!”

  “爹!”衛樸聞言悚然一驚,慌忙先奪下衛近賢的杯子:“這酒有毒!你怎麼不早說?”

  衛近賢慢條斯理地從他手中再把杯子拿回來:“我也沒說一定有毒啊,你嚷嚷什麼……”

  他正說著,便看見蕭辰亦飲了一口,頓時怔了一下:“你不怕有毒?”

  “我像是怕死的人麼?”蕭辰淡淡回道。

  “哈哈哈……”聞言,衛近賢大笑起來,“是是,是我忘了,你蕭雲卿連腰斬都不怕,又怎麼會怕區區一杯毒酒。”說罷,他一仰脖竟然一氣把酒全都喝了,然後接著笑道,“你放心,這仇我已經替你報了!雖然遲是遲了些,可總算沒讓那老家伙好過。”

  “報仇?”

  蕭辰越來越聽不懂。

  衛近賢正欲說話,在旁的衛樸卻插口道:“爹爹,光喝酒只怕傷胃,不如再吃點下酒菜如何?再說此間風冷……”

  他這囉囉嗦嗦的話未說完,便被衛近賢打斷:“沒規矩,我在與都督說話,你插什麼話。”又朝蕭辰笑道,“這是犬子,管教無方,見笑了。”

  蕭辰心知衛樸是怕衛近賢說出些不該說的話來,故而只是淡淡一笑:“無妨。”

  衛樸張口欲言,衛近賢則不耐煩地揮著手,把衛樸硬是趕到一旁去,又多白了他兩眼,方才轉過臉來,不再理會他。

  見義父這般,知道自己定是拗不過他,衛樸無奈,暗歎口氣,抬眼正看見李栩朝自己做了個同情鬼臉,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似乎想起什麼,衛近賢竟又扭過頭來,招手叫他過來,衛樸忙上前……衛近賢拉著他,獻寶一般朝蕭辰道:“雲卿,你瞧,這就是我兒子!哦……你看不見,那你摸摸他,摸摸他!”

  他熱情地把衛樸朝蕭辰的方向推搡去,同時催促著衛樸:“頭低下來,快把臉給都督摸摸。”

  此舉,不僅衛樸尷尬,連蕭辰也不太自在,唯李栩甚是熱心,干脆上前捧了衛樸的頭往蕭辰跟前湊。

  “二哥,這、就這,你摸摸。”

  不忍拂義父之意,衛樸並不反抗,認命地一閉眼……

  蕭辰卻不伸手,淡淡笑道:“我聽小五說過,他長的與我有幾分相似,是麼?”

  “對!”

  衛近賢擊掌而樂,笑道:“你說你就快有孩子了,讓我也別單著。那日,我在街上走,就看見這孩子,眉眼怎麼看怎麼像你,我干脆就把他領回家來。”

  只聽見前半截子話,蕭辰身子便微微有些發抖,復問道:“我,快有孩子了?”

  “怎麼,不是你說那丫頭懷上了麼,你不記得了?”

  “我不記得了……是哪個丫頭?”

  “就是你府裡頭那個,原先是獵戶家的那姑娘,後來你把她接到了府裡,你還說她長的挺順眼的。”

  “她叫什麼?”

  “姓霍,叫什麼我可就不知道了。”

  蕭辰的胸膛起伏不定,難以掩飾心情的激蕩:這個霍姓女子極有可能便是自己的母親。

  只是他這般熱切且直截了當地詢問,卻也讓衛樸看出了端倪……眼前的這兩人恐怕根本不是什麼大夫,他們進府來只怕是別有用心。如此一想,再細看蕭辰李栩,便帶上了三分戒心,他是越看他們越覺得不像大夫,心中暗悔不已,惱怒自己初時怎得如此不小心,竟將他們引進府中。

  “爹,李大夫是來給您瞧病的,你身上有哪裡不舒服就跟他說說?”衛樸彎腰朝衛近賢笑道。

  蕭辰一凜,已明白衛樸用意,但是自己欺瞞在先,所騙又是個已近瘋癲之人,於情於理都愧對與人,故而只是心下黯然,卻並無絲毫相阻之意。

  見衛樸在旁打岔,衛近賢惱道:“你這孩子,什麼李大夫,這是雲卿,你該喚他蕭叔叔才是!”

