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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20 PM

繡錦 -【回到1981】《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1 02:35 AM 編輯

【書名】:回到1981

【作者】:繡錦

【內容簡介】:

  回到1981年

  這是我的新任務

  不是重生,不是穿越,是實實在在地回到過去

  我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這個三歲的孩子帶大

  把他教育成正直、善良的社會主義新青年......

  可是

  大東北,小農村

  咱要過上小康日子還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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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部 -【回到1981】

  下部 -【龍的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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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24 PM

第一章

  回到1981
  
  這是我的新任務。
  
  事情還得從一個禮拜前說起。
  
  那一天我和辦公室的幾個實習生竄到隔壁辦公室嘮嗑,正巧遇到檢察院送卷宗過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表哥劉浩維。
  
  因為最近5.23案件鬧得全市沸沸揚揚,我忍不住好奇朝問他要了卷宗翻開看看。才翻開第一頁,就聽到一旁的實習生小黃「哇——」地叫出聲來, 「沒想到居然是個帥哥。」
  
  我低頭看時,一時也有些驚詫。平常見多了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忽然瞧見一張英俊乾淨的臉,一時有些不適應。
  
  照片上的男人看起來比實際年紀還要年輕,眉目極為清俊,臉上乾乾淨淨的,看起來有幾分知識分子特有的書卷氣,更難得是一雙眼睛極有神采,透著一股子的正義凜然,怎麼看,也沒有辦法把他跟5.23惡性殺人案件聯繫起來。
  
  小黃顯然也跟我的想法一樣,小聲嘟囔道:「劉哥,不會是警察抓不到人了,隨便找個人來湊數吧。這人一看就是社會精英,怎麼也不是殺人犯呀。」
  
  辦公室裡的其他同事也都紛紛探過頭來湊熱鬧,女人們大多同意我們的看法,當然也有人大聲反駁,「你們女人就是喜歡以貌取人,沒聽說過一個詞嗎,什麼叫衣冠禽獸,這就是了……」
  
  話沒說完就被屋裡一大群女人啐了出去。
  
  第二天,院裡的安排下來了。因為該案件極為惡劣,影響極大,故由院長親自擔任審判長,又委任了幾個資深的法官作審判員,我因為這兩年表現尚佳,也被院長欽點,成為了審判員之一。
  
  晚上不免挑燈將卷宗仔細研讀了一番,看完後忍不住唏噓感嘆。
  
  沒有人天生就是罪犯,這個名叫金明遠的男人亦是如此。看完卷宗,我對他不僅沒有憎惡,反而愈加地同情。
  
  這個男人有著比尋常人坎坷百倍的人生經歷,三歲時父母雙亡,爾後由舅父舅母收養,舅母苛刻嚴厲,所以他自小就備受虐待,七歲時舅母將其賣到鎮上一戶無子的人家,兩年後,那戶人家的女主人生了個兒子,九歲的他又被送去了孤兒院。
  
  金明遠在孤兒院一直長到了十八歲,卷宗裡並沒有詳細描述他這九年裡的境況,但是想必不會好過,要不然,他也不會在之後十來年裡從未回去過。
  
  2000年,金明遠大學畢業,南下廣州創業,02年初見成績,創有中和外貿公司,並交了女朋友,也就是後來案件的第一個死者曾小娟。
  
  卷宗裡有曾小娟的照片,五官雖說不算太出色,但眉眼卻非常嫵媚,作風也相當大膽,據說當初就是她主動追的金明遠。二人確立戀愛關係後沒多久,金明遠就在廣州買了房子準備結婚,沒想到第二年年初,曾小娟就提出了分手,還將那套房子和公司的客戶信息捲了走。
  
  許是初戀深受打擊,之後金明遠沒有再找女朋友,一心一意地撲在事業上,幾年間,他的公司迅速發展,到07年時,已經成了業內翹楚。
  
  07年8月,曾小娟再次出現,找到金明遠要求復合。金明遠居然同意了,當年10月,二人一同回北方老家準備操辦婚事。後因公司有事,曾小娟便先行北上,結果一去不復返,從此杳無音訊,直到今年5月23日,她的屍體才在H省S市被發現。這就是5.23惡性殺人事件的導火線。
  
  今年8月,市刑偵隊副隊長周開明在翻查舊案的時候發現了另外兩起謀殺案,分別是08年10月17號的陳家鋪殺人案和09年10月17號萬年壩殺人案。周開明意外地發現這兩件謀殺案與5.23案件中的殺人手法相同,經過仔細調查,最後終於將此三個案件併案處理。
  
  陳家鋪案中的受害人是一位三十二歲的廖姓女性,於08年10月16日晚失蹤,17日下午死者屍體被發現,確定為氰化物致死。據鄰居反應,死者生前經常虐待婆母和兩個女兒,更有傳言說,之前病死的小女兒也是受其虐待致死。當時警方將重心放在其丈夫沈某身上,但仔細查訪後,排除了其作案嫌疑。之後又陸續審問過數十名嫌疑犯,終究無果。
  
  萬年壩案中的受害人則是一位四十七歲的李姓中年男人,死者生前在一家孤兒院工作。警方在調查案件的過程中發現,死者在工作期間脅迫孤兒院十一位幼女賣淫,並直接導致其中三位死亡。警方遂將那十一個女孩及其親屬作為重點嫌疑對象,追查了近半年的時間,卻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因這兩個案件所屬的轄區不同,故警方一直沒有將它們聯繫起來,直到今年5.23案件之後,才由周開明發現了蛛絲馬跡,將它們併案。
  
  如果我不是法官,而是一位普通老百姓,說不定還會為金明遠「行俠仗義」之舉大聲喝彩,可作為一名執法者,我卻只能搖頭嘆息。他明明有更好的方式來解決這些事,可卻偏偏選擇了最不妥當的。
  
  不僅是我,連一向嫉惡如仇的表哥劉浩維這次也一反常態地和我共同感嘆了一番,最後我無比痛心地總結陳詞道:「我覺得還是幼年坎坷的遭遇讓他產生了心理陰影,如果他是我兒子,我一定能將他教育成一個誠實善良又正直的人……」
  
  我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當天晚上章老頭就來了。
  
  在提到章老頭之前,我覺得很有必要將故事的前情仔細介紹一番。

 我的名字叫鐘慧慧,今年……年齡的事兒咱就先不說了吧。目前單身,獨居,每週末回家探望父母共享天倫。我們家是中醫世家,所以我大學毫無意外地學了中醫。可這年頭最不值錢的就是醫生的學歷,中醫啊,女生啊,本科學歷啊什麼的……然後一畢業我就失業了。
  
  後來花了足足一年的時間準備司法考試,然後又是公務員考試,最後終於艱難地混進了公務員隊伍。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我這一輩子基本上就這麼風平浪靜地過去了,可是偏偏發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意外就是,有一天章老頭忽然出現了。
  
  從外表上看,章老頭跟每天廣場上跳太極舞的老頭老太太們沒什麼區別,非要說的話,那就是他比別人要猥瑣些。
  
  去年八月的一個早上,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往單位趕,才出電梯口就被他給攔住了,非說我身上有仙家靈氣什麼什麼的。
  
  我當時第一直覺就是遇上騙子了,剛要開口趕人,眼前忽然一花,然後,我就到了另一個世界。
  
  之後我就成了章老頭旗下打雜的雜役之一,偶爾幫他處理一些「他們」不方便出面的事兒。當然,這些活兒也是有報酬的,要不然,你以為憑我每個月那麼點工資,能供得起現在這套小公寓?
  
  那天晚上章老頭又來了,哭喪著臉,耷拉著眉,看起來比平常還猥瑣,一見面就抓了我桌上的小鬆餅吃,三兩口就干掉了一大半。我一瞧見他那樣子就知道又來了活兒干,心裡還有些高興。
  
  章老頭一向出手大方,除了錢之外,偶爾還會給我們一點福利,比如回到古代哪個朝代渡個幾天假什麼的——當然這事兒我還沒遇到過,以前聽B市的小姐妹說起過,不過似乎也不怎麼愉快,要不,她怎麼後來再也沒申請過了。
  
  章老頭吃飽喝足了,終於回到正題來跟我說事兒,抹了抹嘴道:「你知道金明遠那事兒了吧。」
  
  我不由得一愣。章老頭以前只派給我做些打掃「戰場」的輕省活兒,涉及的都是些尋常小妖精,從來沒有提過仙家的事兒,更不用說凡人了。
  
  「那金明遠是妖?」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章老頭皺著眉頭嘆了口氣,「要是妖就好辦了,關鍵是——」他神情閃爍地朝天上指了指。
  
  我恍然大悟,「是上頭的人?」
  
  老頭子點了點頭,對我的上道十分滿意,想了想又狠狠跺腳,「你說這都是些什麼事兒,上頭的辦砸了事兒,讓我們底下來擦屁股。」
  
  我沒好氣地道:「您得了吧,我還沒抱怨呢,這辦事兒的還是我們嗎。」
  
  老頭子朝我討好地笑了笑,咧嘴露出滿口豁牙,「你放心,這次的待遇肯定好,我一定向上頭申請最好的配置,絕對虧待不了你。」
  
  有他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這老頭子雖然一向說話不著調,但其實為人還不錯,起碼對我很大方。他既然說待遇好,那肯定差不了,於是,我也就沒有再多為難他了。
  
  之後,老頭子把這任務仔細地說給了我聽,我這才曉得,那個英俊的連環殺人犯金明遠居然是大BOSS最寵愛的么兒,名字叫仲恆。
  
  以前跟B市的那個小姐妹嘮嗑的時候曾聽她神神秘秘地提過一次,大抵是他如何英俊如何風流之類,一會兒是哪個仙子和他春風一度了,一會兒又是哪一位仙子非他不嫁了。說白了,其實就是個天庭版的紈袴,就是個花花公子,我對這種高幹子弟一向沒什麼好印象。
  
  不過,這位高幹不好好地當他的神仙老爺,跑凡間來做什麼,還殺人——這應該是犯天條的事兒吧。
  
  章老頭見我一臉疑惑,遂解釋道:「這是我們上頭的規矩,得體驗人間疾苦,每隔個幾十幾百年,這些大少爺們都得下來歷練歷練。你知道,這位小少爺在女色上…那個…有點啥…不是特別長情,結果人家不干了,偷偷跑去改了他的命格,又施了咒,引他入魔道。這事兒要真成了,嘿嘿——怕是不大好收場。這不,就讓我尋個人回去指引他回歸正途。」
  
  我總算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哭笑不得地指著自己的臉道:「你覺得我長得像保姆嗎?」

 章老頭道:「你不是也說了嗎,要他是你兒子,保管教育得誠實善良又正直……」
  
  我真想打自己一嘴巴子。
  
  這差事是那麼容易的麼?且不說教養一個孩子有多辛苦,責任有多重,單單是回到八十年代初,那日子叫我怎麼過得下去。
  
  那會兒農村裡頭還沒電吧,廁所都還是茅坑吧,連買個頭髮卡子都得要票吧,大夥兒連大米飯都還沒吃上吧——我沒記錯的話,那金明遠可是出生在北方農村的,你讓我一南方姑娘怎麼受得了每天吃饃饃白面的日子?說不定還沒白面吃呢。
  
  我當然不肯了——雖然我知道既然章老頭找過來我就推不了,可好歹也做做樣子,爭取一下更多的利益啊。
  
  「不管怎麼說,錢得管夠。」我伸出手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算給他聽,「你也看到了,我一個女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總不能讓我回去以後下地干活兒養活他吧,指不定就把我們倆餓死了。還有,我聽說你們手裡頭有那種能藏東西的法寶——」
  
  章老頭立刻打斷了我的話,「你丫頭從哪裡聽來的,哪有這回事。」說罷還把臉別到一邊去,一臉的心虛。
  
  我嗤道:「您得了吧,外頭誰不曉得你們的手段,不是還有那種能種地的什麼隨身空間,帶翡翠礦的,帶金礦的,還有喝了延年益壽美容養身的神仙水什麼的,統統都拿出來現現,我也不說要幾個了,起碼讓我開開眼界吧。」
  
  章老頭氣得直哼哼,「你可真會做夢,要真有這樣的法寶,那些妖精還修什麼道,什麼種地的空間,這不是違背自然規律嗎?」
  
  連神仙都出來了,還拿自然規律說什麼事兒呀。
  
  見我態度堅決,章老頭最後終於鬆口,忿忿道:「藏東西的寶貝整個天庭也就幾個,我是沒有,但那位小少爺好像有一個。反正你也是為他辦事的,回頭我跟上頭申請,把他那寶貝暫時調過來給你用。」
  
  爾後又說了一大堆的規矩什麼的,直到我哈欠連天了,他才走。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用報紙抱著塊方方正正的東西進來了,一邊掀報紙還一邊抱怨說,「這麼大一小區,連塊磚頭都找不到,這還是拆了外頭的花壇才拿下來的。」
  
  報紙裡頭包著的赫然是一大塊金磚,大小和紋路都十分地眼熟。這老頭子會點石成金,我老早就曉得,於是嗤笑道:「家裡頭哪樣東西不行,你非要出去找。你看這桌子,這衣櫃,變哪個不行啊?」關鍵是變哪個都比磚頭大呀。
  
  章老頭不理我,把金磚往我桌上一放,說了句「明兒早上我再送東西過來」,然後一眨眼就消失了。
  
  第二天大早,我就在枕頭邊上瞧見了他送來的東西,是個碧綠碧綠的大扳指,一看就是個值錢貨。我在大拇指上套了一陣,發現實在礙事得很,只得從抽屜裡找了根紅繩子出來,將它串起來掛在了脖子上。
  
  這東西實在好用,心念一動就能感覺到一個偌大的空間,說不清楚到底有多大,反正空蕩蕩的,啥也沒有。我盯著床上的被子一想,被子馬上就消失了,然後床、桌子、椅子……哎呀這要怎麼才能放出來…
  
  我給章老頭打了個電話,仔細詢問了扳指的用法,然後用舊報紙把金磚包了,再從櫃子裡掏弄了半天,尋了個最破舊的旅行包將它裹上,直奔珠寶店而去。
  
  一會兒就把金子給換好了。
  
  最近行情好,金價居高不下,這一轉手,我手裡頭就多了四十多萬,要是光買大米,足夠我吃到下下輩子了。
  
  章老頭說要送我去1981年金明遠三歲的時候,那會兒到底是個什麼光景我可真說不好,不過俗話說有備無患,只要我把什麼都備下了,到時候什麼狀況都不怕。
  
  正好碰到國慶七天假,我跟家裡人說出去旅遊,實際上整天地在城裡囤積貨物。
  
  大米白面植物油什麼的直接從人廠裡拖,一次就是一車,那廠裡管銷售的經理以為我是附近哪個事業單位食堂管採購的,跟我套了半天近乎,一直跟我暗示什麼,眼睛眨巴得都快抽搐了。
  
  還有小朋友穿的衣服鞋襪得備好,從三歲到十八歲,春夏秋冬每樣都得來幾身,還有我自己的衣裳鞋子什麼的……大到鋪蓋被縟小到香皂毛巾洗髮水,還有頭髮卡子指甲鉗,什麼假證、介紹信……後來我索性找了個刻私章的小子,一氣兒讓他給我刻了十幾塊公章,跟他說我們劇組拍電影用,也不知他信了沒信。
  
  這些貨物什麼的都是小事,有錢就能買到,麻煩的是老版人民幣。
  
  我總不能拎著一袋子2010年的人民幣去買東西吧,至少也得1980年出廠的。為這,我還動用了表哥的人脈,讓他托公安局的一朋友找了個收舊幣的販子,一氣兒買了面值兩千多塊錢的八零版人民幣,一色兒的大團結。
  
  費了三天的時間,我才算把東西準備好,仔細檢查了一番,又陸續增添了一些。
  
  國慶結束前的最後一天,我被章老頭送去了1981年。



第二章

  我提著笨重的大箱子,艱難地走在坑坑窪窪的山路上。
  
  四周都是大山,鬱鬱蔥蔥地長滿了各色樹木,空氣中充盈著草木香,晨起的霧氣尚未散去,但陽光已經透過樹枝,斑斑駁駁地照在小路上。天空似乎特別的高,顏色是碧藍,帶著一股子清透爽朗的勁兒。
  
  這已經是八十年代初的中國了麼?
  
  沿著山路走不多遠,終於到了山腳。路邊種著一色兒的大楊樹,也不知種了多少年了,每一株都枝繁葉茂。
  
  抬頭望去,山路沿著小河道在前面不遠處拐了一個彎,轉彎處是一棵大槐樹,擋了大部分的視線。
  
  近處則是一片破破爛爛的大房子,泥巴糊的牆體已經剝落了一大半,卻依稀還能辨認出上頭粉刷的幾個大字「毛澤東思想萬歲」「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應該都是早些年留下來的。
  
  正盯著牆上的標語瞧著,忽然察覺到不遠處有人朝這邊走過來,我趕緊回頭,果然瞧見個身穿藍色裌襖的大媽,穿著同色的布褲子,腳上踩著一雙黃膠鞋,手裡頭還拿著桿旱煙袋,走幾步還吸一口。
  
  走得近了,她臉上的神情也清晰可見,皮膚是古銅色的,臉頰帶著兩塊酡紅,眼睛裡卻是我們那個時代所沒有的平和。
  
  「大媽,請問這裡是下南窪不?」我趕緊快步走上前,擠出笑容問道。
  
  大媽眨巴眼著盯著我上下打量,黑紅的臉上透出和藹的笑意,「這裡是陳家莊,下南窪在南邊,距俺們這兒好幾十里呢。大妹子肯定是走錯了方向,去下南窪不經過俺們這兒。」
  
  這天殺的章老頭!
  
  幾十里山路,這不是要我的命麼?
  
  大媽似乎也看出了我沒那麼大本事能連走幾十里路,熱情地招呼道:「大妹子是從城裡來的吧,瞧瞧,長得比畫報上的姑娘還俊。你要是不嫌棄,就跟我進莊子,先吃頓飯再說。那下南窪子遠得很,光靠兩條腿,只怕天黑你也趕不到。趕明兒等老車把式來了,讓他趕車送送你。」
  
  我可正是求之不得,也不推辭,笑呵呵地應道:「那就打擾您了。」
  
  「客氣啥,出門在外,還不都是你幫我,我幫你。」大媽說話時又伸手過來幫我提箱子,口中還小聲喃喃道:「真是城裡人,連個箱子也做得這麼花哨。」
  
  我訕訕地笑,這已經是我能找到的最樸素的箱子了,總不能學著人家兩塊布弄個包袱出來吧。
  
  大媽力氣大,左手提箱子右手持旱煙,健步如飛,我再後頭使勁兒追。幸好來之前特意換了雙軟底皮鞋,要不這會兒可真夠看的。
  
  沿著小河一直走,過了一座石橋就可見一片低矮的茅草房,三三兩兩地分佈在這片窪地裡,家家戶戶都有院子,零散的木頭樁子圍成籬笆,院子中央都乾乾淨淨的,靠牆的地方放著各式農具,大多都說不出名字來。
  
  時不時有貓貓狗狗從籬笆口探出腦袋來朝我們看,偶爾「汪汪——」叫兩聲。一路上不斷地遇到村裡的人,都黑瘦黑瘦的,穿得極樸素,不是膝蓋上破個洞,就是袖口補個補丁,但每一個都滿臉笑容,眼睛裡閃著平和而堅定的光。
  
  大媽一路跟人招呼過去,自然有人問起我,大媽就仰著臉大聲道:「人家城裡來的妹子,要去下南窪。我見她一個人,就招呼來家裡吃頓飯。」
  
  「城裡姑娘啊……」
  
  「那還用說,你瞧瞧那一身衣服,上回吳家二妹子從縣裡來穿得也沒這麼好看。」

  「……臉那麼白,手那麼細,一看就是沒幹過活兒的。」
  
  「是讀書人吧……」
  
  大媽領著我走了小半里路才終於到了她家,也是同樣的農家小院,屋前的坪碾得平整,房子只有兩間,外頭也用泥巴糊著,窗戶開得小,從外頭看過去屋裡烏漆嗎黑,根本看不清裡頭的擺設。
  
  「進來坐進來坐,」大媽掀開門簾子引我進屋,一路引到裡屋的炕頭上,一屁股坐下,又拍了拍身邊的空地,大著嗓門道:「坐這裡,坐這裡。」
  
  屋子裡倒是沒有外頭看起來那麼黑,牆上糊著舊報紙,炕頭上鋪著蓆子,再在上頭擺了個四四方方的小桌子。大媽把鞋一脫,一收腳就盤上了炕。
  
  我打小在南方長大,對這些東西只覺稀奇,見大媽人爽快,我也不作那忸怩之態了,索性跟著把鞋脫了,像模像樣地學著打了個盤腿兒。
  
  「哎喲——」大媽盯著我的腳道:「嘖嘖,這城裡姑娘就是不一樣,你看看這襪子,白花花的,俺們鄉下人連見都沒見過。」
  
  大媽穿著一雙布襪子,烏鴉鴉的顏色,瞧著好像是自己手工做的。聽她這麼一說,我趕緊去拉箱子,從裡頭翻出一雙新襪子來,道:「大媽喜歡,那這襪子就送你一雙。」
  
  「這可不行!」大媽堅決地將東西推回來,一臉嚴肅地道:「俺帶你回來吃飯可不是貪你的東西。這襪子一看就是精貴貨,怕不是要好幾毛錢一雙呢,俺們鄉下人用著浪費。」不由分說地應是把襪子又塞給了我。
  
  「你先歇會兒,我去廚房把餅子熱一熱。」大媽做事風風火火,話一說完人就下了炕,套上鞋子就出了房門。
  
  屋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一時有些不能適應。
  
  環顧四周,這屋裡除了火炕外,就只有一個齊人高的大櫃子,許是年頭久了,油漆掉了大半。四周的牆上都糊著舊報紙,北邊的牆上還貼了張毛主席的畫報,下面寫著「毛主席萬歲」五個大字。
  
  窗外是大媽家的院子,一群半大的雞崽子繞著場子裡到處跑,東邊還辟了塊小菜地出來,種了些菜。有一種正爬著藤,就是還沒結,我也不曉得到底種的是啥。
  
  看了一會兒,大媽又進屋了,一手端著一個大海碗,大聲招呼我吃早飯。
  
  一隻碗裡裝著一疊黃燦燦的餅子,不曉得是什麼做的,聞著一股子焦香,另一隻碗裡則是湯,有青菜有蛋花兒,上頭還飄著幾滴油。
  
  這年頭,人雞蛋都舍不得吃,攢起來換錢花的,這大媽頭一回見我就請我喝蛋湯,不能不說她實在是實誠又好客。
  
  我這會兒正好餓了,先跟她道了聲謝,然後抓了塊餅子就著蛋花湯送下去。一隻餅子就撐得胃裡頭滿滿的了,大媽生怕我外道,還一個勁兒地讓我多吃,罷了見我撐得直翻白眼,才連連搖頭道:「你們這些讀書的,吃飯都用筆筒子裝。幸好不要下地干活兒,要不,剛下地肚子就要餓了。」
 我只是「嘿嘿」地笑。
  
  吃飽喝足了,兩人圍坐在桌邊嘮嘮嗑,大媽自然地問我去下南窪幹啥子。
  
  這說辭我是早就想好了的,當下就回道:「其實我是去找人的。」
  
  說罷,就將早準備好的話一一說給她聽。大媽聽罷了,一時皺起眉頭,想了半天才道:「妹子說的那個金云初是不是白白淨淨戴副眼睛,後來去趙家做了倒插門女婿的。」
  
  我萬萬沒想到幾十里外的陳家莊還有人認得金明遠的老爸,趕緊點頭應道:「可不就是他。我也是今年上半年才得到了消息,一聽到這事兒,我姥姥就使勁催我過來找人。可臨走前她老人家又害了病,在床上一躺就是兩個多月,最後還是沒能熬過去。她老人家臨走前一再叮囑我,一定要把我表哥和他娃兒接走,也好認祖歸宗。」
  
  按照章老頭的說法,這會兒金明遠他爹已經過世了,家裡頭就剩三歲的孤兒金明遠,不,這會兒應該還叫趙明遠來著,之後才被他表舅給抱了過去的。我琢磨著而今農村裡頭窮,家家戶戶又都是好幾個孩子,金明遠的表舅想必也不是很願意養著這小的,只要花點錢,只怕他不放人。
  
  「那就是了!」大媽長吁短嘆,一副同情之色,「妹子你來晚了一步,那金老師兩個月前已經過了。」
  
  「什麼!」我一骨碌從炕上跳起來,作出衣服又驚又恐的神情。
  
  大媽同情地道:「我家裡頭那老閨女就是嫁到下南窪的,所以那個金老師我也見過的。77年的時候他跟下南窪趙家三丫頭結的婚,沒一年就得了個男娃兒。只可惜好人不長命,那兩位都苦命得很,一前一後地都走了,就剩下個三歲的小娃兒。趙家就三丫頭一個女,其餘的都是表親,他們隊裡就讓三丫頭的表哥把孩子帶回去,可你那表嫂子卻是個潑辣貨,死活不肯,後來還鬧到了公社裡,把娃兒往公社院子裡一丟,滿地地撒潑。最後還是劉書記出面,讓大隊把趙家房子分給了他們,這才罷手。」許是想到了那孩子的慘狀,大媽的眼睛開始發紅。
  
  「那可怎麼辦?」我咬牙道:「不管怎麼說,我也得把我那苦命的外甥接回來。他們要房子就拿去,我又不要,只要把孩子給我就行。」
  
  「那個潑婦心腸最壞!」大媽道:「她要是曉得你是那娃兒的姑姑又特意來尋他的,肯定會把娃兒藏起來訛你的錢。要不,等我們家老頭子回來了,我們再好好議一議,想個法子把那娃兒抱回來。」
  
  既然大媽願意幫忙,我當然樂意又感激。不管怎麼說,我對於這裡都是個外來戶,就算真拿著錢去找那潑婦,也不一定能順利把孩子帶回來,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
  
  跟大媽說了一陣話,一會兒外頭來了客,是附近的村名過來瞧熱鬧的,說說笑笑地擠了一滿炕,甚至還有兩個大嬸端了些吃食過來,都是自家地裡產的瓜果什麼的,雖不貴重,但在這會兒連自家溫飽都剛解決的情況下實屬難得了。
  
  我來的時候做了好幾張假證,考慮到日後辦事方便,身份證上寫的地址是北京,所以大夥兒一問我是哪兒人,我就說從北京來的。這下可不得了,滿屋子的都急轟轟地問起天安門、毛主席之類。好在我念大學在北京待過幾年,回答起來遊刃有餘,直把大夥兒說得一臉嚮往。
  
  中午在大媽家裡頭歇了一覺,下午跟著她在附近轉了轉,等到天擦黑的時候,大叔回來了。
  
  這陳家莊裡大部分村民都姓陳,要不也跟陳家有些關係。這家裡頭的男主人在老陳家排行老三,村裡頭的人都喚他陳三叔。陳三叔應該是去外頭趕集回來,牛車上放著幾隻空筐簍,隨著車軲轆聲一晃一晃。
  
  大媽只生了三個閨女,而今都嫁了,現在家裡頭就只剩兩老,屋裡著實有些冷清。見家裡頭來了客人,陳三叔也是分外熱情。晚上大媽把我的事兒說了,陳三叔一聽,立馬上了心,拍著胸脯道:「大妹子你放心,這事兒包在俺身上。俺明兒就去一趟下南窪,幫你把孩子抱回來。」
  
  陳三叔這麼仗義,我心裡頭熱活活的,想了想,趕緊從箱子裡翻出一瓶酒來給他倒上。陳三叔原本還想推,結果一聞到那酒味兒就動不了了,砸吧著嘴喃喃道:「這酒真香。」
  
  大媽則小聲嘟囔著道:「我說這箱子咋這麼沉呢,裝得東西還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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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27 PM

第三章

  第二天大早,陳三叔兩口子就領著我直奔下南窪。
  
  陳三叔原本不想帶我去的,說是路不好走,怕把我給顛了。後來見我實在堅持,才跟三嬸使了個眼色。一會兒三嬸把我拉到一邊,小聲道:「大妹子要去也行,就是你這一身衣服太扎眼了,這要是一進村兒,怕不是全村的人都來看,得換一換。」
  
  我哪裡還有更「質樸」的衣服,最後還是拿了大媽一件舊襖子裹在外頭,又換了雙黑布鞋,這才跟著他們倆上了牛車。
  
  這一路果真如陳三叔所說,顛得我的屁股都快成了四瓣兒,好在這牛車通風好,到底沒有暈車。
  
  快到晌午才趕到下南窪,一進村就有人過來跟陳家二老打招呼。
  
  「三叔三嬸又來看閨女呀?」
  
  「這妹子是您家親戚呀,長得真白淨。」
  
  還有人死命地朝我臉上看,我趕緊低下頭,伸手在車板上摸了把灰,一轉頭抹在臉上。三嬸在一旁瞧著嘿嘿直笑。
  
  這下南窪子似乎比陳家莊要富裕些,村民們不像陳家莊的那麼黑瘦,不過也許是因為金明遠的表舅和舅母讓我先入為主有了不好的看法,總覺得他們不如陳家莊的村民那麼樸實。
  
  牛車一路走到了陳三叔的閨女家院子,三嬸一聲吆喝,屋裡馬上有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出來迎,瞧見大叔兩口子,頓時眉開眼笑,招呼道:「爹、媽,你們來了!」
  
  陳三叔招呼著我一起進屋,外頭看熱鬧的也想湊進來,被三叔閨女關門攔在了外頭。
  
  一進屋,三嬸就把我們的來意說給她閨女聽。她閨女一聽說事關趙家潑婦,立刻應下,道:「那個潑婦又貪又懶,平日裡啥活兒不干,就喜歡占人便宜,對牛娃子也凶得很。我們隊裡頭,誰不罵她。既然鐘家妹子過來接人,俺當然要幫你,那牛娃子跟了你有吃有穿的,俺們也算積德了。」
  
  她一口一個牛娃子,我愣了好半晌才明白過來,敢情金明遠小時候的渾名叫牛娃子。
  
  三叔他們一家子合計了一陣,一會兒三叔閨女點點頭,道:「我這就出去傳話,正趕上今兒大早趙家老大去了縣裡,那潑婦可不是尋著機會把人送出來。我估摸著只怕三五塊錢就能把人抱回來。」
  
  我生怕她為了點錢跟那潑婦談不攏,趕緊道:「錢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人得回來。他在那人手裡頭多待一天,就得多受一天罪,我心裡頭實在難受。」
  
  三叔閨女笑了笑,朝我道:「大妹子放心,我省得。」說罷,就套上鞋子出去了。
  
  過不了多久,三叔閨女一臉笑意地回來了,一進屋就朝我點點頭,小聲道:「你就等著吧,保管一會兒就來。」
  
  果不其然,一盞茶都沒喝完,就聽到院子外頭有人高聲喚道:「海棠妹子在家嗎?」
  
  「五塊錢?」我聽到這價碼牙齒都快咬碎了,這遭天殺的賤女人,五塊錢就能把外甥給賣了,不用說平時肯定根本就沒把那孩子當回事。幸好今兒來的是我,要真是個天殺的人販子,這孩子一輩子都給毀了。
  
  我壓抑著心中的憤怒不敢探身去前頭看,生怕被那潑婦看出什麼不對頭來,只悄悄朝三嬸子點了點頭。
  
  三嬸子會意,轉身去了前院,卻不急著回話,慢條斯理地道:「這樣吧,你先把孩子抱過來瞧瞧,要是相中了那自然好說,若是相不中,那俺們也不虧你,給你一塊錢的辛苦費。」
  
  那女人趕緊應了,轉身就朝外頭跑,不一會兒,就瞧見她抱著小小的一團過來了。三嬸子把人接下,不滿意地小聲嘟囔了一句,「怎麼這麼瘦。」
  
  那女人尷尬地笑了笑,不做聲。
  
  爾後幾聲腳步響,門口一黑,我抬頭看去,只見三嬸抱著個娃兒進了屋,小聲道:「這就是牛娃子。」
  
  這麼冷的天氣,連我都穿著襖子,可這孩子卻穿一身破破爛爛明顯大了一號的單衣,腳上沒有穿鞋,髒兮兮的露在外頭,手腳都凍得發紫。再看他個子小小的,看起來哪有三歲,臉色蠟黃滿身污泥,一張小臉瘦得彷彿只剩下一小條,也更顯得那雙眼睛愈加地大,眼中全是驚恐,縮手縮腳地蜷在三嬸懷裡,根本不敢看人。

  這孩子,真是太可憐了。
  
  「這——」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我心裡頭一酸,眼淚嘩地就掉下來了,喉嚨裡發不出聲,只趕緊伸手把他接過來一把抱住。
  
  「你們姑侄倆先說說話,我去外頭應一聲。」三嬸道。
  
  我忽然想起錢的事兒,趕緊起身從錢包裡掏出一張五塊的紙幣遞給她,又道:「三嬸,真是不知該怎麼謝你才好。對了,能不能麻煩海棠姐幫我燒點熱水,我想給孩子洗個澡。」
  
  三嬸低聲應了,轉身出門。
  
  等屋裡只剩下我們兩個,我這才又蹲□子仔細打量這孩子。
  
  「明遠,小明遠。」我柔聲叫他的名字。小傢伙終於抬頭看了我一眼,嘴巴依舊緊緊抿著,怯生生的樣子。
  
  「小明遠,我是你姑姑,我特意過來找你的。所以,不要怕,我會好好照顧你。以後再也不會被人欺負了……」
  
  不管我如何說,小傢伙卻依舊不肯開口。我心裡頭知道,他這是有心理陰影了,一時半活兒肯定打不開心結,雖然有些黯然,但也不急躁,只轉身從扳指裡找了一整套的衣服鞋襪出來給他換上。
  
  洗澡的時候小傢伙很乖,睜著一雙大眼睛時不時偷瞄我一眼。我只當沒瞧見,依舊樂呵呵地給他搓泡泡。
  
  等洗好了給小傢伙換上乾淨衣裳,又找出剪刀來幫他把亂糟糟的頭髮修了修,一番整飾下來,連海棠大姐都險些沒認出他來。三嬸則笑道:「這城裡姑娘就是不一樣,出個門還帶香皂。不過這香味兒可真好聞,比上回你七嬸子從供銷社買來的香多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裡頭卻是暗自警醒,這一兩次也就算了,要是次數多了,難保三嬸不會看出什麼蹊蹺來。等回去安置好了,定要再安排安排,假裝去城裡添置東西,以後也要解釋屋裡那一大堆物件的由來。
  
  因海棠大姐說指不定明遠表舅什麼時候回來,生怕再出變故,所以我們一行連午飯也沒吃就匆匆地走了。好在早上出門前三嬸帶了幾個餅子在身上,每人分了兩個先填著肚子。我空間裡倒是有不少零食,蛋糕餅乾牛肉乾,連牛奶都有,就是怕三嬸懷疑,沒敢拿出來。
  
  連吃了兩天的麵食,我已經有些受不了。到底不是北方人,這麵食偶爾吃個一兩頓還能說是圖個新鮮,可要天天這麼下去,只怕過不了幾天就得崩潰了。於是回程的路上,我十分委婉地問起公社裡有沒有大米賣。
  
  三嬸笑道:「大妹子真是城裡人,俺們這裡不種稻子,哪裡有大米。公社的糧倉裡頭也只有麥子呢。」頓了頓,又道:「聽說大米飯怪香的,俺活到這麼大一把年紀都還吃過。」聲音裡不乏遺憾之意。
  
  大米我有的是,空間裡頭堆成山,可問題是,我要怎麼不被懷疑地拿出來。
  
  天擦黑的時候我們才到陳家莊。
  
  因為這裡還沒有通電,村民們又節省,不到全黑絕不點煤油燈,所以一路過來都黑乎乎的。不過三叔兩口子都習以為常,我怕小明遠害怕,就一直小聲地跟他說話。
  
  一到家三嬸就去廚房忙活了,三叔則去餵豬喂雞,出去了一整天,這些牲畜們也都餓得直叫,豬崽子關在豬圈裡倒還好些,只是「啊啊——」地直叫喚,那幾十隻雞就跟見了親人似的哄地將三叔團團圍住,叫得那個熱鬧。
  
  今天的事情雖說順利,可畢竟還是提心吊膽地過了一整天,到這時候有些累,這會兒見了院子裡熱熱鬧鬧的樣子,心裡頭忽然豁然開朗起來。低頭看小明遠,他雖然還是抿著嘴不說話,但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院子裡跑來跑去的雞崽子們看……
  
  趁三叔三嬸都忙著,我偷偷地從空間裡掏出一包小蛋糕,撕開了包裝遞給小明遠,小聲道:「先吃著,啊。」
  
  小明遠躲閃了一下,忽然抬頭看我,眼睛裡說不出是什麼情緒,眨巴了幾下後復又垂下眼瞼,長睫毛蓋在眼瞼上,一顫一顫的。
  
  我正準備再好言好語地哄哄他,他忽然伸手接過蛋糕,一轉身逃進屋裡去。我起身追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停下了腳步。
  
  晚上吃的麵疙瘩湯和饃饃,熱乎是熱乎,就是兩天沒吃肉,我這一向無肉不歡的人開始受不了了。
  
  吃飯的時候三叔問我以後怎麼打算,我想了想,覺得現在帶著小明遠進城並不明智。雖說我兜裡頭揣著不少假證,可聽說這時候對城裡戶口管得嚴,估計不好上戶。倒不如先在陳家莊住著,把戶口的事兒解決了再說。

  斟酌了一下後,我回道:「不瞞三叔說,其實我昨兒一來陳家莊就喜歡上這裡了,山清水秀景色也好。小明遠年紀小,要是我忽然帶他進城,怕他一時半會兒適應不了。所以,我想先在陳家莊找個地方住下,等他大些了再說。」說罷,又趁機把給我們兩個上戶的事兒提了一下
  
  「我們村兒是好呀。」三嬸一聽我誇陳家莊,馬上歡喜起來,高聲應和道。
  
  三叔卻考慮得多些,悶頭喝了一大口麵疙瘩湯,才沉著臉低聲道:「大妹子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到底是城裡人,要是真把戶落在了我們隊裡,以後要轉出去就難了。你是個文化人,真願意在我們農村待著。」
  
  我笑道:「看您說的,哪兒不是待呀。城裡也沒什麼好的,說不定再過幾十年,城裡人還一個勁兒地想往鄉下奔呢。」
  
  城裡真沒什麼好的,交通擁堵環境差,想吃點什麼水果蔬菜都不新鮮。反正我又不是正經重生,過個十幾年就得回去的,也不圖什麼創業賺大錢,哪兒舒服就在哪兒住著。這麼一想,越是堅定了要在陳家莊紮根的決心。
  
  見我言辭懇切,三叔終於放心,又換上了一副歡喜的神情,跟我熱熱鬧鬧地嘮嗑。又說明兒早上就帶我去找大隊長,把上戶的事兒給辦了。
  
  我又問他抱養小明遠要辦什麼手續,想明天去縣城裡一道兒辦了,另外也買些生活用品。還有住的地方也得另外尋,這三兩天的還能在三叔住暫住,可既然決定要在這裡住下,自然要做長遠的打算,總不能一直佔他們家的地兒。
  
  三叔說隔著他們家三戶就有個小院子,是以前下鄉的知青住過的,前有院後有塘,地方不小,就是好幾年沒主人了,怕是得好一番整飾。至於抱養的手續,說是鄉下地方抱來了就抱來了,把明遠記在我名下就是,那些手續聽都沒聽過。
  
  可我還是不放心,要真是那邊真心實意地放的人也就好說,可萬一明遠他表舅找過來,到時候可就麻煩了,說到底,我這姑姑的身份到底不可靠。想了想,還是決定明兒去縣裡一趟,再說,這不是還得「買東西」嗎。
  
  晚上我和小明遠睡一屋,他還是有些不適應,晚上吃飯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說,我也不逼他,洗了手臉後幫他脫衣服,重新換上睡衣。因為是照著現代孩子的個子買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大了許多,袖子和褲腿兒都長了好一截兒,寬寬鬆松地耷拉著,倒是顯得更可愛。
  
  小傢伙還是有些拘謹,但是很顯然他對這身漂亮睡衣很感興趣,一會兒左看看,一會兒右摸摸,眼睛裡透著些探尋又歡喜的光芒。
  
  我幫他把衣袖和褲腿都捲好,抱過來狠狠親了他一口,小聲道:「小明遠真可愛。」
  
  他的臉上頓時漲得紅紅的,嘴唇一動一動,似乎有些高興又有些羞澀。
  
  「睡覺吧。」我吹滅了燈,一轉身將他抱在懷裡,小心翼翼地蓋好被子,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第四章

  早上是被外頭的鳥叫聲給吵醒的。
  
  一睜開眼睛,就瞧見懷裡小傢伙圓溜溜的大眼睛,安安靜靜地看著我,說不出的乖巧。經過這一天的相處,小明遠似乎對我親近了些,眼神裡不再有防備的神色。小孩子最是敏銳,誰真心對他好他都能感覺出來。
  
  「早上好!」我微笑地跟他打招呼,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小臉蛋。他長得很好看,五官清秀輪廓清晰,現在就能看出依稀的帥哥胚子,只是太瘦小了些。不過沒關係,等安置好了,每天大魚大肉地好好養著,不怕他長不胖。
  
  小明遠臉紅紅的,手腳並用地從床上爬起來。我怕他著涼,趕緊從床頭抓了衣服幫他穿,可他卻不肯,過了好幾秒,才小聲道:「我會穿。」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說話,可把我樂壞了,自然依他,笑眯眯地把上衣褲子都拿過來,故意道:「真的假的,你這麼小就會自己穿衣服?可別吹牛。」
  
  小明遠有些急,趕緊把衣服搶過來往身上套。許是沒穿過套頭的毛衣,只記得昨兒我怎麼給他穿的,一古腦就把毛衣往頭上套,卻怎麼也找不到領口,「嗚嗚」地喚了兩聲,一頭栽倒在床上,直把我逗得哈哈大笑。
  
