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十四郎 -【伏神.下部四方卷】伏神.暗星墮《全文完》
頁: [1] 2 3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08 PM

十四郎 -【伏神.下部四方卷】伏神.暗星墮《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1 01:33 AM 編輯

【書名】:伏神.下部四方卷(伏神.暗星墮)

【作者】:十四郎(十四十四)

【內容簡介】:

  印星城內,麝香山中,惡之花剎那凋謝,盡數化成灰燼。

  是夜,有黑星大如斗,自天崖墜落。

  暗星如期降臨。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10 PM

  第一卷 暗星墮

  開場——枯花
  
  她的世界是永恆的荒蕪。
  
  枯黃的草,灰色的霧。有風,她黑色的裙角拂過塵土。
  
  孤獨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
  
  天空有血色的雨降落,落在她發上,便輕輕滑下去。
  
  一隻手接了住。
  
  她將掌心攤開。是一片花瓣。其狀若血滴,靠近根部是一種濃得發黑的血液的顏色。
  
  天邊傳來轟鳴的雷聲,彷彿有無數雙巨大的手在拍打著濃厚壓抑的天空。
  
  她微微揚首,對上去,雙眸卻始終是閉著的。只有額頭上漆黑的心魔印,糾纏繁瑣,一直蔓延去了頸項。
  
  雷鳴漸盛,如同萬鼓齊震,忽地「刺啦」一聲,閃電劃破了天幕。
  
  她這小小的、靜謐的世界剎那間被生生撕扯開,從正中被劈裂。
  
  被閃電分割開的天空裡,灰色的霧氣飛快地向兩邊分散,露出掩藏在蒼茫下的殘破瘡痍。
  
  這裡的天,破了無數的洞。
  
  此刻,橫埂在天幕中的那一截閃電漸漸暗了下去,卻引誘出一種曖昧的紅,彷彿被細小的銀刀輕輕劃過的傷口,鮮血欲流不流。
  
  那妖艷的紅開始濃厚,幾乎凝成一種深沉的黑。忽地,這條巨大的傷口張了開來。
  
  天,裂開了一隻眼。
  
  那隻眼緩緩睜開,卻像一扇被人強行拉開的天門。
  
  眼珠是暗啞的金色,骨碌碌轉了好幾下,忽地定定望向她。
  
  良久,妖異的眼眨了兩下,帶著一種滑稽的意味,其中忽然又裂開一道紅。是瞳仁。
  
  眼中的瞳仁漸漸擴散,是血紅的,月牙一般的狹長。
  
  她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眼睛卻依然沒有睜開。
  
  風起來了,旋起她周圍無數花朵,漫天都是血雨。她漆黑的裙袂跟著飛揚,三千青絲凌亂。
  
  瞬間,她睜開眼,同一時間,所有的花朵全部枯萎。
  
  血雨剎那成灰。停留在她掌心的那一片小小花瓣無聲地碎裂,被風捲得再無蹤影。
  
  灰拂過她的臉龐,只覺雙眸璀璨若星。
  
  花……全枯了。
  
  她這孤獨的、荒蕪的世界,也開始如花朵般枯萎,褪去了所有顏色,化成煙。
  
  枯了花,凋謝了世界,那她的血呢?是不是也要枯萎?
  
  她不知道。
  
  那麼魂魄呢?信念呢?是否也要乾枯?
  
  ……
  
  沉默。
  
  ****
  
  印星城內,麝香山中,惡之花剎那凋謝,盡數化成灰燼。
  
  是夜,有黑星大如斗,自天崖墜落。
  
  暗星如期降臨。
  

  
   第一章
  
  ——我們總是做夢,因為我們想滿足現實中無法得償的缺憾。我們明知那是虛幻的,卻依然向自己祈禱。
  
  ****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三天,麝香山銀裝素裹,枝頭上纍纍積雪。
  
  非嫣推開窗戶,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放眼望去,偌大的麝香山,半個人影也沒有。四野空曠蒼涼,皚皚白雪齊整平滑,乍一看如同上好的銀色綢緞。
  
  她忽地輕歎一聲,有些感慨。
  
  這般萬里江山,歷歷在目,卻如此荒蕪寂靜。如果世間萬物都將得到這樣寂寞無聲的結局,那之前的繁華似錦,富貴莊嚴,豈不如同夢一樣?麝香山,她曾以為它是永恆的,星移斗轉,它也不會改變一絲。可是如今,物是人非,命運總在不知曉的時候自己變化。當真令人歎息。
  
  「你在發什麼呆?昨天不是告訴你,今日早些去我那裡的麼?你這隻小狐狸,逮著空子總要偷懶一下。該不該罰?」
  
  輕柔低沉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然後她的腦袋就被人用力揉了揉,本就很亂的頭發現在更是沒一點樣子了。
  
  非嫣卻不惱,嘻嘻一笑,反身倒向後面,靠在那人懷裡,曼聲道:「我哪裡敢偷懶?還沒快活一會,你這個應聲蟲不就立即找過來了?」
  
  嘿,她早有覺悟了,鎮明這個傢伙的鼻子的確比狗還靈,她這隻狐狸躲去什麼地方都沒用。不如乖乖不動等他來找,反正他看上去很喜歡玩這種找人遊戲。現在這人不就口是心非滿臉笑容地抱著她麼。
  
  「有什麼事情?我先聲明啊,熒惑我還沒有找到,雖然知道他被困在麝香山與陰間的夾縫中,但我也沒把握能安然無恙地到達那種古怪的地方。總之你再急再催我,也不可能馬上找到的。」
  
  非嫣玩著他雪白的袖子,將上面銀絲的流蘇輕輕扯著繞手指上,滿臉的慵懶神色。
  
  鎮明笑了笑,輕道:「我有那麼苛刻嗎?難道除了這些理由,我就不可以看看你?」反正他也有覺悟了,這小狐狸追了他上千年,追到手之後就開始擺姿態,如果他不來找她,基本上別指望非嫣會自己跑上門,除非她無聊了或者突發奇想了什麼爛招。
  
  非嫣笑道:「那就好。那麼我們鎮明大法師今天過來,到底所為何事?如果就為了看小狐狸我,這個面子我可還不起哦。」
  
  鎮明轉轉眼珠,他每天都從西方王城跑過來看她,這隻狐狸還喜歡嘴上不饒人,當真難纏。不過也罷,誰讓他喜歡了。
  
  「我之前告訴過你罷?清瓷的惡之花已經蔓延去了整個神界,我的西方王城也被波及了。」他說著,將窗戶推得更開,望向外面。卻見周圍一片雪白,半點人氣都沒有。「但昨夜三更時分,惡之花突然全部凋謝了。」
  
  非嫣猛地一怔,「凋謝了?那些連神火都沒辦法消滅的花?!」可能嗎?
  
  鎮明點頭,「事實如此,所以我便想來看看麝香山,這裡畢竟是惡之花的發源地,如果這裡的花也凋謝了,那就證明要出大事了。」
  
  非嫣想了一會,「你的意思是清瓷……?還是附在她身上的暗星?」
  
  「都有可能。或許是清瓷的魂魄受到暗星的震盪產生了反應,也或許是暗星的陰之魂魄完全甦醒過來了。總之不是好事,白虎那裡一定開始有行動了,這次我絕對不讓他搶先!」
  
  非嫣頓了頓,問道:「你想先把清瓷的身體搶過來?」
  
  但現在清瓷可能和玄武在一起,玄武是個非常難對付的神啊!何況三比一,四方那裡雖然死了一個朱雀,但還剩三個神,加上其他星宿,總是比麝香山勢力強大許多。現在唯一能確定活著的五曜就只有鎮明瞭。熒惑被困在結界的夾縫裡,是死是活不清楚,肯不肯出來也未必;辰星十有八九活不成,就算活著也必然受創很深。鎮明處於完全的劣勢呢……
  
  鎮明搖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你不要忘了,玄武在地下冰城受傷很嚴重,二來,我不一定要清瓷的身體,只需她的一根頭髮或者一塊指甲,便可以施咒術將她身體裡暗星的魂魄強行拉出來。」
  
  一句話,不能讓白虎得逞就對了。雖然陽之魂魄已經銷毀,但擁有另半個陰之魂魄的暗星依然是一種恐怖的存在。神界不能就這樣被顛覆,而且是顛覆在神自己的手上。
  
  非嫣忽然伸個懶腰,膩聲道:「我總算明白你今天來這麼早的目的了……你是想讓我出馬,不與玄武正面交鋒,去偷一根清瓷的頭髮過來,對麼?」反正狐狸最擅長的就是偷東摸西不讓人發覺,他還真會用人。
  
  鎮明淡淡一笑,「不,你錯了。我來的意思是告訴你,我與你即刻啟程。我們一起去。」他再揉揉非嫣的頭髮,柔聲道:「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雖然沒和你一起享什麼福,但我們有的是時間。」
  
  非嫣沒有說話,撐起身子將手伸出窗外。如果她沒有記錯,前幾夜惡之花還在她的窗前盛開。可是探手出去一撈,卻撈了個空。
  
  她怔了一下,突然覺得不好,急忙望出去,卻見外窗下只有厚厚的積雪,哪裡有一片花瓣?非嫣不信邪,乾脆將積雪胡亂撥開,可是白雪下只有黑色的灰土,那些艷麗妖嬈的紅色花朵,果然在一夜之間完全消失了!
  
  「真的凋謝了啊……昨天還開得那麼燦爛……」她喃喃地說著,將手縮回來的時候,手指上沾了一些灰,看上去很像已經枯萎的碎裂花瓣。她只能茫然地看向鎮明,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鎮明歎了一聲,「去吧,事實已成。現在暗星的力量蓋過了清瓷,這已經不是死一兩個神的小事件了。我能做的,只有盡力維護神界。如果讓暗星和白虎得逞,讓我如何面對初代麝香王的殷切囑咐?!」
  
  非嫣沉默。初代麝香王……她知道的,如果這世間還有什麼神能讓鎮明從心底景仰的,那便是建立神界的初代麝香王。對於鎮明這樣老資格的神而言,初代是一種接近理想化的存在,他的話是聖諭,是絕對不容懷疑的。
  
  「你……為了初代……當真可以放棄一切呢。」她輕輕說著,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將自己的袖子捲了卷,她翻身下床打算穿鞋。
  
  鎮明忽然緊緊抱住了她,將額頭埋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歎息細微不可聞。
  
  非嫣笑了笑,「怎麼?怕我不和你去?放心吧,我說過了,上刀山下油鍋你都得跟著我。讓我下床,我好換衣服。」她才沒那麼無聊和一個早化成灰的麝香王吃醋,但,失落是在所難免的吧?
  
  「非嫣,我……」
  
  話沒有說下去。
  
  他們倆太像了,說不了山盟海誓,說不了情深意重,都怕許下承諾。這樣的情況不近不遠,持續了有幾千年了……?
  
  算了,她還是自由自在地說笑開心便好,人世間的纏綿悱惻淺嘗即可,染上萬端情愁就不是非嫣了。
  
  她將身體靠進他懷裡,仰起脖子望天。還是不告訴他了,昨夜她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實現不了的,說不出口的願望,讓它在夢裡完美便可以。
  
  天空碧藍,日光璀璨,刺痛了她的眼。
  
  她一聲輕笑,「連做一個好夢都需要期盼,我這幾千年,與凡人有什麼不同?」
  
  ****
  
  印星城一共有四大宮二十八庭院,所有的行宮大殿都簇擁在這個方圓不滿二百里的小城池內,因此無論什麼時候看,它都是擁擠而且略微粗糙的。
  
  「參宿。」
  
  白虎站在印星城最高的城樓——瑞岳樓上,張口喚立在身後隨時待命的部下。
  
  參宿急忙垂首應了一聲。
  
  「在印星城待了那麼些千年,你覺得這裡美麗麼?」白虎柔聲問道,琉璃珠一般的眸子定定地凝視著城樓下擁擠的各個宮殿。玄武的麟獸宮,朱雀的朝鳳宮,青龍的翔龍宮,自己的虎嘯宮,印星城最高地位的四大行宮,在高處望過去,如同泥土瓦礫隨意堆砌的那般拙劣。更不用說排列得沒有一點規律的二十八庭院。
  
  他們在這種簡陋的宮殿裡,住了多少個千年?世人眼中金碧輝煌的神界印星城,事實上寒磣得緊。
  
  參宿不防他問了這麼個問題,摸不透白虎的心思,他不敢胡亂回答。
  
  白虎似乎也沒有等他回答的打算,他微微瞇起眼睛,輕聲道:「或許它也是美麗的,但它的美麗已經在千萬年裡漸漸消逝了。參宿,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付五曜麼?」
  
  參宿斟酌良久,才猶豫著說道:「五曜……囂張跋扈,惹得三界怨聲載道。白虎大人你……是重整神界威風,為三界建立一個真正的神界……」
  
  「不,錯了。」
  
  白虎打斷了他的支吾,慢慢舉起了雙手,風從他的指縫間流竄,清涼濕潤。
  
  「你是不是很久都沒有做夢了?」他忽然又問了一個古怪問題。
  
  參宿實在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今天是怎麼了,總問一些他無法回答的問題。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卻說不出那是怎樣的感覺。
  
  「是的,屬下自從有幸受到大人您的青睞,進入神界成為二十八星宿之神之後,便斬斷了所有情慾,再沒有做過夢。」
  
  白虎笑了笑,「可我做過夢,即使當了神,我依然做夢。」
  
  參宿駭然,頓時噤聲,垂下腦袋再不敢看主子一眼。
  
  「怕什麼?難道做夢是可恥的事情嗎?你斷絕情慾,從此無夢,是件好事,證明我們印星城的實力非凡。你不必為了沒有順從我的話而恐慌,我還沒有苛刻到那種地步。」
  
  白虎將垂在身前的頭髮撥去背後,又道:「我有夢,那就證明我有想要的東西。其實我剛入神界的時候,也和你一樣單純,絕了情,只盼自己可以成為清明聖潔的神。」
  
  參宿沒敢接口,安靜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進了神界第一次做夢,是在去了麝香山參加一個小慶典之後。那是千年前的事情了,可是當時的震撼,今日依然清晰。看了麝香山,我才明白真正的神界應該是什麼樣子的。那種莊嚴,精緻,金碧輝煌……一萬個印星城也不及其一。」
  
  「麝香山……的確很美麗……」參宿喃喃地說著,終於忍不住露出嚮往的神情。
  
  白虎笑了,「連你都嚮往,那就證明當日我的震撼不假。我記得從初代麝香王建立印星城之後便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你知道是什麼吧?」
  
  參宿默然點頭,半晌才道:「是……初代麝香王曾說過『若非慶典、要事、下界叛變,四方一律不允許隨意出入麝香山』。」
  
  「你覺得這條規矩,合理嗎?」
  
  參宿又陷入尷尬的沉默,說不出一個字。
  
  白虎歎了一聲,朗聲道:「不合理!若非這樣一條似鐵的規矩,四方與五曜也不至於被生生劃分出了高低!如果看不起四方神獸,當初便不要招入神界冊封為神!那個時候我突然就明白了,所謂的四方之神,不過是麝香王維持神界平和的手段而已。五曜也好,日月二官也好,麝香王也好,在他們的心裡,四方從來就不是神,或許只是幾隻成了精的獸而罷了!招入神界給了封號給了印星城,卻全為敷衍了事。這樣的神界,你覺得合理嗎?!」
  
  他說完,說得急了,微微有些喘,開始咳嗽起來。白虎本就長得纖弱秀麗如同女子,一咳嗽肩膀就開始顫抖,身上重重華服也跟著簌簌顫動,彷彿馬上就會從那付纖細的身體上滑落下來。
  
  參宿急忙喚了一聲,「白虎大人!城樓風大,您小心身體!」
  
  白虎搖了搖手,又喘了幾聲,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他笑道:「我這身體恐怕也快不行了……也罷,先不管它。參宿,你去正殿看看奎宿來了沒有,如果已經回來了,就讓他過來,順便將他帶來的那些客人請去虎嘯宮的大廳,我馬上就到。」
  
  參宿應了一聲,立即消失在城樓上。
  
  白虎將雙手攏進寬大的袖子裡,長髮蜿蜒,被風吹得亂舞,身上的衣裳也獵獵作響。
  
  第一次做夢,是親見麝香山繁華的震撼,那裡讓他忽然覺得無地自容,之前的理想和抱負都成了泡沫。原來神界當是如此,他以前是怎麼覺得印星城雄偉莊嚴的呢?當夜心猿意馬,沉溺在虛幻狂野的夢境裡無法自拔。
  
  或許他一直到了今天都沒能從夢裡自拔出來。他這樣的神,本當雄視天下,本當成為三界景仰的道,他卻只能眼看著那些假正經的五曜端坐其上。五曜,有什麼資格與他爭?死了的歲星是個膚淺的女人;太白是個只懂得聽話的工具;熒惑是個沒有心的木偶;辰星根本就是個無聊的痞子;至於鎮明,或許他很厲害,但也陷入男女情慾的漩渦裡自身難保。司日是個沒用的神,只知道躲避矛盾;唯有一個司月,手段厲害,卻心胸狹窄無法成大器。
  
  放眼望去,天下有誰能比得過他白虎?他不否認自己的野心,他就是要野心,他想要的東西,求別人是求不到的,於是他就自己爭取。光是做夢,那是懦弱之人的行為。
  
  他要將夢境牢牢抓在手裡!
  
  「奎宿參見白虎大人。」
  
  奎宿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微微一笑,轉過身去。
  
  「我要的人帶來了嗎?」
  
  「是!屬下已經將客人送去了虎嘯宮的大廳,請大人移駕前去一會。」
  
  白虎點頭,「很好,奎宿,你居然能將他們說動。你果然很能幹,不枉我如此器重你。」
  
  「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奎宿顯然老練很多,面不改色地接口。
  
  「那麼,麻煩你再替我跑一趟,去北方探探消息。我的車馬都準備好了,但卻迎接不到人呢。」
  
  奎宿一怔,立即反應過來,「大人是想讓屬下調查暗星大人和玄武大人的行蹤嗎?」
  
  白虎轉身往自己的行宮走去,一邊說道:「對,你只要調查就可以了,不需要驚動他們。回來告訴我,我自有對策。」
  
  「是!」
  
  白虎再沒說話,逕自往虎嘯宮大廳去了。客人總算請到了,若能有他們相助,等於如虎添翼。但這些人啊……性情恐怕古怪得很,要花很多功夫了。
  
  

   第二章
  
  ——以為已經不在乎的事情,卻往往在出乎意料的時候刺出來,重創心靈。原來,不是忘記,只是以為忘記。風清雲淡不過是自我保護而已。
  
  ****
  
  虎嘯宮位於印星城最西邊,也是四大宮殿裡唯一擁有圍牆的行宮。從外面看,是望不進內裡的,因為宮殿周圍圈了高聳如雲的銀灰色牆壁。
  
  白虎之神本就具有一定的神秘性,擅長秘術和禁咒。自神界創立以來,印星城另三大行宮都敞開大門,沒有避諱,惟獨虎嘯宮是從來不被允許擅闖的。這也為白虎之神更增添了一絲神話般的朦朧色彩。
  
  白虎先進了自己的臥廳,將厚重華麗的外衣隨手脫下,身後立即有部下接過去,同時遞上一件嶄新的外袍,侍侯他更衣。
  
  「胃宿,這件又是你新制的衣裳?」白虎順手撈起黑色繡銀絲的寬大袖子,微笑著端詳了一番。
  
  「是,能為白虎大人製作衣裳,是胃宿的榮幸。」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略有些沙啞,卻柔和之極。
  
  白虎回頭望了她一眼,卻見胃宿垂首立在一旁,漆黑的長髮軟軟地繞在脖子上,後頸的肌膚瑩白如玉。雖然她垂著頭看不清容貌,但濃密的額發下嫣紅的唇卻嫵媚動人。
  
  白虎看了一會,才笑道:「難為你了,跟了我也快百年了吧?一直為我做衣裳,也沒機會讚賞你一番,我甚至連你長什麼樣子都沒仔細看過。你攤上我這麼個主子,可是不幸。」
  
  胃宿急得急忙抬頭要辯白,一抬頭卻望見白虎似笑非笑的眼神。她頓時愣住,不明所以,但臉卻慢慢暈紅了。白虎疼愛地撫了撫她的頭髮,聲音溫和:「你那麼美麗,以後在我面前不可以垂首。胃宿,謝謝你,你的衣裳我非常喜歡。」
  
  胃宿神魂顛倒,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白虎琉璃珠一般清澈的眼睛令她心跳狂增,幾乎要蹦出胸口。很久以前,她就是因為仰慕白虎的風采才削尖了腦袋進入神界,且不說白虎是否注意過她,就算他從不看她一眼,能在他身邊,自己就已經無比滿足了。
  
  「你先下去吧,去大廳告訴參宿,我馬上就到。」
  
  她幾乎是飄著出去的,只恨背上沒有翅膀,不然她馬上就可以飛起來。
  
  白虎關上門,走去牆邊,忽地伸手輕觸了一下壁上的夜明珠。面前的牆壁轟然分開,臥廳裡赫然又多出了一間暗室!他執起案上的燭火,悄然走入暗室。原來暗室裡四面牆壁都做成了書櫃,從屋頂一直到地面,牆壁上有無數的書!
  
  他看也不看,直接轉身,走向角落裡的一個獨立在一邊的小櫃子。燭火通明,將櫃子上一排排的書映得清楚。櫃子一共分為兩層,卻見櫃子上方刻著幾個字——『十二地支』,櫃子下層刻著——『海外仙山』。
  
  白虎飛快地從下層櫃子抽出一本書,卻見封線是血紅的,封皮呈漆黑的顏色,上面寫著『海外仙山流放仙人錄』。他翻開書,迅速掃了幾眼,漸漸露出一絲笑容。
  
  海外仙山,流放仙人,這些不過是尊稱罷了。他們和十二地支的地位差不多,在麝香山諸神的眼裡,他們都是私自修煉得道,卻又沒有資格進入神界的精怪。
  
  流放仙人裡,有的是妖仙,有的是人身修煉,花了大半生的時光去煉道,自以為成神,卻不被麝香山承認,只因他們多數行為乖僻,情慾難泯,不合神界操守。於是被流放,去到極遠之地,那裡只有遼闊的山脈。海外仙山不過是個好聽的稱號罷了,其實不過流放地而已。
  
  這些所謂的仙人,不被承認,滿腹的憤懣無處發洩,卻又不甘自己千年多的道行,不屑淪落為十二地支那樣橫行作惡的妖魔。便只好佔山為王,時不時去周邊的凡界顯露一番真身,強索香火信仰,以求洩憤。
  
  但這些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流放仙人裡面,有一個特殊身份的人……
  
  白虎將書合上,熄了燭火,轉身步出暗室。
  
  大廳上,參宿滿心焦急地等待白虎的到來。客人已經等了半個多時辰了!他偷偷瞥一眼坐在上座的兩男一女,見他們並無異樣神色,不由鬆了一口氣。
  
  一共三個客人,從他們散發出的氣息來看,非妖非神,也不知是什麼地方的高人。參宿不敢亂說一個字,只能恭敬地一遍一遍給他們添茶。直到添了第五次時,坐在左首的面容清冷的男子忽然開了口。
  
  「白虎派人將我們請過來,自己卻遲遲不現身,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的聲音極沉,甕甕地,言語裡微露惱意。
  
  參宿賠笑兩聲,正絞盡腦汁苦思如何回答,卻聽坐在正中的那個女子銀鈴般地笑了起來。
  
  「百里,你太心急了。這裡的玉露茶如此清香,就是再多等上兩個時辰又如何?」
  
  被稱做百里的男子立即噤聲,神色間似乎對那女子頗為忌憚。
  
  參宿悄悄哀歎了一聲,有些感激地望向那女子,卻見她穿著紅白相間的衣裙,上面繡了許多花紋,乍一看花團錦簇,很搶眼的模樣。但古怪的是,她的裙擺很短,兩條潔白的小腿毫不忌諱地露在外面,腳踝上還纏了無數銀圈,微微一動便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參宿見她兩條腿形狀優美,膚色瑩白細膩,忍不住一陣臉紅,急忙轉移眼光不敢再看。耳邊聽得她又笑了兩聲,膩聲道:「害羞麼?你們這些神不是對色沒有感覺的嗎?原來都是假正經。」
  
  見她這樣說,參宿正了神色望向她,打算好好解釋一番。但一見她的臉,只覺滿目艷光,幾乎無法逼視。他竟連她的五官如何都沒看清,只感覺雪白中有兩丸澄若秋水的漆黑眸子在他身上掃了一圈。他的臉一陣熱辣,難堪地垂手立去一邊,無論那女子如何挑釁都再不敢抬頭。
  
  那女子逗了半日見他都沒反應,不由笑道:「麝香山也好,印星城也好,怎的都是一些扭扭捏捏的孩子?就沒個大方的能看的嗎?」
  
  一直沒有說話的坐在右首的男子低聲道:「煉紅大人,請注意您的言行。」
  
  煉紅咳了一聲,漆黑澄澈的眸子調皮地轉了兩轉,滿臉的精怪靈氣。
  
  「知道啦,我不說話就是了。」她果然安靜地坐在那裡,再沒說一個字。看起來她倒有些忌諱這個叫她「大人」的部下。
  
  右首的男子起身走過去,對參宿恭敬地彎了彎腰。他有一頭朱紅的長髮,整齊地束在背後,越發顯得面如冠玉,長眉入鬢,是個頗為俊美的男子。
  
  「在下為煉紅大人的不當言行道歉,官人莫怪。」
  
  參宿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大廳外傳來白虎低柔的聲音:「閣下過謙了,是我管教部下不嚴,理應由我來道歉。」
  
  話音一落,煉紅立即跳了起來,風一般飛速竄了過去!參宿甚至連她的影子都沒捉住,只覺一陣環配丁當,膩香浮動,她居然已經站在了白虎大人面前!
  
  「白虎大人……!」參宿駭然,喃喃地喚著他。
  
  「你就是白虎?當真?」煉紅笑吟吟地問著,卻分明不相信這個弱似女子的秀雅男子是四方之首。她可記得清楚,前代和前前代白虎之神都是威武英偉的大丈夫!眼前這個人,連笑容都是透明柔弱的。可能嗎?白虎之神是這種德行?她才不相信!
  
  「煉紅大人!」左右首兩個男子都站了起來,氣急敗壞地喊著她。右首的紅髮男子急忙上前,對白虎行了個禮,沉聲道:「見過白虎大人!」
  
  白虎勾起嘴角,定定看著眼前這個艷光四射的女子。就是她了,狼族妖仙煉紅,三千年前被稱為麝香山的禍水,果然名不虛傳,就連現在被稱為神界第一美人的暗玄武墨雪也不及她一半。
  
  這個曾經連麝香王都能迷惑的絕色妖仙,即使過了三千年,生了一個混血的半神,卻依然不減當年風采。那雙誘惑天地的三瞳眼……難怪參宿根本不敢看她,只怕道行淺的小神祇看得一眼便會心神紊亂吧?
  
  「在下白虎之神,各位仙人肯屈駕前來印星城,令我門檻頓生光輝,在下感激不盡。」
  
  他輕聲說著,款款伸出手去,將盯著他看的煉紅引去上座。她雖再沒口出妄言,神色間卻沒有一點尊敬之色,全然的好奇與不可置信,死死地瞪著他看。
  
  紅髮的俊美男子一坐下就拱手說道:「在下青楊山鳴香,這位是百里,我們同為煉紅大人的部下,一直追隨她左右。」
  
  與神界結構不同,青楊山那裡的流放仙人是一夥一夥分開相處的,互相不干涉,各自盤踞著一小塊領地,佔地為王。煉紅是資格極老的妖狼,在那裡威望相當高。但所謂百聞不如一見,今日見到這個曾令麝香山風雲突變的禍水,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看她的眼神,她當真什麼都不在乎了麼?
  
  當初剛成新神的她無緣無故誤闖麝香山,結果被麝香王軟禁起來,放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了身孕。這件事情一直是麝香山的禁忌,是麝香王無法抹消的污點。她生出了孩子之後便立即被定罪為失去神格,強行驅逐去青楊山,永世流放在那裡不允許再回來。
  
  她的孩子,就是現在的日官,那個繼承了麝香王的智慧與她妖狼一族占卜能力的半神。司日少年時曾經驚艷整個神界,他的容貌與煉紅如出一轍,是神界眾多女官仰慕的對象。但麝香王的一句話令他被生生毀去容貌——「這張臉是禍害,美色最誤修行,他道行尚淺,日後難免被惑,不如毀了吧!以免再生事端。」於是他被神火焚去絕色容顏。
  
  白虎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煉紅,看她這種神情,恐怕是什麼都不知道吧?自己的孩子生來便因為血統的問題被諸神排斥,最後不得不避去妖狼的嫣紅山不問世事……她若知道,怎會有如此滿不在乎的眼睛?妖仙煉紅當年可是出名的難纏啊。
  
  「白虎,你讓手下急急把我們叫來印星城,不會就為了讓我們喝新鮮的玉露茶吧?」煉紅見他遲遲不說話,不由開始不耐,眉頭皺了起來,眉眼間終於多了一些符合她身份的威儀。「而且我不記得我曾和印星城有過什麼瓜葛,你說有要緊事相商,事關我的兒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日官沒有在麝香山嗎?」
  
  白虎輕笑一聲,「夫人在海外仙山得享清福,自然不問世事,是我鹵莽了。但夫人你心境澄明,或許是不願意再插手這些世俗之事了吧?」
  
  是真的嗎?她的風輕雲淡。是時間長久的流逝造成的麻木,還是當真忘記了?他想弄個清楚……
  
  「日官早已隱居嫣紅山,明言再不插手神界事務了。」
  
  一句話讓煉紅臉色陡變,目光頓時凌厲起來,妖嬈的三瞳眼深處散發出幽綠的光澤。方纔的嬉笑神色瞬間就不知道跑去什麼地方了。
  
  「告訴我原因。」
  
  她冷冷地說著,全身都發出森冷的氣息。鳴香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皺眉,深深瞪向白虎。過了三千年,煉紅好容易才將麝香山的事情忘了,這個白虎為什麼突然又提起她的傷心事?
  
  白虎柔聲道:「夫人是真不知道原因,還是不願意面對?」
  
  一句話讓青楊山三個人都震了一下。百里和鳴香立即起身想阻止白虎再說下去!如果煉紅大人的怒氣被撩撥起來,後果是非常可怕的!傷口已經在漫長的時間裡漸漸癒合,她也漸漸忘記以前的事情,會說會笑。他們都是寧願煉紅大人每天無聊地與人開玩笑,也不願她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白虎大人!請你……!」
  
  「住嘴,鳴香。」
  
  鳴香急切的聲音被打斷了,他駭然地回頭望向煉紅,卻見她雙目冰冷,定定看著似笑非笑的白虎,一個字一個字說道:「是因為,他是我的兒子……?」
  
  白虎輕歎一聲,將司日被五曜排擠被迫隱居嫣紅山的事情說了一遍。他發現,只要一提起麝香王,煉紅的身體就會顫抖一下,眼睛裡怨氣愈加濃厚;說到司日因為血統不純只屬半神,所以自小被人排斥的時候,她的眼睛裡開始有東西閃亮,搖搖欲墜。
  
  「……夫人,你如此聰明,自然明白我請你來的意思。你有什麼意見,我洗耳恭聽。」
  
  說完,白虎就靜靜看著她慘白的臉,再沒說一個字。
  
  煉紅思潮翻湧,那一個瞬間,自己好像回到了幾千年前,在麝香山的點點滴滴。眾神痛恨她引誘了他們心中的神聖,但只有她知道,麝香王對她是如何的。她是個妖,原本她不信自己成不了神,斷絕情慾並非難事。可是,妖果然無法成神,連神都會迷惑,何況她一個小小的狼妖?
  
  姑且不論他是三界之首,風華絕世。單一個男人對她如癡如醉,神魂顛倒到一天都離不開她,這樣的誘惑,她怎麼可能抵擋?纏綿,懷孕,生子。她可以不在乎別人是怎麼看她的,本以為只要他就好,但她卻被狠狠地背叛了!那個男人!他居然在她生下孩子第二天就高高在上地叱責她「放縱情慾,不知恪守。故流放至青楊山,永生不得出世。」……
  
  她的眼睛裡陡然燃起最深沉的火焰,那種憤怒令她的眸子如同鬼火一般陰森。
  
  他如何對她都不要緊,是她自己笨,居然會相信一個高傲的神!但他不該這樣對待司日!那是……他的孩子啊!他怎麼可以?!
  