  衛樸急道:“爹,他不是蕭逸!您看清楚,他頂多和我一般大,怎麼會是蕭逸呢!”

  被他這麼一說,衛近賢頓時也有些糊塗,呆楞地看了會蕭辰,又扭頭看了會衛樸。那一雙老眼中原本被點燃的火星,一點一點地熄滅,取而代之地是讓人不忍目睹的茫然與失落。

  “可他……明明是雲卿啊……”聲音裡因為帶著空洞而顯得愈發蒼老,仿佛他驟然又老了二十年。

  “爹……”

  深知自己打破了他二十年來少有的美夢,衛樸一面自責著自己的殘忍,另一面又不得不保護他。

  蕭辰長歎口氣,起身道:“……小五,我們走吧。”

  見他這一起身要走,衛近賢一手慌亂在旁摸索拐杖,可拐杖早被李栩收到旁邊,幾下摸索不到,便連拐杖也不用了,猛地起身往前走來,頃刻間便重重摔在地上。

  “爹!”

  衛樸驚呼,撲上前扶起他,於此同時,蕭辰也因聽到聲響,而快步近前攙起他。李栩深知闖了禍,飛快拿了拐杖,塞到衛近賢手中。

  待衛近賢站穩,蕭辰的臉轉向衛樸,低低道:“是我錯了,我們這就走……”

  衛樸怔了一下,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說罷,蕭辰轉身便走,李栩忙跟上。

  衛近賢立在原地,呆望著蕭辰的背影,清瘦如竹,孤傲似松,衣袂翩然中有著說不出的寂寞蕭條——剎那間,與他記憶中的那個背影重合在了一起!

  那是他最後一次與蕭逸喝酒。

  也是在這個園中,也是在這個亭中,唯一的不同,那時並非冬日,而是個連風都帶著暖意的春日。

  蕭逸懶洋洋地靠在欄桿處,微瞇著眼看滿地落花,手中的酒杯還是滿滿當當,並不曾飲過。

  石桌旁,衛近賢自斟自飲,知道他慣是懶洋洋的,也並不去搭理他。

  “我說,你這滿園的花也該掃掃了。”半天,蕭逸乍然冒出這麼一句。

  衛近賢不置可否:“你說你一個都督,管我園裡的花作什麼,閒的啊?”

  蕭逸竟然贊同地點了點頭,:“是閒得有點久,該找點事做做……”

  聞言,衛近賢一臉警覺地轉向他:“鹹王又來找過你?”

  蕭逸也不應,轉頭問道:“我且問你,伊呂與伯夷,若是你,你會效仿何人?”

  “效仿何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識時務,識時務者為俊傑嘛。”衛近賢慢吞吞道,“我能混到順德都監,靠得也就是這幾個字。”

  “……難怪背後都叫你是老烏龜,伸頭縮頭都由著你。”

  蕭逸似笑非笑,淡淡嘲弄的口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uelaby 發表於 2011-4-3 05:01 PM

  第二十六章 它叫小玉

  歷來是被他奚落慣的,知他並無惡意,衛近賢倒不惱,只道:“烏龜有什麼不好,千年王八萬年龜。我勸你啊,學學我,混一混也就過去,且由著他們鬧騰去。”

  “這次,只怕我想混,也混不過去……再說了,當真就這麼混到死麼?那還真不如別活了。”

  衛近賢斜睇他一眼:“你倒是有一腔血,有用麼?在京城裡頭吃的虧還不夠多啊!”

  風打著旋卷過,將落花卷起些許,在空中輕輕飄揚,正有一瓣落入蕭逸杯中,浮在酒面上,他凝視片刻,袍袖一揮,將整杯酒都潑出去。酒水落地,瞬間滲入泥土之中,唯有花瓣上尚有殘酒,晶瑩剔透,在日頭下反射著光芒……

  見他異於往常,衛近賢似有所感,乍然想起一事來:“那個易書呆子也去找你了?”

  蕭逸笑得若有似無,沒作聲。

  見狀便已知答案,衛近賢直搖頭,“前幾日他也來找過我,都讓我躲了,我正想著讓你也躲著他,沒想到他動作倒快……眼下這種局勢,我可不想被他害死了。哼,這書呆子,還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依他的為人,只怕是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蕭逸半是歎息道。

  聽出語氣有異,衛近賢半瞇起眼睛,狐疑地盯著他:“你可別告訴我,你打算聽他的?”

