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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2:31 AM

清歌一片 -【宋朝鄉下人的進城生活】《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30 02:22 AM 編輯

【書名】:宋朝鄉下人的進城生活(宋朝的天空系列 之一)

【作者】:清歌一片

【內容簡介】:

  宋朝的下堂妾,帶著她鄉下的弟妹和極品老媽進城討生活的故事。

  有郎有妾,有男有女,有滋有味,有情有意,有狗血也有天雷,口水文一篇,娛人娛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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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2:47 AM

第一章 被趕回家的妾

  北宋。

  揚州府鄉下,東山村。

  村頭的一家農戶裡,此刻正響著一陣呼天搶地之聲,引得四鄰之人紛紛圍了過來,卻又不敢進去,只在半掩的院子門前探頭探腦,各自低聲議論。

  「二姐你個命短的,早知你這樣死去,我倒不如生了你便捺在尿盆裡的去!白白了這十八年的心血啊……哎呦,我的二姐,你個苦命的女兒啊……」

  顧早模模糊糊轉醒的時候,耳邊聽到的便是這樣的尖銳之聲,又彷彿有人在使勁搖晃她的頭,讓她很是不適。

  她掙扎著微微睜開了眼,赫然便見到一粗壯的中年女子正趴在自己的頭上,鼻涕眼淚糊滿了一張臉,模樣看起來甚是可笑。

  她剛想動下身子,卻覺得自己脖頸間火辣辣地燒著痛,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便又聽見邊上有一脆生生的女孩聲音響起,似是帶了責備之意:「娘,二姐落到今日田地,還不是你所害!要不是你兩年前貪財將她賣了與人作妾,她今日會如此下場?你休要再哭哭啼啼,還是快請了村裡的胡郎中來看下有沒有的救。」

  顧早偷眼看去,見說話的是個小姑娘,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模樣甚是清麗,只是身上的那件粉綠裌襖,應是經年洗穿的緣故,看起來顏色已是褪盡了。

  那小姑娘說著,便用手推著她身邊站立的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口中只是催促道:「阿武,快去請了胡郎中來!」

  那被稱為阿武的男孩眼裡含淚,似是有些驚懼,看了一眼那猶在嚎啕的婦人,抬腳欲走。

  剛剛還在大哭的那婦人此刻卻早已是一蹦三尺高,拉著那小姑娘劈頭便是一陣罵:「那賣來的二十貫錢,早就被你那個殺千刀的死鬼爹拿去揚州城裡快活掉了,我就連個油末星子也沒見到,今日怎又怪到了我的頭上?二娘給了城裡李官人做妾,那也是穿金戴銀,村裡誰能比得上她吃香喝辣?要怪也是怪她命硬,剋死了官人,還豬油蒙了心竟去勾引那正頭娘子的公子,到頭來被扒了衣服趕了出來!沒被那正頭娘子倒提了腳賣到城裡窯子裡去,就已是她命好了,你個蹄子,攛掇你弟弟請郎中來,你道你老子娘整日在田地裡牛耕,手裡還有銀錢啊?二姐都死透了,還是趁早尋思著怎麼發喪的好……哎呦,二姐,我白白給你生了一副好皮囊,好處半分你沒提攜著你老子娘,反倒是翹在了家中,哎呦,我的二姐,我的肉啊……」

  婦人罵著,也不管泥地腌臢,已是一屁股坐了下去,拍著自己的大腿,高一聲低一聲地繼續叫喚個不停。

  那小姑娘被她這樣一番責駡,眼裡也已是淚光瑩然,卻是強忍住緊緊咬了牙齒,不吭一聲。

  顧早終於漸漸有些明白了,感情自己也是趕上了穿越的大潮到了這裡。她斜眼看見了地上的一堆粗麻繩,感覺喉嚨間的疼痛,想必這個正主,剛剛是上吊死的。

  正在猶豫著要不要爬起來,阿武已是指著她,驚喜地大叫了起來:「娘,三姐,二姐沒死,我剛才看見她眼皮子在動!」

  那孩子話音剛落,小姑娘便立刻撲了過來,探手到了顧早的鼻端,那婦人也不哭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一把搡了小姑娘,便使勁拍打著顧早的臉。

  顧早吃痛,又覺得那婦人手上還沾有剛剛擤鼻涕時的殘留,急急忙忙睜開了眼,坐了起來。

  那婦人呆立半晌,這才破涕為笑,很快卻又指著顧早的鼻子大罵了起來:「你個蹄子,丟了名聲回到家中,也不仔細想著怎麼營生,卻是每日裡哭著個臉,挑擔不行,提水不動,今日裡還鬧了抹脖子上吊,害得你老子娘連鋤頭都沒拾掇就從田頭趕了回來,那鋤頭要是被人偷去,看我回來不揭了你的皮!」一邊罵著,一邊已是急匆匆要往外趕了。

  顧早只是低著頭由她罵,見她終於轉身出了門,到了院子裡,氣哄哄驅趕散了正圍過來看熱鬧的人,這才抬頭,對著邊上正歡喜地看著自己的三姐和阿武笑了一下。

  她環顧了下四周,這是個青磚黃泥的農舍,前面一個院子,種了幾畦菘菜和蔥韭,邊上搭了個豬圈,裡面正哼著兩頭白皮黑斑豬,一間堂屋,轉過去是廚房,然後就是三間臥房了,估計自己和這個小姑娘一間,阿武一間,然後那潑辣婦人,也就是自己的娘單獨一間了。看屋裡的擺設,應該是個破落的農戶。

  沒過一會,顧早就從小姑娘嘴裡把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原來這家男主人顧二,也就是自己的爹,去年得了急病死了,家中母親方氏,生了三女一兒,顧大姐早就嫁了人,前幾年就隨了夫家遷到了東京,好幾年沒消息往來了,二姐,就是自己,兩年前十六歲的時候被賣給城裡的一個富戶李官人做妾,不想年前那官人死了,便被李家正頭娘子藉口她勾引自己兒子,一頓亂棒給趕了出來,誰想回家幾天便上吊了。

  「二姐,娘一人耕了五畝田地,也是辛苦,見你如此被趕了出來,一時性起罵你幾句,你忍忍便是,何苦要想不開呢?」

  三姐望著顧早,苦口婆心地勸她。

  顧早笑了下,又看了眼邊上自己的弟弟顧青武,還想再問什麼,卻見院子門外又進來了一個年約四十的女人,兩邊臉頰擦得粉紅,黃布包髻,身穿坎肩,手拿一把清涼傘兒。

  媒婆!

  顧早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

  難道是知道了自己被趕回了家,消息靈通的媒婆就立刻趕來要給自己做媒?

  那媒婆卻是個自來熟,在院子門口張望了幾下,見沒人出來,便自顧進了堂屋,和顧早三姐弟打了個照面。

  那媒婆一進來,一雙眼睛便盯著顧早上上下下瞧個不停,又不由分說竄了過來,一把便掀開了她的裙,看了一眼,卻是嘖嘖地嘬起了尖尖的嘴巴,搖頭不已:「哎呀,可惜了白白這般好的容貌,怎的生了這雙大腳,若是從小裹了,可不就是個金貴人了!」

  顧早看了一眼那媒婆,正思量著該怎麼搭理,邊上的三姐已是搬了一張凳子過來,請那媒婆入座:「李媽媽今日有空上門,不知所為何事?」

  那媒婆拿眼斜睨了三姐一眼,嘴裡卻是嘀咕了起來:「好熱的天,也沒見個茶果子招待,白白地走了這許多路。」

  三姐臉一紅,看了下廚房的方向,卻是不作聲了。

  顧早知道家中應是沒有那媒婆李媽媽提到的茶果子,見她言行甚是可憎,忍不住開聲說道:「阿武,媽媽口渴,快去看看缸裡還有沒有水,舀一瓢子來。」

  李媽媽忙不迭搖頭,叫住了顧青武:「哎哎,誰要喝你家那涼汪汪的水啊,快去叫你娘回來,萬橋村的萬家遣了我來的。」

  顧早還沒明白過來,卻見三姐已是微微低下了頭,眼中竟是有些羞澀之意。

  顧青武看了眼顧早,見她點頭,便一溜煙地出了院子,去追方氏了。

  等候的時候,那李媽媽翹起了腳板,斜著眼溜了一遍顧家的家當,眼中鄙夷之色,卻是十分明顯了。

  三姐已是坐在了一邊,手上拿了一件繡活,正在低頭刺繡,只是看得出來,她有些心神不定,不時抬眼看著門外。

  沒一會,顧早便聽到院子門外響起了一陣踢踏的腳步聲,原來是方氏回來了,看樣子她是未到田頭,便被顧青武給追了回來。

  看見媒婆,方氏顧不得擦汗,立刻就堆出了一臉的笑,幾步躥了進來。

  「哎呀,李媽媽來啦,大熱的天,真是辛苦啊!」又看了一眼顧早,眉頭一豎,就罵了起來,「二姐,怎麼只顧坐著挺屍?也不給李媽媽看茶!」

  顧早嘴巴應了一聲,卻是坐著沒動。

  方氏也沒理她,只是轉向了李媽媽,臉上露出了巴結的笑意:「李媽媽,今天過來,是不是有哪家看中了我家二姐啊?我可跟你說啊李媽媽,我這女兒,樣貌那是數一數二,賽過揚州城那嬌滴滴的小姐,只是可憐她命苦又轉回了家,如今也不指望大富大貴了,只要家中有幾畝田地,手頭幾個銀錢,隨便嫁了做個填房什麼的,也算終身有個依靠……」

  李媽媽卻是噗了一口濃痰在地上,格格笑了起來,露出了滿口的黃牙。

  「顧婆子,你倒是好意思說出口,你家二姐,現在誰人不知是她剋死了李官人,又勾引那李家公子,才被正頭娘子一頓棍棒剝了衣服給趕出來的?還填房?你就白日裡吹燈,閉上眼睛做夢去!有人看上,再老老實實做個妾熬幾年,等生出個小子,這才是正理!」

  方氏被她罵得啞口無言,臉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才訕訕陪了笑臉問道:「既然不是為了二姐,不知李媽媽過來,又是為了什麼事?」

  李媽媽哼了一聲,才說道:「萬橋村的萬戴家,託了我過來,要為他家大小子和你家三姐的婚事解聘,呶,這是你家的通婚書,還了你,還請你也將萬家的婚書還了。」

  顧早一怔,看向了顧三姐,卻見她臉色發白,手上拿了繡花針,竟是一動不動了。

  方氏先是沒反應過來,等過了一會,她臉上的笑凍住了,突然間跳了起來,睜圓了眼睛,指著李媽媽的鼻子高聲大罵:「你個老虔婆!吃飽飯撐了來生事!我還道你是為我家二姐來的,卻原來是不懷好意要拆了我家三姐的姻緣!三姐和萬家大小子的婚事,打小就是定下了的,我還尋思著這兩日托媒上門催婚呢,你倒好,竟是紅口白牙地來咒我家三姐,你當我家顧二沒了,我便是好欺侮的嗎?」

  李媽媽抹了下鼻子上被方氏噴濺到的唾沫星子,也是大罵了起來:「我呸你個顧婆子,你還當自己是個貨啊,你家男人死了,從前的田地早就典的典,賣的賣,如今還剩幾個家當了?偏偏又攤上了二姐這樣的醜事,誰會願意與你做親家?萬家說了,當年他家送上的聘禮,兩匹布帛,五千錢,一隻鵝,兩罈酒、一擔點心,就當送了人,如今也不要你還,你只要快快把萬家的通婚書拿了,我好回去複命,得我那幾個辛苦錢!」

  方氏眼一瞪,順手抄了門後的一根竹扁擔,便要敲打李媽媽,李媽媽卻是挺了胸,一手叉在腰間,一手抖著自己手上的那張紅底貼金的帖子。

  「你家這婚書,可是寫明了要陪嫁首飾、金銀、動用、帳幔,還有二十畝田土的,看看現在……」她一邊圍著方氏繞圈,一邊嘖嘖有聲,「只怕是肚皮也難混飽了,你拿什麼當嫁妝?我看你家三姐樣貌也還不錯,倒不如託了我,仔細給她訪個人家,與你家二姐一起做得個妾,也算是我功德一件呢!」

  三姐已是哇地哭出了聲,推開了門口看熱鬧的一群人,跑了出去。那些剛剛被方氏驅散,聽到動靜又回來了的鄰人,對著三姐的背影指指點點。

  方氏氣得全身顫抖,手中的扁擔已是雨點般落到了李媽媽身上,李媽媽鬼叫了幾聲,扔下了手上的那張婚書,忙不迭地奪路而逃,一邊逃,一邊罵罵咧咧。

  方氏怒目看著門口聚攏而來的人,手上的扁擔已是飛了過去,嚇得眾人四散逃了。她愣在原地,呆了半晌,突然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搶天大呼了起來:「顧二你個短命死鬼,自己去了好快活,倒剩了我一人,這孤兒寡母的,可叫我怎麼活啊……」

  顧早怕三姐會出意外,示意早已呆了的顧青武看好方氏,自己關了院門,急匆匆追著三姐而去了。



第二章 一把鋤頭引發的慘劇

  顧早追出了門,這才發現早已不見了三姐的身影,自己初來乍到,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尋找的好,走了幾步,見到路邊一個正彎腰拾掇豬草的婦人,正待上前問下她有沒見到三姐,卻見那婦人抬頭看了自己一眼,便是面露鄙夷之色,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早心裡暗嘆了口氣,沿著田頭的路又碰到幾個村民,竟也是和剛才那拔豬草的婦人差不多神色,沒等自己開口就送她個後腦勺。她心中記掛三姐,面上便是有些焦急了起來,好不容易總算是碰到了一個年約五十的婆子,看她生得有幾分慈眉善目,便開口問了。

  那婆子應是認得她的,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指指田頭河邊的方向。

  顧早朝那婆子道了謝,急忙趕向河邊,沿著田埂走了段路,卻是沒有見到三姐,她不由有些心慌起來。

  三姐這小姑娘,雖然認識才短短不到一個下午,只是看她言談,便知道是個性烈的,不會是遭了退親的羞辱,一時想不開,倣傚了她那個本尊的姐姐,投河尋了短見了吧?

  心中一急,她便扯了嗓子喊著三姐,叫了幾聲,面前的草叢堆裡,突然鑽出了人,頭髮上還沾了幾點草屑,倒是把她嚇了一跳,可不是三姐嗎。

  顧早一把抓住了三姐的手,想說點什麼,卻是講不出話來。

  這時的女子,被夫家退了親,只怕這一世的名節就要有了污點了。

  三姐倒是看起來若無其事的樣子了,只是眼角看起來還有幾點未來得及風乾的淚痕,對著顧早笑了下:「二姐想什麼呢,怕我也尋了短見麼?我可不是二姐那樣軟和的人,你自放心吧,天色不早了,也該回家煮飯了,要不然娘等下回來又要罵了。」說著便低下了頭,匆匆朝著顧早來時的方向去了。

  顧早搖了搖頭,也跟著回去了。

  到家的時候,卻是已近黃昏了,家中只剩顧青武一人呆呆坐著,方氏卻是不見了,一問才知道又是去田地裡了。

  顧早心中不禁對那方氏起了憐憫之意,自己這個娘,雖是潑辣刻薄了些,只是她一婦人家,此時卻要如此擔負起全家這四張嘴巴的嚼用,確實也是不易。

  三姐進了廚房,很是熟稔地從米斗裡抓了幾把已經舂好的米,加了水,切了一棵本就放在灶台邊的白菘,撒進鍋裡,從鹽罐裡抓了一小搓鹽,又架上了一個蒸屜,從靠牆的一個破舊不堪的櫥櫃裡端出一碟黑乎乎的團餅模樣的東西,放在了蒸屜上,蓋上鍋蓋,便去燒火了。

  顧早站在一邊,看著三姐忙活,聽方才方氏的話,自己應該已是十八歲了,不過看這一雙嫩生生的手,便也知道從前是不怎麼幹活的。但看三姐的樣子,她倒似乎是早已做慣了這些,並不在意。

  三姐煮好了糜飯,便怏怏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天色慢慢黑了下來,方氏卻仍是沒有回來,顧早又有些擔心起方氏,正要叫顧青武去田頭看看,突然聽見屋後似是傳來說話的聲音,仔細一聽,那女子便是三姐,那男子聲音,有些粗噶,聽起來倒像是變聲期的少年。

  顧早禁不住好奇之心,繞過了院子,果然見到三姐正背對著自己站在院子矮牆之內,那和他說話的男子,卻是站在了牆外。

  光線有點暗,顧早看不清那男子的面容,不過看他身形,應該也只是個十五六的少年。

  「三姐,我娘今日遣了媒婆來退親,被我知道了,大鬧一場,我又趕到了這裡,你……」那少年似乎有些惶急。

  顧早恍然,原來這孩子便是下午那場退親大戰裡沒有出現的男方,萬橋村萬家的大小子。

  三姐卻是絲毫不領情的樣子,沒等那萬家小子把話說完,便冷冷頂了回去:「我家早已破落,自是配不上你家了,如今你娘都把通婚書丟回了,正好這樣一拍兩散的乾淨,省得日後煩心!」

  萬家小子低聲哀求道:「三姐,你是明白的我的心的,我爹娘只是聽說了你家二姐的事情,被鄰人恥笑,一時氣憤才遣了李媽媽過來,等她過幾日氣消了,我定會勸回她的。」

  三姐氣極,反倒是笑了起來:「萬成,你當我不知道嗎,你那個爹娘早就有退親之意了,現在不過是借了我二姐的由頭而已。我顧三姐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你萬家今日既然如此沒給我臉子了,我便把話放在這裡,我日後便是自賤做了人的妾,也絕不會再看你一眼!你家的那些彩禮,我日後定當全數奉還,絕不會少了你一件!你還是快些走吧,以後再也不要來這裡了,免得被人瞧見又要多些閒話!」說完便轉身,朝著屋子跑去,只剩下那萬家小子一人悵悵站在那裡,望著三姐的背影戀戀不捨。

  顧早怕被三姐瞧見,急忙退回了屋子裡,作出剛剛出來的樣子。

  方氏卻是在這時候回來了,一回來,便是黑著臉,西里呼嚕幾下喝了兩碗粥,嚥下了一個團餅。

  等她吃完了,顧早才去了裡屋,叫了有些懨懨的三姐和顧青武出來吃飯,姐弟三個悶著頭正吃著,一邊的方氏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叫了起來:「啊,我想起來了,必定是那毛糰子家的婆娘趁我不在田頭,把我的鋤頭給偷去了!」

  顧早嚇了一跳。

  下午方氏見她無礙了,匆匆去向地裡的時候,口裡念叨的便是她丟在地裡的鋤頭,沒想到還真被人給偷了?

  看了一眼方氏,卻見她已是自言自語,越發肯定了:「我匆匆趕回的時候,邊上的地裡只有毛糰子家的婆娘在挖菘菜,從前她就在我地裡偷過蘆菔,現在不是她還有誰?不行,去找了她問個清楚!」說著便是站起了身,要往外走了。

  顧早急忙一把拉住了方氏,勸道:「娘,俗話說捉賊拿贓,你又沒親眼見到,這樣冒冒失失找上門去,豈不是沒理了在先?」

  方氏怒道:「明明是那婆娘順手溜走了我的鋤頭,難道我便眼睜睜看著吃虧?說起來都是你這蹄子惹的事,好好的吊什麼脖子,把我一把新的鋤頭都給吊沒了,那可是我花了五百錢在鐵匠鋪裡新打的,你當老娘我自己會吐錢啊?」

  顧早被她劈頭一陣痛駡,縮了縮脖子,還是沒有鬆開手,又道:「娘,你看天都這麼黑了,那毛糰子家的便是偷了你的鋤頭,也必定是藏了起來,你去了也是看不到,反倒是白鬧一場,不如你且忍忍氣,到了明日再去理論,若是翻出了鋤頭,那時也就由了你鬧。」

  方氏抬頭看看外面烏漆墨黑,終是沉了臉,不再作聲。

  顧早稍稍地鬆了口氣,正想把手上的那塊粗糙至極的團餅嚥下脖子,卻又聽見方氏粗聲粗氣地催起了正埋頭吃飯的三姐和顧青武。

  「吃快點,早點歇了,也少費些燈油錢。」

  顧早搖了搖頭,暗地裡嘆了口氣。

  晚上和三姐共睡一張床,顧早自是遲遲無法入眠,身邊的三姐,也是和她一樣,兩個人便像翻烙餅似地,翻來翻去。

  三姐想來是為了白日裡萬家的退婚一事,顧早卻是想著今後的出路。

  無論是哪個朝代,身邊要是沒一兩個錢傍身,總不是一件妙事,只是以自己現在的這個身份,又能想出什麼掙錢的營生?

  黑暗裡,顧早睜大了眼睛,卻是沒有半點頭緒。

  漸漸地,身邊的三姐響起了輕微的鼻鼾聲,顧早也是朦朦朧朧睡去了。

  第二日天剛濛濛亮,顧早就聽見了隔壁傳來的悉悉索索聲,應該是方氏起來了,不一會,身邊的三姐便也醒了,顧早也就跟著起了床。

  胡亂洗漱了下,顧早跟著三姐去煮早飯,不過是把昨晚吃剩的菜粥糜熱下,煮好了飯,卻不見方氏的人了。

  顧早感覺有些不妙,方氏不會是昨晚憋了一夜的火氣,現在按捺不住,大早的跑去那毛糰子家鬧去了吧?

  正忐忑間,院子門口闖進了一個婆子,正是昨天下午給顧早指路的那個。

  「二姐,三姐,你娘跑到毛糰子家鬧去了,撒潑得厲害,你們快去瞧瞧!」

  顧早和三姐對視了一眼,三姐已是飛快地跑了出去,顧早急忙跟了,就連顧青武也是放下了自己手上剛吃了一半的早飯,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毛糰子家並不遠,不過半刻鐘便到了,顧早趕到的時候,只聽見方氏那劈里啪啦炒豆子般的叫駡聲,卻看不到人,原來對方門前的空地裡,早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村民,竟是尋不到進去的縫隙。

  顧早心中焦急,和三姐一起死命推開了前面的人牆,才總算擠了進去,卻是目瞪口呆了。

  只見方氏正伸手死命拎住了一個高瘦女人的衣襟,嘴裡不停地罵著「賊骨頭偷了我家鋤頭不得好死」,那女人卻也不是吃素的,仗著自己人高,揪住了方氏的頭髮,大聲呼著冤枉,身後站了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想來便是毛糰子了,呆呆看著這兩個幹架,卻是不吱一聲。

  顧早衝了上去,便想拉開方氏和毛糰子的婆娘,卻哪裡架得開這兩個平日裡下地的人,只得衝著毛糰子吼了起來:「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分開她們!」

  毛糰子這才如夢初醒,想要上來勸架,卻已是遲了,方氏一把撕爛了毛糰子婆娘的衣襟,嗤的一聲,那女人心疼衣服,手上便已經扯下了方氏的一把頭髮,方氏怪叫一聲,一腳踢了出去,那女人站立不住,直直往後倒了,後腦勺重重磕到了地上的一塊石頭,一動不動,血卻是很快流了一片。

  看熱鬧的人都呆了。

  「不好啦,顧婆子打殺了人命!」

  終於有人叫了起來,場面一下子亂成了一團。

  方氏呆呆站在原地,兩眼發直地看著地上一動不動仍在流血的毛糰子婆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3:07 AM

第三章 行賄

  顧早反應了過來,探手到了那婆娘的鼻端,感覺還有微微的熱氣透出,心中一喜,朝著又呆了的毛糰子大叫了一聲:「快拿個布巾過來!」

  毛糰子抖了一下,飛快地跑進了屋,片刻便拿了一條看不出本色的布巾出來,顧早也顧不得乾淨不乾淨了,折了起來,將那婆娘翻了身,緊緊摀住了後腦勺的傷口。

  只是血卻還是不停滲了出來,不一會便染透了顧早手上的布巾,滴滴答答從她指縫裡滴了出來,看著那婆娘變成金紙一般的臉色,顧早一時也是慌了,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止血,再這樣下去,這毛糰子婆娘只怕真的要流血而死了。

  恰在這時,剛剛那上門來報信的婆子手上已是抓了一大把的香爐灰,推開了人群,到了近前,拿開布巾,便一把香灰撲在了後腦的傷處,又重新用布巾緊緊捂了,片刻,血終於被止住了。

  顧早鬆了口氣,看著眾人和毛糰子架了他婆娘,七手八腳送進了裡屋,轉回身想再看方氏,她已經不見人影了,想來是回過了神,偷偷溜走了。

  顧早吩咐早已驚呆的三姐和顧青武回家,自己想了下,便進了毛糰子的屋。

  毛糰子的婆娘躺在床上被人圍住,幾個孩子正扯了她的衣袖在哀哀痛哭,眾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議論,卻仍不見她醒來,見顧早進來,都憤憤拿眼斜睨著她。

  顧早苦笑了下,對著眾人略略點了下頭,才看著毛糰子問道:「家裡可有糖,泡些濃濃的給她灌了,可能會醒來。」

  毛糰子苦了臉道:「糖這樣的金貴物,家裡哪會有?」

  邊上眾人,也是面面相覷,想來也是沒有。

  不一會,卻仍是那給毛糰子婆娘抹香灰的婆子手上顫巍巍端了個粗瓷碗過來,說是正好前兩天孫子嘴饞,鬧著要吃糖,她便去鎮上集市裡買了還沒吃完,見顧早提起,便急急回家泡了端過來。

  顧早連連道謝,讓毛糰子攙起了他婆娘的身子,掐開了嘴巴,終是半灑半喝地把那一碗糖水給灌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那碗糖水的功效,一會,毛糰子婆娘終是呻吟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眾人都是面帶喜色,看著顧早的眼色也終是稍微和氣了些。

  顧早對著毛糰子再三賠禮,又順了旁人的口風,答應過兩天送一籃雞蛋過來,這才出了毛糰子的門。

  她匆匆趕回了家,卻見方氏突然從門後竄了出來,面色發白,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急急問道:「怎麼樣,那婆娘不會真的那麼不經摔,這就磕死了吧?」

  顧早搖了搖頭:「醒了。」

  方氏長長舒出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幸好。幸好。我卻是白白嚇了自己,不過是輕輕一腳,哪裡就那麼嬌貴了。」

  顧早又道:「不過要我們賠一籃子雞蛋給她補身體,不然就報官告你行兇。」

  方氏跳腳,又大罵了起來:「毛糰子這是在訛詐,老娘哪裡來的這麼多雞蛋賠她!要吃自己下去!」

  顧早嘆了口氣,看著方氏,忍耐地說道:「娘,畢竟是你不對在先,一來並未在她家翻到鋤頭,二來她被你踢了才倒地頭破血流的,你賠她一籃子雞蛋,就當破財消災了。」

  「我呸!」方氏惡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聲音卻是輕了不少,「老娘的頭髮也被她扯了不少下來,怎麼不見她賠我木耳菜!」

  顧早搖了搖頭,不再理她,只顧自己進去了,那方氏猶是在身後低聲咒駡個不停。

  顧早自己家中沒有養雞,打聽過來此時市價,一枚雞蛋要五文錢,一籃三十個,就要一百五十文錢,她自己是一文皆無,過了兩日,見那方氏還是抵死不肯拿出錢去買雞蛋,心中有些犯愁,正枯坐家中看著三姐的繡花樣子,想著來錢門路,門外突然又亂鬨哄湧進了一幫人,仔細一看,卻正是毛糰子一幫人。

  她心中一沉,急忙站了迎接。

  「糰子叔,欠你的雞蛋,再過幾日一定會送過去的。」

  顧早陪了笑臉,小心地說道。

  「雞蛋?你家就是十籃雞蛋也賠不過來了,叫你娘出來,見官去了!」

  毛糰子身後的一個男人,氣勢洶洶。

  顧早一驚,看向毛糰子問道:「糰子叔,嬸子她……」

  毛糰子嘆了口氣,面上帶了為難之色:「二姐,實不相瞞,我家婆娘醒是醒了,可現在卻是不認人了,整日裡癡癡呆呆,這可叫我怎麼是好!」

  顧早大驚。

  原來只以為毛糰子婆娘醒了便是大吉,萬萬沒有想到,她竟是得了這樣的後遺症,這可是真的有些麻煩了。

  正躊躇間,卻見屋子裡的方氏已是一路奔了出來,手指頭生生是戳到了毛糰子的鼻子:「好你個毛糰子,看我家死了男人,孤兒寡母的就上門來欺淩了,訛了雞蛋竟還是不夠,你還待怎樣?你那婆娘什麼癡癡呆呆,是故作癡呆吧!」

  方氏話音剛落,毛糰子身後的一個本家便是氣不過跳了出來,一下把方氏的手指頭打了下去:「你這婆娘,平日裡便是動不動鬧得雞飛狗跳,現在害得我家大侄女癡癡呆呆,你還不認,跟她多說也是無用,你幾時見她講過道理了,還是快些拉了去見官的好!」

  說著捋起了袖子便拖了方氏要往外走,那方氏抵死用腳撐住,朝那本家臉上一口濃濃的痰便飛了過去。

  那本家大怒,叫了一聲,身後的六七個壯年便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叉住方氏便拖出了門,方氏殺豬般地直著脖子叫喚個不停,聲音三里外都能聽見了。

  顧早慌了,急忙上前伸手攔住了眾人,陪了笑臉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家都是一個村裡的,我娘脾性是急了點,倒也沒真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這次糰子嬸子的事,大家也都看到了,只是樁意外,並不是我娘故意害的,有事情可以商量,俗話說見官三分罪,只怕最後兩邊都沒落個好。」

  毛糰子的本家見顧早說話有條理,便停了腳步,上下打量了顧早幾眼,才說道:「不去見官也可以,只是叫里正來評評理是免不了的,你家那個老娘是說不清的,你兄弟又小,你去叫了本家,明日一早到村裡祠堂來說話。」

  顧早忙不迭點頭應了,那本家才朝著方氏呸了一口,叫人鬆了她,自顧領著人揚長去了。

  方氏剛被鬆開,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晌不吭聲。

  顧早走到方氏身邊扶了她回到堂屋,接了三姐遞過的面巾,給她抹了把臉。

  方氏這才緩過了一口氣,面色卻是有些發白,呆呆坐著也不鬧了,想來是有些後怕。

  顧早嘆了口氣,扯了三姐到一邊,細細問了村裡的本家都有誰可以說得上話。

  原來這個東山村就顧毛兩個大姓,顧早家本還有個大伯名喚顧大,只是早幾年也已舉家遷了東京去做營生,如今村裡只剩下一些堂叔伯了,自從顧二沒了,也不怎麼往來。

  顧早心知這些本家的叔伯是頂不了用,只是還硬了頭皮,讓青武陪了,一家家地走,果然那些人早就聽說了方氏惹的禍事,躲都來不及,哪裡還會自尋晦氣來幫著出面說話?好的只是帶了笑隨口敷衍,不好就是連門都不開了,走了一大圈,晚上才回家,卻是除了一肚子氣,甚麼也沒帶回。

  方氏見了顧早回來,一把便抓了問道:「怎樣,可有誰答應了?」見顧早搖了搖頭,便是冷笑了起來:「我就說那些人是指望不了的,早些年你爹還在,家裡紅火的時候,今天借鹽明日借醋的,你那死鬼老爹一走,誰還來瞧過咱這孤兒寡母的。也罷,明日便是剮了我這一身老肉,也絕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去!」一邊罵,一邊自去給院裡的豬餵食去了。

  顧早卻是皺了眉頭,自己尋思了一會,悄悄到了方氏裡屋的櫃子裡,拿了昨日看見的一塊綢子布,塞在了衣襟裡,偷偷出了門,朝著村子東頭的里正家走去,到了門前,猶豫了下,終是推門進去了。

  那里正已經吃過了晚飯並不在家,里正的婆娘卻正蹲在堂屋門口看家裡的兩隻黑狗咬著玩,見顧早進來,站了起來,面上神色有些詫異。

  顧早賠了個笑臉,親親熱熱地叫了聲嬸子,那里正婆娘卻也只是淡淡應了,並不怎麼搭理。

  顧早也不在意,湊了過去,抹了下眼睛,便已是眼淚汪汪了。

  片刻之後,顧早便出了里正家的大門,只是衣襟裡的那塊綢布已經沒了,想著剛剛那里正婆娘拍著胸脯打包票的樣子,顧早不得不感嘆這行賄官員夫人果真是有事半功倍的用處,怪不得後世常常有某蛀蟲被揪出後痛心疾首地將責任都推到了那向自己吹枕邊風的另一半身上。只是這宋朝的花椒,麻勁還真不小,抹了這麼久了,顧早的眼睛回到了家中還是不舒服了許久。

  第二日顧早起了床,卻見方氏已是收拾齊整,一張臉繃得似要上斷頭臺的樣子,心中有些好笑,卻也是微微地發酸,想了下,回身吩咐了三姐和青武幾句,便挽了方氏朝著村尾的祠堂去了。



第四章 風波平息

  顧早與方氏到了祠堂之時,裡面人倒不多,只是大多斜了眼睛看著方氏和顧早母女,私下裡咬耳朵個不停。

  方氏臉是一陣紅一陣白,神色羞惱,顧早卻是自顧站在那裡如老僧入定。

  慢慢地人便來得多了,幾乎把個祠堂都擠滿了,差不多巳時的時候,祠堂門外響了一聲咳嗽,眾多村民便紛紛自動讓開了一條道,原來是里正和村裡顧方兩姓最年長德高的兩個叔公進來了,後來還跟著苦主毛糰子,手上牽了他那癡癡傻傻的婆娘。

  見今日的主角都到齊了,祠堂裡的嗡嗡聲立時便響得越發高了。顧早看了一眼毛糰子婆娘,見她果然目光無神,跟在毛糰子身後像是提線木偶,叫坐便坐,叫站便站,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斜眼看了下身邊的方氏,見她亦是偷眼看著那婆娘,神色間倒似是帶了幾分悔意。

  里正和兩位叔公分位置坐定了,又咳嗽了一聲,才看著方氏開腔道:「方氏,你將毛糰子家的弄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可是有什麼打算?」

  方氏兩個手絞得跟麻繩似的,斜斜睨了那癡癡傻傻的毛糰子家的一眼,聲音低得似是蚊吶般哼哼:「還能如何打算?他家倒是說來聽聽。」

  里正和坐他左手邊的那位毛氏叔公咬了下耳朵,又咳嗽了下,才正色說道:「方氏,毛糰子家的男人不中用,家裡娃娃又多,過去裡裡外外可都是她一人在張羅著,也是出了名的能幹,現在成了這樣子,可不就是家裡倒了個頂樑柱麼,毛叔公說了,要你家中五畝地抵了,你看怎樣?」

  顧早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剛來此地沒幾日,自是不清楚這地價幾何,只是自己家中的田地,現在統共也只不過只剩下了現在的這五畝水田,這若是一下子全賠了,全家可真的要抽緊了褲袋喝西北風了。

  果然,里正的話剛說完,方氏便已是飛奔到了祠堂門口,撿了塊石頭,又幾步竄了回來到了毛糰子面前,將石頭頂到了他的手裡,叫道:「黑了心的毛家!我家統共也不過這五畝田了,如何讓我全賠了出去?你倒不如也拿了這石頭敲我的頭,把我也敲呆了的好!況且我那鋤頭,必定是你婆娘順了去的,不過藏的好,沒落入人眼罷了,我去討要自己的東西,難道也是錯了嗎?」

  「娘,咱家的鋤頭找到了!」

  方氏正跳了腳叫得淋漓,不想祠堂門口門口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是一男童倒拖了一把生銹的鋤頭,面有喜色地過來了,不是顧青武還是誰?