  可笑,她居然能以為自己忘記這些事情了。原來她根本不是忘了,只是上千年過來,不去想它,便以為沒有存在過。原來,她的心,這顆已經硬若鐵石的心,依然能夠被重創。這種痛深入骨髓,將她的所有平靜假面無情劃破,報復的獠牙霍霍作響。
  
  「煉紅大人!傳聞五曜雖然冷漠,卻也不是卑鄙之徒,大人豈可妄信一家之言?!請三思!」鳴香見她那般神情,心頓時灰了大半,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勸慰。
  
  她冷笑一聲,如同不聞,轉頭厲聲道:「你說五曜已經死了三個,那剩下的兩個呢?!在哪裡?!」
  
  白虎微微一笑,「煉紅大人,你聽過十二地支吧?五曜的司土鎮明有十二隻大妖魔,非常棘手,你有辦法對付嗎?」
  
  「卡」地一聲,硬玉做的茶杯在她手上輕易被捏成了粉末。鳴香和百里互望一眼,無聲地垂手立去一邊,再不敢勸慰什麼。
  
  「十二地支?」她大笑,「什麼雜牌都可以自稱妖仙麼?我倒要去會會!」
  
  白虎垂下眼睛,遮去眼裡的光芒。棘手的十二地支,現在解決了……
  
  耳邊忽然傳來奎宿的聲音,他立即聽出這是密音術,只有自己能聽見他的聲音。
  
  「白虎大人,屬下已經查到玄武大人與清瓷的行蹤。」
  
  他挑起眉毛,示意奎宿繼續說。
  
  「清瓷已經醒過來,現被玄武大人用術囚禁,企圖將暗星的魂魄強行拉出。但似乎一直沒有成功。清瓷看上去非常痛苦的模樣。」
  
  哦?是這樣……
  
  白虎轉轉眼珠,用密音吩咐道:「不要管玄武,讓他去拉魂魄。你馬上去小廳,替我擺法陣,我要找暗星現世的身體。」
  
  他不會失敗的,暗星,總會是他的囊中之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11 PM

   第三章
  
  ——這充滿情慾的紅塵,到處是陷阱。她大方地將他領進來,卻在他迷路的時候企圖逃逸。
  
  ****
  
  曼佗羅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星光璀璨,令人眩目。她竟不知何年何月,只覺嚴寒入骨,整個身體都凍成了冰。過度的寒冷令她有些暈眩,那蕩蕩的銀色天河,彷彿旋轉著要砸下來一般。
  
  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吐出一口氣,濃厚的白霧纏繞在臉龐周圍,讓她恍惚。胸口很悶,似乎有一個東西重壓在上面,幾乎無法透氣。她伸手去推,本以為是太冷導致的幻覺,可她卻推在了乾冷結冰的衣服上。
  
  有一個人趴在她身上……?!
  
  她大驚,下意識地拚命掙扎著,將那人用力推下去。一推之下,那人毫無反應地栽倒一旁,「咚」地一聲,竟好似麻袋一樣。
  
  曼佗羅驚疑不定地飛快坐起來,所有的回憶頓時如同潮水一般湧上:地下冰城崩潰、朱雀散魂……她當時雖然處於昏厥狀態,但並非失去所有的意識,只是苦於不能開口睜眼,心裡卻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的。
  
  朱雀是四方之一,真正的神,神散魂的力量足以摧毀一個小城鎮。因此那個時候,她已經不抱活著的希望了。但她依稀記得,有個人一直死命抱著自己,用身體替她擋去一切崩潰墜落的冰塊。地下冰城劇烈震盪,本就虛弱不堪的她很快就暈了過去,後來發生了什麼她完全不知道。可是這不表示她就不清楚到底是誰拚命救了自己。
  
  辰星!
  
  她好像突然才反應過來剛才被她推下去的那人是辰星!天爺,他該不會……死了吧……?她急忙將辰星扶起來,用力搖晃,大叫道:「喂!辰星!快起來啊,別嚇我!你……你怎麼了……?」她叫了半天都沒反應,不由越來越心慌,渾身都開始顫抖,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恐慌。
  
  就著妖異的星光,她忽地發覺有什麼事情不對。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她的目光順著自己凌亂散在胸前的頭髮往下蔓延——一片觸目驚心的紅。那是已經結成冰的血跡,她整個身前都沒能倖免。
  
  曼佗羅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在一瞬間,周圍突然安靜無比,她急促的呼吸聲聽起來刺耳猙獰。她慢慢地,抬手,往胸前按下去。不痛,沒有感覺,那就是說……受傷的不是她。
  
  她低頭望向趴在地上如同死人一樣的辰星,顫抖著將他散亂在背後的頭髮撥開。他的正背心有一塊拳頭大小的血洞,傷口周圍的衣服已經破爛,血跡也早已結冰。但顯然傷口遠沒有看上去傷害度那麼小,因為她清楚地看到貼近他胸口的地面上已經染上了稀薄的紅色。他的整個胸膛很明顯是被貫穿了!
  
  這樣嚴重的傷,還可能活麼……?
  
  她呆在那裡,腦子裡忽然一片空白,只覺寒風蕭瑟,自己漸漸在風裡化成粉末。先前的景像一一在眼前浮掠,他竟是寧可自己受如此重的傷,也要將她護在身前麼?依稀記得那人近乎凶狠的擁抱,一把將她扯過去,死死扣在胸口。
  
  她覺得自己無法呼吸,天河砸下來,將她淹沒;雪山倒塌,將她吞噬。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個時候,她再不明白,那她就是天下最笨的白癡了。
  
  曼佗羅怔怔坐了很久,一直到身體涼透,被冰雪染濕的袖子結成冰,硬邦邦地撞在手腕上,彷彿他曾經拉著她的袖子無聊地笑。
  
  她忽然捶地而起,對著生死未卜的辰星厲聲道:「我不管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要是敢在我面前這樣死掉,我就一輩子唾棄你!永遠都看不起你!你給我聽仔細了!」
  
  說完她一把抹去不爭氣的眼淚,吃力地將辰星從地上拖起來。這樣一個大男人,站起來比她高一個多頭,她無論如何也拖不動他。手裡摸到他冰冷僵硬的身體,她更是心慌無法抑制,只盼這是一場噩夢,醒過來辰星依然無賴地對她笑,對她說不正經的玩笑話。
  
  就這樣半拖半拉半背,花了好久才走了一里不到,她又冷又累,身體早已超過負荷。可是心裡有一種倔強的勁,她以前從不知道自己固執如斯。
  
  哪怕他早已沒了心跳,沒了呼吸,身體已經開始僵硬,她就是不放棄。他或許已經死了這個念頭,她嚴禁自己想起,哪怕只有一絲。
  
  「你這個混蛋!」她累到虛脫,眼淚忽然衝上,眼前一片模糊,忍不住嘶聲吼了起來,「誰要你好心來救?!你這不是讓我背負弒神的罪名一輩子不得安生麼?!誰要你對我這麼關心?我不要還不行麼?!你若早說,哪怕我一直找不到沙茶曼我也不來拜託你了!你以為自己是神了不起啊,你以為自己是金剛身啊?!」
  
  「我告訴你,你要是死了,我永遠都不原諒你!你要是有點骨氣就馬上給我睜開眼睛!我再不要見你了!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曼佗羅要是再跟著你,就讓我墜入地獄不得好死!」
  
  她的聲音到後來變得淒厲,夾雜著哭音,在曠野中聽起來異常刺耳。月光是幽幽的藍,他們的影子在冰雪上越拖越長,一步一步地走,彷彿隨時都會跌倒再無法爬起來。
  
  她也不記得到底走了多久,一直到荒原盡頭晨曦微露,天邊早霞嬌艷。她的身體早已不聽自己使喚,只知道慢慢往前挪。要去什麼地方她也不知道,但她不能停下來。停下來,她就要接受這人已死的事實,那會讓她當場發瘋的。
  
  陽光撒了下來,地面上的冰雪頓時發出耀眼的光,她的眼睛刺痛無比,卻再流不出眼淚。
  
  一陣風呼嘯而過,風中依稀有耳語,好像對她說著什麼。曼佗羅忽然停下腳步,驚愕地豎起耳朵去聽。
  
  「……往東方走……往東方走……那裡有水之精華……」
  
  她隱約聽見這些話,卻無法聽得真切。忽地一聲鳥啼,頭頂飛過一隻黑色的烏鴉,慘綠的眼睛緊緊盯著她,似乎在對她說話。
  
  「……快去……十二時辰之內,在神的身體化為虛無之前……快去……」
  
  她已經顧不得去想為什麼這只古怪的烏鴉會告訴她這些事情。東方!水之精華!十二時辰!
  
  她甚至來不及對烏鴉說一聲謝謝,只憑空吹了個響亮的口哨。那是貓妖一族對鳥族的特殊語言,專門表示感謝的。她走得飛快,有了希望令她突然就充滿了氣力。
  
  烏鴉對空淒厲地啼了一聲,啪啪拍著翅膀迅速地飛走。
  
  遙遠的麝香山,鎮明終於露出安心的笑容,回頭對非嫣笑道:「看樣子我派出的探察使者沒有偷懶,辰星有救了。」
  
  非嫣挑起眉毛,「我看他不光是有救了,馬上還要大享艷福吧?」
  
  雖然只正式見過一次那個司水的辰星,但她對那人的無賴和痞勁可是印象深刻。曼佗羅那個半妖小姑娘道行還淺,很可能一救生情,被那無賴接去川水宮做女官。她都聽說了,只有川水宮的女官是辰星從凡間帶回來的,一律是對他傾心的女子。做神能做到他那種樣子的,當真不容易。
  
  鎮明揉揉她的頭髮,似笑非笑,「妖都是很難纏的,一個狐狸精就如此,何況那少女是貓妖?你還是先擔心印星城這裡吧。」辰星雖然喜歡調笑,但卻是一個盡職的神,一旦恢復神力,必然趕來相助,他不用擔心什麼。「眼下,就希望那貓妖少女能夠堅持到水之精華處。她若救了辰星,便是麝香山的恩人,我必然還她恩情。」
  
  非嫣低聲一笑,沒有說話。還恩情……?她瞥一眼案上的青銅鼎,裡面的水發出漆黑的色澤,在劇烈地翻滾著,好像沸騰了一樣。暗星已經墜入世間,未來撲朔迷離,他怎能說的如此有把握?
  
  唉,她這該死的狐狸的直覺,為什麼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呢?
  
  ****
  
  水之精華。曼佗羅第一次聽說這種東西,完全不知道它長什麼模樣,大小多少。
  
  她半背著辰星,一直往東方走,從白天走到日落,入目只有枯草和冰雪。至於什麼是水之精華,她完全沒有頭緒。眼看又翻過一個小山坡,眼前是大片荒原,這樣的景像她已經看到麻木。想像中的水之精華怎麼都不出來,她都快要絕望了。
  
  一夜又過去,眼看十二個時辰的界限就要到了,眼前卻依然是無邊無際的曠野。曼佗羅再支持不住,肩上的辰星漸漸滑落,她也跟著癱軟在地,覺得自己快要死掉。
  
  晨光漸亮,當第一道陽光穿透雲朵打在草尖上的時候,曼佗羅驚恐地發覺辰星的身體開始變透明了!不斷地有淺碧色的熒螢光點從他身體的各處緩緩溢出來,漸漸地,她幾乎可以透過他的身體看清他身下的冰雪!
  
  她神魂俱滅,顫抖著狂亂地將他抱起來,大顆的眼淚潸潸而下。「辰星!辰星!你快活過來啊!求求你別死!我錯了!一切都是我做錯了!我不該硬是跟著你!我不該讓你老是擔心我!你別死別死!我以後再不跟著你了!」
  
  她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忽地將他丟下,從袖子裡掏出之前辰星給她防身用的匕首。
  
  「好!你要是死了,我就還你一條賤命!也好過我以後活得不安生!」
  
  她舉起匕首,對準胸口便要紮下去。但連日的奔波和疲勞讓她眼前忽然一陣金星亂竄,手一軟,竟連匕首也握不住,整個人猛地往地上栽下去,腦袋「咚」地一聲砸在地上。
  
  頭昏眼花,她吃力地想爬起來,一抬頭,只覺日光分外刺眼,好似周圍都充滿了那種耀眼的白色光芒。然後,身體下面忽然一空,彷彿平地突然出現了一個大坑,她來不及叫一聲便迅速往下墜落。
  
  墜落,墜落,然後是大片溫柔之極的暖洋洋,舒服極了。
  
  她忽然聽不見一點聲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從激烈到平緩,漸漸安靜下來。她一點力氣都不想使出來了,太舒服,好像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剛出生被母親抱在懷裡時那麼溫柔的感覺。
  
  心頭陡然掠過一絲恐慌,她急忙睜開眼。辰星呢?!
  
  睜眼只見上方搖晃流動的藍天,她竟好像是躺在很深很深卻清澈無比的水裡仰頭望天。更讓她驚訝的是,水面上有一層熒熒的碧色光澤,很像剛才辰星身上溢出來的。
  
  曼佗羅奮力地往上游去,良久才浮出水面。她來不及去仔細想為什麼在水裡沒有呼吸困難的情況,轉頭急切地四處尋找辰星的身體。一回頭,就在水面上看到了他的身影,他那被貫穿的身體半漂浮在水面上,傷口處聚集了大片碧綠的光芒,而他整個人看上去再不是透明的。
  
  這個發現讓她歡喜欲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這裡難道真是所謂的水之精華麼?他們是怎麼到達這裡的?不不,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辰星有救了!
  
  她飛快地游過去,不敢擅自碰他,只好浮在一旁仔細看他的傷口。那原本血肉模糊的傷口漸漸痊癒,血跡消失,傷口處的皮膚竟然開始變得平滑如初。曼佗羅激動到發抖,終於伸手去輕輕碰他。
  
  手指一觸到他的胸口,立即感覺到他的心跳,雖然很虛弱,卻那麼真實。哦,感謝所有的神明,感謝上天!他活過來了!她這輩子從沒有像現在這麼虔誠地感謝過神。眼淚已經流出來,她卻已經不知道了,滿臉都是開心的笑。
  
  碧色的光芒漸漸弱下去,辰星的傷口終於全部痊癒,看上去好像睡著了一樣。曼佗羅屏住呼吸,死死地看著他。那秀長的睫毛忽地微微顫抖了一下,他睜開了眼睛。
  
  他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眼神茫然空洞。下一個剎那,他暴然伸手,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你沒事吧?!」
  
  他吃力地問著,喘息劇烈,彷彿很痛苦的模樣。但那雙眼卻亮到可怕,充滿了一種讓她心驚肉跳的神采。方纔的興奮煙消雲散,她突然有一種想馬上逃走的慾望。這樣的眼神,讓她恐慌,然後產生抗拒。
  
  「我……沒事……」她喃喃地說著,將手抽了回來,卻不看他,說道:「既然你沒事,我也放心了……這次是我連累你,很抱歉。我以後再不纏著你要你找沙茶曼了,她的事情我一個人來解決……你好好休息吧……那……那個……」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尷尬無比,只好拍拍手,輕道:「這裡是水之精華,你又是司水的神,一定很快就能痊癒。我就不繼續打擾你了……我,要回去了。……後會有期。」
  
  她逃一般地轉身就游向岸邊。是她的錯嗎?招惹了一個神,現在挽回應該不遲吧?他畢竟是神。
  
  「等……等一下!」
  
  辰星在後面急切地叫了起來!「為什麼要走?曼佗羅!」
  
  她如同不聞,逃命一般地上岸。她對這種事一向懵懂,興趣也不大,哪裡來的本事引誘神?是自己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奇怪,以前為什麼一點都沒看出來?好蠢的曼佗羅!
  
  「曼佗羅!我救了你,你想不報恩就跑?」
  
  這句話讓她頓時火了,轉身吼道:「你知道我背著你跑了幾天嗎?你知不知道你早就沒氣了?!我差點都要賠一條命給你,你還說這種話?!好沒良心!」
  
  吼完卻見辰星站在水裡對她笑,依然是一臉的無賴模樣。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自然知道,這裡是距曼佗羅城極遠的水之精華地。說明白一些吧,曼佗羅,我們倆這賬是算不清了。到底是你欠我還是我欠你?不如這樣吧……」
  
  他忽地正色望向她,輕道:「跟我回川水宮吧,我會將裡面的女官全部遣散,就我們倆,到時候慢慢算這賬。如何?」
  
  曼佗羅吸了一口氣,說出來了!他終於說出來了!於是她想也不想地拒絕:「不要!我對你的川水宮沒興趣,對麝香山也沒興趣。我要回曼佗羅城了!這賬就算了吧,我沒精神和你慢慢算了!」
  
  就這樣吧!她再不想和這個司水之神有什麼關聯了。她決絕地轉身,再不看他一眼。
  
  「曼佗羅!」
  
  身後傳來辰星急切的呼喊,然後是劇烈的咳嗽聲,一聲比一聲強烈,幾乎要將心肺都咳出來一般。
  
  她再冷血,也沒辦法走下去,只好趕緊轉身奔過去看他的情況,是否傷口沒有完全痊癒?
  
  辰星神色痛苦地捂著胸腹間,臉色慘白。眼看曼佗羅急急奔下水來看他,他陡然不顧一切地抓住她的胳膊,死也不放。
  
  不,他好不容易正視自己,怎麼可以讓她就這樣走了?這充滿情慾的紅塵,到處是陷阱。她大方地將他領進來,卻在他迷路的時候企圖逃逸。這分明是要他的命。
  
  「曼佗羅……別……不許走!」
  
  他吃力地,厲聲地說著,五根手指緊緊嵌入她的手腕內,恨不得就這樣將她藏起來,封起來,無論如何也不放她走。
  
  「別走!」他喘息著說,嘴角有鮮血流出來,染紅了清澈的潭水。
  
  曼佗羅駭然地看著他一口一口噴出血來,卻死死扯著她,那種堅決讓她害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要是走了……我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你……將你那戲班子滅了!」
  
  撂下這樣一句狠話,他再支持不住,一頭暈倒在水裡。胸口的傷只是癒合了表面,他這樣一激動,內裡頓時又裂開。痛徹心扉。
  
  曼佗羅默然地將他從水裡扶起來,靠在岸上,凝視良久。
  
  「我就照顧你一直到你傷勢完全好吧,也是我欠你的。之後,你再說什麼,我都不會留下來了哦。辰星,你真是個狡猾的混蛋。」
  
  一聲輕歎,化做潭面白色的霧氣,漸漸消散,不留一點痕跡。
  

  
   第四章
  
  ——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
  
  ****
  
  辰星再次甦醒過來,已經是六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他只覺胸口的傷處一直被流動的水之精華沖洗著,似乎有人不停舀水潑在自己身上。他忽地一顫,猛然睜眼,立即看見曼佗羅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還有那一頭豐澤艷麗的紅髮。
  
  一時間,他竟分不清這是他方纔的夢,還是現實。前塵舊事在瞬間襲上,回憶裡初次相見之時,她的眼睛也是這般溫柔,比天上任何的星子都明亮。他忍不住動容,伸手用力捉住她的手腕,放在臉旁細細摩挲。
  
  是的,她的溫柔一定是為了他。這樣一個暴躁天真的丫頭,卻有一雙溫柔的眼睛,如果不是動了情,恐怕海枯石爛她也不會有這種眼神。他認定,自信之極。方纔的陰霾一下子掃空,他突然開心起來。加上曼佗羅柔順地任他捉著她,更讓他鬆了口氣。
  
  「……是誰教你來找水之精華的?你怎麼知道水之精華能救我?」
  
  他低聲問著,卻不坐起來,安心地躺在潭水裡,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想放開。
  
  曼佗羅已經被他剛才狂噴血的景象嚇住了,不敢再刺激他,只好任他抓著自己,輕道:「我好歹是半個貓妖,可以聽懂其他動物的語言。當時我以為你真的死了,幾乎就要絕望。但有一隻烏鴉告訴我東方有水之精華,要在你身體化為虛無前到達,這樣你就能活過來。我就這樣找過來了。」
  
  辰星想了一會,才道:「我知道了,烏鴉必然是鎮明派出來探訪我的使者。東方雖然有水之精華,但一般人和妖是根本看不到的。若非當時我的身體還沒消失,保存了一些靈力,讓水之精華出現,你就是再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的。」
  
  曼佗羅點頭,低頭看他的傷,輕道:「你……傷怎麼樣了?還痛麼?」
  
  辰星笑了起來,乾脆一鼓氣坐起來,不愧是司水的神,坐在水面上就如同坐在平地上那麼容易。
  
  「死不了!既然我能活,傷就可以好。現在已經沒事了!你放心吧。」
  
  半晌,他忽然握住她的另一手,包在掌心裡,溫柔地看著她。這樣的眼神令她渾身一顫,辰星從來都是無賴的模樣,忽地露出這種正經專注的樣子,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曼佗羅,我知道你為了救我吃了很多苦,謝謝你。」說著,他將她的手拍了拍,又笑道:「不過,不管怎麼說,我剛才和你說的話是認真的。你願意麼?」
  
  他不信,她會拒絕自己。他認定她會逃是因為羞澀,堂堂司水之神,低聲下氣地請求一個小丫頭跟著自己,她會拒絕才有鬼。
  
  向來都是女子纏著他,他也從不拒絕,只因為他認定這些都是成神的試煉。刻意地迴避與冷漠都是欺騙自己,心中無慾,自然什麼都不怕。於是他的大方之名傳遍神界,連麝香王都頭疼。他一直都這樣過來,從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
  
  只是,那天卻被這個小丫頭一語戳破了罩門,過於在意就成了刻意,他竟然沒發覺自己這致命之處。這般反覆強調自己不怕,故意招惹眾多女子,若不是心裡有鬼,何須如此?原來他只是怕,怕自己會被引誘,怕自己失了神格,這樣故意裝做不在乎,這樣趁別人引誘自己之前先將對方降伏,好求得安心。
  
  他一開始就錯了,錯到離譜。於是第一次,他完全地反省自己,從沒這樣專注地看著一個人。看她如何處事,如何笑,如何說話,如何抱怨,如何……嫵媚。
  
  原來看久了一個人,果然是會中蠱的。她的整個世界是鮮活,是生動,與千年如一日死水一般的麝香山完全相反。也或許他這個人本身就是不安分的,渴望這種新鮮,世俗的毒,他中得太深,已經無法擺脫。
  
  既然無法擺脫,那就放肆地沉淪!什麼神,什麼無慾,什麼清淨,他都可以不要了。做一個人,做一個妖,一定快活得多。但一定要是和她一起。
  
  「曼佗羅,你若不想與我去麝香山,我們便一起離開這個神界,好麼?去深山也罷,海邊也可以,就算你想去嫣紅山或者無塵山我都沒意見。」
  
  不想離開她,竟然是這麼不想離開她。地下冰城的生死一別,他的心已經死過一次,剮心的苦楚,他不想再來一次。他終於也如其他眾生,這般渴望幸福。
  
  他定定地看著她,等她回答,等她露出笑容。
  
  但,他等了很久很久,卻等來了她的拒絕。
  
  「辰星……」曼佗羅企圖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握得太緊,她抽不出來,於是只好斟酌著說道:「我……沒有離開曼佗羅城的打算……而且,你是神……神就該待在麝香山。我歡迎你隨時過來看我……但我想……我們沒有必要……那個……一起離開什麼的……」
  
  辰星怔了半晌,似乎不能相信她是在拒絕。良久,他忽地一笑,將她的手放去唇邊,細密地吻上去,一邊說道:「你在騙人……你這個小騙子……你若不動心,為何不顧性命地救我?說謊的妖精……」
  
  曼佗羅再無法忍受,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正色道:「你不要搞錯!我救你是因為你救我在先!知恩不報那是壞蛋才會做的事情!你若因我丟了命,我也會賠你一條命!但這並不是因為我喜歡你或者什麼的!」
  
  她說完,站起來想走,一邊又道:「我看你是因為受傷所以神智不清了,好好休息吧!看上去你也無大礙,我這就走了!保重,告辭!」
  
  荒謬,她曾做了什麼讓人會錯意的事情麼?這個神太奇怪了,先前無賴的像個痞子,後來又突然變得正經,一天到晚跟她說一些大道理,她本以為他真是個無慾的神!
  
  剛走沒兩步,胳膊卻又被人捉住了,辰星陰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說的當真?當真從未……動過心?」
  
  她昂然道:「沒有!就算我喜歡誰,也絕對不會是神!不會是你!給我放開!」
  
  她一把摔開他,飛快地往岸上走,逃命一般。
  
  辰星只覺天地在瞬間翻轉過來,萬種顏色在眼前飛快掠過,擦出劇痛。
  
  她從沒喜歡過,從未!這樣放肆地,天真地將他領入俗世的人,這樣令他慾望生根的人!他拋棄一切,只想捉住一點什麼,或許是幸福,或許是快樂。或許是美好。他覺得再努力一點,努力一點就可以確實地捉住它們!
  
  世間的一切都是那麼虛幻無常,是她牽著他,帶他進入了萬丈紅塵,他迷路了,彷徨了,她卻離開了……他虔誠地伸出手去,卻什麼都沒捉到。
  
  「曼佗羅!」
  
  他暗啞地喚她,忽地換成嬉笑的姿態,「我只是開玩笑而已啊!你跑什麼?好個沒膽的丫頭!你以為我真會喜歡你麼,我可是神!快回來,我們歇幾天,然後我帶你去找你姐姐!」
  
  別走,別走!別拋下他一個人!第一次知道情慾的滋味,沒來得及嘗它的美好,卻嘗到了最苦的味道。他所有的氣力,所有的願望,統統砸入虛無裡,他不願去接受這個事實。
  
  別走!只要她不走,只要能回到以前的日子,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別走!
  
  他急切地看著她的背影,她在狂奔。迫不及待,逃離。彷彿張開翅膀的鳳凰,她不要他。
  
  「曼佗羅——!」
  
  他淒厲地叫著,雙手一揮,潭水瞬間洶湧,聚成一隻巨掌,一下子捉住那只順風而去的妖精。
  
  原來,她不要他。
  
  他幾乎痛得彎下腰去,怨恨與愛戀滋生繁榮,籐蔓把他圈圈纏繞。望著她驚恐無法動彈的模樣,他心裡有一種近乎報復的惡意。他從沒這麼恨過一個人,恨到想折磨死她,但她死之前,他得先把自己折磨死。
  
  七情六慾,原來是如此這般。他終於懂了。
  
  「曼佗羅……」他湊近低語,靜靜看她蒼白的臉,隱約中,她的容顏與初次相見時的神情交錯,雙眸溫柔若水。
  
  他忽地恨然張口,對著她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甜腥的血味緩緩在口中蔓延開來,他死死地咬住她,怎麼也不放。
  
  「曼佗羅……我恨你……我恨你!」
  
  他喃喃地說著,手指如蛇,探入她衣服裡。撥開,撕裂。
  
  ****
  
  青龍攏著袖子,在迴廊上慢吞吞地往前走。在拐角處,大風忽起,砸了他一頭一臉的雪花。他有些無奈地撥去頭髮上的碎雪,忍不住仰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
  
  下午還晴空萬里,到了傍晚時分卻又下起暴雪。這種奇詭的天氣,也只有在印星城這種到處漂流的地方能見到了。恐怕是結界的不穩定造成了印星城新一輪的漂移。
  
  常常白日賞雪,夜間納涼;春日觀夏蓮映雪,秋景望楓葉蓋櫻花。自從清瓷撞破麝香山與印星城之間的結界,這麼些混亂的日子過來,他已經開始習慣印星城這種沒有規律的氣節了。它就像一縷任性的幽魂,每隔兩天便要發一次脾氣,從南到北,由西至東,全天下都要飄一遍才甘心。
  
  他也已經從開始的費力控制,到現在的放手觀察。有些事情總非神力所能更改,便讓它們自由自在地去,自己也輕鬆一些,不是麼?
  
  忽地又想起方才去翔龍宮喚自己的參宿,他進去的時候,自己正無聊地躺在榻上看書。參宿沒多說什麼,只交代了白虎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讓他即刻前往虎嘯宮。他也有些詫異,自從白虎當上了四方之長後,基本就沒與自己有過什麼接觸,甚至連召喚了暗星的魂魄都沒告之他。
  
  他樂得清閒,反正本就對白虎這個滿腹鬼主意的人敬而遠之,這下更是放心大膽地過起閒人日子。但他不過問白虎的行為不代表他不知道這人暗地做了什麼手腳。朱雀突然死亡,玄武就此失蹤,這些消息傳來時,他震撼的幾乎就要奔過去問白虎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他還是沒有過問。
  
  白虎這個人,讓人發寒。青龍一想起他,背脊上便會寒毛倒立。四方之中,冰雪之神玄武最強大;朱雀有蠻力;白虎擅長秘術與招魂;而自己既不擅長戰鬥,也沒有什麼詛咒的本事,獨有一個讀心的本領讓其他四方對他不敢造次。
  
  是的,他可以讀心,任何人心裡的想法,哪怕是藏在最陰暗角落裡的一點念頭,他都能夠輕鬆讀見。但惟獨白虎這個人,他心裡想什麼,自己完全不知道。白虎的心底,沒有聲音,沒有波動,彷彿最深沉的死水。這讓他發寒,因此也對白虎顧忌異常。
  
  風聲漸漸停了,只剩滿庭雪光。雪花悄無聲息地墜落,那般輕柔的姿態,結了冰之後卻又是那麼堅硬。青龍瞇起眼睛。這,多麼像白虎這個人。他就連冷硬的時候,都帶著一種透明的脆弱。如此可恨,卻沒有辦法真正去恨之入骨。
  
  「青龍,你來的很準時。」
  
  正殿上,白虎笑吟吟地看著他,柔聲說道:「我一直忙著曼佗羅城的事情,也有一段時間沒見你了。一直讓你操心印星城內的事情,真是過意不去。」
  
  青龍淡淡瞥一眼,見他笑得溫和,琉璃珠似的眼睛裡卻是冰冷一片,心裡頓時一凜,只覺渾身的血都涼了下來,頓生厭惡。
  
  「哪裡,大家都是為大業出力。說到辛苦,我這個閒人哪裡有你操心多?」
  
  他不著痕跡地順著白虎的話說,暗地裡嘲諷。白虎卻好似不聞,眉毛也不動一下。
  
  「今天讓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白虎輕柔地說著,一邊裹緊身上披著的黑色裘皮。他一向柔弱,天氣寒冷會讓他異常不適,因此西方七宿都把自己的主子當陶瓷似的捧著生怕出什麼問題。
  
  「奎宿,將情況告訴青龍大人。」他吩咐著身邊的部下,然後捂著唇咳嗽了幾聲,臉色有些發白。
  
  奎宿垂首道:「啟稟青龍大人,白虎大人一直吩咐屬下在沿途去往曼佗羅城的大小路段尋找玄武大人。屬下幸不辱命,在距麝香山三百里的雀尾山找到了玄武大人的蹤影……」
  
  青龍沒等他說完,便激動地站了起來!
  
  「當真?!找到玄武了?!」
  
  雀尾山?他為什麼會在那麼荒涼的地方?那裡……以前曾是妖獸麒麟的聚集地,自從初代麝香王將麒麟獸封為神獸劃入四方之後,那裡便成了空山,漸漸荒蕪,成為散妖與叛神佔據的死地。玄武怎麼會到那裡去的?
  
  奎宿面不改色,點頭說道:「屬下絕對不敢欺瞞,玄武大人的確在雀尾山,而且看上去暫時沒有回印星城的打算。屬下不敢勉強,只能偷偷觀察,發覺他身邊除了暗玄武墨雪大人之外,還有麝香山叛神清瓷。」
  
  又是清瓷!這個名字簡直是夢魘,怎麼甩都甩不掉!玄武他是不是被魘住了?為什麼他只要出意外,都是和那個已經半死不活的女人有關?!
  
  青龍沉下臉色,本想說些什麼,但一抬頭卻望見白虎似笑非笑的神情,他頓時將話吞了回去,只淡淡說了一句:「既然如此,那麼即刻派出人馬,將他們接回來便是。什麼叫不回印星城?只怕你看錯了吧。」
  
  奎宿頓了一下,剛要說話,卻聽白虎笑道:「青龍,這麼多年了,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護著玄武。也罷,我叫你來的意思,也不是空談些什麼。清瓷身上有暗星的半個魂魄,對印星城來說她現在非常重要,所以一定要將她安全接回來。但恐怕此舉會讓玄武不快,你也知道清瓷對他而言比任何東西都寶貴。」
  
  青龍在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原來如此,他是採用懷柔的策略麼?和玄武來硬的那就是自找苦吃,而且暗星的魂魄只剩半個,如果再遭到什麼破壞,恐怕白虎精心策劃許久的計劃就全部被毀了!他竟是將這個棘手的事情交給他麼?!
  
  青龍本能地就要回絕,他根本不想插手白虎所謂的大業!如果為了這事和玄武對立,豈是他願意看到的局面?
  