  “沒有,”蕭逸聳聳肩,“我直接把他罵走了。”

  “你?把他罵走了?”

  “嗯,那書呆子……實在太呆!”蕭逸想找個詞來,卻發覺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呆”字最適合易從文,皺眉片刻,想起一事:“對了,告訴你一件喜事!”

  衛近賢甚是驚詫,挑眉問道:“你還會有喜事?”

  “真是喜事,真的。”他略頓了下,唇邊泛起笑意,難得的沒有嘲弄之意,“那丫頭懷上了我的孩子,再過陣子,我就要當爹了。”

  衛近賢撫掌大笑,連忙執壺斟酒:“果真是喜事,來來來,咱們先干一杯!”說著,給蕭逸和自己的杯子都滿上,舉杯敬他。

  蕭逸亦大笑,仰頭一飲而盡,飲罷才歎道:“可惜,她還是不願嫁給我。”

  “……”

  衛近賢愕然片刻,轉而爆出更響亮的笑聲:“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笑什麼,怎麼也比你強。”

  這話正戳中衛近賢的痛處,笑聲乍停,來不及收住的笑意僵在臉上,顯得有些古怪。

  見他如此,蕭逸倒無半點悔意,不耐煩道:“別拿這副臉對著我啊,煩!你也別單著,想要孩子,就去抱一個來,當親生的養不就成了,何苦在這裡自尋煩惱。”

  “算了吧,就我這樣的,誰肯認我當爹,便是認了,只怕也不是真心實意的。以其養個狼崽子在身旁,還不如不養。”衛近賢悶悶道。

  蕭逸也不勸他,只顧歎道:“說得也是,這樣吧,我吃點虧,將來我兒子生下來,就讓他認你作義父,如何?”

  衛近賢一怔,轉而苦笑:“罷了,我一個閹人,哪裡有這福氣。”

  蕭逸沒搭理他,立起身來:“我說行就行,將來那小子敢不聽,我打斷他的腿。走了!”

  未想到他竟說走就走,衛近賢一時未反應過來,奇道:“雲卿?!”

  蕭逸已走在亭外落花之中,停步回頭,笑道:“你要是嫌棄我兒子,就自己抱個娃娃回來,老烏龜也得有人養著啊!”說罷,不待衛近賢接話,便轉身離去。

  衛近賢哭笑不得地立在原地,望著那清瘦背影,曼聲吟誦的聲音遠遠傳過來:

  “此去十萬八千裡……”

  春風一笑,飛紅滿天。

  二十年後。

  寒風蕭瑟,已近花甲的衛近賢依然立在這個亭中,望著前方的背影,低低喃喃道:“雲卿,要是那時候我能再聰明些,攔著你就好了。”

  一路出了衛府,蕭辰都不說話。

  李栩看他臉色不善,在旁想開解他:“二哥,好歹咱們也知道二爹的字,又知道了二娘的姓,這趟也算沒白來。”

  “別說了。”蕭辰歎口氣:“咱們這是下三濫的手段,得想法子給人好好陪個不是才對。”

  想起衛近賢之前的模樣,李栩也有些郁悶:“二哥,你覺不覺得,聽上去,老太監好像真跟二爹關系不錯,簡直就是熟得很。對了,他們說的那個什麼伊呂伯夷,是什麼人?”

  蕭辰不耐道:“連伊呂與伯夷你都不記得了,終是不讀書之過,等回了家就默書去。”

  “哦……”

  “湯武反夏,伊呂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將。而伯夷則是商末時期孤竹國君的長子,不僅禪讓王位,而且在周滅商後,以身殉道,活活餓死了。”

  李栩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當時二爹問這話,是在問他想一起造反,還是想忠於朝廷。二爹也真是的,造反找一太監能頂什麼用……”

  “我覺得,爹爹問這話,是因為想造反的另有其人呢。”蕭辰不自覺地顰起眉頭,“我所不解的是,他一再地說鹹王要害爹爹,可鹹王究竟是為何要害爹爹呢?”

  “不急不急,咱們回去慢慢想,我幫著你一塊想……”李栩勸道,“二哥你別想太用力,當心腦仁又疼起來。”

  蕭辰似根本未聽見他的話:“他說‘這仇我已經替你報了!雖然遲是遲了些,可總算沒讓那老家伙好過。’,這話中的老家伙,會不會就是鹹王?!小五,你這幾日替我打聽下,鹹王是怎麼死的?”