  「娘,我早上去了地裡,看見咱家的鋤頭就掉在排淺了水的溝渠裡,泡了幾天,鋤頭都生銹了,是你自己掉了進去忘了吧,不要怪毛家嬸子了。」

  顧早暗嘆了口氣,青武這孩子,老實是老實了,只是也忒老實了。

  祠堂裡的眾多鄉民立刻交頭接耳了起來,紛紛朝著方氏指指點點,對著毛糰子一家露出了同情之色,座上的里正倒是看不出神色怎樣,只是那毛家叔公一下子頭翹得老高,而那個從進來到現在一直便不吭聲的顧姓叔公,此刻更是把頭垂得彷彿已經睡著了一樣。

  果然,剛才還跳得離地三尺高的方氏立刻就蔫了下來,呆呆站在那裡,一咬牙,卻是騰騰幾步到了青武的面前,抓了胳膊便高高舉起了巴掌:「我把你個不知高低的小子……」

  她的巴掌還未落下,便已經被顧早攔下了。

  「娘,青武又沒做錯什麼,你如今卻在這裡打打罵罵,又有什麼意思,何苦還要讓人看了笑話去!」

  顧早聲音不高,卻是字字句句撞進了方氏耳朵,她一呆,手已是慢慢垂了下來。

  顧早低聲撫慰了面色發白的青武幾句,到了里正和那二位叔公面前,朝他們略略彎了下腰,再瞅著中間里正,正色說道:「毛家嬸子出了這樣的意外,我娘自然是難辭其咎,她心中其實亦已經是後悔了,賠償也是應該的。只是座上大人們也都知道,我家爹早沒了,弟弟又小,家中田產現今也就只剩了這五畝地,全家這幾張嘴巴都指著它吃飯,若是全數賠給了毛家,只怕我家也就當真沒活路了,還請里正大人、叔公和毛家大叔再思想下,看看能否賠少些,我這就代我全家謝過了。」

  說著已是朝著里正、叔公和毛糰子的方向各深深鞠了個躬。

  祠堂裡又響起了嗡嗡聲一片,方氏站在那裡,臉色青白一片。

  那毛家叔公叫了毛糰子和幾個本家,湊到一起叨咕了一會,回了位子,對著顧早說道:「我家糰子倒也沒有想斷了你家活路的意思,只是他家婆娘的樣子,你也是看到了,既然你都如此說了,我們便退一步,你家的五畝地,將那傍河的三畝賠了,此事便算了了。」

  方氏眼睛一睜,又要跳了起來,早已被顧早壓了下去。

  顧早朝著毛家叔公笑道:「如此多謝叔公的讓步了,只是只剩那兩畝垟深裡的薄地,去了官府的課稅,我家還是難以餬口,我倒是有個提議,不知各位覺得如何?」

  里正朝著顧早點了下頭,笑道:「說來聽聽。」

  顧早看了一眼方氏,才說道:「這傍河的三畝地,等收了秋,毛家大叔自可拿去自己種或租了給佃戶,剩下的這兩畝,他若是願意,也可以拿去,只是全部所得除了課稅,要與我家分成,他六我四……」

  顧早話未說完,方氏已是一把掐住了她的胳膊,毛家人亦是面上露出了不滿之色。

  顧早不理,繼續朝著里正說道:「只是我還有個條件。」

  里正面有異色,奇了道:「怎樣的條件?」

  顧早慢慢道:「毛家大嬸若是一直這樣好不了,我家的這五畝田便一直讓毛家這樣種下去,但若是有一日好了,這田便還了我家,從此再無瓜葛,里正大人覺得可妥?」

  里正還在那沉思,這邊方氏與毛家便已經都吵嚷了起來,一個罵著顧早自斷活路,一個嚷著這樣不夠賠,村民亦是議論紛紛,祠堂裡煞是鬧騰。

  顧早卻是站在那裡,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麼。

  她方才說出這一番話,其實亦是經過昨晚一夜盤算的。

  她到此時間雖是不長,卻也早就知道家中靠了方氏種這五畝地,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麼前途。家中生活清苦就不用說了,每日裡不過就那幾樣果腹的粗食,廚房裡除了一罐粗鹽,就只剩一小塊豬肥膘,每日裡做菜的時候拿來放在燒熱的鍋底上擦抹幾下,算是也有個油腥,方氏每日裡辛辛苦苦勞作,三姐的婚事又被耽擱,便是青武,聽他說起從前家中境況好時,也是唸過學堂的,他自己亦是聰明好學,只可惜這兩年家道敗落,學業便這樣被耽擱了下來,只剩他一人時常對著從前的一本已經翻爛了的書發呆。

  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與其賠了只剩兩畝薄地苦熬,倒不如索性把家中的地全都盤給毛家種,自己多少得些收成,再重新起個營生,日子也就未必比不過從前。再說那毛糰子的婆娘,現在的症狀,倒極有可能是腦顱裡淤血所致,說不定哪天就好了,到了那時,再送些東西表示下,又可以把地收回。

  里正咳嗽了下,看著顧早的目光倒是與之前有些不同了,見祠堂裡實在是吵得不成樣子,便佯怒大聲道:「顧家二姐的意思,各位想必是都聽明白了?我聽來覺得倒是可以,不若就這樣定了,這就簽字畫押,大家作個見證!」

  祠堂裡一陣鴉雀無聲,很快響起了一個聲音:「六四不成,最少二八,你二!」

  顧早望去,見是昨日那替毛糰子出頭的本家。

  方氏立刻便不幹了,立刻也拍起了手:「我二?五五我都不願呢!我八,你二!」

  「你二我八!」

  「我八你二!」

  眼看著祠堂裡又吵得不可開交,里正這次是真正有些惱了,狠狠拍了桌子,站了起來。

  「我來做個公正,三七,毛家得七,顧家得三,待下月糧食收了便交割,待毛家婆娘好了,毛家再將田產悉數歸還顧家。你們若是還爭吵不休,我便撒了手也不管,你們自去縣裡告去!」

  里正話音落下,眾人立刻便又悄了聲息,面面相覷。

  那里正的一個親侄兒在縣衙裡是個縣丞,雖只是個八品的,但連帶了便是里正,素日裡在鄉民眼裡也是高了旁人不少的,此時見他都發狠了落下話來,自然便是無人再敢爭吵了。

  顧早原先拋出四六分成之說,本就不是存了指望的,只是想著先報稍高些,對方總是要往下壓的,此時見里正發話三七,正是中了下懷,見方氏猶是十分不願的樣子,搶了先便道:「里正大人的法子,極是公正,我家是沒意見的。」

  那毛家的見顧家已經表了態,雖是不十分滿意,但也不願明的得罪了里正,想想好歹也是佔了多頭,得了顧家這五畝地,就算毛糰子自己種不過來,便是租賃給無地的人種了,一年也是白白可以得那許多收成,便推了下一直沒吭聲的毛糰子,那毛糰子這才醒悟過來,急忙也點頭應了。

  里正面上露出了笑意,叫人拿了紙筆,唰唰寫了下來,便讓兩家簽字畫押,那毛糰子不識字,只是按了個自己的指印上去,顧家的方氏雖是十分地不情願,但事已至此,知道自己鬧也無用,只得恨恨地亦是畫了押。

  顧早收了文書,朝著里正又行了個禮,這才左手扯了嘴巴嘟得可以掛油瓶的方氏,右手牽了青武,匆匆往家中趕去。

  腳還未邁進家中的院子,那方氏便已是忍不住發作了起來,恨恨地甩了顧早的手,手指頭戳了她的額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淚卻是先流了下來。

  顧早知她心痛那五畝地,也是為家中這幾口人日後的生計擔憂,自己便先扯出了笑臉,拉了方氏到了堂屋坐下,用衣袖給她擦了眼淚,再細細將自己的道理講給她聽,末了又道:「娘,下個月等這茬稻子割了,我們便離了這鄉下地方,搬到東京去。」

  站在一邊的三姐和青武眼睛一亮,方氏卻是呸了一聲,恨聲道:「二姐你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便是揚州城裡只怕也是不好立腳,你還想著搬到東京去,到了那裡讓三姐青武跟你去討飯?你何時開始倒是自己這般多的主意了?」

  顧早也不惱,只是笑道:「娘,天無絕人之路,大姐姐夫和伯父一家不是都在東京嗎?他們可以站得住腳,我們去了怎麼就變叫花子了?我自有營生的法子,到了那裡,絕不會教你少了一頓,便是青武和三姐,他們只怕也是想去的吧?」

  三姐和青武沒有說話,面上神情卻是掩飾不住的雀躍,方氏自己低頭尋思了半日,方才怏怏地嘆了口氣:「如今一年只得那幾斗糧食,守在這裡也只有困死的份了,也只能照你說的,去了東京碰碰運氣吧。你是自我肚裡爬出來的,幾斤幾兩我還不知曉?倒是大話不羞說自己有營生的門路……罷了,實在不行,咱娘幾個去了大戶人家做工,想來餬口應是不成問題……,我聽說東京城裡大戶人家的女下人就分三六九等,我去做個打雜的,你和三姐繡活不錯,做個針線,青武……」

  顧早見她絮絮叨叨扯遠了,想來卻應該是同意了,這才鬆了口氣,卻又覺得肚子有些餓了,這才驚覺已是日中了。

  三姐早就看出了,一溜煙下了廚房去燒飯了,顧早笑了下,正想去幫個忙,卻見自己院子裡進來了一個婦人,正是那里正家中的夫人。

  顧早急忙迎了過去,今早里正也算是對自己有所偏幫了,想來她昨晚是沒少吹枕邊風,心中對她也是有些感激。

  那里正夫人見了顧早,笑眯眯扯了她道:「二姐,你昨晚剛跟我提了那事,這不,早上我就得了消息,有個人家逢了喜事要雇一日廚娘。」

  顧早喜出望外,急忙要將她往屋裡讓,里正夫人探頭瞧了下方氏,卻是搖了搖頭:「你那個娘……我就不進去了,我不過是喜你說話辦事都還伶俐,能幫則幫罷了,你還是將那托你問事的廚娘叫了,快跟我去那家瞧瞧吧,萬一遲了已經雇了人,下次可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顧早笑道:「哪裡有人托我,不過就是我自己罷了。」

  里正夫人很是吃驚,盯著她瞧了半日。

  顧早拉了她,也顧不得對身後的方氏交待一二,匆匆便出了門。

  那辦喜事的人家便是鄰村的范先生,他家的娘子與里正夫人正是表姐妹。

  原來范先生開了個私塾,家中本是清貧,但自己不但飽讀詩書,出了個兒子去年到揚州府裡參加秋試,竟也及第中了個舉人,風風光光地回來。這下家中媒人來來往往,門檻都差點被踩斷,最後終是與本村的一戶首富結了親,過兩日便是婚期了。

  這舉人娶親,娶得還是本村的首富女兒,酒席自然是要好看了。那范娘子知道自己家底沒對方厚,卻也不願被女家看低了去,拒了女家送來的婚禮當日的廚子,暗地裡卻是託了里正夫人給她打聽尋個能幹的廚娘,務必要在婚宴之時掙個臉面。

  不過半個時辰,顧早便和里正夫人到了范先生的家中。

  范娘子是個四十上下的精瘦婦人,里正夫人還未把顧早介紹完,她便已經上上下下將顧早打量了個不下三四次,眼裡儘是不信的光。

  等里正夫人說完,范娘子便將她扯到了一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等回來時,里正夫人面上便已是有了為難之色。

  「二姐,你當真是個會做菜的?我家表姐後日的喜宴,可是經不起玩笑的……」

  顧早笑了下,看著范娘子,不慌不忙道:「一桌酒席,須有茶酒、點心、果品、小菜、雜素、羽族、江鮮、海鮮,其中按照食材原料的高低貴賤,又可分為上席、中席和下席,不知范娘子想要何等席面?」

  那范娘子一呆,里正夫人卻是面有得色地看了一眼范娘子,笑道:「鄉里鄉下的,還學那揚州城裡的排場做什麼,不過是圖個熱鬧好看就夠了。」

  顧早點頭道:「二位夫人所言極是,所以便是一道肉,我亦可以做出紅煨肉、白煨肉、油灼肉、乾鍋蒸肉、脫沙肉、粉蒸肉、熏煨肉、芙蓉肉、八寶肉、鍋燒肉等等不下十來種,也有那白片雞、生炮雞、焦雞、捶雞、炒雞片、整小雞、醬雞、蘑菇煨雞、梨炒雞、假野雞卷、黃芽菜炒雞、栗子雞、珍珠團等等,不一而足,范娘子若信了我,只需將大致的酒席銀錢告訴了我,待我回家列了席面菜單,讓二位過目了再定?」

  顧早說著,那里正夫人已是咕咚嚥了下口水,推搡了下范娘子,范娘子臉上這才稍稍露出了些笑意,只是仍有一絲猶疑之色。

  顧早知她心中仍是信不過自己,當下笑道:「范娘子若是方便,可否引我到廚下燒個菜,讓二位嘗嘗如何?」

  范娘子這才點了下頭,轉身帶著顧早朝了廚間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3:23 AM

第五章 二姐做菜

  顧早進了廚間,見灶裡已經起了火,有個丫頭正在燒火。

  灶臺上放了兩條黃魚、一塊精肥各半的豬肉,還有幾隻紫油油的茄子,想來便是范娘子午間所備的菜了,只是還未燒。大抵是快辦喜事的緣故,故而廚間各種配料倒是一應俱全,顧早想了下,便淨了手,到了灶台前,手腳麻利地忙活開了。

  她先將豬肉斬成細細的醬,再將香菇,筍尖,薑亦是斬成細醬,加了纖粉和捏成團,放入盤中,加老酒,油,架到了鍋裡,添了水,讓那丫頭大火蒸了起來,蒸肉的空檔,又將兩條黃魚剖洗了,取肉去骨,加了四個鹽蛋,調碎,茄子亦是整個削去了皮切塊,各自放在一邊備用。

  不一會,灶台裡便聞到了一絲濃重的肉香,原來那肉已經蒸熟了,顧早掀開了鍋蓋,起了盤,見果然酥嫩嫩,油汪汪地看起來甚是入眼,一邊等得性急的里正夫人已是拿了筷子夾了一塊,放入了口中,細細嚼了兩口,卻是眉開眼笑,又夾了一塊,那范娘子見她吃得高興,自己忍不住也是嘗了塊。

  她細細嚼了,並不說話,只是看著顧早的眼神卻是和之前大不相同了,顧早微微一笑,逕自在已經乾了的鍋裡起油鍋炮了那魚碎,又下了湯水滾,將鹹蛋攪勻後起了鍋,加了香菇、蔥、薑汁和酒,最後才道:「今日沒有雞湯,若是下雞湯滾了,味道會更勝一籌,吃時可以酌用些醋。」

  那里正夫人忙不迭倒了醋,將手中的筷子又已是伸了進去,方吃了一口,便笑道:「這平日有些葷腥之氣的魚,今日經了你的手,竟然吃出了螃蟹的味道,果然好吃!」

  顧早笑道:「夫人好刁的嘴,竟是什麼也瞞你不過,這道菜名便正是假蟹肉。」

  里正夫人連連點頭,看向那范娘子的眼中神色便是已經帶了十二分的得意。

  顧早又淨了鍋,起了滾水,將那茄塊過了一遍去苦汁,再下油中炙了,待泡水乾後,加了甜醬水,慢慢煨乾,一遍等著起鍋,一邊說道:「這茄子若是家常吃用,蒸爛了劃開,用麻油、米醋拌了,夏日正可食用,也可以不去皮,煨乾了作脯,味道也是不錯。」

  待那茄子也起了鍋,三樣菜整整齊齊上了桌,范娘子這才執了筷子,一一慢慢重又嘗過一遍,點了點頭,當下一番討價還價便說定了工錢,又將自己的酒席數和大致要用的菜品報了,顧早細細聽了,一一記下,因後日便是婚宴之日,時間甚是緊迫,故而應了回去之後便列出酒席菜品明細,今日稍晚再送來讓范娘子過目,務必今日便要將菜品定了,明日方可採購齊全。

  那范娘子十分滿意,當場便付了三百錢的定金,顧早千恩萬謝了,方和里正夫人一道走了。

  那里正夫人此時早就對顧早另眼相看了,回來的途中便是扯了她問那做菜的手藝,又好奇是哪裡學來,顧早含混了幾句,只說是前兩年在揚州城裡閒來無事時看那夫家廚子做菜學會的。見里正夫人似是不信,也就隨她了,快到東山村口臨分手時,顧早拉了她到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後,從范娘子給她的定金中數了一百錢出來,塞到了里正夫人的手裡。

  里正夫人似是被火烙了似地後退幾步,再三推脫,顧早卻是正色道:「嬤嬤就不要推脫了,今日一早毛家的事情,全都仰仗了你家里正,若是沒有里正出言,我家只怕這五畝地都要盡數賠了出去,今日你又給我攬了這個活,剛才講工錢的時候,又全是你給我爭了才得七百錢,這便是你當得的,你若不收,我下次卻是再也沒有臉皮開口叫嬤嬤幫忙了。」

  里正夫人這才收了那一百錢,笑眯眯點頭道:「只怪這是鄉下地方,工錢高不到哪裡去,我聽說那揚州城中頂好的廚子廚娘,每逢喜事操辦,那工錢每日裡也是要三貫的,乖乖,可抵得上鄉里人家一兩個月的嚼用了。」

  顧早搖頭笑道:「那想必是城裡頂好的有名的廚子,我哪裡能跟他們相比,有這等進項,便已經是十分滿意了。」

  兩人又說定了等顧早排好酒宴單子再一道去了范娘子家,里正夫人這才心滿意足地朝了自己家的方向而去。

  顧早望著她漸行的背影,臉上卻是露出了微微的笑。

  她剛才給了里正夫人那一百錢,除了嘴裡的名目,其實倒也是另有鋪排的,不過是想著現在拉好了關係,日後等自家人離了東山村,路途遙遠也不可能時時回來,那五畝地日後的每年收益讓她幫著照看下而已,若有了她的照看,想來毛家也至於會瞞報或者減報收成。

  等顧早轉回了家,這才發現肚子餓得厲害,三姐在鍋灶裡給她剩了飯菜,她匆匆就著剩菜扒了幾口飯,便扯了青武到了他房中,兩人嘀嘀咕咕了一會,青武雖是不解,卻也是照著做了。顧早便幫了青武磨那幾年之前剩下的硯臺裡的殘墨,青武貓著腰找著舊紙筆。

  兩人正忙著,卻見方氏一把推開了門,面上帶了怒氣。

  「二姐,我房裡的那塊綢子,是不是你藏了去?」

  顧早這才想起自己昨晚捲了那塊綢子出去,想是剛剛被方氏發現了,剛想張口,卻見方氏已是先罵了起來:「二姐你個敗家的,我知你從小就扭扭捏捏喜好打扮得油頭粉面,只是現在這塊綢子卻是我留了給三姐做嫁衣的,你怎地又私了起來要給自己好看?」

  顧早趕忙放下了手中的硯,過去攙了她進來,摸出早就數好的五十個錢,遞給了她,見方氏呆呆接了,顧早方笑道:「那綢子昨晚就被我送了里正夫人。」

  方氏一個心痛,正要再罵,眼瞅了手裡的錢,卻是張了張嘴巴,沒有發出聲來,顧早急忙掐了她的話苗道:「卻不是白送的,她今日便給我攬了個置辦酒席的活,我正叫青武給我寫下酒水單子,等著送去給家主看呢,這錢便是那家主給的工錢定金。」

  方氏這才反應了過來,盯著顧早看了半天,方吃吃道:「二姐,你何時會置辦酒席了?從前你在家中可是連飯都會燒糊了,這可不是隨便能糊弄的活計,萬一有個不好,那就是大事情了。」

  顧早笑道:「娘就放心,我方才出去,已經煮菜給那主家嘗吃過了,主家很是滿意呢。」

  方氏又呆呆自己想了半天,這才突然頓了下腳,大罵了起來,倒是把顧早嚇了一跳,仔細聽來,卻原來是在罵那已經被二姐剋死的揚州城裡的李官人:「好你個殺千刀的!我還道我女兒去了你家是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卻原來被作踐到了廚間當使喚的,可憐我一個嬌滴滴的女兒,你個殺千刀不得好死的……」

  方氏手上緊緊摟了錢,嘴裡不停罵罵咧咧,顧早也不去管他,拉了青武坐了下來。

  里正夫人方才一路回來之時便說過,這鄉里辦酒席,自然不用像城裡那樣將就花樣子卻是吃不飽肚子,重要的便是量足味美,但看那范娘子的意思,卻是隱隱還要出個風頭,務必要在鄉里高人一等,顧早按了這兩個思路,自己細細想了,便慢慢將整道酒宴所用的全部菜品從頭至尾報了出來,讓青武蘸了墨,一一寫了下來。

  青武從前不過只上了幾年學堂,中間又停了兩年,這字卻是寫得很是挺拔,比顧早自己寫不知要好看了多少,只是有碰到不會的,顧早若是知道,便用手指頭劃了教他,不知道的,就教他寫了拼音放在那裡,自己認得便可,那青武雖然不懂這扭扭圈圈的東西是什麼意思,但都按了顧早的意思,一一寫了下來。

  顧早接了過來仔細看了一遍,又增減了幾項,自己看看倒是差不多滿意了,待墨蹟乾了折了放在懷中,便也不顧外面的日頭,又去了里正家,叫了里正夫人,兩人撐了把清涼傘,再朝范娘子家去了。

  到了范娘子家,顧早將那菜品單子拿了出來攤在桌上,里正夫人和范娘子卻是視而不見,原來兩人都是不識字的,顧早便自己拿了,一一念了下來。

  那里正夫人是連連點頭,范娘子默默聽了,最後也不過是增減了一兩項,基本就算是定了下來,顧早這才鬆了口氣。

  因這鄉里也沒個集市,很多東西都是不齊備的,需明日到縣城裡去購置了過來後日備用。顧早自然是要去的,里正夫人因是表姐妹親戚,加上熱心,也自告奮勇一道去了,只是范娘子卻是因娶親日子近了,家中還有諸多事體要忙,思量了下,便說明日讓自己的妹子一道和她二人去縣裡採買。

  顧早知道她是擔心自己從中低買高報剋扣了去,也不說破,只是微笑著點頭應了,里正夫人雖是不滿,倒也無話可說,想來大家行事都是如此,三人說定了,約好明日一早到了東山村頭匯合,便散了去。



第六章 縣城採買

  顧早回了家時,卻已是夕陽在地上拉出長長人影的時辰了,方氏又去了地裡,青武聽了顧早的話,正在房裡重拾了從前的功課在溫習,只是三姐倚在門邊,有些發怔的樣子,見顧早回來,面上才帶了笑,將她迎了進來,手腳麻利地從院裡的井中汲了一盆子水。

  顧早笑了下,湊了過去洗了把臉,正眯了眼睛抹去面上的水,邊上的三姐卻又已是遞了條洗得乾乾淨淨的面巾過來。

  顧早接了,擦乾了臉,這才覺得稍稍鬆快了些。

  「二姐,你自從那日醒來,便和從前大不一樣了……」

  一邊的三姐冷不丁冒出了這樣一句,顧早嚇了一跳。

  「那你覺得是從前的好,還是現在的好?」

  顧早定了定心神,看著她笑眯眯問道。

  「自然是現在的好,現在我見了二姐,便覺得有了主心骨似地,心裡也安定了許多,要是從前,家裡發生了這樣的事,真不知道已經鬧騰成什麼樣了……」三姐慢慢道。

  顧早拍了下她的手,點頭道:「你覺得好就可以了,從前你和青武過得都太苦了,二姐今後一定要讓你們都過上稱心的日子!」

  三姐笑了下,面上有了些期待,卻又現出了些擔心:「可是二姐,我聽說便是在揚州城裡,那每日吃穿用度便是沒有上限,我們去了東京,只怕是更……」

  她不再說下去了。

  顧早握了自己的拳,在她面前晃了下。

  三姐不解地看著她,顧早笑道:「三姐,咱們有手有腳,有腦子有臉面,自己努力,你還怕吃不飽肚子嗎?」

  三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剛才面上的憂慮之色全都飛了。

  顧早順口問道:「三姐,明日我和里正夫人要去縣城採買一些菜品,你跟娘說下,明日一起跟去?」

  三姐的眼睛一亮,忙不迭點了頭,顧早笑了下,與她一道入了屋去燒晚飯。

  第二日一早,顧早帶了三姐早早便到了村口等候。

  昨日晚間急急地下了場雨,一早已是放晴,只在村口那歪脖子老槐樹上青黝黝亮閃閃的枝葉和地上濕潤的泥土中可以看出些雨過的痕跡,一陣風吹來,十分地涼爽。

  三姐從出門起嘴角便抿了笑,說起來原來是幾年已經沒去過縣城了,自然是十分興奮,青武也是眼巴巴地想去,只是顧早想著今日是替主家採買而去的,並非自家去遊玩,三姐去了倒可以幫著提拿些東西,青武再去,只怕那范娘子的妹子會嘀咕,所以狠心絕了他的心思,青武沒奈何,這才怏怏地垂頭應了,一早便瞅著她姐倆出門,眼巴巴地說不出話。方氏心疼兒子,又罵了顧早幾句,說她沒事攛掇了三姐出門,今日下地回來還要累她自己煮飯。

  等了沒一會,便見到里正夫人手裡跨了個竹籃,也是急匆匆趕來了,三人站在老槐樹下說了沒多久的話,便見鄰村的路上趕來了一輛青花騾子車,板車上坐了一婦人,兩隻大腳晃晃蕩蕩,卻原來就是那范娘子的親妹子呂氏。

  里正夫人與那呂氏也是相熟,打了照面,三人便爬上了板車,盤了腿坐在後面,呂氏一甩手中的鞭子,那騾子便拉了車朝著縣城方向而去。

  晃晃蕩蕩地行了約莫一個時辰,路上行人車馬便漸漸多了起來,也偶爾能瞧見一兩個衣著光鮮的抬了頭趾高氣揚地騎了高頭大馬從她們身邊跑過,這樣又行了小半個時辰,日頭已經高高昇在了頭頂,這才進了城。

  這縣城果然不是東山村那樣的鄉下地方可比,一進城,只見到處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道路兩邊開了各式各樣的店舖,香藥、茶水、綢緞、酒樓,鱗次櫛比,更有那沿街叫賣的繡作、領抹、花朵、珠翠、頭面、帽子、絛線等等不一而足,別說是三姐,便是顧早也是覺得新鮮至極,看身邊的里正夫人和呂氏,也是一雙眼睛東看西看,竟是捨不得走了。

  顧早記掛著明日宴席的採買,怕去晚了沒好貨剩下,扯了下里正夫人,她這才醒了過來,四人朝著那縣城東的集市匆匆而去。

  到了集市,顧早取出了昨晚叫青武寫好的採買單子,上面所列的都是些鄉里不大買得到的菜品,至於雞鴨豬羊魚鮮等,范娘子自己在那鄉里人家中已經定好了。顧早按著單子上的次序報了出來,那里正夫人和呂氏二人擺開了架勢與那小販討價還價,一陣忙亂之後,單子上所列的菜蔬,諸如波稜、萵苣、茭首、松蕈等便一一買了過來,堆放在了那板車之上足有滿滿半車。

  顧早跟在後面不大開腔,只是每買一樣東西,她便用個自製的外面裹了青武用過的舊紙殼的碳棒將所費銀錢一一記下。買好了菜蔬,幾人又轉到了那果子的攤子前,東挑西撿,買了一堆的胭脂桃、粉紅石榴、蜜林擒,看起來新鮮喜人,聞起來也是果香撲鼻;再是荔枝甘露餅、瓏纏桃條、酥胡桃、纏梨肉之類的用作拼盤,又補了些油、鹽、醬、豉、薑、椒、茶並一些甜糖蜂蜜,看看單子上的東西也是採買得差不多了,又見日頭已是過了晌午,四人肚子也是有些餓了,便進了路邊一家燒麵店。

  這飯食的錢,呂氏雖是說了從公中扣帳,只是顧早看了下掛在牆上的一個個菜牌,還是只為自己和三姐叫了碗最便宜的臊子麵,那里正夫人卻是要了個豬羊庵生麵,呂氏叫了個筍潑肉麵,又讓店家燙了壺酒,她與里正夫人二人對酌,吃了個滿面春風兩頰酡紅,才打了嗝相互扶了出來。

  四人又去補齊了單子上所剩的東西,看看時辰還不算太晚,便又相攜一路慢慢逛了出來,里正夫人買了不少頭油脂粉香帕的東西,那呂氏也是零七碎八地買了不少玩意,顧早想起方氏床上的那把蒲扇已是破得只剩幾根莖了,夏日夜裡還是有些悶熱,便也買了把嶄新的青蒲團扇。

  顧早給了三姐二十個錢,她看了半天,看中副丁香耳墜,那販子叫價卻要三十文,三姐怏怏地放了回去,顧早閉了眼睛落地還價,一番口沫橫飛下來,不過八錢便得了手,三姐將自己耳垂上的棒塞拔了,戴上了耳墜,剩下十多文,卻是要還給顧早,顧早笑著讓她自己收了,三姐這才喜孜孜放入了自己的荷包之中。

  顧早想起青武身上所穿的衣裳,肘子袖口都已經磨損得發白,見路邊有家賣布的,便進去扯了幾尺青布,回頭看下三姐盯著塊花布戀戀不捨的樣子,盤算了下銀錢,便讓三姐也扯塊去,一併做件新衣裳,三姐卻是連連搖頭。

  顧早知她體諒自己,心中感動,算算自己昨日所得的三百個錢,里正夫人去了一百,方氏五十,剛剛三姐二十,現在扯了青武的布匹,確實也沒剩幾個了,想了下,便笑道:「如此也好,今日便不給你扯了,等姐姐手頭寬裕了,日日讓你穿新衣。」

  出了布店,見到路邊有賣零嘴雜食的,顧早自己自是不愛吃的,只是想起三姐與青武那日日要油沒油要醬沒醬的伙食,便又買了酥蜜食、香糖果子,餈糕、麻團幾包,讓三姐拎了,自己又去買了荷葉包起來的煎鵪子和一些鵝鴨排燒,這才與三姐兩人四隻手提滿了東西地回了。

  那騾子板車來時很空,現在要回去了,卻是滿登登地裝滿了東西,呂氏坐在前面趕車,里正夫人身子肥些,一人又佔了塊地,剩下便沒多少空間了,好在三姐身量尚小,顧早自己也是苗條得很,擠擠便也一路往東山村去了。

  騾子車趕到東山村口時,西邊山頭已是有些火燒雲了,顧早和三姐拎了自己的東西,與那里正夫人下了車,目送那呂氏一個人揮了鞭繼續朝著范娘子家趕去。

  顧早與三姐回了家,還未到家門口,便看到青武遠遠地跑來,接了顧早手上的東西,三個人歡歡喜喜地進了門,剛把白日裡所買的東西放下,方氏便已是過來翻翻撿撿了,嘴裡嘀嘀咕咕:「哪裡那麼多閒錢的去買這許多的玩意,不過是哄個嘴巴一時痛快……」

  顧早笑了下,只是拿了布在青武身上比劃了下,便讓三姐拿去,有空給青武做了添件新的夏衣。

  方氏看了眼顧早,奇道:「二姐,你的針線從前那在村裡也是拔尖的,好好的一塊新布,你自己得空做了便是,三姐哪裡比得過你?」

  顧早支支吾吾道:「娘,你不知道,我這手自從摸了那廚間的鍋碗瓢盆,便是粗了不少,現在竟是摸不得針頭線腦了……」

  方氏白了她一眼,拍了下正在揀食鵪鶉腿的青武,捧了吃食,自顧到了灶間,說是晚上下飯用。吃飯時,青武竟是吃了兩大碗的飯,便是三姐,也比平日多添了半碗,那荷葉包裡的炸鵪鶉和鵝鴨排燒已是見了底,方氏邊是心痛,邊是心酸,顧早笑了下,將那最後一塊鵝腿子的肉夾到了她的飯頭上。

  次日便是鄰村范娘子家的喜事了,顧早三更便起了身,叫了三姐一道去打個下手,她頭上包了塊青底藍花布,穿了灰撲撲一身粗布衣裳,兩人收拾好,便出了門,此時天色還是黑透透的,那淡淡的一輪娥眉月還剛剛出來,掛在當空,兩人趁了這月色,朝著范娘子家去了,到了她家的院子門口時,四更還未到,遠遠便見到大門口燭火通紅,隱隱可見貼了兩個紅紅的喜字,裡面已經是有人走動了。

  那范娘子早就在院子裡指揮著人忙開了,見顧早做事上心,這麼早便來了,心中先便已經是有了三分歡喜,當下將她帶到了後院,那裡已經搭了個棚子,裡面早按著顧早的吩咐架好了兩口大鍋,一個小鍋,邊上兩隻大水缸,地上堆滿了柴火並堆得跟小山似的食材。

  顧早叫了三姐,兩人先去摘洗些菜蔬,沒多久,那幫忙打下手的本村的幾個嬸子婆娘便也陸續過來了,范娘子在鄉里屠戶那裡定好的豬羊肉也一扇扇地送到,又有人提了兩籠雞鴨,幾簍魚鮮,天還未亮,東西便都已經到齊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3:49 AM

第七章 小試牛刀

  顧早見備菜整理得也差不多了,便默默又在腦中過了一遍今日的宴席菜單名目,這整套宴席也是有個名目的,叫做比翼雙飛席,卻是四圍碟,八熱菜,四果點,外加兩個壓桌。

  那四圍碟是蔬菜水果切雕、乾果蜜脯造型、葷料什錦和素料什錦;八熱菜是燴海八鮮、酥炸鵪鶉、奶湯魚圓、琵琶大蝦、貝心春捲、花仁棗羹、麻油雞翅、清燉金蹄;四果點是香合歡餅、夾心糖酥、糖炒瓜子、豆沙湯圓;最後兩個壓桌的卻是羅漢豆腐和燒烤羊肉。

  顧早招呼了那幾個嬸子婆娘燒起了火,未料那幾人卻是坐在板凳上紋絲不動,只是拿個眼盯著她,見她催得厲害,其中一個便是嘀咕了起來:「我道今日的廚娘是誰,原來竟是那東山村方大嘴家那個作妾的二姐,不是說她被夫家趕了回來嗎,何時倒成了廚娘?」

  她話音落了,顧早便已是心知肚明了,原來這幾個婆娘是知道了自己的底細,心存輕視之意。

  三姐聽了,騰地便站了起來,面上漲得通紅,顧早拉住了她,也不言語,右手操了一把刀鋒磨得錚亮的刀,左手伸進魚簍,抓了一條正活蹦亂跳的大黑魚,拍敲了,幾下便開膛洗了,切下了兩片肥厚的脊樑肉,持平放在了左手掌心,也不看,右手上的刀便已是斜斜削了過來,只見一片片白生生肥嫩嫩的魚片便已經如雪花般飛了出來,一一落到了她面前的一個大盤子裡,等手上的魚肉沒了,那盤子中竟已是疊了整整齊齊一圈的魚片,用手捏了一片,薄得可以看見對面的人。

  那幾個婆娘被顧早露的這一手立刻給震得目瞪口呆,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正此時,只見從門裡歪歪扭扭跑過來一個小妞妞,到了剛才那發話的婆娘身邊,卻是扯了她的圍裙吵個不休。

  那婆娘急忙拉了那小妞妞哄,卻是哄不住,原來是要她娘抱。

  顧早伸手撈了個筐子裡的白蘿蔔,切了一半下來,換了把小刀,只見旋了幾圈,手上便已是出來了一朵鮮靈靈的月季花,顧早拿到了那小妞妞的面前,小妞妞歡歡喜喜接了過來,也不吵鬧了,自己跑去了前院。

  三姐的眼裡已是只剩下了欣羨和得意,也不去想自家二姐怎麼會如此手藝,只是歪了頭瞅向那幾個嬸子婆娘,見果然一個個地呆在那裡微微張了嘴巴似條吐泡泡的魚,禁不住笑了起來。

  顧早彎下了腰,作勢要去搬柴起火,那幾個婆娘早已經擁了過來搶著做了,嘴裡說著:「二姐只管去休息,這些粗事情分派我們幾個做便是了。」

  顧早微微一笑,也不客氣,當下便將那幾個婆娘一一分派了事情,自己也沒閑著,等天微微亮的時候,那幾口大鍋子裡已是咕嘟咕嘟地燒了起來,飄出了陣陣香氣。

  這范娘子家的舉人兒子娶親,四鄰八鄉凡是有人情往來的無不過來賀喜吃酒,便是那平日裡沒有往來的,也是巴巴地過來瞧熱鬧。

  這一忙起來,時辰也是過的飛快,半日多竟是眨眼便過去了,到了下午申時末的光景,便聽到前院裡嗩呐笛子響得震天了,想是吉時到了,新娘子已是迎進了門。

  「快了,快了,好上席了。」

  顧早聽見了里正夫人的聲音,抬頭見她正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兩邊的臉蛋搽得紅撲撲要賽過了今日的新娘子。

  顧早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湯勺,笑道:「差不多都妥了,這便要上圍碟。」

  里正夫人卻是望了那已經擺在長桌子上的一溜花卉切雕盤,喜得叫了起來:「二姐,你怎的想出了這樣的新巧花樣?又是怎的做了出來,我去年便是在縣城我那侄子家的喜宴上也未見過這等玩意,今日倒真是開了眼了!」

  邊上那一個打下手的婆娘也是湊趣道:「可不是嗎,我活了幾十年的人了,今日倒也是頭一回見到這麼精巧的玩意,看起來竟跟真的似的!」

  顧早望了眼那個果蔬切雕盤,只是笑了下,她今日做的這個切雕,因了現在還沒有西瓜、火龍果等水果,所以只是用頻婆果、燙過的紅白蘿蔔、水梨等刻了各種花形,各自擺了一圈,中間是條果子雕的紅鯉魚,邊上撒了一圈石榴子,意喻著范家兒子金鯉躍龍門和多子多孫,她自己看來是沒什麼,不過在旁人眼裡,卻是個十分新奇精巧的。

  吉時到了,一陣鬧騰後,等新娘也坐了虛帳,前來賀喜的眾多賓客便按了風俗到宴席就座,先飲三杯,卻見范家那喜棚裡的十來張八仙桌上已是整整齊齊擺上了四樣大圍碟,早有那送菜的一個婆娘站在邊上,按著顧早的吩咐高聲唱了菜名,乾果蜜脯盤便是月老獻果,葷料什錦有那蛋鬆、魚片、雞脯,名為三星高照,素料什錦是那香菇、核桃、甘露子、茭白,卻是四喜臨門,尤其是那盤送子金鯉,唱出了名,更是叫眾人嘖嘖稱歎不已,竟是只顧看了,沒人捨得伸出手中的箸筷。

  那范娘子見主座之上的縣城裡請來的兒子的宗師和縣丞也是拈鬚點頭,心道二姐果然是個能幹的,不但擺出了如此精巧的頭盤,奪了眾人的眼球,便是那名目也是立得吉祥,心中便已是樂開了花,滿面春風地招呼眾人慢慢飲了三杯,這才喚了眾人再去觀禮拜堂。

  等大吉之後新娘入了洞房,此時也已經是酉時了,賓客們按了座次再次紛紛入席了,這酒宴才算真正開始了,熱菜也是一道道地如流水般地送了上來,那唱菜名的婆娘不但聲音洪亮,記性也是不錯,八熱菜按了次序唱出了「闔家歡樂」、「比翼雙飛」、「魚水相依」、「琴瑟和鳴」、「金屋藏嬌」、「早生貴子」、「大鵬展翅」、「萬里奔騰」,又有那四道果點,「甜甜蜜蜜」、「歡歡喜喜」、「熱熱鬧鬧」、「圓圓滿滿」。

  那婆娘每唱一個菜名,眾賓客便是讚歎一番,直道今日這場宴席,別說是在本鄉,便是拿到那揚州城裡,也算頂尖的了。范娘子臉上的笑是一直沒有斷過,到了後來,嘴巴竟已是咧到了耳朵根後了。

  酒過三巡,菜過九味,等最後那一道顧早仿照了後世的烤羊肉串也被送了出去,她終是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一下坐在那燒火的小凳子上,竟是直不起腰了。

  三姐心疼,過來給她揉了肩膀,沒揉幾下,卻見那送菜的婆子喜孜孜地進了後院,笑道:「二姐恁巧的心思,怎的把這羊肉烤得這等噴香,我見了卻都要流口水,聽縣城裡來的一個客人講,便是東京城裡的當今皇上,晚間也是拿這鐵叉火上燒好的羊肉做點心的,他們倒是有口福了,竟和那皇上吃了同等的吃食。」

  三姐只是一笑,也不多說。

  這當今的趙姓皇室喜好羊肉,故而引得天下人紛紛視羊肉為上品菜,價錢自然不低,那范娘子為了掙個面子,卻是特意囑咐了顧早要將這羊肉做為最後一道大菜壓軸上的,此時聽那送菜婆子講來,眾人應是追捧的,顧早有些懸著的心這才徹底地鬆了下來。

  前院還在熱熱鬧鬧地吃酒起哄,後院卻已經開始在收拾攤子的,顧早實是疲倦得緊,便坐在那小凳子前洗刷著鍋碗,心中喟歎著自己如今這個身子骨,雖則是比從前苗條好看了許多,卻也是弱了不少。