  笑罷了又幫他穿衣,一步一步地教他,拉鏈怎麼拉,鞋帶如何系。小明遠睜大眼睛聽得十分認真。
  
  早上隨便吃了點東西后,由三叔領著去了陳家莊大隊長家裡給我和小明遠上戶。到底是求人幫忙辦事,特意買了一包黑糖和一包蛋糕提上。
  
  出門的時候小明遠卻一直拉著我的衣服不肯鬆手,眼睛裡亮晶晶的,那模樣好像隨時要哭出來。我琢磨著他可能是擔心我這一走不回來了,想了想,還是將他帶在身邊。
  
  得知我們的來意,陳隊長十分爽快地答應給我們上戶,至於我提過來的東西卻怎麼也不肯收,又高聲道:「以後都是鄉里鄉親了,這麼見外做啥。不就是上個戶,還拎這些東西來,被村裡人瞧見了,還不戳我脊樑骨啊。」
  
  我忍不住臉上一紅,心中暗想這個時代的人真是淳樸啊!這要是換在我們那兒,幾十上百塊錢的東西人家還嫌少呢。
  
  不過我還是不肯收回來,又道:「大叔您別誤會,我也就是個意思,算是多謝您,以後麻煩您的事兒還多了去了,您要是這點東西都不收,我以後都不敢來找您了。」
  
  三叔也在一旁幫腔道:「您就收了吧,也不是多值錢的東西,還不至於遭一頓罵。你要不收,鐘姑娘心裡頭也過意不去。再說了,後頭還有事兒呢。」說罷,又把那舊房子的事兒提了提。
  
  陳隊長稍稍有些遲疑,道:「那畢竟是隊裡的財產,上回老牛家的想要過去給他兒子娶媳婦我都沒肯,要是給了鐘家妹子,怕別人說閒話。」
  
  「牛家那老婆娘要臉不要臉,自個兒家裡頭又不是沒房子,一門心思地就想佔隊裡的便宜。這鐘家妹子——」
  
  三叔高著嗓子就要開罵,我趕緊打斷他的話道:「陳隊長說得有道理,沒有我一來就白佔房子的道理。要不這樣,您跟隊裡人商量商量,嗯,大概說個價,我就算把這房子買下來,您看行不行。」
  
  「這怎麼能行,你一個大姑娘帶著孩子……」陳隊長臉上有些為難,看得出來,他對我一個人帶著孩子的處境還是非常同情的。
  
  「再怎麼說,也不能讓您為難是不是。」再說了,以後我得在陳家莊常住,要真讓村民們不滿了,後面的日子還要怎麼過呀。
  
  陳隊長考慮了一會兒,最後一咬牙,道:「這事兒我就做主了,那房子空了好幾年,要是不整飾整飾也沒法住。這樣,你出個三十塊錢,我叫上隊裡幾個勞力,讓他們這兩天幫你把房子整出來。其他什麼買房子的就算了。」
  
  我正要說好,一旁的三叔插嘴道:「這三十塊錢也太多了吧,又不是蓋房子,三四個人兩天就把活兒幹完了,才幾個工。」
  
  我趕緊道:「這不是還得吃飯嗎。」一邊說一邊使勁朝他眨眼睛。三十塊錢買套院子,這實在太划算了好不好。
  
  三叔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口中罵道:「真是個傻姑娘。」
  
  我也不好說什麼,只呵呵地笑。小明遠一直安安靜靜地聽我們說話,即不亂跑也不亂看,乖巧得讓人心疼。
  
  戶口和房子的事兒定下來,我也算暫時瞭解了一件大事,回去的路上格外輕鬆,一個勁兒地逗小明遠說話。三叔則握著個旱煙袋笑眯眯地看著,時不時地吐出口煙霧來,自得其樂。

回去把事兒又跟三嬸說了,聽說花了三十塊錢,三嬸一個勁兒地直心疼,道:「我曉得你手裡可能存了點錢,可以後日子長著,你又是個讀書人,幹不來地裡的活兒,沒得個進項,到時候坐吃山空,再多的錢能抗得過幾年?以後還是得節省些。」

    我連連點頭應是,又鄭重地謝她提點,罷了又說起整飾房子的事兒。三叔說好歹也得兩天時間,到時候大夥兒吃飯什麼的,都是個大問題。

    三嬸立馬拍著胸口道:「你放心,不就是幾個人的飯嗎。以前興集體的時候,全隊的飯都是我弄的……」說著又絮絮叨叨地說起以前集體制時候的事兒。其實家庭聯產責任承包制也是這兩年才開始,可大夥兒說起以前的事兒,彷彿都已經過了許多年似的。

    「還是大包幹好啊,大夥兒都有了幹勁,誰不是卯足了勁兒地去幹活兒。今年的收成可比以前好多了。」三叔連連感嘆。

    雖說來這裡才兩天時間,可村民們的精神狀態卻是在我的眼裡,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平和而充滿希望,那是對未來幸福生活的嚮往。這種質樸的情感卻是生活在富足的現代社會中的人所缺少的。

    趁著天色早,我想再去縣城裡走一趟。因為要從空間裡運東西,這回卻是怎麼也不能帶小明遠去了。好言好語地跟他解釋了半天,他才終於紅著眼睛放開了手,小臉上全是不捨。

    從陳家莊出來走兩里多路就有條公路,我等了半個多小時才等到一輛破破爛爛的客車,之後一路搖搖晃晃地到了縣城。

    這個時候的縣城還比不得後世的小鎮,馬路窄房子矮,人也不多。我問了一路,終於到了公安局。聽說我的來意後,值班的民警一個勁地笑,道:「一看就曉得妹子是城裡人,這鄉下地方抱養個孩子,連戶都不曉得上,還來辦什麼手續。」

  我笑道:「不管怎麼說還是得按政策來,要不我心裡頭不踏實。那同志您看看都要些什麼材料,我也好準備準備。」
  
  那民警笑道:「哪有那麼麻煩,我們這兒登記一下就行。對了,你有介紹信嗎?」
  
  我心裡頭一緊,趕緊把介紹信遞給他。這介紹信還是我來這裡之前找辦家證的給辦的,上頭蓋著紅彤彤的北京市公安局的章,就是不曉得2010年的大紅章長得跟1981年的像不像。
  
  到底是假東西,要是被人認出來了怎麼辦。我心裡頭虛得很,臉上卻是不敢顯露出來,嘴裡還繼續道:「那要不要去民政局登記啊?」
  
  「不用不用,鐘慧慧,哎呀——」他對著我的介紹信忽然高聲道,嚇得我一哆嗦,險些沒奪路而逃。
  
  「大妹子您是北京人吶,」民警頓時熱情起來,「這可真是…我還是頭一回跟首都來的妹子說話呢。您怎麼來咱們這鄉下地方了。」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心裡暗自慶幸,可被我想准了,他們一瞧見這介紹信,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北京,至於這證件真假什麼的就根本不不留意了——不知道這會兒不曉得有沒有辦家證的。
  
  這民警雖然囉嗦,人卻不壞,辦事也利索,不一會兒就把手續給我幫妥當了。「啪——」地一個大紅公章下去,小明遠就正式抱養在了我的名下。
  
  才剛準備告辭,那民警卻囉囉嗦嗦地非拉著我說話,一會兒問天安門,一會兒問升旗儀式。我見他給我幫了大忙不好意思推辭,只得勉強應和,沒想到他越說越起勁兒,那架勢,怕不是要拉著我秉燭夜談了。
  
  「幹嘛呢,小鄒。」有人忽然在大門口說話,嗓門高,氣勢足,一聽就中氣十足。
  
  我回頭一看,只見一個一身警服的高壯小夥子站在門口擋住了大部分的光線。
  
  「劉隊長來啦,我這不是跟人聊天嘛。這妹子是從首都來的,見識可廣了。」民警朝那高壯青年招了招人,那年輕人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徑直走過來。
  
  那民警嘴巴碎,三兩句就把我的事兒給交代清楚了,年輕人聽罷,臉上似乎帶了些懷疑,瞪著一雙虎目朝我上下一打量,忽然道:「你把介紹信拿給我再瞧瞧。」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兒。這小子不會把我當成反革命吧。

   我僵硬地笑了笑,後背頓時被冷汗浸濕,涼颼颼的。卻是不敢推辭,緩緩地伸手進懷裡掏證件,心裡頭還在祈禱著那家證販子的技術一定要過關,要不,我可要倒大黴了。
  
  剛要把證件遞給他,值班室裡忽然衝進來一老頭,急衝沖地大聲道:「快過來幫個忙,老李從椅子上摔下來,好像把腿給摔折了。」
  
  那兩位一聽,哪裡還顧得上檢查我的證件,拔腿就往外跑。我在原地發了一會兒愣,這才反應過來,心有餘悸地趕緊把身份證收起來。
  
  拿了東西正要走,就瞧見他們幾個抬著個一臉煞白的中年男人從裡頭出來。我一看他們抬人的姿勢就崩潰了,下意識地想沖上前去糾正,忽然想到證件的事兒,不由得又停了下來。
  
  正猶豫間,那個受傷的中年警察忽然發出一聲痛哼,驚得我一跳,這下再也顧不上什麼家證件的事兒了,趕緊沖上前去攔住他們道:「停下停下,快把人放下來。你們這樣亂動,只會讓他越來越嚴重。」
  
  劉隊長猛地轉過頭,虎目圓睜,沉聲問道:「你想幹嘛?」
  
  「我還能幹嘛呀?我是醫生!」我大聲喝道:「趕緊把人給我放下來。你,去幫我找塊木板,還有你,找些布帶子,沒有的話繩子也行……」
  
  老頭和那民警聽了我的話,連猶豫都沒有趕緊就去找東西了,只有那劉隊長一步不移地守在一旁。我這會兒也沒心情理他,只低頭仔細察看傷者的傷勢。
  
  「骨折,不過不嚴重。」沒有外出血,也沒有開放性傷口,正位後先用夾板固定,回頭送到醫院處簡單處理下就好了。
  
  說話時我手裡一動,中年警察「啊——」地叫喚了一聲,我麻利地用夾板將他小腿固定好,一層層纏上佈帶子,不到十分鐘就處理完了。
  
  「這…就好了?」那民警有些疑惑地問。敢情他還嫌人家跌得不夠狠呢。
  
  我隨手拿起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手,叮囑道:「送醫院後吃點止痛片,如果有必要的話打個石膏。傷筋動骨一百天,等拆了石膏也不要運動。回頭我再寫個方子,好生調養一陣,出不了大事。」
  
  一旁的老頭聞言趕緊進屋裡取了紙筆回來,我不假思索地連開了好幾個方子,叮囑他分別什麼時候服用。那中年警察連連道謝,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
  
  在我的要求下,那老頭找了個擔架來和民警一塊兒把傷者抬走了。那劉隊長卻留了下來,一臉複雜地看著我,問道:「你學醫的呀?又是北京人,怎麼不去城裡,來我們這兒落戶?」
  
  見他沒再提起查證的事兒,我稍稍放下心來,笑著道:「我一個人帶著孩子去城裡不方便。要是出去工作,家裡頭沒人帶孩子,要是不工作吧,坐吃山空又不是個辦法。農村裡頭開支小,幹活兒時間也不固定,就算家裡頭有個什麼事兒,還能託付左鄰右舍的照看照看。反正我也沒什麼事業心,就先在這兒待幾年,等孩子大些再回城。」
  
  劉隊長沉著臉點了點頭,也不知信了沒信。好一會兒都沒說話,我心裡頭正惴惴不安著,忽又聽得他問道:「你從哪兒學的醫?」
  
  「我家——」我剛想說我家世代行醫,忽然想起金明遠他爹,不曉得他以前在下南窪有沒有提過家裡的事兒,要是說辭不同,可不就穿幫了,復又趕緊改口道:「大學就學的中醫。」
  
  「你還是大學生呢?」劉隊長眯著眼睛瞧我,似乎有些不信。
  
  我沒回他的話,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那個,老寒腿能治嗎?」他彷彿瞧出了我的不高興,聲音低了些,帶著些許小心翼翼的討好味道。
  
  「治是能治。」我仰著腦袋道:「不過這會兒我得回去了,一會兒還有事兒呢。再耽誤下去可趕不上車了。」說罷,白了他一眼就往外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30 PM

第五章

  「哎,你等等,等等。」
  
  我風風火火地往前頭走,劉隊長急急忙忙地在後頭追,「我說你…脾氣怎麼這麼大呀,我哪兒得罪你了。哎,你等等……」
  
  他到底人高腿長,三兩步就趕到了我前頭,一把將我攔住,這會兒再沒沉著臉了,一副客客氣氣有求於人的樣子,「剛才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彆氣,這,我跟你賠不是了,行不?」
  
  既然人家都道歉了,我也沒必要再端著,不過我可真沒說假話,「我可不是跟你生氣,真有事兒,得去供銷社買東西,一大堆呢。今兒還得趕回去,要不家裡頭孩子得哭鬧了。」
  
  「你要買什麼東西我陪你去,回頭看了病我再親自開車送你回去。對了,你哪個公社的?」他這會兒還真是一臉誠懇了,看來這患老寒腿的人和他關係不一眼,不是親爹就是親媽,要不就是老丈人。
  
  「您有車嗎?」我笑了笑,有些不懷好意地問道。這才八一年呢,公安局就給隊長級別的配車了?
  
  「這個你別管,保證把你送回去。」劉隊長拍著胸脯道。
  
  男人說話一口唾沫一口釘,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我自然信他。再說了,我連供銷社在哪兒都不知道呢。
  
  兩人一說好,先去供銷社買東西。出門前三嬸給了我好長一個單子,全是要買的東西,我自個兒再添了一大堆,一進門兒我就直接把單子給那售貨員了。
  
  說起來,這時候供銷社的售貨員可拽了,我進門的時候就瞧見她們扎堆兒地湊一起聊天呢,一旁有個老農民買東西叫了半天人家也不理。不過一見我們進來,人家態度馬上就不一樣了,不知道到底是劉隊長那身虎皮披得好,還是被我這一身羊毛呢子大衣給震的。
  
  那售貨員一邊開單子一邊跟我寒暄,不一會兒就試探性地問我這身衣服哪兒買的,多少錢。我牛B哄哄地道:「也不貴,就六十多港幣,朋友在香港帶回來的。」
  
  那售貨員臉都綠了。劉隊長在一旁呵呵直笑。
  
  我可真沒糊弄她,說六十多港幣還少了呢,明明是六百多買的。
  
  等把東西置辦齊全了,劉隊長讓售貨員拿了個大麻袋,所有東西往裡頭一扔,隨手就扛在了肩上。你還別說,帶著個男人逛街就是這點好,免費勞力。
  
  「完了吧?」他問。
  
  「還沒呢,」我道:「你知道屠宰場在哪兒,我得去買點豬肉。」
  
  這會兒輪到他臉綠了,「大老遠地跑縣城裡頭買豬肉,你可真夠能折騰的。」
  
  我一個勁兒地笑,「那不是正好今兒進城了麼,再說,我要是去公社買,一次把豬肉全買了,別人怎麼辦?」
  
  劉隊長氣得直咬牙,「你打算買多少?」
  
  「明後天村裡人幫我修房子,伙食得跟上,也不買多了,百二八十斤總得要。要不,就直接要半頭豬得了。說不定人家還能送我一副下水。」
  
  劉隊長好半天沒說話。
  
  去屠宰場的路上遇到了劉隊長的同事,他趕緊背著東西上前去打招呼,不一會兒,就空著手一個人回來了。這傢伙還真會利用資源。
  
  有他引路,我順利地買到了豬肉,整整半隻,足足一百三十斤,砍成二十多斤一條條的裝了兩麻袋。好在劉隊長力氣大,一邊肩膀一袋,咬著牙扛了出門。才走了不多遠,就瞧見有輛綠吉普朝我們直按喇叭。劉隊長趕緊卸下東西,快步朝那輛車奔了過去。
  
  不一會兒,車上就下來個年輕人,幫忙把豬肉抬進了後備箱。
  
  「上車吧。」劉隊長滿頭大汗地朝我喊了一聲,揮揮手。
  
  這傢伙沒騙人,還真能弄到車。

  小車穩穩地往前開,一直到一個兩層樓高的小院子外頭停下。劉隊長朝我示意了一下,我趕緊下車。
  
  瞧這院子裡的佈置,這患者怕不是一般的人。這年頭,在城裡能有個小院子不難,可有棟兩層樓高的院子就不容易了。
  
  進了院子,馬上就有個中年婦女迎出來,朝劉隊長叫了一聲,「濤濤,回來了。」瞧這話裡頭的親熱勁兒,一準兒是他媽。原來劉隊長全名叫劉濤濤呢。
  
  「我請了個醫生,過來看看爺爺的老寒腿。」劉隊長臉紅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
  
  劉媽媽滿臉疑惑地看了我幾眼,顯然並不認為我有那麼大本事。不過到底沒說什麼,笑著道:「快進屋吧,你爺爺剛才還在跟你韓叔下棋。你先去跟他打聲招呼。」
  
  劉隊長應了一聲,招呼我隨他一起進屋。
  
  屋里布置十分樸素,客廳裡靠北邊牆放著幾個笨拙的大櫃子,瞧著有些年歲了,中間地方擺著一張木製沙發,上頭的墊子洗得發了白,還有幾處修補過的痕跡。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子正坐在沙發上說話,聲音高,嗓門大,眼睛還瞪得滾圓,一看就是脾氣不大好的樣子。
  
  「回來了?」老頭子瞥了劉隊長一眼,高聲道:「又從哪裡請來的庸醫,不是說了我不吃藥的嗎?」
  
  「爺爺——」劉隊長祈求地喚了他一聲,老頭子卻不理,把頭偏到一邊去,跟旁邊一直笑呵呵的中年男人說道:「小韓,別理他,我們繼續說我們的。」
  
  這老頭子真是——
  
  「不吃藥可以,不喝酒就不行了。」我開口道。以前在家的時候,沒少跟著爺爺出診,也沒少遇到過這樣脾氣倔強的老頭子,自然曉得怎麼跟他們打交道。
  
  「啥,喝酒!」老頭子馬上扭過頭來兩眼放光地瞧著我道:「小丫頭你說我能喝酒,好好,你肯定本事大。」說著又朝劉隊長高聲吼道:「我早就說了喝酒沒事沒事,你們還偏攔著。現在沒話說了吧,人家醫生都說能喝酒。」
  
  我見劉隊長被老頭子吼得都快哭起來了,心裡頭直笑,但還是出聲打算道:「酒是能喝,不過得適量,而且不能亂喝,一定得喝我給您老人家配置的藥酒。」
  
  「原來你小丫頭片子哄我的,那藥酒喝得有啥意思,一點酒味兒都沒有。」老頭子頓時氣急敗壞,聲音裡沒有了先前的歡欣。
  
  我道:「您放心,絕對有酒味。要沒酒味兒還真治不了您的老寒腿。不過再怎麼說,您也得讓我先看看您的腿,這樣才能對症下藥。就算是我有祖上傳下來的方子,也不能隨便亂用。」
  
  老頭子這回倒是沒拒絕,嘴裡嘟嘟囔囔地道:「有酒總比沒酒強。」
  
  我仔細地看了他老人家的腿,又問了疼痛時的症狀,心裡頭有了數。這都是年輕時受傷沒好好治落下的病根,一時半活兒也治不了。當下也不瞞他,把我的診斷一一地說了清楚,又道:「這風濕病最難治,要斷根是難上加難,但您老人家只要肯聽我的,保管今年就能過個好冬。」
  
  老頭子沒說話,輕輕地哼了一聲,顯然拉不下面子應允。我反正就當他應了,轉頭跟劉隊長要了紙筆,嘩嘩地開了兩個方子給他,吩咐道:「都是用來泡酒的,第一個用來喝,第二個方子是外用,痛的時候直接擦患處。等過兩個月我再來看,看情況再換個方子。」
  
  劉隊長趕緊接下,又鄭重地謝了。
  
  我圓滿地完成了任務,客客氣氣地告辭。劉媽媽使勁兒留飯,我雖然肚子餓得厲害,卻沒好意思應。雖說今兒給老爺子看了病,可到底使喚了人家劉隊長半天,一會兒還得求他送我回去呢。
  
  正和劉媽媽打著太極呢,外頭又進來一個中年男人,一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戴著副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樣子,看起來像附近中學的老師。

  劉隊長開口叫了聲「爸」,把我嚇了一跳。這人斯文清秀,怎麼看跟劉隊長那大老粗也不像呀。
  
  先前屋裡陪著老頭子說話的老韓也出來了,瞧見劉爸爸,笑著道:「劉縣長回來了。」
  
  這個樸素得就像個中學老師的中年男人居然是我們縣的縣長!我又被震到了。
  
  吃飯的時候我都還有些恍恍惚惚的,在法院工作的時候沒少下縣,當然見過他們的排場,那個前呼後擁,簡直就跟古代時候的縣太爺似的,再對比一下面前這個人的樸實,還真是讓我莫名地感嘆。這三十年經濟是發展了,可有些東西卻完完全全地丟棄了。
  
  陳家莊離縣城並不遠,有劉隊長開車護送,不到一個小時就進了村。他這四個輪子的傢伙什一進村子,頓時引起了村民們的圍觀,半大的孩子們到處亂蹦,嘴裡還高聲喊著,「快出來看小轎車了,四個輪子滾的。」
  
  「哎呀,這是哪裡來的車?」
  
  有村民透過窗戶瞧見了我,趕緊撒開腿兒去三叔家報信,「三叔三嬸,鐘家大妹子被人用車送回來了!」
  
  這話說得,好像我是被人押解回來的似的。
  
  吉普車一直開到三叔家院子門口,我們一下車,三叔三嬸就迎了出來,小明遠比他們倆沖得還快,一下就抱住了我的腿。我趕緊彎腰將他抱起來親了一口,又問了幾句乖不乖,有沒有聽話之類。小明遠使勁兒地點頭。
  
  三嬸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湊到我身邊小聲地問道:「這是咋了,這是咋了?出啥事兒了?」
  
  我哭笑不得地道:「沒事兒,東西太多,讓劉隊長送了一程。」又朝劉隊長揮揮手,道:「謝了呀,要不進屋喝碗茶再走。」說罷,又請三叔幫忙去後備箱卸貨。
  
  劉隊長點點頭,默不作聲地幫著三叔搬東西。
  
  等我們進了屋,大夥兒在外頭說了一陣話,這才慢慢散了。
  
  三叔和劉隊長上了炕說話,我抱著小明遠跟三嬸去廚房燒茶,順便把今兒的事說了一遍。三嬸聽罷,又驚又喜地道:「大妹子你是大夫呀,那敢情好,俺們隊裡以後誰有個頭疼腦熱的就方便了。你不曉得隊裡沒個大夫有多不方便,以前生了病,大家都硬扛,實在扛不下去了才去公社隨便開點兒藥。那公社的赤腳醫生就會給人打青黴素,管他得什麼病。」
  
  說著,又把我狠狠地誇了一遍,讓我實在不好意思。懷裡的小明遠則睜大著雙眼,一臉的孺慕。
  
  三嬸又道:「小明遠以後可要好好跟你姑姑學,學大本事,有大出息,好好報答你姑姑。」
  
  小明遠認真地「嗯」了一聲,彷彿真能聽懂她的話似的。
  
  我不由得失笑,喃喃道:「我也不求他有多大出息,只盼著他好好長大,不要學壞,千萬要做一個良善的人。」
  
  三嬸嗔道:「看你說得,小明遠多懂事的娃兒,今兒中午還幫我燒火來著。一整天都乖乖地跟著我,一點也不淘氣,我還沒見過這麼好帶的孩子呢。以後有你教,好好的怎麼會變壞。淨會瞎操心。」
  
  我的姥姥誒,我可真不是瞎操心!
  
  我心情複雜地看著懷裡的小明遠,摸了摸他柔順的頭髮,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到底說什麼好。
  
  小傢伙敏感得很,似乎從我臉上看出了什麼,眼神變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我生氣。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小聲地道:「姑姑,我會很聽話,不會變壞。」
  
  我的心好像忽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震得胸腔痛。從接受任務的那一天起,我總是唸唸不忘他是二十九年後的金明遠,忘不了他的罪行,可這樣對一個可憐的孩子來說何其無辜。雖然我一直溫柔地對他,可是他這樣敏感的孩子是不是早已感覺到什麼了呢。
  
  「我相信你!」我鄭重地回道:「我的小明遠聰明又正直,以後會成為一個男子漢,絕不會變壞。」
  
  「我以後也要當醫生。」小明遠終於笑起來,一剎那,彷彿又太陽照進了屋。世界都變得亮起來。
  
  「醫生——」我有些為難,當醫生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單是唸書就得把人給念傻了。「這個以後的事兒,咱們以後再說,啊。」誰曉得他以後會對哪一行感興趣呢。上輩子他不是開公司開得挺順利的——哎呀呸,我又提上輩子的事兒幹啥。



第六章

  以三叔三嬸的好客勁兒,當然不會讓劉隊長喝杯茶就走,非拉著要吃晚飯。
  
  等晚飯吃完,外頭的天早就黑了,三嬸又留他過夜。我琢磨著他晚飯時喝了點酒,大晚上摸黑回去不大安全,也在一旁開口留,於是他晚上就沒走。
  
  晚上劉隊長跟三叔睡一間,三嬸跟我和小明遠擠一炕。才躺下我忽然想起麻袋裡的豬肉了,趕緊叫了三嬸一起去把豬肉倒出來。
  
  「哎呀,你個傻姑娘,買這麼多肉乾啥?」三嬸一見這兩大麻袋,頓時大驚小怪地直跺腳。
  
  我呵呵地笑了兩聲,回道:「這不是明兒找人幫忙嗎,伙食得開好,要不,大夥兒怎麼有力氣幹活兒。」
  
  「那也用不了這麼多!去公社裡買兩斤肉就足夠了,你看看你,這麼多肉,得花多少錢。」三嬸嘴裡絮絮叨叨地抱怨著,手裡頭卻是不停,沒多會兒就把兩大麻袋的肉給搬出來了,露出裝在最底下的豬下水。
  
  三嬸立馬高興起來,歡喜道:「乖乖,送了兩幅好下水,明兒找幾塊老薑和著八角一塊兒燉了,保管好吃,連豬肉都省了。」
  
  我深深地覺得,三嬸真的很會過日子。可是…我買這麼多豬肉回來是準備吃到過年的麼?
  
  經過反覆多次的勸說,三嬸終於被迫同意等房子修完了請幫忙的夥計們吃頓豬肉白菜餃子。就這還累得我喝了兩大碗涼水,不過心裡頭美滋滋的,不管怎麼說,三嬸待我是真好。這年頭的人,真是淳樸啊……
  
  有劉隊長在,晚上我就沒整理麻袋裡的其他東西,預備等他早上走了以後再開包,也省得我偷偷從空間裡淘換東西出來的時候被他瞧見。
  
  因為第二天早上要上班,劉隊長天沒亮就起來走了。
  
  等我睡醒的時候,來幫忙幹活兒的村民都到齊了。陳隊長帶隊,一共有六個勞力,四個年輕小夥兒和兩個年歲大些的老漢。我趕緊衝出來跟大夥兒打招呼,陳隊長給我介紹了這幾位幫忙的鄉親。
  
  兩個老漢都姓陳,比三叔還大一輩兒,但瞧著挺精神。一位叫七爺,平時在隊裡看看魚塘什麼的,另一位大夥兒都叫他車老把式,村裡唯一的一輛馬車就是他的。我趕緊喚了他二人一聲,又從兜裡把昨兒買來的煙遞上。兩位老人家瞧了一眼,不肯要,說是沒味兒。
  
  另外幾個年輕小夥兒也都是陳家年輕一輩兒的,名字也非常的富有農村特色,分別叫狗剩、二柱子、鐵順和三牛。我又依次把煙遞了一圈兒,這回他們收了,還樂呵呵地道:「咱們不是七爺那樣的老古板,這帶嘴兒的可輕易抽不上。」
  
  一夥人說了幾句話,我簡單地說了下要求後他們就去開工了。我這才趕緊回屋去準備喚小明遠起床穿衣服,一進屋,才發現小傢伙早就已經穿好衣服起床了,一瞧炕上,連被子都疊好了……這懂事的,還是三歲的娃兒嗎。
  
  不過我還是堅持抱著他去洗臉刷牙,顯示了我作為姑姑的責任感。
  
  因為來的人比預料的多,三嬸這會兒已經忙著開始準備中午飯了,見我還拉著小明遠嘻嘻哈哈地說著話,趕緊過來打斷道:「大妹子啊,你還是去那邊屋裡瞧瞧吧,看什麼地方要動要改的,都得先跟他們大老爺們兒說一聲。」
  
  我被她一提醒,馬上想起廁所的事兒了,一個激靈跳起身,閃電一般地衝到屋裡去。一會兒,托著個便盆出來了。
  
  說起來這時代什麼事兒都好適應,就是廁所讓我想哭。八十年代農村的廁所啊,就是挖個坑,然後搭兩塊板子……算了,我還是不說了,免得晚上吃不下飯。
  
  這再一次說明了我的準備是多麼的充分,對於到底是買蹲式還是買坐式的,當時我還猶豫了老久呢。
  
  「大妹子,這盆兒真大,要放在過年,一整鍋粉條都夠放啊。」三嬸對這個白呼呼的大東西遲疑了一下,開口問道:「不過這好好的底下怎麼開一口?」
  
  我頓時有種想哭的衝動,想了想,還是仔細地跟她老人家解釋了一番,等聽我說這傢伙什居然是個馬桶,三嬸笑得合不攏嘴,哈哈地直跺腳道:「你們城裡人真是有意思,咋個茅坑還弄得白花花亮光光的,瞧這乾淨利索的,真蹲上去了,哪兒拉得出來呀?」
  
  我只嘿嘿地笑,手裡頭使勁,想把東西給拖過去。三嬸估計是看不慣我這幅要死要活的樣子,趕緊過來給我搭了把手,又不住地問我這傢伙什打哪兒買的,怎麼裝?
  
  我哪裡敢說自個兒帶的,只往劉隊長身上推,至於安裝麼,這還真難不倒我。

  九十年代初的時候,我們家還住帶小院的房子,我那時候就瞧見過我爸裝馬桶。外頭挖個坑,再用大石棉瓦蓋上,裡頭用水管子接上,也不用自來水,提桶水放著,每次用完沖乾淨就行。我要是沒經驗,也不敢隨便把東西往這裡帶呀。
  
  小明遠是個跟屁蟲,我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小傢伙兒還有模有樣地伸手過來幫忙,小臉憋得紅紅的,瞧那樣子分明用了大力氣。
  
  我那房子離三嬸家本來就不遠,不一會兒就到了。大夥兒對它果然也表現出跟三嬸一樣的態度,哈哈地笑了我一陣。不過見我堅持,大夥兒還是按我的說法把東西裝在了後門外的小院子裡,又給搭了個小茅棚。
  
  裝馬桶的時候出了點小問題,我就記得帶配套的水管了,沒想到還缺水泥,更沒想到這地兒居然連水泥都沒得賣,最後還是陳隊長把自家屯的半袋子水泥借我用了。不過陳隊長讓我別跟別人說。
  
  大夥兒幹活兒特別賣力,不一會兒屋頂就給換了,頂上的梁都重新換了一根。是陳七爺讓那幾個壯小夥兒從他家裡頭給搬過來的,頂好的松木,怕有六七歲小孩兒的腰粗,我琢磨著估計得值不少錢。給他他老人家又不肯要,我想了想,還是等房子修完了,再送一條豬肉過去。
  
  中午三嬸燉了一大鍋豬下水,大夥兒吃得熱火朝天。小明遠怕我撈不著,還使勁地幫我夾菜。那認真專注的小模樣,大夥兒都說一瞧就曉得我們倆是親戚。
  
  車老把式一個勁兒地誇我的伙食弄得好,弄得我特別不好意思,加把勁兒趕緊道:「等明兒,明兒把房子弄好了,請大家吃豬肉白菜餃子。大活兒把家裡人都叫過來,俺們一起熱鬧熱鬧。」
  
  大夥兒聽著都拍手叫好,陳隊長連連點頭道:「鐘家妹子就是實誠。」
  
  只有三嬸在一旁苦笑。
  
  下午我把昨兒買來的東西整了整,除了三嬸托我買的布和白糖外,我還買了一大堆的生活用品,當然從空間裡也搬了一大堆出來,瞧得三嬸一陣眼熱,尤其是對著那熱水瓶挪不開眼。我二話沒說就送了一隻給她,這東西在現代也就二十塊錢一個,這幾天我光吃饃饃就不止這點錢了,還不算小明遠的呢。
  
  縣城裡沒大米賣,我就算能變出來也沒轍,就跟三嬸說我跟北京的朋友打電話了,托他給我買了幾百斤大米和油,過十天就送到縣裡來,到時候我去城裡接。
  
  三嬸聽了,一個勁兒地誇我本事大,罷了又提起劉隊長的事兒,滿臉驕傲地說道:「那個俺們隊裡坐轎車回來的,你是頭一個。大嬸就曉得妹子你是個不一般的。」
  
  我特別不好意思。
  
  大夥兒一直忙到了天黑才收工,點著煤油燈吃了頓晚飯。晚上我怎麼也不讓三嬸燉豬下水了,割了幾斤五花肉紅燒,放了幾個土豆一塊兒燉著,到了揭鍋蓋的時候,大夥兒臉都紅了。就連我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這日子過得,好幾天沒正經吃一頓肉了。
  
  雖說三叔三嬸對我如此浪費有些責備,不過一旦上了筷子,就沒一個客氣的。陳隊長把他們家兩個半大的小孫子也叫了過來,吃得都紅了眼,臨走的時候還跟我說,「鐘阿姨,明兒我們還來吃餃子啊。」
  
  三嬸子一聲吼把他們給嚇走了。
  
  晚上躺在炕上給小明遠講故事,從現代帶來的看圖識字的故事書花花綠綠的,小明遠特別喜歡,抱著小冊子翻了一遍又一遍。我就哄著他教他認拼音,小傢伙乖乖地點頭,嫩著嗓子一個音一個音地跟著我讀,十二份的認真。
  
  第二天大早上,他就已經能把二十六個拼音字母背出來了。
  
  到中午的時候,我就聽到他來著陳隊長家五歲的大孫子說狼來了的故事了。
  
  這孩子聰明的,讓我很有壓力呀。
  
  中午大夥兒熱熱鬧鬧地吃了頓餃子,大人小孩兒一齊算上,得有二十來個。炕上肯定擠不下,三嬸就在隔壁鐵順家借了張大桌子和幾把椅子,大老爺們都蹲椅子上,女人小孩兒都蹲地上,滿院子都是人。
  
  三嬸藉機給我介紹了附近的鄰居,大多是打過幾回照面的,就覺得眼熟。這會兒院子裡熱鬧,滿眼睛都是人,我都分不清誰是誰,反正就是衝著傻笑就是。

  下午去房子裡收拾了一下,把東西都抬了進屋。箱子熱水瓶都是大件,其餘的都是毛巾洗臉盆之類,幾個大嬸對我那塊剝了皮的香皂特別感興趣,湊一起聞了半天,連連點頭。
  
  我本來想送她們一人一塊來著,仔細一想還是算了。雖然大夥兒都樸實,但我也沒必要把自個兒弄得跟個土財主似的,萬一下回人家再找我要咋辦?我可不能管人家一輩子。
  
  這新房子收拾得格外敞亮,裡外的牆上都重新糊了泥,院子裡的雜草一根不剩,後頭的小池塘都給收拾出來了,就是水不大乾淨,不過沖個廁所什麼的還是不在話下。
  
  炕上鋪了竹蓆,三嬸抱了兩床棉被和一張瘸了腿的小桌子給我。隔壁的鐵順送了些柴火過來,還有陳隊長和七爺給了我兩袋糧食,車老把式送的是鐵鍋和碗筷,其餘的幾家都送了些日常用品。把東西湊合湊合,日子差不多就能過了。
  
  這會兒晚上還不算太冷,家裡頭也沒燒炕,所以當晚我跟小明遠就搬了過來。大夥兒為了慶祝,還放了一小截兒鞭炮,直把隊裡幾個娃娃樂得不行。等鞭炮放完了,一個兩個都湊過來找沒炸響的死炮,回頭找火灶裡頭夾塊木炭,遠遠地點上,一甩手扔進水裡,發出「砰——」地一聲響。
  
  小明遠看著那些小泥猴子眼睛發亮,滿臉的蠢蠢欲動。可他還是搬個小板凳乖乖地坐在我身邊,撐著個小手一會兒看我說說話,一會兒又朝院子裡頭的小泥猴子瞧幾眼。
  
  我生怕他被我養得跟個姑娘樣兒,就讓他去跟娃兒們玩去。小明遠想了想,卻不動,小聲而堅定地說道:「我陪姑姑。」說完了又生怕我趕他走似的,趕緊補上一句道:「炮仗炸手,痛。」
  
  我心裡頭一驚,這話說得,要不是被傷到過,怎麼會這麼記性。趕緊抓起他的手仔細打量,還好還好,除了瘦了點黑了點,倒沒有其他的傷。不過說起來,這年頭,大夥兒連溫飽都還沒解決,想在農村裡頭找個胖的還真不容易。
  
  小明遠這心思就是水晶做的,一見我這番舉動就猜到了我的所想,道:「舅舅家的小驢蛋子貪玩,炸鞭炮,流了好多血。」
  
  我想了想,也覺得這種高度危險的玩具還是不要玩的好。
  
  不過,也不能因噎廢食呀。再說了,男孩子要是不合群最容易養成孤僻的性格,性格一孤僻,人就容易鑽牛角尖,一鑽牛角尖,就容易出事兒。所以,我還是把他給推了出去,還叮囑他好好玩兒。
  
  跟屋裡幾個大嬸大媳婦兒嘮了一陣嗑,添了些水和瓜子,又忍不住朝院子裡看兩眼。這一看之下就頭疼了,小傢伙一個人站得遠遠的瞧著,別的小娃兒根本不理他。
  
  我仔細想了一陣,覺得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就是小娃兒們欺生,二就是人家嫌他小,到底才三歲,那群孩子裡頭最小的也比他高半個腦袋呢。我小時候也不喜歡跟比我小的孩子玩兒,嫌她們幼稚……
  
  於是偷偷從空間裡摸出一把糖來,悄悄地叫了小明遠一聲。他耳朵倒尖,撒著小短腿兒馬上就跑過來了。我把糖遞給他,小聲叮囑了幾句。也不曉得他有沒有聽懂,眨巴眨巴眼睛,點點頭就回去了。
  
  我心裡頭總想著這事兒,過了沒多久就想往外瞧,鐵順嫂子見我縮頭縮腦的樣子笑道:「大夥兒瞧瞧鐘家妹子,對她們家明遠真是比親兒子還上心。我們隊裡誰這麼帶娃兒的,吃飽了往外頭一扔就是,淘氣了一頓打,這些皮娃子,一打就老實。」
  
  我只是嘿嘿地笑,這要換做別的孩子打個幾頓估計沒事兒,可我們家孩子敏感又脆弱,要是打壞了怎麼辦。再說,這才三歲,又瘦巴瘦巴,心疼都來不及,哪裡捨得打。
  
  說話時,三牛嫂子忽然詫異地大聲道:「外頭咋了,咋了咋了,咋打起來了。」
  
  大夥兒趕緊衝出來看,只見一群小娃娃正在打群架,哇啦哇啦地亂叫。我生怕小明遠吃虧,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往裡擠,等進去一瞧,不由得愣住。小傢伙兒氣定神閒地站在一旁看,一邊瞧還一邊砸吧著嘴吃糖,幾個娃娃卯足了勁兒地還在掐,不曉得到底在打個什麼勁兒。
  
  也不曉得怎麼了,我只覺這事兒給小明遠有關,趕緊將他抱著擠了出來,進屋後把門兒一關,正色問道:「告訴姑姑,他們怎麼打起來的。」
  
  小明遠一臉無辜地看著我,「二流子要搶我的糖,我把糖給大河和鼻涕蟲他們了。然後,他們就打起來了。」
  
  我的小祖宗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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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35 PM

第七章

  晚上滅了燈之後我想了很久,覺得這事兒還是不要責備他比較好,到底也談不上什麼出格,只不過心眼兒多了點而已。心眼兒多點不是壞事,還省得以後被人騙,只要品行好,啥都好。
  
  說起來,我小時候也幹過不少壞事,比這壞的多了去了,我還偷鄰居家的酸棗吃呢,我還糾集我堂哥表哥們跟人家打群架呢,結果還不是長成了健康正直的好青年。
  
  所以,小孩子麼,不用特意束縛他們,說不定經此一役,他還能收服幾個泥猴呢。
  
  我的腦子詭異地現出小傢伙領著一群比他高了一個頭的小子們橫行陳家莊的場景,莫名地覺得好笑。低頭瞧瞧懷裡的小傢伙,藉著外頭的月光依稀可以看清他的輪廓,能聽到輕柔而均勻的呼吸聲,真是美妙得讓人心裡發軟。
  
  這個小男孩以後會長成個好看的禍害,不知道會禍害多少小姑娘呢。
  
  初冬的早上有些冷,我賴在床上不想起來。小明遠也早就醒了,見我躲在床上,也乖乖地躺在一旁,睜大眼睛瞧著我。
  
  他的眼神很乾淨,瞳仁漆黑,帶著小孩子特有的清澈,睫毛長長的,顫微微地覆蓋在眼瞼上方,眨眼的時候就像小刷子似的撲扇一下,接著又撲扇一下,好玩得不得了。
  
  我給他講故事,阿里巴巴和四十個大盜,講到後來阿里巴巴和美加娜用滾油燒死大盜時忽然覺得有些太血腥了,於是又換了華盛頓和櫻桃樹的故事講給他聽,目的就是為了教育他好孩子應該勇敢誠實。
  
  小傢伙安安靜靜地聽我說完,卻很久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眨巴眨巴眼睛認真地說道:「姑姑,華盛頓是因為拿著斧頭所以他爸爸才不敢打的嗎?」
  
  我一下子就噎住了。
  
  槍桿子裡出政權,這小朋友才三歲就能悟出這樣的道理,我真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該擔心了。
  
  在床上憂心忡忡地躺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不要胡思亂想比較好。他才三歲而已,我還有很久很久的時間來好好教育他。俗話說以身作則,有我這麼熱血又正直的姑姑做榜樣,他又怎麼會變壞呢。
  
  我拎著他起床刷牙洗臉,罷了又教他怎麼用馬桶。
  
  小明遠對馬桶表現出莫大的興趣,尿完了也不肯走,蹲在廁所裡到處打量,好像在研究這東西的構造。我叫了好幾次,最後還是親自過來把他給拎了回去。
  
  說起來,這家裡頭什麼都好,就是用水不大方便,幸好後頭還有個小池塘,不然讓我提著個大水桶去前頭小河裡打水沖廁所,我會寧可憋著少尿幾次的。倒是小明遠,為了研究馬桶的性能,每隔半小時就跑一趟廁所,被我說了好幾次,他才收斂了一些。
  
  前兩天三嬸跟我說,我這樣坐吃山空不是辦法,得想法子賺錢貼補家用。雖說在村裡上了戶以後會分幾畝田,不過就我這身板兒,下地耕田是不用想了,養些雞鴨魚什麼的倒是不在話下。我小的時候還見過我媽喂雞呢。
  
  於是決定吃了早飯後去找三嬸商量養雞和養魚的事兒。
  
  早上是我頭一回獨立地燒火煮飯,結果相當地不如人意,最後幸好是小明遠搭了把手,把燒火的差事接了,我這才勉強煮了兩碗雞蛋面,一邊吃一邊懷念家裡頭的煤氣灶和電飯煲。小明遠倒是吃得挺開心的,他基本上不挑食,給什麼吃什麼。這才幾天的時間,臉上好像就白淨了些,看起來愈發地可愛了。

  趁著灶裡火沒息,我又塞了些柴火燒了一大鍋開水,把熱水壺添得滿滿的,罷了又把陳隊長拿來的搪瓷杯子找了出來,沖了一大杯牛奶給小明遠喝。
  
  他估計是頭一回喝這東西,湊過來聞了半天,先喝了一口,爾後眼睛睜得老大,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罷了不由分說地把杯子塞給我,「好香,姑姑喝。」
  
  這孩子沒白養,這就曉得心疼我了。我心裡頭美滋滋的,摸著他的小腦袋道:「你喝,這是專門給小朋友喝的,喝了長高。」
  
  小明遠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想我的話的可靠性有多大。但是他大概還沒有學會懷疑,皺著眉頭看我,猶豫著,過了好一會兒,還是堅決地把杯子遞給我,「姑姑也喝。」
  
  看他這架勢,要是我不喝他還真不肯喝了。幸好我帶的牛奶足,於是跟他道:「那行,你先把這杯喝了,完了我再衝一杯。」
  
  小傢伙這回總算答應了,呼嚕嚕三兩口就把牛奶喝了,罷了又噔噔地跑去舀了一瓢水把杯子洗趕緊才給我。這小娃兒,咋這麼懂事呢。
  
  我當著他的面沖了杯奶喝,小明遠這才滿意了,笑眯眯地看著我,大眼睛彎成了小月牙。
  
  吃了飯我先從大缸裡頭找了塊小點的豬肉打算給陳七爺送過去。挑塊小的絕不是我小氣,而是七爺家住得遠,我估計了一下自己的力氣,能搬得動這塊十斤的就挺不容易了。本來打算讓小明遠自個兒玩兒去,他非要跟著我幫忙,我也就讓他跟著。
  
  一路過去,不斷地有人跟我打招呼,在農村裡頭就是這點好,大夥兒熱情得讓人沒法招架。我以前住城裡的電梯小公寓,住了小半年還認不全同一樓層的鄰居呢。
  
  到的時候七爺正跟七奶奶坐在院子裡頭曬太陽,幾個半大的小鬼在屋場上跑來跑去,瞧見我們進來,小鬼們立馬停了下來,眼巴巴地瞅著我手裡頭的豬肉,怎麼也不肯挪開。
  
  七爺一見我這架勢就曉得我來幹嘛的了,趕緊起身推,怎麼也不肯收。七奶奶也一直推辭,轉身又回屋抓了一大把板栗往小明遠手裡塞。我有心想看看他怎麼反應,故意沒說話。
  
  小傢伙先是一愣,沒接,頭一轉先來看我。
  
  這才是好孩子!我笑著朝他點點頭,他這才伸手接下。
  
  「還不趕緊跟七奶奶道謝。」我柔聲吩咐道。
  
  小明遠趕緊乖巧地朝七奶奶說了聲謝謝,聲音甜甜的,脆生生的。
  
  七奶奶連連揮手,笑得露出滿嘴的豁牙,「謝個啥子咯,這城裡姑娘就是客氣,吃點山貨還謝來謝嗑。來屋裡坐坐,家裡頭還有柿子,清甜的呢。」
  
  我還想著去陳隊長家裡頭走一遭,昨兒用了他的水泥還沒道謝呢,只得先推了,說下回再來玩。臨走前怎麼說還是把豬肉給留下了,好不容易才提過來的,我可沒這力氣再背回去了。
  
  臨走的時候小明遠給那幾個小鬼每人一顆糖,那幾個小鬼頭立刻就變了態度,對他親熱起來,等我們走了老遠了,還聽到他們在後頭大叫,「牛娃子下回跟我們一起玩哈!」
  
  ……這個三嬸,怎麼就把這諢號給傳出去了呢!
  