  白虎不等他拒絕,立即又道:「所以我打算親自去雀尾山走一趟,將暗星和玄武接回來。但青龍,想來你也知道玄武對我的成見很大,我怕他不願意回來,所以麻煩你陪我這一趟。如何?」
  
  青龍倒真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當下愣在那裡。卻聽白虎幽幽地又道:「現在朱雀已亡,印星城勢力大損,大業能否成功已經迫在眉睫,容不得我們再猶豫什麼了。青龍,你記得麼?我們四個曾經在大殿一起歃血,為了大業,我們一定肝腦塗地,竭盡全力。所以……」
  
  白虎站了起來,慢慢走去青龍身邊,抬手輕輕按上他的肩膀。這樣的接觸竟讓青龍打了個寒顫,他卻不好避開,只得定定與他對視,望入他那雙冰冷的琉璃眼。
  
  「所以,請你,陪我走一遭。青龍!」
  
  話語是一種接近柔媚的輕緩,青龍卻發覺自己無法拒絕,莫非他對自己下了什麼蠱……?他怔怔地看著白虎,那雙琉璃眼的深處,藏著一種近乎嘲諷的笑容,冰一般的冷。
  
  「……好,我們一起去一趟雀尾山。」
  
  青龍聽見自己這樣說,或許這個決定是愚蠢的錯誤,但,他無法拒絕。
  
  白虎,你簡直可怕的……讓我開始佩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12 PM

   第五章
  
  ——既知情慾的美,便得情慾的苦;既知其苦,便念其美。
  
  ****
  
  雀尾山,神界非常有名的死地,因從下仰望其山巒起伏狀若雀尾而得名。遠古時曾為妖獸麒麟誕生繁榮之地,故至今山頂依舊留有麒麟鎮山之寶——麒麟血石。這也是無論雀尾山聚集多少叛神妖魔,也無法到達山頂聖地的緣故。
  
  傳聞,麒麟是天地間最為特殊的種族,非神,卻擁有不亞於神的力量;非妖,卻擁有統帥妖族的妖力。在初代麝香王冊封之前,它們的稱號是「妖獸」,冊封之後被世間稱為「聖獸」。
  
  麒麟的血是所有修習秘術和禁咒的人神最渴望得到的至寶,性極寒,至潔,可用於招魂,封印,祭祀,咒殺等。下潛黃泉萬丈,上窮碧落萬里,只要能叫出名字的東西,用麒麟血都可以輕易找到蹤影。當然,越是珍貴的寶物越難以得到,麒麟本就難見,何況以它的強大,普通人根本別想得到它們的一滴血。
  
  但麒麟一族的身體特殊,每五十年便需要換血一次,身體裡的舊血便會化成麒麟血石,同時擁有鎮魂與分裂的效用。更由於血石性極寒,修為不到一定級別的神都無法接近,因此雀尾山的山頂終年冰雪覆蓋,人跡罕絕。麒麟也為此擁有另一個稱號「冰雪之神」。
  
  然而,現在這個人跡罕絕的雀尾山頂,卻聚集了三個人。
  
  其色暗紅的麒麟血石,呈橢圓形,約有兩個巴掌那麼大。現在,冰雪密佈的山頂平地,平整地堆放著不下百塊的血石,而且顯然為人雕琢過,砌成一個正方的平台,一個全身雪白的女子正合目躺在上面。山風呼嘯,她雪白的頭髮跟著舞動,彷彿柔軟的銀絲。
  
  玄武冷眼看著她,身上雪白的狐裘也隨著凜冽的寒風微微搖擺。半晌,他忽然伸手,似乎是想去碰一碰這個睡著的安詳的女子。
  
  身後的墨雪忽然輕叫了起來:「玄武,算了,你已經試了那麼多次……她身上已經被白虎下了咒,找不到解咒的方法,你怎麼用強她都不可能醒過來的……」
  
  玄武恍若不聞,伸出手去,卻是溫柔地撫上那女子的臉龐。彷彿她是嬌嫩的花朵,他的手指只捨得輕觸。反覆流連她的眼,他是多麼希望下一刻,她能夠奇跡一般地睜開眼睛,如同在地下冰城的那次,柔聲喚他——「玄武。」
  
  即使到了現在,他都不能讓自己相信,她竟然再次陷入沉睡。無論他怎麼呼喚,哀求,搖晃……她的眼睛再沒有睜開過。
  
  他也曾打算將暗星的魂魄拉出她的身體,但這樣卻讓她異常痛苦,眼角甚至可見淚水。拉魂的儀式往往進行到一半,他就無論如何都進行不下去。他原是寧願自己死去也不願讓她痛苦,所以,他總是功虧一簣,一旁早已疲憊不堪的墨雪也已經放棄勸慰他,由他去了。
  
  「……再等一會……下次我就將暗星的魂魄拉出來……痛苦只那麼一會,清瓷……別怕。」
  
  他喃喃地說著,手指順著她飽滿的額頭滑動,沿著鼻,到口,到下頜。縱然這般細細描繪她的容顏,他依然不足,如果他這樣放開她,彷彿就永遠都再見不到她。他不要將這人記在心底,而是她天天能看他,與他說話。他是個俗人,他承認。
  
  清瓷身下的麒麟血石發出淡淡的艷紅色澤,陰沉的天空也開始飄起小雪,落在身上發上,卻不化,如同白色的小花。
  
  墨雪忍不住再次提醒:「玄武,可以開始了。血石的週期律動又至,這是今天最後一次機會了,你……」
  
  麒麟血石雖然厲害,但每三日都有固定的律動期,要想發揮其最大的功效,必須看準時辰。玄武一日浪費去近三次的機會,這已經是最後一次了,如果還不成功,只好再等三天。三天之中,印星城那裡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料不到,他們不能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玄武「唔」了一聲,不捨地再端詳清瓷良久,才起身結式。
  
  從天而降的雪花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立即隨著他唸咒的高低聲有規律地圍著他打轉。麒麟血石的光芒越來越強烈,如血如火。墨雪悄悄往後退一步,已經有些無法承受這過於沉重的寒氣。
  
  「墨雪,你若無法忍受,就先退下,不要強撐。」
  
  玄武清冷的聲音忽然傳來,讓她愣了一下。六天了,他們已經在這寒冷空曠的山頂待了六天,玄武終於知道稍微關心一下自己麼?她原以為除了清瓷,這個人不可能再考慮一點其他人的感受。
  
  「我……沒關係。」
  
  她簡潔地回答,心中卻是波濤洶湧,原本已經冷若死灰的心,忽然開始顫抖。她竟不知道這是感動還是感歎。
  
  玄武一腳踏上冰雪,一使力,那塊地的冰雪頓時全消。他頭也沒有回,淡然道:「來這裡站著,別勉強。」
  
  這是今日最後一次機會,他一定要成功。他有不好的預感,白虎一定不會這麼簡單就任自己將暗星的陰之魂魄帶走,那麼起碼要趕在這老奸巨滑的白虎行動前將暗星的魂魄拉出來。他絕對不能讓清瓷落在那人手裡!
  
  身後傳來墨雪的腳步聲,定定地站在離他兩尺的地方,他立即說道:「墨雪,幫我一個忙,把我的眼睛蒙上。」這樣,他就看不見清瓷因為魂魄的拉扯而痛苦的模樣,他也就不會難以下手。
  
  布條罩在眼上,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他卻出奇地冷靜了下來。暗星的魂魄出乎想像地強大,要想輕鬆拉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加上他已經在地下冰城封印了那麼多年,對寒氣的抵抗力比以前更強。
  
  一念至此,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冰制的匕首,通體透明晶瑩。他用匕首在胳膊上輕輕劃了一下,在墨雪剛剛來得及倒抽一口氣的時候,血已經飛快地流了下來,落在血石上,立即滲透進去,半點都沒濺出來。
  
  「玄武……!」墨雪立即要阻止他!聖獸麒麟的活血是太猛的一劑,這樣雖然可以讓魂魄分裂得更徹底,但卻增加了無法成功的風險!何況這樣下去,清瓷的痛苦就不是剛才那麼簡單了。
  
  但她已經沒辦法阻止,麒麟血石陡然亮了起來,紅光沖天,令周圍連綿的冰雪都染上那種淒艷的光澤。血石的光芒不是靜止不動的,卻是旋轉的,閃爍的,彷彿跳躍的鮮血,灼灼的火焰。那裡面包含了千萬年來,所有聖獸麒麟的精華,威猛無比。
  
  玄武忽地展袖,將腰間的玄武劍迅速抽出,劍身所到之處,散落點點熒輝。清瓷的身體一接觸到那些光點,立即顫抖起來,好像下面有無數的手在推擠她一般。玄武翻袖一繞,劍在空中轉出一個利索的圓,漸漸地越舞越快,猶如一條銀龍在他週身盤繞,發出「忽忽」的尖銳聲音。
  
  天空陡然變暗,烏雲壓頂,雷聲轟隆,忽地「刺啦」一聲劈下血紅的閃電,正中清瓷的胸口!她猛地從血石上坐起,雙眼暴睜,眼眶裡見不到眼珠,卻是一片茫然的慘白。
  
  玄武不停,劍尖輕巧陰險地一挑,險險擦過她的額頭。她順勢仰起頭,胸口驟然竄出無數黑色霧氣,淒厲地尖叫著,呼嘯著,一直竄上半空。一時間曠野中只聞那一陣陣似哭似嚎的叫聲,令人心驚肉跳。
  
  墨雪看得手心裡全是汗,就快成功了!只要玄武的劍可以將滲透出來的暗星的魂魄斬斷,他就成功了!
  
  卻見玄武反手握劍,停在那裡仔細地側耳細聽,似乎是在判斷那麼一團黑霧之中到底哪一個才是暗星的陰之魂魄。聽得半晌,他終於舉劍,立即就要劈下!那一個剎那,忽聽一個陌生的女子聲音痛苦地呻吟了起來——
  
  「好……好難受!放過我!放過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那聲音嬌嫩異常,顯然是一個少女,似乎已經哭喊了很長時間,嗓子有些沙啞。
  
  這一變故讓玄武和墨雪都大吃一驚!玄武回身收劍,立即扯下遮眼的布條!然而眼前的景象只讓他更為驚駭,清瓷竟然睜開了眼睛,無力地在血石上掙扎著,眼淚已經打濕了她潔白如玉的臉。
  
  她臉色慘白,驚恐地望著玄武和墨雪,然後一抬頭看到胸口竄出的那一大團黑霧,更是倒抽一口氣!
  
  三人同時陷入詭異的沉默裡,半晌,清瓷忽然開口,聲音顫抖:「你們……是誰?這裡……好怪……」
  
  玄武怔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忽地丟下玄武劍,飛快地奔過去將她一把摟進懷裡!
  
  「清瓷!清瓷你終於醒過來了!我是玄武,玄武!你忘了麼?!」
  
  他激動得幾乎要暈過去,眼眶裡居然一陣熱辣。他竟是如此在乎她,在乎這個女子。
  
  清瓷卻驚恐地推著他,近乎狂亂地尖叫了起來!
  
  「放……放開我!我記得了!是你……是你!是你一直讓我痛苦!……還有……還有那個黑衣的女人……她一直……一直嘲笑我……你們到底是誰?!我說了很多次,我不是暗星!我不是我不是!!」
  
  她彷彿已經陷入半瘋狂的狀態,眼淚胡亂地淌下來,頭髮凌亂,臉色慘白。
  
  玄武以為她的魂魄受到震盪,一時失去正常的意識,急忙柔聲安撫:「你當然不是暗星!放心,我馬上便把暗星的魂魄從你身上拉出來,可能有點難受,不過你忍一會,馬上就好!」
  
  清瓷慌亂地推著他,在發覺自己無論如何也推不開之後,忽地張口死死咬住他的胳膊,一直到玄武冰冷的血液衝進嘴裡,她才被凍得驚跳起來,然後用一種看異類的眼神看他。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的血比冰還冷……!你們是什麼怪物?!放我走!放我走!別再折磨我了,我不是暗星!不是!我姐姐呢?天淨砂呢?加穆呢?!」
  
  她語無倫次,死也不讓玄武靠近。玄武實在無奈,只得暫時站起來,定定看著她,一時無措。她看他的眼神,是全然的恨,沒有一點溫情。但當時與清瓷相處時,她縱然冷言,眼神卻始終是閃爍著一絲調皮的溫柔。
  
  為什麼?他有什麼地方出錯了嗎?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個女子並不是清瓷,她的話語簡直怪異之極,一個勁說自己不是暗星,又說自己折磨她……莫非……?!
  
  電光火石一般,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疾步走過去,忽然毫不留情地抓起她的領口,將她從血石上拖了起來!然後他陰森森的聲音問道:「你是誰?你不是清瓷……該不會,你就是暗星吧?!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你這只逆天的獸!」
  
  她的臉色頓時更加蒼白,彷彿他是一隻吃人的鬼怪。
  
  「我不是暗星……為什麼你們要逼我?你也是……那個叫清瓷的女人也是……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一直折磨我……?為什麼……?」
  
  話音一落,玄武只覺一股極重的氣壓了下來,霸道之極。他心中一凜,這樣的感覺,他太熟悉了!只有暗星才能有這種霸道狂妄的氣息!不行!他得趁它還沒完全復原的時候將它拉出來!
  
  他倒退數步,彎腰拾起玄武劍,畫一個劍花便要去劈暗星的魂魄!但,來不及了,那團黑色的霧氣在半空中迅速地變形,扭曲成一團,然後再猛地散開來,最後組成一隻巨大的黑獸,毛髮飛揚,頭角崢嶸,雙眼如血色的明月。
  
  它張開血盆大口,對他嚎叫了起來,頓時群山聳動,冰雪紛紛落下。玄武幾乎被它這一聲造成的氣浪震飛出去,胸口一痛,氣血翻湧,幾乎就要一口噴出來。暗星果然厲害,光是魂魄就有如此狂肆的本事,若要它復活過來,這個世間還有救麼?!
  
  他暗暗咬牙,一眼瞥見麒麟血石上的清瓷,她正抱著自己的膝蓋,無聲地哭泣。不,她現在已經不是清瓷了!他的心裡忽然掠過劇烈的恨,抓緊劍柄,一躍而上,將劍架上她的脖子。
  
  耳邊傳來墨雪驚慌的呼喊,他卻似什麼都沒有聽見,只怔怔地看著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輕道:「清瓷,我玄武一世的英名都不要了!你若聽見我的聲音,求求你快出來!我求求你!清瓷——!」聲音到後來漸漸激烈,彷彿撕心裂肺的吼叫。
  
  一個輕柔含笑的聲音陡然打斷了他的嘶吼,「我們絕塵出世的冰雪之神何時淪落到求人的地步了?」
  
  他暴然回頭!雙目幾乎要滴出血來,死死盯著來人!這個人是一場噩夢!是一個瘋子!
  
  「白虎——!」
  
  他怒極地吼,攥緊了玄武劍,只盼下一刻便貫穿這個人的身體!
  
  「玄武大人!」
  
  同行而來的參宿和奎宿一見他神色不對,立即上前擋在白虎身前,不讓任何人傷害自己的主子。同行而來的青龍從白虎身後繞了出來,頗不贊同地看著玄武。
  
  「玄武!你越來越不像話了!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成這樣,你摸摸自己的心問問,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們嗎?!姑且不說暗星的事情,你以為只憑你,就可以將暗星的魂魄拉出來?萬一不成功,讓它跑了,這天下還有寧靜的時日麼?!你太讓我失望了!」
  
  玄武沒有說話,白虎卻笑了起來,柔聲道:「青龍,好厲害,將我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你這樣先發制人,那我該說什麼呢?」
  
  青龍只覺一陣寒顫,心中的厭惡到了極點,頓時閉上嘴,神色難看地走去一邊,再不開口。但白虎說對了,他就是先發制人,由他來罵罵玄武,也好過這陰陽怪氣的白虎溫柔的話語。他簡直是隻鬼!
  
  白虎慢慢走過去,憐憫地看著哭成淚人的清瓷,不由歎道:「可憐的孩子,受驚嚇了吧?抱歉,我來遲了。」
  
  說著,他便要走過去,忽地,通體透明的玄武劍攔在他眼前,玄武冰冷的眼睛正對上他的。奎宿急忙閃身而上,試圖保護主子,卻被白虎一手揮止。
  
  「別急,我和玄武大人有些話想說,你們先退下。」
  
  玄武冷冷看著他,只恨不得立即將他斬於劍下,但他咬了咬牙,半晌才冷道:「為什麼?要利用她?」
  
  白虎笑了笑,「玄武,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懂我的,所以無論你問什麼,都已經沒有意義。你恨我,我也知道。但你就是再恨我,暗星我今天還是要帶走。」
  
  「做夢!」
  
  玄武將劍架上他的脖子,鋒利的劍刃立即將白虎的脖子劃破,鮮血染紅了他月白的衣領。白虎眉毛都沒動一下,只靜靜地與他對視。
  
  「你的大業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可以答應你以後也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不會與你爭什麼,暗星的魂魄你也拿去!但清瓷一定要給我!」
  
  白虎搖了搖頭,歎道:「玄武,你已經沒救了。四方的臉面,你致於何地?作為一個神,若連這般兒女之情都無法看破,你還有什麼資格擁有這超凡的能力與永恆的壽命?」
  
  玄武沉默,一時間,眼前彷彿浮現出朵朵艷麗如火的惡之花。惡之花,這引誘情慾的邪惡種子……但他到現在也說不清,究竟是花惑了人,還是人惑了神?但,那也無所謂了吧?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說什麼都是廢話,除了順著自己最直接的心情,他還能做什麼?
  
  既知情慾的美,便得情慾的苦;既知其苦,便念其美,他終也同任何一個眾生,渴望幸福,逃避痛苦。原來,一個凡人,想要得到一點的幸福,卻要付出那麼多。那種立於刀尖上的甜蜜,原是這樣令人無法抗拒。
  
  他頹然垂劍,淡然道:「我犯了罪,我自來補償。但,撇去我玄武的一世英名,我也要她!」
  
  白虎笑了笑,「算了,你既這樣與我倔,我能有什麼辦法?你走吧,但清瓷不能給你。」
  
  玄武眼中冷光閃爍,詭異的四瞳眼頓時旋轉起來,他厲聲道:「你是在逼我?!」
  
  白虎擺擺手,「我不與你鬥,這裡的人加一起也不是你這個原四方之長的對手。但你若要她,我便有一個條件。」
  
  玄武冷道:「我根本不需要求你便可將她帶走!不過顧及同為四方的面子,你居然還敢與我說條件?!」
  
  白虎幽幽一喟,「玄武,你太急噪了。你費盡精力也拉不出的暗星的魂魄,我卻可以毫髮無傷地將它拉出來,還你一個完整的清瓷。但需要你等一些時日,暫時先與我回印星城。願不願意看你自己。」
  
  玄武沒有回答,半晌,忽地將劍一收,放回腰間,轉過身去再不說話。
  
  白虎微微一笑,走去麒麟血石旁,上面的人還抱著膝蓋,彷彿這一切都是噩夢,她不願意面對。白虎輕輕撫上她的肩膀,柔聲道:「好了,孩子,和我回去吧。別怕,再沒人欺負你了。」
  
  她抬頭,滿眼淚光,眼睛卻是警惕又茫然的。看見白虎,她忽地怔了一下。
  
  「你……你不是一直在叫我的那個……?」
  
  她喃喃地說著,恍然如夢。
  
  白虎撫著她的頭髮,細聲詢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頓了一會,才說道:「天……澄砂……」
  
  「那麼,澄砂,我們一起走吧。回家。」
  
  他展開袖子,將這個陌生的少女攬入懷裡,眼睛裡幽然一簇火。



   第六章
  
  ——她在目睫交錯的一個瞬間,穿越上千萬年,卻來到一個荒涼孤寂的世界。
  
  ****
  
  很冷,透骨一般的冷。澄砂終於無法忍受,翻個身,拉緊身上蓋著的被子,縮成一團。
  
  恍惚中,與噩夢糾在一起,擺脫不了。
  
  那裡的天,破了無數的洞。有花如血,從四面八方飄過墜落。她看不到一個人影,只覺恐慌。發生的一切,都好像是夢。
  
  她不過是在一個普通的夜晚趕場子去領舞,不過是和一個普通的人起了口角,不過是被一個普通的玻璃酒瓶砸中腦袋而已。一切都是那麼普通,可結果卻如此詭異。
  
  其實自從那個穿著長袍,有著灰色頭髮和琉璃眼的男子在夢中呼喚她開始,她就知道會有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很早很早以前,更或許是她出生以後,她的潛意識就告訴過她,遲早有一天,她會回到這個奇異的神的時代,履行她前生許下的誓言——滅神,創世。
  
  然而,這裡沒有血腥的戰場,也沒有艱辛的開拓,更沒有危險的勾心鬥角。她在目睫交錯的一個瞬間,穿越上千萬年,卻來到一個荒涼孤寂的世界。那裡沒有人,沒有山,沒有水,只有枯黃的草,血紅的花瓣,與破了無數個洞的瘡痍天空。
  
  恐慌間,一轉身卻見滿眼紅花,一個黑衣人,影影綽綽,站在不遠處看著她。視線忽然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臉,卻直覺那人盯著自己,目光澄若秋水,冰冷一片,令她渾身都有麻痺的感覺。
  
  澄砂後退一步,驚覺地看著那人往前走了一點。漫天的花瓣彷彿有自己的意識一般,繞著那人打轉,做她的壁壘,淒艷無比。
  
  「你……你是誰……?」她問得無力,這個世界全然的陌生,她不知道除了無措之外,自己還能有什麼樣的情緒。
  
  「……」
  
  那人似乎說了一句什麼,她卻沒聽清,忍不住放大了聲音,又道:「你說什麼?能不能再說一遍?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才能出去啊?」
  
  花瓣突然全部捲入半空,那人的頭髮和裙角揚了起來,她立即看到那人額頭上糾結繁瑣的花紋,驚得抽了一口氣,登時忘了該說什麼。
  
  「……出去,我的世界,不歡迎你這樣的獸進來……」
  
  那女子淡淡地說,然後倦倦地揮了揮袖子。她立時感覺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過來,大地開始顫動,電閃雷鳴,將天空裡的洞映得通透。澄砂聽見自己驚駭的叫聲!天空的洞!洞裡……洞裡居然全是眼睛!
  
  大地震撼起來,發出尖銳的呼嘯聲,她的腿一軟,忍不住就要跪在地上。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撐住,穩住身體,卻聽那人又輕笑了一聲,「獸就該有獸的樣子,為何學人的姿態?無論你如何逃避遮掩,甚至可以征服三界,也脫離不了你並非三界眾生的事實。」
  
  她有些惱了,企圖站穩了身體好好與這個女子辯解一番。這個人!才見面就說人家是獸啊什麼的,太沒禮貌了吧?!可是,她突然發覺自己怎麼努力都無法站起來!
  
  她驚訝地低頭一看,忍不住當場就要尖叫!
  
  爪子!她的手成了漆黑的巨大的爪子!而她終於也叫了出來,卻再不是自己熟悉的聲音,而是一種淒厲的綿長的嚎叫聲。她伏在地上,黑色的毛髮遮住了眼睛,卻再無法用手去撥開。她記得,這樣恐怖的場景很久以前也夢過,可是,那只是夢,可現在……她最恐懼的事情卻變成了事實!她覺得自己不是馬上瘋掉,就是馬上死掉!
  
  她放聲尖叫起來,蒼茫的草原,卻只聞那綿長震撼的獸吼,一陣一陣,幾乎要刺入人的身體。
  
  那人微微別過臉去,似乎不忍看。
  
  半晌,她展了展袖子,黑色的霧氣頓時籠罩上來,將天空的洞裡那無數雙眼睛遮掩住。微笑的眼睛,哭泣的眼睛,憤怒的眼睛,憂傷的眼睛……天下間,凡人的慾望最多,她也是個凡人,無論她如何躲,甚至躲進自己的內心創造一個小小的世界,都無法擺脫自己的慾望。它們永遠掛在那裡,時時刻刻都在灼灼地看著她,不讓她平靜。
  
  回身看一眼那只半瘋狂的巨獸,她突然有些悲哀。不,無法回頭,是她自己選擇戰鬥的路,不讓自己有時間喘息。
  
  記得有一個人問過她,『清瓷,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那個時候,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她要伏神,要眾生懂得自己的慾望,順從自己的願望。
  
  可是……
  
  她歎一聲,「果然,這個世間永遠也沒有什麼真正正確的真理,麝香山如此,印星城如此,連我自己也是如此……」
  
  澄砂聽不清她的話語,她很想質問她對自己做了什麼,但所有憤怒的話語到了嘴邊全部成了無意義的吼叫。終於,她無法忍受,揚起巨大的爪子,飛快地往那個黑衣女子身上抓了下去!她恨極了!
  
  爪子一觸上那人的身體,卻覺所有的力量全部打入虛無中似的,過猛的力道讓澄砂一個踉蹌,幾乎要栽倒。抬頭再看,卻見那人的身體漸漸化成了灰!不只她的身體,甚至連所有的花瓣,都在瞬間枯萎!她呆住,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卻聽那女子清冷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暗星大人,出去吧。我的世界不適合你待。就讓我好好看看,你如何在世間實行你那套規則。只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才好……」
  
  澄砂還沒來得及抬頭,卻覺身體被什麼東西猛然一推,她的爪子幾乎鉤不住土地,直接往後翻滾了出去!她大叫一聲,忽然坐了起來!
  
  周圍昏暗,她感覺到背後胸口全是汗,身體還在微微顫抖。急忙把手伸到近前慌亂地看,還好,只是一個噩夢,手還是手,沒有變成爪子……剛剛鬆口氣,打算躺回去繼續睡,卻見對面有人瞪著自己!
  
  那人一臉的驚惶,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看著自己!她差點叫出來,本能地從床上跳下來,可是一動,那人卻也跟著動,也從床上跳了下來!
  
  澄砂忽地屏住呼吸,緩緩往那人走過去……那人也往自己慢慢走過來,一直走到最跟前,她顫抖著伸手去摸——冰冷光滑的……鏡面。那個模樣陌生的女子,居然是她自己……?她的身體呢?
  
  她覺得自己再不能承受這一系列的變故,那一個瞬間,黑衣的女子,破了洞的天,玄武那令她痛苦萬分的分裂魂魄的唸咒聲……所有的一切都襲擊過來,劈頭蓋臉地砸向她,她躲不開……躲不開……!
  
  澄砂轉身就跑!跑!跑!逃出這個詭譎陌生的世界!姐姐啊,來救救我吧……!如果這個世間是有神的,為什麼會坐視這些事情而不管呢?!她身上薄薄的綢衣被夜晚的寒風凍住,貼著她冰冷的肌膚摩擦,令她劇痛。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什麼地方,恍惚中出了屋子,奔過一條狹窄的迴廊,迎面出來兩個男子,伸手想攔她,口中還急切地說著什麼。她驚恐地躲開,尖叫著沒命地推開他們的阻攔往前跑!那些要拉她下地獄的惡鬼啊……為什麼沒人救她呢?為什麼沒人相信她,她不是獸,不是不是啊!
  
  黑暗中陡然燃起了燈光,眼前大亮,她身旁的燈火一株一株地點燃,恍若鬼魅的世界。在這個據說是神界的地方,她沒有見到神,卻遭遇魔鬼,將她一步步逼入絕境,沒有退路,無處可逃。
  
  忽然之間,她停了下來,氣喘吁吁地望著前方的大門。蒼穹遼闊,滿天的星子閃爍,矗立在她面前的,是之前她根本無法想像的巨大的門,幾乎望不到它的盡頭,高聳入雲,彷彿橫埂在天地之間,是一座永遠不會動搖的擎天之柱。白色的大門緊閉著,連一絲縫隙都沒有。一望既知,那根本是非人力能打開的禁忌。
  
  她一時間只覺冷得徹骨,全身的皮膚都凍成冰,沒有一點希望。曾經無數次在電視上電影上看過的古代的雄偉建築,根本無法與這裡的任何建築相比擬。她終於認清,這裡是神界,神的地盤,它們直達九天之外,非人力所能想像與創造的。
  
  「昨晚下了雪,很冷,你穿得如此單薄,小心受風寒。」
  
  一個柔和文雅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她連頭都懶得回了,只有絕望。不,她逃不走,無論他們告訴她,她是個怎樣厲害的人物,但她現在卻連逃離這座城池的力量都沒有。她最想回的時代,最想見的人,這點小小的願望,她都無法達成。
  
  一件裘皮的披風被一雙溫柔的手輕輕罩在肩膀上,然後那個文雅的聲音帶著一種更加清雅的香氣在她臉旁細細勸慰:「你是在害怕?哦,對啊,這裡對你而言是完全的陌生……不過沒關係,有空我會給你詳細解釋。但現在很夜,你應該入寢去了。」
  
  說完,那個聲音開始喚:「觜宿,牛宿,你們怎麼照顧澄砂小姐的?為何任她一個人跑出來?給我去納辰宮自行定罪,好好反省去!」
  
  澄砂慢慢回頭,立即見到那頭令自己印象深刻的灰色頭髮,那人身段不是很高,看上去文弱秀雅,不像一個昂藏男子,卻彷彿書上才有的江南書生,清麗溫柔。但,他卻有一雙琉璃的眼,冰冷疏離,即使在微笑的時候,眼睛裡也不染一絲笑意。
  
  她不由打個寒顫,卻奇跡一般地不再驚恐。還是見到他了!這個將自己呼喚來的男子!她抬手捉緊身上的披風,靜靜地聽他對站滿大庭前的人吩咐:「婁宿,胃宿,你們過來服侍小姐休寢,要是再出差錯讓她不適應,我一定嚴懲。」
  
  立即有兩個聲音答應,然後飛快走過來兩個人,一個高大一個纖細,然後一個溫和略帶沙啞的女子聲音在頭頂響起:「澄砂小姐,請隨我們進屋,小心著涼。」
  
  她立即躲開那只伸向自己的手,然後飛快地捉住白虎的袖子,卻不說話,只是低著頭咬著唇。
  
  白虎倒愣了一下,然後突然回過神,笑道:「莫非你想與我一起?」
  
  澄砂頓了很久,才道:「……別……讓我一個人……這裡,我只見過你……」
  
  白虎瞇起眼睛,望了她一會。何曾有過?這張秀麗的臉,何曾有過如此脆弱急需呵護的神情?記憶中和印象裡的這張臉,永遠是傲然冷漠的,即使是笑也帶著譏誚的媚,她的整個人曾是最鋒利的一根針,任何靠近她的人無論怎麼細心對待,最後都得到一身的傷痕與血污……
  
  他款款而笑,為她繫好披風的絲絛,然後柔聲道:「你若是不想一個人待著,便與我走吧。我替你空出內室,方便你休息。」
  
  ****
  
  西方王城——
  
  「如何?卦算好了沒有?到底是凶是吉?你好歹也說一聲啊。」
  
  非嫣懶洋洋地癱在軟榻上,第一百三十一次問鎮明同樣的問題。當然,鎮明第一百三十一次保持沉默,神色凝重地盯著他那寶貝龍骨命盤,一個字都不說。
  
  這傢伙!只說要算一下今後的走勢,看看暗星墜落之後的吉凶,結果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他在玩什麼噱頭?再這樣下去,她可要惱了!
  
  又過了許久,鎮明忽然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眼睛終於離開那碧綠的龍骨命盤,疲憊地望過來。
  
  「到底怎麼樣?說!」
  
  非嫣連擺好臉色的力氣都沒了,直接不客氣地問他。
  
  鎮明卻笑了笑,「之前是誰說不感興趣的?現在卻追著我問,是什麼道理?」
  
  非嫣「嘖」了一聲,「喂,說啊!別給我玩神秘了好不好?小心我發火哦!」
  
  鎮明站起來,走去窗邊,打開了朝北的窗戶,輕道:「卦象……很複雜,說了你也不懂的,暫時先擱那裡,日後有機會再與你說。倒是現在,我們馬上要來一個客人,一起去前庭迎接吧。」
  
  非嫣奇道:「客人?誰啊?你還有什麼別的熟人嗎?我怎麼不知道……」
  
  鎮明幽然道:「他終於還是回來了,看樣子,這次他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啊……」
  
  非嫣有些莫名其妙,但見他肯定是不說了,也只好不問。鎮明這個人,他若是想說什麼,問兩遍就可以問出來,他若不想說,問上千遍也沒用。
  
  她慢吞吞地從榻上起來,趁著低頭穿鞋的工夫,袖子一拂,若無其事地劃過龍骨命盤。哼,不告訴她,難道她不會自己看麼?以為她看不懂八卦啊?太小看她了!
  
  卦象走北位,停在死劫上,無論如何也算不下去。非嫣暗暗心驚,難怪他不肯說,卻是大凶之相!他當時只說替五曜算上一卦,卻想不到算出了死劫……難道說,麝香山終是沒希望麼?
  
  她一時倒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一路沉默著往前庭去,各自心思澎湃。
  
  死劫,死劫……這一關或許是再過不了了,麝香山榮光了多少個千年,難道就這樣崩潰?何況卦象走北位,是不是意味著劫數在北?那麼,只要避免去北方,可不可以避開死劫?
  