  正感歎著,卻見范娘子喜孜孜地進了後院朝著自己而來,便將沾濕的手放在身前的抹圍上擦了下,站了起來。

  那范娘子心中滿意,便早早來給顧早結算工錢,除了應得的剩下四百文,另又給了個五百文的紅包,又打包了些剩下的乾淨的菜,說是讓顧早帶了家去。三姐也是得了一百文,便是那幾個打下手的,也是比之前說好的多出了些,個個心裡都明白是托了顧早的福,於是等那范娘子剛轉身離了,便紛紛扯了顧早讓她在一旁歇了。

  顧早也實是感到累,當下也不客氣,便與三姐一起坐了下來,慢慢吃了些東西,看看收拾得差不離了,前院的人也三三兩兩開始散了,這才找了范娘子謝過,提了東西與三姐一道出了門。

  等回了自己家,天色已是黑透了,方氏與青武卻都還沒有睡覺,顧早來這有段日子了,見那方氏還是破天荒地第一遭點了油燈在那嗡嗡地紡線,原來是在等她姐兩個回家。等見到她倆手上拎回的那油紙包裡的東西,先已是有三分歡喜,等又聽說了顧早今日的做工統共竟得了一貫多的錢,連那三姐也有一百文進賬,更是喜得不行,一雙眼溜溜地盯著顧早腰間的荷包。

  顧早笑了下,從中又數了一百錢交了她,見她尤是不捨的樣子,這才笑道:「娘,等秋收了咱們進京,無論做何等營生,總是需要些本錢的,我這錢就是存了這個用的,以後若是不夠,只怕還要開口從你這騰借些呢。」

  方氏一驚,忙不迭地擺了下手:「二姐你如今能幹了,自己掙便是了,我日日在地裡牛爬的,有什麼錢?」

  三姐嗤嗤地笑出了聲,方氏眼一瞪,三姐便急忙捂了自己的荷包,縮脖子回了房間。

  顧早笑了下,也自去院裡打了水,從頭到腳淋洗了個遍,躺在床上卻還覺得自己有股油水味,只是這與從前相似的味道卻讓她很是心安,很快便入睡了。



第八章 種田是個辛苦活

  自那范娘子家的喜宴過後,方大嘴家的二姐會做菜的名聲便傳了出來,只是快要農忙秋收了,鄉里人家多半不會在這時候趕著做紅喜事,只有那白喜事,說來便來容不得商量,顧早接下來倒是做了幾次。

  只是那白喜事不比紅喜事,沒那麼多講究,沒些家底的便是自己胡亂燒了些只管飽的也有,只有那殷實些的想要掙臉面的人家,才會像紅喜事那樣特意請個廚子過來,所以工錢自也沒紅喜事那樣高,顧早做了幾單,加起來統共也不過得了一貫多的錢。

  顧早卻也不是個貪心的,比起剛來的時候,她現在自己手頭上已經有了兩貫多的錢了,雖只夠買一分薄地的錢,但按照米的時價五十文一斗來算,也可保證有段時間可以日日吃米不至於餓死了。

  她坐在床上,將錢一個個地數了投在瓦罐子中,正數著呢,耳邊卻是聽到了方氏叫喚自己的聲音,她應了句,將那瓦罐子小心地藏在了床底,又用腳推到了靠牆的角落,這才拍了拍手,站了起來出了房門。

  那方氏頭上壓了個破斗笠,脖子上掛了布巾,肩上挑了一副筐子,邊上站了青武,原來是要下地收莊稼了。

  「二姐,你從前便是個做不動活的,跟了我下地也是無用,還是我和青武去了,你跟三姐晌午到了給我送飯食過來便可。」

  方氏看著顧早說了幾句,便急急地要往外走去。

  顧早笑了下,湊了過去,見方氏前頭的籮筐裡已經放了兩把割鐮,一個裝了水的罐子,便從門後也拿了一把鐮刀,丟了進去。

  「娘,我這幾日左右無事,怎好自己在家眼光光看著你們到地裡收割,我雖則無用,只是去了多少總能幫著你些。」

  方氏看了她一眼,嘴裡也不知咕噥了句什麼,轉了身便甩著籮筐出了門,顧早也急忙拿了頂斗笠,在頭上披了條濕巾子,拉了青武的手,跟了出去。

  揚州地處南邊,大多是水田,種的是稻子,此時地裡的水已經排了,露出濕汪汪的泥地,地裡是大片的泛了金黃的成熟稻子。此時太陽不過剛出了山頭,顧早一路走過,不一會腳上的鞋子便叫路邊草葉上的露珠子給打濕了,只是兩邊的田地裡,卻都已經是農人彎腰揮鐮刀忙著收割的景象了。

  「今年好容易順風順水的,自己好好的田地,卻偏要教人家白白得了去……」

  到了自家的那三畝連著的傍河地了,方氏放下了籮筐,將鞋子脫了在田埂上,下了地,嘴巴裡還低低地在不停埋怨。

  顧早裝作沒聽到,也只是脫了鞋子,挽起了褲管,露出了白生生的一雙小腳,踩進了地裡。

  腳剛踩進去,那五個腳趾縫裡便「吱」地冒出了泥,顧早腳掌心一陣癢,少時在農村老家的記憶一下子浮現了出來,忍不住發了下童心,兩隻腳輪流著在地裡踏了幾下,只聽見噗嗤噗嗤聲一片。

  已經彎了腰從田邊開始割稻子的方氏扭頭看她一眼,罵道:「二姐,叫你別來你非要來,來了卻不好好做活,當這是在消遣呢,青武都沒你調皮。」

  顧早偷偷笑了下,見青武也已經彎下了腰,急忙也拿了鐮刀,到了他的一邊。

  此時的稻子遠不比後世的改良品種,植株很高,稻稈又細,結穗稍多些,便是成片地伏倒在地。

  顧早彎了腰,左手摟住一簇稻稈的底部,右手操了鐮刀往手下一寸的莖上橫了割去,割倒的稻稈整整齊齊依次碼了放在邊上。

  初時還有些笨手笨腳不太靈便,慢慢上了手,竟也是揮鐮如飛,雖比不上方氏,沒多久身後卻也是已經是割倒了一大片。

  方氏有些不放心,回頭看了下顧早,面上神情有些驚詫:「二姐,我倒是小瞧了你。」

  顧早直起了腰,擦了下額頭的汗,苦笑了下。

  畢竟是不比從前了,不過這麼一會兒,自己便已是感到了腰酸背痛,加上日頭漸高,地裡曬得慢慢便像是個蒸籠一樣,汗水是不停地往外冒,黏了那稻芒在臉上,竟是奇癢無比。

  她到了田埂,就那茶罐的尖嘴喝了幾口水,歇了會,便又回了繼續割下去,這樣歇一會,割一會,等到中午三姐提了食籃來送飯菜的時候,那三畝地不過被她娘三個割倒了一小半還沒有。

  三姐帶來的飯食比起平日的要豐盛了許多,素烙餅,湯餛飩,一鍋子小米飯,另加一碟蠶豆醬。

  顧早腹中早是饑餓了,到了河邊洗了下手,從三姐手裡接了筷子,卷了張烙餅便吃了,竟是香得很。

  那方氏也真的是餓了,蹲在田頭,西裡呼嚕的沒一會一個人便吃了好幾張的餅和大半鍋的飯,又灌了幾口水,這才打起了飽嗝。

  顧早不過吃了一張餅,半碗米飯,又喝了幾口湯,便覺得飽了,待青武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三姐收拾了東西,便轉回了家去。

  田埂邊沒有樹蔭,顧早心疼青武,便將自己的濕巾搭在了青武的頭上,讓他坐了再歇了一刻,自己也跟著方氏過去繼續割了,又過了一個多時辰,見地裡已是滿滿的一隴一隴的割下的稻稈,這才停了下來,方氏將稻稈抱了,放了滿滿兩個籮筐,這才擔了起來,飛快地朝著家去了。

  顧早望著這滿滿一地的稻稈,倒是微微發起了愁,她現在這個力氣,拼了也不過是幫著方氏割下稻子,實在是挑不動這兩筐子的濕稻稈,家中又沒有板車之類的東西,此時正逢農忙,便是有的人家自己也是要用的,租也沒地方租去,也只能靠了方氏自己一人這樣來回,所幸田裡到家倒也不是很遠的路。又想著這裡現在還沒有那脫穀機,難道這如此多的稻子搬回去了便只能用腳踩、手揉,或者是棒槌捶打才能脫下稻粒嗎?

  此時她倒是深深覺得了做個種田人的辛苦,又恨自己沒那本事造出些脫穀機之類的東西,見方氏已是回來了,臉曬得汗油油一片也顧不得擦,顧早幫著裝好的第二擔,她又匆匆飛也似地去了。

  顧早歎了口氣,這才又彎下了腰和青武繼續割著稻子,由那方氏一趟趟地搬運了回家。

  如此到了晚間天擦黑了,那三畝地中已經割下的稻子才都被運回了家,疊在了院子裡,匆匆吃了飯,卻也顧不得休息,全家四人在那院子裡就了月光又做起了脫稻穗的活。

  方氏兩個手皮厚也不怕刺痛,便如笊籬般在那稻穗上揉搓個不停,不一會身邊的筐子裡便已經積了厚厚的被脫下的穀子,顧早自歎沒那本事,和三姐青武一人手裡拿了一個棒槌在那敲打,全家人直做到月上中天,想著明日還要下地,這才收拾了歇了。

  顧早早已經累得是如散了架,頭剛沾了席子就沉沉入睡了,第二日一早醒來,這才覺得全身如被車子碾過般,沒一個地方是好的,三姐心疼,卻是一大早就做好了全家今日的乾糧吃食,帶到了地裡,關了院門,說是自己也要下地去。

  如此全家在地裡不停忙了五六日,才將那全部五畝地的稻子全割了完,又脫了穗,在那風口揚乾淨了空殼和一些雜物,趁著大日頭曝曬了三四日,如此一連半個多月,到最後才算是忙完了。方氏本就黑,看不出什麼,顧早的一張臉卻早已是曬得黑了一層都不止。

  今年年成卻是不錯,那三畝傍河的肥田每畝竟有差不多兩石的收成,連那兩畝瘦田,統共得了九石的稻穀,去了繳納的官糧,最後入了穀倉的差不多有七石,一千多斤。

  方氏看著這滿屯的金燦燦的穀子,高興得不行,只是想到過幾日自己的那五畝地就要歸了毛團子所有,又是一陣肉疼。

  顧早盤算了下,對方氏道:「娘,我們既是要去了東京,這糧食又帶不走,放著也是餵了倉鼠,倒不如我去縣城裡看看,要是合適,都糶了出去。」

  方氏雖是心痛,想想卻也是這個理,沒奈何只好應了,只是千叮萬囑,一定不能便宜地出了手。

  上次進縣城,是坐了范娘子家的騾子車,這次卻是沒有這麼好的便當,顧早一直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這才攔了輛也要入縣城的車,付了幾個錢,才算是搭了便車,只是等到了地,卻已經是晌午時分了。

  顧早顧不得午飯,先到了那米市一家家地挨個問過價錢,卻是有些失望。原來今年田產多了,那價錢便自然便上不去了,米店糶出四十八錢一斗,買入低的竟有壓到三十文一斗的,稍高些的,也不過只是多了一兩個錢。

  顧早不願這樣賤價地賣了自家辛辛苦苦得來的稻穀,只能怏怏地出了那米店的門,覺得腹中實是有些饑餓難忍了,瞧見路邊有個賣煎果子的攤,便摸出兩文錢,買了個煎果子,慢慢吃了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4:13 AM

第九章 要離東山村了

  那煎果子炸得有些老,入口粗糲,只是顧早心思重,也沒注意那味道究竟如何,沿著街道慢慢走了幾步,抬頭瞧見路邊的一個牙儈鋪,心中一動,急忙將那剩下的煎果子幾口吃了,便抬腳跨進了那鋪子。

  鋪子門面不大,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正坐在櫃檯之後,低了頭,一隻手在劈劈啪啪飛快地打著算盤,想來便是牙郎了。

  那牙郎見有人上門,抬頭瞧了顧早一眼,慢條斯理道:「小娘子是要雇覓人力還是作匠?」

  顧早上前幾步,笑眯眯陪了笑臉道:「卻是來打聽有沒有要稻穀的。」

  牙郎笑道:「你這小娘子卻是奇了,要賣稻穀,自去那街後一排米店裡問,怎的闖到了我這裡?」

  顧早見這牙郎面相和善,心中原本有的那三分忐忑也是定了下來,不慌不忙道:「老丈既是開門做生意,只要有利錢便好,管它什麼買賣?」

  那牙郎呵呵一笑,手上的算盤也不撥了:「你這小娘子說話倒是有幾分風趣,你倒是說說,如何從你這買賣中得利錢?」

  顧早道:「看老丈的樣子,應是做了多年的牙儈生意,與縣城裡的飯鋪酒肆應是熟得很。那飯鋪酒肆用到稻米,若是到那米行採買,價錢幾何?」

  牙郎道:「比那市價略低。」

  顧早道:「那便是了,我家中有稻穀要出手,價錢自是比他從米行採買的要低,你若從中搭個線,不是三方都有利可圖嗎?」

  那牙郎笑了起來,站起身道:「小娘子是個精明的人,今日運道倒也不錯,撞到了我這裡。前幾日城東正有個酒釀作坊托了我買新糧要釀上等酒水,出的價錢雖是比不上那米鋪的糶價,但也不會壓得過低。今歲這尋常百姓雖多得了幾斗糧,只是納了官稅後也就剩不了多少,大多攢了起來讓自家一年嚼用,哪裡會捨得賣掉,我正有些犯愁,不想你卻自己找上了門。」

  顧早大喜,從兜裡摸出了自己包來的一把稻穀,給那牙郎瞧了,見他滿意,當下說定了每斗四十文,約好明日一早將那稻穀送來,這才道了謝,出了那牙儈鋪子。

  等回了家中,已是下午時分了,顧早將價錢說給了方氏,方氏盤算了下,有些嫌低,自在一邊叨咕個不停,顧早也不理會,喝了口涼水,便又匆匆出了門,朝著里正夫人家去了。她家中有良田幾十畝,是個上戶,有架騾子車,想借下用了,明日一早好運送稻穀進縣城。

  那里正夫人聽了顧早的來意,滿口子的答應了,說是明早便叫家裡的長工趕了騾車過來,顧早這才放心地回了家去。

  到了第二日,那騾車果然已經早早地停在了院子的門外,五六個裝滿了稻穀的大袋子整整齊齊地被碼在了騾子車上,顧早跳上了騾車,方氏本也想去,只是車上實是擠不下她了,沒奈何才怏怏作罷。

  到了縣城昨日那牙儈鋪,牙郎領了顧早,一路又依依呀呀地將騾子車趕到了城東那酒釀作坊,坊主驗了稻穀,便照了之前說妥的價錢,一一地數著錢,正數著呢,作坊外進來一個戴了頭巾的小子,到了坊主前,慌慌張張道:「大爺,那新釀的幾缸子醬油,方才掀開了看,缸子裡卻又是生了花,這可怎生是好?」

  那坊主錢也不數了,頓了腳大罵道:「你個不中用的,別人家一缸一缸地出油,怎麼到你手裡就都生了花?聽了你的攛掇開了醬廠,不見進項,卻日日教我賠錢,再不出油,你便卷了鋪蓋走路!」

  那小子被他一頓臭駡,苦了臉說不出話。

  顧早忍不住問道:「大爺要釀的醬油,可是那種赤色入菜用的水油,吃起來有些鮮頭?」

  坊主看了眼顧早,歎氣道:「可不是就是那赤色水油,比大醬清冽鮮香了無數,我聽說在那汴京城裡,自去歲開始,大些有名的酒肆飯鋪裡燒菜便不用大醬,改用這個了,我便尋思著自己也釀些來賣,本想在縣裡起個頭掙個早錢,未料醬了出來的汁,不是味淡就是長蟲,今次發的又生花。也只怪自己,當初想的是太過容易了。」

  顧早從前跟師傅學那私房菜的手藝之時,為了追求獨特口味,自己也曾學發過各色不同的醬,想了下說道:「做醬油豆多則味鮮,麵多則味甜,澆少許麻油更香,長蟲的話,你用草烏和百部六七個,每個切作四塊,鋪排在壇底,四邊中心有蟲便死,永不再生;至於生花,也是不難,加入一杯甘草汁,再則日色曬足了,勿入生水,自然便好了。」

  那坊主聽了,喜形於色道:「小娘子卻原來是個釀造的行家,不知可願意留我這醬廠作個師傅?工錢我必定是不會虧待了你的。」

  顧早笑道:「師傅我卻是不敢當,也不過是隨口說幾句罷了,管不管用,我卻是不擔保的,你不如再去發兩缸子看看,若是當真有用,再多發些,免得白白浪費了東西。」

  那坊主早已是頭點得是如小雞啄米,手上飛快地將錢數了遞給顧早,總共是三貫餘六百三十錢。顧早數了,正要再拿出那牙郎的牙錢,坊主卻早已是大方的代著給了,顧早當下笑眯眯地謝了,這才收好了錢,回到了家中,將所得全部一五一十地交給了方氏。

  秋收剛過,毛團子家的便過來催逼了,方氏無奈,只得與那毛團子一道到了里正家中交了田,回家卻是不停罵了三日。

  顧早在和方氏說妥了要遷入東京之時,便已讓青武寫了信,托里正夫人讓她那縣丞侄子借郵驛捎帶給東京城裡的顧大,提了自己一家要去京裡定居的事情,讓他幫著物色租個便宜的房子,免得到了那裡再看房子時手忙腳亂,一時落不了腳。

  這邊的信是出去幾個月了,那邊的回信卻是遲遲未來,方氏日日盼著,十分焦躁。她原是不大願意去的,只是現在這邊田既沒了,又不知從哪裡聽說了東京城裡遍地是金,就差人伸手去撿拾了,心中竟也是生了幾分盼頭,此時見顧大仍無消息,日日嘀咕個不停。

  農忙過後,鄉里人家辦喜事的多了起來,顧早又做了幾單,床底下的那瓦罐子卻早已是盛不下鐵錢了,這日便趁著去替主家進城採買的空當,悄悄去了交子官鋪。此時的交子已是由當初的益州推廣到了全國流通,上面有十個銅錢印章、官衙和商鋪印記,面額從一貫到十貫不等,一貫相當於七百七十陌。顧早換了一張五貫面額的交子,身邊只剩幾百個大錢以當急用。她本也是想叫方氏將錢一併換成交子的,攜帶了入京也方便,那方氏卻是不放心,摟了銅錢死活不願,顧早也就不勉強她了。

  這日晚間一家吃過了飯,方氏正又在念叨的時候,卻見里正夫人笑嘻嘻地走了過來,手上揚了封信,原來是那京城顧大的信,終於捎帶回來了。信是按了顧家大嫂胡氏的口氣寫的,說是得知弟妹一家要進城,十分欣慰云云,最後說已經幫著找了個房子,讓他們只管放心了過來。

  別說方氏和三姐青武,便是顧早看了這信,也是有幾分高興,心中暗想雖是多年沒有往來,只是光看這回信的口氣,胡氏看起來倒是個不錯的人。

  既是決定要動身,全家便開始收拾行李傢伙了。方氏除了房子搬不走,簡直恨不得把全部的家當都搬了去,最後收拾了出來,竟是疊得像小山般高,顧早翻看了下,舉凡碗碟箸筷鍋子也是沒有落下,哭笑不得,方氏卻是振振有理:「雖說京城裡遍地是金,那東西想必也是貴得很,左右是走水路,我們路上不過多辛苦些,到了那邊能省幾個錢下來也是好的。」顧早與她爭了幾句,方氏最後無奈讓步了些,將那死沉的床架、櫥櫃都剔除了,到了最後,卻還是打了大大小小七八個包,說什麼也不肯再精簡了,顧早無奈,也只得隨了她去。

  家中但凡帶不去的東西,方氏都是一一仔細理了,就連那缺了條腿子的板凳,也給嚴嚴實實地給鎖進了自己的房間,沒一樣外露,家中院裡菜地的菜,也早就叫方氏拔了吃光,最後只剩下豬欄裡的那兩頭花皮豬,卻是個難題。

  依顧早的意思,那兩頭豬便賣了給屠戶,方氏卻是不捨,說自己養了本是要到年底的,聽她話裡露出的意思,竟是想上船趕到了東京。

  顧早大驚,這日大早,趁她出去了不在,叫了三姐青武,一起將豬趕到了村西頭的屠戶家中賣了,自己留了兩抬後腿。她將一抬送去了給里正夫人,正式托她往後照看下田地收成,又將另一抬送去了給顧婆子。

  那顧婆子便是顧早剛來之時給她指路,後來又幫著將毛團子婆娘止血端了碗糖水過來的那老婆子,顧早也是個記情的,想著既是要離了鄉,所謂滴水恩湧泉報,便送了抬後腿過去表示謝意。那顧婆子千恩萬謝了,扯了她的手直念老天要開眼,須得讓她早日再尋個如意郎君嫁了才不負這一番好相貌,說得顧早笑個不停。她到了這裡,雖是個下過堂的,卻不過十八歲,旁人怎麼看她管不了,自己卻是有了一下子返老還童大賺特賺的感覺,哪裡會想著這麼早再嫁人,當下又和那婆婆說了幾句,才告辭了回家。

  剛回了家門口,就已經聽見方氏在那裡罵二姐和青武的聲音:「你這兩個小白眼狼,才得了二姐幾個好處就這麼聽她使喚了,她要殺豬,你們怎不叫喚了我一聲,反倒不聲不響幫了她!」

  顧早急忙上了前去,嬉皮笑臉扯了她的手,又將那賣豬的錢一五一十數到了她手中,自己又補了兩百文,這才將方氏的火氣稍稍壓了些下去。

  「娘,那豬趕了上船,醃臢就不用說了,萬一撒起野來鬆脫了韁繩,指不定連船也會翻了,再說那城裡也不許人在簷下養豬的,你便是趕了去,也是白白的,所以我才將它們賣了得個清靜。」

  方氏這才沒奈何,怏怏地歎了口氣。

  家中萬事都已是妥當了,這日趁了黃道吉日,顧早一家便要離了東山村了。里正夫人和那顧婆子都來了相送,七手八腳幫著將那大包小包送到了埠頭,幫著擺進了雇來的船,顧早話別了,船家這才啟了船,朝著汴京方向去了。



第十章 二姐出手了

  船沒兩日便入了運河,白日裡扯帆,晚間泊靠了歇息,一路都是順風順水。

  三姐和青武是初次離了東山村出遠門的,看什麼都是新鮮,兩人一路之上嘰嘰喳喳個不停,顧早雖沒他二人興奮,心裡也是有些期盼的。只有那方氏,從上船的當日開始便犯暈噁心,吃了東西便吐個乾淨,幾日裡下來,竟是連坐也不願了,整日裡只是躺在那艙裡哼哼唧唧,看起來竟似瘦了一圈。足足過了半個多月,才算漸漸有些習慣了,有時候也從艙裡爬了出來和三姐青武一道看那岸邊景色,顧早見她氣色漸好,懸了多日的心才漸漸平了下去。

  如此在船上行了一個多月,已是轉入了汴河了。這汴河卻是直通汴京的,聽那船家講,每年光是通過此處運往京畿的江淮米就不下六百萬石,俱是以連船綱運過去的,漕船少則十隻,多則三五十只,連成一綱,浩浩蕩蕩,據說汴河裡每日僅綱船就有幾千艘之多,加上公私客貨船只,不下萬艘。那船家一番話,別說方氏三姐和青武,便是顧早聽了,心中也是暗暗有些納罕。

  果然入了汴河之後,越靠近京畿之地,從他家身邊駛過的來往船隻便密織如梭,稍不留意甚至時有碰撞發生。

  這日終是到了離那京畿不遠的十裡鎮,再行個兩三日便是汴京碼頭了,船卻是駛不動,慢慢竟停下了。顧早到了船頭望去,見前面寬大的河面之上已經密密停滿了大小船隻。船家放了錨穩住船,大聲問了稍早些停下的人,才知道原來前面有個龍口,河道本就不寬,恰巧兩艘南北相向的大船碰了起來,雙方都是個有背景的,咽不下一口氣,竟是在那裡爭了起來,堵住了通道,這才引得後面一片阻塞。

  船家大呼倒黴,顧早倒不焦急,既是吵架,便會有歇的時候,等雙方都偃旗息鼓了,河道自然也就通了。

  看看日頭正中了,想著在船上已是連著多日沒有碰過新鮮菜蔬了,又見這河兩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便扭頭叫那船家尋個碼頭將船泊了,好讓她上岸去採買些接下來幾日的菜蔬。

  那船夫跟著也連吃了多日的醃瓜醬菜,嘴裡早淡得要出毛了,聽說顧早要去買菜,自是高興,忙不迭地起了錨,瞅見個埠頭,便要撐了過去靠岸,身邊卻是遊過了一隻輕輕巧巧的小舢板,到那停著的大小船隻中間來回穿梭。舢板上只一個穿了舊衣的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在那裡叫著「燒餅油果子清水冽……」,嗓子甜津津的,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原來她竟是趁了這空當,過來兜售燒餅油果子清水的。河面上的人,本就等得不耐,又已是日中,大多腹中饑餓了,那些自己懶怠起火燒飯,便紛紛掏出了角子買那燒餅油果子充饑,小姑娘生意竟也是好得很。

  顧早笑了下,感歎了句這小姑娘小小年紀,卻是頗會做生意,見船已經靠了埠頭,便欲和三姐上岸去。恰在此時,耳朵裡卻是聽到了一陣驚叫聲,似是剛才那小姑娘所發。

  顧早轉過頭去,見不遠處停了一艘大畫舫,那小姑娘的舢板正停在那畫舫邊上,卻不是做生意,正被一個年輕男人拉住了手在輕薄。

  那男人不過十來歲的樣子,衣飾麗都,全身上下掛滿了玉墜香包,面目倒也清秀,只是一雙眼睛卻是會泛桃花,身後站了兩個家奴模樣的人。他此刻正攥了那小姑娘的手,笑嘻嘻道:「小娘子聲音倒是甜蜜,此刻船又不走,你倒不如上了我的船給我唱個曲兒,聽得好了,你那燒餅油果子我全買了,再送你些胭脂香粉。」

  顧早皺起了眉,停住了腳。

  那小姑娘面色蒼白,見手被那輕浮男子抓牢了一時甩不脫,情急之下,附身過去朝那男子的的手便狠狠咬了一口,那男子痛叫一聲,用力甩開,那小姑娘站不住腳,竟是撲通一聲載進了河裡,連那舢板也翻了過來,燒餅果子漂了在水面上,一個個沉沉浮浮。

  那小姑娘掉在河裡,兩隻手伸出了水面,口裡只是叫著救命,看樣子是不識水性的。剛才那被咬了一口的年輕男子卻也不叫疼了,齜牙咧嘴從身後一個家奴的手裡操了根船槳過來,顧早以為他是要伸下去救人的,萬沒想到他竟只是將那槳伸到了水裡,等小姑娘抓牢了,卻偏偏不拎上她,反而扯了她在水裡按上按下,竟是耍猴那樣的玩,身後的那兩個家奴也是笑得前仰後合,眼睛朝著周圍船隻上有些已經按捺不住的人瞧了過去,大聲嚷道:「東京皇城裡的楊貴妃可是我家小公爺的嫡親姐姐,小公爺想對這娘們發善心,她卻是不識好歹咬傷了小公爺,便是拉了去亂棍打死也是應該的!」

  那些本看不過眼的船上眾人聽那家僕報出了楊貴妃的名號,一個個便又有些縮了回去,只是偷眼瞧著,再也不敢出來一步了。

  那年輕男子竟似玩出了興味,蹲在了畫舫邊上,將手上的槳連著那小姑娘的頭按下了水足有七八秒,這才又提溜了上來,那小姑娘已是不知道喝了幾口水,手竟有些鬆脫,便似要抓不住了。

  見那男子竟是又要將她按下水去,顧早再也忍不住了,從那船家的的手裡搶過了竹篙,一把推開了還想阻攔自己的方氏,點著便朝那畫舫行去,只是未行到一半,眼見那小姑娘便已是鬆脫了手,一下子沉下了水去。

  顧早大驚,也未多想,連鞋子也來不及脫便已是一頭躍了下去,鳧到了水下,水有些濁,顧早隱隱瞧見前面水下有一團正不斷下沉的黑影,想來便是那小姑娘了,幾下鳧了過去,抓住了她的腰身,一個蹬腳,頭已是冒出了水面。

  顧早托了那小姑娘,朝著自己的船遊了過去,到了船邊,三姐和青武早幫著將那小姑娘拉上了船,看她樣子,應是暈了過去。

  顧早正要自己也上了船,卻聽見身後那畫舫裡的男子竟還指著自己這邊罵個不停,蹲在畫舫邊,手上的漿不斷拍著水面,濺起一片水花。她心中大怒,冷笑了下,便又一個猛子紮到了水中。

  邊上的眾人和那男子連他身後的家奴眼見顧早突然沒了,都是一陣發愣,卻未料到一會突然「嘩啦」一聲,她竟已是從那畫舫的邊上鑽出了頭,伸手猛地一扯仍攥在那男子手裡的木槳,那男子猝不及防,驚叫一聲已是一個倒栽蔥地被拉進了河裡。

  眾人大驚,很快卻都指著那正在水中狼狽掙扎的男子哈哈大笑了起來。顧早也不理他口裡嚷著救命,逕自便遊回了自己的船,雙手撐住了船舷,正要上去,卻又聽見身後的畫舫上傳來了一個有些低沉的聲音:「這都怎麼回事,鬧成了這個樣子!」

  顧早半個身子已是上了船,回頭望去,卻恰對上了一雙烏沉沉的眼睛。

  她稍稍一愣,打量了一眼,見此人穿了一身青色綢衫,身材高大,只是半張臉都被大鬍子遮住了,看不出年齡,但聽聲音,年紀應該不是很大。

  那幾個家奴似是有些畏懼於他,面上片刻之前的囂張之色早就飛了,縮頭站在那裡,竟也忘了去拉那仍在水裡浮浮沉沉嚷著救命的小公爺。

  那男子和顧早對了一眼,遠遠地便瞧見了她面上正不斷滾落的水珠,眼睫毛也是濕的,更是襯出了一雙烏溜溜的眼,一時竟是有些失神,剛一眨眼,卻又見那女子已是轉過了臉,自顧撐著上了船。她身上的衣衫單薄,被水打濕了盡數貼在身上,裹出了細細的一截腰肢,腳上鞋也掉了,露出了雪白的腳和一段小腿,正看著,突然瞧見邊上大小船隻上無數雙眼睛也正和他一樣在盯著,心中突地生起了一絲奇怪的不悅。

  顧早上了船,也顧不得自己還全身濕嗒嗒滴著水,更是不理邊上那早已嚇得直咬手指頭的方氏,先蹲了下去瞧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直挺挺地躺在那裡,雙目緊閉,顧早摸了下她的心口,見還在動,知道她只是一時閉了氣,心便先鬆了一大半,當下撬開了她的嘴,自己俯了上去吹氣按壓,不一會,那小姑娘嘴裡流出了些水,喉間咕噥了幾聲,眼睛便已是睜開了。

  此時已是十月了,雖仍是著單衣的時令,只是剛從水裡出來,被風一吹,還是透著些涼,顧早怕那小姑娘受了寒,便讓三姐扶了她進去換件衣裳,自己還未喘口氣,便已是迎頭碰上了方氏的一陣狗血噴頭。

  原來方氏剛念了聲阿彌陀佛,轉頭就看見那高頭畫舫已是朝著自己的船行來了,那小公爺早已被撈了起來,正濕漉漉四平八叉躺在甲板上喘著粗氣,身邊圍了一大圈的家奴和不知哪裡冒出的嬌滴滴的丫鬟僕婦,都在那裡哭天抹淚的,又見那立在一旁的大鬍子形貌嚴峻,早已經嚇得腿都似那抖糠篩般抖了起來,心中暗暗叫了聲苦,一把扯了顧早,手指頭便已是朝著她面門上戳了過去。

  「二姐你個惹禍精,邊上那麼多男人都不敢出頭,你一個娘們去逞什麼能?撈起了那小姑娘也就好了,你又將那楊家小公爺扯下水來做什麼?那樣的皇親,是你惹得起的嗎?只怕東京還沒到,眼見全家就要被你害了,可叫我怎麼去見那地下的顧二喲……」

  顧早由了方氏不停地罵,自己裹了件三姐遞來的外衫,看向了對面正靠來的畫舫上的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4:27 AM

第十一章 到東京了

  兩個船漸漸近了。

  畫舫的船艙甲板要高了許多,大鬍子男人只是靜靜立在船舷邊,居高地看著下面的顧早。

  顧早頭髮還往下不住滴水,卻是緊緊裹了衣服,揚起了頭冷冷瞧著那大鬍子。

  那男人見顧早竟是絲毫不避諱自己的目光,心道這女子好不知禮數,微微地皺起了眉頭,目光又沿著她新披上的半乾的外衣一路向下,卻是瞧見了一雙白生生的天足竟還裸露在外,眉頭皺得更是緊了。

  顧早順著他目光,早就想起了自己還是光著腳。她倒是完全不在乎,從前便是大腿胳膊也露過,哪裡還在乎這一雙腳?不過心中亦是明白此時非彼時,此時女人的一雙腳,只怕比那三點還要私密了些,當下皺了下眉頭,將外衣稍稍往下扯了些,堪堪蓋住了腳板,這才又抬起了頭。

  這兩人對視,邊上的人卻也都是沒有閑著。周遭的船隻雖是懾于那楊貴妃的名頭不敢過份地靠近了,卻都為顧早暗地裡喝彩,怕她此時吃了虧,早就圍了過來成了一個大圈在不停起哄;三姐和青武雖亦是有些驚懼,但怕二姐遭了欺侮,也是齊刷刷站到了她的身後,對那大鬍子男人怒目而視;只有方氏,罵完了顧早,這才轉過了身,擋到了她身前,一邊回頭對著她拼命打眼色,一邊自己低頭弓腰,對著畫舫上的大鬍子男子擠出了一臉的諂笑。

  「這位公爺,還有那位小公爺,剛才都是我家二姐不好,她自小就犯有沖病,病發就豬油蒙了心的到處衝撞人,那位小公爺瞧著是無礙了,我給你們磕頭賠罪了,你們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家二姐這次吧。」

  顧早聽那方氏之言,雖是滴滴答答的有些讓人牙疼,卻也明白她的苦心,又看了眼對面那飛梁畫棟的大畫舫,再想想自己身後的弟妹,心中一酸,暗歎了口氣,只是垂了頭,就當認了。

  誰知那剛才一直都仰倒在甲板上叫喚個不停的小公爺卻是一骨碌坐了起來,也不顧身上濕嗒嗒的,指了方氏便大罵了起來:「你個老虔婆,你還當有下次啊?小爺我這次要是不把你家那個撒潑的婆娘好好整治一番,我就枉稱了小霸王!」

  方氏一怔,見邊上那大鬍子男人也是負手而立,竟似要由了那小混混胡鬧的意思,心道今日左右是善不了了,心中一橫,當下便已是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一邊拍著身邊的板子,一邊哭天搶地了起來:「哎喲顧二你個短命的啊,你自己走了倒好,怎的也不把你全家都一道收了去啊,眼見著今日到了那官家(宋代人稱皇帝為官家)腳下了,青天白日的竟也是被人這樣的欺侮到了頭上,這可叫人怎麼活啊,哎喲我的老娘誒……,我今日便一頭撞死在這大花船上好了,也算是來過了一趟皇城……」一邊嚎著,一邊那眼淚鼻涕便已是滾了出來,擤了一把,便已經甩到了對面的畫舫上去。

  那小霸王平日雖也是個驕橫的,卻哪裡見過像方氏這樣的貨色,眼見著她手上的一把鼻涕眼淚便要往自己臉上甩了過來,嚇得後退了幾步,身邊的丫鬟僕婦也一片尖叫,周圍圍觀的人更是起哄得不行,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顧早見方氏又使出了這老一套的看家本事,居然也似嚇住了那小霸王,又見她行為實在是粗魯,忍不住便噗嗤笑了出來。

  她本就生得美,此時髮梢上還滴著水珠子,這一笑卻是似那春日綻開的花,還是帶了露珠子的花,別說那大鬍子,便是這小霸王,竟也是呆呆地盯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原來他平日在外面鬼混所見的,盡數都是些塗脂抹粉的鶯鶯燕燕,便是家中的大小妾室通房,又有哪個不是嬌嬌滴滴的,剛才是氣狠了沒注意,現在見了這等爽脆的笑,早就把怨氣都不知道拋到了哪裡,反倒是一下子心猿意馬了起來,只顧盯著顧早不放。

  方氏卻是不知,見這小霸王望著二姐出神,還只道他還在尋思怎麼整治二姐,心中更是慌了,嚎得更是歡,一雙手把身邊的木板拍得震天響,那聲音把岸上的無數人都給吸引了過來,挑擔的撂下擔子,騎馬的下馬,做生意也不做了,紛紛都圍在了兩邊埠頭,對著這大小兩隻船指指點點。

  那大鬍子見方氏鬧得實在是不像話,皺了下眉頭,終是發了聲:「這位媽媽,剛才卻是我家侄兒不對,他自小就被我娘有些嬌慣,所以一時不知輕重,還請媽媽歇了,我讓我侄兒給你賠個不是。」

  方氏有些發呆,一時竟忘了哭鬧。

  顧早見這大鬍子總算是講了句勉強還可入耳的話,雖是對他只用「不知輕重」輕輕一句便遮過了那小霸王剛才的行為有些不滿,卻也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當下只是哼了一聲,也不答話。

  那大鬍子轉頭,喝了小霸王一聲,這小霸王便笑嘻嘻靠了過來,對著顧早深深唱了個諾,嘴裡說著:「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小娘子多多饒恕。」

  顧早有些驚奇,卻又見他一雙桃花眼在自己臉上飄來飄去,心中一陣厭煩,側了臉不去睬他,那小霸王卻是涎了個臉,竟似要跳到顧早船上的樣子,被那大鬍子攔住了。

  顧早看了一眼自己身側船艙裡此刻坐在那裡仍是面無人色的那小姑娘,這才轉向那小霸王,冷冷道:「你又何嘗得罪過我,倒是這賣果子的女孩,你輕薄在先,致人落水後不去救她,反倒將她按入水裡耍弄,這又是何道理?」