  考慮到陳隊長這幾天對我的大力支持,我當然不能吝嗇,特意挑了一塊大肥肉。別以為我在開玩笑,這年代的人們普遍缺油水,衡量豬肉好壞看的就是肥肉多少。不過這也正合我意,要不,這幾塊大肥肉得不知道怎麼消滅呢。
  
  因為有贊助水泥的功勞,陳隊長從善如流地把肥肉收下了,不免又客氣地說起分田的事兒,道:「俺們隊裡的規矩呢是按人頭分地,你們家娃兒還小,暫時分不了。隊裡幾個人合計了一下,決定把東頭槐樹下那四畝三分地分給你,你覺得怎麼樣?」
  
  我是半點農活兒都不會幹的,分地給我不是浪費嗎。正要開口謝絕了,陳隊長又繼續說道:「你別嫌那地少,那塊可是我們隊數得上的好地,底肥水足,糧食打得也比別處多。」
  
  我笑道:「隊長叔您誤會了,我哪裡是嫌棄,實在是不敢要。您也曉得我沒下過地,什麼農活兒都不會幹,要真分塊地給我,那也是浪費。再說了,分了地不是每年還得交上交糧嗎,就我這樣子,分了地不是負擔更重。」

  陳隊長估計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被我一說,傻了,嘴裡默默唸唸地道:「那這可咋辦,這隊裡的規矩…這還從來沒有人不要地的呢。」
  
  大包幹到底才剛興,陳隊長完全照政策辦事,對我這種特殊狀況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我想了想,建議道:「要不這樣,地照樣分,回頭我看隊裡頭誰家負擔重就讓誰家替著種,公糧什麼的都由他交。您看怎麼辦?」
  
  陳隊長立刻點頭,「這個辦法好,這個辦法好。」說罷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眼睛眨了眨,小聲道:「那個,要是你手頭沒有合適的人的話,俺替妹子你找人。」
  
  我心裡頭立刻有了數,趕緊應道:「那就麻煩隊長叔了。」
  
  商量完了事兒從屋裡出來,一眼就瞧見小明遠跟隊長叔家的兩個小孫子在院子裡玩得不亦樂乎。三人年歲都差不多大,但小明遠要明顯瘦小些,雖說那一身藍色小襖子挺精神,可我瞧瞧一旁壯壯實實的那倆小子,再看看小明遠,心裡頭怎麼也不是滋味。
  
  小明遠雖然玩得起勁,卻也留意著門口,這不,我才出來,他馬上就衝了過來,站定了以後才笑眯眯地叫我「姑姑」,又道:「我和大熊二熊一起玩。」
  
  「嗯,好乖,你們玩什麼了?」
  
  「玩泥巴。」
  
  我……
  
  是不是該給他變點玩具出來呢,要不整天摸著個泥巴球,就算我不嫌髒,可到底不衛生啊。
  
  但問題是,我屯著的玩具不是全自動遙控小汽車,就是啥飛機模型,再不濟也是個變形金剛,我要真拿出來了,全村的泥猴子們還不都得轟動了。過個十年八年估計也忘不了,等到變形金剛動畫片出來的時候,那我就直接穿幫了。
  
  我抱著小明遠準備回去的時候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兒,又趕緊回頭去問陳隊長,「我那院子後頭的小荒山是隊裡的唄,能不能開出來種點果樹。」
  
  陳隊長一臉詫異地看著我,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種啥樹,果樹?山裡頭啥果子沒有還要開山種?你家裡頭才兩口人,吃得了那麼多嗎?」
  
  我也被陳隊長的話給驚到了,種水果當然不僅僅是自己吃的,吃不完不會賣掉嗎。
  
  「啥,賣?」陳隊長哈哈大笑,眼淚都快出來了,「大妹子誒,你可真是城裡人,俺們鄉下連飯都才剛吃上,手裡頭好不容易攢點錢都得花在刀刃上,誰家裡頭有錢沒處花買什麼果子吃。」
  
  我說怎麼縣城裡冷冷清清啥東西也沒得賣呢,敢情大夥兒的思想都還沒解放呢。不過這也難怪,文化大革命才過去沒幾年,大包干也才剛開始,雖說現在不割資本主義尾巴了,但大夥兒心裡頭估計還懸著呢。
  
  雖說現在改革開放了,可到底怎麼個開放法大夥兒心裡頭卻沒底。我聽我媽說,集體制度的時候,農村裡頭連家裡養養雞都要被批鬥成搞資本主義,大傢伙兒哪裡還敢把提著籃子去大街上賣東西。
  
  「隊長叔,」我心裡頭斟酌了一下語言,正色朝陳隊長道:「俺們農村裡頭當然不缺這些,可城裡人缺呀。我上回去縣城裡可是看得仔細,除了供銷社和糧油店就沒賣東西的地兒,城裡人大冬天的連個柿子都難得吃上。俺們要是真把村裡的水果運到城裡去賣,保管好賣。不說掙大錢,三五塊總是有的,補貼補貼家用也行。」
  
  「山裡那些果子真能賣錢?」陳隊長似乎還是有些不信,「那山裡頭滿山遍野的都是,咋不見別人運了去城裡賣呢。」
  
  我頓時失笑,「那還不是因為大夥兒都跟您一個想法麼。隊長叔,政府可說了,現在要改革開放,您不能再用以前的思想辦事了。經濟要發展,國家要進步,俺們隊的百姓們要過好日子,都得看您的思想跟不跟得上社會發展的腳步了。」
  
  「這咋就都扛俺身上了呢。」陳隊長對自身的重任看來有些認識不足,哆嗦了幾下,有些抗拒地說道。
  
  我見他這樣子有些犯怵,趕緊加了一把火道:「您是大隊長,這領導全村人民奔小康的事兒當然落您身上了。隊長叔,您說那下南窪為啥比咱們隊富,不就是他們村地多嗎?可咱們也沒法兒變出地來。難道咱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越來越富,一點也不眼氣?要照這樣下去,以後咱們大隊的光棍怕是連媳婦都娶不上了。」

  這農村裡頭生活不容易,誰不希望自家閨女過得好,當然都奔著富裕的地方嫁。雖說現在陳家莊還沒落到一堆光棍娶不上媳婦的地步,但這兩年村裡的閨女大多外嫁也是事實。再這麼發展下去,以後會怎麼樣還真說不好。
  
  隊長叔頓時沉默了,低著腦袋掏出旱煙袋來,哆哆嗦嗦地點燃了狠狠吸了幾口,又在鞋底上磕了磕煙灰,罷了終於低聲問道:「那鐘妹子你說說看,俺們大隊要怎麼辦?」
  
  我把小明遠放下來讓他繼續跟小夥伴去玩,自己認真地想了想才回道:「既然隊長叔有這想法,那咱們也好好地議一議。」
  
  這賣東西的事兒最好要形成規模,村子裡沒有專門種果樹的人家,不是進山摘點野果子就是屋前屋後隨手種的幾棵樹,多的存著幾百上千斤,少的怕是只有百兒八十斤。要真為了這麼點零碎錢特意進一趟城也不划算。再說了,我也不能保證他們進城後真能把東西給賣掉啊。
  
  「要不這樣隊長叔,」我仔細琢磨了一陣,正色回道:「過幾天我還得進一趟城去取點東西,順便幫大傢伙兒問一問行情。這些傢伙什到底多少錢一斤,怎麼個賣法都得心裡頭有數。要是能聯繫上買家那就更好,商議好了直接把東西運過去,錢貨兩清。您呢,就先跟各家各戶透個信兒,看看都有些什麼東西賣,東西有多少。我去談生意的時候,心裡頭也有底。」
  
  隊長叔把腳一跺,「中!就按你說的辦,不管賣不賣得出去,左右也虧不了錢。」



第八章

  等我領著小明遠回到家,才想起來養魚的事兒忘了問了,復又折回去了三叔家,問他魚苗去哪裡買。三叔三嬸聽說我要養魚,都是雙手贊成,不過又說了,現在天氣太冷,再過陣子池塘裡的水都要結冰了,養魚養雞什麼的,都得等到明年開春。
  
  既然如此,那也就只有再等幾個月了。
  
  從三嬸家剛出來,就瞧見一群半大的孩子拖著枯樹枝往家走,一邊走還一邊大聲唱著歌,我豎起耳朵聽了半天,好像是打靶歸來,不過詞曲都唱得亂糟糟的,難怪我一時險些沒聽出來。
  
  看著那群小子烏拉一聲奔得無影無蹤,我忽然想到了一件火燒眉毛的大事兒。眼看著冬天就要來了,我家裡頭還沒柴呢。現在廚房裡雖然還有些桔梗,可我估計也就能燒個一兩天,等到冬天一來,炕也燒上了,火爐子也起了,我一時半會兒得去哪裡找柴火呀。就我這比鐮刀把子粗不了多少的胳膊,能砍柴嗎?
  
  趕緊又回頭跟三叔說了這事兒,問他隊裡頭誰家裡有餘柴我好買。三叔聽罷連連搖頭道:「不就是幾根柴嘛,說啥子買,來俺家屋簷下頭搬就是。」
  
這要是只有一兩天我也就厚著臉皮搬了,可整整一個冬天得費多少柴,還不得把三叔家的柴火垛子都給搬空了。於是說什麼也不肯,咬定了主意只說買。

三嬸見我們爭持不下,忍不住插話道:「大妹子,咱們鄉下不比城裡,沒聽說燒幾根柴火還問人要錢的。大夥兒丟不起這個人。你要實在不願意白拿,就讓隊裡那些泥猴子幫你砍柴去,末了給幾顆糖就是,保管他們一個個跑得屁顛屁顛的。」
  
  三嬸一說罷,三叔也深以為然地在一旁直點頭,「沒錯,沒錯,就讓那些小鬼頭們幫忙,左右也在家裡頭閒得慌。」
  
  這…不是僱傭童工嗎,還是廉價的。
  
  「我這就去叫鐵順他們家大河,讓大河多叫幾個人。」不等我反對,三嬸已經套上鞋子急轟轟地出了們,不一會兒,大河帶著幾個十歲出頭的小泥猴子衝進了院子,衝著我嘿嘿地直笑。
  
  「鐘阿姨,三嬸說有糖吃。」大河憨憨地問我。
  
  我趕緊從兜裡掏出一大把糖來,正要遞給他,忽然又想起小明遠,於是又把糖果先給他,讓他分給小娃兒們。
  
  小傢伙一臉為難地拿著糖,一會兒看看大河他們,一會兒又瞧瞧我,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分。
  
  我本來就特意要為難他的,這會兒當然不會告訴他,只是笑眯眯地看著,就當是看不見他求助的眼神。
  
  小泥猴子們倒也曉得規矩,雖然饞得哈喇子直流,也沒有沖上前來搶糖果,隻眼巴巴地瞧著小明遠,那期待的目光也頗有壓力。
  
  小明遠想了好一會兒,先給了大河一顆糖。大河立刻剝開糖紙,伸出舌頭嘖嘖地舔了好幾口,嘟嘟囔囔地道:「還是鐘阿姨家的糖好吃。」其餘的小朋友眼睛都直了。
  
  小明遠依次給了他們一人一顆,見手裡頭還有,又再準備分一次,可等分到最後還剩三個人的時候,沒糖果了。那幾個小娃兒頓時一臉失望,扁扁嘴,有些不大樂意。
  
  我心裡頭還在猜測著他會怎麼解決目前的難題,小明遠已經從兜裡又掏了三顆大白兔出來,依次分給剩下的幾個娃兒。小傢伙們都滿意了,喜滋滋地把糖果往兜裡一塞,一會兒就走得乾乾淨淨。
  
  「一會兒俺們就去砍柴。」走到院門口時,大河高聲道。
  
  這會兒他們就算不去砍柴我也不在意了。我有這麼可愛的寶貝,又乖巧又懂事,做夢都該笑醒了。
  
  我抱著小傢伙「吧唧」一口,親得他一臉口水。小明遠臉一紅,又撲過來抱著我的脖子在我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咧著嘴笑。
  
  這小混蛋怎麼這麼可愛呢。
  
  我分糖果給大家的時候完全沒想到這事兒居然就真的這麼解決了。
  
  中午睡了個午覺,起床後就跟小明遠一起糊牆。我負責往牆上貼,小明遠負責把漿糊刷在報紙上,兩個人忙得熱火朝天。才貼了半間屋,就聽到院子外頭有人高聲叫喚,「鐘阿姨,鐘阿姨。」
  
  我支開窗戶朝外看,居然是大河領著先前那一大群孩子過來了,每個人手裡頭都拖著長長的樹枝椏,隔著院門笑嘻嘻地看著我。
  
  我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迎出去,開得院門,小傢伙們魚貫而入,把大樹椏子依次往地上一放,足足堆了小半個院子。我嘴都快何不攏了,愣了一下才招呼道:「快進屋快進屋,大家先在炕上坐,我去廚房弄點東西吃。」
  
  說話時小明遠也從窗戶口探出了腦袋來,睜著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盯著大夥兒看,卻不笑,樣子看起來有些酷酷的。我朝他道:「快出來招呼大河哥哥們進屋去。」
  
  小明遠酷酷地點點頭,腦袋縮回去,很快地就從堂屋裡跑了出來。
  
  雖說小明遠跟大河他們的年紀差距有些大,但到底是孩子,總比我去招呼他們好些。再說了,大河在隊裡這些小娃兒們當中是個小頭頭,小明遠跟著他,也省得我不在的時候被人欺負不是。
  
  小明遠不在,沒人幫忙燒火,我連飯也弄不熟。在廚房裡轉了兩圈,最後還是宣佈放棄,直接從空間裡掏了些蛋糕瓜子和糖果出來,把外包裝統統去掉,再用盛菜的碟子裝好端進屋去。一屋子小鬼一見,連眼睛都不會動了。
  
  小娃兒們在我家玩兒到了太陽下山,吃掉了三大碟的瓜子糖果,直到大人們出來找,這才一個個被揪著耳朵拎回去。臨走前還不忘了高聲朝我喊,「鐘阿姨,明兒我們再來幫你砍柴。」

 這一天小明遠表現得特別好,一直乖乖地坐在炕上聽大家說話,雖然不大笑,但是看起來頗有小主人的風範。途中有個叫鼻涕蟲的小娃兒眼紅他的新襖子,偷偷地上前去摸了好幾把他也沒跟他急眼。
  
  小娃兒們果然守信用,接下來好幾天都忙著幫我幹活兒,不止砍柴,連挑水糊牆的事兒也搶著做,我本來還有點擔心他們家裡頭大人提意見,沒想到等了好幾天也沒等到人。有一天鐵順嫂子過來接人的時候還一個勁兒地謝我幫她看孩子,說大河好些天沒出去淘氣,可省心了。
  
  就這麼過了幾天,很快到了我再次進城的日子。
  
  照例還是把小明遠寄放在三嬸家。這次他卻有些不樂意了,拽著我的衣服把身體扭來扭去,嘴裡雖然不明說,可不情願的意思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
  
  我見他這個樣子其實心裡頭還挺高興的,不正說明這小傢伙兒現在會跟我撒嬌了麼。
  
  要不是因為這回事兒多,我還真想帶著他去城裡看一看。小朋友拘在家裡頭養著也不是回事,得多出來走動走動,免得以後養成個姑娘樣兒。於是好生地勸說了他一通,又再三地保證過幾天就帶他一起出去玩,小明遠這才噘著嘴巴點點頭,鬆開了手。
  
  這次進城,除了找藉口從空間裡搬東西之外,更重要的是幫隊裡找銷路。
  
  前幾天隊長叔統計完了來找我,說是整個大隊怕是有一兩千斤柿子可以出售,除此之外,還有不少香菇、松子之類的山貨。
  
  這麼多東西,如果拿去零賣只怕好幾天也賣不完,可若是在城裡歇,那可就太不划算了。我在縣城裡也沒別的門路,思來想去,還是找劉隊長去算了。人家那還是縣長公子呢,怎麼說也算得上「高幹」了。
  
  送禮這種事肯定是不成,現在這時代的作風可不比我們那會兒,我要真拎著東西進門,估計會被他們家那壞脾氣的老頭子給轟出來。不過我要是拎一瓶子五糧液,不知道結果如何?
  
  我這麼一想,馬上就這麼做了。不過我很小心地把標籤全撕了,盒子當然更要棄之不用。那一家子人可不簡單,劉家老頭子一看就是個老革命,說不定眼神比劉隊長還好使呢,我要露點什麼蛛絲馬跡給他給發現了,還不立馬被他給滅了。
  
  抱著溜光的酒瓶仔細檢查了一遍,把瓶口的小字都給塗掉了,確定萬無一失後,我這才去瞧劉隊長家的門。
  
  今兒正巧是週日,劉隊長沒上班,倒是那個斯文的劉縣長不在家,跟劉媽一起去喝喜酒了。
  
  瞧見是我,劉隊長微微一愣,爾後咧嘴笑起來,道:「是你呀,快進來快進來。」
  
  我拎著酒一進院子,就聽見屋裡頭中氣十足的怒吼聲,「……他敢,你給老子聽好了,他要真敢走,就給把腿打折了,老子看他還敢走……」
  
  「這是干啥了,火氣這麼大?」聽老頭子連屋頂都要掀了的氣勢,怕不是一般的事兒呀。
  
  劉隊長苦笑,連連搖頭,「你先坐,我給你倒杯水,咱們坐下再說。」說罷轉身進了廚房,一會兒就沏了壺茶出來。
  
  「這些天老爺子腿出毛病沒?藥酒快泡好了吧。」我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連連點頭,「這茶不錯。」其實根本不會品。
  
  「拿了方子後第二天就去抓藥了,不過還得等兩天才能泡好。老爺子這兩天光顧著生氣去了,沒顧上腿疼。」劉隊長臉上的笑有些勉強,想說什麼卻又止住了,只搖頭嘆了口氣。
  
  我道:「這是干嘛呢,長吁短嘆跟個老頭子似的,一點朝氣都沒有。毛主席說得好——」
  
  「你得了吧,」劉隊長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我的話,「還當現在是文化大革命呢,開口閉口毛選,比記性呢。」
  
  我訕訕地摸了摸腦袋,有些忿忿。臨走前我還特意看了遍毛選,沒想到現在還用不上,我容易嘛我。我琢磨著能讓他這麼猶豫,十有八九是家事,也不好追問,只得壓住心裡頭的疑問老老實實地繼續喝茶。
  
  不多劉隊長比我還按捺不住,坐了沒一分鐘就主動交代了,「還不是我那小堂弟給鬧的。剛從大學畢業,好不容易才在省裡頭安排了個工作,偏不肯去,非要去深圳,誰勸都不聽,可不就把老爺子給惹火了。」

  「人才呀!」我心裡頭暗想,這個小堂弟倒是挺有想法的,現在這年代,誰不眼紅人家鐵飯碗,死命地想要留在國家單位。他倒是高瞻遠矚,這麼早就看出了深圳的巨大發展潛力了。有前途!
  
  我說:「為什麼老爺子不讓去,現在國家不是大力扶持特區發展經濟嗎。我看深圳的發展前途比咱們省城好,說不定過個幾年,你小堂弟就成百萬富翁了呢。」
  
  「你就渾說吧。」劉隊長哭笑不得地直搖頭,「一百萬,你真敢想啊,那錢要是堆起來,只怕得把咱這間房子都給堆滿了。」
  
  我只笑笑,沒有辯解。這時候一百萬的確是個天文數字,不說一百萬,連個萬元戶都了不得啊。不過要換在2010年,一百萬還不夠在北京買套大點兒的房子呢。
  
  「其實爺爺也不是說非要他去國家單位,就是怕他在外頭學壞。你也曉得,那深圳是特區,得有多少外國人,什麼壞風氣都是從那裡傳進來的。俺聽說那裡資產階級情調特別嚴重,他年紀輕,做事沒個輕重的,要真學壞了,可怎麼得了。」劉隊長一臉嚴肅地跟我解釋道。
  
  其實他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改革開放之初,的確有不少流氓分子趁機興風作浪,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了幾宗大案,其直接結果就是83年的嚴打。只不過,後來的那場嚴打嚴重地偏離了國家的最初目的,最後導致了大量的冤假錯案,讓人心寒不已。
  
  想到這裡,我心裡頭頓時一凜。83年連在廁所裡寫句髒話都要被判流氓罪,我要是這時候留下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讓旁人注意到了,以後不會被翻出來算舊賬吧。
  
  也許是我的表情太過嚴肅,把劉隊長都給嚇著了,他直不楞噔地盯著我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鐘大妹子,你沒啥事吧。」
  
  我下意識地把手裡頭的酒瓶子一收,瞪大眼瞧著他,道:「不是給你的。」
  
  劉隊長聞言頓時哭笑不得,「大老遠的帶瓶酒過來,不是給我,那就是給老爺子的。」說罷,也不看我,徑直朝裡屋大聲喊道:「爺爺,慧慧過來看你了,還給你帶了瓶酒。」
  
  我頓時死的心都有了。
  
  老爺子噔噔幾聲走了出來,板著臉,看起來很嚴肅的樣子。
  
  我原本進揣著酒瓶的手一下子就鬆了。
  
  老爺子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一伸手就把酒瓶子拿過去了,一轉身又進了屋,「記得要給人家錢。」
  
  我跟劉隊長才說了幾句話,就又聽到老爺子噔噔噔地衝了出來,一臉的激動,眼睛裡都閃著光,「鐘丫頭,你這酒哪裡買的?」
  
  那可是我們家老頭子的存貨,自從老媽不讓他喝酒後,就把他家裡頭所有的存貨清空,一古腦全塞我的小公寓裡頭了。光在我家就存了好幾年,市面上根本沒得賣。
  
  看來這老爺子真是個老酒鬼,一聞香味兒就曉得好壞。不過他再喜歡我也不能再拿出來了,這瓶子我都還想回收呢。
  
  「這酒啊,」我遲疑了一下,才道:「還是我爸以前留下的,不曉得哪兒買的。」
  
  老爺子正欲再問,劉隊長忽然出聲打斷了他,「對了,你今兒來找我有事吧。」
  
  老爺子心裡頭通透著,馬上就沒問了。我琢磨著劉隊長估計從三嬸那裡聽說了我的「悲慘」身世,所以這會兒生怕老爺子舊事重提把我給傷到了。
  
  我也沒有再跟劉隊長客氣的心思,就把賣柿子的事兒跟他說了。他聽完後狠狠一拍大腿道:「你怎麼不早來兩天。前天為了給單位職工發福利,我們後勤科長險些跟人幹架,好不容易才搶到了幾百斤爛蘋果,可惜可惜。這樣吧,我幫你問問老韓叔,他們拉絲廠有一百來號人呢。」

  一百來號人,就算每人十斤柿子也得一千多斤呢,這一下子就去掉了大半。今兒果然是來對了。
  
  劉隊長是個行動派,馬上就換了衣服領我去找老韓叔。
  
  老韓叔家離劉隊長家不遠,走了不到十分鐘就到了。我們把事兒一說,老韓叔立馬就拍板應下,一氣兒定了一千四百斤柿子,價錢是四分錢一斤。還有干香菇什麼的看了貨再算,罷了還問我隊裡頭過年殺不殺豬,能不能幫忙多弄幾頭。
  
  這事兒我還真不清楚,只說回頭跟隊長叔說說,過兩天送東西回來的時候再答覆。
  
  這不到一個小時就搞定了一大半,我今兒的事也算是辦得差不多了。從老韓叔這裡出來,劉隊長又拉著去了另外一個單位,把剩下的柿子全給定了。
  
  本來這事兒就算是完了,可我還想著去附近看看,看有沒有賣農貿商品的個體戶,要是聯繫上了,以後直接送貨就是,也省得每次都要找劉隊長辦事,多麻煩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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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38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3-25 05:59 PM 編輯

第九章

  我在縣城裡轉了半天,才終於瞧見了一個南貨店,門口擺著兩個竹編的筐子,裡頭只剩下半筐子被人挑剩的爛蘋果。
  
  我事先沒開口說賣柿子,問那二十多歲的年輕小老闆有沒有柿子賣。那小夥子見我打扮得光鮮,以為我是哪個單位來採購的,急忙熱情地迎上來,道:「大妹子要柿子?要多少?俺店裡頭現在沒有,不過過兩天保管給弄來,就是數量不多。」
  
  數量不多!我一聽就覺得有戲,笑眯眯地看著他,和藹可親地問道:「這價格怎麼說?」
  
  小夥子爽快地道:「今兒頭一回生意,俺看妹子你也是個爽快人,這樣吧,俺就不賺錢,交你個朋友。俺四分半的進價,五分一斤賣給你,就賺個路費錢,妹子您看怎麼樣?」
  
  我笑了笑,彎腰撿起筐子裡的一個爛蘋果,上下拋了拋,道:「行,四分半,俺手裡頭還有五六百斤,通通賣給你。」
  
  小夥子頓時傻了眼了,苦哈哈地道:「大妹子別開玩笑了,您看您這身打扮,一看就是從大城市裡來的,賣什麼柿子啊。」
  
  我笑道:「別一口一個大妹子的,姐比你年紀還大呢,得叫大姐。我還真沒騙你,手裡頭還剩五六百斤柿子,你說個價,我要覺得合適我就賣給你。要覺得不合適,我直接把東西送收購站去。」
  
  見我言之灼灼,小夥子這回信了,笑嘻嘻地道:「送什麼收購站吶,那公家的地方價格都壓得老底的。再說了,人家收不收柿子還不一定呢。您就送我這兒,保管價格公道。」
  
  「你別給我貧了,直接說了吧,什麼價兒?」
  
  「三分半,」小夥子收了笑容,正色道:「您千萬別說俺黑,這水果不同其他東西,總有幾個壞的,到時候全都得算我的。再說我零賣,難免有時候多添個一兩半錢,次數一多,斤兩就上去了。我要是收的價高了,實在沒錢賺。」
  
  他這話倒也不虛,我沒考慮多久,很快就拍板應了,說好了後天讓人給運過來。
  
  這小夥子見我爽快,很是鬆了一口氣,急忙又拉著我嘮嗑,目的不外乎想再販點東西賣。我也有意跟他建立長期合作,當然打起精神來跟他談判。
  
  小夥子叫龔亮,今年才二十出頭,高中畢業以後原本要進廠的,後來非要自己出來搞個體,為這都跟家裡人鬧翻了。我覺得以他的闖勁兒,成功只是早晚,言語間當然一片讚譽。估計他沒這麼被人誇獎過,興奮得臉都紅了。
  
  最後我們終於說定了,以後每隔十天就讓村裡送一次貨,雞蛋山貨他通通都要。具體價格的事兒,我讓陳隊長到時候再和他談。
  
  在車站附近的小店裡隨便吃了點東西后,我就直接回陳家莊了。
  
  離陳家莊外頭的公路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我就下了車,沒別的,千萬不能讓人瞧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下車的,要不,到時候我那一大堆東西該怎麼解釋。
  
  等確定四周無人了,我這才大袋大袋地往外搬東西,三十斤一袋裝的大米拿了七八袋出來,再用兩個麻袋裝起來,省得外頭的標籤被人瞧見,還有油鹽醬醋各色調料也統統地弄了個大袋子裹好。收拾好了,我才一屁股坐在麻袋上,等著有人經過的時候去隊裡叫人。
  
  天曉得這路上怎麼會這麼蕭條,我等了足足有半個多小時,眼看著太陽都快落山了,這才遠遠地瞧見有輛馬車不緊不慢地朝這邊走過來。待走近看清了馬車上的人,我頓時歡喜起來,急忙上前道:「車老把式叔,是您吶。」
  
  來的可不正是車老把式,不過話又說回來,整個大隊也就他老人家有馬車,除了他還能有誰呀。
  
  馬車的後座上還坐著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頭髮花白卻梳得一絲不亂,臉上和衣服上都乾乾淨淨的,面容和眼神很是祥和,看起來似乎跟隊裡其他老太太們有些不一樣。
  
  「是鐘家妹子呀,你怎麼一個人坐這兒呀?」車老把式問道。
  
  我道:「我剛從縣裡回來,找朋友買了些東西運過來。一下車就動不了了。這位是陳奶奶吧。」
  
  老太太笑眯眯地朝我點點頭,低聲朝車老把式道:「趕緊幫鐘姑娘把東西搬上來,她一個女孩子家,哪裡搬得動這麼多東西。」
  
  車老把式沒說話,立馬跳下車,手腳麻利地幫我搬東西。讓一這麼大歲數的老人家幫我搬重物,我心裡頭特別過意不去,也急忙伸手去抬,一個不留神,險些把胳膊都扭了。
  
  「妹子車上坐,別管他。別看他年紀不小,力氣大著呢。」陳奶奶拍拍馬車板,笑眯眯地說道。
  
  我還是堅持幫著託了一把,等所有東西都搬上了馬車,這才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爬上車。車老把式一向話不多,所以回去的路上我一直跟陳奶奶說著話。她老人家的口音不像本地人,雖說穿著一身莊稼人的衣裳,可談吐和氣質卻讓我想起了舊社會時的大家小姐。
  
  車老把式一直把我送到家,又幫忙卸了東西,末了連茶也不肯喝就要走。我死命地拉著,好說歹說,才塞了一瓶芝麻油給他。
  
  等把東西收拾好,三嬸已經聽到動靜帶著小明遠過來了。
  
  我轉過身,只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像只小火箭似的衝進院子,一把撲進我懷裡,撞得我往後退了好幾步,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雖然小明遠有時候會特別地熱情,但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是比較羞澀的,今天這親熱勁兒讓我都有些意外。
  
  「今兒這是怎麼了?」我一手支著地,一手反抱住懷裡的小人兒,笑著問道。話一說完,手裡微微覺得有些不適,低頭仔細看,只見早上新換的淺綠色襖子上全是泥巴印子,袖口的線縫都被扯了出來,原本戴在頭上的小貝雷帽這會兒已經不見了蹤影。
  
  小明遠不是淘氣的孩子,對身上的衣服一向愛惜,怎麼會弄成這樣?難道和人打架了。
  
  趕緊鬆開他仔細察看,果然瞧見他眼睛紅紅的,臉上還隱約殘留著哭過的痕跡,嘴巴抿得緊緊的,嘴角還一抽一抽,顯然在使勁兒憋著不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了,是不是和人打架了?」我儘量把聲音放得柔和些,生怕嚇到他。
  
  「小明遠這麼乖巧,怎麼會跟人打架。」三嬸憤憤不平地罵道:「是下南窪那兩個不要臉的找來的。」
  
  「什麼!」我頓時大驚,一骨碌跳起身,「他們來做什麼?」雖說找到小明遠後我馬上就去辦了領養手續以防萬一,可心裡頭還真沒想過那兩個人還能找過來。他們畢竟不是小明遠的親爹親媽,好不容易才把這個「包袱」甩掉了,應該不會再自找麻煩才對。
  
  三嬸氣道:「還能做什麼?不曉得是從哪裡聽到的風聲,知道是你抱養的娃兒,跑過來想訛錢唄。」
  
  「混賬東西!」我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心裡頭跟火燒一般。這兩個不要臉的賤人,當初我不想把事兒鬧大,所以也沒去追究他們虐待孩子的事兒,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敢找上門,真是良心都讓狗給吃了。
  
  「大妹子你別怕,有俺們護著,他們搶不走孩子。俺們大隊一百多號勞力,還能被那兩個不要臉的得什麼好去不成。今兒他那表舅被你三叔舉著鋤頭追了有兩三里地,以後再也不敢來了。」
  
  我當然不怕他們明著來,就怕暗地裡使壞。小明遠畢竟年紀小,他們若是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來抓,小娃兒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我又不可能說整天帶著孩子一步不離。
  
  「三嬸,您明天帶我再去一趟下南窪,我得把這件事給解決了!」我仔細想了一陣,覺得還是把這件事做個了斷比較好。
  
  可三嬸卻不同意,急得直跳,「你跑那兒去幹嘛,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趙家人多,要是在我們大隊也就算了,欺也欺不到這裡。可你自個兒送上門去,他們就算沒理也能找出理來,能輕易放過你?千萬別做傻事。」
  
  「可是——」
  
  「妹子,你是城裡人,不曉得俺們鄉下這些事兒。那兩個不要臉的雖然不是個東西,趙家自己人也不待見。可要是真出點什麼事兒,又鐵定要護著。俺們隊也是一樣的,誰要敢來俺們隊裡來撒潑,可不管你有理沒理,先打一頓再說。」三嬸許是見我神色不對,苦口婆心地勸道。
  
  我也曉得她的好意,仔細想想,只得點點頭,但還是堅持道:「要不這樣,我還是託人過去傳個信,就說我這邊是經過法律手續正式收養的,他們要敢再來,那就是違法,咱們就去公安局報警。嗯,再順便提一提我和那個公安局劉隊長關係不錯……嚇嚇他們也好。」
  
  這劉隊長也倒霉,一身虎皮不知被我利用了多少回了。
  
  三嬸聽罷,連連點頭贊同,道:「這主意好。他們下南窪的人混是混了點兒,但絕不敢犯事兒。要是曉得這是違法犯罪的事兒,肯定不敢幹。俺明兒就讓你三叔去一趟,嚇他們一嚇。」
  
  我給三嬸拿了一袋大米和一壺油,她這回沒推辭,歡歡喜喜地收下了,連說晚上就回去煮粥喝,又說過幾天三叔去山裡頭打獵給小明遠獵幾個傻狍子來。
  
  三嬸走後,我趕緊燒水給小明遠洗澡。
  
  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以後可再也不敢留他一個人在家了。小傢伙今兒好像也嚇到了,洗澡的時候也一直盯著我看,眼神怯怯的。我一邊給他洗澡,一邊檢查他身上的傷。好在冬天的衣服穿得厚,只有衣服上有扯壞的痕跡,身上倒是干乾淨淨的。
  
  「他們今兒是不是打你了?」見他神色終於稍稍安定下來,我小聲地問道。
  
  小明遠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但終究沒有掉下來,顫著嗓子道:「他們要抓我,我就使勁兒地跑,他們就拉我的衣服,還把我的帽子搶走了。後來三奶奶來了,就讓我進屋裡去了。」
  
  「做得好,」我笑著表揚他,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叮囑道:「以後再瞧見他們就趕緊跑,躲誰家裡頭都行。要是被他們抓住了,就用石頭砸,用牙齒咬,打不死他丫的。」
  
  小明遠眼睛瞪得大大的,使勁點頭,好像真記心裡頭去了。
  
  等給他洗了澡,我才想起來又重新叮囑道:「跟別人打架可不能用這些招數,知道嗎?」
  
  小傢伙也不曉得有沒有真明白,反正一個勁點頭就是。
  
  晚上我終於吃上了一頓香噴噴大米飯,就著紅燒肉和耗油青菜,吃得飽飽的,幸福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小明遠也吃了兩大碗,吃完了還自覺主動地收拾碗筷想去洗碗,被我給攔住了。
  
  他嘴上雖然不說,可我心裡頭知道,他肯定還是怕的。說不定心裡頭還會以為我會把他送回去,所以才這麼急切地想要討好我。
  
  這麼一想,我的心裡頭更難受了。
  
  晚上我抱著他睡,給他講故事。不再講什麼阿里巴巴了,也不講華盛頓了,更不要說什麼海的女兒,太悲切了。咱說哈利波特,說帶著傷疤的被舅母虐待的小哈利其實是偉大的救世主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我就瞧見小明遠抱著掃把小聲地嘀咕著什麼,一會兒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嚴肅地板著臉,認真得不得了。
  
  我忽然覺得,我要是念大學的時候學的是幼教該多好,這樣的話,現在我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本來打算過兩天再陪著隊長叔一起去城裡賣柿子的,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兒,我一點進城的心思都沒有了。第二天就把老韓叔和龔亮的地址給了隊長叔,讓他趕緊把柿子收好了再一齊送過去。
  
  隊長叔原本還挺高興的,就是一聽說兩邊的價格不一樣就犯了難,問道:「這價格的事兒可怎麼好?」大夥兒一齊賣柿子,總不能一人一個價吧。
  
  對這事我心裡頭早有想法,笑著道:「我倒是有個主意,就是不知道隊裡人同意不同意。」
  
  隊長叔急忙道:「那你趕緊說說,俺們哪能不同意啊。」
  
  「我的意思是都按照統一價三分一斤收上來,畢竟這兩千來斤東西送進城也不容易,至少得去兩個人吧,還得一輛車,去了城裡說不定還得吃頓午飯,這都得花錢。沒有說讓人白辛苦的道理。不說多的,這出車的一天一塊錢,跟去的倆人一天一塊錢,伙食費也按照每人一塊的標準補貼。再剩下的錢,就當做隊裡的公共財產,以後過年過節,慰問慰問隊裡的孤寡老人什麼的都行。要是以後錢賺得多了,修路蓋學校都有了。」
  
  隊長叔聽得呵呵笑起來,摸著下頜的短鬚一個勁兒樂,「大妹子這主意好,俺這大隊長當了好幾年了,一直就是個光桿司令,手裡頭半個子兒也沒有。這下好了,還能有餘錢。」
  
  「那這事兒是不是跟大夥兒商量商量,我就怕有人不同意。」這年頭,大夥兒家裡頭都不寬裕,一分錢都恨不得分成兩半花,要是不同意也不奇怪。
  
  「沒事兒,俺去跟大夥兒做思想工作。要不是大妹子你說這柿子能賣錢,大傢伙還不是屯在家裡頭浪費。還能計較那麼點事兒?」隊長叔拍著胸脯應道,一臉的自信。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跟小明遠在一起,上午教他認拼音,下午教他背詩,什麼床前明月光,什麼鋤禾日當午。
  
  小傢伙記性好,我只說了兩三遍他就記住了,幾分鐘一首幾分鐘一首,沒過多久就快把我的腦容量給掏空了。我當然不能被他看出來,只找藉口說天晚了得睡覺了。
  
  早上起床的時候,忽然發現小傢伙的臉蛋似乎圓了一些,心裡一喜。趕緊上手抱,果然比來的時候重了些,頓時滿懷成就感。看來這養肥大計已經開始見效了。



第十章

  北方的冬天就是來得這麼悄無聲息。
  
  大早上一起來,就開始覺得周圍有些不同,颼颼的涼意從腳底板往上衝,一直灌到後背心。把門一拉開,乖乖,這冷氣吹得,一晚上可不就下去了八九度。
  
  天氣陡變,小朋友特別容易生病。小明遠本來身體底子就不好,萬一一個沒弄好,得個風寒感冒什麼的,那可就麻煩了。所以我趕緊把箱子裡的厚衣服拿了出來,一層一層給小傢伙套上,套到最後,小明遠都忍不住抗議了,「姑姑,我都走不動了。」
  
  我低頭一看,可不是都快成圓的了,連胳膊肘子都彎不動了。又趕緊把裡頭的毛衣脫了一件,再重新將襖子套上。
  
  我沒在東北過過冬,只從電視和書本中看到過相關的介紹,聽說要是出門不戴耳罩,一不留神就把耳朵給凍壞了,哐當一下就能打掉。多嚇人!
  