  她胡思亂想,也不知是感歎還是恐懼。幾乎不能想像,如果死劫是鎮明的,她該如何……?
  
  「……你在想什麼?我說話你聽見了麼?」
  
  鎮明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她急忙回頭,露出一個虛偽而燦爛的笑容,「幹嗎,不給人家偶爾想一些私事啊?小氣鬼,你再說一遍麼。」
  
  鎮明卻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他突然開口:「那卦,我也不能肯定。卦象不過是將未來的一些結果告之,真正的結果,只有親身經歷了才能明白。」
  
  她咬住唇。可是鎮明,你這樣說無非是安慰我或者安慰自己罷了。你自己知道自己的卦准不准,你也知道卦象只呈現最後的結果不呈現經過。何況,卦上那麼厲害的血光之災,她怎麼可能忽略?那血光剛好落在土位……
  
  「給我開心一點,那麼死氣沉沉地,舌頭被貓叼啦?」
  
  鎮明拍拍她的腦袋,不讓她再繼續想下去。無論結果如何,它都是未知的沒有發生的,現在就開始為它困擾不是明智之舉。他不會那麼容易屈服的,暗星也罷,四方也罷,他總是要鬥上一鬥。
  
  一直走到前庭,剛好遇到正打算去陰陽宮通報的女官,她們滿面驚喜地行禮,說道:「有客到,在偏殿等候。」
  
  兩人於是趕去偏殿,遠遠地卻見一個人站在偏殿門口,如同石像一般,動也不動。鎮明走過去,還沒來得及說話,那人已經抬頭,冷冷地望了過來。
  
  「我來了,以後也不走。」
  
  那人淡淡地說著,眼神無波,木然的樣子讓鎮明有些吃驚,忍不住奇道:「辰星,你怎麼……?」
  
  辰星沒有說話,他的衣服下擺還沾著一些血跡,面上卻冷硬似鐵。這種表情,他們還是第一次在佻脫的辰星臉上看見。
  
  他靜靜地看著鎮明,眼神卻穿透了他望進某個不知名的時空,全然的空虛。
  
  「辰星……發生了什麼事?你這樣……」
  
  連鎮明都有些無措,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辰星淡淡挑起眉毛,眼神冰冷,「沒什麼,我不過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情罷了。」
  
  過了一會,他又道:「好了,現在我回來了,什麼四方和暗星,你也別擔心了。我們一個一個慢慢解決。」
  
  鎮明吸了一口氣,定定看著他,只覺陌生,彷彿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一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12 PM

   第七章
  
  ——落難少女與英俊王子的故事根本就是一個屁,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無條件地給別人依靠。
  
  ****
  
  四方之神每七日便要聚集在大殿之內,商討城內事務以及麝香山的事宜,今日也不例外。
  
  辰時,天早已大亮,灼熱的日光將城內殘留的冰雪全部融化,空氣裡一片熾熱,彷彿連迴廊裡的青石地磚都要被烤軟一般。
  
  澄砂呆呆地靠在窗前,身後一個紅漆的大盆,裡面裝滿大冰塊,用以消暑。
  
  她來這裡多少日?大約只有四天不到吧!那麼為什麼,這裡的天氣能變化得如此快速?她記得剛來的那天還在下雪呢,自己還冷到不行,可是今天早上起來,天氣卻說變就變,熱得她出了一身汗,什麼裘皮都穿不住。
  
  房門被人輕輕打開,她已經連腦袋都懶得回過去。白虎給她安排了一堆服侍的人,除了那兩個叫做胃宿和婁宿的頭目,還有八個外室女官,四個貼身女官。十幾個人天天在她眼前轉來轉去,看著頭昏。有時候,她甚至會懷疑,這些人或許根本不是來服侍自己,卻是來監視她不給她到處亂走動的眼線。
  
  「澄砂小姐。」
  
  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響起,她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居然是那個叫做胃宿的女人,一般她很少會直接和自己說話,除非白虎那裡有什麼事情交代下來,不然這個女子連正眼都不會看自己一下的。
  
  「怎麼了?白虎又送什麼東西過來了嗎?給我推了,我不想要那些莫名其妙的藥和石頭!還有,我已經說了很多次,我不喜歡房間裡放那麼多詭異的器皿!趕快給我撤了!」
  
  澄砂隨手指著牆上掛的銅鏡和八卦,態度奇差。她根本沒有心思顧及什麼儀態,讓他們這些神笑話吧!反正她也不在乎什麼了!
  
  胃宿顯然對她的脾氣不甚在意,只垂著頭淡然道:「白虎大人吩咐,請小姐您立即更衣去大殿,有要事相商。」
  
  澄砂一拳頭砸在案上,恨然道:「我說的話,你是不是根本沒有聽進去?!我叫你給我把這裡的東西全撤了!你是聾子還是機器人?!聽不懂我的話嗎?!」
  
  胃宿頓了一會,又道:「請小姐速速更衣,四方各位大人都在恭候大駕。」
  
  回應給她的,是一塊直直砸過來的銅鏡。胃宿本可輕易地避開,但她的腳只動了動,卻定定地站了住,生生任那面沉重的鏡子砸上額頭,發出碎裂的聲音。鮮血頓時流出,一滴一滴染上了青石的地板。
  
  澄砂手裡還抓著一塊暗黃色的八卦命盤,本打算再丟出去發洩一下自己連日來的鬱悶和怒氣,但一見胃宿頭破血流的樣子,她卻愣住了,八卦再也丟不出去。
  
  胃宿眉頭也不皺一下,眼神依然平靜無波,過了一會,還是那句話:「四方各位大人正在恭候小姐,請更衣。」
  
  「啪」地一聲,澄砂將八卦恨恨摔去地上,一腳踏上去,頓時成了兩半。她咬牙道:「算你狠!給我拿衣服!」
  
  胃宿立即揚聲召喚候在門口的女官:「你們快進來幫小姐更衣!順便通知婁宿大人,立即將屋子裡的所有靈器統統撤走,換上新鮮的媚絲蘭和沙茶曼花,就說小姐不喜冷硬的器皿。」
  
  澄砂靜靜看了她一會,忽然扯下一截袖子拋過去,「擦擦血吧,剛才……是我過分了。但我現在不想看見你,給我馬上出去。」
  
  胃宿接過袖子立即垂手行禮,恭敬地走出去,輕輕合上了房門。
  
  澄砂沉默著任那些女官給自己套上一層一層華麗的聖服,覺得自己幾乎要被那沉重的衣服淹沒壓塌,而她的心也漸漸被黑暗淹沒。逃不走……她根本逃不走,即使想離開這個屋子,那個叫做胃宿的女人都會陰魂不散地跟在後面,不阻攔也不說話,只跟著,讓她毛骨悚然。
  
  她覺得自己是被折了翅膀的鳥,只能望著天空偷偷流眼淚,卻永遠都無法再回去。
  
  胃宿回到大殿的時候,四方已經來齊了,甚至連許久不見的玄武大人都正裝坐在一旁。四方雖然經常聚會,但像今日這麼正式的卻很少。難道說,今天是有什麼要緊的大事麼?
  
  「胃宿。」
  
  白虎忽然柔聲喚她,她急忙過去等候指示,卻覺一根冰冷的手指點在她額上的傷口處,一吃痛,她本能地縮了一下,待看清是白虎的動作,登時嚇得臉色慘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好好的,怎麼讓臉上破了?」他並不在意她方才無意的失禮,只是細聲詢問。
  
  胃宿臉上一紅,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白虎瞭然地笑了起來,「莫非是澄砂小姐又把脾氣發在你身上了?唉,可憐的孩子,你莫生氣,她也是剛剛來這裡,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很陌生的,會不適應很正常。辛苦你了,多體諒她一些吧。」
  
  說著,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白玉的盒子,遞了過去,「去收拾一下傷口,你是女子,容貌至關重要,千萬別不在意。這裡面是創藥,塗上去可能有點疼,忍一忍,很快就會好了。」
  
  胃宿沉默著接過盒子,癡癡地看著白虎轉身就走,與奎宿含笑說著什麼。不,白虎大人,您不明白,若是為了您,即使讓胃宿我去死,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破點皮又算什麼呢?……
  
  澄砂來到大殿的時候,已經過了將近半個時辰了。雖然身上穿著的層層華服讓她腰都直不起來,她還是盡量挺直了背,不讓自己露出頹廢的模樣。
  
  出乎意料,四方的三個神全部站了起來,甚至那個一直躲在玄武影子裡的暗玄武墨雪都現了出來,好像她的到來是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
  
  「暗星大人,請這邊坐。」
  
  白虎淡然說著,替她引去上座,但他的話卻讓澄砂幾乎僵住身體。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半晌才道:「你……你叫我……什麼?」
  
  白虎幽幽一笑,「暗星大人……怎麼,我這樣喚您,您不喜歡麼?」
  
  澄砂咬住唇,良久才飛快說道:「沒有,隨便你!」
  
  可笑!暗星大人……暗星大人……?!原來如此,在他心裡,自己只是暗星,因為是暗星,所以他才那麼……那麼……!她覺得腦子開始紊亂,卻找不到自己生氣的理由。她只是不懂,為什麼他之前都那樣溫柔地叫她「澄砂」?如果只當她是一隻驚天地的獸,為什麼先前不說明?!
  
  心不在焉,她腳步虛浮地往前面走。眼前晃過白色的影子,她下意識地抬眼,立即看到玄武那複雜的眼神。澄砂本能地一陣恐懼,對這個男人怕到極點。她永遠也忘不了,他是怎麼用咒語令自己痛苦不堪的!
  
  她立即反應,往後退了一大步,警惕地瞪著他。
  
  玄武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怎麼樣的感覺,他曾經多麼盼望這個人可以睜開眼睛看一看自己,哪怕她不認得自己,哪怕她忘了所有的東西,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他等了那麼久,她的確醒了過來,可是身體裡卻住了另一個魂魄!這身子,這臉龐,這眼睛……成了他最懷念也最陌生的一切。這令他痛苦,卻沒有一點辦法。
  
  「清瓷……」
  
  見她露出恐懼的神色,他終於忍不住喚了一聲,一步踏上,想安撫她。
  
  澄砂反應劇烈,倒抽一口氣驚跳起來,沒命地轉身就跑。扯著白虎的袖子,她只恨不能縮成一小團,好讓那個恐怖的惡煞再看不到自己。
  
  白虎有些失笑,「慢來,慢來。玄武你先坐下,看樣子你與暗星大人之間有很大的誤會啊。至於暗星大人您……」他低頭輕輕掰開澄砂捉著自己袖子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您的噩夢,還要做到什麼時候?不能接受現實的人,是不配得到他人尊重的哦……」
  
  澄砂幾乎要被他那尖銳的話刺出眼淚來。但,他說的對吧,現實就是現實。哭著不接受是懦弱的人才做的事情,她天澄砂為什麼會變成讓人輕視的女人呢?
  
  她咬牙將眼淚逼回去,臉色慘白卻再沒說一個字。只因為依賴了白虎的溫柔語態,所以便開始連身體和靈魂都依賴了起來麼?卻原來,這個人的溫柔,不過是一種姿態,一種習慣;卻原來,這個人居然可以溫柔地說這樣殘酷的話語。
  
  不,不,天澄砂,你醒一醒吧!落難少女與英俊王子的故事根本就是一個屁,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無條件地給別人依靠。你想靠誰?為什麼不靠自己?!
  
  她唾棄自己的軟弱。
  
  終於所有的人都到齊,白虎先四周看了看,然後朗聲道:「今日的聚會,我主要想說一下印星城擴展版圖的事情……以及,如何處理麝香山的問題。」
  
  「我想大家應該都知道,麝香山的五曜已經死了大半,如今唯一可以確定活著並且能夠造成威脅的,就剩司土的鎮明。當然,昨天我接到了線報,司水的辰星前幾日到達了西方王城,似乎打算協助鎮明。但不管怎麼說,無論是人數,勢力,條件各方面,我們印星城都佔了優勢。這一次,我們一定可以滅了麝香山,四方建立一個新的神界。」
  
  說完,他有些喘,似乎沒有氣力再說下去。他揮了揮手,身旁的奎宿立即明瞭,急忙從腰間取下一個卷軸,仔細打開,恭敬地遞過去。
  
  白虎袖子一展,那卷軸立即自行飛去了半空,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托著一般。卷軸在眾人眼前展開,上面紅紅藍藍畫了許多線,原來是地圖。
  
  澄砂看不懂上面的字,那既不是甲骨文又不是繁體字,扭曲繁瑣,也不知筆畫如何。卻聽白虎說道:「如今麝香山的勢力偏南,南方第一大城寶欽很早就被其納入勢力範圍,加上周邊的各個山頭,小鎮,甚至狼妖的嫣紅山和狐妖的無塵山都可以算得麝香山的範圍內。」
  
  他的手指順著一條粗大的紅線指過來,順著紅線,周圍有無數地名,紅色硃砂表示麝香山的勢力,藍色淡墨表示印星城的勢力,而靠近南邊的地方,幾乎是密密麻麻地一片紅,半點藍色都看不見。
  
  「千年之前,為了暗星的事情,麝香山雖然征服不少大城,但有的地方反抗勢力到現在都沒停,尤其是北方曼佗羅那裡。」
  
  他點了點北方,那裡藍色偏多一些,但仍然是紅色為主。
  
  似乎是說得多了,白虎咳了兩聲,半晌才道:「所以,我的意思是,事不宜遲。我要馬上行動,立即派人馬去佔領南方寶欽,煞煞麝香山的銳氣。」
  
  話一說完,青龍和玄武都有些震動,青龍直接問道:「白虎!你真決定了嗎?你還是打算發動戰爭?!莫非打算走麝香山千年之前的老路通過武力來征服麼?這分明有違當初我們定大業的立場!我反對!」
  
  白虎定定地直視他,一字一句慢慢說道:「青龍,那麼你來給我提一個不流血不犧牲的顛覆方法!還是你認為光用嘴巴說說就能說服麝香山的人拱手讓權?」
  
  青龍頓時啞然,頓了半晌,才恨然摔手,「我不管了!隨你吧!」
  
  白虎微微一笑,望向沉默的玄武。玄武摸著下巴,想了一會才道:「先告訴我為什麼從南方開始?就我所知,北方曼佗羅那裡麝香山的勢力不那麼強大,交戰起來也比較輕鬆。如果一開始就在南方敗了,士氣必然受損。」
  
  「問的好。」白虎終於給了一個比較真誠的笑容,「玄武,你太悲觀。雖然在南方輸了會影響士氣,但如果贏了,那麼士氣會加倍的提升,這個你難道沒有考慮過麼?」
  
  玄武皺起眉頭,有些不耐,「都是空談而已,你憑什麼認為我們會贏?寶欽是麝香山在南方最強大的壁壘,你以為那麼容易突破嗎?麝香山雖然死了那麼多五曜,但底下的勢力並沒有損失多少。我覺得先從北方入手好一些,憑印星城現在的實力,要控制整個北方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你為什麼拋棄穩路去走危險的獨木橋呢?」
  
  白虎勾起嘴角,琉璃眼瞇了起來。
  
  「玄武,如果我們控制了南方,就可以事半功倍。你們擔心會敗,但是對我而言,能做的就是極力避免失敗,所有的不利我都會實現算好排解。我不是個喜歡冒險的人,如果沒有把握,我也不會與你們說。你們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印星城的實力?」
  
  玄武沉默了很久,終於歎了一聲,「也罷,你是四方之長,我也一直很佩服你的能力。姑且讓你放手一幹吧。」
  
  他頓了頓,又道:「但我想知道,你派誰去宣戰寶欽?朱雀已經死了……青龍不擅長戰鬥,至於我……我沒有任何出戰的打算。你難道要派二十八星宿去?」
  
  白虎卻不說話,回頭對奎宿做了個手勢,奎宿立即轉身出了大殿。白虎笑道:「我自然有人可派,而且實力非凡。馬上讓你們見見。」
  
  話音剛落,卻聽殿外一陣環配丁當,人還未到,香氣先襲人,大殿裡充滿一種幽幽的甜香,令人眼澀舌軟,舒服之極。
  
  玄武皺著眉頭摀住口鼻。妖氣!而且是大妖!白虎是不是瘋了?居然請妖仙來幫忙?而且好像也不是什麼正經的妖,這香味……分明是媚香術,一些貌美的女妖常修煉了來引誘凡間男子盜取真陽。眼看殿內許多年輕的神官開始神魂顛倒,滿臉的迷茫神采,顯然這媚香術已經修煉到極高的境界了!
  
  一個纖細的人影出現在殿門口,玄武只聽得周圍抽氣聲感歎聲口水聲不絕,不由定睛望去,一看之下登時大驚失色!
  
  這人……分明是狼妖煉紅啊!三千年前將神界攪得天翻地覆的禍水!白虎從哪裡請到這麼個厲害角色?!
  
  煉紅裊裊地走進來,含笑對座上所有人行個禮,身姿妖嬈,神態風流,實在是一個艷到極至的女子,連一肚子心事的澄砂都看得發愣,轉不開眼睛。
  
  白虎淡然道:「這位是青楊山妖仙煉紅,從今天開始,我任命她為討伐麝香山的將領,南方的事宜,全權交給她。」
  
  青龍和玄武張嘴想說些什麼,但兩人最後互看了一眼,卻將反對的話吞了回去。
  
  瞭解情況的人都知道,煉紅有多麼痛恨麝香山,三千年前,她被強行驅逐去青楊山流放的時候,曾對三界蒼天許願,終有一日討回血海深仇。
  
  只是,這一下,好容易平靜一段時間的神界,又要掀起腥風血雨了……
  
  煉紅行禮完畢,抬頭掃了一眼四周,連玄武都覺得她的目光讓人暖洋洋地,竟是不由自主想靠過去與她更親近一些。他急忙收斂心神,心中暗暗警惕。這個女人的媚香術恐怕已經煉到了最高境界,加上本身容貌就嬌媚,隨便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可亂人心魂。
  
  他忍不住看向白虎,在眾人狼狽一片的時候,獨他幽然而立,琉璃眼底冰冷清澈,任何光彩都無法倒影。他突然很想知道,白虎到底在想什麼?雖然對這個人厭惡到了極點,卻總忍不住想知道他腦子裡盤算著什麼。是怎麼樣的性情,才能讓世間的一切都無法入一個人的眼?他簡直像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充滿疏離感。
  
  正想著,卻聽煉紅膩聲道:「我很願意幫助白虎大人,但……我有一個條件,如果不同意,那麼我們便無法合作。」
  
  白虎卻不意外,笑了起來,「你說吧,讓我看看可不可以滿足。」
  
  煉紅輕道:「讓我去嫣紅山見見我的兒子……我不管你們和麝香山有什麼仇恨,我也不在乎麝香山的神全部死掉。但我絕對不允許有任何人來傷害我的兒子!我要他活得好好的!誰也不可以傷害他!」
  
  白虎點頭,「那是自然,你可以隨時去看望日官,倘若南方被征服,你隨時可以帶著日官離開或者直接去嫣紅山與他一同隱居,那與印星城無關。」
  
  煉紅柔媚一笑,風一般飄過他身前。白虎只覺一根柔軟的手指在自己下巴上一劃而過,帶著嫵媚的氣息,「可愛的孩子……謝謝你……那我先走了,三日後回來……記得想我哦。」
  
  眾人對這女妖的大膽行為咋舌不已,卻見白虎淡淡一笑,全不當一回事,反而轉身望向一直不說話的澄砂,說道:「我還有事情要說……玄武,暗星大人,事情與你們倆有關。」
  
  澄砂一震,驚異地看向他,不明白什麼事情與自己有關。難道他將自己喚來這個時代,是要自己幫他打仗麼……?這未免可笑。
  
  卻聽白虎沉聲道:「奎宿,把那事物小心帶出來。」
  
  奎宿立即答應,一轉眼就消失在大殿內。
  
  白虎回頭見玄武和澄砂兩人兩張臉一個神情地瞪著自己,不由笑道:「不賣關子了,我已經找到暗星現世的身體。玄武,再等些時日,清瓷便還給你。……暗星大人,您終於可以得回自己的身體了。」
  
  澄砂登時呆住,一時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第八章
  
  ——愛是如此盲目,又如此可怕的東西。它讓人連殺人放火都不悔。但倘若能換得那人一笑,便是地獄也去的無悔吧……?
  
  ****
  
  澄砂覺得自己不能呼吸,喉嚨裡有一種厚實的物質塞住,眼前一片模糊。
  
  她勉強定了定神,將不爭氣的眼淚逼回去,不太敢相信地望向白虎,用眼神詢問他,求得肯定的回復。一直到奎宿推著一座巨大的冰棺快步走進大殿,她都覺得一切好像是夢,那麼不真實。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那座用層層紗綢覆蓋的冰棺上。暗星現世的身體,這是太震撼太不可思議的禮物了。
  
  眾所周知,暗星是一隻獸,是黑暗深處演化出的怪物。它每一世都會尋找一個合適的身軀,現成人身,蠱惑世人。在神界建立之後沒有多久,暗星便第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以男子的身份。暗星,從來不選擇女人的身體,但這一世,它沒得選擇,只因它是戰敗被人強行送出去的。
  
  暗星的力量異常強大,普通人的身體根本無法容納那麼龐大的魂魄,所以暗星對身體的選擇極其慎重。雖然清瓷的身體可以容納它的魂魄,但卻無法完全發揮暗星真正的力量,唯有經過暗星自己慎重選擇的澄砂的身體才是最佳歸宿。
  
  說不好奇那是騙人的,連玄武都對暗星現世的身體懷有些須的好奇,忍不住猜測這只逆天之獸究竟有怎樣的身體。
  
  白虎對澄砂微微一笑,柔聲道:「暗星大人,還是您自己來揭開謎底吧。看看您久違了的身體。」說罷,他將澄砂引去冰棺前,示意她可以先用手摸一摸冰棺。
  
  澄砂屏住呼吸,緊緊抓著綢布,有些恐懼,有些期盼,有些不敢相信,還有些顫抖。
  
  她揭開了綢布,露出下面晶瑩剔透的冰棺,一個年輕的女子合目躺在裡面,神態安詳,彷彿睡著了一樣。她忽地哽咽一聲,綢布從手上落在了地上。
  
  不過數十天不見而已,她卻覺得已經過了上萬年,眼前這具身體這張面容令她感慨不已。她的身體……她那長長的染成淡金色的頭髮;她腳上那雙穿了兩三年的軍用大靴子,因為這個老姐還嘲笑過她一點沒有女孩子味;還有,還有她下巴那裡的一塊疤,眉毛裡面的紅點……
  
  恍然如夢。她彷彿在照鏡子,彷彿時空詭異地交錯在一起,她穿著現代的短裙長靴,站在這遠古的神的時代。
  
  她看到入迷,忘了一切,連手掌貼在冰面上無法拔下來都沒注意。
  
  眾人只覺不可思議,冰棺裡躺著的分明是一個年輕小丫頭,雖然衣著古怪了一些,長得漂亮了一些,根本沒什麼特別的地方,與他們想像中暗星叱吒風雲的模樣相去甚遠。
  
  「澄砂,看好了麼?的確是你的身體吧?」
  
  白虎的聲音忽然傳來,她心神激盪,沒有注意他喚她「澄砂」而非「暗星大人」,她連連點頭,話也說不出來。過了半天她才語無倫次地說道:「是……是你帶來的?身體也可以帶過來麼……?不……我是想說謝謝……還有……是不是我還有回去的機會?」
  
  她殷切地看著他,希望他能說可以,那麼她的噩夢就結束了,至少她還有希望,她不是被困在這裡找不到回去的路。
  
  白虎搖了搖頭,「那是不可能的,我的法術只能取得,沒辦法送回。而且你本身就該屬於這個時代,我才能窺得空隙將你帶回來,若將你送回去,你的那個時代歷史就會完全改變,因為你本就不該是那個時代的人。」
  
  「是麼……?」
  
  她喃喃地說著,咬了咬唇,將自己失望的神情壓下去。
  
  玄武站了起來,瞥一眼冰棺裡的少女,立即說道:「什麼時候開始?我不想再等。」
  
  之後,他要帶著清瓷遠遠地離開,再不管神界的事情,哪怕她還是睡著不醒過來也不要緊。他已經等了太久了。
  
  白虎將綢布重新覆上去,輕道:「不能急,讓我去算算日子,免得出什麼差錯。」
  
  玄武冷笑一聲,聲音譏誚:「不會出什麼差錯,如果出了,那便是你搞的鬼。白虎,我勸你這次最好別再玩什麼花樣!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若一再逼我,小心我不顧四方過去的情誼!」
  
  白虎挑起眉毛,「哦?你打算怎麼不顧過去的情誼?這算是威脅麼,你以為我會怕?」
  
  玄武沉下臉色,冷冷地與他對望,半晌才道:「不……這不是威脅,是我在勸你小心,清瓷的身體不是你的玩物,我絕對不會再允許你對她做什麼荒謬的事情!念在你是一心為四方大業,我才放你一馬。如果再來一次……你自己知道後果如何。」
  
  白虎彎起嘴角,浮出一個虛幻的笑,「你既用自己的優勢來壓我,我怎敢耍花樣?我對你的清瓷一點特殊興趣都沒有,當日不過情勢所逼,我要的是什麼,相信至少你是明白的。話說至此,再深談已經沒有意義。參宿!」
  
  他喚了一聲屬下,「把冰棺帶回虎嘯宮,順便照看好暗星大人,她若不想離開,不許勉強,叫胃宿好生照料。」
  
  參宿答應一聲,立即派了兩個女官,擁著澄砂與冰棺一起往虎嘯宮去了。
  
  白虎對面無表情的玄武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似冷笑,似嘲諷,似不屑,似傷感。「待我仔細算日子,避免凶期與相剋的時辰,明日便給你確切的日子。安心吧。」他說完,轉身便走,再不看他一眼。
  
  玄武定定站在大殿裡,攥緊拳頭,心裡也不知是喜是怒,竟茫然了起來。
  
  ****
  
  煉紅借來白虎的驥獸,一路乘風趕往嫣紅山。
  
  三千年了吧……!她久違的家鄉!不知雪楓湖是否依然冰藍晶瑩?不知桃花林是否依然嫣紅如昔?當初她一心仰慕神道,頭也不回地奔去麝香山,根本沒有想過那一別便是數千年!
  
  三千年,滄海也變桑田,嫣紅山可有變化?年少時最喜歡桃花林的繽紛景致,最愛花瓣沾身的小小俏美,但如今回想起來,回憶卻有種苦澀的味道。她的幸福,太短太短,短到想起來都覺心酸。
  
  現在說後悔無非讓人嗤笑而已,她博盡生命,賭上那麼一把,然後輸光一切。這已經不是一句後悔所能詮釋的情況,她只能選擇不悔。
  
  好在……她還有一個兒子,她的希望,她的骨肉。
  
  啊,她多麼希望風再吹快一些!快快讓她回去!快快讓她見到日官!
  
  驥獸高聲鳴叫起來,彷彿在提醒她什麼。煉紅乾脆站在它背上,手搭上眉頭,遠遠地眺望。天空藍得透徹,她幾乎是一眼便看到了那飄浮在半空中的巨山!她終於到了!
  
  煉紅掩不住欣喜,直扯著驥獸的毛,要它趕快飛。太好了,嫣紅山看上去似乎沒變什麼!依然是那麼宏偉,高高地懸浮在空中,彷彿仙池瑤台。
  
  一直飛到那山跟前,她打個響亮的口哨,驥獸立即揮揮翅膀,直直地往下墜去。周圍是陡峭的懸崖,霧氣瀰漫,不知其深若何。這一獸一妖劃破雲霧,她甚至發出銀鈴般的大笑聲,打碎了山谷中千年的幽靜。
  
  嫣紅山,狼妖的地盤,表面上看來是懸浮在空中的巨山,而實際上狼妖們卻居住在極深的懸崖底下,整個嫣紅山呈螺旋狀往地底蔓延,是一座倒過來的山。空中懸浮的不過是山的影子,也是為了造成一種幻象,防止其他的妖族入侵。
  
  在黑暗裡穿越了許久,驥獸終於扇扇翅膀,站穩在地面上。煉紅一個翻身從它背上跳下來,連繩子都來不及栓,飛快地往第一層的雪楓湖奔去!見到了雪楓湖,就等於見到了親人,她是那麼迫不及待。
  
  遠遠地,便看到那一大片如同冰玉一般幽藍的湖水,岸邊連綿百里的銀色楓樹隨著微風款款擺動。即使是在地下,卻不覺陰暗,因為天空裡飄著無數螢光點,彷彿大片的螢火蟲。煉紅沒見過這些光點,不知它們從何而來,但看上去很像麝香山的祈福神光,只不過顏色為幽藍而已。
  
  出乎意料,周圍居然沒有半個狼妖,平時雪楓湖畔應該是最熱鬧的啊!她有些奇怪,卻沒停步,一直走去湖邊,正要伸手撈水喝,低頭一看,卻驚駭得差點跳起來!
  
  屍體!湖裡全是狼妖的屍體!一個個死狀奇慘,斷手折腳,死不瞑目。煉紅急忙伸手去撈,扯出一個小小的身體,是一隻還未成人形的小狼,頭被削去半個,小小的爪子裡還鉤著一顆果子。
  
  她只覺天地都崩潰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為什麼?為什麼嫣紅山會變成這樣?她回憶裡寧靜優美的嫣紅山……為什麼會變成屠宰場?!是誰做的?!是誰這麼殘忍?!
  
  忽地,她驚跳起來!日官!她的孩子!他在什麼地方?她覺得整個人都在往下沉,不……她沒有辦法接受這一切……
  
  她轉身便跑,狂奔,往底層奔!日官!日官!求求你……千萬別出事啊!
  
  她以為自己跑了一輩子那麼久,直到桃花林進入眼簾,她才驚醒,發了瘋一般地四處張望。在什麼地方?!日官到底在什麼地方?!
  
  桃花林附近景象更加觸目驚心,狼妖的屍體幾乎堆成了山,鮮血將土地染成一種暗紅色,從屍體腐敗的程度看來,這場針對嫣紅山的屠殺應該發生在三日之內。可是……為什麼?一向不出風頭的狼妖族為什麼會突遭滅頂之災?
  
  她回憶裡所有的美好全部染上血色,碎成一片一片。她麻木地往前走,順著鮮血匯聚的小溪走。恍惚中,走過大片艷紅如血的桃花林,走過一座吱呀亂響的竹橋,她看到了一個山洞。
  
  見到洞口趴著一個人,她的身體忽然顫抖了一下,然後飛奔過去,一把抱起!那人的身體還是軟的,還沒死!煉紅胡亂抹去他臉上的血與泥土,細細一看,心裡也不知是酸還是欣慰。不是日官……但眉眼如此熟悉,卻是她妹妹的孩子!如果她沒記錯,他應該叫做……宇文,現在應該已經成為嫣紅山的狼王。
  
  那人被她搖了幾下,似乎上來了一口氣,艱難地睜開了眼睛。一見到她,宇文的眼睛裡開始發亮,然後張開嘴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煉紅往他嘴裡一看,心裡又是一涼!他的舌頭被人割去了半個!
  
  「別……別說話了……孩子……」她幾乎要哭出來,從袖子裡掏出絹子替他揩去臉上的血污,然後柔聲道:「好孩子……你安心地去……姨娘一定替你們報仇!」
  
  宇文掙扎著伸出手,在她掌心寫了幾個字,然後費盡所有氣力,往洞裡指了指,之後微微一笑,頓時嚥了氣。
  
  「面具……五曜……?」
  
  煉紅吃驚地念著他寫給自己的字。
  
  「五曜……!?」她咬碎銀牙,果然是麝香山的人做的麼?!為什麼到死都不放過她的族人?!
  
  忽地想起宇文死前往那個山洞指,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她的心忽然停了一下,幾乎不能呼吸,覺得整個身體都不聽自己的話了。不……她有不好的預感……
  
  她一步一步地挪進洞內,立即見到一張簡陋的竹床,那上面一件已經破舊麝香山神官服讓她的心又漏跳了幾下,血一個勁地往頭頂沖。
  
  書架旁有一個簾子,她揭開,往裡走。
  
  走過黑暗的小道,她的每一步都踩在火裡水裡,如此艱難。
  
  終於,來到內室。她安靜地抬頭,入目的是司日的屍體,無數把巨大的長槍貫穿他的身體,將他釘在洞壁上。鮮血飛濺。
  
  她眼前的一切,全部變成了血紅的。
  
  ****
  
  深夜,白虎獨自坐在小廳裡看書,燭火幽幽,令他的影子在牆上不停搖晃。
  
  屋內漸漸寒下來,他搓搓手,站起來打開了窗子。
  
  天空裡有一輪明月,如同銀盤一般,巨大而且清冷。但此刻,那輪明月卻在漸漸消失,天邊的流雲在飛速旋轉,幾乎是轉眼間,清爽明亮的夏夜星空就變成了陰暗沉重的冬日雪夜。鵝毛大雪從天而降,蓋住庭院池子裡昨日剛剛開放的睡蓮。
  
  他輕聲一歎,正要喚人撤去屋裡消暑的冰塊,門卻被人用力踹開了!
  