  那大鬍子聽了,轉頭冷冷瞧了他侄兒一眼,那小霸王打了個戰,急忙陪了笑臉道:「二叔,我看那賣炸果子的可憐,不過是想多替她買幾個果子而已,她卻是咬了我的手,我一時吃痛甩脫,她自己立不穩腳才掉下水的,真的與我無關啊。」

  聽他如此說,周圍船上的人又都是哄聲一片,顧早也不辯,只是側了臉冷冷瞧著這一對叔侄。

  大鬍子低聲喝道:「你今日還嫌這醜出得不夠大麼?還不快向那賣果子的賠個禮好收場。」

  「賠禮倒是不用了,只是她方才那一兜子的油餅子都翻入了河裡,叫你侄兒盡數賠了便是。」顧早立刻接道,神色淡淡的。

  那大鬍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他邊上的小霸王,那小霸王這才哭著臉從身上摸出了一錠銀子,遞了過來。

  顧早接了,掂了下,約莫有一兩,折合一貫的錢,這才冷笑道:「這錢賠這油果子是綽綽有餘了,剩下的便當是這女孩的壓驚錢了,多謝小公爺的大方。」說完竟是再也不看一眼,自己已是扭頭鑽進了艙。

  此時龍口應該已是通了,遠遠的河面上的船隻瞧著已是開始挪動了,眾人見已是沒有熱鬧可瞧了,便也都慢慢散了去。

  方氏眼見著一場禍事居然就這樣消弭了,還道是自己的撒潑起了果效,早已經不知道念了多少聲阿彌陀佛,怕對方那叔侄倆反悔,急忙從船板上爬了起來,呼喝著船家撐了船快走。

  那大鬍子男人眼看著這船漸漸蕩遠了,竟是再也沒見剛才那女子露出臉來,心中微微有些悵然,轉頭瞧見邊上自己侄子的那一副邋遢樣,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低聲喝道:「還不快去換了衣服,你前個月剛鬧出的那人命官司還沒歇,害你祖母氣了半個月,現在又想得風寒再讓她鬧心嗎?」

  那小霸王似是有些怕他,縮了縮脖子,又朝顧早那已經遠去的船瞧了一眼,這才低了頭,在那些丫鬟的簇擁下,進了畫舫。

  卻說顧早換了衣服,擦乾了頭髮,將方才那一兩銀子遞給了那賣油果子的女孩,那女孩死裡逃生,又白白多得了這許多錢,對著顧早便要磕頭,顧早急忙將她攔了,又送了她上岸,自己一家這才繼續朝了汴京而去。

  不過兩日,便是到了碼頭,卻不是汴京城裡,只是城外汴河的一個停靠埠頭。

  船剛靠碼頭,便已是湧上了幾個腳夫,爭著要替他們搬運東西上岸,方氏未見過此等陣仗,怕東西被順了去,牢牢按住了大聲喝止。

  那幾個腳夫停了手上的動作,面面相覷,卻是都笑了起來,心知是碰到了鄉下的婆娘,其中一個便笑道:「媽媽卻是休慌,我們都是那太平車的腳夫,你家這許多東西,也沒個人來接,不雇個車,難道竟是要用手提溜了進城?」說著便指著碼頭上停靠的一溜車。

  顧早望去,見那車有個四方車廂,沒有頂的,板壁前方突出了兩根直木,長約二三尺,車前套了六七頭騾子,想來便是東京城裡那專門做運送生意的車了。

  方氏這才鬆開了手,回身瞧了眼自己的七八托家當,想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靠手拎進去的,又怪顧大一家不來接,這才無奈地問起了價錢。

  顧早報出了前次胡氏信中所提的那租來的房子的地址,那些腳夫聽了,便笑道:「這卻有些遠了,在那五丈河的染院橋一帶,從這裡去,卻是要一百個錢。」

  方氏大驚,人已是跳了起來:「你當我是鄉下來,詐我呢!我打揚州來,什麼沒有見過?這怎就要一百錢了?」

  那腳夫急忙叫起了屈:「媽媽你這話說的,這裡是東水門,到那染院橋,卻是要繞大半個城,今日生意不好,不過收你一百錢,就當是利市。」

  方氏連連搖頭,嘴裡只是嚷著:「這許多錢,我卻是可以買兩斗米,太貴了,太貴了。」

  那腳夫嘲笑了起來:「媽媽,你這一百錢到了東京,可就只能買一斗半了,哪裡來的兩斗好買。」

  顧早懶怠聽方氏和他糾纏,插嘴說道:「四十錢,你去便去了,不去我再叫別人。」

  那腳夫把頭晃得像個撥浪鼓,拔腿就要走,顧早見他神情不像是裝的,心知東京城裡什麼都是貴的,想了下,便叫住了道:「加你十個錢,五十,去也是不去?」

  那腳夫尋思了會,終是肉疼似的點了下頭,回身叫了人,七手八腳便將船上的東西都搬運到了那太平車上。

  顧早付了船家的錢,道了謝,這才扯了仍是嫌貴的方氏,跟了上去。

  那太平車的車廂很是寬大,放了顧家的大包小包,仍是有些空的,當下顧早一家便也上了車廂,那腳夫在車的中間掛了個鐵鈴,一甩手中的鞭子,七八個騾子便拖了車,一路響著往城門去了。



第十二章 關於租房的貓膩

  靠近城門,汴河沿岸便都栽種了楊柳樹,牆刷得粉白,看著很是齊整,過那東水門時,抬頭便瞧見跨河有一道鐵裹的窗門,腳夫說是每逢夜間便像閘一樣垂下來接著水面,方氏聽了嘖嘖稱歎不已。

  等入了城,方氏一雙眼睛便更是不夠瞧了,只見那唐家金銀鋪、溫州漆器什物鋪、果子行、梁家珠子鋪、百種圓藥鋪、車家炭、李家香鋪、王樓山洞梅花包子……一個個招牌是密密相連。大街上人來人往,車馬不絕。又過了那南門大街,入了舊城,更是一片繁華之相。那腳夫有心在鄉下人面前賣弄,趕了車俱是經過那熱鬧之處,一張嘴更是說的天花亂墜,方氏三姐和青武都是聽得一愣一愣。

  方氏扭頭,見靠右手邊一條筆直的大路直通過去,盡頭處隱隱像是瞧見了兩座巍峨的門樓,下面連著五座金釘朱漆的門,不禁好奇了盯著看,那腳夫瞥了一眼道:「這便是御街了,直通那官家大內的正門宣德樓。」

  方氏咋舌,呆呆盯了瞧,直到過去了,那頭還是拼命扭著,顧早見了好笑,被方氏看見了,白了她一眼,才歎了口氣道:「今日竟是真的眼見了這官家住的樓,可算是開了眼。」

  車子又過了浚儀橋往西,那腳夫卻是指了一道高牆大院道:「這便是開封府了。」

  方氏朝著圍牆拜了兩拜,嘴裡念叨著今世莫要再見。平頭百姓想來是犯事倒黴了才會被送到此處,她不願再見,倒也是個理。

  顧早對此間倒是很有興趣,多看了兩眼,忍不住便接了口問道:「開封府裡可有個姓包的府尹?」

  那腳夫轉過頭,瞧了她一眼,心道這小娘子倒是有些怪,方才那麼多的新鮮她都沒搭腔,見了這開封府總算是開了口,問的話卻又是這般稀奇古怪,當下搖了搖頭道:「我只知道從前那府尹姓王,現在的是趙大人,哪裡有什麼姓包姓麵的?」

  顧早有些失望,本還差點要問御貓的呢,所幸管住了舌頭,轉念一想,便又暗笑了起來,此時的官家雖也是那個仁宗,但現在的年號還只是明道,包拯此時應是還蹲在廬州老家啃書的吧。

  又出了裡城,一路叮叮噹噹地最後總算是到了那染院橋。按了信上的地址,一路尋了過去,路卻是越來越窄,最後變成了只能容兩三個人通過的小窄巷,車子卻是無論如何也趕不進去了。兩邊都是密密的門戶,一家挨著一家,房子大多破爛老舊,想來便是東京城裡的貧民區了。

  方氏見這一片屋子老舊,心中本就生了幾分不快,又見那腳夫催著自己下車,竟似要將自己甩下了,哪裡肯幹,揪住了便不放,那腳夫無奈,只得自己也爬了下來,幫著一件件將行李拿了進去。

  這房子卻在小巷子盡頭的一個窄院裡,七扭八拐地才到,只一間門臉,看著前後兩個房間,門卻是鐵將軍把著,方氏無奈,只得將大小包都堆放在了門口,這才打發了腳夫。

  邊上住的人聽到了動靜出來,卻是個三十來歲的少婦,自稱沈娘子,聽說了他們一家便是租下了這裡的新住戶,倒也熱心,張嘴便說:「你們便是那在潘樓東街開了綢緞鋪的顧大家的親戚吧,顧家大嫂前幾日倒是來張望下過,說是瞧見你們過來了,便讓我代為轉告聲,讓你們上她那去拿鑰匙開了門好進去。」

  方氏嫌麻煩,嘴裡便嘀嘀咕咕了起來,顧早知道她是個不識字的,初來乍到的怕她出去了回不來,便讓方氏和三姐青武在門口等了,由她去拿那鑰匙。方氏正有些累,也懶怠走動,叮囑了幾句便一屁股坐在了門檻的臺階上。

  顧早出了小巷子,到了那街面上,問了不下五六次的的路,最後才總算是找到了潘樓東街,與那染院橋,竟是一個在城北,一個在城南,好不遠的路,又沿著那招牌一個個地找過去,最後終於在一個門口停下了腳步。

  鋪子的門正大開著,裡面兩三個正在看布的顧客,邊上一個夥計忙得是飛來飛去,突然瞧見門口站著的顧早,上下打量了幾眼,卻是不說話。原來這夥計的一雙眼,早已經是歷練得賊精,瞧見顧早的穿衣打扮,便不像是個送生意上門的,哪裡還肯搭理。

  顧早進了大門,笑著問道:「這位小哥,請問這裡的掌櫃可是姓顧?」

  那夥計從鼻孔裡應了聲,眼睛也是沒有瞧過來。

  顧早也不惱,只是說道:「我是掌櫃家的侄女,還請小哥通告下,就說我來取鑰匙。」

  那夥計這才扭過了頭仔細看了下她,掀了簾子進了裡間,想來這裡應是前後兩進的,前面是鋪面,後面的便是住宅了。

  不一會,顧早便聽到了一陣腳步聲,簾子噗地被掀開了,先是那夥計出來,接著便是個有些矮胖的中年女子,塗脂抹粉,裹了一身的綾羅,看見顧早,先是一愣,接著便堆起了滿臉的笑。

  顧早自是沒見過她,但想來便是自己的伯母胡氏了,正要恭恭敬敬稱呼她,胡氏已是幾步上前,扯住了她的手,咯咯地笑了起來:「喲,這不是老二家的二姐嗎,幾年不見,長得是越發水靈了……」

  顧早笑了下,正要開口,卻又是已經被她搶去了話頭,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問道:「二姐,前幾年不是說你做了人的妾麼,怎麼如今也到了東京?」

  顧早嗯了一聲,很是簡短地答了句:「夫家沒了,我便又回來了。」

  胡氏抬了眉頭,做出一臉的驚奇之相,面上的白粉隨著她嘴巴的一張一合撲簌簌地往下掉:「哎呦,怎的會如此命苦……」

  顧早怕她接下來會長篇大論沒完沒了地關心下去,急忙截住了她下面的感歎:「伯娘,我全家如今都是已經到了染院橋的那房子,卻是沒有鑰匙被鎖在了外面,隔壁那大嫂說叫到你這取,我便來了,還請伯娘將鑰匙給了,我好早些回去安頓了他們。」

  胡氏瞅了顧早一眼,卻是沒有說話,顧早突然想了起來,立刻說道:「那房子不知道伯娘為我們租來多少租金,我現在過來身邊倒是沒有帶幾個錢,等明日安頓好了便會將租金送來。」

  胡氏這才擺了手,一邊從衣袖裡摸出一把鑰匙,一邊笑嘻嘻地說道:「大家都是親戚,說什麼錢不錢的,便是晚個兩三日又有什麼關係,那房子租價不過每月兩貫,我卻是問了好多人才打聽過來的,沒比這更便宜的了,兩間房,離街面又近,要不是我跟那房主認識,哪裡還會輪到你們租用,早就被人搶去了。」

  顧早暗地裡倒抽了口冷氣。東京物價貴,房價更貴,她是早有心理準備的,只是萬萬沒想到這麼個七彎八拐的小巷子盡頭的破房子也是這個租價,雖是有些懷疑,面上卻也不好露出來,只是從胡氏手裡接過了鑰匙,道過了謝,便要告辭離去。

  胡氏也不挽留,只是笑眯眯地拍了她的手,讓她有空帶弟妹方氏過來玩耍,顧早嘴裡恭恭敬敬應了,這才出了那綢緞鋪,卻是連顧大的臉面都沒見著。

  顧早怕方氏等急了,又捨不得雇車坐,只是急匆匆地趕了回去,饒是這樣回去了,還是被方氏好一陣埋怨,顧早便略略提了下路遠。方氏聽說胡氏竟是給自己租了個離她家足有一城之距的房子,她也不是個笨的,心裡便已似是被牢牢梗住,那氣就不順了,等聽說這個房子居然一個月也要兩貫錢,差點就罵了出來,被顧早打了岔子,這才強忍了憋住,那臉色卻是已經成了豬肝樣了。

  顧早開了鎖,剛打開門,迎面卻是撲來了一陣酸漚味,再一看卻是傻了眼,前面的屋子裡居然還擺了幾口已經有些裂口的瓦缸子,大小不一,過去一瞧,缸底還殘了些醃漬的湯水,卻是已經漚出了泡,剛才那酸臭味,應該便是這裡散出的,後屋也是一樣。

  方氏更是不痛快了。顧早無奈,只得叫了三姐青武一起,將那些缸子一個個地搬了出來疊放到了門口,又從隔壁借了掃帚,將兩間屋子打掃了通氣,這才將自家的東西一一搬了進去安頓。統共只有兩間房,前面的便做了做飯的地,方氏晚間也打地鋪在這裡,後間收拾了,顧早三姐青武都擠在了一起,因了沒有床具,將那帶來的箱籠拼了做個小床給青武睡,顧早和三姐便也打了地鋪。

  屋子裡也沒個灶,晚間時候,顧早又從隔壁借了煤爐燒了些船上剩下的飯菜,全家胡亂吃了。見天還未黑,她跟方氏說了聲出去認下路,便帶了三姐青武一道出了門,方氏也不管,只嚷了聲早些回來,自己便又去整理那些帶來的物什了。

  顧早和三姐青武出了巷弄,沿著街面往南走了幾步,四周漸漸地便熱鬧了起來,此時華燈初上,夜市卻是剛剛開始了,當街叫賣的吃食各式各樣,水飯、熬肉、幹脯、肚肺鱔魚、包子雞皮、雞鴨雜碎,每份要價十五文,顧早見青武有些眼饞的樣子,便買了些過來。又逛了會,過了座橋,見賣的東西又不一樣了,有旋煎羊白腸、炸魚頭、薑豉、抹髒、紅絲、批切羊頭,還有些辣腳子薑、辣蘿蔔、醃菜,生意倒是出奇的好。她從前便是最愛吃這種東西的,忍不住也湊過去買了幾文錢,放進嘴裡細細嚼了下,感覺味道卻是一般,遠比不上從前自己做的,將手上的東西遞給了三姐,見她卻是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心中突然一動,看看時間也是不早了,便拉了還有些意猶未盡的三姐和青武回了家。

  剛進了家門,卻已經是聽見了方氏的聲音,仔細聽去,卻是在罵人,罵的不是別人,居然就是那今日還沒有和她碰過面的胡氏。這屋子板障薄,又都是連著的,顧早怕被隔壁的人聽了,急忙上前,扯住了她的衣袖。

  方氏卻是甩脫了她的手,自己坐到了那剛打好的地鋪上,氣哼哼地說道:「二姐,你那個伯娘,素來就是個不拔毛的公雞,這次居然這麼痛快地答應給我們租房子,我還道她一時發了善心的呢,卻原來是被她給耍了!我剛剛去了隔壁問過了那沈娘子,她與我家這是同樣的格局,租來卻不過一貫五,那胡氏怎的要了我們兩貫?最最叫人牙疼的是這房子便是她自己的,過去先是租給了個挑夫,不想幾個月便當街被馬踏了。又租了個賣菜的,沒多久也暴病死了。最前一個,就是個發醬的,租了半年,發的醬卻是吃死了人,這才丟了這些罎罎罐罐跑路走了,那婆娘好黑的心,竟是誆騙了我們過來,想讓我們一家也遭了黴運哪,不行,明天就另外去找個房子,快些搬了出去,免得也惹上了這喪門星。」

  顧早想了下,便笑道:「娘,你也莫要著急,這房子租金的事情,我會去和伯娘說的,人家租來一貫五,我們也斷不會有那明吃虧的道理,至於搬家,我看就不必了,城裡房子也確實不好找,搬來搬去也麻煩,我方才瞧見街那頭有個黃大仙的廟,香火很旺,想來也是靈的,你若是不放心,便去求張靈符過來避避邪氣。」

  方氏聽了,沉默了下,顧早便知道她是被自己說動了,關了門正要和三姐青武進去,卻聽見方氏又在那自言自語道:「明日一早便都丟了這些爛缸子,擺在門口讓人瞧著鬧心。」

  顧早急忙阻攔了道:「娘,那些缸子留著我正還有用呢,可不能扔。」

  方氏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顧早也不解釋,只是笑笑便進去了。

  晚上洗了睡下無話。第二日一早,顧早便叫了三姐青武一起,打聽了附近的早市,一溜煙地去了。到了那早市,買了一袋子的蘿蔔鹽並一些其他調料回來,統共不過花了一百文不到。

  回到了家,指揮著三姐和青武一起挑了幾個缸子洗乾淨了,自己便動手做了起來。先是挑了小個白淨的整用線穿,晾下裝入壇中,入了些鹽酒;又取了細莖的蘿蔔,每個豎著切成了四條,也是用線穿了晾過了水,按著每斤蘿蔔二兩鹽的比例醃了下去,按捺得嚴嚴實實,上面澆了一層燒酒,再封了口;再取了剩下的蘿蔔切成片狀晾曬了,將薑、桔皮絲、花椒、茴香末滾了醋澆拌,再入了鹽,也是封入了罎子。

  三姐和青武已是有些知道顧早的意思了,方氏卻是真的一大早就去了那黃大仙的廟,居然求了個上上簽,說是今年諸事大順,又得了張靈符,正喜孜孜地回來,見顧早悶頭已經做了這麼多的醃蘿蔔,也不生氣,只是有些奇怪道:「二姐,你做這麼多醃蘿蔔,卻是東京菜價貴想省個菜蔬錢嗎?如此倒也好,能省幾個總是好的。」

  顧早笑眯眯道:「醃了是拿去賣的。」

  方氏撇了下嘴,卻是不信的樣子:「二姐,你既是會做菜了,還是去那牙儈鋪子尋個廚娘的活計是正經,這醃蘿蔔頭的不過是鄉下人圖個省錢佐飯的,城裡人誰會買這個吃,我看你是白白糟踐了這許多蘿蔔和調料。」

  顧早笑了下,也不和她爭辯,只是將手上的最後一隻罎子封好了口,這才輕輕籲了口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4:40 AM

第十三章 醃脆蘿蔔片

  醃蘿蔔要兩三日後才好啟封,顧早卻也沒有閑著,一直都是忙得似個陀螺。

  先是方氏碎碎念地逼著她去問廚娘的活,顧早躲不過,醃完蘿蔔的第二日被她挾了,一道去了街面上的牙儈鋪打聽,卻得知近來都沒甚好的飯館人家要廚下的,便是有,也是那種不入流的,工錢開得很低。一連問了幾家都是這樣,方氏有些氣餒,卻也不忘讓那牙儈記下顧早的名,說是過幾日再來打聽。

  顧早早看出那些牙儈壓根就不信方氏把自己的手藝誇得是天上少有地下無,便是最後登下了她的名,也不過是抵不住方氏的死氣白賴應個景而已,只怕等她們人一出去便丟在了後腦勺。她自己倒是無所謂,過來問活也不過是被方氏所逼而已。她一早就自有想法,只是知道和方氏也說不通,現在沒有合適的地,反倒是偷偷鬆了口氣。

  方氏一路唉聲歎氣地回去了,顧早卻是在想著青武的學業,這早就是她心裡的一個疙瘩。雖說科舉制度到了一千年後已經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鼠,可此時卻正是處於朝陽期,宋朝皇帝又出了名的重文輕武,讓青武這樣就荒廢了學業,她第一個就饒不了自己,所以讓方氏回去了,她自己便接著打聽起這京畿之地的學堂。

  原來東京城裡有個太學的,名為錫慶院,裡面的教授王拱辰、田況都是從前的判國子監,那三年一次會試的題目便是這批人出的,招收的學生俱是八品以下的文武子弟和庶人當中的俊秀者,名額卻統共不過兩百名。進了這太學,可想而知也就意味著半隻腳已經踏入了官場,因此這每年一次的招生考試那可真的可謂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比之後世的高考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顧早心氣高,眼睛便只盯著著太學了,想著務必要給青武找個好的學堂從個大儒的先生,考進那太學,日後科舉的時候也就事半功倍了。

  又接著打聽了兩日,才得知城西西水門外的金明池畔辦個了私塾,授課的是個名為石介的先生。據說真宗年間他便是國子監裡的教授,只是這文人向來便是喜好相互傾軋,更何況是穿了官袍子的,他性格古怪,受不了這裡面的彎彎道道,一氣之下便辭官跑到城外辦了個私學,從此當起了教書先生。這幾年教出的學生裡,光是進士就有五六個,更別提那些舉人貢士了,更是多得數不過來,名氣因此大漲,隱隱便有了東京第一私學的名號。

  顧早暗自點了下頭,已是決意要將青武送去石介那裡了。回去和青武一說,他自是喜不自禁,卻又隱隱有些擔憂,怕那石介看不上自己,不予接納。

  顧早拍了拍青武的肩,笑道:「我家青武聰明好學,這樣的學生他若是不收,那還收怎樣的人?再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即便是不肯收你,那也必定有他的道理,管他出什麼難題,我們打聽了來一一化解,還愁進不去?」

  青武雖長得人高馬大,乍一看便似個十四五的少年,其實不過是才十三的孩子,此時聽了顧早的話,心中便似吃了個定心丸,高興得咧了嘴笑。

  那小蘿蔔條和燒酒蘿蔔時候未到,生醃蘿蔔片卻是已經到了起壇的時候了,這日午後,顧早便叫了三姐一道開了罎子,立時便聞到了一股酸酸香香的味道。

  顧早拈了一片放進嘴裡嘗了下,果然是爽脆酸甜,又有那一股說不出來的香味,三姐也是嘗了片,便不住口地贊著好吃。

  顧早笑了下。這蘿蔔是人人會醃,但要醃得好吃,醃得夠味,卻是個功夫活。

  抹鹽、下料、還有那醃制的時間,都是十分有講究的,時間未到入口還有生辣,時間過了卻是走了味道,為了這不早不晚,她從前可是沒少糟蹋過東西。

  顧早接過了三姐手裡的大盆子,將罎子裡的蘿蔔片全都起了出來,這湯汁一陣攪動,空氣裡的酸香味便更濃了,不一會竟是引了周邊在家的媳婦娘子紛紛過來,那沈娘子卻也在的。

  沈娘子家的男人是個做雜役的,便是那東京城裡的鬧市街頭每日裡都站著的一大幫子人,等著主家雇傭了去做些零碎活,工錢都是當日開的。她自己則是在晚間趁那些酒肆鋪子生意最好的時候過去做焌糟。所謂焌糟就是一些街坊婦人,腰上繫了青花布手巾,將頭髮高高綰了個髮髻在頭頂,為酒客換湯斟酒,賺些散錢的。

  方氏一家剛來,有些東西卻是未齊備的,這兩日不免都向那沈娘子借用過,她也是個熱心的,見顧家少東西,有時不用他家開口自己就會送了過來。顧早感激,此時見她也湊來了,便舀了一大碗的蘿蔔片遞了過去,笑道:「東西是個賤價的,不過是個心意,沈娘子嘗嘗看可是合口,若覺得好,以後只管過來舀。」

  沈娘子接了,不過只嘗了一片便是眉開眼笑誇讚個不停,惹得邊上的其他媳婦娘子嘴裡都泛出了津液。顧早笑了下,自取了一大碗放在罎子邊上,讓她們都去嘗下滋味,一時之間只聽見贊聲一片,那一大碗子蘿蔔片頃刻間便見了底。

  方氏聽到了動靜,早也是跑了出來,見顧早大方地請人吃自家的東西,那沈娘子倒罷了,其他的人卻是有些不甘願的,只是面上也不好現出來,只是笑了道:「這些醃蘿蔔片卻是我家二姐要拿去夜市賣的,做得也不好,只怕是沒人會買的。」說著便從顧早的手上端過了那大盆子,一路逕自往裡走去了。

  那些媳婦娘子也是些愛湊趣的,其中一個胖大嫂便笑嘻嘻道:「顧家嬸子,好不好吃我卻是要再來一片才能嘗出味道,若是好吃了,我便也去夜市買你家的醃蘿蔔。」

  方氏裝作沒有聽見,摟了那盆子走得更是快了,惹得後面一陣大笑。

  三姐見自己老娘在新的街坊面前如此小氣,覺得有些失臉,那兩頰便已是飛了紅。顧早卻是忍俊不禁。這街坊的人雖也是過窮苦日子的人家,免不了有些小打小算,只是大多卻都是和善的,整日裡見面笑呵呵的,連帶著她也覺得心情不錯。此時見方氏沒來三日便在眾人面前露了底兒,自己也覺好笑,當下和眾人又玩笑了幾句,這才收拾了和三姐進去。

  到了晚間天剛擦黑,顧早便和三姐青武一道,將白日裡起出的醃蘿蔔又連汁水裝了,來到了前次逛過的那夜市。夜市裡好些的位置早就被些老的小販給占了,找了半天,最後才在棵老榆樹旁邊尋了個空位,三姐弟支起了簡單的攤子。

  老榆樹下有些暗,邊上鋪面裡的燈火不大照得到,等了一會仍是無人問津。三姐和青武見邊上生意都是做的紅火,不禁有些焦急起來。

  顧早想了下,便取了個小碟子,夾了一些蘿蔔片出來,用帶來的刀劃成小片了,再在邊上擺了一筒小牙籤,端端正正放在了小攤子上,這才扯開了嗓子叫喚起來:「蘿蔔片喲,新鮮爽口的醃蘿蔔,又酸又脆的醃蘿蔔,過來嘗嘗喲,好吃再買,三文一份!」

  她聲音甜脆,這樣一叫,路人又聽說可以免費品嘗,當下呼啦啦便圍了過來不少人,從那小碟子裡紛紛用牙籤取了品嘗,吃了過後卻是紛紛點頭。

  醃蘿蔔片好吃,價錢又不貴,買的人一下子絡繹不絕了起來。顧早遞東西,三姐和青武忙著收錢,只一會兒功夫,帶來的一大盆子醃蘿蔔片便都賣光了,只剩下了盆底的一灘汁水,卻是還有沒有買到的人紛紛叫著可惜。顧早笑著讓人明日早些過來,這才和三姐青武收拾了攤子回了家去。

  到家一數,卻是整整一百三十五文,算上了調料椒鹽,另外那兩缸子還沒啟封,那本錢便已經是回來了。

  方氏見醃蘿蔔竟也賣得這麼好,一下子便活絡了起來,這兩日因為顧早找不到活計而生的鬱悶之氣也一下子掃蕩了個光,張嘴便興沖沖道:「二姐,明日我再去多多的買些蘿蔔菜頭過來,你再醃了,若是一晚上賣出十倍的數,那就是一貫多的錢,一個月就是四五十貫,哎呀老娘,那揚州府裡知府只怕一個月的俸祿也不過這個數啊……」

  顧早忍住了笑道:「娘,你道這東京城裡的所有蘿蔔生意都要落入你家嗎?我們初來乍到,慢慢的來,你又急什麼?」

  方氏被她一說,這才住了口,訕訕地笑了自去,晚上躺在那地鋪上卻是翻烙餅似的久久睡不著覺,盤算了許久,好不容易睡著了,卻是連夢裡也是那銅錢在飛來飛去。

  第二日一早,顧早便和三姐又去了早市,除了蘿蔔,這次卻又買了些白菘,也就是白菜了,又添了些調味料,這才和三姐轉了回去。只是還未到門口,遠遠地便瞧見了胡氏正站在自家的門口,用香帕掩住了口鼻,斜了眼瞧著那幾缸子前幾日醃好的蘿蔔,一臉嫌惡之色,旁邊是一臉陰雲的方氏。

  果然還是熬不住,不過三四天,今日便自己上門來了。

  顧早暗地裡笑了下,面上卻是裝作驚喜的樣子,幾步便迎了上去。



第十四章 房租大降價

  胡氏看見了顧早,忙不迭地甩著手裡的香帕迎了上來,只是笑眯眯看著顧早,卻不說話。

  顧早心知肚明,卻是只對著胡氏叫了聲伯娘,又讓三姐也叫了,這才轉向了胡氏身後的方氏,笑道:「娘,伯娘大老遠地從城南過來,你怎的讓她站在門口說話,叫人瞧見,不是說我們怠慢了伯娘。」

  方氏咂了咂嘴,卻是沒有應聲。

  顧早這才將手中剛買的蘿蔔菘菜都遞給了三姐,牽了胡氏的手,讓到了屋裡。

  「伯娘,這地方窄小,也沒個像樣的坐的地,全家又剛來沒幾天,茶水也未曾備下,委屈你了。」顧早拖了張吃飯坐的小圓杌,讓給了胡氏。

  胡氏哪裡肯坐,只是扭著前前後後將屋裡瞅了一遍,這才咳嗽了聲,瞅著顧早,笑道:「二姐,剛才本是要和你娘說的,只是她聽不進去,我便等了你來。前幾日你來我鋪子拿這門鑰匙時,不是說妥了租金的嗎?你一走呢,我就把消息遞給了那房主,他是個不急用的,只是他家那娘子昨日卻是找上了門,說是家中短了銀錢要急用,這不才想到了這房租的嘛,雖是個零碎的,頂不了多少用,但好歹也能救個急,我是受人之托,實在是無法,這才一早就出了門到你這裡,你看那房租錢……」

  「伯娘,你不說倒好,這一說倒真是提醒我了。」顧早突然打斷了她的話,作出了一臉苦惱的樣子,「我這兩日不是正忙著去找合適的房子,所以才一直沒有去你鋪子的。你現在來了,倒真是趕巧了,也省得我又要走半個城到你那裡去。」

  「找房子?」胡氏睜大了眼睛,有些不解。

  「是啊伯娘,」顧早顯得很是為難,期期艾艾地吭哧了半天,卻是說不出個什麼東西,偷眼見那胡氏急得眼睛都瞪大了,這才仿佛憋急了似地脫口而出:「伯娘,這個房子我家是不租了。今日與有個牙郎說定了明日一道去看房子的,若是妥當,三兩日便要搬走的,到時再按了天數將租錢奉上,煩請伯娘回去與那房主說道說道。」

  胡氏吃驚,又見一邊的方氏那臉抽得似是羊角風的模樣,也沒心情細究,急急問道:「這卻是為何,好好的怎的又不租了?」

  顧早歎了口氣,這才瞅著胡氏說道:「伯娘,這個房子卻是不乾淨的,住不得人。」

  胡氏跳了起來,眼睛圓睜,口裡已是大聲嚷了起來:「莫不是有那長舌的婦人在你面前搬弄過什麼?這卻是不能聽的,這房子是個吉屋,哪裡來的不乾淨?」

  顧早到了門口朝外看了一圈,這才回來扯住了胡氏,湊過去壓低了聲音道:「伯娘,哪裡有什麼人在我面前搬弄過什麼,不過是我自己察覺的。」

  胡氏狐疑地盯了她,卻是不說話,顧早這才又歎了口氣,抹了下眼睛道:「伯娘,我家住進來的當晚,我這身上的汗毛便都一根根豎了起來,耳朵邊也是有聲音在沙沙的,第二日起來卻是渾身不爽利了。這不過睡了一夜便是如此了,我不放心,便去了街上那黃大仙廟,求了個籤,誰知大仙道是宅邸不淨,陰氣沖煞,久居必定不利,可不正是與我自己相合麼,故此也就忘去了你家,這兩日都忙著尋房子了。」

  胡氏臉色一下子煞白,眼珠子轉了半日,這才呸了一聲,對著顧早陪了笑臉道:「那大仙也是有不靈的時候,哪裡就那麼相信了。不若我回去跟那房主商量下,將房租降為一貫五,你看如何?」

  顧早搖了搖頭,正色道:「伯娘,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大仙的話,總是要聽的,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玩笑,這屋子若真的不乾淨,等我家也搬了出去,只怕就真的沒人敢租了。」

  「一貫四!」胡氏咬了牙,從齒縫裡擠出了聲音。

  顧早想了下,還是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伯娘,那大仙卻又是說了,若要消災也是有法子的,只要今後時時去它那供個香火油錢的,心誠則靈。我家本就沒幾個錢,若是房租可以壓到一貫,我倒是會和我娘再商量下。這省下的錢其實也不過是從那房主口袋轉到大仙的香火裡罷了,我家自己卻是分毫沒得便宜的。」

  胡氏低了頭尋思了半晌,心道老二家這個二姐說得是天花亂墜,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這房子已是傳了凶名,自上次那做醬的逃了之後便空置了半年再也無人敢租卻是真的。自己好容易眼見著可以得個額外錢,現在若是真放跑了這一家,豈不是真的兩手空空?一貫雖是有些少,但總比空置了好。

  這樣想著,那胡氏便已是抬起了頭,頓了腳道:「一貫便一貫,只是一季一付,現在便要給了那前三個月的錢。」

  顧早看著胡氏,笑吟吟道:「伯娘自己可以替人做主?要不要回去再與那房主先通個氣的,免得她又不依了來吵鬧。」

  胡氏臉一紅,所幸抹了胭脂,倒也看不出異狀,乾笑道:「不用,不用,我與她卻是個連襟的姐妹,這小事哪裡還會吵鬧。」

  顧早點了點頭:「如此便好。」說著便看向了方氏。

  方氏早被顧早的一番話給糊弄得迷迷糊糊,只是後面隱隱聽見只用一貫便能租下了,比隔壁沈娘子還要便宜了整整半吊的錢,早就喜得腳底發癢了,不待顧早開口,便已是飛也似地跑進了裡屋,從角落裡扒拉出自己的錢箱,摸出了三貫錢,叮叮噹噹地拎了出來。

  那胡氏正要接過,卻被顧早攔了,早叫青武磨了墨,寫了個字據讓胡氏畫押。

  胡氏有些不滿,心道我還會與你們這窮酸鄉下人糾纏不清?只是看在那錢的份上,終是不情不願地按了指印,這才接了錢收好,哼了一聲,扭頭朝外走去。

  顧早以為她是要走了,正笑眯眯地送到門口,卻不料她突然停在了那醃蘿蔔罎子的面前,回頭對著顧早笑道:「是醃蘿蔔吧?自從進了城,倒是好幾年沒吃過這土玩意了,怪道想念的。」

  顧早啞然失笑,心想今日也算是在她身上啃了塊肉下來,換她幾個蘿蔔吃吃,倒也不虧。當下便叫了三姐拿了個小盆子過來,自己開了封,給她裝了滿滿一盆。

  胡氏接了過來,扯了一個丟進嘴裡嚼了幾下,卻是眼中一亮,顧早忙學了方氏上次的話道:「這卻是晚上要拿去賣的,一家的嘴巴,如今都指望著它了。」

  胡氏撇了撇嘴巴,這才一手端了蘿蔔串,一手提溜著那裝了三貫錢的袋子,扭出了小巷子。

  方氏這才朝她的後背悄悄呸了口,低聲罵道:「嘴尖手長的婆娘,回去吃了噎住你。」

  顧早笑了下,搖了搖頭,招呼了三姐一起又醃起了新的蘿蔔和菘菜,一直忙到了晚間,匆匆扒拉了兩口飯,這才又和三姐青武到了昨夜那老榆樹的邊上。

  昨日不過一樣醃蘿蔔卷,這次卻是那小蘿蔔串和燒酒蘿蔔,攤子支開了沒一會,來買的人便是絡繹不絕,大多是昨夜買過的回頭客,說是帶了回去家中的婆娘老子都贊好吃,只覺不過念癮,這才又過來買。

  三姐昨夜還是有些放不開手腳,今次卻是不用顧早多說,便已是熟門熟路地做起了生意,連那吆喝聲也響亮了許多,兩大盆子的蘿蔔,也是不過半個時辰便賣了個精光,三人早早地便回了家去。

  如此過了幾日,方氏見顧早那醃貨生意已是做上了道,收入雖是不多,但供全家糊口卻是沒問題了,便也歇了催逼她去尋活的念頭。她自己卻也是個做慣了的,從前在東山村裡便日日在地裡牛爬,現在進了東京,前面幾日的新鮮勁頭過去了,也就尋思著找個活計做,多少得些錢貼補家用。這日午後便顛顛地又去了最近的一家牙儈問,這次卻是有個活。原來正巧有一大戶人家正要招幾個粗使僕婦,做的不過是些掃地洗衣的粗活,包一日兩餐,月錢也有六百,那牙儈見方氏一把力氣,想來主家應會滿意,說好明日帶去先見過那管事的。方氏千恩萬謝地回了家,見了顧早,便把自己尋活計的事情提了下。

  顧早勸道:「娘,你從前也是個辛苦的,如今進了城,有我養你便是了,何必又巴巴地跑去做人家的老媽子,又不缺這幾百文的錢。」

  方氏搖頭不聽,只道東京物價貴,每日裡可以省下自己兩頓口糧,又能得六百錢,做的又不過是洗衣掃地的活,自己便是空著也是白空了。

  顧早見她不聽,知道一時也難勸服她,想想也就由她去了,等過段日子自己把那計劃的事情做起來了,再讓她辭工,想來她也是會願意的,當下隨口問道:「那牙儈可提過是什麼人家?」