  不過幸好我早有準備,給小明遠的是一個粉藍色的小熊耳罩,我的則是鵝黃色的小鴨子,往耳朵上一套,全村的人都過來瞧熱鬧。大人們還只呵呵地笑,捂著嘴指指點點,那些小娃兒們盯著小明遠饞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小明遠這次終於充分顯示出了孩子的天性,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在一眾小娃兒們面前神氣活現地走來走去,雖然竭力地忍著笑,但那股子得意勁兒卻從骨子裡透了出來,看得我只想笑。
  
  那些小娃兒們這回一點也不淘了,跟看稀罕活兒似的跟著小明遠,鼻涕蟲好幾次偷偷地伸手想摸一摸,都被大河給打了手心,還高聲罵道:「瞧瞧你滿手泥,別把這寶貝給弄髒了。」說罷又笑嘻嘻地朝小明遠道:「牛娃子,俺能摸一摸不?」
  
  小明遠大方地把耳罩摘了下來遞給大河,朝他「嗯」了一聲。大河一愣,沒弄明白他的意思。
  
  小明遠又道:「大河哥你戴。」
  
  大河頓時激動起來,哆嗦了幾下想伸手,又趕緊把手縮了回來,在衣擺上使勁擦了擦,這才搓著手小心翼翼地把耳罩接過來,又小心翼翼地戴在耳朵上。罷了,朝周圍的小娃兒們搖頭擺尾地直顯擺,把旁的小娃子羨慕得不行。
  
  小明遠也抿著嘴笑。其餘的小娃兒們見他似乎挺好說話的,一古腦湧上來,嘰嘰喳喳地也想要試戴。小明遠也不小氣,通通都應了。不一會兒,他就跟那些大他幾歲的瓜娃子們打成了一片。
  
  現在這時候,地裡早沒了農活兒,正是人們所說的貓冬的日子。三三兩兩的大嬸小媳婦兒們都湊堆兒地納鞋底織毛衣。
  
  這時候的農村,大夥兒穿的都是自家做的布鞋和棉鞋,把不要的舊衣服破床單什麼的裱糊起來,剪成一層一層的鞋樣兒,再一針一線地納起來,這就成了鞋底。再把厚實的燈芯絨布剪成鞋面縫起來,一雙鞋子就做成了。
  
  當然,這活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試著拿三嬸的鞋底試了試手,手指頭都快戳破了也沒納出一針,倒把一起做活兒的嬸子們逗得哈哈大笑。
  
  鐵順嫂子道:「慧慧妹子別白瞎忙活了,你手裡頭沒勁兒,就算把針穿過去了,那鞋底也還是松的。你要是喜歡穿棉鞋,回頭俺給你做一雙。」
  
  我趕緊道:「那可不行,這做一雙棉鞋多費工夫,怎麼能讓你做呢?」
  
  鐵順嫂子笑道:「費啥工夫呀,俺一冬能做好幾雙呢。別看是俺們手做的,可暖和了,等天氣再冷的時候,往裡頭再墊些靰鞡草,比你從城裡買的毛靴子不差。」
  
  這話我信,那靰鞡草可是東北三寶之一,保暖性特別好,要不,怎麼能當鎮東北之寶?
  
  不過這東西我也就聽說,它長啥樣都沒見過。鞋子裡頭放草,不曉得會不會磨腳呢。
  
  三嬸子許是看出我心裡的想法,笑著道:「那靰鞡草要先曬乾,捶軟了再用。誰直接把它放鞋子裡頭?俺家裡頭還有好幾雙,慧慧妹子要是沒見過,我讓大河拿過來讓你瞧瞧。」說罷,也不等我回應,直接吩咐大河去了。
  
  我在隊裡頭住得久了,跟大夥兒都熟了起來,以前大傢伙兒還叫我鐘家妹子,現在就直接喚我名字了。不過這樣也挺好的,聽著心裡頭怪溫暖的。
  
  不一會兒大河就抱著雙大靴子進來了,許是跑得快了些,小黑臉漲得發紅,額頭上汗津津的。我見狀趕緊表揚道:「大河跑得真快,謝謝你了。」
  
  大河估計沒被人這麼表揚過,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臉上卻忍不住笑,嘿了兩聲,破天荒地在鐵順嫂子身邊坐了,不再出去跟外頭的小鬼們玩鬧。
  
  小明遠也靠在我身邊坐著,眼睛亮亮的不知道在想什麼,我讓他出去跟小朋友們一起玩他也不肯去。我只當他纏勁兒發作了,就沒想心裡去。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不對勁,小傢伙忽然變得格外勤快,一會兒幫我遞個東西,一會兒又幫我倒杯水,慇勤得不得了。
  
  我很快就明白原因了,等他再去廚房換了一碟瓜子過來的時候,我非常真誠地表揚了他,「小明遠真乖真懂事。」
  
  小傢伙這回終於滿意了,又在我身邊坐了一陣,才在外面小鬼頭們的一再招呼下出門玩兒去了。我都快樂死了。
  
  吃過午飯沒多久,去縣裡賣柿子的隊長叔和三叔回來了。原本是打算讓車老把式叔趕馬車去城裡的,結果他老人家早應了別家,無奈只得讓三叔趕著牛車上了。好在縣城並不遠,這不,才不過半天工夫就一個來回了。
  
  一看隊長叔和三叔滿臉紅光,就曉得今兒的事辦得挺順的。我剛要問他們收穫如何,忽瞧見外頭又拐進來兩個人,可不正是劉隊長領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進來了。
  
  要不是劉隊長幫忙,這回的山貨絕不會賣得這麼容易,我還是十分承他的人情的。所以一瞧見他就趕緊起身出來迎。小明遠也跟著我一道兒出來了,瞧見劉隊長,不用我招呼,乖巧地先喚了一聲「劉叔叔」。
  
  劉隊長微微一愣,爾後才驚訝地道:「這是你們家娃兒,才幾天不見,臉圓了一圈,嗯,長胖了。」
  
  我聞言立馬高興起來,「是吧,我也覺得長胖了。你看瞧瞧,有沒有變高一些。」
  
  劉隊長作出一臉為難的表情,摸了摸後腦勺,小心翼翼地道:「這才十來天,要真長高了,那才嚇人吧。」
  
  大夥兒一時哄堂大笑起來,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因為劉隊長他們來了,隊長叔就沒跟我說賣柿子的事兒。我想著上回劉隊長來的時候還是蹭的三嬸家的飯,這回可無論如何也得親自請一頓了。於是就開口留飯,劉隊長也沒推辭,隊長叔則在一旁笑道:「咱們大隊就屬慧慧妹子家的伙食開得最好,劉隊長你們可有口福了。」
  
  劉隊長笑道:「那今天可要嘗一嘗慧慧的手藝了。」說罷,又轉身朝後頭招呼了一聲,把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年輕小夥兒推了出來,介紹道:「這是我小堂弟劉江。」
  
  我心裡一動,不由得正色打量起來人。小夥子年紀還相當輕,大學剛畢業估計也就二十一二歲,剪著小平頭,穿一身合身的毛呢大衣,腳上是一雙皮棉鞋,乾乾淨淨的,相貌長得跟劉隊長不大像,清秀白淨一些,一看就是個城裡人,而且是家庭條件還不錯的城裡人。
  
  劉江淡淡地跟我打了聲招呼,臉上的笑容極其僵硬。劉隊長見狀馬上就把板上了,顯然對他的態度十分不滿。我倒是不覺得有什麼,換成是我,要是被家裡人押著到這種窮山溝裡來也會覺得心裡不痛快,估計比他臉色還臭呢。
  
  原本在家裡頭嘮嗑的幾個嬸子見我來了客人紛紛告辭,屋裡很快就只剩下我們幾個,當然,還有一地的瓜子殼。
  
  小明遠懂事地拿了掃帚過來打掃,我則急忙去廚房準備晚上的伙食。
  
  家裡頭豬肉還剩不少,昨兒三嬸和鐵順嫂子各送了些大白菜和豆幹過來,我琢磨了一下,決定弄個紅燒排骨,一個豆干炒肉,一個醋溜大白菜,再打個雞蛋湯,份量弄得足一些,四個人應該夠吃了。
  
  因為時間還早,我把幾樣菜準備了一下後還是回到屋裡招呼客人。進屋的時候正好聽到小明遠在跟劉江說話,小明遠問:「叔叔你會掏鳥窩嗎?大河哥哥和鼻涕蟲哥哥他們都會掏鳥窩。」
  
  劉江鬱悶地道:「……不會。」
  
  「叔叔你會做布鞋嗎?三奶奶和鐵嬸子會做布鞋。」
  
  「……不會。」
  
  「那叔叔你會看病嗎?我姑姑是大學生,她會給人看病。」
  
  「……」
  
  「叔叔原來你什麼也不會呀。」
  
  劉江……
  
  我肚子都快笑痛了,在門外緩了好一會兒才進去。
  
  劉江終於從打擊中恢復了過來,十分艱難地道:「我會寫字,叔叔教你寫你的名字好不好?你叫什麼?」
  
  小明遠一臉鄙夷地看著他,「我早就會了,姑姑教我的。」說罷,就啪啪地爬到炕邊準備穿鞋子下來。一轉頭瞧見我,立刻笑得眼睛都彎了,「姑姑,劉叔叔說小劉叔叔是大學生,可是他什麼都不會。」
  
  劉江臉都綠了。不過他還算有風度,並沒有跟小明遠較真,只哭笑不得地直搖頭。
  
  我輕輕敲了下小明遠的腦門,示意他不要亂說話。小傢伙偷偷地朝我吐了吐舌頭,一轉過身對著劉江他們又把小臉給沉上了,聽話地閉上了嘴。
  
  我給他們兩個沏了茶,本來還想給小明遠沖一杯牛奶的,仔細考慮了一下,還是算了。這連瓶麥乳精都難得買到的年代,我要是大大咧咧地把牛奶端出來實在有些驚世駭俗了。
  
  劉隊長跟我寒暄了幾句後就直接切入主題,說是劉江大學畢業還沒正式工作,家裡頭想讓他來農村多學習實踐。我一聽這話就笑了,敢情家裡頭老爺子真發威,把這大孫子趕到鄉下來遭罪了。
  
  我心裡頭雖然清楚明白著,不過臉上還是一副笑模樣。劉隊長特別不好意思,臉都紅了。他那天抱怨的話全進了我耳朵裡,這會兒把人送我這裡來,不是讓我給他們做免費保姆麼?
  
  「我…這個鄉下也不認識別人,再說那個劉江聽說你大老遠從北京來,又定居這裡不走了,覺得特別好奇,所以想來看看。」劉隊長紅著臉解釋道,又怕我誤會,趕緊道:「我跟陳隊長說過了,讓劉江睡他們家,不過吃飯什麼的可能得麻煩你。這小子有點挑剔,你多擔待些。」
  
  劉江聽他這麼說自己,不屑地哼了一聲,顯然對他這個堂哥有些不滿。
  
  我笑著看了他們倆堂兄弟一眼,道:「沒事兒,不就是添雙筷子嗎,吃不窮我。」反正以後要他幫忙的地方還多著,我就當是投桃報李吧。
  
  整整一下午,劉隊長都在不厭其煩地叮囑劉江各種瑣事。劉江雖然有些不耐煩,但終究忍下了。直到劉隊長吃過了晚飯離開,他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回頭朝我道:「你怎麼就認識我堂哥了?」
  
  我笑道:「這都是緣分吶,要不你能來我們村兒?」
  
  劉江悶悶不樂地白了我一眼,道:「我可不願意來,要不是……」話說到一半兒就沒了音,我估計他被老爺子趕到這裡來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倒是有心跟他合作,窩在陳家莊這小地方固然有好處,可我也得為以後考慮。雖說備好的糧食幾乎可以遲到十幾年後,可人活著不止吃飯一件事兒。過個幾年,手裡頭的現金一花光,我和小明遠可就拮據了。
  
  現在可是老天爺把劉江送到了我手裡頭,這年頭有知識又有想法的人能有幾個,更何況,現在他還沒本錢。我琢磨著他能被老爺子送到鄉下來,十有八九是被剝奪了經濟權,估計連戶口本兒都藏起來了。這年頭,沒這兩樣東西,他簡直寸步難行吶。
  
  不過這事兒我倒也不急,一來聽劉隊長話裡的意思,只怕劉江至少也得待到快過年才回去,二來他到底有沒有本事我還得再考證考證。不然要是找個只會誇誇其談的人合作,我豈不是虧死了。
  
  劉江吃了飯過後就去了陳隊長家,我則陪著小明遠一起看書講故事。
  
  經過前幾天的適應,我基本上已經比較能接受他時不時冒出來的驚人之語了。小孩子嘛,最是思維開闊的時候,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不是挺正常的嗎。我這樣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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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40 PM

第十一章

  晚上風大,寂靜的夜裡光聽見呼呼的風聲,透著一股子凜冽的蕭瑟之意。
  
  才剛睡下沒多久,就聽到有人使勁在敲我們家院門,似乎還在叫我的名字。我只當是做夢,翻了個身繼續睡,卻被一雙小手給推醒了,「姑姑,好像是隊長爺爺。」
  
  「啊?」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屋裡一片漆黑,小明遠趴在我身上小聲地說著話。外頭的聲音好像又停了,拍了拍小傢伙的背,正準備哄哄他繼續睡,又聽到外頭的聲響。竟然真的是隊長叔!
  
  我趕緊摸索著從炕上起來,摸了火柴將蠟燭點上,披上衣服去開門。小明遠見我起床也要跟著起身,被我攔住了,押著他回床上躺好,「乖乖睡覺,別亂動,聽話啊。」
  
  小明遠皺著眉頭不說話,我只當他應了,輕輕拍了拍被子,自己起身去外頭開門。
  
  「隊長叔,這是咋了?」一打開院門,就瞧見隊長叔和劉江一人抱著個娃兒站在門口,後頭跟著的是隊長嬸兒,嗚嗚地低聲在哭。
  
  「大熊小熊發高燒,這都燒迷糊了。」隊長叔的聲音帶著濃重的不安和焦急,抱著孩子的手微微發著抖,額頭上全是汗。隊長叔只有一個獨子,早兩年病逝,不久兒媳婦改嫁,這家裡頭就剩下大熊小熊兩個孫兒,平時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這要是出了點什麼事兒,這老兩口怎麼還活得下去。
  
  「快進屋,快進屋。進來我再看,別急啊。」我趕緊招呼他們進屋,道:「您別太著急了,這天氣小孩子感冒挺常見了,我家裡頭有特效藥,打個退燒針就沒事了。大嬸也趕緊進來,別哭了哈。」
  
  隊長嬸哪裡止得住眼淚,一邊哭一邊嗚嚥著道:「這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嗚嗚,我苦命的孫兒啊……」
  
  我實在不曉得怎麼勸她,更何況,這會兒也實在沒精力管她了。
  
  家裡頭只有一張炕,小明遠這會兒正睡著,可總不能讓隊長叔和劉江把大熊小熊放桌子上吧。最後還是讓小明遠搬到炕腳上,把大熊小熊放好。我給探了探額頭,果然燙手。
  
  小孩子發燒可不能小視,一個不留神就會燒成腦膜炎,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我也顧不上藏什麼東西了,直接從箱子裡拿了注射器出來,先給倆孩子一人打了一針退燒針。然後又拿了一瓶酒精出來,拿酒精棉蘸著給倆孩子擦手腳和額頭。
  
  過了半個多小時,倆孩子的額頭就不那麼燙了,隊長叔這才松了一口氣,抹了一把潮汗道:「慧慧妹子,這回可真是太感謝你了。要不然,這倆孩子真是——要是出了點兒什麼事,我怎麼對得起我們家天保啊。」
  
  天保是隊長叔兒子的名字,我聽三嬸和鐵順嫂子們說起過,是個孝順又懂事的年輕人,只可惜命苦,年紀輕輕就害了病死了,只留了大熊小熊兩個小娃兒。
  
  孩子雖然暫時退了燒,可保不準還會再燒起來,大夥兒都不敢睡。小明遠也早就起來了,掙紮著陪了我一會兒,最後終於還是敵不過睏意,倒在了炕頭。
  
  隊長叔和隊長嬸一夜沒睡,那劉江倒也是個講義氣的,一直在旁邊陪著,直到天亮後我確定倆小子都無礙了,他這才走。我則在炕頭眯了一會兒,到了第二天,整個人都是暈乎的。
  
  這鄉下孩子就是皮實,倆小子燒了一夜,到早上起來居然啥事兒沒有了,吵吵嚷嚷著要東西吃,就跟沒事兒人一樣。隊長叔和隊長嬸喜極而泣,對著我千恩萬謝了一番後才抱著倆娃兒回去了。
  
  我早上胡亂地給小明遠弄了點吃的,然後一頭栽倒在炕上補覺去了。小明遠懂事,不吵不鬧地一直守在炕邊看書,他現在已經把拼音字母認全了,不用我教也能吭吭巴巴地把一個故事讀完。至於能不能理解是啥意思那我就不清楚了。
  
  一覺睡到下午才起來,吃了午飯,大河過來招呼小明遠一起去看隊裡干魚塘。我從沒見過這種熱鬧,沒等小明遠說話,自個兒先衝出來了。
  
  等我們到的時候,魚塘邊上已經站了許多人,熱熱鬧鬧的像過節似的。三叔和三嬸也在,還有七爺、鐵順他們一家子,感覺好像全村的人全體出動了似的。鐵順和三牛他們這些年輕輩兒的都換了奇怪的衣服,雨靴一直有齊胸那麼高,我也不曉得叫什麼名兒,看起來挺有意思的。
  
  因為塘裡還在放水,大夥兒這會兒還都湊在岸上聊著天,我讓小明遠跟大河他們一道兒玩去,自己則跟一群媳婦嬸子們一起說話。大夥兒消息倒是靈通,昨兒晚上給倆孩子治病的事兒她們居然都知道了,一個勁兒地誇我本事大,還說前幾天馬家屯有個孩子也發燒,後來送到公社診所的時候就遲了,腦子都燒壞了。
  
  我趁機趕緊給大夥兒宣傳了一番感冒急救的知識,叮囑她們誰家裡頭要是孩子生病了千萬不能拖。
  
  說話的工夫,魚塘裡的水已經放得七七八八,身穿大靴子的年輕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地下了水。我眼尖地發現劉江居然也在其中,不曉得穿的誰的靴子,明顯大了兩個號,不過這一點也不妨礙他的動作,在滿是淤泥的池塘裡頭走得嘩嘩的,臉上滿滿的全是新鮮和好奇。
  
  塘裡魚多,小夥子們手腳又利索,伸手就是一隻,沒過一會兒,每人手裡的大木桶都滿了。圍在岸邊的觀眾瞧著眼熱,忍不住躍躍欲試。不說他們,就連我也忍不住繞著魚塘跑,只盼著能在岸邊發現條漏網之魚。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明遠跟在了我身後,手裡頭拎著根長樹枝一邊走一邊往靠岸的淤泥裡頭戳。就這麼走了大概有十幾米,還真被我發現了一條魚,全身都陷在淤泥裡頭幾乎看不清樣子,要不是它偶爾扇一下尾巴,我還真發現不了。
  
  「別動別動!」我心裡頭急得直癢癢,四下里張望看能不能找到什麼工具將它撈起來。小明遠也興致勃勃地在一旁蹲下,眼睛裡閃著亮亮的光。
  
  沒有網兜,我只能拿了小明遠的樹枝試著去撥弄,那條魚卻是個不省心的,好不容易才碰到了,它尾巴一抖,反而甩得更遠了。眼看著它就要跳進最近的小水坑裡,我暗道不好,把樹枝一扔,直接趴地上伸手去夠它。
  
  小明遠配合地拽我的左手,小臉憋得紅紅的,一臉認真地道:「姑姑你去抓,我在岸上拉著你。」
  
  我大義凜然地點點頭,把身子往前探得更遠。一寸,一寸,又一寸……眼看著就要夠到了,我的身體卻忽然有些不受控制,一點點地往前栽。後頭的小明遠哇哇地叫,我幾乎能感覺到他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可這絲毫不能減低我往前栽倒的趨勢。
  
  「砰」地一聲,我整個人狠狠地倒在了淤泥裡頭。爾後又是「砰」的一聲,小明遠也下來了。
  
  「哎呀,慧慧掉塘裡了。」有人高聲呼救道。周圍哄地一聲,各種各樣的聲音頓時充斥著我的耳膜。
  
  我連滾帶爬地從塘裡站起來,剛要去扶小明遠,腳上又一滑,頓時摔了個四仰八叉。這可真的不能怪我笨,誰曉得池塘裡頭淤泥會這麼深,腳下深深淺淺的根本不著力,我的小腦又一向不發達,平衡能力十分欠缺,哪裡能控制得了。
  
  倒是小明遠迅速地抓著岸邊的枯草站直了,還顫巍巍地伸手出來扶我。
  
  出洋相的空兒大夥兒已經趕過來了,離我最近的居然是劉江,兩隻眼睛笑得都快眯成一條縫了,一邊捂著肚子一邊過來扶我,肩膀還一聳一聳的,顯然樂壞了。
  
  「我說你可真不愧是北京來的哈,這摔跤都摔得與眾不同。」劉江這小子賊壞,見我都這樣了,不僅不同情,反而一個勁兒地損人。我又哪裡是好相與的,最看不慣他這種嘴臉了,奔著有臉同丟的想法,手裡頭一用勁兒,一把將他往後推。
  
  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還挺穩當,只歪歪斜斜地往後退了幾步,硬是沒倒。劉江見我恩將仇報,氣得直跳,也不來扶我了,大聲吼道:「你這個女人可真壞,我好心好意地來救你,你居然——」
  
  話沒說完人就倒地了,可不正是我們家小明遠替我報仇了。小傢伙像顆子彈似的砰地擊中了劉江,狠狠地把他推倒在了泥漿裡。劉江頓時糊了滿臉的塘泥,坐在淤泥當中氣得哇哇大叫。岸邊圍觀的鄉親們看得哈哈大笑,指著小明遠一個勁兒地誇他厲害,直說這孩子養得好。
  
  我也高興得直拍手,一腳深一腳淺地上前去拉小明遠,準備在劉江還沒起身前趕緊逃,卻又哪裡逃得過那小子的長腿,才走了兩步就被他給拽住了,一屁股又跌在泥裡。
  
  小明遠見狀,一轉身就過來抓他,一大一小兩個長不大的頓時抱作一團。
  
  劉江當然不會對個三歲的小孩子當真,一邊玩鬧一邊哈哈大笑,小明遠卻沉沉地板著張臉。我生怕小傢伙來真的,趕緊過來攔,沒想到心裡越急就越是辦不了事兒。腳下一個不穩,頓時失了重心,直挺挺地往前摔了下去。
  
  幸虧我反應還算快,手一伸把上身給撐住了。劉江見狀趕緊過來扶,小明遠也嚇了一大跳,傻傻地看著我發呆。我則滿腦子一片空白——這手裡頭滑滑溜溜還動來動去的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不會是蛇吧。
  
  一想到這裡,我的冷汗都冒出來了,被風一吹,後背心冷颼颼的。「哇——」地叫了一聲,手一甩,那滑滑膩膩的東西頓時被我甩上了岸。
  
  「這不是泥鰍嗎?要這東西干哈?」岸上有人說道。
  
  我一愣,隨即渾身都來了勁兒,三步並作兩步地爬上岸,一把抓起那黑乎乎的玩意兒仔細端詳,可不正是條又肥又長的大泥鰍。
  
  「這塘裡還有泥鰍呀。」我高興地朝劉江道:「趕緊趕緊,給我仔細撈一撈,看還有沒有。」
  
  一旁看熱鬧的鄉親大聲笑道:「慧慧妹子,你要這泥鰍幹啥,一股子泥腥味兒,一點也不好吃。」
  
  「怎麼不好吃了?」我可最好這一口,以前在市場裡頭買還提心吊膽的,生怕人家給打個避孕藥什麼的,現在能吃到純天然的野生泥鰍,那可真是有口福了。
  
  大夥兒見我一臉認真,都一個勁兒地搖頭,不過倒也沒攔著我,還大聲吆喝塘裡揀魚的小夥子們,遇到泥鰍了就抓起來給我留著。
  
  等到魚塘幹完了,居然足足抓了一大桶泥鰍,全塞給了我,直把我樂得不行。



第十二章

  傍晚陳隊長開了廣播把隊裡鄉親都叫到屋場上分魚,還有昨兒去城裡賣柿子的錢也一道兒分了,大夥兒都樂得不行。
  
  這年頭農村裡掙點錢不容易,地裡一年也就打那麼點糧食,交了公糧後連剩下的口糧都不多,哪裡還能賣什麼錢。雖說賣柿子一共才得了八九十塊,分到各家手裡頭也就三五塊錢,可已經讓大家喜出望外了。尤其是隊長叔和三叔,兩人代表隊裡去城裡賣貨,每人各得了兩塊錢的工資兼伙食補貼,喜得合不攏嘴。
  
  因為劉江在我家裡頭吃飯,分魚的時候陳隊長特意給我算了兩個人頭。大夥兒也沒意見,還連說劉江今兒出了大力氣。另外,隊長叔還分了一塊錢給我,算是我幫忙推銷的工資。
  
  雖說我對這一塊錢不在意,但還是高高興興地收下了,也算是給以後陳家莊的發展起了個帶頭和模範作用吧。小明遠在一旁瞧著我,好像比我還高興。這小傢伙小小年紀,難道已經知道錢的作用了。
  
  晚上家家戶戶都開火燒魚,整個隊裡都瀰漫著濃濃的魚香。也就我家裡例外,今兒晚上的大餐是泥鰍。
  
  大夥兒都說泥鰍有一股子土腥氣,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這東西常年生活在泥漿裡頭,身體裡透著土腥味再正常不過,所以一般情況下得先把它們在清水裡頭放幾天再吃。不過我今兒實在有些饞了,也顧不上這些,先挑了約莫十來條大泥鰍,估摸著有兩三斤,在水裡頭洗了洗,然後吩咐劉江一古腦全殺了。
  
  劉江在我家吃了兩頓飯以後就對我們家廚房死心塌地了,不管大夥兒怎麼說,反正一切以我的指揮為標準,讓幹啥就干啥,一點也不推託。這可好,連燒火的人都有了,小明遠也暫時從灶下解放了出來,搬著個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熱鬧。
  
  因為這時候糧油緊缺,尤其是植物油,有錢也買不到,村裡的鄉親們吃的大多都是肥豬油,要換做2010年都沒人吃的,可這會兒賣得比豬肉還貴,大傢伙兒用起來自然也心疼。有時候做菜就直接下鍋,連油都不放,怎麼可能好吃。
  
  可我家裡頭不存在這個問題,空間裡頭的植物油都堆成山了,想怎麼吃怎麼吃。
  
  先把洗乾淨的泥鰍切成手指頭長短的段兒,用鹽醃一會兒,再用中火把它們全給油炸了。炸的時候泥鰍的香味就直接漫了出來,那香味兒簡直像帶著鉤子,能把人的饞蟲全給勾出來。劉江的肚子都開始叫喚了。小明遠則站在了小凳子上,趴在灶台一個勁兒地咂嘴巴。
  
  泥鰍炸熟後先撈起來,剩下一大勺油燒熱,再把早切好的蔥姜蒜和辣椒末一起放下去炒,等炒香後再把泥鰍放下去一起混炒,然後放料酒燜香,最後收汁起鍋。一端上桌子,那兩位的手就直接上去了。
  
  等到上桌吃飯的時候,盤子裡的泥鰍就只剩下一半。不過這會兒,我們三個也差不多都飽了。隔壁的大河估計是聞到了香味兒,抱著兩歲的妹妹燕子過來敲門,一進屋就使勁兒吸鼻子。我趕緊給他拿了兩雙筷子,讓他跟燕子一起坐。
  
  才坐下,三叔和三嬸也來了,還沒進門就在院子裡大聲地說道:「慧慧,你們家做啥好吃的了,整個村子都聞到香味兒,簡直香得邪性。」
  
  我趕緊把他們兩位請進來,一人給了雙筷子,讓他們嘗嘗我的手藝。
  
  有這幾位幫忙,剩下的半盤子泥鰍迅速就掃了底,三叔一邊吃還一邊大聲地感慨,「還是慧慧會吃東西,要不換成俺們這些粗人,只曉得這泥鰍一股子土腥氣,哪裡曉得還能這麼吃。」
  
  我趕緊道:「三叔要是喜歡,一會兒您端一盆回去,反正我這裡多得是。」
  
  三叔還沒會話呢,三嬸就先回絕了,「千萬別,這東西也就你們家能做。瞧瞧這盤子底下的油,都能炒好幾個菜了,俺們家那一罈子豬油還打算留到明年春天來客人的時候用的呢。要真學你這樣,估計不等到過年就沒了。」
  
  三叔連連稱是,罷了又笑道:「要哪天真饞了,就來大妹子這裡打牙祭,那不是更划算。」
  
  大家都忍不住笑起來。小明遠也抱著大海碗跟著大夥兒傻樂。
  
  小明遠跟劉江的那一場打鬥不僅沒有使兩人翻臉,反而成就了他們倆的革命友誼,現在倆人好得不得了。
  
  劉江這好為人師的傢伙不知怎麼發現了小明遠讀書的天賦,沒事兒就教他背幾首詩,算算數什麼的,小明遠學得越快,他就越有成就感,到了晚上還老纏著不走。有一次還試探性地問我以後能不能把小明遠帶走去城裡讀書,被我一個眼神嚇得一頓飯都沒敢過來吃。這個不要臉的混蛋,居然想來搶我的寶貝。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著,本以為過不了幾天劉江就該哭天喊地的要回城,可出乎我的意料,這個下鄉的大學生居然迅速地跟老鄉們打成了一片,過了不到半個月,他已經能操著一口帶著些方言的普通話跟老鄉們嘮嗑了。要不怎麼說這會兒的大學生是天之驕子呢,這智商就是高。
  
  臘月裡下了好幾場雪,整個村子都被大雪蓋得嚴嚴實實。一眼望去,只見白茫茫的一片,純粹而乾淨。
  
  這可真正地到了貓冬的時候了。
  
  我這個南方人也第一次見識到了東北的冬天。在家裡頭有炕燒著倒還暖和,可只要一出門,那徹骨的寒意就像刀一樣直直地剖進我的身體,無處不在。
  
  好在這大冬天我也不需要出門,大部分的時候都裹得嚴嚴實實地坐在炕上跟小明遠玩親子遊戲。可讓我鬱悶的是,小傢伙一點也不像別的三歲小朋友那麼可愛。
  
  他不是應該喜歡跟同齡人玩嗎,比如鐵順大哥家兩歲的燕子,比如二柱子家三歲半的小馬駒,可他卻嫌棄人家幼稚——他現在連阿里巴巴的故事都不聽了,自從劉江給他講司馬光砸缸的故事以後,他就開始纏著我說歷史。這至少也應該是人家小學生該學的東西吧。
  
  回頭想一想,我三歲的時候在幹啥,在幼兒園跟一大群剛剛換下尿布的小屁孩兒們唱歌跳舞做遊戲,動不動就向老師告狀誰上課的時候又偷吃東西做鬼臉了,抑或是為了一顆糖或是一朵小紅花跟人哭鼻子吵架。
  
  那才是幼兒園小朋友該做的事,無憂無慮、沒心沒肺,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考慮。而不是像我們家這位一樣,整天鎖著眉頭作小大人狀,好像整天都在憂國憂民,有著什麼了不得的想法。
  
  如果他是個女孩子就好了,我可以給她梳頭髮、編辮子,和她一起給洋娃娃做漂亮的衣服。可是對著我們家這位小大人,我連積木這種低難度的玩具不好意思拿出來,生怕會被他笑話。
  
  幸好還有劉江在,這樣的大冷天,他帶著小明遠一起跟隊裡的一群大孩子堆雪人打雪仗,弄得滿頭大汗渾身濕透了再回家。
  
  「明兒車老把式和鐵順大哥要去打獵,」劉江叉起一大塊紅燒肉狠狠咬了一口,滿意地連連點頭,咂了咂嘴,才繼續道:「我跟他們說了,明兒帶著明遠一起去。估計得有兩天回不來。」
  
  「打獵?」我一愣,然後立刻轉頭看向小明遠。他馬上心虛地低下了頭,爾後又迅速地抬起來,眼巴巴地看著我,一臉的期盼。
  
  我忽然有些不高興了,就好像,自己忽然被他們隔離了開來。這麼大的事兒怎麼連說也不跟我說一聲就這麼定了?他還這麼小,這麼大冷天還在山上住,萬一凍壞了可怎麼得了。更重要的是,他才三歲就怎麼能自作主張了呢?這麼發展下去,以後還了得?
  
  我一不說話,劉江和小明遠都敏感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劉江知趣地把腦袋都埋到桌子底下去了,小明遠則怯怯地放下筷子來拉我的手,臉上滿是緊張和不安,小聲地道:「姑姑,你別生氣,我不去了好不好。」
  
  我還是不說話,斜著眼睛看劉江。劉江趕緊把手舉起來,作出投降的姿態來,「行,是我的錯,我錯了還不行嗎。」
  
  「那你說說,你錯在什麼地方。」我雖然跟劉江說話,眼睛卻看著小明遠。他更加不安了。
  
  劉江哭笑不得,估計他有很多年沒做出認錯這樣的事兒了。只不過見我這會兒臉色實在難看,才輕咳了兩聲,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我…我不該說要帶小明遠去山上。唔,他還太小。要不,那明兒還是不帶他了。」
  
  「姑姑,我明天不去了,真的。」
  
  我感覺到小明遠的聲音有些顫抖,心裡頭一軟,這臉就怎麼也板不下去了。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腦袋,我正色道:「不是姑姑固執非不讓你上山,只是今天你們兩個不是這麼辦事的。既然要上山,為什麼連跟我商量一聲都沒有就決定了。我們是一家人,再小的事情也得商商量量的才能下決定,知道嗎?」
  
  小明遠紅著眼睛使勁點頭,「姑姑,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行了,那就吃飯吧。」我也不想把氣氛弄得太凝重,既然他知道錯了,也沒必要死追著這麼點事兒不放。可問題是,我到底讓不讓他上山去呢?
  
  整整一晚上,我都在想這個問題。
  
  晚上小明遠睡得有些不踏實,雙手抓著我的睡意領子使勁兒地朝懷裡拱。我以為他冷,伸手摸了摸他身上,後背都出汗了。
  
  「姑姑…」他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
  
  我以為他醒了,趕緊坐起身點蠟燭。等燭光照見他的小臉,才發現這小傢伙居然還睡得沉沉的,小臉已經開始變圓,嘴巴嘟嘟的,不知道在做什麼夢,眉頭微微地蹙起,表情嚴肅得很。
  
  「乖,」我吹滅了蠟燭,打了個哈欠繼續縮回被窩,一伸手把小傢伙抱在懷裡,柔聲道:「姑姑一直在……」
  
  至少…會陪你長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42 PM

第十三章

  第二天大早我給小明遠換上了最厚的衣服,保暖內衣,保暖毛衣,保暖羽絨背心,羽絨服……一直把他包得圓滾滾了才罷手。小傢伙聰明得很,一見這架勢就曉得我已經同意他上山了,歡喜得在炕上一直跳,一會兒還撲到我懷裡親我一口,這會兒才真正地像個小孩子。
  
  當然,我絕對不會輕易地讓他就這麼跟著劉江走了。給他穿好衣服後,我又翻箱子把我最厚實的衣服翻了出來,一件件套上。然後,小明遠就傻掉了。
  
  「姑姑跟你們一起去。」我說,笑眯眯的。這話其實根本不用說,看小明遠那表情就曉得他已經猜到了。
  
  我們吃了早飯後收拾東西,因為可能要在山上過夜,我得準備不少生活用品。毛巾、牙刷、衛生紙、擦臉的霜……我簡直恨不得把家裡頭的馬桶都帶上。小明遠反正不大懂這些,一直歪著腦袋在一旁看著我收拾行李,一臉的興奮。
  
  等把東西都收拾好了,我這才一手提著包袱一手牽著小明遠準備出門。
  
  才剛打開房門,忽然發現院門開著。
  
  奇怪,難道是昨晚劉江走的時候沒關門?不應該啊,臨走時候我還特意叮囑過他的。
  
  正疑惑著,手忽然被小明遠緊緊握住,力道大得有些離譜。我一愣,正要低頭問他,卻發現他死死地盯著院子左邊的柵欄看。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頓時嚇得兩腿發軟,不動也不能動了。
  
  乖乖,這院子裡頭居然躲著一頭偌大的野豬,一身黝黑黝黑的,嘴里長著長長的獠牙,小眼睛惡狠狠地等著我們倆,還發出哼哼的聲響,四條腿在原地啪嗒啪嗒地彈動著,好像隨時準備衝過來。
  
  「別出聲,」我心裡頭其實慌得很,要不是手裡還牽著個娃兒,這會兒只怕早就又叫又跳地往外逃了。以前不是沒見過野豬,可那都是關在動物園籠子裡蔫不拉唧的傢伙,一點獸性都沒有,我那會兒連老虎都不怕呢。
  
  可面前這畜生能跟它們比嗎。瞧瞧它那黑得發亮的油皮,腦袋後方豎起的鬃毛,還有嘴邊突出的獠牙,只需一口,我就可以直接去見章老頭了——還不曉得給不給算工傷。
  
  我們倆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那頭大傢伙哼了幾聲,搖擺著身體好像要朝我們走過來。我們倆婦孺可沒有跟這畜生對持的本錢,我趕緊小聲朝小明遠道:「你先慢慢地進屋去,不要驚嚇到它。」
  
  我一邊說話一邊小心翼翼地把他往屋裡推,自己變換腳步轉到他的前方。
  
  「可是,姑姑你怎麼辦?」小明遠都快哭出來了。來這裡這麼久,我還是頭一回見他這樣。
  
  「姑姑你不要離開我,我不走。」他眼眶發紅,眼睛裡全是霧濛濛的水汽,扁著嘴抬頭看我,一眨眼,淚珠兒就嘩嘩地往下掉,看得我心裡頭直髮酸。可這會兒不是難受的時候,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還有一個大傢伙對著我們倆虎視眈眈呢。雖然我沒跟野豬打過架,可也曉得那傢伙脾氣壞,要是真把它給惹怒了,我和小明遠兩個也不夠它一腳踩的。
  
  天曉得這傢伙怎麼會進村。
  
  天曉得怎麼就進我們家院子了。
  
  我跨越二十九年來到這裡可不是為了被一頭野豬給踩死的!
  