  李栩先應下來才疑惑道:“這老太監看上去可不像會動刀子的人呀!再說,要真是他殺了鹹王,他怎麼可能還在這裡活得好端端?”

  “殺人不見得要動刀子,不動刀子的法子往往更厲害。”蕭辰淡淡道。

  李栩撓撓頭:“這倒也是。”

  兩人走著,不知不覺竟然又到了昨日買白糖糕的攤子前面,香香甜甜的味道飄過來,李栩循著味就又湊了過去,照例買了幾塊包起來,對於甜食,他是絲毫沒有抗拒能力。

  “你還去看她麼?”蕭辰問道。

  李栩怔了下,才明白他指得是白盈玉,煩惱地搖搖頭:“不去了,那個老滿貫見了我就跟見了一錠會走路的元寶一樣,他多看我兩眼,我都受不了。”

  蕭辰沒作聲,停了半晌,道:“你還是去看看吧,順便跟她說一聲,我們就要離開順德了。

  “我們要走了?”李栩詫異道,“二哥,老太監那邊,咱們可還沒弄明白呢。”

  蕭辰搖頭:“不問了。”

  雖然只與衛近賢見過兩次,但從他的言談之中,蕭辰都能感覺到他與爹爹蕭逸情義非同一般。若他是平常人,蕭辰倒可以坦率相問,可他偏偏是個半瘋之人……蕭辰不忍相欺,更怕因自己的緣故,而讓衛近賢陷入更加不可收拾的瘋癲之中。

  “二哥?”李栩不解。

  “我不能為了一己私欲,硬是要他去回憶當年之事。”

  “可這關系到二爹的事情……”

  “那也不行。”蕭辰語氣有些惱怒,卻是在惱怒自己。

  李栩不敢再說,陪著他往客棧走,邊走還邊取了塊白糖糕在嘴裡嚼著。

  “你們要走了?!”

  老滿貫的語氣不僅僅是失望,而是極度失望。相較之下,白盈玉要冷靜地多,起碼在表面上是這樣。

  “何時啟程?是回蜀中去嗎?”她甚至還能讓自己微微笑著。

  李栩搖搖頭:“不是,要先去找我大哥。明日一早就走了。”

  “那……我去送送你們。”

  “不必麻煩,”李栩呵呵笑著,“你也知道我二哥的脾氣……”其實他是怕到時候老滿貫跟著來,張口閉口都是銀子,肯定又要惹得蕭辰心緒不佳。鑒於二哥最近情緒已然很差,還是別再給他添堵得好。

  聞言,白盈玉只道是蕭辰並不待見自己,澀然一笑,未再堅持。

  “怎麼這麼快就走?好歹多住幾天,等到我找到鋪面,繡莊開張的時候也好來喝一杯。”這棵搖錢樹,老滿貫如何捨得它長腿跑了。

  白盈玉自他話中聽出蹊蹺:“繡莊?舅舅,你方才說什麼繡莊?”

  “……”一時說漏了嘴,老滿貫訕訕一笑,見沒法再瞞下去,只好道:“他們給了我一些本錢,讓你開個繡莊。”

  “何時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就是昨日你上樓收拾東西的時候。”

  “一共多少銀子?”

  “這個……”老滿貫嘿嘿干笑,不願明說。

  “舅舅,你到底跟人家要了多少銀子?”白盈玉略略提高聲音,顯是有些急了。

  李栩在旁打圓場:“沒多少沒多少,阿貓,你就不用問了……這白糖糕你拿著,我得走了。”

  “……我送你。”

  得知舅舅竟然又從他們拿了銀子,白盈玉又是氣惱又是傷心,看也不願再看老滿貫一眼,一路將李栩送至巷子口。

  “你們一路多保重,我舅舅欠你們的錢,眼下一時半會我也還不出來,將來……”

  “不用不用,你怎麼變得這般見外起來了。”李栩自懷中又掏出幾張銀票遞給她,“這些你自己藏好,你那舅舅靠不住……”

  白盈玉連忙推辭:“我不能再拿你們的銀子,已經欠你們夠多的了。”

  “這也是我二哥的意思。”