  方氏想了下道:「只略略提了下,說是住在鄭門汴河邊的,想來應是個大戶人家。」

  顧早笑道:「那鄭門的地皮可是寸土寸金呢,如今便是有錢也買不到的,住那裡的大戶,想來也不是一般人家,只怕掃地洗衣也是有規矩的。」

  方氏呸了一聲:「你老子娘掃地洗衣都半輩子了,如今到了城裡怎地就不會了?」

  顧早笑了下,只是叮囑了她幾句明日去了務必要縮手縮腳一些,方氏不耐煩地應了,三姐卻是已經炒好了兩個菜,一家人這才圍了過來吃晚飯。

  第二日一早,方氏穿了自己最體面的一身衣裳,早早地便去了那牙儈處。顧早卻是取出了自己昨日買來的食材,動手做起了粉糕。她今日做的,卻是從前向她那私房菜師傅學來的馬蹄卷。

  將上白糯米粉四分,粳米粉二分,加了蒸熟去皮核的紅棗、栗子肉末,用開水和成,擀薄了,鋪一層削了皮切碎的馬蹄,卷成春捲的樣子蒸熟了,再在外面撒一層細細的糖霜和松仁,最後用細線從中勒成幾段,馬蹄卷卻是做成了,鬆軟噴香。

  青武知道這是二姐特意做了要拎去給打探自己入學堂用的,所以立在一邊只是看,顧早取了三段出來留給三姐青武和方氏,又叮囑了幾句安生在家,這才拎了食盒,朝那西水門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4:57 AM

第十五章 又見那人

  顧早怕走路耽誤了時間,雇了個城裡專供那女眷坐的車子,沿了西大街筆直下去,過了萬勝門,再順著汴河往西一直下去,便出了城,又行了約摸不到兩里的路,才到了那金明池。

  金明池據說是太宗興國元年費了三萬五千的勞力鑿了出來為訓練水軍用的,後隨太平盛世,漸漸就成了城裡人遊玩的場所,湖面波光粼粼,沿岸山色秀麗,柳枝條條,顧早差點以為自己看到了後世的西湖。

  那趕車的知道石介學堂的所在,沿了湖邊的小路,拐過了一個彎,停在了山邊,指著前面一片濃密樹蔭口稱到了。顧早遠遠便瞧見了一座房子,門前匾額之上,「守道堂」三字,龍飛鳳舞,筆翰如流,於是下車付了錢,朝著那地走去。

  走得近了,便看見籬門之內靠外的一間房子寬敞透亮,格局看著便是供授課用的學堂了,只是此時裡面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只稍後面還有個門半開著,想來應是那石介一家的日常居所了。

  顧早站在籬笆門口喊了幾聲,卻是沒人應。猶豫了下,這才推開了虛掩的籬門,朝著裡面的屋子而去,沒走幾步,便瞧見一個衣著甚是端莊的娘子正興沖沖出來,嘴裡說道:「范家嫂子,今日卻是又要給你添……」

  她猛抬頭瞧見這來人並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范家嫂子,後面的麻煩兩字便也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只是站在那裡,狐疑地望著顧早。

  顧早猜想這便應當是石家的娘子了,急忙朝她行了個禮,笑道:「我是顧二姐,卻是從城裡來的,打聽到你家先生是個當世大儒,想將家中的弟弟送來進學。」

  這世人都是愛聽好話的,石家娘子聽顧早開口便贊自己丈夫的學識,心中便已經有三分歡喜了,又見她衣著雖是樸實,頭上也不過綰了一隻梅花簪,目光卻是清清亮亮,神情也是落落大方,那歡喜便更添了一分,當下有些歉意地道:「小娘子你有所不知,我家學堂生員確是早已滿了的,實是不再另收了。」

  顧早有些失望,轉念一想,這守道堂並不圖多收束脩而胡亂招學生,想來那教學果真是嚴格的,又哪裡肯被這樣一句話便輕輕巧巧地打發走了,便笑道:「石娘子,我家弟弟卻真的是個忠厚的,人又聰敏好學,先生何不親自試他一下?若是當真不合意,我便再也不來囉嗦。」

  石娘子搖頭道:「今日卻是不巧,我家官人陪了一個舊友出去了。」

  顧早笑道:「石娘子若是不嫌我叨擾,可否容我等到先生回來問過?」

  那石娘子正沉吟間,顧早聽到身後又有響動,轉頭望去,卻是個十來歲丫頭模樣的,一陣風地旋了進來,看見石娘子便哭了個臉道:「那范家的大嫂卻是摔了腿,正繃了夾板躺在那哼哼呢,哪裡還能過來做菜?」

  石娘子面上現出了焦慮之色,自言自語道:「這可怎生是好,偏偏我又不會做蟹。」

  顧早心念一動,陪了笑問道:「敢問石娘子可是要做蟹?」

  石娘子看她一眼,歎了氣道:「我家官人的友人卻是捎了兩簍子的興化毛蟹,說叫燒了待午間他二人回來對飲。我卻是個北地吃不慣江鮮的,又哪裡會做好這東西,本想叫那范娘子過來幫我燒了,她是個揚淮嫁過來的,自懂這燒法,卻偏生又說是摔了腿,這可真是不巧了。」

  顧早笑道:「誰說不巧,這可真的是巧了。」

  石娘子不解,只是呆呆地望了顧早,顧早笑眯眯上前道:「石娘子有所不知,我卻就是從揚州剛遷來的,這毛蟹的燒法雖比不上那大廚,但也略通皮毛,你若信得過,便讓我代你燒了可好?」

  石娘子大喜,也不多說,扯了顧早便往裡屋的廚間讓去。

  石家的廚間很大,東西一應俱全,想是開了學堂有學生也搭夥吃飯的緣故。顧早將自己帶來的粉糕放在了桌上,便看向了石娘子拎來的蟹。

  眼下深秋,正是吃蟹的好時候,顧早拎出了簍子裡的蟹,只見只只個大臍肥,爪上的毛泛了金色,一看便知道這是興化一等的湖蟹了。也不用想,先取了四五隻洗刷乾淨,將臍揭開,稍稍抹了些鹽,又用甜酒浸泡了起來,再取了幾隻,帶殼橫切成了兩段,將螯亦用刀背劈開,入蔥、薑、椒、鹽、酒,見灶上已有雞湯,便又加了一勺,放到了砂鍋之中用重湯燉了起來。

  此時那原先浸泡在甜酒之中的蟹想是已經喝進了酒汁,有些舉螯無力了,顧早拎了起來放到了蒸籠之中,架上了火便蒸了起來。

  顧早叫那石娘子看住了火,自己又取了生蟹,將股肉和膏盡數剔了出來,加蛋清、豆粉、薑汁、鹽、酒、醋,打成了絨作圓,待那蒸蟹流出了黃膏油,起了鍋,這才將蟹圓下水,又入了雞湯、筍片、蘑菇、胡荽一起燴了起來,不到半個時辰,那蒸蟹、燴蟹、二色蟹肉圓便都清清爽爽地上了盆。

  那石娘子嘗了一勺蟹肉圓湯,入口竟是鮮美異常,大喜過望,知道顧早是個會燒菜的,乾脆央了她連別的配盤也一道燒了。

  顧早有心要讓那石家娘子在丈夫面前為自己遞話,當下也不推脫,使出了渾身解數,等晌午時刻門外響起了馬蹄的動靜之時,炒萵苣、芙蓉豆腐、酒釀拌雞脯便也好了,擺了自己帶來的粉糕,調了蒜蓉醋,又到了籬笆牆外,摘了幾朵方才進來時瞧見的開得正茂的野菊花和一把葉,拿了進來,放沸水裡滾了下,將那淡黃的湯水連了花葉剩在了一個淺口盆裡。

  石娘子卻是有些不解了,只道是用來喝的什麼湯,顧早笑道:「食蟹手腥,用這菊花水洗了可解。」

  那石娘子早已經歡喜得什麼似的,叫了那丫頭一道上了盤,擺上了自家三月用松花釀的松花酒,由了男人們飲酒作樂,自己才拉了顧早坐在廚間,就著剛才裝出的小盤菜,與她亦是對酌了起來。每樣菜夾著吃了一口,卻是贊了歎道:「二姐這樣的人才,竟也是個如此會做菜的人,若不是親眼看了,便是打死我也不信。那蟹就不用說,這幾個家常菜,比我自己平日做來,也不知要好吃了多少,還有這糕,松鬆軟軟,入了口卻是又脆又香,哪日有空教了我做。」

  大菜固然是手藝活,那家常的小菜卻才是真的能考量手藝。顧早笑眯眯喝了一口松花酒,入口清香甘美,心中也已是有些篤定了起來,青武入學的事情,十之八九是逃不離了。

  石娘子轉頭又瞧見剩下的一簍子蟹,卻是有些發愁,怕擠壓了時間長會蔫,顧早笑道:「存這蟹,也是有個講究的。你取個缸子,缸底鋪上一層田泥,上面搭個竹架,懸些浸濕的糯谷稻草,穀頭垂下到那蟹可以仰食,上面再蓋個笊籬,覆了稻草,如此再久也不會瘦了。」

  石娘子認真聽了,趕忙記下,這才又勸起了酒。

  那松花酒雖是甜的,只是也有些後勁,顧早怕醉了誤事,也不敢多喝,只幾杯便止住了。石娘子也不勉強,陪了她一直等到了前面那兩人盡興了,才扯了自己丈夫到了後邊,將顧早的來意說了。

  石先生卻是個五十左右儒士模樣的人,平日裡應是個不苟言笑的,只是此時剛喝了酒,那臉上便是有些紅通通一片了。聽了自家娘子的說道,看了站在一邊微笑不語的顧早一眼,想了下,終是開口道:「也難為你燒的這一桌子好菜,也罷,我便破個例,讓你那弟弟明日過來罷。只是話先說了,試讀一個月,若是月試考了下等,便也只好走路了。」

  顧早大喜,再三謝過了,又向石娘子問了束脩,這才提了自己的食盒要告辭。石娘子卻是搶了她的食盒,硬是裝了滿滿登登一盒子的乾菇木耳才放了她去。

  出來時大半日已是過去了,此時夕陽也已是西斜了,金色的光投在湖面,燦燦了半個湖面。

  湖邊也沒看見有可以坐回去的車子,只稀稀落落尚有幾個遊人。顧早便挽了食盒,沿著湖光山色一路慢慢朝著城門而去,倒也愜意。走了一段路,那酒的後勁卻是上來了,一顆心撲撲亂跳,面上一陣滾燙,急忙揀了路邊一塊看起來稍顯平整的石頭,坐在了上面用手撐著額頭,等著那酒勁過去。

  正此時,卻聽見身後來時方向響起了一陣得得的馬蹄聲,顧早也不理會,只是稍稍扭了身子朝裡,用手將自己的臉遮住,等著那馬過去。

  那馬從她身邊疾馳而過,掀起了一陣風。

  顧早吐了口氣。只是這氣還沒散盡,邊上又是一陣風,那馬卻已經跑回了她的面前,恢恢叫了兩聲停了下來。

  顧早有些奇怪,這才把臉扭了回來看去,卻是一陣錯愕。

  一匹通體油亮的大黑馬,上面的人……竟是那日汴河大畫舫之上的那個大鬍子男人!

  那男人只是那樣高高地往下瞧著顧早,目光冷清清的,看不出別的表情。

  顧早收回了眼,便似沒看見似地整個扭過了身子,背朝著他,心道這回總該走了吧?

  誰料半晌過去了,那身後卻仍是沒動靜。顧早後脊樑森森地豎起了汗毛,騰地站了起來,低著頭便匆匆往城門方向而去。

  沒多久,身後那人便已是催了馬趕了上來,卻是始終跟在她後面幾步遠,不緊不慢。

  顧早心頭的火一下子冒了出來,正借了酒意,猛地站定了腳,轉過身去,冷冷瞅向了那男人。



第十六章 蘿蔔西施

  那男人看著顧早此刻酡紅的兩頰之上那隱隱顯出了幾分敵意的眼睛,突地又想起了那日她濕漉漉從水裡爬上木船對自己回首時的一瞥,眼眸清亮得像是星,回去了之後,他居然還時時想著這雙眼了,這樣想著,他眼裡的涼意一下子消了去,漸漸泛上了溫暖。

  只是顧早卻沒心情也去研究他的眼睛,見他居然仍那樣似是沒事地與自己對視,火星子終是忍不住從眼裡冒了出來。

  「這位大爺,我擋了你的道嗎?」

  她冷冷問道。

  他搖了搖頭。

  「這路是貴府修的?」

  他又搖了搖頭。

  顧早冷哼了一聲:「我既沒擋你的道,這路也不是你家的,你卻為何總跟著我?看你也不像那浮薄的人,為何行事卻如此荒唐?」

  好利的一張嘴,就像那日濕了身赤了腳卻仍面不改色一樣,眼前這個小婦人渾身總是透著股和別的人不一樣的勁。

  上次沒注意,這才卻是看到了她綰的婦人髮髻,上面斜斜插了一支梅花釵,已是有主的人了嗎?

  他突覺得自己心緒一下子低落了去,方才喝的那許多松花酒竟似是咕嘟咕嘟在心裡冒起了酸泡。

  「這裡荒郊野地的,離城門還有一里多地,此刻天又將晚,你家男人便放心讓你一人在此間行走?」

  他淡淡說道。

  顧早扭頭西望,這才注意到那太陽確實只在西山邊只剩小半個臉了,此時白日已是漸短,只怕沒一刻鐘,天便會黑了下來。

  她躊躇了下,終是不再理他,低了頭匆匆朝前走去。

  那男人卻也不再說話,只是仍那樣提了馬韁,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遠遠地隔了有十來步的距離。

  顧早一口氣憋了一直走了將近半個時辰,才漸漸看到了些路人,想是已經快近城門了。忍不住偷偷回了眼看去,見到那大鬍子居然也跟到了這裡,心中不禁微微一動。

  她雖是覺他可厭,但方才所為,畢竟是為自己考慮的多,等進了那還未關上的城門,猶豫了下,終是停下了步子,等那大鬍子上前勒了馬,她歎了口氣,仰臉說道:「多謝了,這裡已是熱鬧了,你不必再跟我。」

  他一怔,本以為又是一場冷諷熱嘲的,未料雖沒看見個笑臉,卻也是得了一句道謝。

  顧早說完了,也不待他回答,繞過了那高頭大馬,便又匆匆朝前去了。

  大鬍子男人騎在馬上,望著那很快便消失在夜色和不斷湧動的人潮中的背影,微微地有些出神,終是搖了搖頭,一扯馬韁,朝著鄭門方向疾馳而去了。待到了那靠近汴河的府邸,早有門口的小廝看見了,急忙上前接他手中的韁繩。他下了馬,抬頭瞧了眼門口高高懸掛的映了「太尉府」三字的紅紅燈籠,進了大門,繞過影壁,穿過了正堂和二堂,又過了一道砌築斗拱的垂花門,這才入了內院的園子。沿途遇見的家人奴婢見了俱是矮膝口稱二爺,他也不大搭理,只是匆匆過了北房東花廳的遊廊,這才到了一間屋子前,早有那立在門口的丫鬟掀開了簾子。

  此時天氣並未很冷,只是那屋子裡已是燃起了上等的銀炭,他剛跨了進去,便覺得一股子挾了脂粉香氣的暖意迎面熏了過來,定睛瞧去,那屋裡此刻正烏壓壓地已經堆了七八個人,都是府裡的女眷,正在談笑晏晏,屋裡一片春光。

  他朝坐在正中鋪了黑色繡金彈裘雲椅上的一個老夫人疾走了幾步,到了跟前,俯身行了禮,口裡說道:「娘,兒子這幾日俱是一早出門,回來之時娘又已是安歇,總趕不上問安。今日總算是碰上了,還請娘勿要責怪。」

  他話音剛落,站在那老婦人身邊的一個中年婦人便已是笑道:「二弟這話說的,剛剛娘還在和我念叨著你的終身大事呢。你侄兒眼見著都是個要成親的人,你卻總是在外遊蕩,一年也難露幾個面,若不是娘下月逢了花甲大壽再三催逼,只怕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逍遙呢!」

  這說話的婦人卻是他的大嫂姜氏,太尉府的大房夫人,頭戴一隻攢金鳳頭釵,身穿黑色灑金祥雲對襟夾衣,面皮白皙,臉容端莊,只是顴骨之上稍稍有幾顆雀斑,雖是用了粉,卻也遮蓋不住。

  那姜氏剛說完,站在裡側些的一個二十來許的婦人便吃吃地掩口笑了起來道:「老夫人,要我說二爺這樣的人材,每日裡打指縫裡過的銀錢又像是那流水,只怕在外面早就有了香窩的,若是真有了,也就早早就帶了回來,指不定從此就能收了心留下呢。」

  說這話的卻是楊家大房的側室羅三娘,緗綺上襦,碧霞羅裙,打扮得和姜氏又有些不同,又柳眉鳳目,瓊鼻櫻唇,自有一股俏麗風流,素來便是楊家老大的心頭肉,年前又剛添了個兒子,雖是庶子,卻也頗得他的疼愛,故此說話也漸漸地有些多了起來。

  姜氏也不理睬,只是那眉間卻是隱隱聚了些不快之色。

  老夫人淡淡橫了她一眼,羅三娘自知失言,訕訕地笑了下,悄悄後退了半步,老夫人這才看向自己的兒子,笑道:「昊兒,你大嫂說得是,你早些定下心來成了家,生個一兒半女的,就比日日給我來問十個安也要來得讓我高興。我已經跟你大嫂說了,這回趁了這趟熱鬧,叫她好好留意下京裡的待嫁閨秀們,也不是定要那門第高的,只要家裡過得去,又合了眼緣,總是要趁早給你定下來的,你再不許又推脫了去。」

  老夫人鬢髮已是摻雜了銀絲,頭上只插了一隻碧玉簪子,耳邊戴了副金絲小丁香,說話的當,便微微地晃了起來。

  姜氏扭頭瞥了自己身後的那羅三娘一眼,這才接了口道:「娘是個和善的,只看人品,不挑揀那門第,若要我說,須得是那大家裡出來的閨秀,才是個知情知理的,這小家裡出來的,別管她怎麼伶俐,總是脫不了小家子氣,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鬧笑話。」

  羅三娘只氣得胸口一陣悶,她是個庶出的,父親雖是正五品的中侍大夫,卻至今也和大多數小京官一樣,只能在京裡稍微體面些的弄道裡租房子住,明知那姜氏擠兌的是自己,卻也只能暗地裡咬緊了銀牙,見此刻這屋裡的八九雙眼睛都在自己身上,面上還只能露出笑。

  楊昊也懶怠看那妻妾暗鬥的一幕,只是聽自己娘說的這話,眼前突地閃現出了方才的那個身影,面上微微笑了下,又陪著他母親說了一會的話,這才拜辭了出來,轉回了自己的院子。

  卻說顧早快到家時已是亥時多了,只是那街面上的夜市卻正熱鬧,她心想三姐和青武此時生意也應該快收攤了,未料遠遠便在那小巷子口裡見到了他二人,正翹首等待的樣子。

  待見了顧早,三姐是喜得一下子摟住了她,青武雖沒甚表示,卻也是咧開了嘴露出了笑。

  「今日蘿蔔賣得比往日快啊?」顧早笑問道。

  「娘現在自己一個人支攤呢。」三姐應道。

  顧早心中有些感動。想是三姐和青武不放心自己這麼晚還未回來,便巴巴地到了這巷口守著。又怕那方氏一個人忙不過來,三人這才結伴匆匆往那夜市趕去,遠遠地卻是見到那老榆樹底下圍了裡外三層人,方氏的聲音遠遠地便傳了過來,似是與人起了爭執。

  顧早急忙幾步趕了過去,分開了人群進去一看,果然是那方氏在和人吵架,邊上的人雖是多,卻是都來看熱鬧的。卻原來是有個買醃蘿蔔的算好了錢又順了一個,方氏卻是不依,那人也是較真的,這才爭了起來。

  看見顧早來了,那買蘿蔔的便扯了顧早道:「二姐,我往日裡在你這做生意,你自己都是多送我幾個的,今日換了你娘,怎地我多拿一個也不依的?」

  顧早急忙將嘴裡仍念念叨叨的方氏扯到了自己身後,往他那碗子裡多夾了四五個,這才陪了笑臉道:「我娘是個鐵打的,釘是釘鉚是鉚,你休要和她計較,等明日裡我上了新貨,多送你一份嘗嘗。」

  那人見顧早做的大方,這才嘴裡嘀咕著走了,邊上看熱鬧的一人笑道:「卻原來蘿蔔也是要西施賣才能順當。」眾人都大笑了起來,你一碗我一碟的,三兩下便賣光了剩下的蘿蔔,只是從這晚後,顧早這「蘿蔔西施」的雅號卻也是不脛而走,人人見了她都要叫一聲,慢慢地竟是有了些名氣。

  見蘿蔔賣光了,人也漸漸散了,一家子這才收拾了一道往回走。方氏卻是對顧早多送人蘿蔔仍是耿耿在懷,一路不停念叨著敗家。顧早知道跟她是個說不通的,便問了她今日上工的事體,果然,方氏一下子便將方才的事情丟在了腦後,一路走一路嘖嘖稱羨起來,道這家卻原來是太尉府,那宅院是裡三進外三進,跟著那管事的轉得她迷迷瞪瞪才到了廚間,以後是要在廚間做個打雜的。

  「二姐,這太尉卻是個什麼官?」

  青武不解,問了一聲。

  方氏撇了撇嘴:「還能是什麼,自然是大官了,和那太師總是個連襟的。」

  顧早失笑,只是她自己也不太清楚這太尉究竟是個什麼級別,只知道是當下最高的軍事長官,相當於她從前的那個國防部長,這一點還是拜了水滸傳裡的那個高俅高太尉才知道的,想了下才道:「這太尉應是三公一級的,想來比那太師的品級要略微低些。」

  三姐和青武都笑了起來,方氏也不以為意,只是嘴裡仍道:「太師、太尉不都有個太嗎,說他連襟又哪裡錯了。」

  顧早也終是忍不住,三人齊聲笑了起來,卻是家門口也已經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5:14 AM

第十七章 顧早雇人

  進了家點了那黃漆漆的油燈,方氏聽說了青武入學的事情,起先是高興,待聽到光先生的束脩一年就要兩貫錢,還不包括書本紙張筆墨硯臺,另外因了路程遠,還需住在先生那裡另交搭夥費,那嘴巴的弧度就拐了下來,半晌裡不吱一聲。

  顧早怕青武見了難過,一下擋到了他面前,笑道:「娘,那先生可是個當世的大儒,學問不但第一印成了書,那教出的學生裡,考中了舉人進士的更是無數,光耀門楣,我聽說有個做了官的,他老娘也被官家封了誥命,回了老家那是八抬大轎,就連縣太爺都親自出城迎接……」

  顧早不過是信口胡扯了後面的一段,卻偏偏是戳中了方氏的心思,想著自己若是有朝一日也如此了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將那毛團子一家的田也給盡數弄過來自己種,立時便是又翹起了嘴角,也不肉痛了,笑眯眯從自己的私房裡摸了兩吊子的錢遞了過來。

  「二姐,這個束脩我做娘的自當要出,只是那書本筆墨什麼的……」

  她巴巴地望了顧早,卻是不講。

  顧早見她居然也出了錢,有些意外,當下接了笑道:「娘又不是個有私房的,這般出了束脩,已是很好了,剩下的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當包了。」

  方氏喜出望外,笑眯眯地拍了青武的肩,嘴裡說著要勤奮向學,將來務必要考個功名回來的話,顧早朝青武擠了個眼,青武應了,方氏這才歎了口氣道:「哎,你那命短的老子舊日裡想的就是這個,才送了你去讀了兩年學的,現在既是得了個這麼能耐的先生,想來你也是知道該怎樣的。」

  青武這才端正了臉色,對著方氏鄭重重新應了,方氏這才滿意了去。

  第二日,方氏又起了個大早去上工不提,顧早也早幫著青武收拾了換洗衣物,並一雙三姐新做的鞋子,裹了一個包袱,又拎了鋪蓋,叮囑了三姐在家,這才陪了青武一道,先是到了那街面的書肆。

  昨日石先生便已是開了個書單,讓照著去買。原來此時的科舉還不像後世那樣單單就一個八股,考的是經義、策問和詩賦,經義便是儒家裡的一些典章,大體便是後來南宋朱熹編印的四書五經那幾本,因了石先生現今也只是存了考較一個月的心思,所以並未叫買齊,只是單單列了一本論語。青武從前進學的那先生,教的不過是些百家姓和千字文,兩年裡斷斷續續的功夫顛來倒去也就這麼個啟蒙水平,論語卻是沒有學過,所以書也需重買。

  顧早興沖沖進了書鋪,問了那店主價錢,卻是被嚇了一跳。她從前便是嫌書貴,此時方知什麼叫貴,書本居然是論頁算價錢的,一頁紙四文,這論語二十篇一本下來,價錢卻也是要一貫多了,抵得上一個月的房租錢。

  顧早只是驚訝了下,好在今日身邊的包袱裡帶夠了錢,當下又挑了些紙筆硯墨,一併數了錢付了,這才拿了東西出了書肆,叫了輛車,朝那金明池去了,到了守道堂,先是讓青武拜見了石先生。

  那石先生見青武樣貌忠實,眼睛卻是靈透,便心生了些好感,又讓寫了幾個字,見墨蹟挺拔,頗見風骨,暗自點了下頭,受了他三拜,算是暫且入了學堂了。

  顧早已在石娘子的引領下到了後屋將青武的床鋪打理妥當了,這才轉了出來。本想再叮囑他幾句,卻從門裡見到他已是坐在了學堂裡聽那石先生授課,神情專注。雖是年紀在那些學生裡瞧著是有些小的,卻也是有模有樣,心中歡喜,又生了幾分感概,遠遠地立著看了一會,這才謝過了石娘子,自己回去了。

  那醃蘿蔔的生意已是漸漸地起穩了,門口的小院子裡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缸子罎子,品色也從剛開始的醃蘿蔔卷、小蘿蔔串、燒酒蘿蔔發展成了現在的醃菘菜、醃香椿、糖醋蒜頭、醬瓜醬茄……竟似要開了個齊備的醃菜鋪一般。

  顧早自己也去買了好些個罎罎罐罐過來,想是此時燒瓷發達的緣故,發現原來這瓦釉的粗缸罐是目前為止她發現的最便宜的東西,老大的一個也不過十文錢,怪道那做醬的跑路了,剩下的這些個裂嘴的都沒被胡氏給收了去,只是那好的卻一隻也不見,想來雖是便宜,也是必定給她順去了。

  這生意做順了,顧早那蘿蔔西施的名號卻是越叫越響,沒半個月,居然這整條夜市街的人便都認識了她,喜她為人爽利,那一口一口的「蘿蔔西施」叫得好不歡快。

  這人怕出名豬怕壯,果然是顛撲不破的千古真理。名頭響了,這街上有些不入流的見她人長得美貌,又只是兩姐妹,且漸漸也不知被誰傳開了她是個沒了夫家的妾,這動起了歪腦筋的人便絡繹不絕了起來,言語調戲那是家常小菜,便是趁了邊上人少之時拉拉扯扯也是常有的。

  顧早卻也不是個吃素的,幾次了下來,便也多了個心眼,和三姐出來支攤子時便都將下工了的老娘也提了出來,不用她買賣,只是支了個板凳讓她靠在樹上坐,見到了那不懷好意的人,方氏便是如猛虎出山,捉住了一頓又撕又罵,沒幾次,這整條街的人便又都知道了那蘿蔔西施雖是個水靈的,她家那老子娘卻是只惹不得的母大蟲,便也只好漸漸息了那心思。

  青武每十天逢了休沐日便回來一次,三次下來,便是那月考了,居然說是得了中上的評定,雖不是上好,但他年歲偏幼,又是個斷過兩年學的,有這樣的成績,卻已是不錯了,那石先生也是個知情的,當下便正式收了他做學生。

  顧早知道了這消息,很是歡喜,當晚特意也不去支攤了,和三姐買了食材,自己親自動手,做了豆豉煨肉、油絲蛋、燒腸、麵筋、青菜燒米果,又將柿餅去核,與那熟糯米粉和了加蜜汁水,調潤蒸熟了,做成了那冰糖琥珀糕,雖都只是賤價的東西,只是也擺了滿滿一桌,每人又吃了幾杯外面沈娘子那飯鋪裡買來的百果酒,倒也樂樂呵呵地過了一宿。

  顧早讓青武捎帶了特意多做的冰糖琥珀糕給石娘子,送他又去了學堂,才回來算了下這到了東京一個多月來的進項,刨去了蘿蔔菜蔬調料的成本,每晚均進兩百五十文左右,統共竟也得了將近八千文,合差不多十貫的錢。按了此時東京城裡家庭收入的類別來說,三千錢以下的屬於貧困戶,她雖算不上貧困戶了,只是和那中等家庭的一萬五千錢以上的標準相比,還是差了一半。

  顧早卻也不氣餒,這剛第一個月,有了這樣的進項,已是出乎她的意料了。且按著現在的模樣來看,已是越來越大了,以後想必會更好,近來甚至隔壁沈娘子做焌糟的那家酒肆已是托了她來打聽進貨的事項了。只是她家院子小,放不了許多罎子,每日裡醃的東西差不多又只夠自己賣,所以還未答應了下來。

  此時光她和三姐兩個,又要買,又要醃,又要賣的,每日裡只見是忙得似那陀螺在不停地轉,方氏每日上工,便似劉姥姥掉進了大觀園,哪裡還肯辭工了不做,每日裡回來只是不住口地賣弄自己新得來的關於主家的小道消息。顧早又想了自己以後的打算,心中便慢慢尋思著去找個幫手了,這卻只能又找那牙儈了。不過只一說,第二日,臨街那牙儈鋪的便早早地領了五六個人過來站到了顧早的院子裡,都是姑娘小媳婦的模樣。

  顧早正用手抹著那菜上的鹽,洗了下擦乾,這才轉身瞧了過去,卻是早已經瞧見那幾個人面上的不快之色,心中一想便是明白了,應是都存了方氏那樣的心思想要入大觀園的,這醃蘿蔔和菜的地卻是瞧不上眼,當下也不多說,只是對那牙儈笑道:「我這裡味道確是沖了些,想是她們有些聞不慣,有沒有別的人?」

  那牙儈想了下道:「倒是有個,只是年紀小了些,我怕她不頂用所以沒帶了來。」

  顧早道:「年紀小卻是不怕的,我這裡又不用她挑籮扛擔子的,你帶來我瞧瞧。」原來顧早想著自己這裡地方破舊,那大些的人都是有了眼色的,便是雇了也不會好好做活,不如用個小些的。一則是那小小年紀便出來做工的,必定是家裡窮苦,她有心照拂下,二則也是看中了好彈壓。

  那牙儈是知道顧早那蘿蔔西施名號的,存心想做成了生意,當下帶了這幾個姑娘小媳婦走了,第二日便又領了個過來,這次卻是個只有十來歲的小姑娘,衣衫破破舊舊,顧早剛覺得有些眼熟,邊上那三姐便已是叫了出來,原來竟是她們那日入京過十裡鎮時救過的那賣油果子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也是早已認出了顧早和三姐,立時便已是跪了下來要磕頭,早被顧早扯了起來,問了緣由,才知道這小姑娘名為柳棗,是十里鎮上的,家中也不過是種菜的,境況不大好,親娘早沒了,那後的又一連生了幾個姑娘,巴巴地盼著小子,自然對柳棗橫豎不滿意,早早地便打發了出去蹭錢,原先是讓賣那油果子,後來嫌沒得幾個錢,便托了牙儈,說是有看中的賣身了還是做工都不計較,便想趁機推了出去,省得整日在眼前晃蕩。

  顧早憐惜柳棗,立時便是與那牙儈說定了工錢,又給了中人費,那牙儈卻是喜孜孜地走了,柳棗卻是又要下跪了,這次是被三姐給拎了道:「你來是沒問題,只是我家屋子小,只能委屈你和我們姐倆擠一屋,你莫嫌棄便好。」

  那柳棗早已是眼淚汪汪道:「二姐三姐,我能又遇見你兩個,還得了個睡的地,便已經是前世修來的福了,只盼你家能買了我再不用回去,便是做牛做馬也是心甘情願地。」

  顧早早看出了不對,掀開了她衣袖一看,竟真的是瘦瘦的胳膊上都是扭掐過的青痕,心中暗罵那心狠的婆娘,當下柔聲勸慰了幾句,又聽說一早過來飯還沒吃,想起家裡還有幾個雞子,便掐了點小蔥,自己炒了個蛋炒飯給她吃了,卻是刮得連一粒飯都沒剩下。



第十八章 顧大姐和羊頭簽

  晚間那方氏回了家中,顧早幾個還沒去支攤,正忙著收拾東西,她猛不丁見家中竟是多了口人,屋裡有些暗也沒瞧清楚,待聽說是顧早新雇了來幫忙的,心中便是有些不痛快了,劈劈啪啪地說道:「我這張嘴巴好容易挪出了家,你倒好,又接進了一張,雇便雇了,怎的也不找個力大能幹些活的,這麼個瘦丁丁的,能做得了什麼?」

  那柳棗和顧早三姐不過處了半日,便知道她們是個和善的,心中早已是歡喜不已。

  她在外蹭了這幾年的錢,也學會了看人眼色,見方氏有些不喜自己,早已經從裡面走了幾步到了她跟前,先是一聲響亮亮的「老夫人」,然後便是笑了臉道:「老夫人,我便是那日你們救上船的那賣油果子的,我雖是個子小了些,但力氣卻是有的,老夫人有什麼事情,只要吩咐我一聲,我便總會給您處置得妥妥當當。」

  那方氏自娘胎裡爬出,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叫自己為「老夫人」,一下子便和自己這個把月來日日耳朵裡聽到,卻是從未見過的那太尉府二品誥命老夫人重合了起來,整個人一下子便輕了二十斤,借了外面的天光,又瞧見果然是那日的那個小姑娘,心中的那絲怨念也就消了去。當下咳了聲,擺出了從前她暗地裡模仿過的東山村里正夫人的模樣稍稍點了下頭,不再言語。

  顧早和三姐暗中早已是笑破肚皮,都是強忍了,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這才招呼了柳棗一道去那夜市擺攤,那柳棗的嘴巴果然是個響亮的,大爺奶奶的甜膩膩叫個不停,硬是讓三姐搖頭自歎不如,卻原來她才是那個做買賣的料。

  第二日,顧早叫三姐和柳棗一道去那早市買些菜品過來,自己在小院裡正忙著,突地瞧見門口站了一位二十出頭的婦人,手上用稻草提了一塊豬肉,兩隻豬耳朵,身後躲藏了兩個女孩兒,一個七八歲的模樣,另一個小一兩歲,俱是只在那婦人身後伸出個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那婦人樣貌周正,頭上紮了一塊藍底花布,身穿半新不舊的夾衣,只是袖口似乎隱隱還能看見有些油漬。

  顧早沒見過這婦人,只以為她是路過的,便不留意,正要回轉了頭,卻見那婦人仍呆呆望著自己,面上似是有了悲苦之色,連嘴唇也微微抖動,心中便暗暗有些生疑,再仔細一瞧,卻是覺得有幾分面熟。

  那婦人此時已是幾步走了進來,也不顧她手上鹽鹵醃臢,一把拉住便掉了下淚。

  「二姐……,你怎的如此命苦……」

  顧早一驚,腦中已是飛速地轉了一圈,再瞧向她那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面盤,心裡便已是明鏡似的了,於是朝她笑了下,叫道:「大姐。」

  那女子果然便是顧家的大姐。她原本嫁了縣裡的一個屠戶,沒幾年公爹婆俱沒了,便舉家遷到了東京,如今住在那城南的坊巷橋,邊上有個肉市,她夫婦在那裡得了個鋪子,便日日裡操刀賣豬肉。前幾日偶然碰到了自家的伯娘胡氏,被扯住告訴了一番,說是她娘家二姐刁鑽潑辣,怪道命硬連官人也剋死,才知道自己娘家俱已是搬到了東京,心中放心不下,這日覷了個空,便扯了自己的一對姑娘找來探望。

  顧早見她拉了自己抹起了眼淚,急急忙忙地露出了個笑臉道:「大姐,我和娘他們到了京裡也不過一個多月,日日裡都瞎忙,心中總想著哪日有空了去瞧下你,卻總是沒得空,今日你自己來了可是正巧,快進屋坐下。」說著又笑問她身後那兩個丫頭的名字,原來大的那個叫珠兒,小的叫釧兒,知道自己娘今日要來姥家,都吵了要跟過來,顧大姐拗不過,這才帶了來。

  顧早洗了手,牽了珠兒釧兒進去,端出了自己昨日做的糖酥餅,那兩個丫頭起先還有些怯怯的,待咬了一口,見滋味竟是從未吃過的好,又見顧早笑眯眯的眼睛成了兩道好看的月牙兒,很快便姨媽姨媽地叫了起來,很是親熱。

  顧大姐見顧早臉容開朗,言語爽利,並無自己開始以為的那樣抑鬱不樂,倒也是忘了抹眼淚,只呆呆站在那裡瞧著她,心中覺得眼前這個妹妹似是和從前不大一樣了,只是哪裡不一樣,一時卻又講不出來。

  恰此時,三姐和柳棗也已經買了東西回來,見了顧大姐和珠兒釧兒,自是免不了又一番感歎。那顧大姐這才知道自己娘家現在做起了這醃貨的買賣,嘗了一根蘿蔔,竟是吃出了滋味,盡數嚼了下去才歎道:「你們如今過得順當,我這心裡也終是安生了些,從前路遠,自己又是個沒用的,也沒照拂過你們……」說著那眼圈竟又是隱隱有些紅了。

  顧早笑道:「大姐盡可放心,娘和三姐青武有我照看呢,你還愁餓了肚子不成?倒是你自己,還是要……」

  三姐沒那個心眼,只是顧早眼睛尖,早看出了顧大姐是個性子軟和的人,見她進來的這一刻鐘功夫,那眉頭便是沒舒展過,心中便已是隱隱覺得她日子應該不是很舒心。

  果然,顧早只不過這樣略略一提,那顧大姐的臉色便已是暗了下來,低了頭只怔怔瞧著正在吃糕餅的兩個女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顧早暗歎了口氣,有心問下,只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若是個好面子的,自己問了反倒是給她沒臉,便只輕輕揭過了不提,只揀了方氏的一些糗事來講,逗得顧大姐也笑了起來道:「娘本就是個這樣的性子。」