  悲憤的同時我忽然想起了一樣東西來,5.23案件後不是大家都挺怕的嘛,我當時還特意托朋友給買了一個超大電力的防狼器來著,後來臨走的時候似乎順手一扔就放在了空間裡……
  
  我頓時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腦子一動,迅速地感應到了它的存在。這只防狼器到底多少伏電壓我是不清楚,不過當時朋友說得神乎其神,簡直快要開山劈石那麼厲害了,就算沒劈開石頭的本事,電暈一頭野豬應該難度不大吧——唔,雖然這頭野豬個頭大了點,皮厚了點,但到底也是肉做的,導電就行。
  
  這麼一想,我的心忽然沒那麼慌了,小心翼翼地把手放進包裡,然後把防狼器從空間裡調出來,作出從包裡掏東西的樣子。小明遠這會兒正緊張著,根本沒心思留意我的舉動。
  
  開關一開,我的身上陡然來了力氣,大聲一喝,同時將小明遠往屋裡一推。那頭野豬也大吼一聲,猛地朝我衝過來。
  
  這傢伙比家豬要威猛和暴躁多了,小眼睛惡狠狠的,大嘴嚎嚎地發出難聽的聲音,那架勢好像要把我踩到腳底下去。
  
  我雖然穿得多,但身體還算靈活,那畜生一根筋只曉得朝我撞,我當然不會傻乎乎地站著等,眼看著它就要衝過來,我猛地一轉身,手裡的防狼器狠狠地砸在了它的鼻子上。
  
  野豬發出一聲難聽的嚎叫,身體一擺,居然生生地折轉了回來,又重新朝我撲過來。我沒想到這畜生受此一擊居然還能動,嚇得一時呆愣在原地。等到野豬的獠牙都快咬上我的大腿了,我這才猛地反應過來,閉上眼睛,揮著防狼器一通亂打。
  
  那畜生力氣大,一撞之下我就直接倒在了地上,然後身上一沉,被狠狠地壓住,除了手臂,其他的地方都一動也不能動。
  
  「吾命休矣。」我心想,但一想到自己居然是被一頭野豬給咬死的,我就不能釋懷,努力地用盡手裡最後一絲力氣朝壓在身上的野豬狠狠揮去。
  
  一秒、兩秒、三秒……
  
  十幾秒鐘過去了,除了身上沉甸甸的壓得我不能動彈外,這頭野豬居然沒有其他的反應。我還傻乎乎地猜想著到底是怎麼回事,小明遠已經從屋裡衝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把不知從哪裡翻出來的比他個子還要高許多的鐵鍬,撲上前就朝野豬身上打,一邊打還一邊嗚嗚地直哭,嘴裡哭喊著,「我打死你,打死你,嗚嗚,姑姑,你不要死……」
  
  「嗚嗚……」我艱難地把頭從野豬的腦袋下探出來,有氣無力地道:「小明遠,你別打了,先去隔壁找人幫忙,把這畜生弄走。」要不,我沒被咬死也要被壓死了。
  
  小明遠似乎沒想到我還活著,舉著鐵鍬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然後把手裡的傢伙一扔,整個人撲了過來,「姑姑…姑姑…我….我以為你死了……」小傢伙一臉的淚痕,鼻子眼睛全都紅通通的,哭得上氣不接下去。
  
  到底還是三歲的小娃兒,平時裝得再怎麼老成,還不是個膽小的屁孩子。我鬆開手裡的防狼器,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吃力地道:「別哭了,姑姑沒事,快去叫人去,啊。」
  
  小明遠抹了把眼淚,嗯地應了一聲,趕緊起身邁著小短腿兒往外跑。
  
  我躺在雪地裡使勁掙紮了幾下,還是沒能爬出來。手倒是能動,艱難地舉起手裡的防狼器,碰了碰開關,一點反應也沒有,感情這是個山寨商品,居然不曉得什麼時候就熄火了。這可麻煩大了,這野豬雖然現在沒動,可誰曉得它什麼時候會忽然醒過來,要是小明遠沒找到人幫忙,我這邊卻被野豬給啃了,那可真是要我的老命。
  
  可惡的章老頭!我心裡頭暗罵,要不是那混蛋老頭子把我弄到這裡來,這會兒我還好好地待在家裡頭睡懶覺,哪裡用得著受這種罪。就算沒死沒傷,心靈也備受摧殘,可不是一兩天就能恢復的。
  
  胡思亂想間,外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三叔跟劉江他們說話的聲音。
  
  「啊,慧慧妹子,你沒事吧。」聽到三叔由遠而近的聲音,我忍不住喜極而泣,好歹這條命先救回來了。
  
  「是真的野豬!」這是劉江的聲音。小夥子迅速地跑到我身邊,和三叔一起費力地把壓在我身上的野豬搬開。
  
  我就地翻了個身,然後吃力地爬起來。小明遠趕緊過來扶我,小心翼翼地將我攙扶進屋去。他已經沒有再哭了,可眼睛還是紅紅的,眼眶裡滿滿地包著淚珠兒,彷彿隨時都可能掉下來。
  
  要是換做我,遇到這種事兒只怕早就嚇傻了,將心比心,今天的事一定得跟小明遠好好開導開導,要不然,他一面害怕,一面又自責,可不就得形成心理陰影了。我一手緊握他的小手,另一隻手撫摸他的小圓臉,柔聲道:「小明遠怕不怕?」
  
  小明遠巴巴地抬頭看著我,聲音有些發顫,「姑姑,我不怕。」還不怕呢,都嚇哭了。
  
  「姑姑,對不起。」小傢伙嘴一扁,眼淚又嘩嘩地往下落,然後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低著腦袋往我懷裡鑽。
  
  三叔和劉江聽到他的哭聲都看過來,劉江張嘴想說什麼,我趕緊朝他使了個眼色,一邊抱著小明遠輕拍他的後背,一邊朝劉江道:「我堂屋裡有麻繩,趕緊去拿繩子把這頭畜生綁起來,要不一會兒得醒過來了。」
  
  劉江應了一聲,立馬進屋去尋繩子。三叔則一臉不可思議地就地坐在我家的門檻上,疑惑地道:「真是怪事,這野豬身上也沒見傷,怎麼就倒了呢。」
  
  「慧慧你這是用的電棍吧。」劉江拿了繩子出來高聲應道:「這是我堂哥給你弄來的?不像啊,他手裡那個看起來還沒這麼高級呢。」
  
  我聽他這話頓時來了興趣,「劉隊長還能弄到電棍,這玩意兒好啊,正巧我這東西估計都沒電了,回頭找他再弄一個。」
  
  劉江頓時急了,「你可千萬別,我也就說說,他那老古板,怎麼可能幫你弄這種東西。要是曉得是我說的,回頭非得揍我一頓不可。」
  
  我就說麼,劉隊長那人一看就是個有原則的,怎麼會做這種以權謀私的事。
  
  劉江似乎生怕我會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趕緊把話題轉走,指著雪地上被三叔綁得嚴嚴實實的野豬道:「好傢伙,怕不是有兩三百斤,今兒可賺到了。正趕上要過年,可連豬肉都不用買了。」
  
  我氣得直哼哼,怒道:「要不,讓你跟這傢伙大戰三百回合試試。站著說話不腰疼!」
  
  三叔見我們倆鬥嘴在一旁呵呵笑,又感嘆道:「今兒可真是慧慧命大,這頭大傢伙真有兩三百斤,以前俺們進山最怕遇到的就是這種傢伙,皮糙肉厚、橫行無忌,一身的油皮跟披著鎧甲樣兒的,鐮刀都砍不進去。」
  
  我聞言訝道:「三叔你們不怕熊瞎子不怕老虎,怎麼怕野豬了。」
  
  三叔大笑道:「你以為哪兒都有老虎呢,俺們這棒槌山都有多少年沒見過老虎了。那熊瞎子也不常見,都在深山老林子待著,出來得少。就這畜生喜歡進村兒,尤其是這天氣,山裡沒吃的,它們就進村裡來禍禍。去年也來過一回,被車老把式給打死的,不過沒這頭大,也就一百來斤。」
  
  「老把式叔還有這本事!」劉江又驚又喜,興高采烈地險些跳起來。
  
  「當然是開槍打的,」三叔笑道:「要不你以為老把式那老胳膊老腿兒的,還能跟野豬打一架不成。」
  
  劉江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見懷裡的小明遠早已止住了哭聲,就拍了拍他的小臉蛋,柔聲道:「不哭了呀。」
  
  小明遠狠狠吸了吸鼻子,霧濛濛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認真地看著我,道:「姑姑,我以後要學好本事保護你。」
  
  「好,姑姑等著。」我也認真地說。
  
  以後他長大了,也許有能力保護任何一個想要保護的人,可是,我卻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想到這裡,我忽然有些黯然。



第十四章

  出了這麼大的變故,打獵的事當然要延期。
  
  反正我是沒力氣再上山了,劉江這會兒也對我家裡頭的野豬起了興趣,正纏著三叔要叫人回來殺豬呢。
  
  三叔徵詢了我的同意後,就領著劉江去村頭尋七爺了,說他老人家是俺們隊裡一把刀,殺豬隻用一刀,其准無比。
  
  等他們倆走後,我又把小明遠帶進屋,幫忙把剛才在雪地上弄濕的衣服重新換過了,又輕聲細語地安慰他。
  
  理論說上,小明遠這會兒已經恢復了,可我心裡頭總是有些不安,生怕他會因為這件事而產生什麼心理陰影,所以一直努力地回想以前看過的親子育兒的文章,可想了老半天,還是沒想起來到底該怎麼辦。
  
  聽說我「打死」了一頭野豬,幾乎全隊的人都過來看熱鬧,等瞧見院子裡綁得嚴實的大肥豬,大夥兒都發出既羨慕又佩服的感慨,害得我幾乎都以為被野豬闖空門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了。
  
  七爺果然如同三叔所說,使起刀子來特別利索,不一會兒就把那頭大野豬開膛破肚,整飾好了。完了過秤一稱,除去豬血內臟,還有兩百五十多斤,可把大夥兒羨慕得。
  
  想著來陳家莊之初全靠大夥兒賙濟幫忙,我也不能小氣,留了半邊豬,剩下的一半全分給了附近的鄰居們,大豬頭則給了七爺,他老人家偷偷地跟我說想過年的時候拜神用。現在這時候對「封建迷信」活動抓得嚴,祭祖拜神都得偷偷摸摸的。
  
  大夥兒分了豬肉,待我愈加地和氣,一會兒還有客氣的鄉親送了不少幹蘑菇和野菜過來。三嬸還招呼我去他們家吃飯,晚上就吃豬下水。
  
  我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這處理豬肉的事兒全都交給了劉江。他一年輕小夥子,多干點體力活正好鍛鍊身體。
  
  東北的冬天常年在零下十幾度,根本用不著冰箱,在院子裡挖個坑把肉往裡頭一扔就能凍成冰疙瘩。不過我考慮空間裡還有大批腊肉庫存,得想個辦法讓它們合理地出現。正好趁著現在有劉江這個免費勞力在,不利用利用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野豬事件後,小明遠並沒有如我所擔心的那樣表現出什麼不妥來。他照舊跟在劉江屁股後頭跑,和隊裡那群比他大一輪兒的孩子們玩兒得樂不思蜀。不過無論去哪裡,他都會事先跟我打一聲招呼。而且我注意到他讀書的時間比以前更多了。
  
  快要過年的時候,劉隊長終於來了,還帶了不少糕點和糖果,說是來拜個早年,其實還不是想來看看劉江勞動改造得如何了。
  
  不過劉江的狀態顯然讓劉隊長有些失望,那小子除了黑了些,精神狀態比來的時候還要好。劉隊長委婉地問我這段時間劉江有沒有給我添麻煩,我毫不吝嗇地將他好好表揚了一番,劉隊長一邊聽,一邊眉頭緊鎖。看來他似乎並不希望劉江在這裡混得如魚得水,要不,這次改造也就沒有意義了。
  
  不知道劉隊長後來到底怎麼跟劉江談的,反正到吃飯的時候臉色也不好看,等到走的時候,也沒提起領劉江回家的事兒。
  
  等劉隊長一走,原本一直嬉皮笑臉的劉江就蔫了,一屁股坐在炕上一言不發。我心裡頭清楚,估計劉隊長是代表老爺子跟劉江談判來了,不過這位劉江同學顯然不願意接受家裡開出來的條約,於是被迫繼續流放。至於時間問題——我估計今年得在陳家莊過年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想了想,就派小明遠跟他玩兒去。有這個小傢伙跟他說話,他總該沒那麼多時間沮喪的。
  
  其實劉江跟家裡頭崩了對我有好處。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發現這小子的頭腦和行動力都非常不錯,完全符合我對合夥人的期望。所以,就算老爺子真的妥協了,我還得費盡力氣把他給留下呢。
  
  於是我決定好好跟他談一談。
  
  把劉隊長拿過來的蛋糕整了整,又抓了幾把瓜子放盤裡,往炕上一坐,笑眯眯地朝劉江道:「來,來吃,我們倆順便也嘮嘮嗑。說起來,你來我這裡這麼久,咱們都還沒好好說過話呢。」
  
  劉江警覺地盯著我看,打死也不伸手去拿盤子裡的蛋糕和瓜子,謹慎地道:「你想談什麼,直說。」
  
  我笑,「其實劉爺爺擔心的也不無道理,現在剛剛改革開放,什麼好的不好的都通通流向國內。你又年輕,這個自控能力肯定要差些,要到時候人家弄個大胸女朝你拋拋媚眼什麼的,指不定就娶個綠眼睛金頭髮的外國妞回來了。那你爺爺還不得氣死啊。」
  
  我話一說出口才意識到可能說得有點太勁爆了,這年代的小青年估計還比較純情,就算心裡頭想什麼也不可能這麼直接說出來。
  
  果不其然,劉江聽我說完這話臉唰地就紅了,連眼睛都不敢抬,低著腦袋小聲道:「你胡說什麼呢,大姑娘家,也不怕人家笑話。明遠還在呢,真是教壞小孩子。」
  
  我馬上道歉,「行,行,是我說得太直白了。不過你也別不好意思,你又沒去過特區,哪裡知道那兒到底是什麼情形。我知道你不想接受家裡的安排,想要自己開創事業。不過,這開創事業吧,哪兒不能開創,幹嘛非得要去特區。你就說咱們這兒吧,你要是能把咱們這裡開發出來,讓這裡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到時候老爺子還不對你另眼相看!」
  
  劉江低頭沉默著,不知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倒是一旁的小明遠抱著塊蛋糕一邊啃一邊問我,「姑姑,什麼是大胸女?拋媚眼是干啥?」
  
  我頓時傻了,劉江在一旁抱著肚子哈哈大笑,一邊笑還一邊指著我幸災樂禍,「我…我看你怎麼…怎麼跟他解釋……」
  
  我嚴肅地朝小明遠道:「大人說話小孩兒不要插嘴,這種生物你以後就會遇到了,無師自通。」
  
  小朋友到現在也沒有什麼性別意識,要不然也不會整天往我懷裡蹭了。
  
  這年紀的小朋友其實是最可愛的,乖巧聽話又漂亮,小臉蛋又圓又嫩,手感好到不能再好。再過個幾年長大了,就開始彆扭,開始耍小性子,開始不好意思跟女性親密接觸,等長到十幾歲的叛逆期,那我就哭吧。
  
  趁著我還能蹂躪他的時候可勁兒地蹂躪,不要等到以後沒機會了再後悔莫及。
  
  小明遠地我的回答似乎並不滿意,但他一向不駁回我的意見,雖然不高興地撅起嘴巴表示抗議,但他還是乖巧地沒有繼續往下問。劉江沒看成笑話,非常失望。
  
  我又趁機跟他大肆地宣講了一番特區的混亂,同時又把我們陳家莊的種種好處一一說給他聽。劉江不傻,沒多久就聽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斜著眼睛瞧我,「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瞧上我了呀?」
  
  我一聽這話馬上炸毛,「你胡說什麼呢小鬼,就你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我能瞧上你。姐再怎麼著也不可能喜歡一比我小的男人。」
  
  劉江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連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張張嘴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過了好半天,才撓著後腦勺小聲道:「我…我沒那個意思…你誤會了…我就是…就是說你是不是想讓我給你辦事……」
  
  這回尷尬的就換成我了,不過都怪這小子說話說得這麼不清不楚,我會錯意也挺正常的。於是強撐著嘴硬道:「以後說話注意點兒,別說得這麼含糊,引起歧義就不好了。」
  
  說話時我又看了看小明遠,生怕他又問出什麼驚人的問題來。不過小孩兒只睜大眼睛瞧著我們倆,微微皺著眉,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在考慮我們兩個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既然劉江都把話說開了,我自然也懶得再遮遮掩掩,索性開門見山地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說了,「老實說,我看老爺子這倔脾氣,你想過他這一關實在不容易。再說了,特區雖然有好政策,但你現在一沒有本錢,二沒有經驗,拿什麼去闖。還不如留在我們陳家莊和我一起創業。」
  
  我見劉江臉上閃過一絲不以為然的神色,就曉得他肯定是瞧不上陳家莊這小地方。於是笑了笑,朝他問道:「你要是去省裡上班,一個月能拿多少錢工資?」
  
  劉江不大明白我的意思,但還是認真地回道:「我估摸著大概能有三十塊錢。」
  
  「就這麼點兒。」我嗤之以鼻,「還不夠買一千斤柿子的呢。你知道現在城裡豬肉多少錢一斤不?老山參又是什麼價?鹿茸麝香又是怎麼賣的?我告訴你,咱後邊兒棒槌山隨便拿點兒什麼東西出來都能抵你幾個月工資。」
  
  劉江可不傻,立馬反駁道:「你就吹唄,當我是傻子呀。那山參鹿茸是那麼容易得的。隊長叔都說了,隊裡都好幾年沒采到過老山參了。」
  
  我笑道:「就算沒野生的,咱不會自己種呀。那大山就是座寶庫,只要保護得好,那是種什麼得什麼。咱們自個兒種山參,種中藥材,辦養雞養鴨場,要是能弄到梅花鹿,那就再養梅花鹿,把咱們棒槌山的蘑菇木耳野菜什麼的送到城裡去賣。別以為這是小打小鬧,剛開始都是積累資金的時候,等有錢的咱們再辦廠,做藥材也行,做食品也行,自己當老闆,可不比你兩手空空地去特區闖蕩要強。」
  
  劉江的眼神微動,伸手從盤子裡抓了一把瓜子,若有所思地嗑著。
  
  我也不急著催他,在一旁逗小明遠玩兒。他雖然一向愛做小大人的深沉裝扮,但到底還是個小娃兒,沒幾句就被我逗得眉開眼笑了。
  
  「我說——」劉江終於慢條斯理地開了口,「你要辦養雞場,這資金場地還有技術怎麼解決?」
  
  果然不愧是我看重的人,一開口就直指問題的重點所在。我正色回道:「錢我有,雖然不多,不過開個小型的養雞場還是不成問題。場地的話,我倒是看中村口閒置的那兩棟大倉庫,回頭跟隊長叔商量下,應該能租下來。至於技術,咱們隊誰家沒養雞,怎麼養問大夥兒就行了。下回我去縣裡的時候再去買本養殖的書回來,咱現學現賣。」
  
  劉江聞言挑起眉毛,「咱要做就做大點,別小打小鬧的浪費時間。」
  
  沒想到劉江這小子居然膽子這麼肥!可回頭一想,這投資的錢都是我出的,要真賠了本兒,他也不過是浪費一年的時間,哪有我吃虧。我心裡頭雖這麼想,不過還是沒說什麼,不管怎麼說,先把這孩子留下再說,至於養雞場怎麼操作,後邊還有得是時間一步一步來。
  
  我們兩個一說定,臘月二十四過小年這一天,就一起去了城裡,打算跟劉家老爺子說明情況。這一次我特意把小明遠帶上了,小傢伙長得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進過城呢。
  
  大早上給他換了件藍色的羊絨大衣,配著擦得鋥亮的黑色皮靴,再戴上格子圍巾,襯得大眼睛漆黑,小圓臉白裡透紅,瞧著就跟電視裡的小紳士差不多。小明遠很喜歡這身打扮,對著家裡頭的鏡子臭美了好半天,充分地表現出了一個三歲小朋友該有的天真和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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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44 PM

第十五章

  這一天縣城裡特別熱鬧,街上到處都是趕集的人。小明遠這一身裝扮果然引得眾人關注,一路上不停地有人過來問我小朋友的衣服是哪裡買的,小明遠每回都特驕傲地搶著回道:「是我姑姑從北京給我帶回來的。」
  
  劉江見不慣他那得意樣兒,一路上使勁取笑他臭美。小明遠也不生氣,趁我不注意就朝他做鬼臉。等我一轉過臉來,他又馬上變回乖巧可愛的模樣。我就裝作沒看見,其實笑得肚子都痛了。
  
  不過路上也出現過尷尬的場面。
  
  因為客車上人多,我們上車時已經沒有了位子。劉江怕小明遠站不穩,就一把將他抱了起來。我也緊緊跟在他身邊站著,跟他們兩個有說有笑。結果硬是有個大嬸把我們仨看成了一家人,一個勁兒地說我們倆怎麼般配,生的這孩子又怎麼可愛云云。
  
  我反正臉皮厚,不覺得有什麼,也懶得去解釋,只一個勁兒地笑,卻把劉江尷尬得滿臉通紅,腦袋都都快低到胸口底下去了。
  
  我們三個從車站一路走到劉隊長家,劉江先去敲門。不一會兒就有人出來,卻是劉媽媽。見是劉江,劉媽媽又驚又喜,趕緊迎上前開門,口中道:「剛剛就說你會不會過來,你爺爺還不信,沒想到馬上就來了。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說罷又朝我笑著打了聲招呼,「這是上回來過我們家的鐘家妹子吧,這是你們家那外甥?」
  
  不等我說話,小明遠已經機靈地開口喚了他一聲「奶奶好。」
  
  「哎喲,這小娃兒乖的,真招人疼。」陳家莊上至八十,下至八歲的女性,沒有誰能敵得過小明遠的必殺技,劉媽媽自然也不例外,瞧見小明遠,眼睛都開始放光了,一伸手,居然擺出要來抱的手勢。
  
  我微微一愣,小明遠已經乖乖地被劉媽媽抱在了懷裡,小臉笑得跟向日葵似的。
  
  我臨走之前嗎沒叮囑過他要去哄人家老奶奶呀……
  
  劉隊長聽到外頭的聲音也趕緊出來迎,瞧見我們立刻咧開了嘴,露出滿口雪白的牙齒,「都來了,快屋裡坐。」說話時又過來接我手裡的東西,「來就來了,還提什麼東西,這麼外道。」
  
  「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我道:「就一點野豬肉和干香菇,都是自家產的,沒花錢。」野豬是我自己打的,干香菇是隊裡的鄉親們送的,家裡頭實在太多了,就包了兩斤出來送人。真是一毛錢都沒花。
  
  劉媽媽聽說是野豬肉頓時高興起來,道:「哎呀,這可真是稀罕貨,這鄉下還有養野豬的呀?」
  
  劉江使勁地笑,瞟了我一眼得意道:「這可不是家裡頭養的,純粹野生。慧慧親自逮的,足足有兩三百斤呢,可把大夥兒羨慕死了。」說罷,又津津有味地把我當初怎麼電暈野豬的事兒添油加醋地說給劉媽媽聽,就好像動手的人是他似的,直把她老人家唬得一愣一愣的。
  
  劉老爺子和劉縣長也在家,我進去跟兩位打了招呼,劉江則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乖乖地去拜見劉爺爺,一句話沒說就被劉老爺子逮進了書房,不一會兒就聽到屋裡頭乒乒乓乓的聲響,估計劉老爺子在發飆。
  
  不過屋裡幾個人都挺淡定的,劉縣長父子倆就跟什麼都沒聽到似的繼續喝茶,劉媽媽則慇勤地招呼我和小明遠吃瓜子。
  
  也許是家裡頭沒有孩子的緣故,劉媽媽的對小明遠特別喜歡,什麼瓜子糖果使勁地往他兜裡塞,一會兒又問他有沒有讀幼兒園,認不認得字之類。小明遠不辜負我的教導,接連背誦了兩首故事和一首兒歌,把劉媽媽逗得合不攏嘴,抱著小傢伙心肝寶貝兒一通叫喚。
  
  過了有半個多小時,劉江才面無表情地從書房裡出來,見大夥兒齊刷刷地朝他看過去,還咧開嘴擠出了一個笑容,就是笑容有些僵硬,看起來慎得慌。
  
  小明遠跟他感情好,一見他出來就趕緊上前去拉他的手。劉江的臉色變得好了些,牽著小傢伙一起到沙發上坐下,若無其事地喝了杯水,又漫不經心似的道:「我跟爺爺說了,暫時留在陳家莊。」
  
  劉縣長端著茶杯的手頓時停了,劉隊長則被一口滾茶燙得一口噴了出來,手忙腳亂地擦了擦衣服上的茶汁,驚詫地看著他。
  
  劉江卻沒有再說什麼,好像剛才那驚人之語並非出自於他的口中,轉頭跟小明遠說起話來。劉縣長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只點點頭,起身又去了書房。劉隊長卻哪裡忍得住,等劉縣長一走,他就逮住劉江不放,非逼著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劉江一臉淡然地回道:「爺爺不讓我去特區,我就不去唄,反正留在陳家莊挺好的。」他倒是提也沒提要跟我一起創業的事兒。
  
  劉隊長深吸了一口氣,認真而又語重心長地勸道:「劉江,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氣。爺爺也是為你好,你不能這麼任性。」劉隊長估計以為劉江被劉老爺子氣著了,所以估計留在陳家莊氣家裡人呢。不過這劉江也真夠奸的,偏不說理由,這不引得劉家上下心懷愧疚嗎。
  
  中午劉媽媽留了飯,非不讓我跟小明遠走。我正好肚子餓了,也就沒推脫。
  
  因為過小年的緣故,老劉家的伙食還不錯,桌上除了我送過來的野豬肉,還有一鍋鴨子和一條魚,在這個年代的確算得上不錯的生活了,以至於劉老爺子一直皺眉念叨,說是吃得太奢侈了。
  
  可繞是如此,劉江還是免不了小聲抱怨,說是怎麼沒有白米飯。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外頭又有人敲門。劉媽媽去應門,不一會兒,就領進來一個大姑娘。那姑娘大概十八九歲的年紀,濃眉大眼高鼻樑,皮膚白淨,臉色紅潤,梳兩條水光油滑的大辮子,一直垂到腰間,大眼睛撲閃撲閃的,說不出地青春漂亮。
  
  我來了這麼久,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水靈的姑娘呢。美女穿得樸素,身上的襖子雖然洗得乾乾淨淨,但明顯能看出已經有不少年頭了,腳上穿著一雙黑色的棉鞋,洗得有些發白。
  
  「瞧瞧,是小嵐來了。」劉媽媽一臉慈愛地看著那個叫小嵐的女孩子,又朝劉隊長道:「還傻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去添一副碗筷。小嵐這會兒還沒吃飯吧。」
  
  小嵐趕緊道:「阿姨,不用麻煩了,我就過來送些餃子,馬上就回去了。」偷偷看了劉隊長兩眼,原本就紅潤的臉頰更加快要滴出水來。
  
  我一看這情形哪裡還有什麼猜不出來,體內的八卦因子頓時蠢蠢欲動,興奮的激素立刻源源不斷地分泌。再看劉隊長,雖然還是努力地板著臉,可眼角眉梢分明有了些異樣的波動,年輕的男人,再怎麼裝正經,對著自己喜歡的女孩還是沒有招架之力吧。
  
  我一會兒看看滿臉羞澀的小嵐,一會兒看看假裝正經的劉隊長,肚子都快笑痛了。這時代的年輕人真是純情,我看劉媽媽這反應,十有八九是曉得他們倆兩情相悅的事兒的,連家長這關都過了,還這麼扭扭捏捏,羞羞澀澀。這要換2010年,啥也不用說,估計連孩子都出來倆了。
  
  小嵐嘴裡說急著回去,不過劉媽媽一攔,她還是從善如流地留了下來,就在劉隊長身邊坐下了。我看見劉隊長的腰不由自主地挺得直了些,渾身有些僵硬,說話表面上聽起來沒有什麼大問題,可我都聽他問了兩遍小明遠要不要吃糖了。
  
  小嵐也挺不好意思的,就低著腦袋哄小明遠玩兒。
  
  小明遠對這種漂亮阿姨也沒有什麼抵抗力,立馬笑得比太陽花還燦爛。不過他沒有學過怎麼哄漂亮阿姨,所以也說不出「阿姨你好漂亮」這樣的恭維話,更不會像蠟筆小新那樣張口就問:「漂亮姐姐,你喜歡吃青椒嗎?」
  
  等吃完了飯,劉媽媽讓我跟小嵐一起說話,她自個兒則收拾碗筷去洗碗。小嵐見狀,趕緊上前去幫忙,賢惠得不得了,難怪劉媽媽這麼喜歡她。
  
  我在劉家待了一會兒後就準備告辭走,正好這時候,劉家又來客人了。這回進來的卻是兩個人,離得遠,只依稀瞧見是個年輕大姑娘,領著個五六歲的小胖子站在院門口,笑眯眯地朝劉媽媽打招呼,「阿姨,劉濤在家嗎?」
  
  我看見劉媽媽臉上笑容一僵,一時福至心靈,心道:「來了。」
  
  一會兒,劉媽媽就僵著臉把那個大姑娘領了進屋。我這一眼看過去,險些沒嚇傻。這姑娘,怎麼說呢,我已經沒有辦法評價她長得美不美了。年輕輕的大姑娘,硬是把自個兒畫成了一副怪模樣。
  
  我也看過八十年代的畫冊,曉得那時候的化妝技術雖然不大好,可那時候電影畫報上都是絕色美人兒呀,可這個大姑娘卻把一張臉刷得雪白雪白,眉毛修得細長細長,嘴唇塗得通紅通紅,怎麼看怎麼覺得有些瘆人。
  
  出乎我意料的是,劉江倒比我還鎮定些,淡然地看了那姑娘一樣,沒事兒人似的繼續跟小明遠說話。小明遠則從始至終沒抬頭,要不,我毫不懷疑他會嚇得撲進我懷裡,大聲叫道:「姑姑,妖怪來了。」
  
  劉老爺子跟劉江鬧彆扭,一吃完飯就去了裡屋,劉縣長也跟了過去,所以我沒有機會看到他們兩位的反應。不過我分明瞧見劉隊長哆嗦了一下。
  
  劉媽媽是個和氣又慈祥的老人,招呼了那個姑娘坐下,又給我們作了介紹,那位小姐叫古豔紅,是縣裡財政局局長的千金。至於別的,劉媽媽就一句話也沒多說了。
  
  古豔紅對我有些敵意,一雙眼睛盯著我上下打量,那眼神□裸的,要換成是個男人這麼看我,我估計耳巴子都上去了。她帶過來的那個小胖子則一臉興趣地去跟劉江打招呼,看他們那熟絡的樣子,應該是早就認識的。
  
  起先小明遠跟劉江一起玩兒的時候兩個人還挺安靜的,這下多了個小胖子,頓時開始鬧騰起來。也許是小朋友都有嫉妒心,那小胖子見劉江跟小明遠玩得特別好有些不高興,非纏著劉江和他一起。劉江見他鬧得很,索性把倆孩子帶去了院子裡。客廳裡這才安靜下來。
  
  古豔紅打量了我一陣,臉上如臨大敵的神情讓我馬上明白了她的想法,小嵐這會兒還在廚房裡幫劉媽媽洗碗,根本還沒露面,所以這個女人弄錯了對手,把我當成她的假想敵了。
  
  我心裡頭覺得好笑,面上卻是不顯,只當做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客客氣氣地跟她打招呼,還違心地讚了她一句漂亮。
  
  古豔紅嘴角抽了抽,有些得意,不過似乎又不願意給我個好臉色,瞥了我一眼後就把臉別過去了。
  
  我也懶得跟自己找不自在,同情地朝劉隊長笑了笑,然後起身準備去院子裡找劉江和小明遠玩兒。才剛站起身,小嵐從廚房裡出來了,端著一盤切好的蘋果,一邊說話一邊笑著走了出來。
  
  屋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古豔紅霍地站了起來,原本不大的眼睛瞪得滾圓,狠狠地盯著小嵐,眼睛裡滿滿的全是憤恨和不滿。
  
  「你怎麼在這裡?」古豔紅盛氣凌人地瞪著小嵐,一副鄙夷的神情,「哦,不會是家裡頭又揭不開鍋了,跑這裡哭哭啼啼地來鬧騰了吧。」
  
  小嵐倒也不生氣,低聲道:「家裡包了餃子,俺媽讓我給劉阿姨送些過來。」她把水果盤放在茶几上,搓了搓了手,笑著朝劉隊長道:「俺出來得久了,怕俺娘惦記,這會兒得回去了。」
  
  劉隊長趕緊道:「那我送送你。」
  
  小嵐連忙搖頭,「不用不用,你家裡還有客人呢。反正離得也不遠,幾步路就到了。」說罷朝我客氣地點點頭,又跟廚房裡的劉媽媽打了聲招呼。
  
  劉媽媽依依不捨地留了她一陣,沒留住,親自送她出了門。
  
  我見劉隊長跟古豔紅之間似乎有些不對勁,也不想再在這裡礙著他們說話了,趁機出來找小明遠準備走了。
  
  才走到門口,就瞧見那小胖子一伸手把明遠推倒在地上。我一愣,趕緊就要衝過去抱他。沒想到小傢伙麻利地爬了起身,順手操起身邊的一個汽車模型,狠狠地砸在了那小胖子的腦門上……



第十六章

  基本上,如果沒鬧出什麼大事,我都覺得小娃兒打架跟大人沒關係。所以,就算小明遠的汽車模型砸上了那小胖子的腦門,我也只真心地覺得我們家孩子反應真快。當然,別人可能就不這麼想了。
  
  一聲尖利的叫聲從我身後忽然爆發,在我還沒有來得急摀住耳朵之前,古豔紅如同火箭一般撞著我的肩膀衝了出去,狠狠一耳光扇向小明遠。「沒家教的狗雜種,居然敢打人,不想活了。」
  
  她……她竟然敢打我們家孩子!我當寶貝一樣捧在手心裡頭,連頭髮都不肯傷一根的心肝寶貝居然被她給打了?我可愛乖巧的寶貝,每天晚上喜歡蹭我被我的孩子,喜歡拉著我講故事的小娃兒,居然被打了。一個女人,居然打孩子?
  
  我氣得心裡頭的火咕咕地往外冒,這會兒什麼也顧不上了,一彎腰從地上撿起塊板磚直接沖上去,對著古豔紅的腦門就招呼了過去。眼看著就要把她砸個腦袋開花了,腰上忽然一緊,居然被人給攔腰抱住。
  
  「慧慧,你冷靜點,你別衝動。」
  
  是誰敢攔我,是誰不讓我報仇?是誰不想活了?我發瘋似的衝著那人拳打腳踢,也不管輕重了,除了沒用牙齒咬,哪兒都用上了,嘴裡還罵道:「你他媽的給我滾開,再不松手我拿板磚掀你前臉兒。」說話時我手裡頭的轉頭就朝他肩膀招呼過去了,劉江呲牙咧嘴地叫了一聲,一伸手居然把我的板磚給搶走了。
  
  我氣得想殺人,兩腳朝他身上招呼,他被迫往後退了一步,手也鬆開了。我趁機往前一撲,直接撲到古豔紅身上,「啪」地一聲,狠狠扇了她一耳光。一反手,又是一耳光。
  
  那女人在我揮著板磚往前衝的時候就已經傻了,這會兒被我連扇了兩耳光,硬是沒反應過來,過了好半天,才「哇——」地哭出聲來。
  
  我罵道:「我們家娃兒都沒哭,你他媽的還好意思哭。你算什麼東西,居然動手打小孩,這就是你們家的家教。真是有家教的狗雜種哈。」
  
  古豔紅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啕大哭,臉上的濃妝早已哭花了,臉頰上一團白一團紅,看起來十分滑稽,一邊哭嘴裡還一邊念叨著什麼「你敢打我,我…我要你好看。」
  
  「你倒是試試!」
  
  古豔紅哪裡是肯吃虧的,大叫一聲也朝我衝了過來,舞著十個尖尖的手指頭直撲我的臉面。我怎麼會讓她近身,一低頭右手去擰她的手臂,左手則去揪她的頭髮。她的頭髮原本披散著,一抓一個準兒,手裡一用勁兒,就撓下來十幾根,直把她痛得哇哇大叫。當然我也沒討到好,脖子被她的長指甲劃了一下,火辣辣地痛,估計都快流血了……
  
  我們幾個打得一團火熱,其實也就幾秒鐘的事兒,等屋裡各位聞訊衝出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抱成了一團,拉也拉不開。
  
  在陳家莊這兩個月,我雖然沒幹什麼大的體力活兒,可每天洗衣服做飯也很好地鍛鍊了我的身體,現在力氣大得很。再加上我學過中醫,認穴位一認一個准,專挑著古豔紅的穴位下手,所以三兩招下來,古豔紅節節敗退,幾乎潰不成軍。
  
  正打得如火如荼,腰上胳膊上忽然被一股大力氣給拉住,對面滿頭亂發的古豔紅也同樣被劉隊長拽了過去。這場激烈的戰鬥這才暫告一段落。
  
  古豔紅好不容易得了個跟劉隊長親密接觸的機會,一瞅準時機就往他身上靠,剛才還龍精虎猛戰鬥力十足,馬上就變得嬌弱無力氣喘吁吁,倒在他身上嚶嚶地哭泣,比人家川劇變臉還快。
  
  她這裡裝嬌弱,我當然也不能太強悍,身體一矮低頭將小明遠抱住,把腦袋埋在他的小胸口嗚嗚地哭道:「明遠,是姑姑沒用,姑姑沒有保護好你,眼睜睜地看著你被壞人打,嗚嗚……」
  
  小明遠不曉得是不是被我嚇得,也跟著嗚嗚地哭起來。
  
  圍觀的幾位都傻了眼,似乎完全沒有從方才彪悍的大戰中反應過來。
  
  倒是劉江反應快,一手一個將我們牽上,朝劉媽媽道:「嬸嬸,天色不早了,那我們還有些事兒沒辦完,這就先告辭了。回頭家裡人有時間就去陳家莊轉一轉啊。」說著,手裡微微用力。我趕緊掐了小明遠一把,兩個人藉機跟著劉江一起出來了。
  
  雖說縣財政局長算不上什麼大官,可人家要真追究起來,把我這來歷不明的身份給追究出來可不得了。再說了,就算只賠醫藥費,可我也沒必要給她呀。我就算不差錢,也沒必要把錢給那跋扈不講道理的小妞是吧。
  
  出了院門,劉江就把手鬆了,表情複雜地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這會兒懶得理他,彎腰把小明遠抱起來,摸著他的小臉仔細打量。那個該死的古豔紅,對個小孩子下手居然也這麼狠毒,小明遠粉嫩嫩的右邊臉頰被她打得腫了起來,四個紅通通的手指印在他白色的小臉蛋上特別扎眼。
  
  「痛不痛?」我輕輕撫摩著小明遠的臉頰,柔聲問。
  
  小明遠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扁扁嘴,一頭栽進我懷裡,抱著我的脖子抽抽噎噎地小聲哭,「姑姑…嗚嗚…姑姑……」
  
  我的心肝兒跟著他的哭聲一抽一抽的,使出渾身解數地哄他。劉江這會兒也被小明遠給哭得受不住了,一伸手把小傢伙給接了過去,一本正經地哄他,「別哭了別哭了啊,那個壞女人打你是她不對,不過你看,你姑姑都替你報仇了。那個壞女人都快被你姑姑抓成禿頭了……」
  
  我「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罷了又有些不甘心,指著脖子上的抓痕道:「我也受傷了好不好,你瞧瞧,估計都流血了。搞不好一會兒還得去打個狂犬疫苗。」
  
  劉江估計不曉得拿什麼話回我,無奈地直搖頭。小明遠也不哭了,霧濛濛的眼睛盯著我看,罷了伸手過來還是要我抱。劉江沒辦法,只得撤了手。小傢伙一進我的懷裡就朝我的脖子蹭,嘴巴鼓鼓地使勁吹氣,「姑姑,吹一吹就不疼了。」
  
  「乖!」我親了親他的臉頰,「謝謝小明遠,姑姑不疼了。」
  
  小明遠立刻笑彎了眼睛,燦爛得讓人睜不開眼。
  
  我們一行三人沒有立刻回陳家莊,而是先去新華書店買養殖方面的書。外頭集市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書店裡卻冷冷清清的沒幾個人。劉江去找養殖的書,我則牽著小明遠在書架附近翻來翻去地看。
  
  這時候的書真是便宜,尤其是那些繪製得精美絕倫的小人書一沓一沓的,只要一毛五分錢一本。什麼《西遊記》、《楊家將》,應有盡有,我一口氣挑了二十多本小人書,把那營業員都給嚇住了。
  
  一會兒劉江挑了三本養雞的書過來,我給一起付了錢,總共還不到四塊錢,回頭還找了個零頭,可把我美死了。
  
  又去供銷社給隊裡的大媽大嬸搭了些貨後,我們三個人就回莊子了。
  
  離過年就只有幾天了,大傢伙兒都忙著準備年貨,有熬麥芽糖的,有做年糕的,還有做各種各樣點心小吃的,更多的農戶人家都在殺豬。
  
  農村的習俗,殺豬這一天會請隊裡關係比較親密的鄰里吃飯。所以從臘月下旬起,我們三個就很少在家裡頭開火了,今兒在這家蹭,明兒在那家吃,幾天下來,只覺得自己的腰身都大了一圈。
  
  最開心的莫過於隊裡的小娃兒們了,以前常常十天半月也聞不到腥味兒,現在天天有肉吃,自然是哪家殺豬就往哪家跑。小明遠也跟著他們混,到過年的時候,他的小臉也明顯圓了一些。我把他拉到門邊量了量,覺得他好像稍稍長高了一點。
  
  雖然養雞得等到明年開春,可準備的事宜現在就得啟動了。雞場的位置已經定在了村口的那兩個大倉庫,我和劉江找隊長叔商量過,他一聽說我們要辦養雞場,二話不說就要把那地兒免費借給我們使,還是我好說歹說,才簽了租用協議,每年付給村裡二十塊錢的租金。
  
  雞籠子和飼料都得提前準備好,要不,到時候幾千隻雞一運過來,又要吃又要住,肯定要鬧得人仰馬翻。我和劉江都是理論知識多過於實踐的人,嘴裡說說倒是容易,可到時候真的實幹起來,怕是會摸頭不知腦。商量了一陣,最後還是決定僱傭隊裡幾個年紀大些的大叔大媽幫忙,按月給工資。一聽這消息,整個隊裡都出動了,連三嬸都過來「應聘」。
  
  不過我們最後還是挑了七爺和車老把式叔,他們兩個年紀大了,田裡的活兒幹不了,養雞場雖然繁瑣,可到底輕鬆一些。外頭採買和銷售都有我和劉江負責,他們兩位只要喂雞和清理衛生就行了。
  
  當然這些事情都得放在後頭,目前我們最急迫的是雞籠子。隊裡沒有木匠,我和劉江費盡力氣畫出來的設備根本沒有人能看得懂。這要是明年開春還沒準備好,可不就把時間給耽誤了,真把我們給急壞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47 PM

第十七章

  臘月二十八,在我和劉江急得嘴上各長了兩個燎泡的時候,隊長叔領著隔壁羅田村的兩個木匠老李和老韓來敲我們家門了。
  
  其實就整幾排雞籠,算不上什麼複雜的活兒,就是工程大了些。老李和老韓一合計,說得十幾天才能打得下來。不過按照這邊的風俗,得過了正月十五才開始上工。東北春天來得晚,就算過了整個正月,天氣也不一定開始回暖,算一算時間,也耽誤不了我們的計劃,我和劉江這才松了一口氣。
  
  之後就是新年。
  
  這是我穿越回來後的第一個新年,過了這一天就是1982年了。每逢佳節倍思親,這樣的日子,我無比地思念遠在2010年的親人和朋友們。雖然昨天我們還在一起吃飯聊天,雖然他們從不知道我的離去……
  
  劉江的精神也萎靡不振,我想這應該也是他第一次離開家人過年。說起來,他也就二十二歲,前些日子還在父母的庇佑下過著天之驕子的燦爛日子,現在卻被我綁在了一條船上,辛辛苦苦地為了個養雞場忙前忙後,再過些天,估計還能染上一股子雞屎臭,真是為難他了。
  
  三個人當中唯一一個高興的就是小明遠了。小娃兒都喜歡過年,這句話可真沒錯,小傢伙一改平時老成的習慣,跟著隊裡一大群大大小小的泥猴子屁股後頭趕,放鞭炮,彈玻璃珠,玩兒得不知道多開心。
  
  這時候隊裡連電都沒有,更不用說電視機了,晚上守歲的時候,我就只能抱著一大沓小人書給小明遠講故事,一點一點地消磨時光。劉江也在一旁聽著,並不說話。結果還沒到十二點,我們幾個人就倒在炕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頭有鞭炮聲響,我還以為在做夢呢,結果就被劉江給推醒了,「趕緊起來,咱們放鞭炮去。」
  