  「白虎!」
  
  一個淒厲的聲音伴隨著一陣狂風凶狠地灌進屋子裡,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領口卻被人提了起來!
  
  他卻不驚,定睛看去,立即發覺是煉紅,她雙目赤紅,臉色慘青,瞳孔深處散發著鬼火般的色澤,披頭散髮,瘋子一樣。
  
  他頗有些意外,「原來是煉紅大人……找我什麼事?現在已經過三更了。」
  
  煉紅咬牙切齒,厲聲道:「是你搞的鬼吧?!是你吧?!你以為我會上當麼?!」
  
  白虎奇道:「你在說什麼?你不是去嫣紅山看日官麼?出什麼事了?」
  
  煉紅目中流出淚來,她卻不擦,只恨道:「你當真不知道?!當真?!」
  
  白虎皺起眉頭,沉聲道:「我該知道什麼?發生什麼事情了?不過才半天的工夫,你到底遇見什麼?日官怎麼沒來?」
  
  煉紅一把摔開他,厲聲道:「死了!嫣紅山被滅了!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大驚,連聲問道:「怎麼回事?我這裡一點風聲都沒有啊?日官他……難道……?」
  
  煉紅抹去眼淚,一拳頭砸在案上,聲嘶力竭:「我就知道是五曜!一定是他們!因為怕日官趁亂搶奪權力,便來滅族!」
  
  她轉身就走,一邊又道:「若不滅了五曜,我狼妖煉紅便五雷轟頂不得好死!明天我就去寶欽!我要一個一個把他們殺了!!」
  
  她來去就像一陣狂風,將屋子裡的一切都弄得亂糟糟。白虎彎腰拾起那本被她弄在地上的書,撣撣灰塵,卻再不看。
  
  他往角落望了一眼,一個黑影正垂手站立,似是對他行禮。他從榻上拿起裘皮外衣,將書放在案上,拍了兩下,然後推開門就走了出去。
  
  過了很久很久,那黑影才微微一動,鬼魅一般悄悄走去案旁,將那書翻開。只見第一頁上寫著三個剛勁的字:『做得好』。
  
  那人身子微微一顫,顯然激動之極,雙手動了動,偷偷將那頁書撕了下來,小心折疊放入袖子裡,然後幽幽一歎,竟似是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13 PM

   第九章
  
  ——這個人留給自己最後的東西,居然是一顆痛不欲生的心。
  
  ****
  
  屋子裡沒有燭火,只有幽冷的月光穿透雕花窗子,映得室內一片銀白。
  
  澄砂盤膝坐在地上,仰頭望著面前那巨大的冰棺,裡面躺著她的身體。冰棺是如此晶瑩清澈,月光毫無阻礙地透過來,為她安詳的睡顏打上一層暈輝。
  
  她靜靜地看著自己,她已經看了一整天了,卻總也理不清自己的情緒,說不出是喜還是悲。
  
  暗星,所有人對她的稱呼,那麼它究竟是什麼呢?她只知道它是一隻巨大的妖魔,聚合了所有的慾望,擁有強大的力量。既然如此,為什麼她連回家這個願望都實現不了呢?其實所有人都錯了吧?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麼用自己的力量,她連拯救自己都做不到。
  
  白虎將她這樣沒用的小丫頭喚過來,是不是後悔了呢?
  
  她歎了一聲,反手去撈放在腳邊的酒壺。除了喝點酒讓自己忘記那亂糟糟的情緒,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一撈卻撈空了,她驚訝地低頭一看,卻見身邊多了一個人,白色的長衫,灰色的頭髮,琉璃眼。居然是白虎!
  
  「一個人躲在這裡喝酒,好悠閒。」他笑吟吟地說著,也不知從什麼地方變出了兩個酒杯,分別斟滿,遞給她一個。
  
  「你很想回家麼?」他細聲問。
  
  澄砂點了點頭,「但想也沒用吧?我肯定是回不去了,你不是這樣說的嗎?」
  
  白虎端起杯子,笑道:「既然知道回不去,何不放開心胸?抱歉早上我的話可能讓你無法接受,但我也不想你總覺得悲傷。日子總要過,放棄了希望就等於放棄了一切。可能你還小吧,這些道理慢慢會明白的。」
  
  澄砂咬著唇,輕道:「我沒怪你,是我不對。但我不小了,我已經十八歲了!我在原來的世界都可以工作養活自己了!」
  
  白虎笑了起來,用酒杯碰碰她的,「乾了,為了你的能幹。」
  
  澄砂一口喝乾杯中的酒,擦擦嘴說道:「這裡的酒好甜,不像酒,倒像糖水。」
  
  白虎挑挑眉毛,「是麼?別小看它……你拿的這個叫做『百口醉』,很容易就醉的。」
  
  澄砂覺得臉頰有如火燒,身體陣陣發熱,情緒卻突然激昂起來,笑道:「我才不怕!喂,改天我請你喝我們那裡的酒哦!看你這麼柔弱的樣子,估計喝一口白干就倒了!哈哈……」
  
  白虎聲音輕柔:「澄砂,你醉了。」
  
  她擺手打斷他的話,「我才沒醉!不就是回不去了麼?我知道的!……對了,我告訴你,我們那裡還有一種叫做啤酒的東西,很多泡沫,喝下去很痛快的……」
  
  接下來,她大談酒經,從啤酒說到白蘭地,從威士忌說到二鍋頭。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滔滔不絕,只覺得身體越來越輕,口中的酒越來越甜,她的苦楚離得越來越遠。
  
  白虎是個太好的聽眾,從不插嘴,還總在適當的時候問問題調動氣氛。澄砂說到後來,已經有些累了,乾脆扯著他的袖子笑道:「可惜可惜,你沒在我們那裡待!黃金主持人非你莫屬啊!……對了,我剛說什麼地方了?哦……我說我以前夢想做宇航員……就是坐飛船上天的人!神氣吧……?」
  
  白虎將她手裡的酒杯拿走,柔聲道:「澄砂,你醉了,人怎麼可能上天?天上住著神呢。」
  
  她愣了半天,似乎很努力地在考慮這個問題,想了好久好久,她才說道:「對哦……天上住著神……你們就是神啊……但我還沒上天,怎麼就見了神呢?……白虎……你……為什麼要把我喚過來?我……什麼都不會的……幫不了你什麼……」
  
  白虎笑了笑,「你什麼都不會是因為你現在還沒有強烈的想得到什麼東西的慾望……等你開始想得到什麼了,你自然會變得強大。澄砂,我不急,我等你變強。」
  
  澄砂朦朧著醉眼,抬頭看他,他的琉璃眼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彷彿美麗的寶石。不愧是神,那般美貌,筆墨難以形容。她有些被惑,伸手去撫他的臉,咕噥道:「你……好漂亮……」
  
  白虎淡然一笑,手指在她唇角一勾,將她方才不小心流出來的酒液擦去,然後放在唇間用舌輕輕一舔,眼神魅惑。
  
  「澄砂……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他說著,站起身子,輕聲喚來女官,讓她們好生照料醉酒的澄砂。他很快出了門,望著那輪明月,漸漸地,勾勒出一個譏誚的笑。
  
  ****
  
  西方王城很大,也很繁榮,是神界西方最著名的城鎮,連通東北南三方,各種貿易與文化交流異常發達。但它之所以能夠讓諸妖神退避三舍不敢輕舉妄動,卻是因為它有一座陰陽宮。誰都知道,那是初代司土之神鎮明的真正行宮。
  
  雖然五曜之神名義上都住在麝香山,也都擁有自己的行宮,但鎮明卻很少待在麝香山那裡。由於他是初代之神,所以當初的麝香王也對他禮讓三分,對西方王城的事情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陰陽宮地處王城西北,屬於西方王宮的角落,看上去並不起眼,卻是所有人都不敢擅闖的禁地。從外面看,它既不雄偉,也不貴氣,甚至沒有辦法把它稱為「行宮」,因為它只是一座用青磚壘起的大屋子,什麼硃砂雕刻都沒有。屋頂卻花足了心思,清一色的青銅片,每一塊銅片上都有鎮明親手刻的咒文,用以反彈窺術及惡咒。
  
  陰陽宮門口有一個小花園,只種了兩棵梅樹,走兩步就是大門。推開門,沒有過道與大堂,直接就是一間空蕩蕩的屋子,四周牆壁掛滿青色紗帳,帳子上有墨色咒文,行雲流水一般,用以抵禦咒殺及潛術。
  
  只要撥開帳子進去,就會明白為什麼這屋子如此簡陋窄小。原來它的整個地板就是由龍骨命盤做成的!可以說,整個陰陽宮其實就是神界三寶之一的龍骨命盤。龍骨命盤為一對,一乾一坤,乾盤在鎮明這裡,坤盤則送給了司日,安置在嫣紅山的山洞裡。
  
  龍骨的顏色是幽綠,如同暗夜的鬼火,將整間本就陰暗的屋子映得更加詭異。屋子的四面牆壁上全是書,但現在,其中一面牆壁上的書架卻從中間分開,露出後面的物事。原來,書架後面別有洞天,是另一個大櫥,上面堆滿了八卦與匣子,很多物事都用血紅的封條封上,不知究竟為何物。
  
  鎮明此刻半跪在龍骨命盤中間,仔細地撥動著上面的機關,測算劫數。龍骨命盤不同其他,它需要一點一點的精確計算,錯一點都會讓結果差之千里。他已經在這屋子裡待了一天一夜,但看上去並無倦容,只有額上的汗水偶爾落下的輕微聲響讓人感覺到他的專注。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人輕輕打開,來人腳步輕盈,幾乎沒有聲音,輕飄飄地往他奔過去,好似一朵紅雲。還沒等那人奔到面前,鎮明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今天來這麼早,是不是又無聊了?小狐狸你什麼時候可以稍微務點正業?」
  
  非嫣立即停下來,跺了跺腳,嗔道:「沒意思!好歹你也給我裝做不知道我進來好不好?」
  
  鎮明乾脆坐了下來,伸手將頭髮撥去背後,笑道:「抱歉,下次我會注意在你進來之前就通知你。」
  
  非嫣白他一眼,蹲過去與他一起看命盤,一邊說道:「怎麼今日想起來用這龍骨命盤了?很少見你用這個大的呢。」
  
  鎮明歎道:「有些劫數沒辦法用小命盤精確算出來,我不想再讓四方那裡猖狂了,只能用大命盤來仔細算,看看能不能避開劫數。」
  
  說完,他忽地想起了什麼,問道:「辰星呢?他沒和你一起過來麼?這兩天也沒見他,到底在做什麼?」
  
  非嫣撇撇嘴角,「他啊,一直住在客房裡不出來,別說你了,我到現在都沒見過他呢。要不你幫他看看命,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我覺得他變了好多。」
  
  鎮明微微一笑,「各人都有自己的劫,他也正度著自己的劫,這又豈是我能看出來的?只盼他可以早日想通,別再為欲所苦。」
  
  非嫣低頭看卦相,卻見死劫停在正南方,艮位遭三劫,有血光之災。她不由得一驚,失聲道:「這是什麼?你就算出來這種結果?」
  
  鎮明袖子一展,掩去那卦,笑道:「不過是卦相而已,它也只能告訴我們會發生什麼事情卻不能告訴我們結果,你別忘了,命盤每一刻都會變,這不算什麼。」
  
  非嫣正色道:「胡說!若是每一刻都會變,那你還要算卦做什麼?上次就已經得出這個結果,這次又是!」
  
  鎮明搖頭,「不,上次劫數在北,這次是在南,可見它還是在變,你莫掛心。」
  
  非嫣見他一付不在意的模樣,不由急得連連捶地,急道:「不管怎麼說,能避開就最好!為什麼你要這麼硬對硬?你以為現在五曜還像以前那麼強大麼?我只是……只是不想看你遭那……」
  
  她再說不下去,抬頭看見鎮明微笑的樣子,她的火氣頓時上升,站起來就走!算她多事好了!幹嗎要擔心這個人?!他根本就不領情麼!
  
  「非嫣。」
  
  那人喚她,「我自有分寸,你別擔心。我是不願看你難過的模樣才沒告訴你。你若願意相信我,那麼我就絕對不讓自己遭死劫。」
  
  非嫣撅著嘴,很想回頭,但又不肯放下架子,乾脆「哼」了一聲,當作不理。
  
  鎮明笑了笑,正要說幾句玩笑話緩和氣氛,卻見角落裡的青銅鼎忽然竄出亮光,同時,光芒裡傳出一種淒厲的嘯聲,好像鬼哭狼嚎一般。
  
  兩人都嚇了一跳,非嫣再顧不得與他鬥氣,一轉身就奔過去,連聲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鎮明皺眉看了半晌,才道:「四方……開始行動了。窺鏡告訴我,他們打算吞併寶欽。」
  
  寶欽是麝香山在南方最大的勢力,倘若這次被四方佔領,等於是給麝香山致命一擊!絕對不能讓白虎得逞!鎮明抬頭正打算讓非嫣去叫辰星過來,卻見她臉色慘白,喃喃道:「不……鎮明,你別去。寶欽……不是在南方麼?」
  
  他愣了一下,「那已經沒有關係了!非嫣,你去把辰星叫過來,我們要趕在他們之前去寶欽!」
  
  非嫣咬了咬牙,半晌才跺腳道:「好吧!你既不怕劫,那麼我就陪你一起遭劫!這下你開心了吧!」
  
  她轉身就走,動作如風,一下子就竄出了門,留下鎮明苦笑無奈。
  
  過了一會,非嫣帶著辰星走了進來,一邊說道:「人帶來了,一起商量吧!」
  
  鎮明看了一眼辰星,卻見他神色淡漠,全無往日風采,不由暗暗一歎,說道:「辰星,我不好勸你。但是苦痛全在人心,你的劫就是你自己的心,若能看開,就沒有苦,你明白麼?」
  
  辰星淡然一笑,學他們坐在地下,輕道:「什麼苦痛?你在說什麼呢?叫我來不是為了對付四方麼,怎麼說些沒頭腦的話。」
  
  見他如此模樣,根本是拒絕一切話語,鎮明只好放棄說教。
  
  「方纔窺鏡蠢動,告訴我四方將要行動,他們的目標是寶欽。我想他們一定是想趁這個機會將南方的勢力搶過去,斷了麝香山的後路。所以絕對不能讓他們成功!如果寶欽淪陷,東方的落伽,北方的曼佗羅都會保不住!這一次,我們絕對不能再手軟!」
  
  辰星沉吟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即刻啟程,立即趕去寶欽。無論他們是用什麼方法過來,這行動總有一個領頭的人物,只要將頭目制服,剩下的就不難對付了。」
  
  鎮明正色道:「你說得太容易,倘若這次來的是玄武呢?別忘了在地下冰城的時候,你差點就被他殺了!朱雀雖然死了,但是四方里面的青龍和白虎都還沒出面,我們並不知道他們真正的實力,所以不可以輕敵。」
  
  辰星笑了兩聲,「那次是我輕敵,這次,我絕對不會。」何況,上次那裡有一個讓他操碎心肝的人,他無法放開手腳。
  
  一想到曼佗羅,他的心底一陣劇痛,立時就要喘不過氣來。奇怪,他一直以為自己根本沒有心,無論他怎麼與川水宮裡的女官嬉笑,他都沒覺得心會痛。曼佗羅,這個人留給自己最後的東西,居然是一顆痛不欲生的心。太好笑了……
  
  他深深吸一口氣,壓下無邊的苦楚,扯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說道:「我們什麼時候走?我不想等了。幹勁十足哇!」
  
  

   第十章
  
  寶欽城的地勢很低,整座城被群山環繞,因此造就它濕潤溫暖的氣候。城中子民甚喜種植櫻花,只要春天一到,放眼望去,滿城皆是嫣紅粉白,團團錦簇,分外妖嬈。
  
  冬日雨多,鎮明他們趕到寶欽的時候,前夜剛下了一場小雨,卵石小路上蒙了一層水汽,石子看上去一顆一顆圓潤可愛。即使在城中都可以清楚地看見周圍連綿的青山,蒼如翠障,令人頓覺神清氣爽,抑鬱全消。
  
  但他們沒有心情觀賞美景,直奔寶欽城主的行宮。一路上走過來,見城中景象安樂,商販及路人都並無甚驚惶神色,這讓鎮明稍微安下了一顆心。估計四方他們還沒來得及做什麼,他們還是趕在了前面。
  
  當年太白屠殺了寶欽貴族大半,才將這座城完全征服。與東方的落伽城不同,寶欽的城民更加固執,幾乎是全部的城民都敲鑼打鼓地進行反抗,如果不是太白將城主親手殺於城樓之上震懾諸人,恐怕此城就算歸順了麝香山也已經成了一座空城。
  
  至於後來的清瓷聯合妖族叛亂,三萬鐵騎企圖顛覆麝香山,也已經接近強弩之末,反抗已經無甚勢力。即使如此,寶欽仍然是麝香山絕對不能掉以輕心的大患。想來當年的司月也明白這座南方大城的重要性,特意從下層神官中挑選出了合適的人選派去做新城主,時刻控制在眼皮子底下。
  
  寶欽城主的行宮偏南,宮前有一條長達半里的白玉官道,平時道旁隔上十步便有一個守門的侍衛,但今日宮門之前卻空空如也,半個人影沒有。
  
  鎮明四周打量一番,忽地起了疑心,奇道:「有古怪。」
  
  非嫣跟著停下腳步,有些不解:「怎麼了?城裡一切不是都很好麼,有什麼古怪?」
  
  鎮明警惕地盯著那緊閉沒有一絲縫隙的朱紅宮門,太安靜了……即使這裡是城主的行宮,也未免安靜到詭異!青天白日,不該如此。
  
  辰星笑了一聲,逕自往前走去,一邊說道:「怕什麼?就算四方先到了,能把我們吃了不成?」
  
  鎮明見他毫不猶豫地要開城門,不由急道:「別!暫時別開門!辰星!」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鎮明……?」辰星回頭對他略帶嘲諷地笑,話音剛落,卻聽宮門之內忽地傳出刀劍鏗鏘之聲,然後一個東西重重地砸在門上,光噹一聲,將門撞得顫抖不已。
  
  三人都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見宮門下緩緩滲透出大片的血液,一直流得老遠,映在青灰的石子路上分外觸目驚心。鎮明吸了一口氣,正要提醒非嫣小心,卻聽宮門內又是一陣刀劈劍砍之聲,驚天動地。
  
  忽地,一切安靜下來,宮門內半點聲響都無。三個人面面相覷,又是驚疑又是警惕。
  
  非嫣聲若蚊吶,問道:「是不是四方他們?」
  
  鎮明搖頭,「不知道……但,很有可能。」
  
  辰星伸手入袖,握住護身的匕首,沉聲道:「我先進去看看情況!」說著就又要往前衝,鎮明急忙拉住他,有些惱怒,「你做什麼?!如此衝動,萬一中了他們的圈套怎麼辦?!萬事小心謹慎!」
  
  「哼,小心謹慎?這次怕你長了一萬個心眼也逃不走了!」
  
  一個嬌媚的聲音忽然從宮門後響起,然後門「轟隆」一聲被人猛力踹開,那兩塊沉重而巨大的門板居然橫著飛了出來!隨著門板一起飛出的,是無數塊黑黝黝的物事。鎮明本能地用袖子一遮,卻覺幾點溫熱的水濺在臉上,用手一抹,居然是血!那些飛濺而出的物事原來是被剁成碎片的屍體!
  
  他心中頓時一惱,袖子一展,將那兩塊直直衝自己飛來的門板輕易地揮開,卻不料一個黑影從門板後一竄而出,快到驚人。寒光一閃,他只覺左臉一涼,暗叫不好,猛地偏過去,卻是躲得慢了,被那人生生削去大片的長髮。
  
  鎮明大驚,再不敢疏忽,倒退數步,警戒地盯著來人。只見那人身段妖嬈,長髮鬆鬆地挽成兩條辮子,一身黑衣越發顯得面色如雪,雙眸黑如點漆。
  
  一待看清來人,三個人都倒抽一口氣!居然是狼妖煉紅?!她為什麼會來這裡?
  
  鎮明有些心驚,她不是已經被流放去青楊山了麼?為什麼會特地跑來寶欽城對付他們?
  
  三人對望了一眼,滿肚子的疑惑,卻還是拱手行禮,「見過煉紅夫人。」這是當時在麝香山已經習慣的對她的稱呼,這女子好歹曾是麝香王的女人,不好缺了禮數。
  
  煉紅冷笑一聲,張開五指,根根指甲有四寸來長,散發著幽幽的螢光,上面還沾著方才劃破鎮明臉頰的血跡。她雙目赤紅,恨恨地盯著鎮明,嘶聲道:「我等了好久!你們這些雜種終於送上門來了!今日要你們死在我的爪下!為我兒日官報這血海深仇!」
  
  鎮明奇道:「日官?他不是在嫣紅山隱居不問世事麼?何事引得夫人如此動怒……?」
  
  「少給我咬文吊字!」煉紅臉色鐵青,顯然怒到了極點,「我早就知道麝香山諸神根本是虛有其名,都是些下作奸詐之徒!你有本事做,為什麼沒本事認?!我早已在我兒屍體前發下血誓,今生不報此仇,我便五雷轟頂不得好死!今日就讓五曜來血祭寶欽!」
  
  語畢,她再不等鎮明說話,縱身而上,快若閃電。鎮明只見眼前青光一劃而過,下意識地往後一仰,下巴上一陣劇痛,顯是被她的爪子抓傷了!他張口還想再說點什麼,但暴怒中的煉紅根本不允許他再廢話,攻勢猛烈。
  
  鎮明本不是擅長打鬥的神,被她飛快的幾招一逼,忍不住便有些手忙腳亂,肩下的頭髮又被她削去一大綹。
  
  「夫人!我想您誤會了!我們並沒有去嫣紅山……」
  
  「閉嘴!給我去死!」
  
  煉紅根本不容他分辯,指甲一勾,立即就要貫穿他的喉嚨!但她的指甲忽然被什麼東西阻了一阻,沒能戳下去,鎮明趁這個空擋早已一躍而開,連聲道:「夫人莫非是與四方的白虎見過?!請不要被他的巧語欺騙……!」
  
  「我兒的屍骨還留在嫣紅山!你說誰在巧語?!狂徒,吃我一招!」
  
  一招不成,煉紅幾乎狂亂,她的眼珠驟然變成慘綠,妖氣暴長,滿頭的長髮瞬間變成了灰白的色澤!她長嘯一聲,聲音淒厲綿長有如狼嚎。鎮明只覺眼前一花,她整個人突然就那麼消失,彷彿一道瞬光。
  
  他暗自驚駭,狼妖煉紅是資格極老的妖仙,加上狼妖的戰鬥力向來是妖族中數一數二的厲害,自己若是任她這樣鬥下去,必然要糟!
  
  正思索著對策,頭頂忽然一暗,非嫣與辰星的驚呼同時響起!
  
  「小心!」
  
  他急忙抬頭,卻見煉紅不知何時竄上了半空,掌心飄浮著一團碧綠的光球,飛快砸下來,帶著尖銳的呼嘯聲。他再顧不得什麼,就地一滾讓過去,身後一陣劇烈的震盪,地面已經凹進去一大塊!
  
  「你的那十二個妖魔趕快放出來吧!讓我看看到底怎麼個厲害法!」
  
  煉紅怒叱著,「不然休怪我立時就把你殺了!」
  
  鎮明還沒來得及說話,辰星卻已經擋在了他身前,對煉紅微微一笑,「夫人,您莫非忘了我的存在?如您所想,日官是我們五曜一起害死的,我等著您來報仇呢!」
  
  「辰星?!你瘋了!胡說什麼東西?!」
  
  鎮明幾乎要暈過去,他這樣說,分明是故意惹她發火!他恐怕是不知道煉紅的厲害吧!居然把自己往死路上推!辰星……辰星!若早知你如此,當初真不該帶你過來!
  
  煉紅果然大怒,再不說話,身形一轉,指甲化做碧色的閃電,直劈辰星的喉嚨。辰星動作顯然比鎮明快上許多,側身讓過,反手一揮,掌中頓時出現一柄通體透明的水劍。他劃個小劍花,劍身如同蛟龍,無聲地刺過去,下手便是殺招。
  
  一時間,兩人斗在一處,辰星彷彿不要命一般,招招搏命狠辣。煉紅居然無法佔上風,漸漸被動起來。
  
  鎮明被非嫣扶了起來,在他耳邊說道:「辰星太衝動,恐怕佔不了多久的上風……這個狼妖是怎麼回事?怎麼認定五曜殺了日官?」
  
  鎮明搖頭,沉聲道:「一定是白虎搞的鬼!他專好玩陰的,簡直防不勝防!可惡……居然叫來煉紅,他以為這樣就能牽制住我們?」
  
  他順順氣,伸手入袖,朗聲道:「辰星你退下!暫時不知道四方那裡來了多少人,你給我保留點體力!煉紅大人交給我來對付!」
  
  辰星恍若不聞,反手一劍劈下去,卻見煉紅身體一晃,居然消失了!他只覺背後一股沉重的氣壓下來,本能地讓過去,肩膀卻一涼,還是被她的指甲抓傷了!耳邊聽得煉紅冰冷的聲音說道:「別急!等我先對付這司土的雜種!遲早會輪到你的!」
  
  他大怒,正要繼續攻擊,一回頭,卻見城樓之上立著一人。此時接近午時,日光強烈,那人站得極高,看不清他的臉,只覺身材纖細不似男子,一頭長髮漆黑如墨。即使看不清,他依然能感覺到那人冷漠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注視。
  
  「原來來了兩個妖神!鎮明,另一個交給我!」
  
  他立即轉移目標,提著水劍立即就要竄上城樓,剛一動,只見那人居然轉身就走!他愣了一下,急忙追上去,幾下就翻去了城牆後面,漸漸消失。
  
  煉紅陰森森地瞪著鎮明,冷道:「放出你的妖魔吧!不然我下一招便要你死!」說完,她伸手入袖,慢慢抽出一把通體碧綠的短劍,那劍一觸到日光,頓時散發出刺目的光芒,仔細看去,劍身居然還是彎曲的,彷彿美人的眉。
  
  她捏一個劍訣,動作優美如同舞蹈,但鎮明太清楚那看似美麗的動作裡藏了多少殺機,大意不得。
  
  他從袖子裡取出水晶瓶,捏緊。半晌,他忽地輕聲道:「非嫣,抱歉,請你躲遠一些。我不想傷著你。」他沒有忘記,狐狸是最怕戊犬的。但這次,他不得不拼了,這女子太厲害,不是朱雀所能相比較的。
  
  非嫣臉色一白,咬咬唇,腳步微微一動,卻沒有走開。她喃喃道:「我……沒關係的,我沒那麼膽小,你別管我了!」
  
  鎮明歎了一聲,卻沒強迫,只將瓶子砸向地面,「砰」地一聲,平地漲起數丈高的紫色煙霧,一股令人發寒的感覺頓時瀰漫開來,煙霧裡有人竊竊私語,無法聽清到底說什麼。
  
  一陣劍風呼嘯而過,將煙霧劈開,煉紅執劍橫胸,昂然道:「出來一個我殺一個!我倒要看看十二地支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
  
  鎮明拋出符紙,沉聲吩咐:「巳蛇羅侯出列聽我號令!丑牛巴汶出列聽我號令!」
  
  半空頓時金光閃爍,幾乎令人不能正視,非嫣又見羅侯那滿頭的金髮,如同波浪一般。他眨著血紅的眼,似乎不太相信自己一出來看到的人會是非嫣。他頓時露出厭惡的神情,哼道:「什麼啊,一出來就看到這狐狸精的嘴臉,真讓人不爽!你怎麼還纏著我家鎮明?是不是上次給你的教訓不夠啊?」
  
  非嫣哭笑不得,嘴上卻不饒人,膩聲道:「對啊,我們一直在一起,你嫉妒啊?可是他纏著我哦,你搞清楚一點。」
  
  「你……!」羅侯氣個半死,血紅的眼睛瞇了起來,「狐狸精!我早就知道狐狸沒一個好東西!鎮明你什麼眼光?居然看上這種貨色!」
  
  鎮明卻神色冷肅,正色道:「現在不是玩笑的時候,這次的對手十分厲害,你與巴汶要仔細!先將她制住,若實在撐不住就回來!保命重要!明白了麼?」
  
  羅侯還想抱怨兩句,但身邊的巨無霸巴汶卻將他一巴掌提了起來,連聲道:「知道了!保命第一!」
  
  巴汶使雙斧,每柄斧頭均為妖骨鍛煉,硬若鋼鐵,不光可以劈開身體,只要開了封還可以將魂魄撕裂。十二地支裡,除了戊犬與酉雞,便是他最難收服,當時足足花了鎮明七天的時間才讓他完全臣服。
  
  他一見對手是個美艷的女子,不由粗魯地大笑起來,「好運好運!好容易出世一次,居然還可享美人恩!怎麼辦?她這麼嬌滴滴地,我這斧子可砍不下去啊……」
  
  話還沒說完,只聽羅侯驚呼一聲!
  
  「笨蛋!過來了!」
  
  巴汶吃得一驚,只覺腿上一涼,然後是火辣辣的痛,低頭一看,卻是煉紅。她動作鬼魅一般,上來便是一劍,但由於巴汶身體龐大,她的身高只夠劈上他的腿。
  
  一劍劈下她立即跳開,陰森森地看著自己的劍,然後抬頭看看他腿上不深不淺的傷口,半晌才淡然道:「果然厲害,一劍居然砍不下你的牛蹄。那麼這招如何?」
  
  她唰唰兩下,將劍亂舞一番,漸漸地,劍身上的綠光尖銳起來,彷彿化成了一顆鋒利的狼牙。她清叱一聲,身體忽然旋轉起來,彷彿一隻黑色的蝴蝶,輕飄飄地旋飛過去,綠光一閃,又是一劍下去!
  
  巴汶大吼一聲,別看他身體龐大,動作倒很靈活,居然能勉強躲過煉紅銳利的攻擊。他舉起斧子,叫道:「羅侯,這娘們好厲害!老子先上了!」說著一斧子就砍了下去,無聲無息。
  
  羅侯哼了一聲,從背後拖出雙叉,冷道:「才不讓你搶功!看看誰快!」他的身體一扭,蛇一般竄上去,從背後出現,反手就是一叉!
  
  「叮叮」兩聲,兩人都沒看清她是如何招架的,只覺手上一股猛烈的氣力抵上來,根本無法招架。巴汶的斧,羅侯的叉,同時飛了出去。兩人都是一驚,還沒來得及防禦,只見那道綠光扭曲著游過來,竟然無法躲開!
  
  羅侯胸口忽然一冷,眼前噴出無數鮮紅的東西。他本能地用手一摸,立即摸到一手的冰冷潮濕,居然是自己的血!啊……這女人好厲害……什麼時候將他傷了的?耳邊忽又聽見巴汶淒厲的慘叫,他吃力地回頭,卻見他雙腕被人生生削了去,鮮血如注,但他的表情卻滑稽之極,哭笑不得,好像不敢相信發生的事情。
  
  煉紅收劍,將上面的血痕用力一甩,也不說話,反身又要劈過去。鎮明厲聲道:「巳蛇羅侯!丑牛巴汶!速速歸列!」眼前金光一閃,她只見那兩人瞬間化做兩綹光線,鑽入鎮明的袖子裡。
  
  「卯兔延桃速速出列聽我號令!辰龍滄海出列聽我號令!未羊時皂出列聽我號令!」
  
  他動作極快,只一瞬間,又有三個模樣古怪的人出現在他面前。當中一個穿著銀色衣裳,面目清矍的青年男子對他恭敬地拱手行禮,口中說道:「滄海見過鎮明大人。」
  
  他左邊站著一個矮小的少年男子,雙目艷紅如火,滿臉的不屑神情,故意不望向鎮明那裡,卻豎著耳朵聽他和滄海交談。滄海右邊站著一個全身漆黑的少女,笑吟吟地望著非嫣,時不時對她做個鬼臉,神情間頗是親密。
  
  「千萬小心,方才羅侯與巴汶已經重傷,倘若你們無法支持,盡快回來!我不想你們任何一個受損傷!」
  
  滄海垂手稱是,然後反手敲了敲那矮小少年的頭,低聲道:「不許再與大人賭氣了,延桃。敵人很強,要小心。時皂,你也給我專心一點!等下我先上,你們看準時機,可以放毒或者下暗招,只要能制住那女子,什麼都可以用。懂了麼?」
  
  時皂笑吟吟地隨口答應,延桃如同不聞,只哼了一聲,白了鎮明一眼,頗有怨氣的模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14 PM

   第十一章
  
  這一次,煉紅卻不待他們說完,提著劍立即砍下去,口中叫道:「十二地支怎的儘是些嬉笑無賴之輩?!不過如此而已麼!」
  
  那一劍快若流星,唰地一下就到了滄海眼前。他卻不慌,將身體微微一縱,居然化做一條銀龍,矯健地一擺,立時飛去了半空之中。煉紅吃了一驚,不由微微一呆,滄海張開大口,口中噴出水來,那水一落在煉紅身上,卻將她整個人定了住,絲毫都動彈不得!
  