  姐幾個說著話,那時辰轉眼便是臨近午間了,顧早起身說要燒幾個菜留大姐母女一道吃飯,顧大姐這才慌忙起了身,說要趕著回去顧鋪子的,說話間竟是已經過了時辰。

  顧早見她確實急著要走的樣子,也不勉強挽留,只是見珠兒釧兒卻是正和三姐柳棗說得高興,嘴巴邊糊滿了糕餅的屑,抵住了腳不願離去。那顧大姐便掛下了臉,舉起手要打的樣子,珠兒釧兒扁了嘴似是要哭起來,顧早急忙攔住了。她本是想留下這兩個小侄女住幾天,只是看自己這地實在是已經擠得連人都轉不過彎了,好說歹說,又將剩下的糖酥餅都包了塞到了那小手裡,總算是勸住了。她又揀了幾盆醃菜蘿蔔捆好了讓給那顧大姐,她這才訕訕地牽了自己的女兒,讓她姐倆有空到她那處去玩,顧早應了,她才一步三回頭地離去了。

  晚間方氏回來,瞧見了那肉和豬耳朵,才知道是大姐來過了。家裡這四個娃,大姐是第一個的,自然是她的心頭肉,說了起來也已經是幾年未見著了,唏噓不已。顧早也不提大姐眉間眼角的慮色,只是揀好的說,誇珠兒和釧兒長得像娘,是個美人胚子,把方氏美得不行,喜滋滋道:「那是自然,你別瞧你娘現在長成了歪瓜裂棗,那都是嫁了你那個死鬼爹才這樣的,你娘我從前可也是嬌滴滴的,那腰身只一掐,二姐你倒是最從了我。」

  方氏此言一出,便是嘴巴最甜的柳棗也是愣在了那裡,歪著腦袋橫豎看個不停,惹得方氏一陣笑駡:「你個小蹄子,瞅什麼瞅,我若是個醜的,怎地會生出這三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此話倒是有道理。顧早借了昏黃的燈光仔細瞧去,果然在她那橫肉道道的臉上還是依稀可以瞧出些自己臉容的影子,不禁暗歎了口氣,這可真的是叫做歲月如刀,刀刀殺貓,只是她現在無論如何也是想像不出方氏自己口中當年那一掐小蠻腰時的模樣了。

  卻說方氏第二日一早又去了鄭門的太尉府上工。遠遠地便瞅見那建在東南的大門,雖是氣派,卻是不能進的,沿著那高高的青磚院牆一直走到了東北角的耳門,那守門的小廝自是認得她的,便放了進去,她這才熟門熟路地七拐八彎了幾下,到了那建在一片耳房裡的大廚間中。

  這太尉府雖說是有兩房,但二房的那個老爺,便是被稱作二爺的,聽說至今仍是孤身,脾性有些古怪,常年也不大在家的,所以基本就是住在東廂房的大房楊太尉一家和北邊正房裡的老夫人要伺候,兩邊雖是各有小廚房,但除了一些小點,日常的吃食還是統歸了在大廚房裡做。又因了快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壽,怕人手到時候不足,這才又添了方氏和另幾個婆子過來的。

  方氏在那裡,每日裡不過和婆子們一道洗菜掃地刷鍋的,比起從前的地裡活,自是輕了不少,太尉府待下人也不十分刻薄,日日裡吃得嘴上流油打飽嗝,又時常有那閒話嘮嗑,所以心中倒也頗為得意,自覺出去了都有些高過她那些街坊一頭的感覺,只唯一不順心的,便是她的頂頭上司,那被喚做六嫂的廚娘了。

  這六嫂不過三十來歲,據說和那宣德門裡御廚房的人也是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手藝自是不錯。府中的老夫人喜食她做的甜糕,特意命了多加一份工錢,所以在廚房裡向來便是有些頤氣指使的,翹起了頭走路。偏偏在方氏眼裡,這做菜也沒甚花頭,想她家那個從前連飯也會燒糊的二姐去了揚州李官人家兩年,只不過在廚間裡多看了幾眼那大廚燒菜,現在不也做得東山村第一了嗎?所以見這六嫂比自己還小幾歲,卻不過仗著會做幾個菜,時常給自己甩臉子,那心裡早就窩了火,只是強忍著沒有蹦起來。

  快近晌午時分了,廚間裡卻是挪進了一個穿紅戴綠的俏丫頭,也不進來,只站在門口嚷道:「六嫂,小奶奶有些嘴淡,吃不下去飯,叫你做了那羊頭簽過來喝兩口。」

  方氏正埋頭在摘菜,她在此已經待了將近一個月,早知道了這小奶奶便是大房裡的那位側室羅三娘了。

  只見那六嫂急急忙忙搬下了自己的二郎腿,放下了才咬了一半的一塊糕,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面上帶了笑應道:「小翠,這就做,好了便會送去。」

  那小翠見她應得伶俐,這才點點頭,滿意而去。

  原來這羅三娘雖不過是個側室,但年輕漂亮,素來在房裡是個會耍弄的,年前讓那楊太尉又人過中年猶得佳兒,喜得跟什麼似的,加上她素來出手大方會打點下人,所以這府裡會看風向的無不想盡力討好巴結了她去,已是隱隱和那姜氏有了平分天下的態勢。

  這六嫂自然也不是個愚笨的,此時聽那小翠說小奶奶想吃自己做的羊頭簽,立時便動手做了起來。

  羊頭簽便是羊頭羹湯,時人將羹慣稱為簽。只見她拿了一大把蔥,只取了條裡的那像韭黃的心,用淡酒、香醋浸泡了,其餘的都隨手扔到了地上。

  方氏瞪大了眼睛,又見她拿了兩個採買過來已經刮洗乾淨的羊頭,只剔留了正臉兩側的嫩肉,餘下的也都丟到了地上,嘴裡說道:「這些不是府上那貴人可以吃的。」

  方氏肉痛,忍不住過去了撿起那地上的羊頭,嘴裡嘀咕著作踐,被那六嫂聽到了,譏笑了起來:「你這婆子,撿叼我丟地上的,不正是那狗子嗎?」

  方氏大怒,將那兩個少了臉頰肉的羊頭一放,眼睛一睜,一撒子口水便已是朝那六嫂噗了過來。那六嫂豈肯吃虧,也不顧手上的活,叉了腰與方氏對罵了起來,兩人越罵越凶,到最後拉拉扯扯地竟然動起了手,邊上的人見勸不住架,早已經一溜煙跑去叫了那管事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5:26 AM

第十九章 方氏的春風得意

  等那管事的匆匆趕到,一聲大喝,方氏和六嫂這才停了手,只是兩人的眼珠子仍都似那鬥雞睜得滾圓,氣咻咻地喘著不停。

  那管事的姓盧,不過二十來歲,是府上大管家的一個遠房親戚,剛到了太尉府沒多久。見好好的一個廚間被這兩個弄得一團糟,豆苗菘菜撒了一地踩得不成樣,氣得罵道:「你們這些個婆娘,平日裡鬧得烏煙瘴氣我也懶怠理,今日竟是動起了手,你們道這是那市井街頭,由得你們一個個撒潑的嗎?再不緊著,一頓棒子趕將了出去!」

  方氏見那盧管事真的惱了,心裡有些後怕,縮了縮脖子,微微往後退了一步。那六嫂卻道他不過是個廚灶管事的,也未將他放在眼裡,反是哼了一聲,冷笑道:「小奶奶嘴淡,我給她好好的做著羊頭簽,這婆子卻是無緣無由過來啐了我一臉,今日她若不給我磕三個響頭賠罪,我是決計不幹的。」

  方氏見她如此說道,剛剛那縮了回去的頭便又已是探了回來,朝那管事的訴苦了起來:「她做羊頭簽,卻是把個好好的羊頭都丟了在地上,我看不過眼去撿了,她倒罵我狗子,我氣不過才和她幹了起來,為何要我磕頭賠罪?」

  不等那盧管事開口,六嫂已是嗤鼻道:「果然是鄉下來的婆娘,眼界卻只有那銅錢眼大,莫說是兩個羊頭,便是十個,百個,太尉府這樣的人家也是丟得起,況且那羊頭剩下的肉粗糲糲的,貴人們怎生咽得下去?」

  那盧管事心裡已是明鏡似的,見平日裡這六嫂便是有些不服自己的管教,心中早有不滿,頓了腳看向她罵道:「你這婆娘也是個不知道深淺的,方婆子揀便揀了,你又罵她狗子做甚麼?還是趁早快各自歇了好好做了分內的差使的好!」

  方氏見盧管事竟是有些偏幫自己的樣子,喜出望外地便是有些得意了起來。

  那六嫂一怔,已是冷笑了起來:「盧家的,我可不是賣身過來的,不過是府上看中我手藝請了我來的,你今日若是不秉公處置了,只怕老夫人的壽誕,我也做不動菜了。」

  那盧管事見六嫂竟是仗著府中老夫人好吃她一口糕點這樣要挾,想著這婆娘若是萬一真到時候梗了脖子走路,別說自己這小小的廚灶管事,便是那管家親戚,只怕也擔待不了,不禁又有些猶豫了起來。

  他在那裡猶豫,這邊六嫂和方氏兩個卻又已經開始吵了。那盧管事見這兩邊都不聽自己勸,一咬牙,飛身便出了廚間要去找大管家。剛到了那門廊,卻是迎面碰到了姜氏身邊的大丫頭碧兒,兩人差點撞了起來,那盧管事急忙退到了一邊賠罪個不停,碧兒笑駡道:「你這人,平日裡看著倒也穩重,今日怎的如此毛毛躁躁。」

  盧管事見碧兒雖是在罵自己,那臉上卻是帶了笑的,當下便直起了身,將方才的事情略略提了下。

  「你道是小奶奶要吃那羊頭簽的?」碧兒問道。

  盧管事點頭道:「聽那六嫂是這麼提了下。」

  碧兒目光微微一閃,已是笑道:「你自回去了,叫那兩個婆娘都好好歇了,夫人自會過來瞧瞧。」說著也不多說,轉頭便朝著那東屋的正房去了。

  那盧管事見這樣的一個小事竟也要驚動姜氏,雖是天氣有些寒意了,那後背也已經是有了些汗濕,又怕萬一等那姜氏過來時那兩人還在鬧,自己更沒臉面,當下便匆匆也趕了回去。

  碧兒掀了門簾進去,那姜氏剛用過午膳,正坐在那喝著茶水,當下靠了過去笑道:「夫人,方才碰到了大廚間那管事的,說是六嫂和一個新來的粗使婆子幹起了架。」

  姜氏笑駡道:「不過是這樣的小事,你也巴巴地跑來告訴我?鬧事不服管的,打了幾板子趕了出去便是。」

  碧兒卻是湊到了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那姜氏面色一沉,想了下,點了點頭歎道:「還是你這丫頭伶俐,這便跟了我去瞧下。」

  那碧兒一笑,伸手扶了姜氏,兩人便朝那廚間方向過去了,剛跨進門,迎面便飛來了一條嫩秧秧的小絲瓜,差點劈中姜氏面門,幸而碧兒眼快,扯了一把,才斜斜飛了過去,饒是這樣,那姜氏也已是嚇了一跳。

  飛出這絲瓜的正是那六嫂。原來方才那盧管事去了之後,這兩人便又夾纏不清了起來,六嫂雖也是個潑的,但論起幹架,卻還不是方氏的對手,眼見著自己落了下風,便隨手操起了物件丟過去,卻不想偏偏差點砸中了姜氏,饒是她是個膽大的,也是撒了手呆呆地立著,有些慌亂。

  那邊上勸架的盧管事額頭的汗早已是如漿水般往外冒了,見姜氏過來,這兩人終於消停了下來,也顧不得擦汗,急忙飛奔了過去迎接,點頭哈腰。

  姜氏並不開口,只是瞧著,碧兒橫掃了六嫂一眼,冷冷道:「夫人仁慈,幾日不敲打,這裡就鬧得跟要翻天了似的,如今竟連東西也敢迎頭砸了過來。」

  那六嫂見自己惹了禍,忙不迭奔到了姜氏面前,彎下了腰:「夫人息怒,都是我不好,本是要丟那個婆娘的,誰想……」

  她話未說完,便已是被碧兒狠狠啐了一口:「你個下作的,平日裡便不是安生的東西,竟拿了那好好的絲瓜亂丟,你當都是憑空變出來的?」

  六嫂自知理虧,也不敢回嘴,只是站著把頭低了下去,面上卻仍是帶了一絲不忿,早被那姜氏瞧見了,這才咳了一聲,慢慢道:「我聽說你拿了兩個羊頭,只挖了頰肉便都丟了?還說這府上的貴人吃不得那粗肉,卻不知那貴人是哪位?」

  「卻是小奶奶說嘴淡叫做的……」六嫂應了聲。

  她話音未落,門口便已是響起了剛才那小翠的聲音:「六嫂,叫你做個羊頭簽,怎的半日都沒見送去?再不送去,奶奶……」她跨了進來,才瞧見面前正鐵了一張臉的姜氏,嚇得連後面的話也吞了回去,只呆呆站在那裡。

  姜氏笑道:「奶奶,哪個奶奶?這府上的二爺還沒娶親,卻又哪裡憑空冒出來個奶奶?」

  小翠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急忙跪了下來,自己打了個耳光,陪笑道:「夫人息怒,都怪我一時大意,以後萬萬不會的了。」

  姜氏冷冷盯她一眼,這才道:「那位奶奶卻是個好貴的人,竟長了張這樣的刁嘴,不是羊頰肉便要梗住了脖子。你去叫了她來,我卻是要好好聽她講下這個理。」

  小翠無奈,這才站了起來狠狠剜了六嫂一眼,慢慢退了出去,待出了廚間,便是撒了腿地奔向那東廂的西屋通報消息了。

  卻說那方氏來此一個多月,這才是第一次見到了姜氏,剛開始怕她責駡自己,到後來卻見她似是把自己給忘了,半字也沒提到,心中早已經是大呼僥倖,偷偷地縮到了人後。正慶倖著,耳邊卻是聽那姜氏問道:「方才和六嫂幹架的是哪個?」

  方氏大驚,又見廚間裡其他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自己,知道也躲不過去,這才縮了肩從別的婆子身後慢慢挪了出來,訕訕地低頭站在那裡。

  姜氏看了她一眼,卻是淡淡道:「你倒是個知理的,知道物力當惜,只是今後也須守住我太尉府裡的規矩,別把那外面的習氣帶了進來。」

  方氏本以為要吃頓爆栗子的,沒想到竟是這樣輕描淡寫地一句抹過,聽那話裡意思,竟還有些褒揚,一下子便似油老鼠掉進了米缸,彎下了腰不住點頭稱是,面上已是帶出了笑,又橫了那六嫂一眼。

  六嫂見方氏竟是占了上風,自己反倒被她恥笑了去,一個忍不住,便低聲咕噥了道:「我卻是兩面不是人了,若不是老夫人喜好我的手藝,不如早早離去的好。」

  姜氏見她竟抬出了老夫人來壓自己,心中惱恨,一時也未言語。

  那方氏卻是個順桿往上爬的人,見姜氏並無責怪自己的意思,那底氣便足了,忍不住賣弄了道:「論起做吃食的手藝,我家的二姐也未必就比不上你,只是見不慣你拿個雞毛當令箭的彈壓人。」

  六嫂撇了嘴冷笑,姜氏卻似是頗感興趣,看向了方氏道:「你說的當真?」

  方氏見姜氏接口,更是得意,手舞足蹈了吹噓道:「可不是,我家二姐當初在揚州城裡做菜,可算得上一把交椅了,吃過的人都沒說不好的。」

  碧兒見姜氏感興趣,略想一想,便已是知道了她心思,當下笑問道:「你家二姐現在何處?」

  方氏道:「做了醃蘿蔔在賣呢。」

  她話音剛落,整個廚間的人便已是都笑了起來。姜氏不過是用手帕抹了下嘴,碧兒露出了牙,那六嫂卻是笑得前仰後合。

  見眾人笑自己,方氏急道:「夫人,我卻不是瞎說的,我家二姐那手藝確是好,便是醃的蘿蔔也比別人的要好吃一大截,我看便是六嫂也未必就勝得過。」

  六嫂聽她如此說,已是解了身上的圍兜,冷笑道:「夫人,這卻不是我拿樣了,這方婆子既然這樣說我,我在這裡也是沒臉面做下去了,不如離了去,讓她家那二姐過來了。」

  姜氏看她一眼,淡淡道:「我知你是個本事的,不過是鄉下婦人的隨口之言,聽了也就過去了,你又猴急什麼?」

  那六嫂訕訕地有些說不出話來,抬頭卻是瞧見了羅三娘已經趕了過來。

  卻說那羅三娘正在屋裡等的不耐煩,瞧見自己身邊的小翠急匆匆趕來,手上卻仍是空的,正要罵,小翠已是搖晃著手,湊了過來嘀咕了幾句,羅三娘立時便變了臉色,罵道:「我只教她做羊頭簽,沒叫她挖臉頰肉的,這不是白白坑了我嗎?」嘴裡罵著,腳下也不敢停頓,急急忙忙地扭著小腳朝著北向的大廚間走了過去。

  羅三娘進了廚間,見了姜氏,見過了禮,便急忙剖白道:「我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飯吃不下去,小翠心疼我,才叫六嫂給我做碗湯的,這挖臉頰肉丟羊頭的事情,我確是不知情的,還望夫人明鑒。」

  姜氏也不瞧她,只是淡淡說道:「我前日裡進宮探望娘娘,卻是聽了個趣事,聖上深夜了還在處理國事,腹中饑餓,想吃碗這羊頭簽,卻是忍著沒叫做,說是宮中一時隨便索取,會讓外面的看成慣例,所以寧願忍了一時饑餓。當今聖上都如此了,我們府裡如今倒是有人這樣不知輕重的,若是傳了出去叫人奏上一本,只怕就不是小事了。」

  她話音剛落,那羅三娘已是面色大變,順勢便跪了下去道:「夫人教訓的是,往後再也不敢叫吃羊頭簽了。」

  六嫂也未想到自己這隨手一丟竟是扯上了當今的官家,哪裡還站得住腳,也是跪了下去。

  姜氏這才看了羅三娘一眼,面上帶了笑扶了起來,溫言道:「又哪裡是叫不讓吃呢,我也知道你是個好的,只是我們府裡老夫人仁慈,下面那些人卻是被寵得沒了規矩,這才鬧得家無寧日的。明日起將那從前的規矩都重新立了一遍,自然就相安無事了。」

  羅三娘點頭連連稱是,那姜氏這才看了一眼大廚間裡的人,冷聲說道:「都給我聽好了,從前的事就算過去,明日起若是再有人不知輕重,就休要怪我不講情面了。」

  眾人俱是一凜,姜氏卻是又看向了方氏,笑道:「你好生做下去,下月便漲了你工錢。」

  方氏大喜過望,早是也跪了下去不停磕頭稱謝。

  姜氏見眾下人眼裡露出的豔羨之色,又看一眼面如土色站著的羅三娘,覺得這段時日來自己心裡的那鬱悶之氣消了不少,這才扶了碧兒的手,滿意地離去。

  待她身影消失了,羅三娘這才在心裡暗暗啐了一口,扭頭狠狠瞪了一眼那仍跪在地上的六嫂,哼了一聲也自去了。

  方氏今日這一仗卻是打得大獲全勝,心情自是好,回了家中便忍不住提了炫耀起來,又不住口地誇讚那姜氏有風範,簡直就和天上的王母娘娘沒兩樣了。

  顧早卻是有些擔心,勸道:「娘,你明日去了還是將這工辭了去吧,這樣的人家裡彎彎道道多的很,你再這樣夾纏不清的,只怕遲早會惹出禍事。」

  方氏正春風得意,哪裡還聽得進去,搖頭道:「今日那夫人還親口誇讚我,又許了漲我工錢。我行得正坐得端,又會有什麼禍事?」

  顧早苦口婆心勸了一大堆話,見她竟是個油鹽不進的,沒奈何也只好歎了口氣,暫且由了她去,只是算著自己的錢,想著早日把那事情做起來了,再叫方氏辭工了來幫忙,應是好說一點。

  方氏這裡得意,那六嫂卻是越想越氣,竟是一夜都沒睡著,第二日帶了個青眼眶來上工,瞧著方氏那春風的臉,心裡便是一陣窩火,眉頭一皺,卻是想出了個法子。



第二十章 六嫂的報復

  卻說那六嫂想出了個法子,一頭鑽進了廚房便忙活了起來,等時辰到了,那名叫蕙心的老夫人身邊的一名大丫頭來廚間取膳食的當,挨了過去陪著笑臉道:「姐姐今日怎的自己來取?派個小丫頭說聲,我自當會送去的。」

  那蕙心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昨日聽說你這裡鬧得很是歡騰,你如今也是個有名的,哪裡敢勞你大駕。」

  六嫂那臉騰地飛紅了起來,自己刮了個耳光子道:「都是我這嘴巴,三日不抽就泛了臭氣,老夫人菩薩一樣的人,肯吃我做的兩口飯,那就是我天大的臉面了。」

  蕙心似是沒聽見,提了食盒轉身便要走了,那六嫂趕忙扯了衣袖笑道:「姐姐可否領我也一道過去拜下老夫人?有段日子沒拜過了,怪道想念的。」

  蕙心盯她一眼,只淡淡一笑,也不多說,自往那北邊正房去了。那六嫂趕忙小步踮著跟在後面,到了那門簾前,卻不敢進去,只縮著手站在外面,良久,那門簾才被霍地掀開,卻是另一個丫頭蘭心露出了頭,叫了她進去。

  六嫂精神一振,趕忙捋齊了頭髮,低了頭進去,也不看,便朝著正中間跪了下去,口裡說著「老夫人金體萬安」,說完了才微微抬起了眼瞧了過去。原來老夫人已是吃畢了飯,正坐在矮炕邊,手裡端了個茶盞正看著自己。

  六嫂哪裡還敢細看,頭又是低了下去,連氣都不敢大聲喘,耳邊這才聽到老夫人笑了聲道:「六嫂,也難為你知道我口味,今日這燒瓤蝦絨和玉糝羹倒是軟和鮮香,香露飯也是不錯,倒多吃了兩口。」

  六嫂聽是贊了自己,心頭便是像開了花,這才抬起了眼笑道:「老夫人吃得下我做的飯,那便是我三世修來的福分。昨日都怪我一時豬油蒙了心,也不知道這張臭嘴巴都往外潑了什麼,回去一宿都是沒有睡覺,怕老夫人責怪,這不現在跟了蕙心姐姐過來,來向老夫人賠罪來了。」

  老夫人見她面皮發黃,眼眶烏青,果然是有些憔悴的樣子,還道她真的是擔心所致,笑道:「也就豆丁大的事,你知道了便好,哪裡用得了這麼怕。」

  那六嫂一個頭磕了下去,抬起來眼裡已是冒出了淚花,幾步膝行了過去靠近老夫人,這才用衣角抹了下眼睛,笑道:「老夫人仁慈,真當是我的福分,我有個話,卻不知當不當講。」

  那邊上的蕙心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去,哼了聲道:「六嫂你巴巴地來,只怕要對老夫人說的就是這個話吧,老夫人既然許了你進來,你講了便是。」

  六嫂又覷了眼老夫人,見她面上帶了笑意,這才委屈了臉道:「老夫人,這眼見著您的壽誕也就要到了,我整日都在思量著怎樣做出些個好的新菜色來,故此在廚間裡便是有些恍惚,也不知道哪裡得罪了那新來打雜的方婆子,她卻是瞧我不順眼,日日裡拿話擠兌我,又說我做菜不過花把勢,她家那二姐便是醃個蘿蔔也比我做的好吃一大截,聽著似是要攆了我走讓她家那二姐來的意思,我氣不過昨日才和她幹了起來,胸口都被捶了不知道多少下,今早過來那兩個手還抖的。」

  老夫人將手中的茶盞一放,哼了一聲道:「這樣的刁奴,還留下來做什麼,快趕了出去。」

  六嫂見老夫人入彀,心中暗喜,面上卻道:「老夫人仁慈,這眼見著您的壽誕也就要到了,我也思量著,是不是府上要再請個大廚過來,一則是到時人手夠了做事才方便,二則呢,我是想著那新的大廚總是能帶些新巧的菜色過來,到時也能為您的壽筵增輝,只我一人的話,總免不了來來去去那幾個菜色,老夫人便是不說,我自個心下也是羞愧得緊。」

  老夫人點頭笑了起來道:「難為你一心為主,聽著倒也是個不錯的想法,只是這好的大廚如今東京城裡很是走俏,一時只怕也難找。 」

  六嫂這才陪了笑道:「那方婆子不是說她家二姐在揚州城裡做菜也是一把交椅,手藝更是勝我一籌?我卻是想著,何不讓那方婆子家的二姐也過來,與我比試做個菜,請老夫人吃了再下評判。若是果真比我強,就讓她做了這大廚間的主廚,我甘願做她二手,兩人齊心把老夫人的壽筵做得金玉滿堂。」

  老夫人歎道:「你倒是個忠義的,又一心為主,只是聽你方才講來,那方婆子確是有些可惡。」

  那六嫂這才磕了個頭又道:「可不正是呢,所以我還有個私心,也就大著膽子說了出來,求老夫人成全。若是我手藝當真不比那二姐,我便自當如她老娘所願那樣讓出了位置,若是她不過是個吹噓的,我卻是要那方婆子朝我賠罪。她昨日啐了我一臉,又捶打了我幾十下,我也不動她,不過要她自己扇臉回去。所謂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還請老夫人成全了我的這口氣。」

  老夫人笑道:「這確也不過份,又有什麼為難的。」說著便轉向了蕙心道,「你去找下元娘,叫她安排了下去,左右也是無事閑著,就今日了。」

  蕙心應了一聲自去找那姜氏了,六嫂這才站了起來,千恩萬謝,歡歡喜喜地退下了。

  卻說顧早在家,早上又新下了幾罎子的東西,一直忙到了現在,才空了下來和三姐柳棗扒拉著中午的飯,沒吃幾口,卻是瞧見自己那院子的門口來了個青衣小帽的人,看著倒像是個哪家的小廝模樣,也不在意,正要伸筷子夾那碗裡的菜,卻聽見那小廝嚷道:「這裡便是那方婆子的家嗎?」

  顧早急忙放下了碗筷出來,應了聲。

  那小廝打量了她一眼,這才道:「我卻是太尉府夫人派來的,說讓那方婆子家的二姐到府上走一趟。」

  顧早吃了一驚,道:「我便是二姐,小哥可是知道什麼事情?」

  那小廝見顧早容貌秀色,心生好感,便壓低了聲音道:「聽說你娘是惹了什麼事情,要被扇耳光了,你還是快隨了我去瞧瞧。」

  顧早大驚,飯也不顧得吃了,吩咐了三姐和柳棗兩句,便跟了那小廝出了弄道,見巷口已經停了個青布小車,說是夫人叫她坐的,也不多想,鑽了進去,那小廝便趕了車朝太尉府去了,到了那東北角的耳門,顧早下了車,跟那小廝走了段路,到了個影壁前,那小廝卻是停下了腳步,原來是到了內院口,他不能進了,早已有一個十七八歲和顧早相仿年齡的大丫頭模樣的人站在那裡等了,穿一個菊紋夾衣,素絨繡花裙,模樣很是俏麗。

  顧早謝過了小廝,見那丫頭望著自己,便朝她微微點頭笑了下。

  那丫頭似是一怔,也不言語,轉身便朝那垂花門進去了,顧早也跟了去。

  她方才一路過來,想問那小廝關於方氏的詳情,那小廝卻是除了扇耳光,其他的也不清楚。怕方氏真的已經惹了大禍,自己到時心裡沒底,見這丫頭似是個有點資歷的,便緊走了幾步跟了上去,問道:「這位姐姐,我娘本就是個粗人,我不知跟她提了多少次讓安生待在家中,她卻是不聽,也不知今日到底惹了什麼,府上竟是要我過來?」

  那丫頭便是老夫人身邊的那個蕙心,她平日裡本是個清冷的,只是方才瞧見顧早雖神色有些焦急,但竟是個出類拔萃的,遠不是她原本想像中的似她娘的那憊賴樣,心中便是對她有幾分好感,加上平日裡又有些不齒那六嫂的為人,當下便將午間那事稍稍提了下。

  顧早這才明白原來又是自己老娘人前誇口惹出的禍事,雖是有幾分惱意,也只能強壓了跟著那蕙心匆匆到了廚間。剛進去,卻是見到裡面竟黑壓壓的一群人,好不熱鬧,也未細看,那方氏早已一把抓住了顧早,臉便哭喪了下來道:「二姐,你今日可要給我爭個臉面,要不然你老子娘這臉皮就被人扒下踩地上了。」

  顧早狠狠盯她一眼,那方氏自知理虧,卻是仍揪住了她不放,巴巴地瞅著。

  顧早這才看向了廚間裡面的一堆丫頭僕婦,又瞧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大嫂,正叉了腰冷眼斜著自己,面上滿是不屑之色,想來便是方才蕙心提到的那六嫂了。再轉回眼,見方氏神情慌張,全不似昨日回家的那得意相,心便是軟了下來,歎了口氣道:「我總是會儘量的,又哪裡會想讓你打自己耳光子的,你沒臉可不就是我沒臉嗎。」

  方氏這臉就紅了起來,這才訕訕鬆開了手。

  不一會,卻見方才領了自己進來的那大丫頭蕙心過來了,望了廚間裡黑鴉鴉的人,眉頭蹙了起來道:「昨日夫人剛訓的話,一個個地轉眼就忘了,各自都沒事體了,來看熱鬧呢?」

  蕙心平日裡是老夫人身邊的貼心人,眾人自是知道她的厲害,一個個地立刻溜了出去,只一會便剩下了顧早、方氏、六嫂並兩個燒火的。

  六嫂面上堆出了笑道:「姐姐來了,卻不知老夫人夫人怎生安排的?」

  蕙心也不看她,只是淡淡道:「老夫人說了,既然這事都是那羊頭簽惹出的,你們便各自做了碗出來,待好了,我自會放在兩個盆子裡送了去,也不記名,讓夫人老夫人各自嘗了,再評定出優劣。」

  六嫂聽了,立馬便奔到了自己平日慣用的那一個小灶旁,占了過來,那手上已是開始飛快地挑揀起了食材。

  顧早見今日也只能與她分出個高低上下了,無奈歎了口氣,也到了邊上的另一隻灶台前,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想著怎生做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5:41 AM

第二十一章 紅白兩盆羹

  顧早到了東京的這段日子,早也知道了雞頭簽、鵝頭簽、羊頭簽的叫法,不過就是取雞、鵝和羊頭上的精肉做主料,配以食鹽和佐料做成的湯羹。

  她從前為廚多年,自是知道羊肉湯求的便是個鮮美,更不能有那腥膻之氣,只有慢火燉成白色奶湯狀才是其味的最佳之時,只是眼下卻是沒有時間慢慢做成那個,略想了下,又瞧了一遍廚間裡所列的菜蔬供應,便是有了主意。

  那方氏見一邊的六嫂面前已是堆起了滿滿登登東西,顧早卻是半天沒有動靜,早急得什麼似的,又不敢催,只是扯起了那燒火丫頭,自己坐了過去燒起火來。

  顧早想妥了,先便下了半鍋子的水,等著燒開,再取了個羊頭劈開,用尖刀取了精肉,細細切成了薄片,待水開了,先淋了些酒,再入了肉,待鍋內變血色,上面浮出了沫,才倒去了全部水,如此焯了,才又抓了條一邊缸子裡養的活鯽魚,去了磷腮臟洗淨,燒熱了鍋入油將鯽魚略煎,加了蔥絲、薑絲熗鍋,烹入酒,待聞到了酒香味時加入了了清水和羊肉片,撈出了蔥絲和薑絲,再取了幾根羊棒骨腿骨,洗乾淨了敲成幾截,一併丟了下去,複又淋了清酒,這才讓方氏大火燒開,又撇淨浮沫,再小火燉了起來,如此半個時辰,那鍋子裡的湯便已是成了乳白色,還未掀開鍋蓋,便已是聞到了濃濃的鮮香之味,顧早這才加了鹽,只取了羊肉和湯入盆,又撒了幾段小蔥在上面,那鯽魚早已是煨得只剩一副骨架了。

  邊上那六嫂的卻是配了羊腦,加醬油、酒釀、拌糖、花椒、南薑慢火熬成的,待顧早好了,她也是已經盛上了盆,自己聞著香氣撲鼻,面有得色地望了顧早那邊一眼。顧早只是淡淡一笑,也不說話。那六嫂做的自然也是好的,只是她方才無意瞧見那她往鍋子裡加了香醋,這羊肉性溫熱,醋也是屬溫,與寒性食物相配效果才好,而與羊肉這類溫熱食品同燒,不但會削弱那羊肉的食療作用,反倒會讓肉收緊乾巴,嚼起來口感粗糲。

  蕙心見這兩人都好了,這才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瞧了兩人的盆子一眼,一個是鮮香的奶白色,一個是馥鬱的醬紅色,當下也不說話,只是取了蓋子,各自裝入了一個食盒,這才叫了門口的兩個小丫頭,一人提了一個,朝著那老夫人的屋子去了,待進了屋子,這才瞧見裡面竟是熱鬧得很,不但姜氏在,便是羅三娘並另外的小妾和那幾個小妾出的姑娘也都在,原來老夫人也是個喜好熱鬧的,見難得有個和平日裡不一樣的事,便將這些人都一併叫了過來,說是湊個熱鬧。

  見蕙心進來了,早等得有些不耐的姜氏這才笑道:「不過是煮個湯,也要費這麼久,別說羊肉,便是那老虎肉,也有一大鍋好煮了。」

  老夫人撐不住一口笑了出來,眾人見了,自然也是跟著笑了起來,這偌大的屋子裡倒是其樂融融了起來。

  蕙心淨了手,親自端了兩盆子湯出來,放到了老夫人炕頭邊的矮幾之上,再掀開了蓋子,那屋裡立時便是飄出了一股子香味。

  老夫人瞅著面前這一紅一白的兩碗湯,笑道:「聞著倒是個不錯的,瞅著也是怪道好看的,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姜氏笑道:「喝上一口不就知道了。若要我說,日日裡見慣了油膩膩的,我倒是更喜這奶白的,漂了幾根綠綠的蔥片,看著就爽口。」

  老夫人點了下頭,接過了蕙心遞來的一小碗紅湯,喝了一口,微微點了下頭,再喝一口那白色的,卻是眼睛一亮,又喝了幾口,沒幾下竟是將這一小碗奶湯都喝淨了。

  那姜氏見她面帶滿意之色,早忍不住自己動手也撈了一勺白湯,喝了兩口,又嚼了幾片羊肉,這才笑道:「這湯馨香鮮美,肉卻濟楚細膩,難以盡其形容,我卻是頭一次喝到這樣的羊頭簽,倒不知那紅色的怎樣。」說著便也喝了一口,嚼咽了下去,才搖了搖頭:「雖也是個好的,只是和這白湯想比,卻是只剩了一股子醬料的味,吃不出羊肉的滋味了。」

  老夫人亦是點頭,冷不丁見邊上的個個有些垂涎的樣子,啞然失笑,叫了蕙心和蘭心分在小盞裡,每人送去了一碗,吃了後無不叫好的,最後評定了下來,竟是個個都指著那白湯為妙。

  姜氏這才看向了蕙心笑道:「你倒是忍得住沒說,那白湯可是顧家的二姐做的?」

  蕙心道:「這可奇了,這湯裡又沒個名號的,夫人竟如何能一猜便準?」

  姜氏搖了搖頭道:「這又有何奇,那六嫂做菜,素日裡十個有九個是紅的,這白湯必定不是出自她手。」

  蕙心這才笑了起來道:「什麼都瞞不過夫人的眼,這白湯便確是那顧家的二姐做的。」

  老夫人歎道:「卻原來那方婆子也不是個淨誇口的,她家女兒果然是會燒菜的。」

  羅三娘昨日吃癟,不敢對姜氏表露,卻是與那方氏結下了心病,見老夫人誇讚,忍不住笑道:「便是會燒菜,想來也必定和那娘一樣,是個粗貨。」

  蕙心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小奶奶這回卻錯了,那顧二姐不但是個伶俐的,站出來樣貌竟也周正非常。」

  老夫人一聽便來了興趣,笑道:「這卻要看看了,你去將那顧二姐叫了過來。」

  蕙心脆生生應了一句,這才轉身打了簾子出去。

  卻說那廚間裡六嫂一邊翹了腿坐著,一邊聽那邊上婆子們的奉承,又冷眼瞅著方氏和顧早兩個,想著那白汪汪的湯水看著就是個滋味寡淡的,哪裡比得上自己的大料,心中篤定,又想著等下便要看方氏掌自己的嘴,那臉上便已是露出了笑意。

  顧早懶怠理會那六嫂,見方氏在那裡又坐立不安的樣子,也不去睬她,心想今日若是贏了最好,立時便要讓那方氏辭了工跟自己回去,便是真的輸了,讓她吃點苦頭以後長個記性,也不是件壞事。

  正想著,卻是瞧見那蕙心已是重新出現在了廚間門口,六嫂動作快,旋風似的已經刮了過去,點頭哈腰地問道:「可是結果出來了?」

  蕙心看她一眼,只是微微一笑,這才看向了顧早道:「老夫人讓你過去了。」

  方氏面色大變,扯了顧早悄悄道:「二姐,那個人的湯,紅紅油油的瞧著便是不錯,你那個卻是白花花的看著就沒滋味,莫不是判你輸了要過去訓話?你千萬莫要再犯倔強,我面皮厚,便是照了約定刮臉也是無礙。」

  顧早苦笑了下,輕輕拍了下她手,也不說什麼,跟了蕙心出去,一路過去,蕙心見她面色如常,竟是始終沒有開口向自己探問什麼,心中對她不禁更是起了絲佩服之色。

  到了那老夫人在的暖閣前,蕙心親自給她掀了簾子,這才帶了進去。

  顧早一眼卻是看到了一堆的女人,除了正中歪著的那個老婦人和一邊侍立的一個中年婦人,其餘都是打扮的花花綠綠的鶯鶯燕燕,又瞧見那老婦人身側的小幾之上那兩盆子羊頭簽,紅色的那盆湯料尚在,奶白的卻是差不多只剩了個底,心中便已是明瞭了,當下微微一笑,朝著那老婦人行了個禮。