  新年到來的時候,家家戶戶都要放鞭炮迎新春。早些年大家都窮,連飯都吃不上,更不用說放炮了。現在雖然日子不算富,但好歹有了奔頭,所以這鞭炮放得簡直是震耳欲聾。等我和劉江急急忙忙地把纏好鞭炮的竹竿扛到院子裡的時候,外頭的地都快震動了。四面八方都是劈劈啪啪的鞭炮聲響,刺激著我的耳膜,把腦子的最後一絲迷糊勁兒驅得一點不剩。
  
  小明遠也趿拉著鞋子趴在窗口往外瞧,眼睛裡閃著興奮又歡喜的光芒。
  
  劉江小心翼翼地把引線點燃,我們倆趕緊後退幾步往屋裡跑。隨著屋外響亮的炮竹聲響,1982年朝我們走了過來。
  
  ……
  
  正月裡,隊裡辦了兩場喜事,都是嫁女兒。我照隊裡的例各隨了兩塊錢,結果非被請過去喝喜酒,劉江更有意思,被人客客氣氣地請了過去寫人情。
  
  這年頭辦喜酒特別好玩兒,大夥兒隨分子不用紅包包著,而是有專人把名字和錢記下來,誰都可以翻出來看。堂屋裡靠北邊的牆上拉著一塊大紅布,上頭用兩塊和五塊的紙幣拼成了一個大大的喜字。來喝酒的鄉親們還一個勁兒地在吹牛,「俺上回去鎮裡喝喜酒,乖乖,你說怎麼著,通通用的大團結拼的。那可不得好幾百塊錢……」
  
  喜酒上的伙食開得也不錯,有魚有肉,席上有一樣魚丸子特別好吃,口感柔嫩又有勁道,鮮美無比,我跟小明遠兩個人就吃了十幾個。
  
  正月裡劉江去了一趟縣城,我給劉媽媽捎了一塊燻肉。老實說,有了上回打架的事兒,我都不好意思再往劉家跑了,劉江回來以後,我也沒好意思問他大傢伙兒是怎麼看我的。
  
  劉江去縣城其實是為了養雞場的事兒。元宵節之後,兩個木匠就過來做活兒了,我請了三嬸幫忙在家裡頭天天做飯,劉江則去收購站預定雞苗。
  
  剛吃過了午飯在廚房洗碗,就聽到外頭小明遠大聲地叫喚,「姑姑,有車子開家裡來了。」
  
  我趕緊擦了擦手從廚房裡出來,院子外頭已經站了好幾個鄉親,還有不少小娃兒們都好奇地朝這邊跑了過來。我忍不住一笑,又想起上回劉隊長送我回來的場面了。
  
  吉普車一路搖搖擺擺地開到我們家院子門口才停,車門一開,首先下來的居然是拄著枴杖的劉家老爺子。劉江和劉隊長都低著腦袋跟在他身後,瞧他們倆那灰溜溜的一句話也不敢說的樣子,就可以想見這老爺子的威勢有多強了。
  
  不過鄉親們對這「破老頭」可沒什麼敬畏之心,樂呵呵地過來跟劉隊長和劉江打招呼,「劉江回來拉,晚上來俺家吃晚飯唄,俺家婆子烙了餅子,可香了。」
  
  劉江「嘿嘿」地笑了兩聲,偷偷朝老爺子瞧了一眼,見他老人家板著臉不說話,趕緊閉了嘴。我牽著小明遠上前跟他們打了招呼,趕緊把人往屋裡引。
  
  進了屋,老爺子當然往炕上坐。劉江和劉隊長畏畏縮縮地靠著炕邊貼了半個屁股上去,倒是小明遠初生牛犢不怕虎,沒瞧出這老爺子有什麼可怕的地方,肥著膽子爬上了炕,緊貼在老爺子身邊坐下,還甜甜地喚了一聲「老爺爺好」。
  
  劉老爺子再怎麼擺譜,也沒法對著個三歲多的孩子發作,緊繃的臉皮抖了抖,臉色終於緩和下來,摸了摸小明遠的後腦勺道:「這小子的後腦勺長得好,以後肯定有大出息。」
  
  我還沒見過人看相看人家後腦勺的,不過老爺子誇讚小明遠,管他怎麼誇呢,是好話就行。小明遠雖然不大明白後腦勺長得好是啥意思,不過有出息這個詞是聽懂了,高興得一直朝老爺子咧嘴笑。
  
  我不曉得劉老爺子今兒大駕光臨到底所為何事,不過瞧他這架勢再加上劉家兩兄弟如臨大敵的模樣,心裡頭有些忐忑。不管怎麼說,我把他大孫子拐到農村養雞是事實。以這時代人們的思想和保守勁兒,估計沒什麼人能認同一前途遠大的大學生來農村養雞的想法。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給幾位泡了熱茶,然後安靜地坐在炕上等著挨老爺子的訓。
  
  老爺子這會兒卻不急了,慢條斯理地品著茶,嘴裡還嘖嘖有聲,「這茶不錯,你這丫頭手裡頭倒是有點好東西。」
  
  我就笑笑,等著他繼續往下說。劉家兄弟則屏氣凝神,一言不發。
  
  小明遠終於察覺到氣氛不大對勁了,悄悄往我身邊挪了挪,仰著小腦袋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又看看劉老爺子,乖巧地不說話。
  
  老爺子喝了茶,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一陣話,最後終於切入正題,「劉江說,要留在陳家莊養雞,你老實說,這事兒是不是你慫恿的?」
  
  正戲上演了!我心裡暗道。
  
  劉江臉色微變好像打算插嘴說話,被劉隊長暗地里拉了一把。我生怕他一時衝動反而讓老爺子更惱火,趕緊道:「劉爺爺,您別生氣,我承認,我在這件事上推波助瀾了,不過這事兒吧,老實說,跟您也脫不了干係。」
  
  我本以為老爺子會馬上發火,可他偏偏只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淡然地道:「你不就是想說我攔著不讓他去深圳的事兒嗎。」
  
  我朝他笑笑,又給他杯子裡添了些熱水,道:「其實您老人家的想法也沒錯,現在這時代,正是國外各種思想和風氣一擁而入的時候,要真沒把握好,思想確實容易受腐蝕。劉江年紀輕,您攔著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過——」
  
  我故意在這個地方停下來,老爺子果然被我吊起了胃口,趕緊問道:「不過什麼?」
  
  「只不過您太不瞭解您這個大孫子了,」我笑著朝劉江看了一眼,繼續道:「劉江是我所見過的最有想法的年輕人,當然,在您老一輩的人看來他可能有些不安分。可我們現在所處的是什麼時代,改革開放!什麼是改革開放?不改革舊的思想,就不能做到開放,更不用說發展了……」
  
  老實說,我的口才並不算特別好,只不過我從二十一世紀來,看了太多也聽了太多關於改革開放的評論,小時候的作文上頭還老歌頌來著,所以這一番話說得特別流暢特別地有條理,連劉隊長都聽得直點頭,劉老爺子雖然沒說什麼,但臉上的表情已經不像先前那麼嚴肅了。
  
  我口乾舌燥地說了一大通,從國家的發展,說到農村經濟,又說到陳家莊的前景和劉江的前途,我自己感覺差不多能說服人了。
  
  但劉老爺子顯然還不夠滿意,盯著我問道:「你這丫頭話是說得中聽,可我就問一句,這要是真賠了,你要怎麼辦?」
  
  我這回可真無奈了,想了好半天才苦笑道:「老爺子,我沒辦法保證劉江一定會成功。但是,要是一個人連失敗的勇氣都沒有,還談什麼成功。年紀輕的時候失敗一次兩次有什麼關係,倒了還能再爬起來。怕就怕等到以後老了,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時候,卻倒下了,那時候想後悔都來不及了。」
  
  我這話可不是危言聳聽,這年頭的人們都把國企看成鐵飯碗,削尖腦袋想往裡頭鑽,可有誰想過十幾年後會有下崗這回事兒。
  
  老爺子不說話了,端著茶杯滿滿地喝,過來許久,才轉過來臉來逗小明遠玩兒。
  
  劉家倆兄弟看起來好像舒了一口氣,我也把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出門去跟三嬸商量晚上吃什麼這種大事兒。
  
  晚上劉老爺子跟劉隊長一起走了,至此我拐走劉江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正月底,雞籠全都做好,劉江又雇了幾個人把大隊倉庫好好打掃了一番。二月裡,天氣終於回暖,劉江去縣城收購站一次性運了三千字小雞苗回來,我們的養雞場正式拉開了序幕。



第十八章

  我從後院的菜園裡摘了些韭菜準備晚上炒雞蛋吃,才回到院子,就聽到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轉身一看,就瞧見小明遠像只火箭似的衝進了院子,手忙腳亂地把院門一關,這才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正要開口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忽然聽到了外頭的狗叫聲,「汪汪——」地一邊叫著一邊朝我家院門上使勁撲騰。我立刻明白髮生什麼事了,一伸手擰住小明遠的耳朵。
  
  小傢伙頓時發出「嗷嗷」地求饒聲,「姑姑,你輕點輕點兒。」
  
  「我要輕點兒你能記性?」我狠狠地敲了敲他的小腦門,氣鼓鼓地道。
  
  這小傢伙,越長大就越是淘氣起來,一改之前的老成持重,整天招貓逗狗,不得安生。上個月他跟大河他們去河裡澆魚,回家的時候渾身濕透了不說,連鞋子都少了一隻。
  
  不過小明遠還是挺會審時度勢的,一見我表情不對,趕緊擺出一副認罪求饒的態度來,「姑姑,我再也不敢了,您別發火。」
  
  「這又是干嘛了?怎麼弄得一群大狗在後頭追,要是被咬到了怎麼辦?」我想起剛才那大群惡狗氣勢洶洶險些咬到人的樣子,不由得心有餘悸,忍不住又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
  
  小明遠一邊揉著屁股一邊歪著腦袋回道:「大河哥說把他們家大灰生的小崽子送一個我,可要我自己抓。我好不容易才抓了一隻,結果大灰一路追出來,險些咬到我屁股。」
  
  大灰是鐵順嫂子家養的一頭大狼狗,整個陳家莊就數它最凶悍,隊裡的狗崽子們全都服它,小明遠已經想了它很久了,有事沒事兒就往大河家跑,特別想把他們家大灰給拐回來。可任憑他怎麼哄騙,人家大灰就是不鳥他。好不容易等到現在大灰產了崽,他每天都會試著抱一隻回家。
  
  不過大灰特別凶,以前大河還能近近身,生了崽以後,連大河都沒法靠近了。隊裡想抱狗崽子的不止一家,可費盡了力氣也沒有人成功過。小明遠雖然聰明,可對著這護崽的母狗也是一點辦法沒有。
  
  我又氣又好笑,白了他一眼道:「人家大河都敢不近大灰的身,就你,還不夠人大灰一口的。下回再胡鬧,小心被它咬一口,回頭我給你扎幾針。」
  
  小明遠嘿嘿笑了兩聲,不敢再廢話了。
  
  這一晃大半年過去,從六月份起,雞場的雞就已經開始慢慢下蛋了,步入正軌後,幾乎每天都能收兩千多隻雞蛋,我們投入的資金也漸漸開始回收。之後我所能做的事情就非常有限了,雞場的銷售和管理都由劉江一個人做,而我則在三嬸的勸說下開了一個小診所,專門給附近的鄉親們看看小病。
  
  說起來也好笑,以前村裡的娃兒們都喜歡往我家跑,因為我們家炕上的零食最多,可自從診所開起來以後,他們就不敢來了,就連大河都是把小明遠叫出去玩。
  
  1982年是變化的一年。上半年陳家莊通了電,七月份的時候,隊長叔又去鄉里爭取了一筆教育撥款,經過大夥兒近一個月的努力,陳家莊終於有了第一所小學。大隊裡的孩子們終於不用每天走好幾里山路去隔壁村兒讀書了。
  
  小明遠也在八月份滿了四歲,之後我就送他去了幼兒園。
  
  「趕緊回屋去寫作業。」我伸手把他的小書包接下來,叮囑他道。
  
  小明遠朝我直樂,「今天沒有作業。」
  
  「又沒作業?你都連續一個禮拜沒寫作業了吧。」雖然說小朋友不要負擔太重,可是連續一個禮拜沒有作業是不是也太離譜了,就算畫個畫也行啊。可回頭一想學校裡的師資情況,我就只能嘆氣了。
  
  這時候教師奇缺,還有不少村兒把學校修起來了卻沒老師呢。
  
  陳家莊小學總共三個年紀再加個幼兒園,可卻只有兩個老師。九月份報名的時候我特意去瞧過,小明遠他們跟一年級的小朋友坐一間教室,那個年輕的小吳老師一個人帶兩個班,一個班上課的時候另一個班就自習。可農村裡的孩子自幼就散漫慣了,哪裡坐得住,東張西望都是小事,膽子大的娃兒還在教室裡頭橫衝直撞,弄得那小教室跟個菜市場似的。
  
  不過我也沒因此就把小明遠領回家,反正他的功課有我輔導,一直到初中也沒問題,送他去學校裡頭,還不就是為了讓他跟同齡的小娃兒們玩麼。小孩子還是應該跟小孩子一起,整天關在家裡頭性格容易孤僻。
  
  小明遠被我趕去讀小人書,在我和劉江的教導下,他現在已經能認得不少字了,但是小人書上頭的字還是大多不認得,只一邊看圖片一邊猜罷了。我自己則去廚房收拾,準備晚上的飯菜。
  
  才剛燒上火,小傢伙搬著小板凳找過來了,不由分說地把燒火鉗搶了過去。見他主動攬家務,我也樂得清閒,一邊切菜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著話。
  
  我發現他今天特別乖巧,特別聽話,說話時還帶著些許刻意的討好。這小傢伙似乎有求於我,不過我故意裝作不知道,就等著他自己開口。飯快熟的時候,小明遠終於忍不住了,試探著道:「姑姑,大河哥家的狗崽子特別可愛,都睜眼睛了,今天還舔我的手呢。」
  
  敢情他還想著養狗的事兒呢。我倒是不反對他養狗,雖說有些髒,不過小朋友養寵物不僅可以讓他更有愛心,還能培養他的責任感,兩全其美。
  
  「唔,所以呢?」我故意問。
  
  小明遠笑眯眯地跑到我身邊來,拉著我的手道:「姑姑,我們養一條狗好不好。」
  
  「唔——」我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皺著眉頭道:「養狗很髒的,小狗狗又麻煩,每天要給它喂東西吃,還得打掃,還得陪著它玩,它還到處拉屎——」
  
  「我保證不會給姑姑添麻煩!」小明遠高高地舉著手,「我給它喂食,每天都訓練它出去拉屎。大河哥家的大灰就不在家拉屎。」
  
  「你保證?」
  
  「我保證!」小明遠小臉都板起來了,看起來特比嚴肅。
  
  「可是大灰那麼凶,你能抓到它的崽嗎?」我故意問他。
  
  小明遠不以為然,「偷也要偷過來。」
  
  得了我的允許,小明遠一個下午都特別高興,晚上還非拉著我去大河家看小狗崽。
  
  吃過了飯,我牽著小明遠在附近散步,順便去養雞場看一看。
  
  自從六月份母雞開始產蛋起,劉江就在雞場裡頭又搭了個蓬,平時都在那裡過夜,只偶爾來我家裡頭吃個飯,大部分的時候都是跟七爺和車老把式叔一起。他如此吃苦耐勞已遠超我的預期,對他的精神也深感敬佩,隔三差五地也給他送些青菜和肉過去讓他們改善改善伙食。
  
  一路上小明遠不斷給跟人打招呼,叔叔阿姨地叫得特別親熱,鄉親們一個勁兒地誇他乖巧懂禮貌,還有人順手從懷裡摸出一把瓜子、板栗什麼的給他,等我們到雞場的時候,小傢伙的兜裡就已經塞得滿滿的了。
  
  等我們到了雞場卻沒有看到劉江,問了七爺才曉得他大早上去城裡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劉隊長今年年初的時候跟小嵐處上了對象,上個月底的時候開始傳出要結婚的消息,之後劉江就老往城裡跑,說是看有什麼事兒能幫得上忙。今兒估計又是去準備婚禮去了。
  
  七爺和車老把式叔把雞場打掃得很乾淨,並沒有特別難聞的味道。我在養雞場溜躂了一圈後又領著小明遠往家走。
  
  剛過大槐樹,遠遠地瞧見有個人朝我們這邊走過來。我眯了眯眼睛,心裡閃過一絲厭惡。
  
  如果說陳家莊有什麼人讓我討厭的話,那麼就是這位了。
  
  九月初,鄉里調了兩個老師過來,一個是教的小明遠小吳老師,另一個則是這位名叫李建國的男老師。
  
  這個李建國大概二十四五歲,學歷並不高,也就是個初中畢業,據說家裡頭有人在鄉政府做了個小官,就安排他當了小學老師。當然,現在這時代,認字的都不多,初中畢業當老師的也挺常見。可問題是,這個夥計品性實在有點問題。
  
  他來陳家莊沒幾天就瞄上了我,剛來那會兒老往我家跑,挨了我幾次釘子還不記性,腆著臉皮往我跟前湊。有一回對我動手動腳的時候正好撞上劉江來我家吃飯,被他藉機打了一頓才收斂些。
  
  那個李建國不是什麼善茬,在我這裡沒佔到便宜,沒幾天就把目標轉向了學校附近劉五叔家的老閨女馬丫頭。那丫頭才十八歲,在整個大隊都算得上漂亮的,就是沒見過什麼世面,人有些土氣。李建國人倒是長得不壞,又裝模作樣地戴個小眼鏡,一副知識分子的打扮,沒幾天就把人家馬丫頭迷得團團轉,頗有非君不嫁的架勢。
  
  要是他男未娶,女未嫁,處處對象倒也無傷大雅,可我聽說李建國早就結婚了,這不是故意玩弄人家小姑娘嗎?這挨千刀的,就是個恬不知恥的渾球。
  
  這會兒天色漸漸暗下來,四周沒有旁人,情況十分地不妙。
  
  我朝四下看了看,地上連塊板磚都沒有,一會兒要真對持起來,我可要吃大虧。想了一陣,還是從空間裡把那個報廢了的防狼器調了出來,就算沒電了,打起來還是挺痛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49 PM

第十九章

  我把防狼器一拿到手裡就後悔了。這要是大冬天,我還能扯個慌說東西一直藏在衣服裡頭。可現在這天氣,我才穿了件襯衫牛仔褲,身上帶了什麼東西一目瞭然。到時候小明遠問起來,我要怎麼回他。
  
  想了想,還是趁著小明遠沒注意到之前又把東西放了回去。只可惜沒在身上帶柄匕首什麼的,要不拿出來嚇唬人也好。可世界上沒有可惜這回事,我只得牽著小明遠轉身就往養雞場裡跑。七爺和車老把式叔在,那李建國臉皮再厚,應該也不敢追到那裡去——再說七爺還帶著獵槍呢。
  
  小明遠不大明白為什麼我忽然拉著他往回跑,不過見我臉色不對就沒問。等我們氣喘吁吁地跑到養雞場的時候,李建國距離我們還有二十來米,七爺和車老把式叔正在收拾碗筷準備吃晚飯,瞧見我們折回來,都停下手裡的活計朝我們看。
  
  「這是咋了?讓狗給攆了?」七爺豁著牙問道。
  
  我抹了把潮汗朝身後看了一眼,李建國就站在養雞場外頭的槐樹底下,見我回頭,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毛骨悚然的笑意,後退兩步,緩緩隱在大槐樹身後。七爺張望了一陣,沒瞧見什麼不對,一臉不解。
  
  我也不瞞他,把撞見李建國的事兒說了。七爺聽罷,跟車老把式叔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朝我道:「慧慧你別怕,一會兒七爺送你回去。俺老頭子雖然年紀大了,一把子力氣還沒扔,誰要是敢有什麼齷齪心思,七爺讓他有來無回。」
  
  農村裡頭沒電視,更沒有別的什麼娛樂,傳得最快的就是村裡頭的八卦消息,那李建國自以為保密,其實他跟馬丫頭的事兒幾乎全隊的人都曉得了,對這麼個恬不知恥的流氓,大傢伙兒自然沒什麼好印象。所以一聽說李建國敢打我的主意,七爺自然火大。
  
  我估摸著那李建國雖然年輕,可細手細腳沒幾兩肉,要真硬碰硬地打起來,只怕還不是七爺的對手,更何況,他老人家手裡頭還有獵槍。於是放下心來,拉著小明遠在桌邊坐下,一邊陪著他們說話一邊等他倆吃飯。
  
  小明遠到底年紀小,對這種事似懂非懂,但他聰明地沒有多問,只瞪大眼睛看著我,小臉繃得緊緊的,那樣子比我還嚴肅。
  
  七爺和車老把式叔飛快地吃了飯,然後把掛在牆上的獵槍取下來,嘴一抹,大聲道:「我們走!」
  
  出了養雞場,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李建國許是聽到了七爺中氣十足的叫罵聲所以早走了,這會兒連人影都沒瞧見。夜晚的農村安靜得出奇,只聽得見田野間的蟲鳴,天上掛著一彎細長如眉的新月,繁星點點。
  
  進村後有依稀的燈光從糊了紙的窗口透出來,可以勉強照見小路。我們三個一路說著話,不一會兒就到了家。「要是那混賬東西還敢來,你就去叫俺,非得給他一槍不可,媽個……」七爺嘴裡嘟囔了一句什麼我沒聽清,估計是罵人的話。
  
  等七爺走遠了,我趕緊牽著小明遠進屋。點了燈,洗了澡,忽然又開始害怕起來。
  
  這要是那李建國大晚上再摸過來,我可連幫忙的人都沒有了。一時間我忽然能理解為什麼家裡頭非要有個男人了,農村裡頭家家戶戶離得遠,吆喝一聲也不一定能聽得見,家裡頭沒個男人,要真出了什麼事兒,實在不安全。
  
  連野豬我都自己解決了,這回不過是個瘦弱的賤人,我就不信還對付不了他!
  
  特意把廚房的菜刀拿回了屋,又仔仔細細地將前後門都給鎖上,門口又放了不少東西堵著,就算李建國真來了,我就不信憑他那細胳膊細腿兒能衝得進來。
  
  我乒乒乓乓地搬桌椅的時候小明遠也過來幫忙,他雖然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但我上回這樣鎖門是出了野豬那趟事兒之後。小傢伙也緊張起來,臨睡的時候還問我要了把剪刀放在枕頭下。
  
  我頓時被他這個舉動給逗笑了,故意問道:「你要剪刀幹啥?大晚上還要剪指甲不成?」
  
  小明遠認真地看了我一眼,一字一字地回道:「有壞人,打他。」
  
  果然連小傢伙也察覺到我的不對勁了,也許是我想得太多了,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總覺得心裡頭不踏實,好像真的會發生什麼事似的。
  
  菜刀和剪刀都放在床頭,除此之外還從堂屋裡找了一根大木棍,武器多一點總不會出錯。要是那不要命的李建國真來了,非要他流點血才行。說起來,我念大學的時候還跟著學校的師兄學過一陣子武術,雖然時間過得有些久了,可到底聊勝於無,架子總是有的……
  
  我想到這些,心裡終於漸漸安定下來。關了燈,閉上眼睛說服自己趕快睡過去。

  農村裡沒什麼娛樂,大夥兒都睡得早,這才剛十一點,外頭基本上已經靜謐無聲了。我雖然一直努力地想睡著,可腦子裡想著事兒,總是睡不安穩,翻來覆去的猶如在煎餅。小明遠倒是早就睡熟了,小小的一團蜷在我懷裡,發出輕輕的鼾聲。
  
  外頭的風大,老是有風聲來來去去,以及幾不可聞的腳步聲?我的心忽然懸了起來,噗通噗通地一直跳,身上全是汗,手掌心都全濕了。有那麼幾秒鐘,渾身上下都沒有了力氣,軟趴趴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
  
  我掐了一把大腿讓自己清醒起來,側起耳朵仔細聽,那腳步聲似乎又消失了?也許剛才是錯覺,我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正要放下心,外頭那細細索索的聲音又出現了。
  
  從堂屋大門口緩緩地再到窗口,腳步很輕,要不是我臨睡前特意在屋簷下放了些稻草估計還真聽不到聲響,該死的混賬東西……我伸手把枕頭底下的菜刀握在手裡,身上似乎有了力量。
  
  下了炕,輕手輕腳地套上鞋,又裹上厚衣服,把菜刀藏進衣服裡頭,這才摸黑往堂屋方向走。還好屋裡東西不多,我又再熟悉不過,這一路摸黑也暢通無阻。走到門口時把藏著的那根大木棍摸了出來,我琢磨了一下,還是先用木棒打,實在不行了再動刀子。要是一句話不說就動刀,真把人給捅了,我估計也不好善了。
  
  外頭那人就站在堂屋門口使勁推門,不過我這門是去年才新做的,他推了半晌也無濟於事。就憑李建國那瘦瘦弱弱的樣子,想破門而入還真不可能。
  
  我正得意著,忽然瞥見門縫裡緩緩冒出一條長鋸條,上下撥弄了一陣,很快找到了門閂的位置,一陣「嘩嘩」聲響,居然開始鋸起了我的門閂。
  
  這混賬東西看來是早有準備!行,一會兒鬧大了,這就是證據。就算我把他給打死打殘了他也沒話說,回頭再往武裝部一送,就算他老爹是縣長都沒用。
  
  許是到了關鍵時刻,我身上忽然有種熱血沸騰的感覺,木棒舉得高高的,手指都在發燙。
  
  李建國頗有耐心地鋸了一陣門閂,直到「啪嗒」一聲輕響,門閂斷成了兩截兒,他才緩緩地將鋸條收了回去。我的心也在這一秒停在了嗓子眼兒……
  
  他推了推門,馬上被門口的桌子給堵住了。我聽見他小聲罵了一句,然後似乎又使上了勁兒,一會兒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把桌子往裡推。我左右不動,只等著他腦袋進來後再給他一棒。
  
  說時遲那時快,李建國好不容易把大門推開了一尺寬,才把腦袋和半個身子探進屋,我大喝一聲,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揮著木棒朝他的腦門打過去!
  
  打人,尤其是打腦袋是一件非常有技巧的事。不能打人後腦勺,因為那地方軟,一棒子下去容易連命都沒了,可腦門結實,就算打個洞出來也只會腦震盪,最多變成個傻子,一般出不了大事。
  
  李建國還沒反應過來就狠吃了我一棒,連聲兒都沒出就倒了。
  
  混賬東西!我見他倒下,膽子更肥,又拖著木棒上前補了幾下,直到確定他暈了過去,這才把木棒丟下,蹲□子對著他那張臉狠狠扇了幾耳光,出足了氣這才停手。
  
  小明遠還在屋裡睡得呼呼的,我也不去叫醒他,把堂屋裡的燈打亮後找了根麻繩出來,將一臉腫得老高的李建國五花大綁,然後才出去叫人。
  
  不一會兒,就聽見外頭急促的腳步聲,隔壁的鐵順一家人,還有三叔三嬸都驚動了,遠遠地就大聲招呼我的名字,「慧慧,慧慧,你沒事兒吧。這天殺的賊老漢——哎喲,怎麼是他!」藉著堂屋裡的燈光,大夥兒一進院子就瞧見了躺在地上的李建國,頓時驚叫起來,爾後便是一陣臭罵。
  
  「俺早就說了,那李建國不是個好東西……」
  
  「還用你說,俺們隊裡誰不曉得。」
  
  「真不要臉。」
  
  「……」
  
  一會兒,住附近的鄉親們都披著衣服出來了,隊長叔也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瞧見暈死在地上的李建國,氣得又上前踢了他幾腳。
  
  屋裡的小明遠也聽到動靜起了床,連鞋子都沒穿,手持著剪刀氣勢洶洶地往外衝,瞧見大夥兒都在,小傢伙愣了一下。大家見他這架勢,一時又哄堂大笑起來。
  
  李建國大晚上來闖我們家門,不用我說大夥兒也能猜到是啥目的,不過這事兒到底說出來不中聽,我也不提,大夥兒也不講。我把那鋸條跟斷成兩截兒的門閂給了隊長叔,算是物證。
  
  隊長叔立馬讓隊裡幾個漢子把李建國給綁走了,說是明兒一大早就送去武裝部,保管讓他好看。



第二十章

  第二天大早,隊長叔就跟隊裡幾個漢子一起把李建國押去了鄉里武裝部,下午才回來。李建國到底怎麼樣了隊長叔沒說,我琢磨著他在鄉里有門路,估計不會送監獄,不過老師肯定是當不成了。
  
  劉江第二天傍晚才回來,一進村就聽說了這事兒,立馬趕了過來。我家裡頭也正熱鬧著,隊裡但凡是養了狗的人家,全都牽著自家的狗過來了,大的小的,花的黑的,應有盡有。最高興的還是小明遠,不過他轉了一圈,最後還是抱著我的腿笑眯眯地撒嬌,「姑姑,我還是覺得大河哥哥家的狗崽子最厲害。」
  
  我拗不過他,最後還是問鐵順嫂子把那隻小狗崽子要了過來,除此之外,還從隊長叔家牽了一條半大的黃狗。不然,要等那隻小狗崽子長大,還不得到過年。
  
  大嬸們一見到劉江,就添油加醋地把昨兒晚上的事說給他聽,那過程精彩的就好像那事兒發生在她們自己身上似的。罷了又一個勁兒地誇我沉著勇敢,又開玩笑地說我看起來文文秀秀的,力氣倒大,把那李建國打得人事不省,聽說第二天早上才醒過來。
  
  劉江沉默地聽著,一邊聽一邊朝我看,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怪。等大嬸們都散了,劉江這才耷拉個腦袋朝我賠不是,一個勁兒地反省自己考慮不周。我趕緊打斷他的話,「行了行了,這偷香竊玉的又不是你,你道什麼歉。」又問他劉隊長的婚禮準備得怎麼樣了。
  
  劉江忽然神神秘秘的笑起來,「差不多定下來了,就這個月十九。」
  
  我一算日子,這不就只剩一個禮拜了麼,「行了,劉隊長動作真夠快的。」
  
  劉江嘴都咧開了,抱著肚子一屁股坐在炕上,眉眼間都是促狹之意,「小嵐這個月十八才滿二十歲。」
  
  「噗」我險些一口水噴了出來,罷了忍不住直笑,「看不出來你堂哥性子這麼急。」
  
  劉江卻是挺無奈的神情,「都是我嬸嬸催的,你不知道吧,古豔紅她爸陞官了,她媽老往我嬸嬸那兒跑,使勁想把古豔紅塞給劉濤,我嬸嬸她能不急嗎。」
  
  古豔紅她爸,那個縣財政局長?哎喲——我跟那古豔紅還帶著仇呢,她以後不會來找我麻煩吧。「她爸升什麼官兒了,比劉縣長官兒還大?」這回我可真急了。
  
  「沒,」劉江在果盤裡翻了翻,剝了顆炒板栗塞嘴裡,「當副縣長了,不過我伯父也陞官了,當一把手了。」
  
  以後得改稱呼叫劉書記了。我暫時把心放回肚子裡,有劉江這個縣委書記的侄子在,就算那古豔紅想報復也得掂量掂量。再說,我這種守法公民,她要抓我把柄也不容易啊。
  
  我們聊了一會兒天,劉江忽然說起一件事兒,說是他大學時候的師兄來了信,提到過兩個月省裡會辦一次招商會,主要是想向蘇聯和日本建立商業往來。問我們有沒有項目可以提一提。
  
  我頓時來了興趣。雖說養雞場辦得挺好的,但創業麼,怎麼會嫌自己賺的錢多。再說了,現在中國的老百姓還是窮,購買力不強,市場也不活躍,我們要是能把商品賣到蘇聯和日本,賺老外的錢,何樂而不為。
  
  「這好啊,」我興致勃勃地道:「省裡到底是一個什麼章程,你給仔細問問。要是我們能打開日本和蘇聯市場,那對我們的發展是有很大好處的。」
  
  劉江疑惑地看著我,一臉不解,「打開日本市場?你想什麼呢?咱們能賣什麼,難道你還打算把雞蛋賣到國外去。人家日本的雞不生蛋啊?」
  
  我好氣又好笑,這劉江雖然腦子活絡,可到底還是受到時代的限制,想得不夠深遠。
  
  「你說得對,人家日本的雞當然生蛋,而且那邊雞還便宜。不過咱們中國這麼多好東西,非得要賣雞蛋啊。」
  
  劉江還是搖頭,「我聽說日本經濟很發達,他們要什麼自己造不出來,非要來我們中國買。咱們生產的東西自個兒都不夠用了,也沒啥可以賣給他們的呀。」
  
  「那你以為他們為啥跟咱們中國合作?」我問他。
  
  劉江這回可被難住了,皺著眉頭半天沒說話。
  
  我又問,「那你知不知道日本人最喜歡什麼?」
  
  劉江搖頭。
  
  日本人最喜歡什麼?我首先想到的當然是島國版「動物世界」,不過這話可千萬不能說,要不劉江真以為我是個女流氓了。到底賣什麼東西給小日本呢?我一低頭,正好瞧見桌上的涼菜,心裡頓時有了主意。
  
  「日本人多地少,資源匱乏,日本鬼子又最愛附庸風雅,喜歡搞什麼親近自然那一套。所以,咱們就投合他們需求,把咱們這兒不要的什麼野草野菜賣過去,找個漂亮的盒子裝起來,再在盒子上配首詩,最好是蘇軾或者李白的,要是能找到諸葛亮的就好,反正弄得文縐縐的,保管他們愛死了。」
  
  「野菜他們也要?」劉江不解地看著我,完全不能理解我在說什麼,「那些小日本又不傻,怎麼會花錢買野菜回去?」
  
  「你就傻吧,」我恨不得彈一把他的腦門,「你覺得它是野菜,人家小日本覺得它是天賜的山珍,比肉還珍貴。你想啊,日本那麼屁大點的地方,還有一大半地方都是火山不能住人,哪有我們這麼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長野菜。自己國家沒產出,可他們偏偏又好這一口,當然要花錢從咱們這裡買了。」
  
  劉江皺起眉頭看我,「你這些東西是從哪裡聽來的,可靠嗎?」
  
  他還大學生呢,怎麼對我們的鄰國一點都不瞭解。

  不過我一想想現在這時代也就釋然了,文化大革命才過去沒幾年,他要能瞭解日本那才奇怪了。
  
  「你放心,我念大學時候對日本做過研究,決不會錯。這不還有兩個月嘛,反正去一趟招商會你又不虧,就當回去看看你爸媽,順便去調查下市場。要真成了,那可比我們這養雞場來頭大多了。」
  
  我相信,只要那招商會上真有日本商人來,按照我的計劃,肯定能把他們給招來,重要的是,招來了日本鬼子,要怎麼樣才能讓他們大出血。要是跟鄉下似的一斤野菜就賣幾分錢,那我還不如通通餵豬去。
  
  劉江不做聲地琢磨了一陣,最後還是同意了我的意見。按照他的說法——反正試試又不虧錢,對我似乎還是有些不信任。不過這沒關係,到時候真成事了,就等著看他驚訝又欽佩的表情吧。
  
  因為離招商會還有兩個月,具體的事兒我們也沒特別著急,只粗粗地商議了一下後就讓劉江去準備了。倒是下午隊長叔來找我,給了我一個大任務。
  
  李建國一走,村小學就只剩一個老師,不可能帶得了三個年紀還加個幼兒園,可聯校那邊已經堅決地回絕了隊裡再調老師的申請,隊長叔沒辦法,只有過來請我幫忙代一陣課,又說隊裡會給工資。
  
  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反正現在養雞場都是劉江在管,我平時在家裡頭除了帶孩子也沒其他的事,能給隊裡幫忙就儘量幫,雖說沒當過老師,可我比那個李建國總強吧。
  
  隊長叔見我答應得爽快,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悻悻地笑了笑,小聲道:「就是那工資——」
  
  我趕緊打斷他的話道:「隊長叔,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在陳家莊這一年多,多虧了大傢伙兒的幫忙,要不,現在也不會過得這麼好。我家裡頭就倆人,沒多大開支,加上養雞場那邊每個月都還有進項,不靠這點工資養活人。」
  
  隊長叔連連點頭,磕了磕旱煙袋,又猛抽了一口,一臉欣慰地道:「俺就曉得慧慧妹子是個講義氣的。不過你放心,等到明年,再怎麼著俺也要去聯校找個老師過來,不能耽誤了你自己的事兒。」
  
  就這樣,我成了陳家莊小學的新老師。之前因為開診所,隊裡的孩子們對著我就有些犯怵,現在我又成了他們的老師,那些小娃兒們一瞧見我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說起來,這時候的小學生比二十一世紀的同齡人要好帶多了,雖說也有調皮搗蛋的,但對老師是絕對尊敬,只要我說一句話,讓他們幹啥都行。我聽班上的小娃兒們說,以前李建國就老讓他們去馬丫頭家幹活兒……
  
  要說我當上了老師隊裡誰最高興,不是隊長叔也不是那些孩子們,絕對是我們家小明遠。
  
  從我第一天領著他去學校上班起,他的小胸脯就挺得格外高,跟別的小朋友打招呼時都會忍不住面帶笑意,嘴角抿得緊緊的,一副明明很得意又強忍著不表現出來的神情,簡直能讓人笑得肚子痛。
  
  到了課間十分鐘,他還特意從隔壁教室跑過來,仰著小臉一個勁兒地跟我說話。
  
  我十分能體諒他現在的心情,所以並沒有特意跟他說什麼大道理,讓他得瑟幾天也好。說不定到了下午,他就恢復正常了呢。
  
  果然,晚上他就挺正常了,早忘了我也在學校的事兒,一放學就跟班上的小鬼頭們跑得快飛起來。我遠遠地跟在後頭看著他的影子哭笑不得。
  
  小傢伙跑了一陣才彷彿想起我來,趕緊又往回跑,一溜煙地跑到我身邊牽住我的手,小臉漲得紅撲撲的,額頭上全是汗。
  
  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腦袋瓜子,強忍著笑意,「跟他們玩兒去吧,姑姑在後頭跟著。」
  
  他卻不肯,非要和我一道兒走,小小軟軟的手牽著我的,手心暖暖的,讓我的心也跟著軟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51 PM

第二十一章

  其實當個小學老師也挺有意思的,被一大群小娃兒包圍著,所有的小傢伙們跟向日葵似的齊刷刷地看著我,特別有滿足感。這個年代所有的小學生都只有兩門課,語文和數學,其實也就是認字和算數,不過這些孩子基礎都不好,教起來著實要費些工夫。
  
  好在他們都挺聽話,讓寫作業就寫作業,讓讀書就讀書,讓我省了不少心。當然也有幾個搗蛋的毛孩子喜歡在上課的時候上躥下跳,讓我頭疼了一陣。
  
  我沒當過老師,不曉得到底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體罰這種事兒是絕對幹不來的,可也不能老批評,這不是傷孩子自尊心麼。
  
  可問題是,就算我批評了,那些小屁孩兒也是挨批的時候態度無比陳懇,等一會兒鬧騰的時候照舊。我想了好幾天,終於被我想出了辦法。
  
  到了放學前最後一節課,我開始給大家講故事。這會兒可不比二十一世紀,小娃兒們從小聽著各種各樣的故事,看著動畫片長大,小小年紀比大人還精,可這時候的孩子們沒見過電視,沒聽過廣播,就連故事書的影子都沒見過,所以對我所講的童話故事特別感興趣。我第一次發現他們還有這麼安靜的時候。
  
  一口氣說了三個童話故事,小朋友們還嫌不夠,起鬨著讓我再多講幾個。我當然不肯,這些故事可是我的殺手鐧,當然要借此講條件。於是跟大夥兒說好了,要是大家上課的時候遵守紀律讓我滿意了,放學前就給講故事,要是有一個同學不聽話,那大夥兒就去責怪他去吧。
  
  小傢伙們答應得挺好,可到了第二天,依舊有倆毛孩子上躥下跳地不消停。我也不說他們,等到了放學的時候,任憑其他娃兒怎麼求也不肯講故事了。於是,根本不用我出手,那倆毛孩子就被大傢伙兒給罵慘了。到了第二天,班上的小傢伙兒們不知道多乖。
  
  至此,我的故事策略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小小的舉措引起了全校學生的關注,沒幾天,小吳老師帶著她手底下的幼兒園和一年級的小朋友們一古腦全進我們教室了,大夥兒聽得眼睛都不眨,就連小吳老師都挺感興趣的。
  
  對此小明遠特別地驕傲,有事沒事兒就跟旁邊的小夥伴炫耀說我是他姑姑,還老得瑟地說「這個故事姑姑早就說給我聽了,那個青蛙……」劇透得一塌糊塗,不過也成功地吸引了一大群毛孩子。
  
  於是,我索性把他叫到台上,讓他給大傢伙兒說一說。其實心裡頭還有些打鼓,到底才四歲,這要是一緊張,說不定連話都不敢說了。
  
  可小明遠膽子卻大得很,一點也不怯場,講起故事來還聲情並茂,底下的小娃兒們都嘻嘻哈哈地看著他,又是羨慕又是佩服。我瞧見他們這模樣,心裡頭頓時有了個主意。於是跟小吳老師一商量,決定以後的故事課我每天只講倆故事,剩下的時間讓小娃兒們自己上台表演,一方面培養他們組織語言的能力,更一方面更能鍛鍊他們的膽量。
  
  於是小傢伙們一下子就炸開了鍋。
  
  小娃兒們誰不愛出風頭?反正我小時候要是被選上去台上表演跳舞什麼的總會樂上許多天,這些毛孩子自然也不例外,第二天放學的時候,要求上台的表演的就有十幾個,有幾個激動的,恨不得直接沖上講台,一時讓我頭痛,不曉得到底該選誰。
  
  大傢伙兒的熱情雖然值得表揚,可我也不能騰出正常上課的時間讓他們講故事呀。可又不能打擊大家的積極性,我真是腦袋都大了,不由得暗恨自己怎麼想出了這麼個餿主意,這不是自己為難自己嗎。
  
  一個人在家裡頭琢磨了半天,好歹被我想出了個法子,讓他們自個兒組隊,不光講故事了,還得把故事給演出來。這個難度可比講故事大多了,當然小娃兒們愈加地興奮起來,一放學就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湊了堆兒。
  
  我們家小明遠被大河拉去了他們隊,每天放學後五個小娃兒全湊到大河家院子裡偷偷商量表演的事兒,我反正不參與,由著他們自得其樂。
  
  於是第二天就沒有人主動要求上台了,大家都卯足了勁兒要好好準備呢。
  
  放了學,小明遠跟大河他們走在了一起,只不過偶爾回頭瞧我一眼,好像要確定我跟在後頭才放心似的。
  
  小學離我們家大概有一公里的路程,我們平時都是沿著有住戶的那一條長堤回家,一路上不斷地跟鄉親們打招呼,有時候還停下來跟人嘮幾句嗑,心情十分地舒暢。
  
  事情就在我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忽然發生,上一秒還心情愉悅地準備加快腳步追上前頭的那一群孩子,下一秒就被一盆冰涼的水淋得渾身透濕。我抹了把臉抬頭一看,面前站著的居然是一臉憤然的馬丫頭。
  
  已經是十一月份,雖說最近天氣好,可到底是東北,寒意已經侵入了人的骨子裡。被這盆冷水一澆,頓時透心涼,那寒風颼颼的,渾身上下都跟冰棍似的。
  
  這馬丫頭——真他媽的不知好歹!我氣得直哼,剛要開口罵人,身後忽然有個小影子像開膛的子彈似的衝過來,狠狠地撞在馬丫頭身上。
  
  「打死你,壞人!壞人!」小明遠惡狠狠地瞪著馬丫頭,手腳並用地朝她身上招呼過去。
  
  馬丫頭先是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一反手要將他甩開。卻不料小明遠緊緊拽著她的胳膊,根本甩不動。馬丫頭氣得直跺腳,伸手就掐他的手。身後追上來的大河他們見狀,一秒鐘也沒多想,六七個娃兒全跟著一起撲了上去,馬丫頭頓時被他們給撲倒在了地上……
  
  馬丫頭雖說年紀比他們大,可小傢伙們勝在人多,一人一拳她也吃不消,小明遠年紀小力氣不大也就算了,可大河已經八九歲了,鄉下孩子從小就干農活,練得一把子實在力氣,這小拳頭砸在身上估計有得受。馬丫頭吃了他幾拳,有些受不住地哭起來。

  我雖然對馬丫頭沒好感,尤其是剛才被她一盆水一澆,心裡頭更是冒火,可這會兒瞧見她被一群孩子欺得哇哇大哭,心裡頭又有些不忍,趕緊出聲叫他們停手。
  
  大河他們倒是聽話,馬上就住了手,小明遠卻像是打紅了眼,狠狠拽著馬丫頭的胳膊不放手,那架勢彷彿隨時要上去咬她一口。
  
  就這麼一兩分鐘的工夫,路邊住著的鄉親聽到外頭的動靜紛紛出來了,瞧見我一身濕噠噠地站在路邊,馬丫頭蓬頭垢面被一群小娃兒圍毆,旁邊還倒著個紅色的塑料水盆,頓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
  
  剛剛跟我閒聊的富貴嬸子邁著大步朝我們衝過來,大嗓門震耳欲聾,「你這個不曉得好歹的死丫頭,自己不要臉搞破鞋,還好意思……」
  
  這農村婦女說話就是直,一開口立馬就讓馬丫頭變了臉色,狠狠一跺腳,捂著臉就往家跑去。小明遠終於被她甩開,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哭,麻利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迅速站到我身邊來。
  
  「慧慧老師,你別跟那死丫頭一般見識。」富貴嬸子拉著我往她們家走,「瞧瞧這一身,全濕了,得趕緊把衣服換了,要不準得著涼。」
  
  說話時又有幾個大嬸和嫂子走了過來,嘴裡不乾不淨地把馬丫頭罵了一通,「俺老早就說馬丫頭不安分,看沒錯吧。」
  
  「你說劉老五兩口子都老實巴交的,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東西呢。」
  
  「心大唄,」胖嫂子厭惡地呸了一聲,連連搖頭,「一門心思想跳出俺們這小破地方,一聽說那李建國的家裡頭是鄉政府的,立馬湊過去了,聽說想讓人家幫忙調到鄉政府做接待呢。就她那德行——」
  
  「以前不是還找過小劉嘛?」富貴嫂子原本走在最前頭,聽到後面倆人說話,特意把腳步都停下來,故作神秘地壓低了嗓門,「不過人家不搭理她。」
  
  我聽到這裡,心裡頭就跟吞了只蒼蠅般噁心得慌。
  
  原本以為那馬丫頭年紀小,不過是受了李建國的哄騙才上了當,搞了半天,原來是她自個兒湊上去的。就她這樣還好意思來找我的麻煩,也不怕隊裡人戳她脊樑骨。
  
  「小劉怎麼瞧得上她,字又不認得幾個,不就是個文盲。人小劉可是大學生,再說還有慧慧老師在呢,怎麼也輪不到她呀。」另一個老嫂子聞言頓時嗤之以鼻。
  
  我聽到這裡卻是有些發怔,這隊裡頭的大學生,除了劉江和我,還能有誰?難不成,那馬丫頭還去勾搭過劉江!
  