  原來他口中噴出的不是水,卻是粘性極強的體液,無論力氣如何大的怪物,在被他體液粘住之後都別指望可以掙脫開。
  
  滄海一見煉紅被制住,立即化成人身從半空之中落了下來,對延桃和時皂說道:「動手吧!那女子狡猾的很,別著了道!」
  
  時皂笑瞇瞇地答應著,提起手旁一根黑色的粗長棍子,在掌中飛快轉了兩下,忽地舉向天空,厲聲喝道:「招雷!」話音一落,晴天裡忽然劈下無數閃電,細若針尖,色如染墨,全部砸中煉紅的身體,發出巨大的聲響。
  
  延桃似乎不打算動手,但見滄海嚴厲的目光,他只好懶洋洋地從袖子裡掏出一根通體透明的笛子,放在嘴邊幽幽地吹了起來,音色詭異扭曲,彷彿招魂一般。忽地,笛子的音調猛然調高,發出嘶啞的聲音,好像一個人在聲嘶力竭地尖叫一樣。
  
  他的身後忽然裊裊地現出兩個影子,披頭散髮,目光青幽,卻是兩隻巨大的餓鬼。他們的脖子盡可能地扭曲著,發出驚天動地的嚎叫,但身體卻似乎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了,動也動不了。兩隻鬼貪婪地看著面前所有的人,黑色的唇角流下饞液,露出裡面尖銳的獠牙。
  
  延桃將笛子一橫,懶洋洋地說道:「封印開,去吧!將那女人吃了。」
  
  那兩隻鬼突然得到了自由,狂吼起來,不顧一切地撲向煉紅,漆黑的爪子比刀還鋒利,眼看便要將她撕裂吞吃下肚。
  
  忽地聽煉紅大笑三聲,身體驟然發出激烈的綠光,將頭頂的天空都映綠了。然後,那些綠光猛地爆發出來,每一道都細若牛毛,卻是密密麻麻,根本無法躲避。
  
  延桃反應極快,笛子一揮,那兩隻餓鬼竟彷彿被平空一隻大手抓住一般,被迫擠在一起,將那些綠光全部擋了去。隨後,它們發出尖聲的吼叫,竟然瞬間便化成了塵煙!延桃一見這情景,不由露出氣惱又恐懼的神情,怒道:「死鎮明!自從被你抓住之後,你知道我已經死了多少手下麼?!你是不是非得要我跟著死了才滿意?!」
  
  說罷,他居然把笛子往袖子裡一塞,一躍而上,當真親自上去對付煉紅了!滄海急忙跟上去,急叫:「別去!那女人危險!」
  
  但他說得太遲,煉紅忽然奮力掙開那些已然破碎的束縛物,將那把彎曲的劍舉在眉前。劍身陡然發出強烈的光澤,她踏出一步,用力將劍一揮,那些細若牛毛的綠光竟然撲天蓋地地朝他們三人射了過來!
  
  滄海大急,只得將身體一卷,化做一條蛟龍,試圖將傷害減到最低。綠光射到,他只覺有什麼東西狠狠地紮了進來,居然又痛又癢,根本無法忍耐,只得展開身體,發出呻吟,一頭栽了下來。
  
  耳邊聽得時皂的驚呼,他不用看都知道那兩個小鬼一定也吃不消了。不知道那綠光是什麼東西,扎入皮膚裡奇癢無比,讓人所有的氣力都頓失。他再無法忍受,身體一搖,化做金光鑽入鎮明的袖子裡,一邊慚愧地說道:「屬下無能……請鎮明大人責罰……」
  
  鎮明沉聲道:「不……是那女子太強……你不用掛心,安心休息。」
  
  他皺眉看著煉紅,半晌才道:「煉紅大人,你我並無恩怨,日官的事情我一點都不知道。你我何苦為了別人的一些挑撥之言拚個你死我活?」
  
  煉紅森然道:「住嘴!想求饒麼?!好個沒用的司土鎮明!枉我那麼期待你的十二隻妖魔,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鎮明吸了一口氣,正色道:「不,煉紅大人,我只是不願與你真正衝突起來。我只希望你知道你是被人騙了!嫣紅山的事情我們真的不知道!」
  
  煉紅恨恨地將劍一揮,厲聲道:「還狡辯!你們以為將人全殺了我便不知道真相麼?!我的侄子宇文臨死時親口告訴我是五曜做的事情!你還要與我辯?!無恥!」
  
  她雙腳一跺,整個人竄上,恨不能一劍刺穿他的心臟!
  
  鎮明咬了咬牙,忽地將一直攥在手裡的兩道符紙拋了出去!
  
  「……戌犬黎鬼出列聽我號令!酉雞極夜出列聽我號令!」
  
  煉紅只聽「呼」地一聲,眼前陡然湧起煙霧,朦朧中,似乎有一個龐然大物杵在身後。她大驚,還沒來得及橫劍自衛,肩上忽然一重,她低頭一看,卻是一隻漆黑巨大的爪子!她幾乎是立即反應,反手便去砍那只爪子,但還沒砍下去,卻聽頭頂傳來低沉的呼嚕聲,陰森可怕。
  
  她一抬頭,只見兩排巨大雪白的牙齒對準自己咬了下來!她居然躲不開,左手一麻,立即沒了感覺,原來是被那隻犬咬得死緊。
  
  煙霧漸漸褪去,煉紅終於看清咬住自己的是怎樣一個怪物!那是一隻巨大無比的漆黑的犬!額頭上詭異地長了四隻眼,眼珠是一片慘白,還在不停地轉動著。這是一隻任何人只要看了一眼,就會做噩夢的可怕怪物!
  
  煉紅本想用自由的右手反擊它,但身子只要一動便是一陣劇痛。她怒到了極點,滿頭的長髮全部散了開來,眼眸漸漸變得慘綠,獠牙也暴了出來,似乎是打算現上原身拚個你死我活。
  
  正膠著時,卻聽鎮明厲聲道:「極夜!你敢不聽我的號令?!」
  
  煙霧中,有一個清幽冰冷的聲音淡然道:「與我無關,我不認為我什麼時候同意為你效力了。我早說過吧,隨時歡迎你讓我魂飛魄散。我死也不會幫你的。」
  
  鎮明瞇起眼睛,忽地冷笑一聲,額間的硃砂猛地亮起來,他的頭髮在下一個剎那一寸一寸變紅,由淡到濃,漸漸地似血一般。他森然道:「這個借口你說了幾千年,我已經聽膩了!你若不去,我也不強你。但紅夜的命我可不敢保證了!」
  
  極夜倒抽一口氣,顯然想不到他這麼卑鄙居然會威脅自己,她恨道:「你……若敢對紅夜做什麼,我一定把你一寸一寸啃乾淨!我說的出做的到!」
  
  鎮明從袖子裡掏出另一個黑色的瓷瓶,晃了晃,冷道:「你看我敢不敢?我既可以收服你一次,便可收服你百次!只怕你是永遠沒機會報仇!」
  
  酉雞極夜,十二地支裡面最棘手的妖魔,不受任何誘惑,不求任何正果,寧死也不屈服於這個讓她落敗的人。他本是從來不叫她,但今次情況不同,只有她能鎮住場面,不得不這樣做。紅夜是她的孿生妹妹,當時她姐妹倆橫行凡界,一起被鎮明收服。她是讓高傲的極夜低頭的唯一籌碼,鎮明自己也知道這一招不可常用,不然以極夜的個性,恐怕是要玉石俱焚。
  
  煙霧忽然順著不知從什麼地方捲來的氣流慢慢旋轉,周圍安靜下來,只剩戌犬那可怕的呼嚕聲。非嫣最懼這隻犬,乾脆捂上耳朵,死也不往那裡看。不過她對那只叫做極夜的妖魔極感興趣,當年鎮明用十二地支對付自己的時候,只有她與子鼠沒有出來。但由於之前見過子鼠的模樣,她並不好奇。
  
  有風吹起,風中,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記住!我是為了紅夜,不是為了你這個卑鄙小人而動刀!」
  
  風忽地捲起,一個渾身雪白的女子從煙霧裡飛身而出,一落地,也不說話,直接拔出背上的大刀。那刀的確是大,比她這個人都高,卻極狹長,彷彿初上的新月。
  
  她穿著極樸素的白衣,式樣古老,裙子上還打了許多褶子,墜著香囊與玉珮,弱質纖纖彷彿一個小家碧玉。非嫣忍不住轉過去一些,好將她看得更清楚,卻見她肌膚極白,面容秀美,看上去實是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然仔細看她的眼,卻只覺煙波浩淼,竟然看不到眼珠。她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令人驚駭的光芒,那是一種接近冷酷的狂熱。
  
  非嫣覺得自己全身的寒毛都在提醒自己小心這個女子,她的狐狸直覺向來極準。太不同了,她的檔次……與先前出場的妖魔幾乎不是一個層次的。
  
  極夜的動作輕柔,那柄巨大的刀在她手上拿著彷彿一根羽毛那麼輕。她輕盈地躍上,毫不猶豫,對準煉紅一刀劈下——!那是一種接近完美的殺人動作,沒有感情,沒有煩瑣的動作,直截了當。
  
  電光火石,那一刀好快!但卻讓人覺得安靜之極,好像那一個瞬間,時間凝固,只有那新月大刀上的那一片寒光,灼灼刺目。
  
  煉紅的半個身子困在戌犬的口中,眼看就要避不開。她忽地將脖子往後用力一仰,張開嘴狂吼了起來,聲音淒厲綿長,然後那滿嘴的白牙一瞬間全部暴長出來,每根都足有小指那般粗細。
  
  「鏗」地一聲悶響,她居然張口硬生生咬住了極夜的刀!極夜也不慌,反手一抽,試圖再砍,但微微用力,居然拔不出來!她的眼睛一瞇,卻見自己的刀身早已被那狼妖的利齒咬穿過去,根本不能用了。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立即丟掉大刀,反手一拳揮上去,正中煉紅的左臉。那一拳不算重,卻將煉紅口角揍出血來,映著她滿嘴鋼刀似的利齒,分外可怖。煉紅哼也不哼一聲,任那鮮血順著脖子流下來,她只是陰森森地看著鎮明,瞳孔深處有綠光幽幽閃爍。
  
  極夜抬手,又是一拳要揍下去,但一見她這付神情,卻打不下去了。半晌,她才冷道:「也罷,你早已受傷且身不能動,我終是佔了你一些便宜。這次算我輸,有機會的話,我們下次再鬥!我絕對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她將落在地上早已殘破的大刀輕輕揀起來,隨手一舞,那刀居然立即恢復了原狀,一點損傷的痕跡都沒有!抬頭看一眼煉紅,她沒有說話,身形一閃,瞬間化做一綹白光,鑽入鎮明的袖子裡去。
  
  鎮明神色陰冷,卻沒說話,半晌,他才輕道:「戌犬黎鬼速速歸列!」
  
  那只足有百丈高的巨大怪物將煉紅遠遠地拋了開去,然後長嘯一聲,似乎有些不滿足的模樣。它回過頭來,四隻慘白的眼睛狡猾地在非嫣身上轉了轉,然後吐出血紅的舌頭,故意對她狂叫兩聲。見她嚇得臉色蒼白,它不由開心地在地上狠狠刨了兩下,轉身便化做一道黑光潛了回去。
  
  「這只死狗……!」非嫣恨恨地罵著,身體卻順應狐狸的本能顫抖,就差沒把尾巴露出來晃上兩晃。她轉過去看著鎮明,他的臉色從沒那麼難看過,簡直可以用陰森恐怖來形容。是極夜傲慢的不服從讓他惱火,還是煉紅固執的曲解讓他發怒?她突然發覺這一次,自己完全猜不到他的心思。
  
  煉紅半跪在地上,半個身體血流如注,她卻硬著氣死都不低頭,恨恨地看著鎮明,恨不能用目光將他貫穿。她的眼底瀰漫出血一般的顏色,映著慘綠的眸子,彷彿鬼魅。漸漸地,她的喘息聲停了下來。半晌,她忽然站了起來,將方纔因為劇烈打鬥而鬆散的頭髮輕輕地編了起來。
  
  鎮明沒有說話,也沒動,靜靜地看著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她週身張狂的妖氣,突然全部消失。然後,她開始低聲地唸咒,咒語間隔極短,每一個字卻極沉,鏗鏘有力,好像一字一句地狠狠敲進耳朵裡一樣。
  
  這種咒文只屬於妖族,妖們擅長一些旁門左道的東西,煉紅現在念的咒文,連鎮明這箇中高手都從未聽過。甚至隨著她的唸咒聲,她的頭髮又由灰白漸漸恢復成漆黑,綠熒熒的長指甲也縮了回去,她整個人看上去與初見之時沒有兩樣。
  
  非嫣「咦」了一聲,奇道:「怪!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這種咒!……不好!鎮明,快走!她已經不要命了!這咒是……!」她從疑惑中猛地驚醒,臉色慘白,伸手變要去捉鎮明!「快離開!你會死的!」
  
  話音一落,煉紅驟然睜開了眼睛,已是黑白分明,清澈動人。她一手點額,一手點心,指甲轉瞬成了鮮艷的紅色。
  
  「……天地幽玄,魑魅魍魎。」
  
  最後一句咒文。然後,她整個人就飛了起來。
  
  鎮明只見眼前忽地豎起大片的綠牆,來不及反應,胸口便是一陣冰冷。不,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只看到胸口飛濺而出的血,與那片綠色的牆染在一起。耳邊聽得一聲劈空的聲響,他下意識地讓了一讓,胸口又挨了一刀。
  
  完全捕捉不到她的影子,他的身體周圍成了刀山,根本躲不開。只那一個瞬間,他中了幾十刀,卻連擋一下的時機都找不到。在這生死交替的剎那,他竟然想起了臨出發時算的那卦:血光之災,災處正南,得死劫……得死劫!!
  
  耳邊是呼呼作響的刀風,刀風過後便是一冷,他的血跟著飛濺,滿身的血污。鎮明不顧一切地舉高手臂,捏緊手腕上的念珠,手心裡粘膩潮濕,全是血。他用盡最後的一點力量,將自己的血帶著念珠一起拋了出去!
  
  套住她吧!套住那個鬼影!他再不能夠了……一步慢步步慢,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輸在過於自信這一點上。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即使他是個神算,也算不到過程!扭轉不了結果!煉紅最後念的咒文是什麼,他已經沒有氣力去想了。
  
  念珠飛出去,飛了很遠,什麼都沒套住,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粉末。他緩緩合上眼,最後的一點希望隨之破滅。頭頂劈下凌厲的刀風,他咬牙等待最後一擊!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嗖」地一聲,似有什麼東西破空而出,鎮明只覺腰上一緊,整個人忽然被一股大力扯得倒跌出去,狠狠砸在地上。這一跤幾乎將他一口氣都摔沒了,渾身都好似散了架,睜眼一看,卻見腰上纏著一截鮮紅的袖子,另一端扯在非嫣手裡,她的另一手同樣扯著一截撕裂的袖子,居然將煉紅的刀牢牢裹了住!
  
  她的神情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狂怒,平時總是彎著的嘴角此刻緊緊地垂著,眼神銳利如刀。
  
  「好厲害,我竟然見識到了傳說中的三重殺機。你介不介意再給我舞上一招半式?」
  
  非嫣冷冷地說著,手一抖,將鎮明輕輕拋去遠處。煉紅卻不說話,刀只微微一轉,那些嫣紅的袖子頓時全部碎裂開,紛紛揚揚,大蝴蝶一般。非嫣不等她發招,纖手一伸,居然從頭上拔了一根頭髮下來!
  
  她將那根長髮繞在雙手上,食指與中指互頂,架了個極古怪的式。
  
  三重殺機,妖族的禁忌之術,可以通過禁忌之咒喚來魑魅魍魎,瞬間提升妖力以及攻擊力,屬於同歸於盡的搏命招式。術者之後極容易全身經脈逆轉,噴血而死。如果不是有著血海深仇,一般不會有妖願意用這種術。
  
  鎮明是敗在自負上,他以為世事都會按照自己算的那樣走麼?!他低估了這個女子的仇恨,也高估了極夜的服從!她忽地想起那綠幽幽的龍骨命盤,哪天無論她怎麼算,最後都走不下去,永遠停在死劫上面。
  
  不,她不要他死!
  
  非嫣輕笑一聲,歎道:「我來為你化這死劫吧!沒良心的男人……到現在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第十二章
  
  ——活了那麼多個千年,她第一次有感謝上天的慾望。
  
  ****
  
  綠光平地而起,彷彿一道不可穿越的高牆,又彷彿起伏不定的波浪。一浪比一浪高,漸漸沒上來,旋轉著砸下。
  
  非嫣恍若無視,雙手高舉過頭,腕間纏繞著一根長髮,「叮」地一聲脆響,居然架住了那出神入化的一刀!煉紅抽刀回砍,刀光在空中畫出一條連綿的綠線。又是「叮」地一聲,非嫣的背後好像長了眼睛一般,居然輕鬆地用腕間的髮絲架住她的刀!
  
  煉紅大驚,試圖抽刀跳開,但非嫣動作更快,雙手一繞,腕間的髮絲將煉紅的刀纏了一圈。那根頭髮簡直比鋼絲還要強韌,無論煉紅怎麼抽怎麼拔,她的刀也紋絲不動。
  
  非嫣「嘻嘻」一笑,曼聲道:「你的動作太花哨,看著我眼睛痛。只要順著你的殺氣,動作再快對我也沒用。你可別忘了,我可是直覺最靈的狐狸精!」
  
  她的雙手一使力,「噌」地一聲,煉紅的刀生生從中間斷開!
  
  煉紅呆了一呆,忽地反應過來,將刀一丟,趁非嫣鬆懈的一瞬,狠狠一掌擊中她的心口!非嫣「哼」了一下,臉色煞白,張嘴吐出一口血來。她卻不惱,輕聲一笑,對著煉紅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眉眼間滿是詭異。
  
  「煉紅大人……低頭看看自己的脖子吧……不然別怪我沒提醒你……」她笑吟吟地說著,但由於胸口遭到重創,顯得有些斷斷續續,一句話沒說完,眼見煉紅又是一掌!這一下打在她腹間,彷彿千斤的巨石砸中,非嫣幾乎要暈過去。
  
  煉紅冷冷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不要以為別人都會著你的道,我身上什麼也沒有,你以為能騙得了我麼?既然是狐仙,就乖乖夾著尾巴去你的無塵山。與我鬥,你還差了千年!」
  
  非嫣歎了一聲,「煉紅大人,方纔已經有一個神敗在他的過於自信上,你不怕重蹈覆轍麼?我的確不是擅長打鬥的狐仙,也打不過你這麼強悍的狼妖……不過,我總是有對付你的方法。若不小心栽在我手上,你恐怕惱得狠吧?」
  
  煉紅不答,高舉手掌,立即就要往她頭頂拍下!非嫣勾起唇角,手指動了動,整個人忽然竄起,從煉紅頭上飛躍過去。煉紅只覺脖子一涼,竟是有什麼極細的線勒了上去!
  
  她大駭,急忙用手去扯,但那線卡得死緊,手指居然插不進去!一時只覺氣悶於胸,眼前金星亂蹦。耳邊聽得非嫣的笑聲:「不聽我的勸告吧?……咳……你終是……栽在我手上……!」
  
  煉紅髮瘋一般地抓著脖子,綠熒熒的爪子猙獰地暴出,但那根頭髮卻已經陷入皮膚裡,死死絞著她的脖子,根本捉不到。她漸漸翻出白眼,舌頭也不自覺地伸出,胸口幾乎要炸開。手腳一軟,她漸漸癱在地上。
  
  非嫣死死拉著那根頭髮,手指都被扯得鮮血淋漓,胸口氣血翻湧,苦痛難言,她卻笑得更歡,膩聲道:「你……居然敢傷他……你不知道……他這個人是惹不得的麼?你若惹了他,我……我可是會拚命的……!」她噴出一口血,手上扯得更緊,用上全身的氣力,胳膊微微顫抖。
  
  「砰」地一聲,煉紅終於倒在了地上,手腳抽搐,再無法動彈。非嫣又扯了許久,終於確定她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攻擊,這才鬆開手,掌心全是勒出的血痕。她苦笑一聲,轉過頭去看鎮明,見他閉眼躺在不遠處,胸口微微地起伏著。
  
  還好,他沒有死。她忽然有想流淚的衝動,活了那麼多個千年,她第一次有感謝上天的慾望。
  
  「臭男人……你的死劫,可是我化開的……你若不認帳,我和你沒完!」
  
  她呢喃著,甩去血淋淋的頭髮絲,慢慢走過去,彎腰想去將他拖起來。胸口忽然一陣劇痛,她忍不住張口「哇」地一聲吐出來,全部噴在鎮明的衣服上,是紫紅色的淤血。忽然覺得喘不上氣,眼前陣陣發黑,非嫣恍惚著跪下去,胡亂用手去摸他,抓著他的頭髮,緊緊地,死也不放。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凌亂且焦急,她費力地睜眼,卻見兩個模糊的人影飛奔而來,口中叫著「煉紅大人!」,將倒在不遠處的煉紅扶了起來。她在心中暗歎一聲,逃不過去了……也罷,就這樣吧。她累死了,要睡一會,誰也……不許打擾……
  
  ****
  
  黑甜一覺,非嫣做了許多夢,到了最後那些斑斕的夢境都褪成灰白,天空卻漸漸碧藍起來。盛夏,萬木繁華。初見,他穿著雪白的衣裳,天人一般。他將那只驕傲天真的狐狸抱在懷裡,手腕上有淡雅的香氣。他說:『小狐狸,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輾轉反側,她惱了。他近在眼前,淡雅的香氣是那麼熟悉。這一次,如果他再敢說那句話,她就要把他的頭髮全拔光!她得意地想著,偷偷地笑。
  
  「小狐狸……小狐狸?快醒醒,我的頭髮快被你扯沒了……」
  
  一個無奈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然後她臉上傳來被人輕輕拍打的觸感。非嫣一驚,本能地跳了起來,一把捉住對面那人的領子,嚷道:「名字!快告訴我名字!我……我……」
  
  那人撫著她的後脖子,柔聲道:「馬上就告訴你,但你能不能先放開我的頭髮?」
  
  非嫣只覺是夢,但那人的臉那麼近。她呆呆地低頭,發覺兩隻手都緊緊地抓著他的頭髮,指甲都泛紫了。她急忙鬆開,卻又不甘心,湊過去捉住他的肩膀,急道:「你……沒事了麼?真的沒事了?那死劫……死劫……」她實是不知該說什麼,方才夢中想好的千言萬語都成了支吾,尷尬極了。
  
  鎮明將她的手輕輕捉下,順手將她微亂的髮理齊,笑道:「自是有人救了我們,你已經睡了四日,若再不醒過來,我恐怕就要被人念死了。」
  
  非嫣恍惚地看著他,忽地想起來什麼,急忙望向四周,卻見牆壁雪白,窗欞婉轉,是一間嶄新且簡樸的屋子,窗外綠樹成蔭,日光燦爛,景色美麗,但卻是陌生的。她看得傻了,有些不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急急說道:「那兩個人呢?我……那個時候明明看到煉紅的兩個手下……!誰救了我們?」
  
  鎮明捏住她的下巴,將她轉過去,靜靜看了她一會,才輕道:「以後不許那樣做了。你的命是最寶貴的,要替我好好保存。」
  
  非嫣眨眨眼睛,奇道:「喂,我幫你化了死劫誒!你怎麼連一句感謝的話都不說?你以為我很喜歡看你渾身是血的狼狽模樣麼……?」
  
  話沒說完,她的唇被什麼封住了,只有一個瞬間,彷彿一陣微風淡淡滑過去,卻將她所有的話都嚇回去了。
  
  「你……你……呀……」她的眼睛瞪成了銅鈴,忽然羞不可抑,整張臉彷彿充了血一般。她用力摀住唇,幾乎要暈過去,一邊急得跳腳,「你……怎麼……?!這就是對救命恩人的……?登徒子……!」
  
  她語無倫次了。
  
  鎮明神色自若,但耳根都紅了,他低咳一聲,垂下頭輕道:「你也將我嚇個半死,這算我的報復……」
  
  醒來時突見她臉色蒼白氣息微弱地躺在身邊,那一個瞬間,天都塌了。這種感覺,他再不想嘗第二次。
  
  他捉住非嫣的手,輕聲道:「以後,你替我保管好自己的命,我便絕對不讓你擔心。你若再這樣不在乎自己的事情,就先將我殺了吧,省得我吊著心過下去。」
  
  非嫣羞了半晌,忽地展顏一笑,反手摟住他的脖子,整個人賴在他身上,膩聲道:「死人,不管怎麼說,我可是拚命救了你……你拿什麼來報答我啊?自覺一點哦……」
  
  鎮明咳了一聲,歎道:「我知道了……告訴你便是了……」他湊過去,低聲對她說了幾個字。
  
  非嫣的眼睛越瞪越大,頗有眼珠子馬上就要滾出來的傾向。她張大嘴巴,突然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指著他,哈哈大笑起來,眼淚都笑了出來,在床上滾來滾去,差點就要滾到地上去。
  
  鎮明整張臉都紅透了,尷尬之極,扯住她的袖子,「我早該知道你會是這種反應……別笑了。」他連歎息都沒力氣,將她從床邊上拉過來,省得這只興奮過度的狐狸翻下去。
  
  「喲,很精神麼,害我擔心了很久呢。你這女人,永遠要人家替你操心。」
  
  一個近乎柔媚的聲音在門口軟綿綿地響了起來,兩人急忙回頭,卻見那人雪衣烏髮,妖嬈之極,唇上帶著一絲淡淡的揶揄笑容,欣喜地看著非嫣。
  
  「司徒?」
  
  非嫣又跳了起來,這次連鎮明都沒拉住她,眼看她重重跌去了地上!
  
  「哎喲!才一些時候沒見,你真是越來越笨手笨腳了!」司徒急忙奔過去將她從地上扯起來,一邊拍著她身上的塵土,一邊抱怨道:「多少年了你還是老樣子!才放心就又要擔心!能不能像點樣子啊?」
  
  非嫣才不管他的嘮叨,抓住他的袖子立即笑開了,「死小子!是你救了我們?你不是和你家娘子四海為家麼?快讓我看看,你活得挺好麼!」眼睛裡全是喜色,亮晶晶的,這小子和自己一樣,一開心眼睛就亮。看樣子牡丹對他不錯。
  
  司徒微微一笑,「我們到處跑不代表我就不關心你的事情,原是想你與鎮明在一起,絕對不會有性命之憂。但那天我隨手一算,卻算到你有大劫,若不去救你,必死無疑。你這人怎麼做姐姐的?老讓自己弟弟擔心!好容易我趕去了寶欽,見兩個不知道什麼地方來的妖仙要殺你為他們家大人報仇,嚇得我不輕!幸虧我將他們趕走了,不然你就等著被人把狐狸皮剝了做帽子吧!」說著他拍拍心口,一付驚魂未定的嬌弱模樣。
  
  門口突然傳來一個嬌嫩卻嚴厲的聲音,「你又給我裝女人樣!皮癢了吧?!」
  
  說得司徒臉色登時變白了,急忙轉身望過去,卻見一個嬌小的身影雙手提著一瓦罐的湯,氣勢洶洶地衝過來,雪白的臉上長著一雙杏核眼,即使瞪著都好像在笑,不是牡丹是誰?
  
  司徒趕快過去將湯接過來放桌子上,摟著她的肩膀笑道:「人家好久沒看姐姐了,難得興奮,你別那麼計較麼!老生氣的女人可是容易老的哦!」
  
  牡丹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哼道:「騙人!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會根本老不了?!還敢拿這個來說我!」早先一發脾氣就被司徒拿會老來嚇她,結果後來她才知道鎮魂玉受到司徒妖氣的影響,想老都老不了,於是大發一場脾氣,差點把司徒湊半死。
  
  司徒笑吟吟地任她揪,一邊替她理著頭髮,笑道:「你做了什麼?大早就看你忙了。」
  
  牡丹這才想起來那罐湯,於是對非嫣說道:「你終於醒過來了,已經昏了四天,你餓嗎?我燉了野菌湯,喝一點吧。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那個……」她有些猶豫地望向鎮明,她可沒忘記這個神曾經是多麼恐怖,現在還有些後怕呢!「你……也喝一點麼?」她輕聲問著。
  
  非嫣笑了起來,將鎮明的頭髮繞上手指,曼聲道:「麻煩你啦,牡丹小姑娘。不過……鎮明,去替我端過來,人家很累,要你喂。」
  
  司徒挑起眉毛,識相地將牡丹帶到門口,回頭對她眨眨眼睛,輕道:「慢慢吃哦,我們晚些再過來看你。鎮明,記住,你不光欠我姐姐一份情,也欠我一份救命之恩。我很期待你還給我……」
  
  話的結尾又是曖昧地挑起來,這是他的老習慣了。正要關門,卻聽鎮明問道:「等一下!你……在寶欽的時候有見到辰星嗎?」他又是一個人不知道跑去了什麼地方,寶欽或許已經沒有保住,只好希望辰星沒遇到危險。
  
  司徒搖頭,「沒有,我到的時候只看到你們倆躺在地上,還有就是那個叫做煉紅的狼妖和她的兩個手下。寶欽那裡已經被四方攻陷,我去的時候雖然人都沒出來,但是能感覺到四周全部是人,滿是敵意。為保萬一,我沒在那裡逗留,這裡是離寶欽不遠的一處荒郊。你們安心養傷,我會替你們調查寶欽的消息。」
  
  非嫣笑道:「你怎麼這麼積極?莫非是無聊了想找些事情來做?」
  
  司徒給她一個曖昧的笑容,合上門,在外面說道:「你既然已經選擇了自己的路,我能怎麼辦?只好選擇幫你了。別想那麼多,喝了湯趕快休息。晚上我就會有消息,到時再來。」
  
  非嫣舒一口氣,笑吟吟地望著鎮明,將赤裸的腳搭上他的肩膀,嬌聲道:「還不快點餵我喝湯,小三子?想把我餓暈過去麼?」
  
  鎮明吸了一口氣,惡狠狠地低聲道:「你若再敢那樣叫我,我便……」
  
  ****
  
  辰星一路追趕那人到了寶欽行宮內,眼看那人不急不徐似乎頗有把握的模樣,他倒不敢造次了,警戒地慢慢跟著。跑了半日,卻來到了行宮的後花園,碧草如蔭,小橋流水,左角一個玲瓏小亭,景色倒是極好的。
  
  那人一直跑去亭子裡,停了下來。辰星一步一步地靠近,見那人背影纖細,腰肢不盈一握,顯然是個女子。他暗暗冷笑,白虎倒是會安排,知道自己對女人,尤其是美女一向心軟,便指望用美人計麼?那他可失算之極了!
  
  他清清喉嚨,朗聲道:「別再玩追趕遊戲了,快把臉轉過來吧!既是要引誘我,以為光露一個背影便夠了麼?」
  
  那人卻不回身,仰起頭,似乎在思索什麼。半晌,她忽地幽幽歎了一聲,辰星只覺全身的血都在那一個剎那凍結住!那個聲音……!
  
  不知道什麼時候,周圍霧氣濃厚了起來,將這小小後花園的景色全部遮掩住,她纖細的身體在霧氣中若隱若現。辰星如同中了什麼蠱術,呆呆地望著那人。良久,他忽然邁開步子,極慢極慢地朝她走過去。
  
  霧氣撲面,他眨了眨眼,突然發覺那人的頭髮原來色澤如火,是一種溫暖鮮艷的紅色。他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耳朵裡充斥一種風聲,讓他聽不見任何聲音。
  
  如夢……不,夢也不敢如此美好……他拒絕一切理智,逕自走過去,張口要喚那人——
  
  「辰星……」
  
  那人先開口,回過身來,一雙眼溫柔如水,幽幽地看著他。
  
  曼佗羅——
  
  他聽見世界崩潰的聲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16 PM

   第十三章
  
  ——你若想我,我會幸福並苦痛;你若不想,我也幸福並苦痛。
  
  ****
  
  曼佗羅,他的心魔,將他領入世間體驗一切,然後撒手不管的半妖。他說不出,對這個人是愛還是恨,乍一見她,沒有任何準備,只覺痛徹心扉。
  
  其實不過幾日沒見,他卻彷彿過了三生。心口那裡的傷隱隱疼了起來,那被她用匕首狠狠扎傷的地方,還沒痊癒。
  
  恍惚中,彷彿回到了霧氣瀰漫的水之精華池旁。那天,他是真的急了,使法將她捉回來,只想苦苦哀求,求得半點憐憫。動了情慾的神,苦求不到,方知世人的痛。後來他不停問自己,真的那樣愛她,那樣想得到?難道只因為他開始想要,有得到的慾望,才如此卑微?
  