  「你便是那方婆子家的二姐?」姜氏看著她笑問道。

  顧早應了聲,那老夫人已是點頭笑道:「看著果然是個精神的,你老子娘倒也沒有白白的誇,這羊頭簽味道確是不錯,你倒講講怎生做的?」

  顧早道:「羊肉羹講求的便是個味道鮮美,本是需要慢火熬制兩個時辰的,只是今日有些急,所以我便入了鯽魚和幾根羊腿骨同燒,取魚的鮮和骨裡的髓味,除了清酒和鹽,也不加別的調料,取的便是個本味,不過是個取巧的法,當不得真。」

  姜氏搖頭歎道:「你這心思倒是巧,自古魚羊為鮮,只是我們府裡竟是日日做那濃湯大料的,原來都是糟踐了東西。」

  顧早看了下那六嫂的紅湯,只略略一笑道:「府裡六嫂確是個大廚,那羊肉也是燒得頂好,今日不過是我取了個巧,老夫人夫人又是第一次嘗了我的這個湯,所以才湊巧對了胃口,我不過只是會鄉野的小菜,哪裡比得了六嫂的手藝。」

  老夫人點頭道:「難得你菜做得好,還是個懂理的,那六嫂先前便是說了若是今日比不過你,她便自願做了二廚,你可願意到我府上做菜?工錢自是不會短了你的。」

  顧早急忙道:「老夫人賞識,我是萬分感謝的,只是自知手藝實在是入不了大堂之雅,哪裡能擔當得了貴府的大廚之責,六嫂也不過是一時發的話,她應是伺候了老夫人多年,想是早已對了老夫人的口味,此時換了人,只怕反倒是不利。」

  顧早剛說完,便見一個打扮得妖妖嬈嬈的年輕婦人望著自己冷笑著開了口道:「老夫人賞識,便是抬舉了你,你倒是扭扭捏捏做起了態,端的讓人看不過眼去。」

  顧早只淡淡一笑,不等她開口,邊上那姜氏便已是橫了那人一眼,這才看向顧早道:「你的手藝確也是不錯的,既是不願來我府上長做,也不好勉強,只是過些時日便是老夫人的壽誕,到時若是需要人手,只怕還是要你來幫下的。」

  顧早知那姜氏已是給了自己面子,這再推脫了去,只怕真會惹惱,心中雖是有些不願,面上卻也只得露出了笑,應了下來。

  那老夫人這才露出了笑,看著顧早道:「你今日既是贏了這個彩頭,也不好叫你空手回了去,要什麼獎賞的,只要我府裡有,你儘管提了出來。」

  顧早本想辭了去,再一想,便又笑道:「確實是要求個恩典,是我那老娘的。」

  老夫人笑道:「你只管道來。」

  顧早這才說道:「我那老娘從前在揚州鄉下便是個挑唆惹事的,日日裡吵得四鄰雞飛狗跳的,沒奈何才背土離鄉的遷到了京都,她本就是個不安生的,我怕她留在貴府會再生事,且我老娘從前在田裡做得狠了,身子又有些弱,我便想著將她接了回去安置家中,一來少生些事體,二來讓她也得個頤養天年。既然老夫人這樣說了,我便大了膽子,還請老夫人准許我領了她回家,府上另尋個穩妥的填了她的空。」

  老夫人聽罷,對著姜氏歎了口氣道:「難為她一片孝心,只是也不好叫她老娘白做,你叫賬上去支了她工錢,再加一份,從我帳上扣。」

  姜氏笑道:「看娘說的,不過是些須小錢,我便出不起嗎?哪裡還要娘出。」轉頭便吩咐了蕙心一聲,那蕙心笑應了聲,自己出了去。

  顧早暗地裡籲了口氣,這才朝著老夫人和夫人又行了個辭禮,得了准轉身正要退下,卻是聽見門口簾子外響起了個丫鬟的聲音:「二爺、小公爺來給老夫人問安了。」



第二十二章 托找食檔

  那丫鬟聲音剛落,門簾便已是被掀起,一前一後進來了兩個人。 顧早一眼瞧見了當先的那個,青衣緞袍,居然正是那和自己兩度見過面的大鬍子男人。

  她吃了一驚,只是轉念間,已是讓到了一邊,低了頭匆匆便朝門口行去。

  那楊昊與顧早一個照面,便已是有些愣住,尚未回過神,顧早已是擦肩而過了。

  後面跟進的那小公爺楊煥,便是那日的那小霸王了,本是未注意邊上這藍撲撲一身的人影,只是見前面的楊昊停了腳步擋了自己的道,便也無意往邊上溜了一眼,一下子卻是睜圓了眼,指著顧早失聲叫了起來:「咦,你不是那日的那個……」

  顧早只作未聽見,眼見著那手已經沾到了門簾,衣袖卻是被那楊煥牢牢扯住了,這才無奈轉過身來,對著他微微一福,面上淡淡道:「小公爺只怕錯認了人。」

  這一場卻是早已落入了人眼,姜氏忍不住道:「煥兒,你這樣拉拉扯扯地像個什麼樣子,巴巴地送你去那太學念書,書沒進心,都念到腸子裡去了。」

  那老夫人卻是對楊煥招招手,笑眯眯道:「你果真認得她?」

  老夫人如此發問,這楊煥卻是猶豫了,又瞅了眼邊上那面上似是罩了薄薄一層寒霜的自己的二叔,怕扯出了自己當日的醜事被責備,只得鬆了手,訕訕地笑,那眼睛卻是仍骨碌碌地盯著顧早的臉轉。

  顧早心中厭煩,見他鬆脫了手,也顧不得多看一眼,打了簾子便出了這暖閣,迎面送來一陣帶了寒意的風,卻是覺得心中這才鬆快了些,朝著方才來時的路,往那大廚間匆匆去了。

  這大鬍子和那小霸王竟然是這太尉府上的!顧早一路走一路思量,東京城雖是大,未想竟也會這樣繞到了一處。那方氏顧早本就不想讓她在這摻和,現在見到了這兩個人,更是一刻鐘也不願多耽擱,恨不得立馬扯了便要送回家中了。

  顧早進了廚間,不見了六嫂,想是半日裡得不到消息熬不住去哪裡打探了,只那方氏還呆呆站在那裡,見到顧早進來,上去一把拉住便是問道:「二姐,可曾有為難你?」

  顧早拉了方氏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娘,我素日裡對你不知說過了多少回,到了人前,忍一忍,吃不盡,你卻是都當耳邊風。如今這菜燒了出來,我又哪裡比得過她,被叫去好一頓訓斥。本還是要刮你耳光子的,只是老夫人心善,說你年紀也大,這臉還是要給留的,耳光子可免,只是你也不能在此做了,立刻便要抬腳跟我走路。」

  那方氏聽耳光子不用刮了,心中這才稍稍定了些,等又聽說這飯碗被砸了,雖是有些不捨,卻也沒奈何,只得嘴裡嘀嘀咕咕了地跟了走了幾步,突地想了起來道:「二姐,我走路便走路了,只是做了的那工錢卻是要算的。」

  顧早站住了腳,歎了口氣道:「娘,你今日留了個臉回去就已是大好了,惦著這點工錢做什麼,還是快些跟我走了,免得等下主家反悔,你要當眾刮臉沒臉皮了。」

  方氏抵住了腳,怒道:「刮臉便刮臉,那工錢卻是我辛辛苦苦做下來的,為何要白白丟了去?」

  顧早怕那小霸王趕來生事,想著立刻拉了方氏走,方氏卻是死活不願,嘴裡只念著自己的工錢,兩人正扯著,顧早遠遠地便瞧見蕙心手上包了塊帕子,正笑吟吟地走了過來,沒奈何只得鬆了手,幾步到了蕙心面前,壓低了聲音道:「還請休要在我娘面前提我勝了的事。」

  蕙心一怔,雖是有些不解,但她也是個通透的,當下也不多問,只是站住了,將自己手上的帕子遞給了方氏,笑道:「方家嬸子,這卻是我們老夫人和夫人結給你的工錢,是你應得的整雙份,我見大錢重,給你兌了兩銀子和幾個散錢。」

  那方氏呆呆地接了,猶是夢中般地緊緊攥著錢,顧早笑道:「娘,這是老夫人夫人仁慈,你既得了工錢,這便快跟我走了。」

  方氏掂了掂手中那沉沉的錢,醒過了味,這回卻真的怕主家反悔,不用顧早說,當先自己便匆匆朝了那東北的耳門去了。

  顧早苦笑了下,謝了蕙心,這才趕上了方氏,兩人出了這太尉府,等回了家中,也已是天黑了,三姐和柳棗已經是去支攤子了。顧早讓方氏在家歇了,自己便也趕去了,等賣光了收攤回家,各自收拾了睡下,耳朵邊便已是聽到了遠遠傳來的這東京城裡夜間巡防走水的敲梆聲了。

  這屋裡已是用兩塊板搭起了個大通鋪,身邊的三姐和柳棗很快便入睡了,躺在外側的顧早聽著外間裡傳來的方氏的鼾聲,卻是有些睡不著。一會想著白日太尉府裡再次遇見的那人當時望著她時的那個神色,一會又想著自己計劃了有段時日的那事,翻來覆去了很久,心裡煩躁了起來,忍不住便披衣坐了起來,點了油燈,伸手將藏在床底那堆磚裡的小罐子扒拉了出來,清點著裡面的換過來的銀子。最後數下來,統共卻是已經有了將近五十兩的數目了,也就是差不多五十貫的錢,雖不多,但在夜市上開個食檔,想來應是夠了。

  心中打定了主意,便覺痛快了些,輕手輕腳將罐子放回,噗地一口吹滅了油燈,這才爬上了鋪,睡了下去。

  顧早這邊遲遲沒有睡著,那太尉府的南屋書房裡,此刻卻也是有個人仍是秉燭坐在案前,手上拿了卷書,卻是半日裡沒有看進去一字,也不知在想著什麼。良久,才隨手丟下了手上的書,回了自己臥房,卻瞧見一片燭色中有個丫頭正坐在那桌邊,正是他此次回來後老夫人派了過來伺候的繡心。

  那繡心今晚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領口微微地外掀,遠遠地便聞到了一股子香粉的味道,見楊昊站在了門口,急忙笑著迎了過來,到了跟前一步遠的地,卻又停了下來,微微垂了頭,露出了耳後一段白嫩嫩的脖頸,怯生生道:「二爺,知你平日在書房裡不喜人進,所以也沒敢過去打擾,特意給做了八寶羹,連老夫人嘗了都說好的,我方才熱過的,伺候二爺用了可好?」

  楊昊微微地皺了下眉,卻是淡淡道:「羹留在桌上便可,你自下去歇了。」

  繡心用貝齒微微地咬住了紅唇,抬起了眼,水汪汪一片地望了過來,柔聲道:「二爺,老夫人讓我過來伺候的,若是二爺不滿意,只怕老夫人知道了會責怪的。」口裡說著,那身子便已似軟得沒有了骨,貼了過來。

  楊昊側身已是讓過,頭也未回,到了那南窗推開窗格,這才覺著滿室那讓人窒息的香粉味淡了些。

  繡心呆呆站著,眼裡已是閃出了淚光,突地一陣涼風湧了進來,她穿得薄,禁不住抖了一下,見楊昊竟是連眼角也沒閃向自己,跺了下腳,這才怏怏地轉身去了。

  楊昊望了眼桌上那碗子花花綠綠的八寶羹,突的想起了那日在金明池邊守道堂裡吃過的那頓蟹酒和那一盆子淨手用的綠汪汪的菊花湯。原本以為是石家娘子做的,待過幾日他想再去饕餮一番,卻被告知原來是出自那學堂裡新近進學的顧青武家的二姊。

  顧二姐,那個那日他在馬上,她在地上,一路送進了西水城門,今日卻又在自己家中碰上的小婦人。

  他在心裡念了下這個名,眼裡閃過了一絲淡淡笑意。

  此時的顧早已是迷迷糊糊剛要入睡了,驀地打了個寒噤,睜了下眼,抵不住睏意襲來,又睡了過去。

  顧早第二日起來,那方氏已是在吭哧吭哧地洗刷蘿蔔了,她到了隔壁沈娘子的門前,叫了幾聲,沈娘子早笑著迎了出來。原來顧早是想托她幫著打聽下那州橋一帶一長溜用棚子搭出的夜間食檔的攤位有沒要出租或轉讓的。

  「嫂子日日在酒肆裡,想必那消息也是靈通得緊,若是哪天聽見有空了出來,還請告訴我一聲。」顧早笑著說道。

  沈娘子卻是有些驚訝問道:「二姐,那些個食檔雖是白日裡拆了棚子,夜間才出來做生意的,只是那租金卻是不低,你賣醃貨隨便哪裡都可,這租金就省了一大筆,為何要專門弄個棚子?這卻叫人不懂了。」

  顧早笑道:「嫂子有所不知,那醃貨雖是走俏,只終究是個利微的。我想著弄個稍微大些的,那街面的鋪面是不敢想的,只是指望著那搭起來的棚子應是租價稍低些,若是有個,既賣那些個醃貨,再則也賣些麵食,想來進項會大些。」

  沈娘子聽了這話,點頭歎道:「你想得倒是不錯,只是未免辛苦了些。」

  顧早笑眯眯道:「辛苦卻是不怕,只是麻煩嫂子幫我留心下了。」

  沈娘子自是滿口應承了下來,顧早謝過了,這才轉回了家去,那方氏早支起耳朵聽見了方才的對話,扯住了顧早又要刨根問個清楚,顧早無奈,這才解釋了道:「娘,那州橋一帶南去密佈酒肆食店,夜市裡買賣日日做到三更,比這西街的更要熱鬧些,我想著在那租個攤子賣些飯食和醃貨,進項應是比現在要好些。只是租金應是貴得緊,若是我那裡不夠,只怕還要你幫下呢。」

  方氏低頭尋思了半晌,才咬牙道:「我如今是個沒事體的,青武進學,日後那花銷還不知要填進去多少,三姐又是個沒半分嫁妝的,你若是真覺得妥,我便是出些也沒打緊,只是就怕那錢都打了水漂,日後當真便要全家勒緊肚皮了。」

  顧早見她竟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很是驚訝,心中也是有些感動,當下笑道:「娘,我的手藝,雖是入不了昨日那太尉府裡貴人的口,只是這州橋夜市裡去的,多是平頭百姓,想來還是吃得中的。」

  方氏道:「倒也是,想當初在東山村一帶,哪個提起你的手藝不是誇讚的?也就偏偏那些個見不得面的貴人們嘴刁。」

  顧早笑了下,也不說破,自己轉身又醃起了蘿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5:57 AM

第二十三章 五香八珍麵

  那沈娘子不過第二日便有了消息。

  卻也湊巧,說正有一個田寡婦,本是與東京毗鄰的京東西路應天府人氏,原本租了攤子夜間在那裡賣水飯熬肉已經數年了,因了兒子今歲的回鄉秋試中了舉人,鄉里便有那四五等的下戶帶了薄田來投奔。她兒子嫌老娘再賣水飯傳回鄉裡落臉,便叫關了攤子回鄉享福。那田寡婦自是聽舉人兒子的,只是已經付了一年的租金給那攤主,如今雖是離年底只剩兩個多月了,也指望著能將那剩下的租金收回,正托了人到處問詢,沈娘子一打聽,便是搭上了線。

  顧早聽了倒也歡喜,趁白日裡那沈娘子也無事,兩人便結伴去找了那田寡婦,等看到了地,才知道原來是這一長溜食檔最裡面的一個位置了,有些偏僻,地方也窄小,那租價卻是和外面的相差無幾,不過只稍微便宜了些,一月五貫,一年便要六十貫。

  那田寡婦原本就急著脫手,知道自己這位置不好,且快趕上年底了,攤子也不好轉租,托出了信兒已經七八日,好容易見到一個主顧上門,一心便想做成了。見顧早有些猶豫的樣子,也不咬著價格,只說十貫,外帶那些桌椅碗碟什麼的都一併送了。

  那些東西顧早方才在那田寡婦家中便是已經看到了,都是些破舊的,抵不了幾個錢,只有那個像板車那樣底下裝了兩個軲轆可以推著走的爐灶還是中意的,又瞧見那田寡婦還有個小的太平車,雖是舊了些,但也當得用,當下便敲定了,另再多付一貫,連那太平車也一道要了,又讓她去知照下攤主,次日再交易。

  第二日,顧早叫了方氏一道,到了那田寡婦家中,給了十一貫錢,又將那器物家什的都搬上了那太平車裡,一路回了家中。

  待放妥了東西,她這才拿了自己昨晚列出的需要添置的東西的單子,叫了三姐一道去了那集市鋪子一一採買了過來。不外是些新的碟盞鍋具面案小煤爐並一些食材和各色麵粉,按了所需各自處置了,再自己去了些大大小小的酒肆食鋪,留心看了裡面的價錢貨色,又趁了青武休沐回來,捉住讓仿照了現時酒肆裡掛出的一塊塊菜牌,在板子上書了諸多麵名和價錢。如此忙活了兩三日,終是覺得萬事妥當了,這才叫了全家,定了明晚便要去那州橋夜市開張。

  蘿蔔西施要到州橋夜市擺麵檔,這消息經了沈娘子的口,這兩日早就傳遍了西街夜市。便是賣醃貨時也時有人過來探問。顧早自是一一應了,笑著讓人明日有空過去了捧個場,一律送份醃菜,麵算半價。眾人自是滿口子的應了,一時那老榆樹前倒也熱鬧非凡。只是貓在後面的方氏聽了有些不喜,待人少些了,悄悄扯了顧早道:「二姐,若這許多人都湧去了,你當真要如此,那豈不是虧空了?」

  顧早笑道:「娘,開了張的當日,就只怕冷冷清清沒人上門,人家願意過來也是給了面子願意抬我,不過一晚,便是全都白白送了也吃不垮塌,何況那麵還是照半價收的?」

  方氏聽了,這才閉了嘴不語。

  卻說第二日,除了進學去的青武,方氏、三姐和柳棗三個都是精神抖擻眼巴巴等著天黑,只顧早忙著一人和麵並熬制那澆麵的湯料。好容易挨到了申時中,東西都早已是收拾到了太平車上放置妥當了,方氏這卻才扯住了顧早,有些不放心地問道:「二姐,這木牌子上的麵,瞧著各色各樣閃花了眼,你當真都會揉做?」

  顧早笑而不答,只是和三姐柳棗一道推了那太平車,方氏獨個推了爐灶並一些柴火,一起出了門。

  等到了那州橋夜市,邊上的各色食攤也是已經紛紛開始搭爐起灶了,見到顧早一家將東西都停在了最裡面,便是已經知道了原來這便是接過了那田寡婦水飯攤的一家人。京裡民風豪俠,人大多熱心,雖是陌生,卻也都紛紛過來招呼,又見她一家沒個男人,也有自己設好了攤子過來幫忙的,一陣手忙腳亂,桌椅在攤子前的空地上擺了兩三張,爐裡起了火,案板架了起來,那預先燒好的幾鍋子湯料也在一邊新添的幾個小煤爐上熱了起來,那幾斛子清水則是從專門給這些個食檔送水的車上買的,一斛不過七八錢。

  顧早環顧一圈,見終是都打點妥當了,她自己也是包了頭髮,圍了裙兜,只等客人上門了。

  等天色暗了下來,這夜市的街道上便是人來人往漸漸熱鬧了起來。周遭各攤那賣鴨頭、肚肺、鶉兔、鳩鴿野味、湯骨頭、胡餅等各色茶飯的都燃起了明杖燭火,顧早家的攤子也點了明晃晃幾根孩童手臂粗的油燭,卻也是映得一片亮堂堂。

  那些街坊和西街夜市的一些老客果然是個熱心的,沒多久,便是陸陸續續地尋過來了好幾撥,卻是都圍在了顧早懸掛在攤子前面橫桿上的一塊塊木牌子前看了起來,其中一人便笑問道:「蘿蔔西施做麵,我們自是要嘗一碗的,只是老大的字不識一籮筐,也不知道你這都有些什麼麵?」

  不待顧早回答,那邊上另一個稍微識得幾個字的便已是依次大聲念道:「五香麵、八珍麵、冷燒麵、素麵、水滑扯麵、寬麵、煨肉麵、裙帶麵、鏖麵……」

  不待那人念完,方才那發問的便忍不住道:「蘿蔔西施,這五香八珍的,卻是第一次聽到,有個什麼花頭?」

  顧早笑著對眾人道:「這兩種卻是我的招牌麵了。麵食大抵都是以油、鹽、醬、醋等佐料入於麵湯,湯有味而麵無味。我這五香麵卻是用椒末、芝麻屑二物拌入乾粉,以醬、醋及煮蝦的鮮汁三物傾倒一處,充拌乾麵之水;那八珍,乃是雞、魚、肉三物之肉晾乾,與筍片、芝麻、花椒、香蕃四物,共磨細末,與鮮汁共為八珍,加醬醋和麵而成,此兩種面都是拌得極勻,擀得極薄,切得極細,然後入滾水下之,則味盡在麵中,再憑了個人喜好澆了慢熬而成的雞汁、羊湯、或用鮮天花、鮮菌、蘑菇、蒿熬成的清湯,再配幾根我家自製的酸醃菜,便可以細細咀嚼了。」

  顧早話未說完,那圍了聽的一幫子街坊老客嘴裡便已是泛出了唾液,當下便紛紛搶了位子坐定,叫了各自中意的湯料麵。顧早吩咐了方氏架起了火來燒水,自己便到了那案板前將那早已揉搓好的麵團擀了,再細細切成條。眾人見她手法竟是飛快,出來的麵轉眼已是成堆,抖開了一條條粗細勻稱,都已經先喝起了彩。待那淋了各色湯汁澆頭的麵上了桌,又每人送了碟醃的蘿蔔,竟是只聽見了西裡呼嚕一片的吃麵聲,到最後竟是連那湯汁都喝了個光。

  路過的見這新開的麵攤幾張桌子上滿登登坐滿了人,無不滿口子的稱讚,鼻子裡聞到了那一股子的湯香,又聽柳棗吆喝著開張半價外加贈送醃菜,一個個便都過來了吃,沒位子坐的,便乾脆端了碗站著,只把顧早三姐幾個忙得是喘不過氣。不過一個多時辰,卻是把準備的麵和湯料並那醃菜都用了個精光,還是有好些人沒吃到巴巴地等著。顧早急忙陪了笑臉打發了人,心知今日這東西備得是有些少了。

  起先來捧場的那一撥街坊老客吃了也便早散了,見東西既賣光了,顧早一家便早早地收了攤,又將那傢伙器具收拾了放回在太平車上,這才與邊上的告了聲別,提早往家裡去了。

  一路上三姐和柳棗便不用說了,自是興奮得嘰嘰喳喳個不停,便是那方氏,也是樂得不行,直道今日來吃麵的竟是多得出奇,只盼日後夜夜如此。

  第二日顧早卻也沒有多備許多,只是比前次稍多了些。等一家子又起了麵攤,今次不用吆喝,那過來吃麵的便是絡繹不絕的,顧早那手上也是一直忙個不停,直做到遲二更,眼見著夜市要關張了,這才收拾了回去。如此不過十來日,這常來逛夜市的人十個中便有七八個知道了這食檔到底有一家麵檔,不但麵韌湯美醃菜香,便是那主燒的竟也是個號稱蘿蔔西施的美嬌娘,都道天氣日漸嚴寒,吃上那蘿蔔西施親手做的一晚羊肉八珍麵,全身上下便是連細毛孔也要舒坦了起來。

  這日晚間,顧早和往常一樣正忙著下麵,突地卻是覺著自己的攤子前有些不對味,抬眼一瞧,那正在吃麵的幾桌子客人竟都將錢放在了桌子上,連麵也沒吃光,便一個個地溜走了,再往前瞧去,卻是吃了一驚,那站在那裡穿了一身油亮亮綠袍子,身後跟了兩個家人的,可不就是那個太尉府裡的小霸王楊煥。

  那楊煥見顧早抬眼看到了自己,早笑嘻嘻地幾步跨了進來,大喇喇坐在了板凳上。

  正蹲著洗晾碗碟的柳棗一眼便認出了這小霸王,早嚇得面色發白,把臉朝向了裡,那後背卻是瑟瑟抖了起來。

  顧早略皺了下眉頭,心知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自己一家只是幾個婦人,當下便也收了惱意,面上帶出了略微的淡笑,上前一步問道:「客官要吃什麼麵?」



第二十四章 二姐的三不賣

  楊煥涎了張臉,瞅向了顧早,見她那俏臉被四周火杖的光映成了紅撲撲一片,俏麗可愛,早是酥了半邊身子,笑迷迷道:「你這各色麵等,都給我來一碗嘗嘗。」

  顧早也不惱,只是笑咪咪道:「這可不巧了,我這鋪子雖小,也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叫做三不賣。」

  「不就是個麵檔嗎,哪裡來的這麼多規矩,何為三不賣?」楊煥翹起了個二郎腿,斜了眼問道。

  顧早不緊不慢道:「不賣貴人,不賣小人,不賣那飽腹之人。」

  楊煥睜大了眼,奇道:「這倒是第一次聽到,又作何解?」

  顧早看他一眼,這才說道:「貴人吃慣了那珍饈美膾,我這卻不過都是些粗食,只怕會哽了貴人的喉,此不賣貴人;人本不分君子小人,卻有君子行為與小人行為之分,我雖是個女流,卻也素來仰慕那君子行為之人,這麵雖粗,也是我用心做的,自是不願入了那小人之腹,此不賣小人;至於那飽腹之人,分明就是撐著了才過來尋消食的,我卻也不賣的。」

  那楊煥一呆,尚未開口,顧早卻又已是笑著接口道:「我瞧您衣飾麗都,相貌不凡,雖是個貴人之相,也是不合我這小麵檔的第一條,只是一見便覺滿面英氣,想來也是個謙謙的君子,自不能與那存心滋事的小人可比,若是此刻也非飽腹,我倒願意破個例,給您也做碗我這的招牌羊湯八珍麵。」

  這楊煥綽號京都小霸王,平日裡最喜的便是鮮衣怒馬地帶了家奴前呼後喝地上街,欺下男霸個女的,這州橋夜市的人,哪個不認識他。此刻見他如此大搖大擺地進了顧早的鋪子,心知必定是來尋事的,雖是不敢開口,卻也一個個地圍了過來看,心中無不替她有些擔心。

  此刻見顧早竟是不慌不忙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個個暗地裡都是笑破了肚皮,面上卻是忍著,只是拿眼瞧著那小霸王。

  那楊煥自從那日在府裡再次碰見了顧早,當時那心便似貓抓了起來癢得厲害,熬住了聽完那紅白兩盆羹的典故,好容易才出了他祖母的暖閣,一溜煙便趕去了大廚間,卻是早已人去無蹤,只剩下六嫂一個對他點頭哈腰的。自那日後,他這心間便落了個病,日裡夜裡那眼前閃的竟都是顧早的一張臉,早叫了自己的狗腿子去打聽消息了,今日方得知她在這州橋夜市有個攤子,按捺不住便已經晃了過來。

  這楊煥平日裡無賴慣了,在家雖是得了老夫人的疼愛,但那太尉的爹楊瑞,卻是見了他便沒好臉色。前兩個月大相國寺重陽菊會裡,因了他調戲個從六品右司員外郎家的女眷,被御史大夫連帶著他那太尉老子一狀給彈劾到了皇帝面前,後來雖是彈壓了下來,到家中卻也是被他爹好生責罰了一番,又給送到了那常年在揚淮一帶的叔父楊昊處躲避風頭,因了府上老夫人的壽誕近了,這才跟了楊昊回來的。所以被罵是家常便飯,這被人當眾贊為滿臉英氣的君子,生平倒是第一回。楊煥心中雖也有幾分明白顧早的用意,只是拿眼溜了一圈那麵檔前已經圍了過來的眾多人,也只乾咳了下,把那二郎腳放了下來,板了臉點點頭道:「聽你說來,倒也是個理,那便做碗來看看。」

  顧早扭過了臉,叫已經呆了的方氏起了火,自己便果真給下了八珍麵,又澆上了羊湯佐料,堆得滿登登的一碗,親自給端到了楊煥面前。

  楊煥過來,哪裡是為了吃麵,腹中也早已是吃飽的。只是方才顧早既已給他壓了頂高帽,又見她笑吟吟地將面送到了自己桌前,便也只好拿了筷子一口口吃了下去,到最後只撐得是堵到了喉嚨眼,這才算是勉強吃完了。

  「客官若是覺得尚可入口,再來一碗?」顧早笑問道。

  那楊煥忙不迭地站了起來,晃了晃手,摸出塊碎銀子,噗一聲丟到了桌上,瞪了那些還在看熱鬧的人一眼,早有那帶來的兩個家奴給分開了條路,低了頭匆匆便要離去,偏還聽見身後傳來了顧早的聲音:「這位客官,您給的錢多了,改日再來吃,就不收錢了。」

  那看熱鬧的忍不住,都是哄堂笑了起來,楊煥有些惱羞,張了嘴正要罵那些笑的人,突地卻是瞧見那個站在最外面此刻正冷眼瞧著的,不正是自己的二叔楊昊?這嘴張開了便是立馬合上,垂了頭到了楊昊跟前,訕訕地道:「二叔,你怎的也在此處?」

  那楊昊方才不過是與京裡的一個舊友在這附近的會仙樓聚了回去,見這州橋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一時興致所發便將馬丟給小廝,自己閒步逛了過來,卻恰是瞧見了侄兒那綠油油一身的人影,怕他又惹事端,這才一路跟了過來的,卻未想那顧二姐竟在此開了個麵檔,方才那一幕,自是盡數已經落入了他眼中。

  聽楊煥問自己,他也不答,只是抬眼瞧了裡面的顧早一眼。顧早這才注意到了他,不過只稍稍一愣,便收回了目光,面上帶了笑,卻不是給他的,是在招呼那些客人進去吃麵。

  楊昊這才看向楊煥,哼了一聲道:「昨日聽你父親倒是在我面前提起過,若是再生個事端,等府裡的喜慶過了,就將你送去勃泥(文萊)、麻逸(菲律賓)的船上歷練下,我那倒正好有商船下個月過去,也是順道的。」

  楊煥唬得面色都變青白了。這隨船出洋,雖則如今早已不是個稀罕事了,只是他從前不曉得其中厲害,吵著跟出去過一趟,不過幾日新鮮,之後便是長達數月的海上風吹日曬,枯燥無味,又染了瘧疾上吐下瀉,差點把命都丟了去。此時聽到這話,哪裡還敢多說什麼,縮了頭便匆匆離去。

  楊昊站著,又看向了顧早方向,見她家那攤子裡此刻又已是滿了客,她正忙著低頭切麵,那鼻頭上有片雪白,想是方才不小心沾了麵上去,看著倒覺更是可愛,強忍著才沒過去。正躊躇著,卻瞧見邊上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已是笑嘻嘻伸出了手幫她擦去,她朝那丫頭莞爾一笑,楊昊卻是覺著直直笑進了自己的心窩子,那裡竟是有些微微發起了顫。

  明日叫人去打聽下這個顧二姐……

  他一路往回走的時候,心中模模糊糊地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

  顧早方才看似忙著招呼客人,實則那眼角都在留意這一對,見那小霸王不知道被說了句什麼,垂了頭喪氣離去。又見那大鬍子立在那裡似是盯著自己看了自己一會,終也是走了,這才鬆了口氣,心裡暗自求著再也莫要與這兩人和那太尉府打照面兒了。看那柳棗,也是這時才回過了臉,面上猶帶了驚懼之色,三姐過去撫慰了幾句,她看起來心神才稍稍定了下來。

  只是這天總不遂人願。

  第二日,方氏無事兜了雙手出去閒逛,二姐和柳棗被派去了採買些東西,顧早獨個在家中燒著晚間要用的湯料。因了近來生意大好,每日裡不但麵都賣得精光,便是那醃蘿蔔菜蔬的,不少客人吃完了麵也是捎帶,所以東西便也備得多了些。正忙著,卻是聽見自家小院外響起了個脆亮的聲音,叫的正是自個的名,抬了頭瞧去,居然是那太尉府裡的蕙心,不過此刻面上垂了個幃笠。

  顧早來此近半年,知道此時的婦女並無那禁足深閨的規矩,尤其逢了那元宵、冬至、寒食等官府規定放假三天的節次裡,京裡無論是那有品位的高門命婦還是平頭小戶裡的,都是呼朋引伴了紛紛出來遊玩的,便是平日裡的那酒肆食鋪中,也時有婦女獨個過去叫了一角子的酒慢慢喝著的,並無人會因此側目。

  只是這蕙心,卻是那太尉府誥命老夫人身邊得力的人,平日裡差遣的事情哪裡用得上她,此番她卻是親自過來了,雖未開口,顧早心中便已是明瞭,雖是有些不願,卻也無奈,再則她對這蕙心又是有些好感的,當下便笑臉迎了出來。

  待那蕙心一開口,果然便是說到了老夫人壽筵的事,說是十一月二十,冬至前的兩天,離現在不過七八日了,叫顧早早些過去好準備。

  顧早有心辭去,只是那日在太尉府裡推不過已是應了下來,本以為那姜氏也不過是說說的,不定過後便忘,哪知今日竟是將蕙心也派了過來相請,無奈只得點了頭,應下了明日便去那太尉府上道個詳情。

  蕙心見顧早應了,這才笑吟吟地往外走,經過那一溜子的醃缸時,皺了下鼻子看著顧早,笑道:「酸溜溜的怪招人口水,聞著倒像是那醃的蘿蔔菜頭?」

  顧早笑道:「不過是我瞎弄的,都只是些粗糲的東西。」

  蕙心卻是站著不走了,笑道:「這個味聞著倒是讓我想起小時我那鄉下老娘醃的東西,怪道想念的。二姐你既是個會做菜的,想來醃的東西也不會差。老夫人這兩日裡正嚷著吃不下那油膩的貨,太尉府裡沒這個東西,外面賣的又怕不乾淨,在你這弄幾個蘿蔔下粥,想是能開個胃口。」

  顧早見蕙心如此說了,便也不再推脫,揀了個新買過來的乾淨素雅的盆子,將蘿蔔、菘菜、醬瓜的每種各挑揀了些湊成了一盆,遞給了蕙心。

  蕙心也不推辭,笑眯眯接了謝過,這才往那巷子口去了。顧早送了出去,見巷口停了輛太尉府裡的馬車,看著她上了車軲轆轆走了,這才轉身回了家中不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6:13 AM

第二十五章 二爺的隱疾

  顧早並未對方氏提起今日太尉府蕙心過來一事。

  第二日待自己手上事情完了,也是過了晌午了,這才略微收拾了下,叫了輛車一路到了那鄭門的太尉府,自然也是到前次走過的那東北耳門。剛下車,卻是見到那門裡有個小丫頭已經在等著了,見她到了,笑道:「姐姐來得好慢,蕙心姐姐叫我在此等,卻已是等了半日。」

  顧早忙道了聲歉,這才跟了進去。這小丫頭名叫珍心,平日裡不過是在老夫人屋子裡跑個腿,遞個物的,卻是個嘴碎的。見顧早和善,一路只是不停吱吱呱呱,顧早也沒留心聽,被帶到了前日來過的那北房暖閣前,門口的丫頭見人來了,也沒通報,掀了簾子便讓進去。

  顧早進了暖閣,當先便是看到了那姜氏正陪著老夫人在說笑話,蕙心和另幾個不知道名的丫頭正在邊上伺候著,其中有個樣貌最出挑的,比蕙心還要出色了幾分,只是臉色微微有些沉的樣子。

  顧早見了禮,才道:「今日本想早些來的,只是晚間那麵檔所用的東西還得我親自備齊,所以晚了些,還請老夫人和夫人勿要見怪。」

  姜氏奇道:「你開了個麵檔?」

  顧早笑道:「在州橋夜市擺的一個小攤子,賣的都不過是些麵食和自己做的醃菜。」

  老夫人點點頭,贊道:「是個勤勉的。昨日蕙心帶了些醃菜回來,說是你家的。今早下粥的時候,拌了些麻油醋,吃著竟是胃口大開,比平日多添了半碗。」

  顧早微微笑道:「都是些自己做的,味道也只一般,所喜倒是乾淨的。老夫人若是吃得上,我再送些過來。」

  蕙心插了句道:「不若你倒是把那醃的法子告訴了我,哪日我也自己去做下,好教老夫人吃了歡喜,我也趁機討個賞,免得好處都教你一人占光了。」

  蕙心話說完了,滿室的人便都笑了起來,老夫人指著她戳了一下笑道:「這丫頭的嘴,整日裡就是沒個正經的。我看那一條一條的細蘿蔔,聞著有些個酒香的,嚼起來有些韌,倒是最合我意。那是怎生做的,顧家二姐你便教了她去,我倒要瞧瞧她能做出個什麼樣子出來。」

  顧早笑道:「那卻也便宜,不過是挑細白的蘿蔔切做長條,晾到七分乾,再每斤下鹽二兩,待醃個三天,起了出來再曬到九分乾,裝瓶子裡按捺實了,澆上燒酒勿封口,數日即有氣味,待轉到杏黃色,用紗布包些酒的香糟塞住瓶口,吃時取些出來用滾水泡過,略燜瀝乾,再拌麻油醋,味道甜美異常。」

  顧早說完,那蕙心便已是搖起了頭:「這還便宜,這卻是個難的活呢。趁早還是歇了這份心,免得到時討賞不成,老夫人罰我獨個吃光我自己醃的東西,那就不妙了。」

  老夫人禁不住又指著她笑了起來,姜氏也陪著笑,顧早也是忍俊不禁。一時裡面倒是歡聲笑語一片,很是熱鬧。

  待笑完了,姜氏這才揉了下自己的腮幫子,看著顧早笑道:「顧家二姐,我家老夫人仁厚,寵得下面這些丫頭個個地不知禮數,倒是教你看笑話了。」

  顧早知她要轉入正題了,便也微微一笑,側耳聽著。姜氏這才繼續道:「老夫人的壽誕也沒幾日了,叫了你來,只是遇到了個有些棘手的事。」

  顧早笑道:「夫人儘管道來,只要我做得到的,必定儘量了去做。」

  姜氏這才看了她問道:「不知你素菜做得如何?」

  顧早想了下道:「倒也勉強可以一試的。」

  姜氏看向了老夫人,笑道:「娘,我就說這顧家二姐可以的,你卻不信,早知就和你弄個賭,現在也可得幾個銀錢入口袋了。」

  老夫人笑駡道:「就你日日惦記著我那幾個體己錢。」

  姜氏笑了下,這才又對顧早道:「當今太后與我家老夫人卻是個幾十年的老姐妹了。昨日方得了宮裡遞出的消息,說太后也是要來湊個熱鬧。只是也說了,太后如今一心禮佛,竟是葷腥不沾了,待到了那日隨便置桌素菜便可。宮中雖是這般說的,但這既是個天大的恩寵,我家自是也要盡力了弄好。這家中的六嫂做菜是個大油的,素的是不敢讓她做。京裡其他那一等的廚子,城西安州巷的張秀,保康門的李慶,東雞兒巷的郭廚,還有那黃胖家的,一一問了過去,竟是都只擅長那葷腥的,待聽了是伺候太后的全素宴,個個都不敢應承了下來,沒奈何這才又叫了你來,只盼能得個准信。」

  顧早聽說是要給那當今太后做了吃的,立馬便知道了那些個京中名廚為何都不敢應承了。一則太后金體,萬一吃了不妥,那便是個大罪;二則太后在那宮中,什麼珍饈沒有嘗過,那些名廚想是自己的手藝也未必賽得過那宮裡的御廚,若是吃了有些個皺眉,傳了出去便是砸招牌的。

  想了下,便也有些躊躇了道:「夫人器重,我本該是感激的,只是我前次也說了,我不過是會些鄉野小菜,難登大雅之堂,再則又是伺候太后那樣的金貴人,實是也不敢應下,還請夫人見諒則個。」

  顧早話音剛落,那老夫人就搖頭道:「你也不要過謙了。雖是沒見過你做那全菜,只是前次的那羊頭簽和昨日拿來的那些個蘿蔔醃菜,便也知道你是個玲瓏的。太后雖是貴體,只是也不是個挑剔的,日日吃慣了那大菜,換個鄉野的倒也無妨,只要不是太難看便可。」

  顧早還咬住了不肯鬆口,邊上的蕙心已是笑道:「說起素菜宴,我倒是想起去年隨了老夫人去城外缽池山北麓的禪林寺燒香之時吃過的,老夫人當時不是還滿口稱讚來著?聽說如今愈發有名了,一桌素菜的價錢竟是不比京裡那大酒樓裡的大宴便宜。不少人到了那去,竟都只是為了花大錢吃上一頓素宴呢。」

  聽蕙心如此說,那姜氏眼睛一亮,也不管顧早還推卻著便笑道:「顧家二姐,知你是個能幹的,你也別再推脫,若是不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叫管事的親自送了你去禪林寺吃下,有什麼中意的菜式,學了過來便可。你那麵檔,耽誤了的錢,我府上自會補上。」

  顧早見話既已說到這份了,無奈也只得應了下來,又略微說了幾句,見已是無事,才告辭了出來。

  出來之時,也是蕙心和那剛開始的小丫頭珍心送的,走了幾步,顧早便叫蕙心留了步,蕙心吩咐了珍心幾句,這才停住步。

  那珍心和顧早已是有些熟了,一路出來小話更是不斷。先是說六嫂自那日掃了臉皮,近來走路也沒從前那樣生風了;又說蕙心年歲已到,老夫人卻仍留著在身邊不放,不知道有什麼安排;等經過一座密密露出些松柏綠樹枝頭的院落圍牆之外時,珍心又壓低了聲音道:「顧家姐姐,這便是府裡二爺的住處了。方才老夫人屋裡有個繡心姐姐,就是那個樣貌最出挑的,從前小公爺想向老夫人討要,老夫人都沒給。這次二爺回來,老夫人卻是派了她過去伺候,意思是讓她做個屋裡的,可誰料……」

  珍心說著,自己已是捂了嘴偷偷笑了起來。

  顧早本是對這些不大上心,只是聽這小丫頭提到了那人,竟也勾起了絲好奇,忍不住問道:「怎樣?」

  珍心看看四下無人,這才湊了過來道:「昨日老夫人罵了繡心姐姐,說她無用。繡心姐姐出來了,卻很是委屈,偷偷說是二爺無用,老夫人不明就裡,卻總一味責怪她……」

  顧早一怔,眼前浮現出了那人無用的場景,忍不住失笑了起來。

  珍心卻是沒有笑,只搖頭歎道:「要我說,那是二爺眼界高,瞧不上這府裡的人吧。繡心姐姐不過是怕掃了面皮才在我們面前這樣悄悄說的。我打小是府裡大的,他從前可是個俊的,只這幾年出了外洋,回來不知怎的就留了把大鬍子,又不提做親,老夫人可沒少著急。聽說已是相中了個翰林學士家的,趁了府裡的壽誕,便要提親了……」

  珍心嘴裡說著,已是到了那耳門了。顧早含笑道了謝,這才離去。待回了家中,也是快要出攤的時候了,方氏問起,顧早這才說要給個人家做菜的事,只不提是那太尉府。

  第二日,顧早一早就起了身,下好了要用的湯料和麵,交代給了三姐柳棗看火,又讓那方氏去採買一些短缺了的乾貨。剛收拾妥當,便瞧見門口來了個人,正是那日方氏與六嫂幹架時來叫過自己的那個小廝。

  顧早跟了小廝出了巷弄口,迎面便瞧見停了輛太尉府的馬車,邊上卻是一匹通體油亮的大黑馬,瞧著有些眼熟,再看過去,她倒真是愣住了。

  那馬上坐著的,可不就是那個太尉府的二爺嗎?