  這可真是太勁爆了!
  
  可是——怎麼把我跟劉江扯到一塊兒去了。
  
  我趕緊出來澄清事實,「各位嬸子大嫂,大夥兒在我面前開開玩笑沒關係,可千萬別傳出去,這話要是傳到劉江耳朵裡,他保管臊得見也不敢見我了。」
  
  大夥兒看著我直笑,倒沒有再繼續開玩笑了。小明遠則睜著大眼睛看著老嫂子,臉上有些不高興。
  
  我在富貴嫂子家裡換了衣服後牽著小明遠回家,半路上遇到隊長叔和隊長嬸,見我這身打扮,兩人都奇怪地問我出了啥事。
  
  我想著一會兒富貴嫂子她們幾個肯定會添油加醋地把這事兒宣傳得全大隊都知道,也就沒瞞他們,三兩句把事兒給交代清楚了。隊長叔聽罷,一張臉頓時拉得老長,氣鼓鼓地就走了。
  
  到晚上,怕是全大隊的人都曉得馬丫頭潑我水的事兒,三嬸和鐵順嫂子生怕我著涼,還特意燒了胡椒湯給我,非逼著我當面喝光了。
  
  其實這事兒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了,那馬丫頭我不喜歡是一回事兒,可下午小明遠他們早幫我報了仇,我要再追著不放,倒顯得有些小肚雞腸。這事兒就當這麼揭過去了。
  
  可沒想到過了三天,還是出事了。



第二十二章

    這天是週六,學校只上了半天課就放大家回家去了。小明遠跟去了大河家跟他們那群小毛孩兒繼續商量著表演的事兒,我則拉了劉江一起商量去省城參加招商會的事兒。

    正說得起勁兒,忽然聽到院子外頭有人叫我,像是故意壓著嗓門似的,聲音一點也不敞亮。我支起窗戶往外看,只瞧見一個身著青布棉襖的大嬸子低著頭站在院門口,頭上包了帕子,遮住了大半邊臉,根本認不出是誰。

    許是劉江看出我面色有異,也跟著把腦袋從窗戶口探出來,瞧見那人,眉頭深深地皺起,喃喃道:「她來幹啥?」

    敢情劉江認識她?我狐疑地盯著劉江看,他臉上一紅,把腦袋縮了回來,有些不自然地扁了扁嘴,「是馬丫頭她娘。」

    「五嬸子?」我意外的同時又有些不耐煩,因為馬丫頭的關係,讓我對五叔和五嬸子也產生了不好的看法。要不是家裡大人不分輕重地寵著,那小姑娘能成這樣。於是有些不高興,皺著眉頭把窗戶放下,「她又來找我做什麼?」

    五嬸子又在外頭喚了幾聲,我想了想,這堂屋的門還大開著,要是假裝不在家似乎也說不過去,猶豫了一陣,還是嘆了口氣,一邊搖頭一邊出去開門。劉江則還坐在炕上研究我畫的圖紙。

    隔著院門,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跟五嬸子打了聲招呼,又問她有什麼事兒。

    五嬸子支支吾吾了一陣,又一臉鬼祟地朝四周看了看,壓低了嗓門朝我道:「慧慧妹子,俺們進屋說,進屋說。」

    敢情還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兒,屋裡頭還有劉江在呢,我心裡暗道。不過既然她要進屋說,那就進屋唄,一會兒對著劉江看她怎麼說。於是開了門把她往屋裡領,一進門兒,五嬸子迫不及待地問:「慧慧妹子,這回你一定要幫忙。你要是不肯幫忙,俺們家馬丫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許是我心裡頭對她有意見,一聽她說話就有些不舒服,立馬乾脆地回絕道:「五嬸子,您話可別這麼說,你們家馬丫頭是死是活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別弄得好像是我把她逼成這樣的。」

    「俺不是這意思,」五嬸子又急又氣地拍了自己一巴掌,「瞧俺這張嘴,就是不會說話。」

    我見她這樣做小伏低,心裡頭更加不安,不曉得她這番過來到底所為何事。所以乾脆閉著嘴不說話,先等她把話說清楚。

    五嬸子似乎等著我問她的,見我一言不發,面上現過一絲尷尬,強笑了一聲,小聲道:「慧慧妹子,俺也不瞞你,俺們家馬丫不懂事,被那不要臉的李建國給騙慘了。現在,現在有了身子,你說,這可怎麼辦才好……」

    這平地一聲雷,驚得我好半天沒反應過來。這…這還是八十年代嗎,這馬丫頭膽子也太大了吧,我原本以為她也就是牽牽手什麼的,沒想到居然還……就算是二十一世紀,未婚生子也會有人指指點點,更何況是現在,這事兒要是傳出去,這馬丫頭怎麼做人。

    「慧慧,慧慧!」見我好半晌沒說話,五嬸子高聲喚了幾句。我這才猛地回過神來,腦子裡一個激靈,頓時明白了她的目的,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

    「五嬸子,不是我不幫你,這事兒我也沒辦法。」我學的不是婦產科,可做不來打胎的事兒,再說了,要是不慎鬧出什麼事兒來,我還不被五嬸子給生吃了。更何況,我是醫生,是救人的不是殺人的,再這麼著也下不了這個手啊。

    「你怎麼會沒辦法,」五嬸子高著嗓門大聲喝道,「你可是大夫,怎麼不會打胎。你是不是故意不肯幫俺,大妹子,不是俺說你,做人得厚道。要不是你把李建國給弄走了,俺們家馬丫也不會落到這樣的地步。你——」

    我說那馬丫頭怎麼那麼渾呢,原來是有這麼個媽。我聽到這兒不怒反笑,指著外頭的大門道:「五嬸子,我今兒算對你客氣的了,我現在請您老人家有多遠滾多遠!您要是再在我家裡頭大放厥詞,小心我不客氣。您這話怎麼不在隊裡說,跟大夥兒說呀,說是我害得你們家閨女搞大了肚子沒人要,還是說當初我怎麼就沒讓李建國得逞呢。」

    五嬸子也就是嗓門高,嘴皮子哪有我利索,被我幾句話氣得連話也回不上,恨得直跺腳,一伸手就要來拽我的頭髮。我遂不提防,險些被她抓了個正著,只勾住了點兒尾巴,抓了幾根頭髮下來。

    「嗯哼——」門口有人重重哼了一聲,五嬸子嚇了一跳,趕緊回過頭,這才發現了劉江,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老臉一陣青一陣白,罷了又指著我們倆冷笑道:「一對狗男女,大白天地躲在家裡頭做這腌臢事,也不嫌丟人。」

    劉江萬萬沒想到這五嬸子居然會紅口白牙地倒打一耙,這單純孩子頓時被這位無中生有的農村婦女給弄傻了,氣得一臉漲得通紅,渾身發抖,指著她「你你…你…」了好半天,居然沒想出辯駁的話。

    我一手排開劉江的胳膊,朝五嬸子冷笑,「我們丟什麼人,我們男未娶,女未嫁,開著大門光明正大,可沒偷偷摸摸地弄出個孩子來。您老人家不怕不丟人,我們怕丟什麼人。最好把隊裡大傢伙兒都叫過來,讓大家評一評,到底誰丟人。」

    我這會兒嗓門兒也高了,氣不喘心不跳的,理直氣壯,那氣勢自然比強作鎮定的五嬸子強。老太太被我罵得一句話也回不上,灰溜溜地逃了。

    她才跑到院子門口,隔壁的鐵順嫂子就到了,高著嗓門大聲問,「這是咋了,大老遠聽到屋裡吵架的聲音。」五嬸子張張嘴想說什麼,估計又準備出言不遜,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低著頭迅速地離開了現場。

    我冷笑著不說話。

    鐵順嫂子想來也是瞭解五嬸子的性子的,低聲罵了兩句,又朝我安慰道:「慧慧妹子你別理她,這是個瘋婆子,你看俺們隊誰愛搭理她。」

    我心裡頭再不舒服也不能給鐵順嫂子臉色看,只得換了副笑臉招呼她進屋。

    「我壓根兒就沒想搭理她,偏要找到我這裡來,又渾說些亂七八糟的話,聽得嘔心。幸好我臉皮厚,要不得被她給氣死。你看劉江——」我指了指一旁還沒緩過來的劉江道:「都氣成什麼樣兒了。」

    我話裡的意思鐵順嫂子自然聽了出來,笑了笑,拉住我的手進屋上了炕,「慧慧你放心,你的人品俺們還不曉得麼,怎麼會聽那瘋婆子胡說。」

    我笑,「她當誰都跟她們家馬丫頭一樣呢。」

    鐵順嫂子直搖頭,一臉惋惜,「馬丫頭這姑娘都是她媽沒教好,走了歪路,這輩子都毀了。這才十八。九歲,以後可要怎麼嫁人哦。」

    我也跟著嘆了一聲。劉江見我們又開始說這些家長裡短的事兒,便主動告辭,順便把圖紙帶了回去,說回頭去找個木匠把盒子做出來。鐵順嫂子也挺感興趣地上前瞧了兩眼,指著圖紙上的樣子笑道:「慧慧這是做啥的?裝啥東西要這麼漂亮的盒子。」

    我笑了笑,解釋道:「過些天去省城參加一個招商會,得把東西弄得漂亮些,要不人家小日本瞧不上眼。」

    「日本鬼子!」鐵順嫂子頓時激動起來,高聲喝道:「你們咋要跟日本鬼子打交道呢?那日本鬼子多壞啊,想當年在俺們東北殺了多少人。你七爺的三個小老弟全都死在日本鬼子的手裡,還有胖大姐家的妹子……」

    我沒想到鐵順嫂子反應會這麼激烈,趕緊安撫著輕拍她的肩膀,儘量放柔了聲音,「大嫂子您別著急,別著急,聽我慢慢說。」

    鐵順嫂子還是有些生氣,臉都漲紅了,眼睛裡全是憤怒和不平,沉聲朝我道:「慧慧妹子,你們可不能忘本啊。」

    我有些無奈地點頭。之前把事情想得很簡單,只一門心思地研究怎麼去招引日商,卻忘了這時代老百姓對日本人的態度,那麼多年的仇恨絕非一朝一夕可以淡忘的。

    我握住鐵順嫂子的手,正色回道:「嫂子,我明白你的想法。當年日本鬼子在我們中國犯下的暴行,沒有一個中國人會忘記。可是,歷史終究是歷史,我們不能抱著歷史永遠不前進。現在日本發展得快,而我們中國才剛剛起步,可以說是一窮二白。我們要發展,老百姓要過好日子,就得善於利用一切資源。我們跟日本人做生意,其實說白了,就是要賺他們的錢,回來建設我們祖國。那以前不是有首歌,怎麼唱的來著,『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我們現在就跟這歌是一個意思,就是換了種方式而已。俺們現在總不能又端起槍炮跟小日本幹一場架吧,俺們就是想,國家也不允許啊。」

    鐵順嫂子原本一直板著的臉,在我唱到那首歌的時候終於緩和過來了,皺起眉頭想了許久,終於點點頭,「聽大妹子這麼一說,似乎也有點道理。」

    「當然有道理!」我笑道:「嫂子你以為我和劉江打算賣什麼東西給日本人?」我故意吊了她的胃口,見鐵順嫂子果然一臉好奇地看過來,這才笑著回道:「我們打算賣野菜,就是山上到處都是,大夥兒都不愛吃,有時候還割了餵豬的那些玩意兒。」

    「真的假的,」鐵順嫂子哪裡會信,不說她了,當初連劉江都不信呢,「那小日本又不是傻子,能願意花錢買俺們餵豬的野菜?」

    「所以才要弄這漂亮盒子嘛,」我認真地解釋給她聽,「用這漂亮盒子一裝,立刻身價倍增。我可打算好了,這一個盒子就裝一斤干野菜,俺們就賣…賣十塊錢。」

    「噗嗤——」鐵順嫂子頓時笑出聲來,捂著肚子腰都要直不起來了,一邊笑還一邊指著我直搖頭,「你這妹子真是…竟說些笑話來哄我,呵呵…呵呵…」

    她不信也是情理之中,劉江到現在還不信呢。等到時候我把價錢賣出去了再看他們吃驚的神情吧。

    我把鐵順嫂子哄得高興了,又讓她跟隊裡的鄉親們先通通氣,要不,到時候就算真跟日本人談妥了,結果隊裡的鄉親們拉後腿,那我可不要謳死了。

    鐵順嫂子拍著胸脯答應了,說是包在她身上。我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五嬸子到底沒膽子在外頭說我和劉江的壞話,倒是馬丫頭的事沒瞞住,隊裡已經有八卦的婦女們偷偷談論這個事了。私底下說什麼的都有,可難聽了。

    這會兒我倒是有些同情起馬丫頭來,雖然她有些不討喜,可到底還是個小女娃兒,說起來還不怎麼懂事呢。這些話一傳,這小姑娘以後真不好在隊裡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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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54 PM

第二十三章

   十一月下旬,李建國因盜竊罪被判處五年徒刑。

    聽到這個消息時隊長叔還鬱悶得氣了大半天,直說是便宜那畜生。要知道這時候刑罰都定得重,如果按照流氓罪判處的話,那李建國至少也得判十年。這還是運氣好,若要趕上明年的嚴打,他連小命兒都得丟。眼下這個判決,非常明顯是他家裡人活動過的結果。

    這個消息傳來以後,五嬸子家就安安分分了,沒再找我吵架,也沒再來找我說打胎的事兒。不過我老覺得,她就算不來找我也會去找別人,一個鬧不好,可真別把馬丫頭的命都給丟了。於是悄悄拖三嬸去五嬸子家勸說她送馬丫頭去縣城醫院。

    但五嬸子最終還是沒有聽我的勸,聽說從隔壁村找了個神婆給馬丫頭打胎,結果弄得大出血,馬丫頭險些就丟了命。之後沒幾天,她就被五嬸子送去了幾十里地外的鎮上,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十一月下旬,學校裡的小娃兒們開始陸續上台表演他們的故事。這些孩子們雖然從未接受過表演培訓,甚至連電影電視都沒有看過,但卻投入了所有的興趣和精力,那些質樸而純真的熱情真讓我十分感動。

    我跟小吳老師商量了一下,決定把這件事情辦大,讓我們陳家莊所有人都跟著樂和樂和。於是最後定了元旦節這一天舉行聯歡會,邀請隊裡所有的鄉親們參加,節目則由小傢伙們自己準備。這消息一傳開,不僅小娃兒們興奮得不能自己,就連鄉親們也都炸開了鍋,村頭村尾,大傢伙兒都在討論這件大事。

    小朋友們無比膨脹的熱情也給了我莫大的鼓勵,當然,我也毫不吝嗇地指導他們,比如服裝,道具,甚至誇張的台詞……整個陳家莊小學都沉浸在緊張和歡樂之中。

    與此同時,劉江終於找木匠把我設計的包裝盒做了出來。

    考慮到展覽的問題,我們每款盒子各做了三個。便宜些的是請鐵順嫂子用葦草編織而成的,貴的則是松木製成。盒子用紗布打磨得十分光滑,並沒有刷漆,保留著松木原有的紋路和清香,盒子的右下角用隸書刻了 「陳家莊」 三個字,側面則是一首陸游的《書憤》。

    選擇這首詩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據我所知,這日本人最喜歡的中國歷史人物就是諸葛亮,而《書憤》則是後世緬懷諸葛亮詩文中最經典最廣為人知的一首。當然我也不是沒想過用諸葛亮的詩文,尤其是他讚揚咱們山珍野菜的,可我到底不是學中文的,除了諸葛亮的前後出師表外,他所寫的其他文章我一首也不曉得。無奈之下,只得拿人家陸游的《書憤》來湊湊數。

    「這一個盒子成本就得快兩塊錢呢。」劉江心疼地摸著松木盒子,臉上依舊帶著些許狐疑,「這到時候能回本兒嗎?」

    「你就等著吧。」我心裡想,要是沒有這些包裝,哪能賣那麼貴。再說了,這產野菜的地方全中國也不止咱們這一地兒,要是以後別人眼紅了,也跟著一起倒騰著賣,那我們沒有半點辨識度,以後競爭起來可一點優勢都沒有。

    劉江還是有些不確信,苦著臉直搖頭,「可十塊錢一斤,這也太貴了。」

    「誰說我要賣十塊,」我打斷他的話,斜著眼睛看過去。

    劉江頓時直跳腳,氣得哇哇大叫,「那前幾天不是你說要賣十塊一斤,坑死那些小日本嗎。怎麼馬上又改口?還折騰這些貴死人的盒子,也不嫌浪費。」

    「呸,」我得意地舉起松木盒子,朝他白了一眼,「十塊一斤是那葦草盒子裝著的,這種我打算賣十五。」

    劉江傻傻長大嘴,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招商會就在十二月上旬,我們抓緊時間把早備好的野菜分等級,稱重量,又用細麻繩小心翼翼地捆起來,再放入包裝盒裡。把盒子一蓋,要真不曉得裡頭裝的是啥,這一眼看去,搞不好人家以為這是個珠寶匣子呢。

    本來說好了是讓劉江一個人去省城的,但他自從曉得我打算把野菜賣到十五塊一斤後,打死也不肯獨自一人去招商會,說自個兒沒那信口開河的本事。我只得給小娃兒們放了幾天假,帶著小明遠親自去走一趟,也順便帶孩子出去長長見識。

    這年代去一趟省城不容易,縣城裡每天只有八點半一班車發往省城,所以我們得趕在發車之前趕到縣車站。這天天還沒亮,我們三人就在村口集合了,坐了最早的一班車去縣裡。

    這是小明遠頭一回出院門,從前一天晚上就開始興奮著,上了客車以後依舊情緒高漲,化身為好奇寶寶,見什麼問什麼,所問的問題也是千奇百怪,枉我和劉江兩個大學生都回答不上來。

    因為早上起得早,我上車只熬了一會兒就睡了過去,暈暈乎乎間只聽見小明遠嫩嫩的嗓音和劉江無可奈何的回答,可他們到底說的什麼內容,卻似一個字也不記得。等到了縣裡轉車的時候我才醒過來,一睜眼,劉江已經抱著睡得正香的小明遠下了車。

    一直到中午時分才趕到省城,一下車我就蔫了。以前從陳家莊坐到縣裡我就老抱怨受不了,這回算是真正吃了苦頭,渾身上下幾乎沒一處地方不是酸的,下車的時候腿一軟,險些沒跪倒在地。

    劉江見我這幅死樣子連連搖頭,十分不能理解當初我是怎麼從北京找到陳家莊的。我一聽他問這話趕緊就打起精神來,生怕他起疑心要追問下去。好在劉江跟他堂哥不一樣,沒有刨根問題的愛好,抱怨了兩句後就再也沒提這事兒。

    這時候的省城還落後得很,樓房都不高,街道也窄窄的,路上車也少,這模樣跟後世三線小城市都沒得比。

    小明遠這會兒已經醒來來,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朝四周張望,一會兒看看樓房,一會兒又看看路上疾馳而過的汽車,臉上滿滿地寫著的全是新奇,他甚至忘了繼續問我們問題了。

    這次招商會是省政府聯合林業廳一起舉辦的,會場就在財政賓館。

    劉江是東道主,輕車熟路地領著我們在財政賓館附近的一家招待所住下。因為招商會的緣故,這附近的招待所都住得滿滿的,我們住的這兩間房還是劉江事先請他師兄先定下來的。

    吃了午飯後,我和小明遠先去客房休息,劉江則去找他林業廳的師兄問情況。臨走時我又把他叫住,從行李箱裡搬出兩包土特產來遞給他。劉江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頓時不說話了。

    「回去吧,」我說,「都到了家門口了也不回去看看,你媽要是知道了,該多傷心。」

    劉江去陳家莊養雞的事兒雖然得了劉老爺子的首肯,卻讓劉江爸爸非常生氣,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將劉江嚴厲地批評了一通,之後甚至還放出話來,說他要是不回城裡就當沒生個這個兒子。

    劉江看起來斯斯文文,其實性子比驢子還倔,一旦下定了決心,十頭牛也拉不回來。這不,劉江爸爸越是反對,他就越是強得厲害,一頭衝去了陳家莊,這都快有一年沒回過家了。

    提到劉媽媽,劉江的眼睛頓時有些發紅。小明遠原本脫了鞋在床上玩兒,發現劉江有些不對勁,從我身後探出腦袋來疑惑地看著他,湊到我耳邊小聲問,「姑姑,劉叔叔為什麼哭了。」

    「你看錯了,」我睜眼說瞎話,一反手摀住小明遠的眼睛道:「你劉叔叔眼睛裡進了沙子,哪有哭。」

    小明遠這個小精怪哪裡是我這麼一句話能糊弄過去的,歪著腦袋躲開了我的手,正色看了看劉江,一本正經地道:「劉叔叔肯定是想他媽媽了,對吧?我要是想姑姑了,我也會哭的。」

    這娃兒真是……

    劉江抹了把臉,又伸手拍了拍小明遠的小腦袋,接過東西,朝我點點頭出了門。

    我和小明遠玩了一會兒鬥牛,又從包裡翻出些零食吃了,小傢伙終於開始犯困。我便讓他先去睡覺,自己則從空間裡把第二天要用的東西搬出來。

    出門的時候,我特意把當初來的時候所帶的那個超級大箱子給帶了出來,以便到翻出些新鮮玩意兒的時候也能向劉江解釋。等傍晚劉江回來的時候,一進門就被桌上堆得高高的東西給嚇住了。

    「你這是哪裡來的?」劉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隻白瓷青花茶壺,眼睛裡放著炙熱的光,「你剛買的?這東西得不少錢吧?」說話時,他又拿起一旁配套的茶杯,摩挲了一陣,才語帶遺憾地道:「可惜杯子做得太小了,還不夠一口喝的。」

    我「……」

    我把我的計劃跟劉江簡要的說了一遍,劉江越聽越是興奮,到最後都有些坐不住了,激動地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圈,最後指著我不得不信服地道:「我現在覺得,你還真有可能把野菜賣到十五塊一斤。」

    劉江興奮得晚上睡不著覺,居然跑去林業廳找他的師兄,說了我們明天的計劃。他那個名叫馬友誠的師兄一聽完,立刻就跟他一道兒來招待所找我了。

    馬友誠比劉江要大七八歲,長得高高大大,濃眉大眼,氣質有些粗獷,一看就是典型的東北漢子。說是師兄,其實他是劉爸的屬下,我也是這時候才曉得原來劉爸是林業廳的領導,這劉江嘴可真夠嚴實的。

    既然人家馬友誠親自造訪,我當然不能再藏私,當下就把幾乎一五一十地詳細告知,馬友誠一邊聽,一邊拍掌叫好。劉江也興奮得兩眼直放光,言語間更是連連把我誇讚,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實我的這些所謂新奇想法,要放在現代再尋常不過,裝模作樣、投其所好、附庸風雅,這都是用濫了的,只不過放在這裡就顯得格外與眾不同——這時候的中國人多淳樸啊。

    不知到底是因為劉江的身份,還是因為馬友誠對我們給予了極大的信心,這一次的招商會他給了我們許多照顧,也答應了我們許多請求,甚至還幫我們借了一台錄音機和一盤古箏磁帶——這東西在八二年可老值錢了。

    於是第二天,我們的展台一佈置好,不僅人小日本,就連別的參展商也通通圍了過來。



第二十四章

    會場很大,一共有差不多一百五六十家展台,而我們的展台在會場大門右手邊靠牆的第一個,一進門就可以看得到,可以說是非常理想的位置。

    這時候大家都沒有很強的經濟意識,來參加這麼重要的招商會,也就是隨便搬了張破桌子,把東西往上頭一擺就是,連必要的文字說明都沒有,完全沒有想過要怎麼吸引客人。這也更使得我們的展台脫穎而出。

    老實說,我們的展台在現代人看來並不算突出。由於條件的限制,我很多想法都沒能得到實施,比如我想要全套的雞翅木桌椅案台,比如說我想讓劉江和我都穿上古裝漢服……這基本上是不可能實現的。

    馬友誠盡心盡力地幫助我們,從林業廳辦公室借來全套桌椅板凳,笨拙而粗獷的風格,還有深褐色的油漆,完全與我的想法相違背。最後還是臨時去商場裡買了幾塊白布將這些亂糟糟風格的家具裹起來,又讓劉江從他家裡搬了幾個盆栽放好,最後還在牆上掛了幾幅中國山水畫。

    我們沒有大刺刺地在大門口擺個桌子放樣品,而是僅有的二十多個盒子放在側面的木架子上,展台的正中央擺著一張矮桌,上頭放著一套精巧的茶具,。角落裡還有馬友誠借來的錄音機,飄渺的古箏緩緩流淌,端地「高深莫測」。

    我非逼著劉江換了身新衣服,小明遠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往這裡一坐,十分地吸引眼球。

    大夥兒早被我們這裝模作樣的架勢給嚇到了,圍觀的人雖然多,卻都在展台外頭指指點點,連一個上前來問我們賣啥的人也沒有。劉江開始有些坐不住了,屁股上像長了刺,東看看西望望,還沒有我們家小明遠鎮定呢。

    我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泡茶的手卻不停,緩緩地將碧綠的茶水倒入茶杯中,嘴角帶笑,神態自若,其實心裡頭已經在罵人了:那些小日本鬼子動作也不快點,再照這麼喝下去,俺們三個人怕是連廁所都跑不贏了。

    其實也不怪劉江如此心神不寧,這都一上午了,連個小日本的影子也沒瞧見,光看那些人高馬大的老毛子走來走去了。倒是也有幾個老毛子頗感興趣地來我們展台參觀的,只是一聽說我們賣的是野菜他們就興趣缺缺了——他們還是對伏特加和肥皂牙膏最感興趣。

    我和劉江都見過老外,所以對著這些白皮膚綠眼睛的老毛子還算正常,小明遠就不同了,每次有老毛子經過,他就把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著人家看。

    「明遠!」我捏了捏他白白嫩嫩的小臉,把他的注意力轉了過來,「這麼盯著人家看是很不禮貌的。」

    小明遠長吸了一口氣,壓低了嗓門,小聲地問,「姑姑,那些人長得好奇怪,剛才那個人的眼睛是綠色的,他是不是妖怪變的?」

    「咳咳——」劉江發出一陣震天的咳嗽,方才入口的茶水險些噴了出來,臉憋得通紅,一邊捂著嘴一邊朝我揮手致歉。

    我不悅地白了他一眼,低頭又換了副笑臉,柔聲細氣地跟小明遠說話,「明遠你忘了姑姑以前跟你說過的,外國人只是跟我們長得不一樣而已,不是妖怪哦。」

    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帥的妖怪,雖說蘇聯大叔們普遍有些發福,臉蛋兒殘得也早,可那年輕的小哥們個個都青蔥水嫩得很呀,尤其是會場裡有個十六七歲的蘇聯小帥哥,白皮膚高鼻樑,眼睛深邃幽藍,那臉蛋幾乎可以捏出水來,簡直是讓人蠢蠢欲動地恨不得撲上去。

    小明遠眨巴著眼睛沒說話,忍不住又朝外頭瞄了一眼——展台前正巧又有兩個蘇聯人經過,嘰裡呱啦地正在說著鳥語。我一轉頭,可不正是那個小帥哥,舌頭頓時打了結。

    小明遠這回光瞪著我看了。

    小日本老不來,我本來還有些擔心的,特意去找馬友誠問了。馬友誠也十分不解,只言之灼灼地確定說肯定有日商出席,只不過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出現。我一回頭就想明白了,那小日本是什麼人,全都是精怪,狡猾狡猾的,特意拖著不來,不就是想讓我們著急麼。我們一著急,他們就掌握了主動權,到時候談起判來自然居於主導地位。

    我一邊罵小日本一邊繼續泡茶,又特意叮囑了劉江決不能表現出任何急躁的情緒。就算到時候這買賣買談不攏,也不能壓價便宜了那些小日本。

    中午我請劉江和馬友誠吃飯,財政賓館人太多,我們在外頭挑了個小館子。馬友誠很客氣地不肯點菜,劉江因為生意沒頭緒顯得有些低落,小明遠倒是精神頭挺好,不過他一向只負責吃就是。

    最後還是我讓店裡夥計自己看著上,店裡老闆人實在,這要是放現代,還不可勁兒地給上些貴死人的花樣菜,可最後夥計卻只上了三菜一湯,有葷有素,價錢也適中,大夥兒吃得也舒服,最後一結帳,一共三塊八。

    馬友誠特別不好意思,這時代的國家工作人員還沒習慣公款吃喝,才吃了我一頓飯就有些嘴軟,一個勁兒地跟我說,下午日商肯定會出現,讓我們千萬別急。

    「我一點兒也不急,」我彎下腰來給小明遠穿大衣,笑呵呵道:「咱們才投了幾塊錢的本錢下去?就算談不成也沒什麼。說是來省城跟日本人做生意來了,其實也就是找個機會出來走一走。我們家小娃兒還沒出過遠門呢。」

    我這話說得輕巧,不過看馬友誠臉上的表情,他應該是沒有信的,就算是劉江也還是皺著眉頭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誒!」我高聲招呼他,朝著他的肩膀狠狠一拍。劉江最近因過度操心而顯得有些單薄的小身板頓時垮了一下,眉毛鼻子都皺成了一團,恨恨地朝我瞪過來。

    我也不怵他,高聲道:「給我精神點兒!咱們不是還有個養雞場嗎,就算做不成這單生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們最多也就虧個二十塊錢,那小日本才虧呢,人大老遠地從日本飛過來,光機票就抵得上我們養雞場好幾個月開支了。」

    我這麼一說,劉江似乎也覺得有些道理,仔細想想,樂了,「嘿嘿,還真是這麼回事啊。」

    於是下午大傢伙兒都氣定神閒起來,等真有幾個日本人上了門,我們倆還笑嘻嘻地一邊喝茶一邊聊天呢。

    除了其中一個略微年輕些,其餘的幾個小日本大都是三十多歲的樣子,穿著筆挺的西裝,頭髮一絲不亂,見人就客客氣氣地行禮,臉上都帶著客套的笑,不用聽他們說話也能一眼看出他們就是小日本。

    這幾個小日本在我們展台轉了一陣,沒說什麼話就走了。劉江見他們連問都沒有問一句,估計心都涼了,好在這傢伙估計想著我中午說的話,就當我們來省城溜一圈兒,所以雖然有些失望,但並沒有表現在臉上。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兩批日本人,還打開盒子看了一陣,嘰裡呱啦地說了些什麼,但終究沒有跟我們搭訕。我心裡頭明鏡似的,一直保持著笑容和小明遠說話,跟劉江喝茶,不提多自在了。

    一直等到下午四點半,會場裡人越來越少,都已經有人開始陸續收拾東西的時候,小日本出手了。

    來的是第二批日本人中的一個,矮矮胖胖的一個中年男人,身後跟著個戴眼鏡的年輕翻譯。這胖子一進門就拽得個二五八萬似的,腦袋仰得高高的,說起話來趾高氣揚,指著我們包裝好的野菜嘰裡呱啦了一陣。那翻譯淡然地看了他一眼,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悅,低聲道:「這位藤原先生問這個怎麼賣?」

    我心裡琢磨著那胖子嘴巴裡肯定沒什麼好詞,不外乎什麼爛菜葉子之類,心裡頭憋得笑,就裝吧,看你能裝多久。

    我眯起眼睛冷冷地笑,直視那胖子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回道:「十五塊一盒,人民幣。」

    那胖子雖然沒聽懂我的話,可我這眼神估計把他給嚇住了。一旁的翻譯也被我喊出的高價弄得好半天沒回過神來,愣了好幾秒,才用中文又問道:「十…十五塊一盒?」

    「對,十五塊,頂級山珍十五塊,旁邊葦草盒子裡頭的十塊一盒,每盒一斤。」

    翻譯哆嗦了一下,好像看怪物似的看著我,又轉過頭來看了看劉江,見他一言不發顯然是認同我的說法,這才結結巴巴地把我的話翻譯給那胖子聽。那胖子聽罷,立刻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著我,嘴裡又是一陣嘰裡咕嚕,又快又激動,手上還不停地做著各種手勢,顯然對我提出來的價格非常不認同。

    我眯起眼睛朝他笑,指著外頭道:「沒關係,咱們都是做生意的,談得來就買,談不來就算了,出門右拐,好走不送。撒有拉拉!」說罷,慢悠悠踱回座位上坐下,泡上了茶,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小口,又朝那翻譯舉了舉被子,「要不要嘗一嘗?」

    那翻譯忍俊不禁,又不好意思當著國際友人的面做得太過了,只得強忍著,憋得臉都紅了。那胖子氣得哇哇大叫,說了一陣鳥語,見我們都不理他,他才跺了跺腳,很不甘心地走了。

    「不會走了不來了吧。」等那胖子走遠了,劉江悄悄地問我,他這會兒臉色好看了許多,眼睛裡還帶著些許笑意,許是剛才被那胖子給逗的。

    「得了吧,那胖子演技一點也不好。」估計連我們家小明遠也能敲出來,「對吧,明遠。」我笑著問一旁正趴在桌上看小人書的小傢伙。

    「姑姑說得對!」小明遠抬起頭來清脆地回了我一句,他壓根兒就不曉得我在問什麼。

    「這才乖。」我滿意地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兒,大眼睛,高鼻樑,嘴巴軟軟的,我忽然覺得照這麼養下去,我們家孩子以後也不會比那蘇聯小帥哥差。

    等到我們收攤兒,那小日本也沒再來。劉江這會兒倒也想開了,「沒啥,就當領小明遠出來轉轉,嗯,後天我們去動物園怎麼樣?」

    「動物園是什麼?」小明遠感興趣地問。

    「就是——」劉江想了一下,才小心地組織著句子,「就是可以看到很多動物的地方,有老虎,有黑熊,還有可愛的小猴子什麼的。」

    「猴子一點也不可愛,」小明遠撅嘴表示反對,「它們老進村裡偷東西,還把三奶奶家的苞谷扔得到處都是。動物園不好玩。」

    劉江頓時被他給噎住了。

    招商會有兩天,第二天那幾個日本人終於忍不住找上門兒來了。上午來的是那個叫藤原的,還是帶著原來那個翻譯,跟我們打了一上午的嘴皮子仗,先是壓價,價格壓不下去了又想換個法子和我們合作,想說服我們只出原料,讓他們加工。

    劉江傻乎乎的還在那兒認真考慮,我差點一時氣憤就把他們給轟出去了。這群陰險的小日本,又把我們當冤大頭耍呢,我們出原料,以後的價格不全控制在他們手裡頭嗎。趕明兒隨便找個藉口,一會兒質量不過關,一會兒色澤有問題,我們就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大家都是做買賣的,合則來,不合則散。既然藤原先生和我們想法相差甚遠,那我們也不勉強。這生意嘛,跟誰做都是一樣。」我的態度從始至終都非常硬氣,一點也不介意那藤原家的態度,當然臉上一直掛著笑,比那幾個小日本還要客氣。

    藤原家的氣得直叫,這時候展台外頭又來了幾個人。藤原家的那幾位一見來人,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我心裡頭清楚,估計這兩家是死對頭。於是,立馬站起身迎上去,還用蹩腳的日語招呼了一聲,「格里吉娃。」

    隊裡最前頭的是那個第一批來過展台的年輕人,他被我這一聲招呼弄得稍稍一愣,爾後笑起來,道:「你好。」字正腔圓的北京話,說得比我還地道……

   既然能說漢語,那我也就懶得跟他打太極了,笑著道:「這位藤原先生脾氣有些燥,談生意嘛,談不攏也沒必要這麼激動。」說著又招呼他們幾位過來坐下。

    藤原見我待他們格外客氣,氣得嘴都歪了,偏偏不肯走,非擠在一旁聽我們說話。

    年輕日本男人並不理會他,溫和地朝我笑了笑,從善如流地坐下。我趕緊給他泡了茶。

    「敝姓山口,山口瑛太。」年輕人優雅地接過茶杯,並不急著喝,先聞了聞茶香,爾後才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小口,隨即讚道:「茶香沁人,茶湯清澈,苦中帶甘,回味無窮,真是好茶。」

    一旁的藤原忽然插嘴,冷笑著嘰裡咕嚕地說了一陣話。一旁的中國翻譯有些不高興地白了他一眼,看來這傢伙在挑撥離間。

    山口瑛太笑笑,朝我道:「藤原先生覺得小姐把山珍的價格定得太高了。」

    我笑著搖頭,正色道:「我叫鐘慧慧,山口先生叫我慧慧就好。做生意麼,大家對價格有不同的認定這是常有的事。藤原先生覺得我賣得貴,我還嫌價格定得太低了呢。我們陳家莊的山珍產自東北海拔一千兩百米的高山之中,純野生無污染。只有受上天寵愛的地方才能有如此肥沃的土地和燦爛的陽光,當然少不了高山雲霧的孕育和滋養,每一棵山珍都是上天獨一無二的創造,怎能用價格來衡量。」

    是不是聽著有些耳熟,我也記不得是從哪裡聽到廣告詞了,以前勁被人忽悠了,現在拿出來忽悠人,感覺還挺好。

    我臉色如此嚴肅認真,那幾個日本人也跟著肅穆起來,先前那個中國翻譯不等藤原開口,就已經把我的話嘰裡呱啦地翻譯了出來,小日本們的臉色立刻都變了,齊刷刷地看著我那幾個木盒子。

    山口瑛太估計沒想到我這麼會忽悠,愣了半晌,才笑笑道:「慧慧小姐和我之前見過的中國人不大一樣,你的想法非常的——」他皺起眉頭想了想,才有些不確定地繼續道:「非常的特別,很有市場概念。您在國外留過學吧?」

    我搖頭不語,他倒是精明,一語道破了我的本質,搞那麼多的噱頭,不就是為了賺錢麼。不過我也沒什麼難為情的,大家都是做生意,做生意不就是為了賺錢。他們大老遠地來中國,可別說是跟我們聯絡感情來了,這不讓人笑掉大牙麼。