  不明白,一度讓他鄙夷的慾望到最後卻成了傷他最狠的武器。
  
  司水之神,他這一生,究竟做了什麼有意義的事情?那日的苦求不得,到後來便成怒,初次渴望被打做絕望,他如此不甘!拉扯到後來成了侵犯,曼佗羅一面奮力掙扎一面淒厲地斥責他:『你若用強,我一定殺了你!』
  
  他頹然,漸漸鬆手,曼佗羅卻從袖子裡掏出他曾讓她防身的匕首,狠狠劃過他的胸口!他竟不覺得痛,眼看鮮血四濺,他的眼睛卻膠著在她身上。她慌亂了,似乎有些後悔,但很快就把染了血的匕首拋在他腳下。她說:『我不想再看到你!辰星,你是個混蛋!』
  
  腦海裡的那人與此刻眼前的人重疊在一起,讓他忽然笑了起來。
  
  「曼佗羅……」他低聲說著,往前走了一步,輕輕握住她的袖子,「我原以為再沒有機會對你說這話。對不起,我錯了。我日後再不會打擾你……但,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她對他溫柔地笑,膩聲道:「是麼?我也很喜歡你啊……為什麼你要離開我呢?」她一手反捉他的手腕,另一手柔弱地護在心口,掩去掌心吞吐的寒光。
  
  辰星恍若不聞,輕道:「你是對的,凡間的日子有趣得多。在我眼裡,你是活生生的一個人,比我這個虛偽的神真實太多。我很羨慕你的真實,也很仰慕你。但我是讓你為難了吧?你既說不想再見我,我一定聽你的,永不相見。你將我這個神忘了吧,我也會慢慢把你忘了……」
  
  對面的她聲音柔膩,「可我忘不了你……辰星……你抱抱我好麼?這裡很冷啊……」
  
  她婉轉投懷,將掌心那一抹寒光翻過,悄悄地刺向他的心口!忽聽辰星在頭頂笑了一聲,然後她的手腕被人輕巧地抓住。她大吃一驚,本能地伸出另一手,這一次再不遮掩,直接就要扎入他胸膛!
  
  「我總算知道為什麼煉紅大人一口咬定我們五曜了……都是你做的好事吧?!」辰星低聲說著,出手如電,一把將她推了出去。曼佗羅站立不穩,倒退數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她忽地腰身一扭,輕輕翻個跟頭,無聲地定在三步遠。
  
  她唇上露出柔媚的笑,聲音甜蜜:「你好狠心,怎麼可以這麼粗暴?當真忍心對我這張臉,這個身子做什麼嗎?」
  
  辰星看了她半晌,沉聲道:「不錯,我的確不忍心對她做任何事情。但你錯在不該變化成她的模樣……可我先要謝謝你,讓我面對真正的她沒有說出的話現在能說出來。我給你一個機會,速速變回原形,我可以不計較。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
  
  那人嘻嘻一笑,神態妖嬈,「傳聞辰星大人風流倜儻,讓我好生仰慕。今日一見,卻原來是個癡情種子呢……你既是神,玩耍一番可以,如何動了真情?你對我說的那些話,為何不能對她說?辰星大人,看來你很喜歡玩自欺欺人的遊戲哦……」
  
  「住口!妖孽!」
  
  辰星大怒,指尖飛出水劍,直直往她刺過去!她不避反迎上,帶著一種惡作劇似的笑,搖身一變,化做曼佗羅平時帶著大皮帽的模樣,腰上還繫著她最喜歡的粉色帶子,神氣地打個結,一直墜去腳面。
  
  「辰星……你當真要殺我麼?」她嬌滴滴地說著,將皮帽子一摘,露出裡面那頭艷麗似火的紅髮,貓一樣的眼睛瞇了起來,擺出真實的曼佗羅無論如何也擺不出來的魅惑姿態。
  
  辰星手腕一抖,水劍再刺不下去,只得恨恨地扎入一旁的草地中,「嘩啦」一聲散成水滴。
  
  她得意地咯咯笑起來,搖身又是一變,卻成了曼佗羅衣不蔽體的模樣。她撫著腰身,柔聲道:「可憐的辰星大人,這樣可愛的身子,你怎麼樣都得不到吧……我可是怎麼都不會喜歡你哦!你別白費勁了。」
  
  辰星臉色鐵青,陰森森地看著她。良久,他長長舒一口氣,眼神陡然轉冷,森然道:「你犯了三個錯。」
  
  他直直往她走過去,那人有些驚慌,卻不讓,挺直了腰瞪他,一付你能拿我如何的樣子。
  
  辰星一字一句地說道:「第一,你不該變做五曜的模樣去滅了嫣紅山,不是你不能這麼做,而是你不配變做我們的模樣!」
  
  那人退了幾步,硬著頭皮叫道:「別過來哦!你當真能下得了手?!」
  
  「第二,你不該變做她的模樣,因為你更不配!」
  
  辰星捏緊拳頭,指節格格做響。見他如此凶神惡煞的模樣,那女子臉色一白,轉身便要逃!
  
  辰星一把提起她的後領,厲聲道:「第三,你不該變做她的模樣之後還試圖引誘我!我本不想下狠手!你既喜歡脫衣服,我便讓你光光地回去!回去後好好告訴白虎,我辰星是個好色的登徒子,下次要派女人來引誘我,至少別派個這麼賤的來!」
  
  他捉住她的頭髮,將她身上的皮襖輕鬆撕裂,那女子驚得幾欲暈去,尖叫著,再維持不了曼佗羅的模樣。辰星只覺眼前一花,手裡的女子頭髮瞬間變成漆黑的,後背上的衣服被扯開來,露出大片晶瑩的皮膚,她整個人狼狽地顫抖著,縮成一團。
  
  辰星冷笑一聲,「不錯麼,還懂得一點廉恥!讓我看看是什麼樣國色天香的美人!」
  
  那女子在他手上如同柔弱的小貓,根本無力反抗,被他捏著下巴轉過去,露出嫣紅的唇與滿眼羞怒交錯的淚,確是個我見猶憐的美人兒。
  
  辰星挑起眉毛,淡然道:「醜女!白虎未免太沒意思,居然派你這麼個醜女人來惹我!罷了,我不與你計較,回去告訴他,下次派個漂亮點的!你的臉讓我噁心!」
  
  他將她一推,摔去老遠。那女子此刻才是真正的衣不蔽體,狼狽不堪。她捉著領口,渾身顫抖,頭髮凌亂,一付驚魂未定的模樣。
  
  「滾,快給我滾!」辰星揮揮手,再不屑看她一眼。
  
  那女子憤然捶地,恨道:「給我記住!這個仇,我胃宿總會報回來的!」
  
  辰星「哦」了一聲,「胃宿?原來不過是二十八星宿那幫狗崽子!走走!我對醜女沒有興趣!」
  
  胃宿陰森森地瞪著他,良久,她在地上一拍,整個人頓時陷入影子裡,飛快消失,周圍的霧氣也跟著散了開來。
  
  辰星攤開手掌,手心裡全是汗,他沉默了很久,終於長歎一聲。
  
  或許這一生,也都沒有機會再對曼佗羅說方纔那些真心話。
  
  曼佗羅,曼佗羅……你現在在什麼地方呢?你若想我,我會幸福並苦痛;你若不想,我也幸福並苦痛。我終於明白了,那些情,不過是幸福並苦痛而已,讓幸福的人更加幸福,苦痛的人更加苦痛。
  
  他搖了搖頭,轉身走出小花園。
  
  ****
  
  前庭正中安置著麒麟血石的法陣,上面放著兩具身體,分別是清瓷與澄砂,血石周圍布上巨大的結界。澄砂怔怔望著頭頂的天空,透過那層結界,天空看上去好像被分割成一個個小塊。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會被分成小塊,支離破碎。
  
  終於到了,靈魂的分裂儀式,她可以離開這個叫做清瓷的女人的身體,回去自己身體。
  
  清瓷的事情,她從女官口中隱約知道一些,她們提起她總是一臉的恐懼,但恐懼裡卻含著一種嚮往。這個以恨為旗幟的女子,用血化出花朵,將神界攪得大亂,聽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如果前些時候她知道這個人,一定會吵著要去認識。
  
  但……她想起夢裡那冷酷的黑衣女子,她的眼睛簡直是冰做的,只看一眼便渾身麻痺。那一個瞬間,她才明白,有些人是只可以遠遠地欣賞,不可以靠近的。她的恨太深,讓人毛骨悚然,又或者,根本是她自己要讓自己一直恨著,只有恨,才能讓她有勇氣生存下去。
  
  是的,她不能理解清瓷,可以說她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可是多麼奇妙,她現在卻用著這個女子的身體。這個光是提起名字就讓人發寒的女子,卻有一雙柔弱纖細的手。
  
  她將手放在眼前,剛一動,就聽結界外面白虎的聲音傳過來:「澄砂,別亂動。馬上就要開始了。」
  
  她望過去,只見白虎雙手放在袖子裡,琉璃珠的眼睛微笑地看著她,柔聲道:「別怕,很快就好了。等結束後,我請你喝酒。」
  
  她故作輕鬆地笑了起來,「我才不怕,等會我可要好好看看自己的身體!今天我一定要把你灌醉,你等著吧!」
  
  白虎垂下眼睛,淡淡一笑,回頭對奎宿說道:「把那東西給我。」
  
  奎宿急忙從腰間取下一個錦囊,從裡面掏出一團黑色的綢布,順著風一展,卻是一雙黑色的手套!澄砂瞪著白虎,見他慢慢戴上手套,掌心和手背處各有一付銀色的老虎刺繡。這手套很像自己在另一個世界做法師時候的一個道具,自己的那個是用來觸摸魂魄與怨念的,白虎這個是用來做什麼的呢?她不知道。
  
  白虎戴上手套之後,十根手指古怪地纏在一起,搭一個式,然後便開始低聲唸咒。與上次讓她痛苦萬分的玄武的咒語不同,白虎的聲音讓她越來越困,身體越來越輕,竟是舒服地很想睡上一覺。她漸漸合上眼睛,神態安詳。
  
  一旁的玄武也不由開始佩服他,白虎之神不愧是秘術大家!這種讓魂魄放鬆的煩瑣咒文,極少有人能背下來,他卻倒背如流。他不得不承認,白虎的頭腦的確是四方之中最好的。
  
  唸咒聲越來越低,漸漸化做虛無,白虎手套上的刺繡忽然發出銀色的光芒,越來越亮,漸漸不能逼視。然後眾人眼前一花,只見平空忽然落下兩隻銀虎,毛髮燦爛,矯健兇猛。它們銀色的眸子掃過諸人,卻一聲也不叫,乖乖地垂著耳朵等待白虎的吩咐。
  
  白虎一手點唇,輕道:「去!疾!將那人帶過來,不得傷了半點!」
  
  那兩隻銀虎立即拱起身子,猛然竄起,直接撲向結界!玄武吃了一驚,只見它們進結界如入無物,在清瓷身邊嗅了半晌,其中一隻仰天長吼了一聲,聲勢驚人。另一隻身體一縱,竟然飛快鑽進清瓷的身體裡!玄武大駭,急忙奔過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見方纔那只也鑽入了清瓷的身體!
  
  「白虎!你做什麼?!」他一把捉起白虎的領口,厲聲問道。
  
  白虎皺起眉頭,有些不耐,「你若還想要清瓷,便給我安靜點!那兩隻是秘獸銀虎,專門潛入夢裡盜人魂魄的。暗星的魂魄好容易被我安撫下來,現在只要等它們將暗星帶出來就可以了。你什麼也不懂,上次試圖強行將暗星拉出來,哪裡有這樣的道理?!清瓷沒有死算你的運氣!」
  
  玄武自覺理虧,將他放了開來,卻又不甘,沉聲道:「倘若它們傷害清瓷的魂魄……!」
  
  「清瓷不是瓷器,不是什麼人都能傷害到的。我還為我的秘獸擔心,怕它們被清瓷傷害。她若有那麼弱,只是個普通女子,你何苦為她神魂顛倒?」
  
  白虎推開他,冷道:「離遠一些,別打擾我的法陣。」
  
  他垂下手,手掌翻上,又搭一個式,閉上眼開始凝神唸咒。玄武無奈地看著結界內跳動的光芒,第一次有無法可施的鬱悶。
  
  在白虎與玄武爭執的時候,澄砂卻在清瓷的夢中醒了過來。
  
  一睜眼,便看見熟悉的破了洞的天,洞裡面的無數眼睛灼灼地看著自己,發出喃喃的聲音。她一驚,立即坐起來,雙手一撐,卻觸到一手的柔嫩,低頭一看,自己竟然坐在大片的花海上!
  
  澄砂急忙跳起來,看著這熟悉的場景,上次在這裡成獸的回憶頓時襲來,讓她瑟縮一下,急將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你還是來了。」
  
  澄砂回頭,立即見到了那個黑衣的女子,但與上次不同,她看上去似乎極疲勞,額上滿是汗水,神色間頗為痛苦。
  
  「你……怎麼了?」澄砂急忙想過去扶她,但被她冰冷的眼睛一看,登時本能地縮了回去。
  
  清瓷深吸一口氣,神色間恢復傲然,冷道:「看樣子,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對我做了什麼事情。」
  
  「我?我對你做了什麼?」她奇怪,「我什麼都沒做啊!」
  
  清瓷笑了一聲,卻不望她,抬手往天邊一指,「自己看!你的眼睛一直在窺視我,你還說不知道?你是被誰保護成這樣,簡直愚蠢之極!」
  
  澄砂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立即見到了天邊那道血紅的妖眼!她倒抽一口氣,只覺那眼睛骨碌碌一轉,定定地看向自己。那一個瞬間,似乎有什麼古怪的聲音在心底響起,她駭然,有些無措地望著清瓷,不知道該說什麼。
  
  清瓷微微顫抖著,輕道:「出去……給我離開……停止誘惑我的聲音!」她神色痛苦之極,似乎在忍受什麼難以忍受的事物,臉色慘白。
  
  澄砂急道:「我什麼都沒說!真的!」
  
  話音剛落,卻聽天空裡發出一種淒厲的叫喊聲,洞裡的眼睛劇烈顫動起來,似是要破洞而出的樣子!
  
  清瓷厲聲道:「我說了,出去!什麼慾望天生人人皆醒!拿去誘惑你的信徒!這一套對我沒用!」她額間忽有黑光閃爍,剎那間佈滿了糾結扭曲的花紋!「是,我是有想要的東西!我要時光倒轉,我要我的落伽城!你能給我麼?!既然不能,你就給我離開!不要讓我發怒!」
  
  說到後來,她已是勃然大怒,額上的心魔印如同用新墨畫上去的一般,分外可怖。
  
  澄砂又是驚慌又是莫名其妙,見她如此痛苦,她不由伸手想去扶她,說些安撫的話。手一伸,卻聽自己的心底響起一個非男非女的聲音,那聲音問她:「你有想要的東西麼?」
  
  她大吃一驚,口裡卻不由自主地答道:「當然有……但,你是誰……?」
  
  「我是你……你是我。孩子,只要你想,這天下我都可以得到。虛偽的諸神時代已經過去了,慾望不是可恥的……讓我們開創一個新的神話,我們做神!」
  
  澄砂只覺如癡如醉,喃喃道:「我……我做神?可我想要的不是這個……」
  
  「你要什麼?」
  
  你要什麼?你要什麼?
  
  澄砂只覺滿心感慨,她想要的東西,太多了!小到找更高薪的工作,大到一輩子做富豪!想要什麼?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想要的太多了!
  
  「……」
  
  那聲音沉默了,良久沒有說話。
  
  澄砂彷彿中了蠱,笑道:「為什麼慾望是可恥的?想要愛,要恨,要嫉妒,要努力,難道這是可恥的?誰說的?」她周圍的氣流捲動起來,圍著她打轉,花瓣亂飛。她恍若不覺,渾身上下充滿了興奮的光芒,高聲道:「我要整個世界!如果我有這個本事!世界在我手上!諸神要被我推翻!我是新的神,我是永恆的道……!」
  
  「你醒了麼?」
  
  一個冷冷的聲音打斷她的狂想,清瓷森然盯著她,冷道:「暗星大人,你終於醒過來了。」
  
  澄砂呆了一下,彷彿從夢中驚醒一般,喃喃道:「我……剛才說了……什麼?」
  
  清瓷瞇起眼睛,輕聲道:「我早該知道如此……暗星大人,請不要再做出一付天真的模樣了!你若想要,便去奪取!唯唯諾諾裝可憐是沒人理你的!方纔那樣,不是很好麼?」
  
  澄砂聽見自己的嘴在說,「既然如此,為什麼你不順從於我?」
  
  清瓷沉默了半晌,才緩緩說道:「沒有為什麼,我就是我,不會順從任何人。我沒有道,我永遠只順著自己的心情做事而已。」
  
  「你沒有想要的東西麼?我不信!」
  
  清瓷昂然一笑,指向天邊,說道:「我想要的早就給你看過了!它們一直掛在那裡!你能給我麼?能嗎?!」
  
  洞裡的眼睛眨動著,微笑的,哭泣的,欣喜的……太多太多。誰也給不了,它們早就死了,再不可能復活。
  
  「暗星大人,你走吧。看,接你的使者來了,你若想要這天下,便放手去做吧!我會一直看著你的。慾望究竟是對是錯,我想看你如何證實!」
  
  澄砂只覺惶恐,她忽地用手摀住嘴,似乎在努力抑制著什麼,良久,她才抬頭急道:「那不是我!不是我!我什麼都沒說!我不是暗星!」
  
  清瓷似乎有些疲憊,垂下肩膀,輕道:「你已經讓我厭煩了,反覆地否認自己,你是瘋子嗎?走吧,它們在等你呢。」
  
  澄砂回頭一看,卻見面前站著兩隻巨大的銀色老虎,目光灼灼,警惕地看著清瓷。
  
  「我等著你的天下。」
  
  她說完,轉身便走,黑色的裙角拂過枯草,再沒有回頭。
  

  
   第十四章
  
  ——自由是什麼?自由就是可以大聲說出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並且能夠用盡全力去得到它。
  
  ****
  
  澄砂怔怔地看著清瓷的背影,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她很想找一個人將自己的想法說清楚,但誰也沒有能夠聽懂,或者說,誰都不願意仔細去聽。所有的人都認定她是暗星,只要她想,天下唾手可得。
  
  「哈哈,我有那麼厲害麼?」
  
  她苦笑一聲。天澄砂,十八歲,一個擁有些微靈異能力的普通人,連一流法師都不算的懶蟲。她要這天下來做什麼?做什麼?
  
  這個念頭一起,她又聽見自己的嘴巴自動自覺地說道:「問問你的心,它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麼?為什麼要將自己渴望的東西壓下去呢?你不去想,不代表你不要。欺騙自己的人是最愚蠢的。」
  
  她駭然地摀住嘴,又來了!心裡的另一個人開口說話!是怎麼回事?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現在不過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而已,等你開始強烈地想要一個東西的時候,我會幫你的……自由是什麼?自由就是可以大聲說出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並且能夠用盡全力去得到它!你高興也好,嫉妒也好都是你的事情!你是為了自己活,沒有任何可恥的!」
  
  澄砂緊緊蓋住耳朵,不想再聽心底那個聲音。只要它一說話,自己便心馳神搖,無法抑制。
  
  「別和我說話了……我想要的東西太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但只有天下,我不想要啊!」
  
  她大聲說著,彷彿是為了對抗那個意識,她又道:「我從來也沒覺得為了自己活有什麼可恥的地方!你告訴我的東西都是習以為常的,為什麼你可以把它們說的那麼慷慨激昂?你很討厭啊!」
  
  話音一落,卻聽身旁那兩隻銀虎開口說話,居然是白虎的聲音!
  
  「澄砂,快出來吧。你還要在別人的身體裡賴到什麼時候?」
  
  話語是含笑的,溫柔親切,她幾乎可以想像到他的琉璃眼微微瞇起的模樣。她的心裡忽然一動,似乎有什麼東西醒了過來,悄悄告訴她:是他嗎?是他嗎?難道是他?聲音越來越大,如同洪水洶湧,劈頭蓋臉罩下來,竟然連反抗一下的氣力都沒有。
  
  澄砂怔怔地走過去,手腳並用,騎上一隻虎。摟緊它的脖子,她將臉貼上光滑冰冷的皮毛。心跳,久久不能平息,不知道為什麼,全身的血液突然澎湃起來。心裡有一個聲音問自己:是他麼?
  
  或許是吧……
  
  她疲憊地合上眼,只覺腳下生風,兩隻銀虎騰空而起,竄向天崖,突破雲霧,離開這瘡痍的世界。
  
  漸漸地,眼前越來越亮,黑暗被拋在後面。她微微瞇起眼睛,定定地看著前方。前方,有一個人,灰色的長髮,寬大的袍子,琉璃眼。那人對她伸出手,柔聲道:「來我這裡吧,澄砂……」她忽然滿心感慨,不自覺地將手遞過去。
  
  她覺得,自己終於可以確定某件事情了。十八年來第一次,明白她想要的是什麼。
  
  身體越來越輕,整個人高高地飄在風裡,彷彿被那人輕柔地撫摩,令她舒服地想蜷起腳趾。這種類型的幸福,她從未體驗過,那是無論她收服了多少個怨靈,吃了多少美味的東西都無法比較的感覺。
  
  「那麼,現在你確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嗎?」
  
  那聲音問她。
  
  她陡然睜開眼,大聲道:「是的!我當然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不用你來提醒!」
  
  結界中忽地暴發沖天的黑光,大地隨之顫抖。結界外的眾人又驚又歎地望過去,只見黑光漸漸收斂,聚合成一個纖細的身形。那人站在結界邊緣,滿頭淡金色的長髮,穿著古怪單薄的衣裳,兩條修長的腿光光地露在外面,腳上還套著一雙極大的靴子,上面染了許多塵土。
  
  她在低頭看自己的手,將手掌張合數次,然後一把抓起自己的頭髮,放去眼前仔細看。她頭頂的結界漸漸裂開,發出輕微的聲響,瞬間便消散開去。她一抬頭,卻見一個尖尖的俏美下巴,雙眸清澈婉轉,即使沒有表情都自帶三分笑意。
  
  白虎動了一下,剛想開口,卻見她對著自己笑了起來,揮了揮手,聲音嬌嫩:「喂!我得回自己的身體了!你不許賴帳,要請我喝酒的!」
  
  眾人嘩然,白虎微微一笑,走過去將袖子一卷,彎腰行了一個恭敬的大禮,一邊朗聲道:「印星城四方之神恭迎暗星大人!」
  
  澄砂一呆,急道:「什麼暗星啊?!你想賴帳?還是故意氣我!?」
  
  白虎又道:「對大人仰慕已久,今幸得眷顧,實乃印星城之福。望大人不吝指教,暫時移駕前往正殿,商討共同對付麝香山事宜。」
  
  澄砂臉色白了又白,頓了半晌才咬牙道:「……好,我看你玩什麼花樣!去就去!」
  
  白虎展開袖子,「擺駕正殿!」
  
  立即有數十個星宿在前引路,白虎在前,澄砂在中,青龍殿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正殿走去。才走不到兩步,卻聽玄武厲聲道:「給我站住!白虎!」
  
  白虎還沒來得及回頭,領口便被人狠狠提了起來!玄武臉色慘白,恨道:「你對清瓷做了什麼?!她根本沒有醒過來!你未免太卑鄙了!」
  
  白虎淡然道:「她不醒過來,難道是我的問題麼?我只說幫你將暗星的魂魄從她身上取出來,然後還一個完好無損的她給你。我沒有食言,你用什麼理由指責我?」
  
  「你……!」
  
  玄武怒極,眸中的四瞳立即詭異地旋轉了起來,殺機頓起!一旁的奎宿與參宿立即衝過來,連聲道:「玄武大人!請息怒!」話沒說完,便被玄武一揮,兩人狠狠跌去老遠,半天都爬不起來。
  
  白虎看了他們一眼,挑起眉毛,卻不懼,輕道:「你這是打算殺了我洩憤?她不醒過來只能證明她對世間沒有留戀,與我何干?她既不留戀你,你殺了我又有何用?好一個出塵絕世的冰雪玄武!你除了莽撞地喊打喊殺之外,還會什麼?!」
  
  玄武怒到極點,再不說話,掌心銀光吞吐,立即就要將這卑鄙小人斃於掌下!
  
  眼看他的手掌就要觸到白虎的頭頂,手腕卻忽然被人架住了!玄武一驚,忽聽耳邊一個人冷冷地說道:「你敢殺他?!」他只覺肩頭有什麼東西一重,壓得他幾乎無法站穩,背後有一股霸道之極的氣,讓人毛骨悚然。
  
  玄武心頭一冷,他居然忘了暗星的存在!背後被人猛地一推,他整個人幾乎飛了出去,如同地下冰城那次一樣,對暗星,他們一點抵抗能力都沒有。玄武勉強穩住腳步,定睛一看,卻見澄砂護在白虎身前,雙眸隱隱泛出暗金的色澤,神色肅殺。
  
  「我見過清瓷,她寧願待在自己的世界裡,不想出來。你若真想她,就去求她,她能聽見的!你要是再敢對白虎做出什麼威脅行為,小心我不客氣!」
  
  玄武也不說話,飛快地抽出腰間的玄武劍,捏一個劍訣,森然道:「你讓開!我不與女人計較!此事歸根結底都是他所為!若不殺他,怎消我心頭之恨?!白虎!今日就要用你的血來祭玄武劍!」
  
  他將劍飛快地舞起來,虎虎生風,交織成一片銀光,恍若一條遊走在週身的銀龍。
  
  「疾!」
  
  他大喝一聲,劍尖一挑,一條矯健的銀龍猛然從中竄出,鬚髮俱張,咆哮著撲向白虎!
  
  澄砂大急,卻不知該如何對抗這樣一條巨龍,正焦灼時,卻覺袖子被人輕輕一扯,白虎在耳邊輕道:「澄砂,用手去擋。是你的話,什麼都傷不了你!」
  
  她本能地抬手擋在身前,那條龍呼嘯著飛下,卻陡然停在她身前三尺的地方,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前進一點!玄武劍尖一揮,厲聲道:「躲在女人身後麼?!小人!」他將劍畫了個十字,從十字正中立時爭先恐後地竄出無數條銀龍,從四面八方撲下來!
  
  「你不要太過分!」
  
  澄砂怒極,瞳仁迅速染上血色,週身陡然揚起漆黑的光芒,身後的影子暴長,忽地立了起來!卻是一隻巨大的獸的影子!
  
  「還給你!」
  
  她的手猛然一揮,只見那影子裡的獸跟著舉起巨爪,一揮而下,無數條銀龍幾乎是一眨眼就全部碎裂開,化成了銀色的粉末!玄武只覺一股氣壓下來,胸口大痛,再也無法站立,往後退了幾步,搖晃著跪了下去,口角流血。
  
  「白虎……!」
  
  他聲嘶力竭地叫著這個讓他恨到極點的名字,腹中忽然一陣氣血翻湧,終於忍不住噴出血來。眼前的景色開始搖晃,他覺得腦袋越來越沉,努力望向白虎那裡,卻見他唇角含笑,琉璃眼裡一片冰冷,漠然地看著他。
  
  玄武覺得身體裡有一把火,生生將他焚燒,痛入了骨髓。他一把拋下玄武劍,雙手拈式,嘶聲道:「白虎,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你當真要逼我?!」他眼中的四瞳越轉越快,週身瀰漫出冰冷的氣息,臉色鐵青。
  
  白虎摀住唇,輕輕咳了幾聲,有些意外地說道:「要現原身麼,玄武?為了一個清瓷,你打算與四方決裂了嗎?」
  
  玄武不答,將身體一縱,整個人化做一道白光,旋風一般竄去半空!忽地,那道白光頓了一頓,竟從空中生生栽了下來!他落地一滾,光芒褪盡,露出一身冰雪的鱗片與額上半透明的犄角,是一隻美麗高雅的麒麟獸。但此刻他身上纏著一條漆黑的巨蛇,那蛇盤得極緊,玄武顯然動都不能動一下。
  
  「墨雪!你也要反我?!」
  
  玄武陰冷地問著,被那蛇盤了住,他只能半跪在地上,用犄角頂著地面好讓自己不要跌下去。
  
  墨雪沒有說話,身體扭了幾下,忽地張開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牙上粘膩金黃,是毒液。她一口咬上玄武的脖子,毫無回轉餘地。玄武抽搐了幾下,登時癱在地上再動彈不得!
  
  她迅速從玄武身上游下來,在地上一盤,恢復人形。她神色悲慼,走上前兩步,忽地半跪下來,聲音虛弱:「白虎大人,暗星大人!請求你們放過玄武!他不過一時急怒攻心,並非不顧四方大業!現我已將他制服,希望白虎大人您可以念著以前的情誼不要懲罰他!他已受了重傷,請暗星大人放過他吧!」
  
  玄武大怒,厲聲道:「胡說!誰要你替我求情?!我玄武何須對他低頭?!」
  
  白虎微微一笑,柔聲道:「墨雪,你何苦如此?我一向顧及四方情誼,但今日先撕破臉皮的是他吧?印星城的規矩,你忘了嗎?」
  
  墨雪咬唇喃喃道:「沒忘……若不聽教誨,現原身試圖傷害四方之長,死無赦……」
  
  白虎笑道:「既然如此,你為何擅自替我做決定?要如何處罰他是我的事情,你為什麼逾越?何況,我有說要殺他麼?你這樣做,不是讓他更加恨我麼。墨雪,你太讓我失望了。」
  
  墨雪臉色慘白,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再想不到反被白虎將了一軍,此刻再說什麼都已無意義。她後悔極了。
  
  白虎歎一聲,「玄武一再以下犯上,不聽教誨,棄大業於不顧,今日實在饒他不得。念在四方的情誼,我留他一個全屍。奎宿,參宿,將人押去大牢,今夜子時處以雷刑!」
  
  此話一出,眾人皆嘩然,一直在旁忍耐著不說話的青龍終於衝上來急道:「雷刑?!你瘋了嗎?!他又沒傷到你什麼!我早知你一直在找機會除了玄武,但想不到你居然用這種爛借口!白虎,你到底想做什麼?」
  
  白虎冷下臉色,森然道:「注意你的措辭!青龍!難道印星城沒有王法了嗎?以下犯上的事情他做過多少件,我又忍讓了他多少次,你難道不知道麼?!今日如你所見,他是想殺了我,難道你覺得我被他殺了才叫合理?!你也想反我?!」
  
  青龍一時哽住,竟說不出話來。白虎揮了揮手,「把人帶下去!誰還想再求情,便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奎宿與參宿立即走過去,試圖將動彈不得的麒麟獸抱起。澄砂見玄武口角流了一大灘血,不由有些不忍,想張口求情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畢竟是她將那人傷成那樣的。回頭再見白虎陰冷的神色,她更是不知道說什麼,只好呆在那裡。
  
  麒麟獸被奎宿一碰,忽然劇烈地跳了起來,將他嚇了一跳。玄武吃力地站著,顫聲道:「別……別碰我……!白虎,你若想殺我,現在就殺!否則……我寧可自斷也不會任你擺佈的!」
  
  白虎冷笑一聲,昂然走過去,冷道:「很好!死在我手上你也別怨!」
  
  他從袖子裡抽出那付黑色的手套,緩緩套在手上,一面說道:「我留你全屍,你的魂魄就交給我吧,我替你保管。」
  
  玄武恨恨地看著他,再沒有說話,眼看他的手抓過來,立即就要插入胸口。
  
  半空忽地有人幽幽一歎,聲音悲涼:「冤孽!冤孽!玄武,你何苦逼我如此……?」
  
  白虎一愣,轉頭一看,卻見法陣裡原本躺在麒麟血石上的清瓷忽然不見了!這一驚非同小可,手上的動作登時慢了下來。下一個剎那,他只覺手腕被一雙玉涼的手握住,清瓷清冷的聲音在腦後響起:「你打算當著我的面殺他麼?白虎,我在沉睡的時候,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我很清楚。」
  
  白虎慢慢回頭,立即見到清瓷,她額上此刻佈滿了心魔印,一雙眼澄若秋水,冷冷地看著自己。他怔了一會,不懼反笑了起來,柔聲道:「原來你一直醒著,我倒被你騙過去了。如果今日我不殺玄武,你恐怕也沒打算出來吧?想一直暗暗看好戲麼?」
  
  清瓷將他的手輕輕推開,淡道:「不錯,我本不打算再涉身世事。但這也不代表我開心看到一個笨蛋為了我死。算了,多說無意義,你放手吧,玄武我要定了。」
  
  白虎放開了手,後退數步,才輕聲道:「你說要便給你,未免太看輕四方。你憑什麼保他?倘若我一定要他死,你能如何?」
  
  清瓷哼了一聲,「有意思,四方是什麼?死了朱雀,傷了玄武,剩下的青龍似乎並沒有與我作對的意思,那麼只剩你一個,你以為你能阻止我?哦,還有暗星大人。」
  
  她忽地轉頭望向澄砂,目光如冰。澄砂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又來了!這種感覺!她的眼睛簡直讓人麻痺!
  