  李栩以為抬出蕭辰來,白盈玉大概就不會拒絕了。

  “那也不行,我不能收。”她拒絕的態度更加堅決,無論如何,就算再也見不到他,她也不願再讓他看輕自己一分一毫。

  李栩無法,只得收起銀票,此時恰好腳邊響起細細軟軟的“喵嗚”,他低頭望去,一只瘦瘦小小的黃色虎斑幼貓正在使勁拿頭在白盈玉鞋面上蹭著。

  白盈玉不好意思地將它抱起來:“它昨夜在巷子裡叫,我就把它抱了回來,正好家裡老鼠也多,沒想到她一路跟著我出來了。”

  “太小了……老鼠個頭都比它大!”李栩掰了一小塊白糖糕逗它,被小貓一口吞了下去,小雖雖,卻是牙尖嘴利,他忙縮回手來,“我給它起個名字吧,就叫……”

  他正想著呢,白盈玉微笑道:“它有名字了,叫小玉。”




  第二十七章 雪花漫天

  “小玉?!”李栩微一愣神,轉而哈哈大笑,“你叫阿貓,它倒叫小玉!好得很,好得很。”

  手輕輕在小玉身上摩挲著,白盈玉的笑意下帶著些許蒼涼。

  “你們這麼快就走,可是蕭大俠要查的事情都查明白了?”她忍不住問,老滿貫曾經告訴過她一些蕭辰詢問之事,她方才知道原來蕭辰一直在追查蕭逸的事情。

  李栩聳聳肩:“沒有,事情不太順,二哥干脆就不打算查了。”

  “哦……”

  蕭辰並不像一個做事半途而廢的人,他會放棄,想必一定有極為難的事情。白盈玉本想問“他是不是心情很不好?”,話到唇邊,終還是咽了回去,只道:“你們一路保重。”

  “嗯,你也是。”

  李栩笑笑,又伸手逗弄了下小玉,便轉身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拐過彎去,白盈玉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個人。

  這一別,此生,也許都難再見了吧。

  剛用完午飯便起了風,帶著隱約的嘯聲,在長空四處肆虐,卷得街面上也沒多少人。這風直到夜裡方才見緩,隨之而來的便是沙沙沙的動靜,打在窗上……

  李栩特地從隔壁跑了過來,替他關好窗子。

  “下雪粒子了?”蕭辰半臥在床上,淡淡問道。

  “嗯,這裡今年的第一場雪,看樣子來勢不小。”李栩呼出口氣,“馬車我已經讓店小二雇好,只怕明日路上不好走啊。”

  蕭辰未語。

  “二哥,要不咱們再留兩日?”

  “怎麼,你有事要辦?”

  “那倒不是,二爹的事情,咱們還沒弄明白。現下就這麼走了,我怕你日後後悔。”李栩勸道。

  蕭辰仍舊不語,靜默半晌,翻身朝裡,悶聲道:“明日早些起身。”

  知二哥性子甚倔,再勸亦是無用,李栩無法,只得應了。

  聽見師弟拉門出去的聲響,蕭辰才復翻過身來,窗外沙沙聲漸小,想是雪粒子轉為雪片。又聽見桌上的燭火發出辟啪之聲,他暗歎口氣,師弟師妹似乎總忘記他是瞎子,總是替他把燈點著。

  他摸索著下了床,走到桌旁,循著微熱之源,將燭火吹熄,順便在桌旁坐了下來。

  李栩所勸的話,他並非沒有聽進去。明明知道二十年前的真相,就在距離自己一步之遙的地方,自己卻要抽身離去……是的,日後,他一定會後悔。

  可日後的事,還是日後再說吧。

  子夜時分,雪越下越急,順德城的街道上已經積起半尺余厚的積雪。有輛馬車急匆匆地在路上飛馳,車輪碾過之處,雪水四濺……

  某個賭場中,老滿貫正在興頭,熱得連外袍都脫了,雙目炯炯有神地盯著滾動的骰子。

  陋室中,白盈玉和衣靠在床上,望著窗戶破洞,身子微微打著顫。

  客棧,李栩摟抱著被衾,睡著正自香甜。

  蕭辰半臥榻上,聽著窗外的落雪,了無睡意。

  ……

  那輛馬車在客棧前急急停住,有人自馬車上一躍而下,堪稱粗暴地拍打著客棧大門。

  緊接著,是砰砰砰的上樓聲,蕭辰似有所感,直覺地坐起身來——幾乎是同時,來人急促地叩響了他的房門。

  “我義父要見你!請快隨我來。”

  在拉開門的瞬間,蕭辰便聽見了衛樸帶著喘息的話,聲音中的焦慮和擔憂顯露無疑。

  “出什麼事了麼?”他問。

  衛樸強自按捺著哽咽道:“他、他不太好……他說一定要見你!能現在就隨我去麼?”