  話說那楊昊昨日便得了小廝的回報,說這顧二姐帶了全家租住在城北染院橋的巷弄裡,娘老子是個潑辣的,她自己卻是個沒了夫家的妾,因了做的醃蘿蔔菜頭味美,被稱作蘿蔔西施,在那一帶倒也是個有名氣的。那小廝又是個包打聽的,曉得主子的心思,便又將府裡老夫人的壽筵叫了那顧二姐的事也給說了。

  楊昊只一聽說這顧二姐是個沒了夫家的,心底裡便是生了絲竊喜,待聽說明日裡盧管事要送她去禪林寺看吃素菜,只略想了下,便叫了那盧管事過來,說是自己明日正要去那處,那顧二姐便由自己順道送了去。

  盧管事雖是有些個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個素來冷面的二爺何以今日會如此反常,只是口裡也不敢多說,諾諾地應了,只吩咐那去過顧二姐家的小子明日將二爺帶了去。

  楊昊這日起了個早,自己騎了馬,叫了府裡的車便在那小廝的帶領下朝著染院橋來了。一路越過來,便越是見到房屋破落,道路醃臢,終是到了那小巷子口,看著那小廝進去了叫人,自己便在巷口等,沒一會,遠遠地便從那小巷子底看到了個身影慢慢出來,這才精神一振,注目看去。

  顧早今日打扮得很是爽利,頭髮教手巧的三姐仿了時興的樣式梳成個包髻,髮間插了朵別致的翠色絨花,身上雖是件半新不舊的淡綠撒花小襖,卻是穠纖合度,更襯得面如芙色。

  顧早見那二爺呆呆望著自己,心中略有些不爽快,瞧向那小廝道:「不是說貴府的盧管事來的嗎?」



第二十六章 禪林寺的齋飯

  那小廝名為六順,瞟了坐在馬上正盯著顧早猛瞧的自家二爺,心裡嘀咕了下,嘴上卻是期期艾艾地講不出來。

  「我今日正巧也要去那一帶,順道便帶了你去。」

  楊昊終是這樣說了一句,那眼卻仍是黏在顧早的臉上。

  這家的叔侄倆竟是一個德行。

  顧早暗自腹誹了下,只朝他淡淡點了個頭,便自己微微提起裙角,踩了六順鋪設好的一張小杌子,上了馬車車廂。抬腳時露出了一雙粉紅並蒂蓮的綠繡鞋,那鞋面上的花竟是繡得異常精美。

  楊昊還看著,顧早便已是放下了裙裾,貓身進了車廂,廂門一關,便什麼也瞧不見了。

  顧早坐在馬車裡,看了下墨綠色的馬車內壁,方才外面瞧著倒也沒什麼,內裡卻是裝飾得十分豪華,便是腳下踩的,也鋪了厚厚一層地氈,竟是比顧早自家的床還要軟和些。

  馬車很快就上了西大街,沿著筆直的道一直往南而去。顧早透過車廂邊的那兩扇格窗,一路瞧著經過白虎橋、興國寺、太平橋,都是些熱鬧的地方,最後往東拐,上了御街,一直出了南熏門,便是城外了。

  她來到東京的幾個月,一直都是忙著討生活,竟是一次也沒有特意出來閒逛過,此時無事,這一路看了過來,滿目都是那說不盡道不完的繁華風流,倒也覺得頗有些自得。

  楊昊一直在前頭打馬跑著,有時速度放緩了些,顧早便能看見他的背影,又與他回首時的目光相碰,幾次下來,她便放下了格窗裡的幃簾,縮了回去不再看,只等著到那禪林寺。

  馬車出了城,又跑了將近一個多時辰,快臨近晌午了才停下來。顧早推開了車廂門,探出了頭,才見是到了一座山麓腳下,想來便是那缽池山了。

  「禪林寺便在這山上,雖是不高,只那路都是修出的臺階,馬車上不了,須得停在此處步行上去。」

  楊昊見她探出了頭,已是打馬過來,用手中彎折起來的馬鞭指了下前面的山道。

  顧早抬眼瞧去,果然見前方一道石階沿了山勢曲折而上。這個山麓腳下的平坦地上,此刻也已經是停了不少馬車和騾車,邊上散著三三兩兩數個家奴打扮的,想是那主人也和他們一樣上山的,車子有珠翠雕花,也有青氈平綢,大抵就看主人的家世和喜好了。當下也不多話,正要跳下馬車,六順已是麻利地又放置好了小杌子,顧早便也踩了下去,這才朝著他微微笑道:「多謝。」

  顧早話音剛落,那六順已是慌得忙不迭擺手了,一邊的楊昊也是微微抬起了眉瞧著她。她這才驚覺自己竟是將那從前的習慣下意識地給帶了出來,站在那裡,也只淡淡一笑。

  楊昊轉頭吩咐那車夫和六順在此等候,自己取食車裡帶來的飯食,這才朝著顧早揚了揚眉頭,當先朝著山路去了,顧早急忙也跟了上去。

  這山勢還算平緩,臺階修得也不高,只是顧早幾乎是日日裡忙到半夜三更才躺下去休息,第二日又是早起,且這身體雖是比從前苗條許多,但那體力也是跟著降了下來。開始還能跟得上,沒爬百來個臺階,便已是有些心慌氣短了,漸漸地便和前頭的楊昊落下了距離,正停下了腳張著嘴喘氣,抬頭見他已經停了下來,站在石階上高高看著自己,面上竟似帶了絲笑意,心中一惱,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口氣便超出了他,繼續往上爬。經過那楊昊身邊的時候,楊昊見她額頭密密地沁出了一層細汗,面頰嘴唇紅豔豔一片,鼓鼓的胸口上下微微起伏,心中竟是跳了下,朝她背影望了過去,自己微微搖了下頭。

  拐過了好幾個山彎,遠遠地終是瞧見了山門。顧早憋了一口氣,爬到了那臺階盡頭的山門之前。

  楊昊跟那門口的知客僧低聲說了什麼,便見那僧人朝他合什行了個禮,帶著他們往裡走去了。

  這個禪林寺,若是到了春夏之交,想必定是樹匝丹崖、泉鳴碧澗,此時雖是因了冬日,沒那密密匝匝的綠蔭,卻也是依山而建,別有一番風景。那知客僧一邊帶了他們往裡走,一邊說著寺裡有大雄、天王二殿,伽藍、祖師二堂,毗盧之閣,鐘鼓之樓,以及講室、僧寮、藏庫、庖室,凡禪林所需,都是齊備的,最後才到了一排灰牆黑瓦的廂房前,原來此處便是禪林寺的留齋之地了。

  顧早來此幾月,早就發覺此時有那全民經商的勢頭,就連出了家的和尚姑子也是加入了經商大潮。她聽隔壁沈娘子說過,城裡最著名的大相國寺,每月五次開放萬姓交易,很多占定好位子的竟都是寺廟的師姑,賣些繡作、花朵、珠翠、生色銷金花樣之類的東西。此禪林寺,想來也是不能免俗。

  那知客僧將楊昊顧早二人帶進了一個雅間,又合什行了個禮,便出了門,想是去叫齋菜了。

  顧早環顧了下這個房間,見中間那桌上已是鋪設了些時令果品,裝飾得竟也甚是雅致。只是一面原本雪白的南牆,上面塗滿了各色詩畫,落款各自不同。想是此時文人當道,這禪林寺便特意辟出這樣一塊牆讓那些食客即興發揮,也當算是塗鴉牆了。

  顧早粗粗看了一下,見大多不過是些歌功頌德的,沒甚意趣,正要收回眼光,突地瞧見角落裡一個落款竟是「白衣卿相柳七」,心中一動,忍不住湊了過去細看,見那是首律詩,言「攀蘿躡石落崔嵬,千萬峰中梵室開。僧向半空為世界,眼看平地起風雷。」正尋思著這個題詩的柳七是不是便是那個奉旨填詞的花間柳永,身後便覺一片暗影壓了過來,耳邊已是聽見楊昊問道:「你也是個識字的?」

  楊昊靠得近,鼻間已是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正心神蕩漾間,顧早回眸瞥他一眼,已是扭身走脫,坐在了桌邊,看著他只淡淡道:「不過是認得個名。」

  那香氣其實不過只是花皂所散。原來此時已是有那專門經營肥皂團的鋪子了,是將天然皂莢搗碎細研,加上香料花蜜等物,製成桔子大小的球狀,專供洗面沐浴之用的。那上等的花皂,雖是價格不菲,只是顧早想著自己日日裡做那庖廚之事,也不喜自己身上沾了油膩之氣,所以也是瞞著方氏偷偷買了過來用。

  楊昊見她走脫,微微有些失落,看了眼那牆上的題詩,笑道:「倒也是個胸中懷有大志的,只是筆跡偏於陰柔,只怕是難成大事的。」

  顧早看他一眼,隨口道:「那世俗的大事,這人自然是成不了的。只是此間那許多成了世俗大事的,末了也不過一堆黃土,他卻搏了個千古唱名,又有何遺憾?」

  楊昊一呆,看著她默默不語,只是那眼神卻是有些探究的意思,顧早這才驚覺自己竟是說漏了嘴,咳了聲站起來到了那門外,卻見幾個小和尚已是舉了託盤送過了菜來,擺了滿滿一桌。

  楊昊今日叫的是這禪林寺裡價最高的一桌席面。顧早過去了,見是兩個甜點,兩個乾果,八個熱菜,又仔細辨認了下食材,有核桃、松子、腰果、新鮮百合、鮑菇、山藥,香菇、冬筍、甜椒、甜豆、腐皮、青花菜、薏米、竹笙、菠菜、豆芽、菘菜、鵝膏蕈、茭首。雖都是些素菜,顏色搭配卻很是講究,看著便有賞心悅目的感覺。

  此時正午已過,顧早又爬了山路,腹中早有些饑餓,此時見了這滿桌的菜,便也拿了筷箸,朝著菜伸了過去,不過也只是品評下滋味。看那對面的楊昊,卻早已是風捲殘雲了,見顧早看向自己,只笑了下,那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沒有慢下來。

  顧早每樣菜都吃了點,一圈下來,心中不禁暗自贊了下,禪林寺的這素齋果然不錯,尤其是那素燕窩,襯了白菌絲、天目筍絲,又用嫩豆腐做成五六個鴿蛋的形狀,再配上寶山紫菜,入口竟是濡滑異常,齒唇甘美,心中想著這菜的做法,便有些呆呆的樣子了。

  楊昊見她停了筷箸,目光發滯,有些不明所以,正瞧著,卻又見她突然目光一閃,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竟是如春日花綻,刹時便停了手上動作,輪到他癡癡發呆了。

  顧早見他又對著自己露出了這神情,白他一眼,也不管他,自顧吃了起來,方才不過是品了下菜,此時才是為了飽腹。

  楊昊見她的吃相,雖是不似自個家中那些女眷來的文雅,只是落入他眼裡,卻是偏覺得可愛無比,微微一笑,自己也是重新舉起了筷箸,沒一會,這一桌子的菜,竟被這兩人都是給吃得精光。

  齋飯用完了,楊昊也去那大雄殿布了香火錢,實則是這齋飯錢。顧早見今日的目的既達到了,心中又惦記著自己晚間的那個麵檔,在那寺裡不過略走了下,便說要下山回城了。見楊昊還跟了自己出來,站定了腳對他正色道:「二爺不是說來此有事的嗎,只管請便。我自叫六順送我回去便可。」

  楊昊只淡淡哦了一聲,張了嘴隨口便道:「早間是想著有事的,不過此刻竟是想不起來了,還是一道回了吧。」

  顧早一呆,見他又望著自己瞧,也懶怠和他爭執,轉身便朝寺門而去。

  下山的路卻是好走了許多,待到了那山麓腳下,六順和車夫仍在那裡等,當下便上了車,一路無話回了城裡,那楊昊竟是又親自將她送到了那染院橋的小巷子口。

  顧早下了車,見他還沒要走的意思,便微微笑道:「我家俗陋窄小,自是不敢讓二爺屈就的。今日多謝二爺了,還是請儘早回吧。」

  楊昊自知今日已是到此了,心道來日方長,當下便略點了下頭,打馬正要走,巷口裡卻是出來了一個婦人,不正是那日在汴河上撒潑的顧二姐的娘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3 06:30 AM

第二十七章 顧早進太尉府

  方氏晃蕩出來,卻是因昨日裡多吃了幾顆顧早買來給三姐和柳棗當零嘴的蜜餞杏脯,牙齒痛了起來,熬不住才想去找那街口黃大仙廟裡的于道人要齒藥的。

  猛抬頭卻是瞧見顧早回來了,哎喲地叫喚了一聲,正待叫了她同去,轉眼卻是又瞥見了顧早身後那正坐在馬上的楊昊,呆呆地看了一眼,覺得有些面熟,指著他張了張嘴巴,說不出一句話來。

  顧早怕方氏嘴裡又渾說,急忙回身擋在了她面前,低聲問道:「娘,你怎的出來了?」

  方氏此時卻是連牙痛也忘了,只是拼命伸出脖子瞧向楊昊,突然大叫了一聲:「他不正是那日裡大花船上的那個嗎?」原來她雖是在太尉府裡做了一個多月的活,卻日日裡不過是在廚間混,別地也沒去過一步,自是認不得楊昊了。

  顧早回頭,示意楊昊快些離去,他瞧了方氏一眼,猶豫了下,終是朝顧早點了下頭,駕馬去了,那馬車也跟著咕嚕嚕走遠了。

  方氏卻仍呆呆望著那一車一馬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這才狐疑地盯著顧早問道:「你卻是如何與那人攀到了一處?」

  顧早躊躇了下,正想著該當如何對方氏說,她自己已是哦了一聲,突地喜形於色,也不說話,只是拿眼上下望著顧早,眯眯笑了起來。

  顧早全身汗毛直豎,急忙道:「娘,你休要胡思亂想。我不是對你講過要去個人家做菜嗎?那人正巧便是那家的,今日是去城外禪林寺試吃素齋的,與那人也不過是順道的。」

  方氏卻是揮了揮手,不以為然道:「二姐你個傻的啊,你道男人無端端會順道送你到家門?你娘如今雖是個不吃香的,當年也是嫩過。那人方才瞧你的眼神,我一見便是知道對你上心了。你還是快趁了現在尚有幾分顏色,莫再拿捏裝相了。這等人家,便是你再過去了做個妾的,也是前世修來的福了。」

  顧早見她說得眉飛色舞口沫橫飛的,無奈歎了口氣,轉掉了話題:「娘,你出來應是有事,趁了天色還明,快些去吧,遲了就摸黑了。」

  方氏這才想起了自己的牙齒,竟是又感覺如抽絲般酸疼了,這才捂了腮幫子,白了顧早一眼罵道:「還不都是你那買來的蜜餞惹的,無端端買這些做什麼,費了錢不說,我不過吃了兩顆,這牙就疼得恨不得拔了去。」

  顧早聽她說牙痛,也知道那是個疼起來要人命的,急忙便攙了去那黃大仙廟的于道人處,讓刮抹了下,又填塞了顆白白的看不出什麼東西的藥,倒也有些靈驗,只是收了五十個錢,卻不便宜。方氏牙不疼了,那心卻疼了起來,一路只是念念叨叨地走了回去。

  顧早回了家中,見自己買來的那一大包蜜餞竟是只剩了個底,柳棗呶了嘴指了指方氏,方氏略略有些羞赧,低聲咕噥了道:「味道甜滋滋的,吃起來竟是停不了嘴。」

  顧早啞然失笑,見天色也差不多了,便叫了全家一道收拾了傢伙,又去了那州橋夜市不提。如此過了幾日,離太尉府老夫人的壽誕還剩兩日,那巷弄口卻是又過來了一輛車,竟是蕙心再次找上了門,說是提早接了顧早過府,晚間也住那裡,好作個周全準備。

  方氏是認得蕙心的,只盯住瞧了不過一眼,便一把扯了顧早到那後面的屋子裡,關了門,手指頭便已是戳到了她的面門:「你個蹄子,明明是去太尉府裡做菜,怎的竟瞞了我這許久?那日送你回的人,自也是太尉府上的了,倒是個什麼人?」

  顧早怕被外間的蕙心聽到,急忙捂了她口道:「我的娘哎,你就消停下,那樣的人,高高在上的,也是你可以想的嗎?快住了嘴,等我回來了再好生跟你說道。」

  方氏猶有些不甘,只是蕙心在她眼裡也是不知要高出幾等的貴人,怕她等得惱了,這才沒奈何跟了顧早出來。

  三姐和柳棗跟顧早做了這許多日子,也是有些摸著門道了,此時顧早又叫了她二人過來,事無巨細,一一吩咐仔細了,這才略略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跟著蕙心出了門。

  三姐、柳棗和方氏都送她到了巷口,雖是不過三兩天的功夫,顧早也說了會覷空回來的,三姐柳棗卻都仍依依不捨,只獨獨方氏卻是恨不得她去了便就此長蹲在那門裡,再也不要回來的樣子。

  顧早與蕙心上了車,一路說下話來,也是已經明白了讓她提早兩日入府的緣由,不過是怕到時候那菜品不合,想求個穩妥,提早過一遍的意思。

  剛進了那太尉府,雖是離老夫人二十的壽誕還有兩日,卻連那外牆都已是粉白了一遍,到處張燈結綵的,看起來好不喜慶。

  因了那主客是當今的太后,顧早也不敢怠慢,進去了被安置妥在老夫人北屋邊的一間廂房後,便囑咐了蕙心不叫人來打擾,想將自己這幾日裡想出的一些零星菜品整理下,羅列個全備的名目出來。蕙心知她意思,自是應了下來,果真便沒有人來叨擾了,連那午飯都是她親自送了過來的。

  這個廂房雖是不大,陳設卻甚是雅致,獸嘴青銅香爐裡還燃了淡淡的熏香,聞著也舒服。顧早在案前坐了下來,冥思了許久,塗來改去的,終是將自己打算要做的這一桌菜品給想妥了。只是看著自己在那上等宣紙上蘸了徽墨用湖筆寫出的歪歪扭扭的字,覺得有些拿不出手,恰巧此時蕙心敲門過來送了碟橙片和白果糕過來,便叫住了問她可否會寫字。

  蕙心瞧了一眼顧早的那紙片,微微捂嘴笑了下,也不多說,自去取了筆蘸了墨,照著原來的謄寫,有遇到不識的字,顧早便一一告訴了,很快便抄好了一幅素宴菜品單子,待乾了,顧早見她那字,挺秀圓潤,自歎不如,倒是第一次起了有空須得多練練字的心思。

  兩人帶了那單子,一起到了老夫人的暖閣裡,裡面照例是熱鬧的,且比起平日,裡面多豎了道屏風,外頭站了幾個管事模樣的,其中便有見過面的盧管事,說是府裡「四司六局」相關的,特意被叫了過來聽。

  原來此時那大戶人家置辦豪華大宴,都是有個四司六局之說的。帳設司掌管各種陳設,茶酒司掌管茶湯、熱酒,安排座次,迎送等,廚司掌管烹飪,台盤司掌管杯盞碗碟的傳送之類。果子局、蜜煎局、和菜蔬局負責三種食品的供送,油燭局、香藥局和排辦局則負責燈燭、香料以及打掃等事,分工竟是細緻到了微末之處。

  蕙心將那單子拿在手上,對坐中的老夫人笑道:「此素宴名為紫氣東來宴,四點心,四乾果,四糖料,十二菜品。」

  蕙心剛說完,老夫人便已是催著往下念那具體的菜名了。蕙心溜了一眼長長的單子,一個個的念了下來道:

  「四甜點:蘋婆果糕、蘿蔔糕、松仁糕、山藥糕;四小菜:蓮子纏、素水雞、霜柿、素燒鵝;四糖料:玫瑰糖、松花糖、雪梨糖、桂花糖;十二菜品:素燕窩、佛跳牆、佛家錦囊、八寶藏珍珠、慈航普度、如意串燒、紫氣東來、纖絲白玉、綠袍萵苣卷、南山壽麵、白果獻佛,外加一個吉祥立雕。」

  蕙心念一個,老夫人便是點下頭,待聽完了,看向了顧早,笑道:「紫氣東來宴,名字聽著就是個好的,我聽那菜裡也有個這個名的,不知都是些什麼東西?」

  顧早應道:「卻是何首烏去皮了水浸後煨青梅乾,有烏髮悅顏之功效。」

  老夫人點了點頭,正待還要發問,一邊的姜氏已是忍不住插道:「那佛跳牆又是個什麼名目?卻是從來沒有聽說過。」

  顧早笑道:「此菜本是葷腥的,要取海參、鮑魚、魚翅、乾貝、魚唇、花膠、蟶子、火腿、豬肚、羊肘、蹄尖、蹄筋、雞脯、鴨脯、雞肫、鴨肫、冬菇、冬筍這十八種食材,分別煎、炒、烹、炸過後炮製成各種菜式,再一層一層地碼放在一隻大酒罎子裡,注入適量的上湯和老酒,使湯、酒、菜充分融合,再把壇口用荷葉密封起來蓋嚴,放在火上加熱,便是用火也十分講究,需選用木質實沉又不冒煙的白炭,先用武火上燒沸,後在文火上慢慢煨燉五六個小時,這才能大功告成,不過是取『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之意,才這樣叫名的。」

  顧早說著,那屋子裡的人,連帶著屏風外站著的,都是咽了下口水。羅氏道:「名字聽著倒是個俏皮的,只是這既是素的,又如何做?」

  顧早道:「不過是取烤麩、香菇、竹筍、磨芋粉絲、蘿蔔,稠膏蕈,素雞、冬瓜等再配以荔浦芋頭、各種混合蔬菜,一層層鋪設了,澆淋上高湯調料上籠屜蒸成的,雖是素的,成了的話也是濃香撲鼻,絲毫不啻於那葷菜。」

  羅氏搖頭歎道:「倒是個講究的,怪道起了個這樣的別致名兒。」

  顧早看了眼老夫人,想了下便道:「貴府既然提早了兩日叫了我來,想來也是一心想把這伺候太后的素宴給做好的,左右我已經來了,閑著也是無事,明日便先照了這全宴做一遍出來,請老夫人和夫人品嘗下,若是有些不好的地,只管說了出來,我好琢磨著改進。」

  那老夫人和羅氏等的就是她這句話,見不用提點,她自己便已是說了出來,當下喜不自禁,高聲叫著屏風外的那些人須得聽顧早使喚了。顧早微微一笑,又陪著說了些話,這才告辭出來,叫了盧管事一道跟了,將所需的材料一一道給了他讓去備齊了,這才回了自己方才出來的廂房。



第二十八章 素菜佛跳牆

  冬日裡白晝短,不過才酉時,天就已經黑了。

  顧早不想再去老夫人暖閣那裡湊熱鬧,再則也是怕又撞見了這家的那叔侄倆,托說要潛心再想下明日的菜目,又到了小廚間切了半鍋子的海帶熬起了湯,讓裡面的人看住火,等著湯汁收乾,便把自己獨個關在了那廂房裡。

  屋裡已經攏了火盆子,裡面燃著上好的白焰銀炭,又點了香,熏得顧早有些昏昏欲睡。一會兒想著明日的那些菜,一會又想著方氏三姐她們此刻應是在夜市做生意了,自己此時反正也是無事,是不是過去幫下忙的好,明日一早再過來。正猶豫著,突地聽見外面珍心的聲音響了起來:「二爺,你怎到了此處?老夫人在暖閣呢。」

  珍心是被派了過來暫時伺候的,顧早放了她大假,喜得她剛剛出去溜了一大圈才回來,剛踏上遊廊的臺階,冷不丁就瞧見一個黑呼呼的人影站在院裡,嚇了一跳,再借著廊上掛的燈籠仔細一瞧,居然是府裡的那位二爺,忙帶了笑臉迎了上去。

  顧早在屋裡,聽到了珍心的這一聲,抬了燈罩便噗地吹滅了火,自己脫了鞋鑽進了錦帳裡。

  楊昊今日早得了身邊那個打探過顧早消息的小廝回報,說那家的顧二姐又進府了,晚間還被老夫人留宿在了北屋的廂房,忍不住便又去了他娘那裡送上了一架紅色大珊瑚,等盡過了孝心出來,那腳卻是不聽使喚地朝著廂房走了過來,等到了廊下,瞧見裡面燈火亮著,一時卻又不知該如何,只站在那裡望。冷不丁被竄出的珍心嚇了一跳,有些心虛地嗯了一聲,再瞧向那門窗,已是黑漆漆一片了,心中失落了下,也不理珍心,這才轉身走了。

  珍心見自家二爺只淡淡嗯了一聲便走了,雖是有些不解,也未放在心上,推了門進去,見黑乎乎一片,只那裡間火盆子裡的光影影綽綽照著,以為顧早已經睡著,不敢驚擾了她,只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外間自己的鋪子,沒一會便呼呼睡著了。

  顧早躺在那鋪了厚厚軟緞的床上,鼻尖聞著錦帳裡掛著的香囊散出的甜津津的幽香味,耳朵聽著外間珍心的打呼磨牙聲,卻是睡不著了。心中模模糊糊閃過今日白日裡方氏說過的話,又想那人居然站在自己屋子外也不知多久了,自己竟是絲毫未覺,心中不禁有些麻亂。翻來覆去了良久,突地打了個戰,腦子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暗罵了自己一聲糊塗,這從前的幾十年的白米飯竟都吃到狗肚子裡去了,這才覺得心裡通透了些,轉個身終是睡了過去。

  第二日早早起了床洗漱完,顧早便到了老夫人北屋的小廚間。雖被稱為小廚,裡面其實也不小,凡灶間所需都是齊備的。再一看,自己昨日列出的所需東西物件竟是全都已經齊備了,沒少一樣,就連這小廚裡原本就有的三四個媳婦婆子也都已經得了吩咐,早早在那裡等候了。心中不禁也歎了下太尉府果然是人多好做事。

  顧早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揭開了昨晚叫燒的鍋蓋看,見原本半鍋子的海帶已經被熬得成了黃褐色,癟塌下去一大截,撈出了那些海帶,果然見到鍋底聚了一層薄薄的棕色結晶物,用筷子挑了點放進嘴裡嘗下,暗暗點了下頭。

  原來此時的調料,油、鹽、醬、豉、薑、椒、茶都已是齊備了,和後世相差無幾,只唯一沒有味精。顧早現在熬的,卻是個土法的味精。這個法子還是她從前聽自己師傅偶爾提到過的,說是味精的發明很偶然,因了日本的一位教授在她妻子不小心煮乾的海帶湯裡發現了一種湯水蒸發後留下的棕色晶體。這些晶體,嘗起來有一種難以描述但很不錯的味道,經過研究,得知主要成分是谷氨酸,這才有了後來的味精誕世。

  顧早從前聽過了,也就只當是個軼事,現在卻是想著既然是個素菜宴,若是真能提出些土法的味精出來提下鮮味倒也不錯,才仿著煮了起來的。見那些棕色晶體嘗起來果然有一股子鮮味,當下便取了個碗,將鍋底那一層都刮了出來,也有小半碗的樣子,放在了一邊待用。

  那些個媳婦婆子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只是個個都是會看眼風的,知道如今就連六嫂也被這個小娘子掃了臉面,哪裡還會多問,只各自按了顧早的吩咐做起了些準備活,顧早自己便要動手做那烤麩了。

  這烤麩便是麵筋,實是她今日那道佛跳牆的主料,據說是南朝梁武帝所創,此時是沒有的。顧早自然不敢怠慢,腦中又過了遍從前自己做過的步驟,想妥了,便開始揉那麵筋了。

  她倒了約莫五斤的麵粉在個盆子裡,加鹽和水和軟,再加水,用手反復揉搓麵團,直到滋潤了,才放在一邊醒麵,等待的空,又取了香菇、冬筍、木耳,將這些一起放入開水鍋中氽透,撈入涼水中,涼後再撈出,把水瀝乾了待用。麵團醒了約莫兩刻鐘,再倒入個大盆裡,又加涼水反復搓洗,水混了便倒出換入清水繼續揉搓,直到搓至水清了,這麵筋才算做成,最後看看手上的一團子麵筋,不過只剩一斤左右了。

  這卻是個體力活,等最後那麵筋出來,顧早兩個胳膊已經有些發酸了,略略甩了下,便讓燒了火,在鍋子裡倒了素油,將切成一塊塊的麵筋投入,炸到金黃色的時候撈了出來瀝乾油。又在原鍋裡把香油燒熱,放了蔥段薑片,煸炒出香味,烹了料酒、醬油、加了高湯、鹽、糖霜,湯調成了金黃色後,將炸好的麵筋、冬筍、香菇、木耳一道投入了湯裡,用水火麩到麵筋轉軟,才大火收汁,揀出了蔥、薑,又灑了些那棕色結晶,自己嘗了下,果然是味甜鹹香,鮮美可口。

  待烤麩涼透了,方才在另個鍋子裡熬的豆芽香菇高湯也已是妥了,顧早又將切成麻將塊的芋頭油炸了至外硬內軟的度,撈了出來,再取了個預先叫備好的寬口小罎子,鋪底炸過的芋頭,再一層烤麩,又將竹筍、粉絲、蘿蔔、素雞、冬瓜、合蕈、稠膏蕈、松蕈、鵝膏蕈等配料一層層擺放好了,往壇裡注入了素高湯,加了兩勺醋和糖,蓋上了蓋,架上了大火上汽,這才單獨拎了放到那燒了白炭的小煤爐上慢火蒸了起來,只待入味。

  這佛跳牆收拾妥當了,顧早又取了頻婆果去皮核,切細了,拌上糯米粉和研末的糖霜,加了兩勺素油,倒入了小蒸屜待蒸,此頻婆果糕;那蘿蔔糕卻是取了香米和糯米舂的粉,將蘿蔔去皮擦絲,下素油鍋略炒,再加胡椒末、蔥花、鹽少許,待蘿蔔絲半熟時撈出,拌入米粉,用水調勻了捏成圓子待炸酥;松仁山藥糕也是準備妥當了,這才做起了那些熱菜。小廚房裡四五個人從早上居然似那陀螺般地忙到了將近晚間,這一整桌的素宴才備妥了下來。

  蕙心早不知來瞧過了幾回,見終是都弄妥了,這才叫了人用食盒裝了,一一送了過去擺在了老夫人的暖閣裡。

  顧早忙了一日,此時空了下來,才覺得有些腰酸背痛。吸了那一天的油火味,肚子也早熏飽了,見菜都送了出去,飯也吃不下,慢慢便往自己那屋裡去了。用花皂洗了把面,這才覺得心神爽快了些。知道那邊過會必定會叫了自己過去,便坐了下來等。果然,不過半個時辰,珍心已是興高采烈地來叫了。

  「顧家姐姐,你那菜老夫人讓送了些給老爺和二爺,吃了都說好,老夫人一高興,叫了你過去呢,是不是要賞你?」

  顧早看了眼一臉豔羨之色的珍心,只略略笑了下,這才過去了。進去一瞧,見裡面又是一家子的女眷都在,只有那姜氏陪了老夫人坐在下首,其他的羅三娘等卻都是站著的。

  顧早見過了禮,老夫人便朝她招了招手,讓靠近些,顧早過去了,老夫人這才指著桌子上的那盤子果雕,左邊是個用麵捏出的駕雲仙女造型,右邊是隻用水果蔬菜雕砌出的彩鳳,中間層層疊了雕成各種花形的果子,最上面卻是個壽桃,笑道:「這卻是個新鮮的,可是麻姑獻壽?」

  顧早看了眼盤子道:「正是百鳥朝鳳、麻姑獻壽之意。」

  姜氏笑道:「這一盤子花花綠綠不但精巧好看,竟還把太后和老夫人您兩位都給搬了上去,果然是妙啊,只是卻吃不得了,有些可惜。」

  顧早微微笑道:「本就是個用來看的盤。」

  老夫人白了姜氏一眼,這才笑眯眯道:「就你個吃貨,這一桌子的菜還不夠你吃啊,還盯著這個。」

  屋裡眾人都笑了起來,姜氏佯裝打了下自己,這才看向顧早笑道:「你這桌子菜,確實是好,方才送了些給老爺和二爺,也都贊好,那個什麼佛跳牆,更是滋味鮮美,說是從未吃過這等味道的素菜,後日裡伺候太后的這桌壽筵,就這樣定了吧。」

  顧早見老夫人和姜氏都是滿意的樣子,心中也算是定了下來,想告退了下去,姜氏卻哪裡肯放,叫住又問了些別的菜的做法,顧早耐住了性子一一回答,好不容易等到老夫人面現了倦色叫散了去,這才脫了身出來,已是戌時末了。回了自己的屋子,見珍心已是備了沐浴用的木桶熱水,謝過了,才脫去衣服滑進了熱水裡,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這才覺得全身的疲憊都消了去。

  洗過了澡,晾乾了頭髮,收拾妥當了,見珍心坐在一邊早已是睏了,頭磕得像啄米的雞,便叫她自去外間睡了,自己也上了床。剛躺下沒一會,卻是覺得肚子這才餓了起來。她也不想再叫醒珍心了,想起小廚間裡今日還剩了些沒下的壽麵,反正離得也不遠,便起身披了衣服,拿了個燭火,繞過了睡得正熟的珍心,開了門往那小廚間走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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