    山口瑛太見我不說話,估計猜到我在價格方面不肯鬆口,無奈地搖了搖頭,認真地問:「慧慧小姐對我們合作不知有什麼特殊要求?」

    「也沒什麼要求,」我一邊會話一邊從抽屜裡翻出事先制定好的合約遞給他,笑眯眯地道:「具體的都寫在紙上,山口先生可以看一看,我們再仔細商議。做生意嘛,合則來,不合則散,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沒必要談不成就成了仇人,山口先生你說是不是?」

    山口瑛太防備地看著我,接過合約迅速地瀏覽了一遍,眉頭皺得越來越深。一旁的劉江哭笑不得,他早就把我們的合同研究過了,看完後好半天沒說一個字,只默默地把這次談判的主權全部交給了我。

    「這個……」山口瑛太苦著臉直搖頭,嘆了口氣,「這真是——我恐怕也做不了主。」

    我朝他揮揮手,笑著道:「沒關係,你先看看,回頭找個能做主的商量商量。反正我們也不急,哦,又有客人來了,劉江,還不快去招待。」我們說話的工夫,第三批日本客人又來了……

    最後,這三批客人都因為價格問題沒有談攏,等招商會結束之後,劉江還私下裡跟我嘀咕說會不會價格定得太高把人家給嚇跑了。我嗤之以鼻,人家日本那消費水平多高,我們覺得貴上了天,人家可不一定這麼覺得。嘴裡說貴,其實不過是想壓著價錢要讓自己多賺些罷了。

    第二天我帶著小明遠去動物園,小朋友果然對關在籠子裡蔫蔫的老虎獅子們一點興趣也沒有,後來我領著他去了一趟新華書店,小傢伙買了一大堆小人書後這才高興起來。

    在外頭瘋玩了一整天后回到招待所,馬友誠已經等了老半天了,一見我們回來,疾步迎上前,大聲問:「你們大早上去哪裡了,我在招待所等了一整天,這會兒連飯都沒吃呢。」

    劉江一臉莫名其妙,「你不好好去吃飯,來這裡等我們幹啥?」

    我笑著打了劉江一拳,「你怎麼那麼笨吶,肯定是人家小日本找不到我們,纏著讓師兄幫忙唄。」

    劉江見馬友誠點頭,頓時高興起來,忍不住嘿嘿直笑,「那些小日本,還真狡猾,我真以為他們不談了呢。不行,這回非得好好訛他們不可。」

    「得了吧,咱們又不是就這一筆生意,」我打斷他的話道:「這生意要想做得長久,就得雙贏,不能做絕了。咱們還是按照先前定好的章程來,要不,人家要說我們不誠信。」

    當然我也知道,劉江也就是這麼一說,他雖然市場觀念差了點兒,但人還是很聰明的,肯定不會辦這麼蠢的事兒。

    我們進屋洗了把臉後,馬友誠就急急忙忙引領我們去財政賓館,山口瑛太在那裡等著。

    當然,山口瑛太並沒有馬上就跟我們簽下合同,而是定下了口頭約定,先將我們的野菜樣品送去日本檢驗,一旦通過檢驗再定下長期合作的計劃。我一口答應,同時也對於品質的標準應該穩定和統一下來,不可瞬息萬變。我可還記得歐盟為了打壓中國商品進口時一天三變的標準策略,那可真是想叫人罵娘。

    大問題一確定,之後的細節雖然繁瑣,但總體氣氛還是相當和諧的。我個人對商務談判其實並不精通,所瞭解的也大多是從電視小說中學到的皮毛,不過裝模作樣這樣的事情我很擅長。山口瑛太似乎並沒有看出什麼問題來。

    劉江也在這一次的談判中大有收穫,出來的時候連連感嘆,馬友誠也抹了把汗,慚愧地說自己見識淺薄,要是自己跟日本人談判,肯定要吃大虧。

    他說得沒有錯,八十年的中國人因為不懂管理不懂市場,更不懂可持續發展,吃了多少虧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56 PM

第二十五章

    我們在省城一共住了五天,把合同的一切都仔細商議好了以後才回陳家莊。

    不過是離開了幾天而已,一下客車,看到熟悉的景緻,忽然有種久違的錯覺,心裡也陡然產生一種總算到家了的想法。這個時候我才忽然發現,經過這一年多時間的相處,我已經對這塊熱情而淳樸的村子有了強烈的歸屬感和依賴感。

    一路上不斷地遇到鄉親,瞧見我們遠遠地就打著招呼,小明遠慇勤地分發著從省城買回來的糖果。小孩子們奔走相告,不一會兒,家門口就積聚了一大群毛孩子,眼巴巴地瞧著我們手裡的行李。

    小明遠「哇——」地叫了一聲,爾後像終於被釋放似的奔出去跟那些孩子們玩在了一起。城裡雖然熱鬧,但在小明遠的眼睛裡,只怕半點也比不上我們這個落後貧窮的小村有意思。

    接下來的日子,我還是繼續當我的小學老師,倒是把劉江給忙壞了。

    雖然最終的合同還沒簽下來,但該準備的工作也都要做了,尤其是廠房和設備,不僅需要錢,還需要人脈。之後劉江跑了一趟南方,去了有十來天才風塵僕仆地回來,臉上一半是喜悅,一半是擔憂。

    我一問,才曉得他已經輾轉找到了賣野菜設備的廠家,可是價錢貴,一整套下來,怕不是要上萬塊錢。再加上修廠房和購進原材料,我們的前提投資保守估計也得要一萬五。

    這時候一萬五千塊錢不是個小數目,這年頭一個城市工人的工資每月三十就算了不起的了,我們一個養雞場一年下來也不過一兩千塊的純利,那一萬五可不抵得上現在一百五十萬。

    關鍵時候,我也不藏著掖著了,把剩下的錢一古腦全拿了出來,算一算,居然還有九千多。我來的時候帶著一萬塊左右的現金,之後陸續花了一些,主要的錢還是投進了養雞場,這一年下來,漸漸回了些本,加上在農村裡開支不大,到現在居然還剩九千多。

    劉江顯然被我的財大氣粗給嚇了一大跳,看著眼前的票子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這也難怪,這年頭,就算是劉江自己家裡頭,也沒有誰會沒事兒堆幾千塊錢在家,多不安全。

    劉江不是那種迂腐人,沒多推辭就把錢收下了,說剩下的他去想辦法。我琢磨著他最後還是得向家裡低頭,不過這會兒他已經不是去年被流放時一無所有的大學畢業生了,名下有價值數千元的養雞場一個,還有一旦開動年產值動輒數萬的野菜廠在建,我相信劉江爸爸只要不是太古板,都會全力支持的。

    具體的事情反正我也幫不上忙,只一門心思地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眼看著元旦節就要到了,學校裡的娃兒們可都快把脖子望斷了。

    盼望著,盼望著,元旦節的腳步終於到了。

    這一天學校特意停了課,就為了辦下午的聯歡會。才吃過午飯,隊裡的鄉親們連嘴也顧不上抹就急急忙忙地往學校前坪上趕,用隊長叔的話說,就連前年大隊放電影也沒瞧見大夥兒這麼熱情過。

    不過這也的確不能比,那電影再好看,能好看得過自家孩子的表演麼?

    小娃兒們更是興奮,有好幾個連午飯都不肯回去吃,非賴在學校裡頭排練。我則負責給小傢伙們化妝,乖乖哩滴咚,這可把大傢伙兒可樂壞了,全都擠在教室裡頭不肯走,吵吵鬧鬧地非要我給他們先畫。

    說起化妝,其實也就是擦個胭脂、涂個紅唇膏了事兒,圖的就是個舞台效果,就我看來,化完了還沒不化妝的時候好看呢。可這些小娃兒們不這麼看啊,要是我給誰臉上的胭脂擦得稍稍淡了些,小傢伙還會提意見呢。碰到過皮膚黑的,我一時沒忍住給抹了點兒粉,教室裡一時險些把房頂給掀了——怎麼能光給他一個人抹呢。

    最後,所有的小傢伙全被我抹成血盆大口和猴子屁股臉兒,大夥兒還挺高興,噘著嘴笑得不曉得多開心。有時候不注意稍稍碰掉了點兒胭脂,還非得找我給補回來。大夥兒還憋著不喝水,生怕把口紅給蹭沒了……

    下午兩點鐘,咱們陳家莊小學有史以來第一次聯歡會開演了。

    我負責總體策劃,把主持的工作交給了小吳老師。小姑娘頭一回挑大樑,顯得有些激動,一上台緊張得把台詞都給忘了,傻傻地站在台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一見不妙,趕緊沖上台去,扯著嗓子朝著下頭鬧哄哄的觀眾席大聲吼,「大夥兒安靜點安靜點,瞧瞧你們吵得,一會兒演員上台了都聽不見。」

    鄉親們趕緊噤聲,小吳老師也好歹緩過神來,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各位鄉親,各位觀眾,陳家莊小學元旦聯歡會現在開始……」她還待繼續往下說,底下猛地一陣掌聲把她的話打斷,鄉親們一邊拍手一邊大聲喊著,「來一個,來一個,慧慧老師唱一個二人轉……」

    我都傻眼了,要我唱個流行歌曲還將就,唱啥二人轉,那不是丟人現眼嗎。

    「別吵!」關鍵時刻還是隊長叔有辦法,一聲大嗓門立刻把大傢伙兒的躁動聲也壓了下去,「你們還要不要看自家娃兒表演了。」

    下頭的鄉親們嘿嘿直笑,不再起鬨,不過底下還是免不了相互說話,場面鬧哄哄的。

    我朝小吳老師道:「沒啥,娃兒們一上來,保管安靜。」要不,這小娃兒回家了,還不跟家裡頭造反吶。

    果然,小吳老師宣佈第一個節目開始時,下頭立刻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台上,再沒有一個人說話。

    經過我的指導,這一次表演不再是純粹的講故事,而是摻和了唱歌、舞蹈、甚至二人轉等多種藝術表現形式的——大雜燴。不過俺們鄉下地方,不就圖個熱鬧,越是鬧騰大夥兒就越喜歡。要是真弄個什麼文縐縐的戲碼往台上一站,估計沒倆人愛看。

    有合唱的,有歌伴舞的,也有表演二人轉的,雖然都很稚嫩,用專業的角度來看甚至可能有些可笑,可是每一個孩子都全身心地投入了表演中,認真而專注。台下的觀眾也是最好最熱情的觀眾,不管是唱跑了調的,忘了詞的,抑或是把舞跳得跟群魔亂舞似的,大傢伙兒都報以最熱烈的掌聲,叫好聲不絕於耳,熱浪一浪接過一浪,整個學校都沉浸在無比歡樂的氣氛中。

    為了使現場的氣氛更加熱烈,我還讓小吳老師不斷地把台下的鄉親們叫上台來。大夥兒倒也不怯場,說唱就唱,說跳就跳,那架勢,比專業演員不差呀。

    最受歡迎的是隊長叔和隊長嬸唱的二人轉,大嗓門一亮,全場頓時一片喝彩,「正月裡探小妹啊,正月正,西廂下院崔鶯鶯,紅娘傳書信哪,妹啊,愛上小張生啊依兒呀兒吆……」隊長叔和隊長嬸邊唱邊跳,底下鄉親們的巴掌都快拍斷了。

    要不怎麼說咱東北鄉親就是多才多藝呢,這隨便挑一個上台,那也是能說會道能唱能跳,比專業演員不會差呀。

    聯歡會比我所預料得還要熱鬧,到後頭,就連隔壁村裡的鄉親也聞訊過來看熱鬧,從下午兩點一直持續到六點,直到天都全黑了,鄉親們才戀戀不捨地散場。這次聯歡會的成功讓大夥兒倍受鼓勵,從此元旦聯歡也成了我們陳家莊的一次常規活動,大夥兒一提及此事,那可真是興致勃勃,連說一倆小時也不帶喘口氣兒的。

    元旦後不久,學校就放了假,之後便是新年。

    我們的合同趕在1983年來臨之前正式簽訂,爾後資金也逐步落實到位。除了我那九千塊錢外,剩下的全是劉江一個人想的辦法,劉江爸爸出了三千,劉老爺子添了一千,剩下的兩千塊當中有一大半是劉江自己的積蓄,剩下的則是劉隊長和小嵐硬塞過來的。

    對此我和劉江都十分感動,他們倆小口子才結婚沒多久,攢點積蓄不容易,這麼不問一句話就把錢拿出來,不說錢多錢少,單是這一份心就已經沉甸甸的了。

    我們要在陳家莊建野菜廠的事情傳開,最高興的莫過於隊長叔,整個公社二十多個大隊,這還是頭一份兒。隊長叔去公社開完會回來,臉皮直放光,腰桿兒也倍兒直。

    陳家莊的鄉親們也紛紛支持,83年一開春,大夥兒就投入了火熱的建設當中。到三月初,野菜廠的廠房就已經基本建設完成。

    過了三月,山裡的野菜都紛紛冒了出來。大隊的鄉親們第一次對採摘野菜有了這麼大的興趣,不過為了防止大夥兒過度採摘導致影響生態平衡,我特意讓隊長叔叮囑大夥兒悠著點兒,要不把野菜給采絕了,咱們對不起子孫後代。

    三月下旬,野菜廠開工,五月就開始陸續將成品運往省城,之後再出口到日本。說起來,我們這個廠子正經開工也不過兩個來月,不過創下的收益卻是讓我和劉江都傻了眼。雖說曉得這東西賺錢,可沒料到居然有這麼賺錢,這兩個月下來不僅立刻回了本兒,而且倆人還成了萬元戶,險些沒被隊長叔硬拉著去縣城裡接受表彰。

    大隊裡的鄉親們也都樂開了花,修廠房的時候大夥兒做工得了工錢,三四月又采野菜賣了錢,廠裡開工那會兒還雇了不少青壯勞力做臨時工又得了不少。這一通下來,就已經有光棍開始蠢蠢欲動著計劃娶媳婦兒了。



第二十六章

    進入83年以後,一切似乎都順利起來。我們的野菜廠走上正軌後,劉江又繼續投身於其他的行業,做得有聲有色。陳家莊也漸漸發展起來,之後沒多久就修了路,拉了電話。83年下半年嚴打,小明遠的舅舅因盜竊罪被關進了監獄,被判了十年。雖說這樣有些不道德,可我心裡頭的確是送了一口氣。

    陳家莊小學也越辦越大,從幼兒園到六年級都十分齊備,也陸續調了好幾個老師過來,於是我這個代客老師就算功成身退了,不過之後大傢伙兒還是習慣性的叫我慧慧老師。

    再往後,隊裡陸續有人買了電視機,娶媳婦的彩禮錢也大大地提高了。以前隊裡的小夥子娶個媳婦也就是幾身新衣服並二十塊彩禮,現在張口就是三十六條腿起碼。當然,隨著陳家莊的發展,再也沒有小夥子娶不上媳婦的事兒,倒是來了不少上門女婿,咱們這小莊子也越來越熱鬧起來。

    我產生離開的想法是在1988年的上半年。

    這個時候小明遠已經上了六年級,他比尋常孩子早上一年學,成績很好,如我所期望那般長成了一個正直誠實、英俊斯文的少年郎。

    頭髮修得短短的,臉上總是干乾淨淨地帶著笑容,幼時的大圓眼睛開始拉長,眼尾有了上揚的弧度,看人的時候很認真,一眨眼,就有水墨畫一般的線條。

    這個好看的小禍害,現在班上就有女孩子為了他搶座位打架,再過個幾年,不曉得還禍害多少女孩子,反正俺們隊裡的大媽大嬸們被他迷得暈乎乎的,張口閉口都是我家娃兒乖,以後會有大出息,就等著以後孝順我吧……

    那一回大家又說起這事兒,結果來娘家竄門的桂花嫂子笑著道:「可別說,慧慧現在看起來哪裡像明遠姑姑,這不跟當初剛來咱們陳家莊的時候一樣麼,一點兒也沒變,就說是明遠姐姐大家也會信吶。」

    大夥兒聞言紛紛點頭稱是,又連連感嘆說我這城裡姑娘就是會保養,這都六七年了,模樣一點也沒變,還笑著打趣說我到底吃了啥,非讓我交代。

    我的心噗通噗通地一直跳,臉上強自擠出笑容,心裡頭卻十分不安。

    沒有誰比我更清楚,這一切並非我保養的緣故,不管是七年,甚至是十七年,我還會是現在的樣子。不會老去,不會改變,所變換的,不過是我的心境。

    我現在對外號稱的年紀是二十九歲,三十歲以前的女人還能說自己保養得當,可再過七年,我還能用這樣的藉口嗎?近四十歲的女人有著二十出頭的外貌,歷久不變,到時候不說別人怎麼說閒話,就連我自己都會不敢出門。於是,這麼多年一來,我第一次生出了要離開陳家莊的想法。

    我不確定還得在這個世界待多久,明遠才十一歲,雖說現在的他又聰明又正直,可他到底還小,人生觀還沒有形成,甚至連叛逆期都還沒有到,他對我又太過依賴,我不敢保證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消失了他會變成什麼樣。

    一下午的情緒都很低落,明遠一回家就發現了,主動去廚房做了飯,等我發現的時候飯菜都熟了。男孩子真的很奇怪,要麼就完全不會做飯,要麼就非常有天分,明遠顯然是後者,不管我做什麼東西,只要他看一眼就無師自通。有時候家裡來客人,他還會自告奮勇地來廚房幫忙,自然也贏得眾人的交口稱讚。

    早上他出門上學的時候我們倆小小地吵了一架,起因是上個禮拜我感冒的事兒。我的身體一向還算不錯,大病不犯,但小毛病也不斷,隔三差五老感冒。明遠非說是我鍛鍊得太少了,大早上就要拖著我出門跑步,我怎麼會肯,反對一陣無效,最後抱著被子發了火,他這才氣呼呼地一個人走了,連早飯都沒吃——不過我起床後發現床頭櫃上的餅乾盒子空了。

    所以,雖說大夥兒老表揚他,可我覺得他完全沒有小時候可愛了。現在的明遠,就是個囉囉嗦嗦的,愛管閒事的小老頭——雖然我不敢在他面前這麼說。

    吃晚飯的時候,我把想離開的事兒跟明遠提了提,他猛地抬起頭來看著我,眼睛裡滿是疑惑,「怎麼忽然要走,這裡,這裡不是很好嗎?鎮上也有中學,大河他們不都在鎮上中學唸書嗎?」

    我當然不能說因為我怕別人把我當成怪物,雖然他以後也會慢慢發現這一點,只得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說辭,不外乎城裡的中學師資更好,中學有多重要之類……明遠皺著眉頭看我,過了一會兒,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點點頭,繼續埋頭吃飯,「都聽姑姑的。」他這麼回答。

    順利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還有一大堆的理由沒有說呢。

    既然準備去城裡,那就得早早準備。縣城離陳家莊太近,等於沒搬,當然要排除,剩下的問題是到底去H市,還是去省會S市。去S市當然有好處,最起碼有劉江在,找學校和找房子都有人幫忙。可問題是,我不是特意要躲著他們的嗎。

    後來仔細一想,就算我們真躲去了H市,也不可能完全不見劉江的面。雖說我不管公司的事,可每個月劉江都會回來跟我「匯報」。他現在是我們陳家莊有限責任公司的老總,而我算是投資人之一。其實他完全可以拋開我一個人單干的,卻偏偏沒有。有時候我會覺得他是不是對我有某種特殊的感情,可他從來不說,我也就只能當做不知道。

    最後還是定了S市。
    鄉下孩子要去城裡唸書不容易,單是學校就不好找。劉江打聽到省城一中每年都會在全省範圍內額外招一批品學兼優的學生,不過要通過加試,競爭非常激烈。每年應試的考生有好幾百,最後招錄的不過三十個人。

    可除了這個途徑,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劉江倒是能找人幫忙,可我實在不想每件事都麻煩他,最後還是決定讓明遠去考一中。

    明遠在班上的成績雖然一直遙遙領先,可我們陳家莊小學才多少人,所學的東西也都侷限於課本。幸好這幾年我沒少給他補課,大部頭的小說看了不知多少本,還會說基本的英語,我覺得,他還是很有能力跟城裡的孩子們競爭一下的。

    我跟明遠說了這事兒,生怕他有壓力,還使勁兒安慰他道:「沒事兒啊,咱就去試試,考不上再說。反正也沒什麼了不起,就當去玩兒。」

    明遠特別奇怪地看著我,十分不解,「姑姑,為什麼不好好考?」

    「啊?」

    「姑姑不希望我考中嗎?」

    怎麼會?可我不是擔心他壓力大麼。那我們親子教育的書上不是說要給孩子減負嗎,這娃兒還這麼小,萬一被壓壞了咋辦。可看我們家娃兒這反應,他好像絲毫沒有這方面的想法,似乎——還嫌壓力不夠似的。

    「好好考。」我面無表情地摸了摸明遠的小腦袋瓜子,說。

    明遠皺起眉頭,「姑姑,別老摸我腦袋,我不是小孩子了。」話雖這麼說,可他還是沒有把腦袋躲開,認命地任由蹂躪。

    「你丫翅膀長硬了是不是?」我一伸手捏住他的臉死命地捏,這破小孩兒,什麼時候開始學會跟我頂嘴了。小時候眨巴著眼睛乖乖地叫我姑姑的小明遠去哪裡了,是不是他給藏起來了。

    明遠被我捏得嗷嗷直叫,被壓迫的農奴奮起反抗,一邊躲一邊大聲抱怨,「姑姑,你真是一點也不淑女,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啊呸——

    這不是咒我麼。俺在2010年的時候就老被家裡人念叨說砸手裡頭了,現在還被這小屁孩兒咒,不要命了。「哇哇——」一聲怪叫,我揮著雙手撲上去,非要這沒上沒下的小屁孩好看,讓他曉得這個家裡頭是誰當家。

    只用幾招,捏臉捏胳膊,明遠迅速投降,「女王陛下,請你饒恕我的罪過,我再也不敢冒犯您的權威,您的仁慈將普照大地……」他還沒說完,我們兩個都笑得倒下了。然後,劉江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我們一大一小捂著肚子起也起不來的樣子。

    六月底,明遠小學畢業,劉江開始在S市幫我們找房子。

    這些年下來,我每年都能從公司拿到分紅,鄉下又沒有花錢的地方,所以攢下了不少積蓄。這時候房子又不貴,買套小院子應該不在話下。

    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我帶著明遠一起來到省城參加一中的加試。

    雖然還是1988年,可這時候已經顯現出後世擇校時的壯觀場景了。學校大門口擠得滿滿的全是人,家庭條件好些的由家長騎自行車送過來,大多還是步行。到了大門口就被門衛給攔了,千叮嚀萬囑咐地作最後的交代。

    相比較起來,咱家的娃兒還算淡定的,一點也沒有來參加考試應有的緊張,像個沒事兒人似的盯著四周的考生看。他倒像個巡考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3-25 04:58 PM

第二十七章

    明遠進了教學樓,我就在外頭等。

    一同在校門外等候的,還有一大群家長。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日頭恨不得掉了下來,燒得腳底下發燙。我尋了個樹蔭下等著,站了一會兒就出了滿身的汗,衣服很快就濕透了。朝四周看一看,別的家長也比我強不了多少,有帶著草帽的趁機翻了帽子下來當扇子用,可還是不頂事。

    我見校門口的雜貨店裡有賣汽水的,雖說一向不喜歡碳酸飲料的味道,可的確解渴,於是掏了錢包出來準備買瓶汽水喝。才走到店子門口,就聽到裡頭吵吵鬧鬧的聲響,「……鄉下人,連汽水都沒喝過……」

    「……啥,退瓶,憑啥?要不是看上這瓶子,俺能花兩毛錢買這玩意兒,又澀口又難喝……」一個瞧著四十出頭的大嫂子罵罵咧咧地店裡出來,一邊回頭還一邊直跳腳。

    我聽到這裡差不多就猜到發生什麼事兒了,這大嫂子估計也是渴了,瞧見人賣汽水的,以為連汽水帶瓶兒一起賣的,結果沒想到人家老闆還讓退瓶,這才吵了起來。

    店裡賣汽水的大媽這會兒也挺鬱悶的,見我一進來,就高聲道:「賣汽水不帶瓶兒,兩毛一瓶,喝完退瓶。」

    我忍住笑,花了兩毛錢買了一瓶,一骨碌就喝乾了,清涼的液體沿著喉嚨一直灌進胃裡,渾身的毛孔好像都打了個激靈,涼颼颼的。總算舒服了不少。

    出了門,就見方才那大嫂還在店門口附近嘀嘀咕咕地罵個不停,見我出來,連忙上前抱怨道:「妹子咋還去這黑店買東西呢,多黑心。」

    我也不曉得怎麼回她的話,就嘿嘿傻笑了兩聲。這可不得了,大嫂就跟找到組織了似的,拉著我就說個沒完了。先從黑心腸的店家說起,然後轉到自己家庭,漢子多沒出息,婆婆又怎麼苛刻,還是女兒好,學習好,又乖巧,以後就是自己的指望……

    這大嫂估計在家裡頭憋了一肚子的氣,這會兒也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並不需要我發表意見,基本上只偶爾「嗯」一聲,大嫂就備受鼓勵了。

    我們聊得正起勁,忽然聽得不遠處一陣喧鬧,一扭頭,就瞧見一個狼狽的年輕男人朝我們這個方向死命地奔過來。身後有警察在追,還有人大聲地喊著「快攔住,小偷。」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側身讓過,抓賊這種高難度高危險的渾水怎麼能隨便淌,萬一那賊漢子摸出把刀來把我給捅了,我可連個說理的地兒都沒有。心裡這麼想,腳步就開始往旁邊移,這才一步沒動呢,就聽到身邊的嫂子大吼一聲,揮著手裡的皮包朝那小偷撲了過去……

    也就這一兩秒鐘的功夫,後頭的警察也追了上來,利索地反手將那小偷的胳膊給擰了過來,「啪——」地一聲,就將小偷給拷上了。後頭追著的人們紛紛過來圍觀,一個勁兒地誇大嫂見義勇為,聽得我實在無地自容。

    不管怎麼說,我個子比大嫂高,年紀看起來也比她輕,偏偏關鍵時候不頂事兒。雖說大傢伙兒沒說我什麼,可我真是一張臉都沒地兒擱了。

    「多謝大嫂了。」那警察朝大嫂伸出手來,客氣地感激道:「多虧您見義勇為,要不就被這偷兒給逃了。」這聲音清脆爽朗,居然是個女的。看仔細看看,濃眉毛,大眼睛,曬得黝黑的臉,明明沒見過,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熟呢。

    那女警也盯著我看,一雙眼睛不怒自威,配著濃烈的眉和棱角分明的嘴唇,顯得英氣十足。我要是以前見過這姑娘,不至於不認識啊。

    女警踢了那偷兒一腳,反手將他鎖在一旁的欄杆上,把頭上帽子一摘,眼睛眯起來,嘴一歪,忽然發笑,「我說你——就你!鐘慧慧,是這名兒吧,以前不是挺厲害挺勇武的嗎,怎麼這會兒孬了。」

    這……難道……我不由自主地瞪大眼,摀住嘴不敢置信。

    女警嘿嘿直笑,叉著腰一副大姐大的樣子,「現在知道怕了,以前動手的時候不是挺利索的嗎。」古豔紅囂張又得意地拍了下我的肩膀,手掌比鐵塊還硬,震得我的五臟六腑都在哢哢響。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這還是當初矯揉造作討人嫌的古豔紅嗎,怎麼幾年不見,跟換了個人似的。這都是送哪裡去改造的呀?

    「在這兒幹嘛呢?」古豔紅高著嗓門問我,笑呵呵的,半點也沒有要尋仇的意思。

    我揉了揉方才被她拍得發痛的肩膀,小聲回道:「我們家娃兒在這裡考試呢。」

    「這裡?」古豔紅朝校門瞧了一眼,猛地一拍手,大笑起來,「我們家小恆也在一中,回頭讓他罩著你們娃兒。不過——」她眉頭一皺,疑惑地問道:「你們家那孩子才幾歲,怎麼就念中學了。」

    我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道:「那個小恆,不會就是跟我們家明遠打架的那位吧。」要真是那位,就憑他那身手,到時候誰罩誰還說不準呢。我們家明遠雖然小兩三歲,好歹也是打遍陳家莊無敵手啊。

    「沒錯,就是他。」古豔紅抬手看了下時間,猛地一拍額頭,「一不留神就這時候了,還得趕去開會,都怪這小子。」她憤憤地又朝那偷兒踢了一腳,直把那小偷踢得嗷嗷直叫,罷了又朝我揮手,「回頭我再找你。」一邊說話,一邊拽著那小偷急急忙忙地走了。

    瞧著她遠去的健康而利索的背影,我依舊許久未能回過神。

    這個時候的我完全沒想到偶爾的一次相逢能讓我跟古豔紅成為朋友,更沒有想到的是,她的出現也會險些使我這些年來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

    明遠他們的考試足足持續了兩個半小時,直到近五點,才瞧見陸續有考生從教學樓裡出來。明遠一向不急不燥,所以我並沒有像別的家長一樣一窩蜂地擠上前,直到校門口的人群漸漸散開,這才瞧見他面無表情地從裡頭走出來。

    瞧見我在外頭,明遠臉上的線條立刻變得柔和,邁開步子朝我奔過來。因天氣熱,才跑幾步鼻子上就滲出了細汗,臉頰也一片潮紅。

    「別急,」我忙掏出手帕給他擦了擦汗,「先去喝點水,吃點東西,考試的事兒咱回頭再說。」

    明遠眯了眯眼睛朝我點頭,爾後盯著我的肩膀皺起眉頭,忽然開口問道:「姑姑你肩膀怎麼了?」

    說話時,手又伸了過來,一邊拍著我肩膀上的灰一邊抱怨道:「姑姑,不是我說你,也太迷糊了,好好的也能弄得一身髒兮兮的。」

    我低頭看,肩膀上果然沾了一大片灰,想必是剛才古豔紅拍我肩膀的時候弄上去的。她一路追著小偷過來,東撞西蹭的,身上比我還髒呢。不過,就算我身上真弄髒了,輪得到這小娃兒還教訓我麼。

    於是毫不客氣地在他臉上捏了一把,怒道:「你丫膽兒肥了哈,還敢教訓起我來了,沒大沒小。」

    明遠嘆了口氣,聳肩挑眉,臉上顯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最近他老是在我面前作出這種大人才有的樣子,看得我牙癢癢,恨不得打他一頓屁股才好。你說他明明一毛都沒長齊的小子,還裝什麼深沉。

    我們在學校附近的館子吃了頓早晚飯。所謂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話還這沒錯,明遠現在在長個子,特別能吃飯,一頓下來,人家老闆都快給吃哭了。

    等吃了飯出門,一眼就瞧見劉江的小吉普停在路邊,卻不見他的人。他現在可牛了,出入都是小車代步,比劉爸爸的派頭還大。

    我們在車邊等了十幾分鐘,才瞧見劉江從不遠處的一中校門出來,一邊走還一邊東張西望,瞧見我們,連連搖頭,責備道:「我才晚了幾分鐘,就瞧不見你們人影了。不是說好了在校門口等麼。」

    說是說好了,可早上一出門我就給全忘了。我這一尷尬,劉江就猜出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拉開了車門。我覺得特別對不住他,一路上使勁地道歉,劉江沒說什麼,可他越是這樣,我心裡頭越是覺得不好意思。

    明遠見我這樣,機靈地出來打圓場,主動跟劉江說話,「劉叔叔,你剛才去學校裡找我們了吧。那裡頭真大,比我們陳家莊小學大了好多倍。」

    劉江不好對他一個小孩子發火,白了我一眼,低聲朝明遠回道:「一中是全省最好的中學,當然會大些。以前劉叔叔就在這裡唸書,等明遠你來這裡上學,我們就成了校友了。哦,對了——」他隨口問道:「你今天考得怎麼樣?」

    明遠搖搖頭,「不清楚,題目倒是全都做了,不知道對不對。時間太緊了。」

    我趕緊道:「沒關係,你能做完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剛才考生離開的時候,我瞧見不少小娃兒哭著出來的,說是還有一大半沒做完呢。」心裡頭卻在罵出題的老師,沒事兒把題目整那麼難乾嘛,這還是88年呢,還沒奧數吧。

    劉江笑道:「我剛才去學校打聽過了,這次題目的確偏難,涉及了不少初中才會學到的知識,聽說還考了英語。你能做完,說明準備工作做得非常充分嘛。」

    明遠笑笑,眼睛卻朝我看過來,「都是姑姑教得好。」

    其實明遠一向謙虛,他如果真考砸了,肯定會一臉灰暗地跟我們老實交代,現在這種不明確的態度,反而說明這小子考得不錯。我也頓時放下心來。

    劉江說已經幫我找了個房子,談得差不多了,只等我去相看相看,滿意後就定下來。

    於是我們一行三人就直奔那房子而去。



第二十八章

    劉江替我們找的房子就在一中附近,吉普車開了不到五分鐘就到了巷子口。

    我們三個人下了車,沿著巷子往裡走,這一路都是獨門獨院的房子。路上很安靜,圍牆上不時地有院子裡頭的花花草草探出來。有一戶人家在牆頭種了太陽花,綠色的藤蔓沿著牆體垂下來,點綴著紅色或紫色的小花,別緻而可愛。

    還沒到地方我就已經喜歡上了這裡,等到了劉江所說的院子,我更是一步都不想走了。相比起陳家莊的大院子來,這個地方顯得有些小,但被原來的主人收拾得極為精緻。

    小院子裡栽種著各色花木,靠東邊還留了一小汪水,池底有魚,池塘邊碼著幾塊怪模怪樣的石頭,看著卻完全不突兀。房子不算大,兩間兩層的小洋樓,頂上還有個木質的閣樓。想像著冬天陽光很好的午後,捧一杯茶,懶洋洋地坐在閣樓上看書。那種生活該是多麼的愜意和美好。

    我已經徹底地沉淪在這裡了……

    「這麼好的地方,房東怎麼捨得賣?」

    劉江笑著解釋道:「原來住這裡的是一對老夫妻,都是大學教授。家裡孩子在國外,剛得了孫子,急急忙忙地趕著出國帶小孫子,這才被我撿了便宜。」他一邊說話一邊往屋裡走,還高聲招呼道:「高叔,你在嗎?」

    屋裡有人應了一聲,很快就從後頭轉出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子,穿一身灰撲撲的工作裝,瞧著只怕有六七十了,腳步穩穩當當的,精神倒好,只是一身打扮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大學教授。

    劉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介紹道:「這位高叔是黃教授家的朋友,暫時留在這裡看房子的。我們跟他談就是。」

    我笑著跟高叔打了聲招呼,明遠不用我吩咐也叫了一聲「爺爺好」。老人家客客氣氣地朝我點點頭,一雙慈愛的眼睛落在明遠身上,笑呵呵地道:「這娃兒真乖,幾歲了?」

    「我十一歲了。」

    「呀,十一歲就這麼高了。」高叔驚訝地比劃了一下,連連咋舌,「這小娃兒長大了可不得了,怕不是要去打籃球。」

    明遠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說話。

    劉江趕緊把話題轉到買房子的事兒上,高叔聽說是我和明遠兩個人住,很是爽快地道:「價錢都好說,就是老黃臨走前特意叮囑我,這院子裡的東西能不動就儘量不要動。那老頭子還想著過個十幾年再回頭看看的,哎,就是不曉得他能不能活到那時候。」

    不用他說,我自己也舍不得動。看得出來,這院子裡的一草一木都是精心整飾的,沒點兒文化修養也弄不成現在這樣,不說別人,就算給我一塊地,我也整飾不出這樣精緻可愛的院子來。

    於是一口應下,之後商議了價格,第二天,我們就付了錢,這房子算是正式歸在了我的名下。時代真是不同了,二十一世紀,我花了所有的積蓄最後也只按揭弄了套幾十平的小公寓,沒想到回一趟八十年代還能住上小洋樓——雖然不曉得到底能住幾年。

    之後我和明遠又回了一趟陳家莊,把家裡的東西收拾了一下,算是正式搬進省城。臨走時最捨不得的,還是陳家莊的那些鄉親們,熱情的三叔三嬸,樸實的隊長叔一家,還有憨厚的鐵順嫂子,以及那麼多那麼多曾經幫助過我們,和我們一起歡笑一起快樂的鄉親們……

    車老把式叔趕著馬車一直把我們送到了縣城,大夥兒也都跟到了這裡,臨走時不忘了塞上熱騰騰的雞蛋和香噴噴的糕點,不說是我,就連一向酷酷的明遠也都紅了眼睛,拉著三嬸的手怎麼也不肯鬆開。

    在這裡我們生活了近七年,每一個人,每一寸土地,都成了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等到了要走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割捨起來會這麼難。我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為什麼要做出離開的決定,不然,也不比面臨這樣難捨的分離。

    回到省城後好幾天,我和明遠的情緒都有些低落,直到八月初一中考試的結果出來,明遠以第二名的成績考入一中,我們才終於找到了藉口好好慶祝一下。

    我們住的這條巷子叫做回春巷,巷子裡的房子大多是二十世紀初修建的,有古色古香的,也有俄羅斯風格的,難得保存得如此之好,簡直可以直接辟成博物館供人參觀了。

    我陸續拜訪了左鄰右舍,很快與他們混了個臉熟。

    左手邊的這家住的也是一對老夫妻,以前在研究所工作,現在退休了就在家裡頭養花喂鳥,右手邊的這戶似乎是個大家庭,平時倒只有一對老夫妻在,一到週末就人來人往川流不息,非常熱鬧。

    我們在這裡住下後,古豔紅沒多久也找了過來,跟著她一起的還有她的小侄子古恆。要不是古豔紅帶著這娃兒過來,我還真認不出面前這黝黑精瘦的男孩居然就是當年跟明遠打過架的小胖子。那會兒他還憨憨的呢,可現在這機靈的小眼神兒,一準兒的淘氣包啊。

    「還真是你啊!」古恆一上前就給了明遠一拳,不過動作很輕,顯然是少年人之間特有的親切方式。「我姑姑說你也考上一中了,那可好,以後跟我混,保管沒人敢欺負你……」兩個少年人摟著肩膀親親熱熱地去院子裡玩兒去了,我則去廚房給古豔紅沏茶。

    她今兒休息,所以沒穿警服,但不知怎麼的,看起來就是跟別人不一樣,怎麼說來著,那身板兒似乎挺得格外直——我心裡頭忽然一動,開口道:「你去當兵了?」

    古豔紅嘿嘿一笑,端起茶杯一骨碌喝了個底朝天,「你猜到了。嘿嘿,年少不經事,闖了不少禍,後來被我爸一腳踢部隊裡去了。這幾年待下來,就成這樣了。話說——」她語氣一頓,眯起眼睛朝我上下打量,有些意外地問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吧,咋還沒嫁人呢?我看那劉江挺不錯的嘛,你們倆咋沒在一起?」

   我就說嘛,只要是女人,不管她是什麼職業什麼性格,都免不了八卦。以前在陳家莊的時候,我就沒少被三嬸和鐵順嫂子她們嘮叨,不外乎得趁早嫁人,什麼劉江懂事又穩重,可以託付終身之類的話。

    我也不是不想啊,這要換做2010年,我要能遇到像劉江這樣的好男人,就算他不喜歡我,我也會積極主動地把他給辦了。可問題是,我說不準哪一天就得回去的,到時候把個男人扔下要怎麼辦?更可怕的是,說不定到時候還生了娃兒,難道要拋夫棄子?

    這要是再回到2010年,人家劉江可比我大二十來歲呢。我爸媽要是曉得我找個老公都能當我爹了,還不氣得吐血啊。

    更麻煩的是,這些理由我還不能說,只得支支吾吾地推脫,最後被古豔紅問得脫不了身了,我索性咬牙道:「其實——我是修女,我在聖母瑪利亞面前發過誓終身不嫁。」

    古豔紅盯著我看了半天,最後搖頭道:「我說你腦子怎麼跟我們構造不同呢,原來信仰不同。」

    敢情她還真信了……不是我說,這腦袋構造,似乎也不大適合當警察啊。

    古豔紅現在在省刑警大隊,不過聽她說最近可能調去做文職,為了這事兒整整一下午她都在罵人,氣得飯都少吃了幾口。

    我原本想問她有沒有結婚的,見此情形也不敢隨便開口了。倒是晚上吃飯的時候古恆打趣她姑姑,說她脾氣越來越臭,跟個男人婆似的,小心以後嫁不出去。我這才曉得原來她跟我同病相憐。

    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八月底,劉隊長調到了省刑偵大隊。

    古豔紅在我家裡頭氣得直跳,倒不是因為她還對劉隊長唸唸不忘,而是覺得劉隊長搶了本屬於她的位子——這姑娘被調去做了文職。

    九月初,明遠正式進了省一中,成了古恆的師弟——其實那小子也就比明遠高一屆而已。不過他到底在這裡多待了一年,算是地頭蛇了,有他罩著,我還真放心不少。

    結果開學後沒幾天,就瞧見明遠一身髒兮兮地回來了,身上的校服扯壞了好幾處,我怎麼問他也不肯說。

    於是直接打電話給古恆了,古豔紅接的,一接通就聽見她在那邊高聲嚎,「那小子正挨打呢,等會兒再說啊。」然後就把電話給掛了。

    敢情這倆小子一起出去打群架?

    膽大包天!

    才來了幾天,馬上就跟著學壞了。我要不好好管教管教,還不得出大事!

    我回去院子裡折了根枝條回來,把上頭的細枝和葉子全都捋乾淨,又仔細捋了捋,確定沒有枝節咯手了,這才提著枝條進屋。沉著臉把枝條往桌上一擺,質問道:「你看你是自己主動說,還是先挨一頓抽再說?」

    明遠無奈地扶著額頭,可憐巴巴地求饒,「姑姑——」

    聲音拉再長也沒用!

    「學校裡頭幾個不長眼睛的欺生,我跟古恆就把他們教訓了一通。」他倒是輕描淡寫,可我聽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就你們倆人?」我恨恨地問,枝條往後收了收。

    「嗯。」明遠低下頭不敢看我。

    「他們幾個?」

    「五個……」他偷偷看了我一眼,又趕緊更正,「七個。」

    「你行啊你!」我氣得恨不得掐他幾把,只是到底還是擔心他受傷,枝條扔在地上,轉身去櫃子裡找了瓶紅花油出來,氣哄哄地朝他吼道:「還愣著做什麼,把衣服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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