  “我根本不是什麼大夫,我一直在騙你們。”蕭辰如實道,“現在我不想再騙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上午我就知道了。可現在你非去不可,時候久了,我怕……”

  他未再說下去,蕭辰卻已經明白,只呆了一瞬便道:“好,我們這就走。”

  此時,李栩也被聲音驚醒,披衣出來瞧,見狀忙道:“二哥,我隨你去。”

  “多謝,馬車就在下面侯著。”

  衛樸重重點頭,不再多言,轉身率先下樓去。蕭辰與李栩各自回房穿好衣袍,隨即也下樓。

  在馬車上,見衛樸一言不發,李栩忍不住問道:“老爺子究竟怎麼了?要緊麼?”

  “……不太好……”

  “出什麼事?上午不是還好好的喝酒麼?”

  衛樸沉默片刻,掀簾朝車夫厲聲道:“快點,再快點!”

  外間立時連著響起幾下空鞭,蹄踏飛雪,馬車快得幾乎要飛起來一般。李栩見狀,深知衛樸心情甚差,亦不敢再問。

  “就是喝酒,喝出事來。”衛樸此時方道,“你們走後,義父失魂落魄的,竟一個人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怎麼勸也沒用。後來、後來……吐了一大口血,人就厥過去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拆穿你們,不然他也不會……”

  李栩駭然道:“那酒當真有毒!……”他想想又覺不對,“不對啊,我和二哥都喝過,也沒事。”

  “我也不明白,大概是他久未喝酒,一下子又喝了這麼多。這些年下來,他身子早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何經得起……”

  “現在衛大人怎樣?”蕭辰問道。

  “醒來之後又斷斷續續吐了好幾次血,請來的大夫都說……”饒得馬車內黑暗一片,可任誰都知道衛樸在哭,“……都說不中用了。剛剛他精神好了些,就催著我來找你們,說一定要見你!”

  蕭辰聞言,自責甚深:若是衛近賢因此而逝,自己便是罪魁禍首。正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你還是要我們繼續騙他?”

  “不,我義父現下清醒得很,我想,他知道你是誰。”

  三人以所能達到的最快腳程,回到衛府,隨著衛樸,直接到了衛近賢的臥房之中。

  不大的地方,升了兩個火盆,烘得室內一片燥熱,衛近賢就置身在這熱氣之中,蒼白地幾近透明的臉,似乎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爹,他們來了!”衛樸幾乎是撲過去,緊張地望著他,直到衛近賢眼皮微微一挑,方才放下心來,復低低重復了遍,“爹,他們來了。”

  衛近賢抬眼望去,一下便看見了蕭辰,朝他招手急喚道:“你過來。”

  蕭辰尚未來得及反應,衛樸已經趕忙把他拉了過去,讓他坐在床榻邊的圓凳上,就在衛近賢的眼前。

  “告訴我,你的真實姓名是什麼?”衛近賢問道。

  他的話音雖然低,卻清晰無比,蕭辰一下就能聽出他此時神智清明。“我姓蕭,單名一個辰字,蕭逸就是家父。”他如實道,對衛近賢的愧疚使他無法再欺騙下去。

  聽見他的話,衛近賢蒼涼而欣慰的一笑:“你果然姓蕭,是的,我就知道,能與他這般相像的,除了他的兒子還能有誰。”

  “請恕我之前失禮,因家父身份特殊,故而不便相告。”

  “不要緊,你做的很對。”衛近賢望著他,眼中淚光滾動,“當日我知道霍姑娘逃了出去,偷偷派人四處打探她的消息,卻始終未能找到她,現下看見你,知道雲卿有後,我已再無遺憾。”他胸脯起伏甚烈,喘息不止。

  衛樸慌忙用帕子替他抹嘴角血跡,見他情緒激動,欲上前相勸,卻又怕這是最後的回光返照,不忍打斷。

  蕭辰卻已替他勸道:“衛大人,您先歇著,咱們明日……”

  “不,我不能睡……”衛近賢虛弱地打斷他,“我知道自己快不中用了。你能找到這裡來,可見是想查雲卿的事,趁著我還有口氣,我好好和你說一會話。”

  蕭辰沉默一瞬,仍是道:“沒有,您安心歇著吧。”

  衛近賢望著他,搖頭笑道:“你這孩子……我知道,外間把雲卿傳得很不堪,說他什麼妖媚朝堂,縱情聲色,這些話都是恨你爹爹的人故意散布出去,你莫要信,你爹爹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嗯……”

  爹爹不是那樣的人——頭一遭有人用如此肯定如此溫暖口吻告訴他,蕭辰重重點頭,強自按捺下胸口湧上的酸楚之意。

  “我是個閹人,也曾經混得一官半職,所以比誰都明白這朝堂上的事。沒有公平可言,只有利用、被利用。你爹爹生的一幅好皮囊,卻也害了他。你道他為何回到如此偏遠的順德來當都督,那是因為朝堂上有人看中他的美色,想將他招為入幕之賓。”

  蕭辰未語,倒是旁邊李栩倒吸口氣,驚問道:

  “誰啊?”

  衛近賢歎口氣:“這就不必問了,反正也不止一個。”

  李栩直咂舌:“沒想到我二爹這麼大魅力!”

  蕭辰卻是臉色沉郁——朝堂昏暗,求報無門,他完全能明白當時爹爹的心情。

  似乎想起當年之事,衛近賢臉上有暖暖的歡喜之意:“初見雲卿的時候,我也是把他當成了那樣的人,直拿話勾他,後來你猜怎麼著?”

  “怎麼了?”蕭辰不解。

  “他把我灌醉了,然後把我打了一頓。”衛近賢忍不住要笑出聲來,身子虛弱地直晃,“我之前怎麼也想不到,大家同朝為官,官階相當,他居然敢打一個都監。可他真打,結結實實地把我打了一頓,打得我在床上養了半個月。他居然還拎著補品來探望我,沒少拿話噎我。”

  “您就不恨他?”李栩試探地問。

  衛近賢搖搖頭:“不恨,他和我一樣,我們都有氣沒處使的人,到頭來只能拿自己撒氣。”

  這話李栩沒聽懂,撓著頭,見蕭辰與衛樸皆若有所思。

  “聽上去,你和我二爹都活得挺累。”為表示自己也聽懂一點,李栩總結道。

  衛近賢笑得無奈:“還行吧……後來,也不知怎得,我們竟然成了好友,當真是世事難料。你還在你娘肚子裡的時候,你爹就說,讓我收你作義子,可惜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是我太笨,若是早些察覺,攔著雲卿就好了。”

  “爹爹他……當真通敵叛國?”蕭辰忍不住問道。

  “雲傾做這件事是有他的苦衷,他也是萬不得已而為之。”

  蕭辰的心重重往下一沉,茫然不解:“可爹爹他究竟為何要如此呢?”

  說了這許多話,衛近賢有些累,無力地半靠著,目光暖暖地注視著蕭辰,慈愛非常:“當年的事你無須再查,仇我也已經替你報了。看見你還活著,雖然瞎了,可總算平平安安的,這比什麼都強。”

  “您替我報了仇?此事是和鹹王有關麼?”

  衛近賢虛弱一笑,伸手過來摸到蕭辰的手,覆在其上,蕭辰忙握住。

  “聽我說……當年的事不用你操心,害你爹的人,我沒有放過他。你只有好好活著,才能對得起你爹。”說到最後一字,胸口按捺已久的氣血再也按不住,他騰地嘔出一大口血來,只覺得眼前昏黑,直栽倒下去。

  衛樸搶上前,扶起衛近賢,一疊聲地喚他。蕭辰雖然看不見,卻也聞見濃重的血腥氣,又聽衛近賢呼吸極弱……

  “衛大人!衛大人!”

  躺在衛樸臂彎中,衛近賢用盡力氣強撐開眼睛,欣慰一笑……

  蕭辰看不見他的笑容,只覺得握著的手驟然一軟,暖意一分一毫地從中抽離而去。

  “爹。”衛樸極輕極輕地喚了一句。

  永遠再沒有人會回答他。

  窗外,雪花,飄成漫天的訃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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