  「你要出手對付我麼,暗星大人?」
  
  她問著,緩緩撫著袖子,卻不再看澄砂。
  
  澄砂囁嚅了半晌,才道:「不……你將他救走吧……方才是我不好……將他傷了……」這是什麼感覺呢?面對清瓷的時候,連心臟都在顫抖,這種感覺,是不是叫做恐懼?她是在恐懼她麼……?
  
  清瓷微微一笑,淡然道:「既然如此,白虎,你還要阻止我將人救走麼?你若不服,大可出招,我一定奉陪。」
  
  白虎勾起一抹虛幻的笑,聲音溫柔綿軟,「清瓷,我一向很佩服你。……也罷,人就交給你。但你們一定要立即離開印星城,算我將玄武逐出四方罷了。我不希望日後再看到你們。」
  
  清瓷沒有說話,轉身彎腰將動彈不得的玄武輕輕抱了起來,他法力被封,一時無法恢復人形,中了毒,也沒辦法再開口說話。但那雙詭異的四瞳眼卻一直癡癡地看著她,裡面充滿了淚水,他強忍著沒讓它們落下來。
  
  清瓷輕輕撫上他的眼,輕聲道:「哭什麼?值得嗎?今日如此狼狽,昔日在麝香山的風采去了哪裡?我熟悉的那個冰雪之神呢?」
  
  玄武說不出話,只能勉強用犄角碰碰她,淚水滑了出來,從她指縫中流下。
  
  「那麼我們走吧,去為你療傷。」
  
  她將玄武抱在懷裡,轉身就走,沒有往四周看上一眼。
  
  眾人讓去一邊,眼睜睜看著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印星城大門處。良久,一陣壓抑的哽咽聲打破了這奇異的安靜。
  
  澄砂回頭望去,卻見墨雪摀住唇,眼淚如同泉湧,神色淒苦。她不由覺得心酸,忍不住感慨起來,本能地望向白虎。他面無表情,琉璃眼裡是她從未見過的冷酷神色,令人駭然。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17 PM

   第十五章
  
  印星城大殿此刻聚集了諸神,澄砂在上座,下首是神色淒苦的墨雪與心不在焉的青龍,周圍站著二十八星宿。
  
  方才經清瓷與玄武一鬧,眾人都沒什麼心思去聽白虎說什麼,但他卻恍若什麼都沒發生過,昂然站在中央,聲音淡然。
  
  「寶欽目前已經歸入四方名下,這意味著神界南方的勢力偏向印星城。但我想麝香山一定會伺機反擊,雖然五曜現在元氣大損,但餘威尚存。為了四方的大業,我們一定要斬草除根。」
  
  白虎說完,左手一揮,放在案上的皮質地圖便飄了過來,緩緩展開,露出裡面紅紅藍藍的曲線。他的手指順著一條粗大的紅線輕輕上移,一面輕道:「西方有王城,屬於司土鎮明的地方,暫時不好驚動,防止他有詭計。北方有曼佗羅,但南北相距太遠,中途必有損失,不宜貿然行動。」
  
  他的手指點上一個紅點,上面寫著兩個繁瑣的文字,澄砂看不懂,只聽他繼續道:「東方落伽,千年之前為五曜太白強行征服,其因為城中上至城主,下至黎民,全部都是暗星大人您的追隨者。」
  
  澄砂一怔,奇道:「我……?可是我對暗星什麼的並不……」
  
  話沒說完,就被白虎打斷了。
  
  「相信只要您如今願意親身前去一趟,那些倍受五曜高壓的落伽子民一定會很高興。即使千年之後,落伽仍不時有您的追隨者反抗麝香山。現在正是您出世的時機,將神界屬於您的追隨者聚集起來,我們一起顛覆那個老舊陳腐的麝香山!」
  
  澄砂蹙起眉頭,急道:「你要我做什麼?!我不是早就說過那些我根本就不明白,暗星到底曾經提出過什麼論調啊?你要顛覆神界為什麼一定要找我?!」
  
  白虎卻不看她,逕自說道:「暗星大人,凡人是需要一種信仰的,倘若沒有一種深入人心的信念,沒有人願意去反抗什麼,畢竟誰都不想過的顛沛流離。早到神界的建立,到後來您的勢力,都擁有自己的強烈信念。到今日,我都還記得您的情慾天生人人皆醒,那樣一句,曾讓百萬人誓死追隨您!請您不要辜負他們的期望!」
  
  澄砂沉默良久,咬了咬唇,輕道:「你說了半天,就是要我幫你罷了。你費力將我喚來,又將我的身體帶來,就為了這個理由……?」
  
  她不等白虎回答,忽地又急急道:「算了!別回答我!我幫你就是了!不就是情慾天生人人皆醒麼,我也可以隨口說上很多的!」實在不行,就把以前在學校學過的資本主義階級發展什麼的胡謅就好了!甚至金字塔型人類需求都可以吹一吹!
  
  不,她暫時不想知道白虎的真正想法,她寧願相信自己的感覺。白虎以大業為重,自然顧及不到她的小小心思,她不該苛求吧……?她甚至不敢看他一眼,站起來急道:「那就這樣吧!我答應幫你了,什麼時候出發告訴我一聲!我……有些累,想下去休息……」
  
  白虎揮揮手,淡然道:「胃宿,帶暗星大人去虎嘯宮休憩。不得打擾她!」
  
  澄砂默然地跟著胃宿走,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望了他一眼。那一眼令她心中一慟,他看也不看她,脊背挺直,那般傲然獨立。
  
  澄砂咬住唇,半晌,轉身便走,腳步沉重。
  
  ****
  
  澄砂獨自坐在窗前,手中執杯,杯中是酒,酒面漣漪,倒映銀月。這個發呆的姿勢,她已經維持了將近半個時辰,動也沒動一下。
  
  身後突然傳來輕微的敲門聲,她微微一怔,手腕一抖,潑出了半杯酒。她隨手用袖子擦了擦,一邊懶洋洋地輕叫:「進來,門沒鎖。」
  
  門開了,那人慢慢走進來,又將門輕輕關上。澄砂頗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奇道:「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白虎舉起手裡的酒壺,晃了晃,笑道:「豈能讓你一人獨美?不醉不歸。」
  
  澄砂彎起嘴角,淡道:「原來你還記得,我還以為你進來之後會三叩九拜,稱我暗星大人呢。」
  
  白虎走過去,脫了鞋子學她盤腿坐榻上,將壺往澄砂手裡一放,笑道:「原來是在生氣。但這次我可不道歉。」
  
  澄砂的眉毛一豎,火氣登時冒了上來。她把壺重重放在榻上,大聲道:「誰要你道歉了?!我有生氣嗎?你這麼晚來,是要和我吵架的嗎?!」
  
  白虎快手一伸,將那壺搶了過來,柔聲道:「好大的脾氣……澄砂,你和他真像,一開始看到你,我就覺得你很像他。」
  
  她一呆,「什麼他?你說誰……?」
  
  白虎自斟一杯,一口飲盡,琉璃眼氤氳了起來,迷迷濛濛,似在回憶似在傷感。他忽地歎了一聲,又斟一杯,舉到她面前,輕道:「不醉不歸……今次,我們真的不醉不歸。」
  
  澄砂頓了半天,才將那杯酒接過來,仰頭一口喝乾,來不及擦擦嘴就問道:「你說誰?難道我和你以前認識的人很像嗎?以前你怎麼沒提過?」
  
  白虎微微一笑,說道:「以前你不是你,你用著清瓷的身體。對於我而言,她始終是一個未知的敵人。你認為,我能夠對著一張讓我充滿戒心的臉隨口說真心話麼……?」他湊過去,瞇起眼睛的模樣頗像一隻姿態高貴的貓。
  
  澄砂咬住唇,輕道:「你的意思是,我現在得回身體了,所以你……」
  
  白虎撫上她的脖子,柔聲道:「對,澄砂,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喜歡的人……」
  
  澄砂眼中冷光一斂,沉聲道:「說謊!我倒寧願你再恭敬地叫我暗星大人要我幫你做什麼大業,也不要你來騙我!難道你以為這樣說了,我就可以心甘情願為你貢獻一切?白虎,我又不是笨蛋!」
  
  白虎輕柔一笑,貼上她的耳朵,膩聲道:「你就是笨蛋……若連真話假話都聽不出,天下還有比你更笨的麼?」
  
  澄砂將他推開,冷道:「說白了,你把我喚過來,不就是為了你的大業嗎?我早上也答應幫你了,你現在又跑來是什麼意思?怕我反悔所以來安撫我嗎?」
  
  「錯了,澄砂。我來,是想醉的。」他再喝一杯,聲音輕緩,「我答應過你,不醉不歸。這一次,我一定會遵守諾言。」
  
  他將領口放鬆,倚在窗欞上,任憑夜風吹拂,那一頭灰白的長髮在月光下泛出銀藍的光澤,恍然如夢。不醉不歸……這個誓言,他說過幾次?他忘了,但只有這個誓言,他是真心的。不管以後如何,不管之前如何,先醉上那麼一場,與自己很喜歡的人一起。哪怕第二天他就要殺了他,但說誓言的時候,他卻是無比真心的。
  
  他靜靜望著澄砂,她有一雙烈性的眼,充滿鮮活的神采,尤其是眉毛倒豎的時候,與那人暴怒的模樣很像。他仰頭再喝一杯,已然微醺,恍惚中澄砂的身影變成了那人高大的身體,一頭如火的紅髮披肩,他其實是很美麗的,浴火而生的鳳凰,他整個人都是一種斑斕的夢。但這個鮮活的神,卻被他生生逼死在地下冰城。
  
  「澄砂……」他過去,一把抓住澄砂的衣服,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正經聲音說道:「我只是,遵守我的誓言。今夜,我們好好喝酒,你若要怨我什麼,留去以後,恨我也留去以後。」
  
  澄砂有些啞然,沉默半晌,端起杯子,迎著他的目光,將酒喝了下去。
  
  白虎笑了起來,「好!大業成功之日,我們再喝!不醉不歸!說定了!」
  
  澄砂鮮少見他如此豪情模樣,不由將心事丟去一邊,朗聲道:「說定了!我等你,白虎!」
  
  白虎的手柔柔撫上她的髮,琉璃眼中已是一片迷離,他柔聲道:「你……那個時候,恨我吧……?是我遺棄了你。但,至少,今日……我還是履行了我的諾言。你安生去吧……我一定會讓四方榮耀!神界……總在我們手上……!」
  
  澄砂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醉了吧?都說胡話了。」
  
  白虎自嘲地笑了,坐直身體,腦中一暈,忍不住軟在榻上,惹來澄砂大聲的嗤笑。
  
  觥籌交錯,新酒再添一杯。杯中酒空,但願一醉不醒。朱雀,你安心地去,欠你的,我總有一天還你。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白虎,白虎……?你不能再喝了……如果要睡,就好好躺下來!我去叫胃宿。」
  
  澄砂見他漸漸不勝酒力,杯中的酒小半喝下去,倒有大半是潑了出來,整個人幾乎要化在榻上似的。她不由有些著急,站起來便要去叫胃宿過來照顧他。
  
  「別……」
  
  白虎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輕,卻不容她拒絕。
  
  「今夜我不想讓其他人來打擾……你陪我說話便好……莫非你也醉了想睡?」
  
  澄砂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是誰?這酒我早就喝慣了,想我醉?你醉個十次我也不會倒的!你要是想睡覺,就給我躺好!別亂動了,小心跌下來。」
  
  白虎伸手去摸她,卻摸個空。「澄砂?你去哪裡?」
  
  澄砂從一旁的大箱子裡抱出兩床厚被褥,一邊在地上鋪一邊道:「鋪床啊!我的床給你佔了,我總要找個地方睡覺吧!」
  
  「你……要睡了啊?沒話想與我說麼?我原想你會有很多抱怨的……」
  
  「抱怨什麼?你不是說今天暫時不提這事嗎?喝酒就要快活,不然喝什麼啊。」
  
  白虎啞然一笑,撫著額頭,半晌都沒再說話。澄砂輕手輕腳地鋪好床,見他那樣,以為已經睡著了,便替他蓋上被子,順便把他手裡那個攥得死緊的酒杯抽出來丟去一旁。
  
  冷不防胳膊突然被他捉住,把她嚇了一跳,「你沒睡嗎?嚇死我……了……」
  
  後面的話語支離破碎,澄砂驚駭地瞪著那突然湊近的臉,唇上一涼,鼻息間頓時充滿他身上獨有的淡雅香味,混合著某種神秘的草藥香,讓她的腦子嗡地一聲全亂了。
  
  白虎撐起身體,在她唇上輕輕印下一吻,然後輕道:「澄砂,我很有些喜歡你呢。」
  
  澄砂怔怔地望入他那雙詭異迷離的琉璃眼中,一時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漸漸地,月光黯然下去,幾滴雨絲滑入窗內,天邊烏雲旋轉著好似要砸下來,涼風蕭瑟。
  
  澄砂忽地驚起,本能地將窗戶關上,然後將他推開,一句話也沒說,飛快地躺在床下,拉高被子蓋住腦袋。屋內靜謐,只聞雨聲打窗,澄砂只覺心跳越來越強烈,似要從胸口蹦出去一樣。
  
  ****
  
  北方,曼佗羅城——
  
  「曼佗羅,快把刀山搬過來啊!天善都快上場了,你在發什麼呆?!死丫頭!」
  
  一聲暴吼炸回她的神思,她急忙答應一聲,轉身跑去庫房搬那沉重的刀山。怎麼回事?自從回到曼佗羅城之後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常常說著話就會走神,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心裡空空的。這是為什麼?
  
  她狠狠甩甩頭,將刀山搬去前面,看著爹爹滿面笑容地與天善大哥上場子,鑼鼓聲震天,他們用肉身貼上刀刃,毫不見紅,練的是硬功夫。
  
  看著看著,她又開始發呆,神思總是飄向那個霧氣瀰漫的池邊。她將一個痛不欲生的神活活拋棄在那裡,她是不是過分了一些?回到曼佗羅之後,爹爹居然沒有罵她,也沒再提姐姐沙茶曼的事情,沉默的讓她很不習慣。
  
  想起辰星厲聲問她為什麼不喜歡他,她居然不知道理由。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那麼不喜歡一個人也需要理由嗎?與他一路走了那麼久,她從沒想過要去對他動心,在她眼裡,他就是一個不太正經的神,有時候喜歡說一點過分的笑話,但骨子裡還是極冷酷的。永遠也不能忘記,他與人調笑的時候,唇角揚起很高,但眼睛裡卻始終是冰冷的。
  
  可是那一天,那雙冷酷的眼卻狂熱無比,令她又驚又怕。
  
  曼佗羅蹲了下來,耳邊丁冬的鑼鼓聲變成了他的聲嘶力竭:「曼佗羅,我恨你!我恨你!」她忽地打個寒顫,覺得不能夠承受。
  
  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
  
  她怔怔地望著地下的積水,裡面倒映著自己的模樣。紅髮,說不上美麗的臉,辰星為什麼要喜歡自己?她永遠也不明白別人對她突然的情感,就好像戲班子裡的人對她紅髮的恐懼厭惡,就好像辰星突然的喜歡。
  
  幾點水滴了下來,令水中的倒影破碎開來。她一驚,抬頭一看,天空灰濛濛地,原來下雨了。前面的場子吆喝聲更加熱烈,但人群還是漸漸散開,紛紛躲去茶館酒家避雨。
  
  爹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那些人看了半天戲,還沒給錢呢!這場雨一下,一天的賺頭都沒了。她乖乖地跑過去收刀山,用抹布將刀上的水擦去,一一放進大皮袋子裡。
  
  「你別管這個,先去把靶盤子和碎青磚掃去一邊。省得管這裡的老方頭又囉嗦。」
  
  爹爹急急地說著,一腳蹬倒兩排矮凳,手腳飛快地收拾。
  
  曼佗羅又跑去掃雜物,剛彎腰要去拿掃帚,卻聽爹爹和天善在後面叫嚷了起來!
  
  「你們是什麼人?!場子費我們已經給過老方頭了!」
  
  她急忙回頭,卻見不遠處站著兩個罩著黑披風的人,一個身量很高,另一個卻纖細嬌小,顯然是一男一女。她丟下掃帚跑過去,只聽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冷冷地說道:「曼佗羅在這裡吧?」
  
  她一呆,耳邊聽得爹爹急急否認:「沒有!這裡是曼佗羅城,可我們這裡沒什麼曼佗羅!小姐你要想看曼佗羅花,該去南方寶欽……」
  
  話沒說完,忽地痛呼一聲,然後他整個人軟在了地上,渾身發抖。天善大哥顯然被嚇到,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吃力地扶著爹爹,一步步往後挪。
  
  曼佗羅氣急敗壞地跑過去,大聲道:「我就是曼佗羅!你們別傷我爹爹!有什麼事情和我說就是了!」
  
  那兩個黑衣人互望一眼,立即揭開了披風,露出頭臉。男的面容清俊,眼中卻冷酷一片,女的極漂亮,唇紅齒白,但卻恨恨地瞪著自己。曼佗羅被她的殺氣驚得倒退兩步,咬牙道:「有……什麼事嗎……?」
  
  那女子將披風一甩,冷道:「我們是印星城北方七星,我是胃宿,他是奎宿。今奉白虎大人之令,將你立即處死!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曼佗羅大驚,只覺全身都涼透了。半晌,她才艱難地開口,聲音在大雨裡聽起來微微顫抖著:「為……為什麼……要殺我?我與印星城……沒有什麼瓜葛……」
  
  胃宿眼神冰冷,她從腰間抽出劍,森然道:「要怪,就怪司水的辰星吧!誰讓你是他的女人!死後找他哭訴去吧!受死!」
  
  曼佗羅只見眼前大片寒光劈下,臉頰上冰冷,竟連躲一下的工夫都沒有。
  
  

   第十六章
  
  眼前忽地飛起一大塊紅色的布,眨眼就罩了下來。曼佗羅只覺所有的景物都成了血色的,她的肩膀被人死死地攥住,十根指甲紮在皮膚上一陣劇痛。
  
  「曼佗羅……!快走!還愣著做什麼?……天善……帶她逃!快!」
  
  爹爹嘶啞的聲音刺激著她的耳朵,她一時竟墜身入夢,不知發生了什麼。一直到腰上一緊,整個人被一雙手攔腰抱起扛在肩膀上,她才忽地回神,怔忡地望著前方。
  
  爹爹……她無聲地叫喚著,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爹爹被那兩個星宿斬於劍下,背上濺出鮮血如幕。她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發覺上面全是血。方才發生的一切如電光火石,來不及去想。竟是爹爹替她擋了那一刀嗎?!
  
  曼佗羅陡然撐起身體,淒厲地叫了起來:「放開我!你們要殺的是我一個人……別殺我爹爹!別殺……!」
  
  天善將她緊緊扯著,不讓她亂動,一邊飛快地往前奔跑一邊急道:「別動!班頭犧牲自己來救你,你要真被殺了,豈不是辜負他那條命?!別亂動了!他們快追上了!」
  
  她如同不聞,在他肩膀上不要命地哭喊拍打,用力扭著身體要下地去找爹爹。天善實在無法,乾脆摀住她的嘴,瞅著前面路口有個拐角,飛快地閃身進去,周圍的路人紛紛躲閃,生怕招惹什麼是非。
  
  身後傳來戲班子裡眾人的嚷嚷聲,還有胃宿的怒斥聲,想來是戲班子的人堵住了路,不讓那兩個惡煞追上來。天善也不敢回頭看一下,只顧沒命地往前奔。大雨傾盆,看不清路,他也不知道該跑去那裡,但他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他們殺了曼佗羅!
  
  雖然戲班子裡的人都知道曼佗羅姐妹是半妖,平時也挺忌諱她們倆,可是忌諱歸忌諱,在所有人眼裡,她們還只是兩個小丫頭,自家的孩子,怎麼能就這樣被人殺了?!何況老班頭都已經被……!他覺得鼻子裡一陣酸痛,不不!老班頭已經死了,至少也要保住曼佗羅,不能讓他死不瞑目!
  
  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渾身都要僵住!是那兩個星宿!那個女人簡直像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全身上下都是血,雪白的臉上也濺滿血滴,那雙眼卻是幽深冷酷,彷彿兩塊千年寒冰。
  
  「站住!我本不欲殺無干的人,若再不停,我就不客氣了!」
  
  奎宿在後面冷冷說著,給他最後的機會。
  
  胃宿卻不等他說完,舉劍用力往前一劈,劍風帶著被旋起的雨水,呼嘯著砸向天善,登時把他的背劃出一道長長的血口。天善踉蹌一下,卻不停,更加拚命地跑了起來。胃宿冷笑一聲,舉劍還欲再劈,卻被奎宿奪手將劍搶了去。
  
  「你做什麼?!白虎大人只說殺了曼佗羅,誰讓你來這裡大開殺戒?方纔那戲班子的人都給你殺了,還不滿足麼?!」
  
  他嚴厲地斥責,又道:「我知道你心裡記恨辰星,但也不該遷怒去別人頭上!他們都不過是凡人,你這樣殺戮,豈不是有違神道?!」
  
  胃宿摔開他的手,恨道:「什麼神道?!你要講究你的道就乖乖待在印星城修行吧!跟我出來做什麼?!」
  
  奎宿皺起眉頭,厲聲道:「我早料到你會遷怒於別人!白虎大人也是擔心你亂殺人才派我出來跟著你!好,你要殺就殺!回去你自己向白虎大人賠罪吧!」
  
  胃宿愣了一下,這才不甘願地將劍收回去,腳下步子加急,眼看就要追上天善。卻見他忽然腳底抹油一般,居然歪歪斜斜一路繞了許多彎,自己竟然追不上去!她漸漸惱火起來,吼道:「快給我停下!不然我真要動手了!」
  
  天善根本不聽,一個轉身,又跑進一條小巷子裡,七拐八繞,那兩人居然有些追不上。
  
  胃宿火起,顧不得什麼白虎大人的教誨,什麼賠罪,將劍一橫,厲聲喝道:「把小丫頭丟下饒你不死!不然我兩個都殺了!」
  
  奎宿見她已經殺紅了眼,深知勸不住,只得歎一聲隨她去了。
  
  天善只聽身後風聲凌厲,他也不敢回頭,硬著頭皮繼續往前奔,肩上的曼佗羅漸漸不掙扎,軟了下來,似是已經絕望。他開口,剛想安慰兩句,忽覺後腰一涼,跟著便是一痛,他的氣力瞬間就沒了,雙手一軟,再托不住曼佗羅,生生讓她從肩上摔了下來。
  
  曼佗羅一頭倒栽在地上,臉擦在粘膩的泥巴上,火辣辣地疼。她懵懂著爬起來,捉住天善的手,怔忡道:「天善大哥……你怎麼了……?你……」
  
  天善喘著氣,忽地咬牙暴起,攥起拳頭,一拳砸向身旁的磚牆,轟然之後,牆上居然破了一個半人高的洞!
  
  「快!鑽進去自己跑!發什麼呆?!你想死嗎?!」
  
  他厲聲叫著,推著她的腰將她往那洞裡塞。曼佗羅臉上又冷又熱,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她忽地失聲痛哭,死死拉著天善的胳膊,聲嘶力竭:「不!天善大哥!我不要一個人逃!你快起來啊!」
  
  天善歎了一聲,輕道:「呆子!我馬上就會追過去,你先走!不要辜負老班頭的血!」
  
  他將她連哄帶騙,塞進了牆洞裡,然後吃力地支起身子,將那洞擋住,靠在上面喘氣。他微微探手去背後,低頭一看,滿手的血污。那個女人,實在厲害……將他的背骨都斬裂了。
  
  前面傳來腳步聲,他抬頭望去,卻見奎宿與胃宿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自己。他咧嘴一笑,眉宇間匪氣頓現。
  
  「有本事殺了我,但小丫頭你們是一輩子也別想找到啦!」
  
  胃宿面無表情,手起劍落,將這人直劈做兩半。奎宿咬牙別過臉去,有些不忍再看。
  
  半晌,只聽胃宿說道:「他背後有一個洞,那丫頭一定先跑了。我們去追!」
  
  奎宿張口欲說什麼,但終是將話嚥了下去,默然地隨著她穿牆而過。
  
  曼佗羅根本不知道要往那裡跑,只覺大雨傾盆,將所有的路全部封死。不能回頭,無法前進,她是一直窮途末路的半妖。只是到了現在,她的世界全被毀去,她也沒明白是為了什麼。
  
  不久之前,她還只是一個天真的半妖,有疼愛自己的爹爹,時常和自己鬥嘴但感情卻極好的姐姐,還有戲班子裡雖然粗魯卻淳樸的一堆親人。可是,這一切在一夜之間被人摧毀,她根本措手不及。
  
  耳邊忽地響起胃宿的聲音,她說:「要怪就去怪辰星吧!誰讓你是他的女人!」她咬了咬牙,滿眼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瀉。辰星!辰星!與你相識一場,誰想到最後卻是這種血色的回憶!這樣,當真不如從未見過!
  
  她兀地轉身往左手邊跑去,沒有目的地,盲目地。大雨打在身上臉上很痛,她卻寧可就這樣被雨化了去。所有悲憤的念頭到最後只變成三個字: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她?為什麼要認識辰星?
  
  為什麼呢?不,她不知道答案,心裡空空的,似乎連什麼是悲傷都感覺不到了。
  
  忽地,她停了下來。前面,沒路了,一條寬廣的大河擋在那裡,河面漂浮著無數浮冰。她劇烈喘息,體力也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忽然感覺背後有什麼不對,她回頭一看,卻見那二人一聲不響地站在不遠處,定定地看著自己。
  
  「沒路走了,乖乖把脖子伸出來吧。我給你個痛快的。」
  
  胃宿將劍輕輕一揮,撒落無數血點。
  
  曼佗羅默然地望著她的劍,腳下卻似乎被定住,動也動不了,眼睜睜地看著那劍光滑落,與上次不同,卻是輕柔的,緩慢的,帶著淡淡血腥氣的風刮在臉上,幾點雨水倏地滾進眼睛裡,讓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
  
  「若不是你,我怎會遭那惡神侮辱。這一劍我還給你!到陰間向他哭訴吧!」
  
  胃宿優雅收劍,鏗地一聲。
  
  曼佗羅怔怔地看著胸前噴出的血,竟已經沒有痛的感覺。她腳步不穩,後退數步,忽地一滑,整個人就這樣掉入河中,瞬間就被捲入浮冰下,水面上只留下絲絲縷縷的血痕。
  
  奎宿走過去,半晌才道:「死了?」
  
  胃宿冷睇他一眼,「心脈已被我斬斷,遲早要死。」
  
  奎宿轉身便走,一邊又道:「回去向白虎大人請罪吧!胃宿,我這次絕對不為你求情了。殺了那麼多人,看你怎麼向大人解釋。」
  
  胃宿冷笑一聲,「你什麼時候替我求過情?白虎大人那裡我自有說法,連累不到你身上,放心吧!你嘮叨了半天,還不是擔心他會遷怒給你麼!」
  
  奎宿吸了一口氣,森然瞪她一眼,再沒說話。
  
  ****
  
  屋外竹子青翠欲滴,暖風徐徐灌進來,讓榻上的兩人舒服地歎了一聲。
  
  良久,非嫣用腳趾輕輕勾住坐在床邊那人的衣服,他一直低頭看書,那書有那麼好看麼?他都看了兩天,簡直是無視她麼!
  
  「喂,小三子,你再不理我,我可就要走了哦。」
  
  非嫣懶洋洋地說著,腳趾勾起他的袖子,輕輕柔柔地,似挑逗似玩耍。
  
  鎮明無奈地放下書,歎道:「你已經念這個名字念了兩天,你若再這樣喚,要走的人就是我了。」他反手握住她的腳踝,將她拉過來,捏了捏她的鼻子。
  
  非嫣轉轉眼珠,笑了起來,「那好,我不叫了。不過有點事情要和你商量,不知鎮明大法師有沒有功夫聽啊?」
  
  鎮明奇道:「難得,你居然有事情要商量,太陽今日是從西邊升起來的麼?」說著他還探頭望了望外面,幽默一把。
  
  非嫣坐起來,摟住他的脖子,膩聲道:「人家要說的可是正經事……我問你,你就打算一直待在這裡嗎?寶欽城已經是四方的了,你是不是打算冷眼看著自己的王城也被白虎佔了去啊?」
  
  鎮明沉默了一會,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髮,柔聲道:「你別擔心這些事情了,先把自己的傷養好再說以後的事。寶欽被四方佔了去,白虎一定不會馬上就派人去其他城鎮,至少這兩天不會有動靜。現在你我二人還有傷在身,不好輕舉妄動。」
  
  正說著,忽聽窗外一個清朗的聲音笑道:「那可不見得,鎮明,你終有算錯的一次。」
  
  非嫣笑吟吟地回頭,就見司徒推門走了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個籃子,裡面盛著新鮮的葡萄,紫瑩瑩地分外鮮艷。
  
  「那,牡丹大早去摘的新鮮水果,給我全吃乾淨了,要是留一個核,我可沒完。」
  
  他將籃子往桌子上一放,拉出凳子就坐了下來,卻沒再說下去,只轉著靈動的眼,曖昧地瞅著他們倆。
  
  鎮明終於忍不住,輕道:「你……是探到什麼消息了麼?」
  
  司徒笑道:「是,但你須得求我,我才告訴你。別忘了,你整了我兩次,我這個人很記仇的。」
  
  鎮明愣了一下,卻聽非嫣笑罵了起來:「臭小子!盡在節骨眼上為難人!你那怪脾氣還改不掉?」
  
  鎮明見他二人都是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顯然等自己跌軟賠罪一次,無奈只好站了起來,攏起袖子,對司徒作個揖。那一揖明顯不甘心,司徒挑起眉毛,正要繼續為難,只聽非嫣柔聲道:「快說吧,不然我打你哦!」
  
  司徒搖頭歎道:「凡人果然沒說錯,女大不中留,你現在就這樣向著他,不要弟弟了麼?」
  
  非嫣瞪他一眼,正要嗔他一番,司徒不等她說話立即搶道:「四方那裡已經行動了,比你們想的快很多。聽說白虎這次帶上了暗星,去的是落伽城。」
  
  鎮明一驚,失聲道:「暗星?!白虎已經完全掌控暗星了嗎?」而且去的還是落伽城!千年之前,那裡可是暗星的追隨者最多的地方啊!白虎當真打算讓整個神界成為暗星的信仰地嗎?!
  
  司徒點頭,又道:「聽說,玄武與清瓷已經離開了印星城,白虎已經公然將玄武逐出了四方。這樣看來,情勢也不那麼悲觀,至少少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鎮明沉聲道:「不……哪怕四方只剩下了白虎,只要有暗星在,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是對手!你忘了嗎?是它將麝香王殺死的!」
  
  司徒聳聳肩膀,「那又怎麼樣?還沒去做就先否定成功?這樣你永遠也成功不了。如果暗星當真那麼厲害,它何必聽命於白虎?和以前一樣自己招攬追隨者不是更好?我看其中必有蹊蹺,最好能盡快趕去落伽城看個究竟。」
  
  鎮明方才一激動,胸口的傷開始隱隱做痛。他皺眉摀住,歎道:「只是如今麝香山勢力實在單薄!只剩我一人,恐怕……」
  
  非嫣扶住他,頓了半晌才道:「這樣吧,今夜我去一趟陰間,上次與你說的熒惑,是被困在陰間與麝香山之間的夾縫裡。原本我沒有自信能將他帶出,但這次有司徒相助,我一定可以將他帶出來!」
  
  鎮明搖頭,「不,以後你也不許再插手這事!安生給我在這裡待著,別再胡亂跑了。若再出什麼危險,我……」
  
  他沒說下去,咬住唇,臉色微紅。
  
  司徒長歎一聲,「你們的夫妻情深也太早了點吧?罷了罷了,鎮明你聽好,我和非嫣今晚會去陰間引渡熒惑,許久沒見他,也不知究竟如何。現在多一個神總是好的,你若固執,最後也不過死了讓非嫣更傷心而已。」
  
  鎮明坐了下來,沉默半晌,才道:「……好,既然如此,今晚我與你們一起去。為了防止道君責怪,非嫣,你將我的魂魄帶去,那樣對陰間的震盪會小很多。」
  
  話音一落,卻聽窗外又有一個人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一起去。多一個人多一個方便麼。」
  
  三人一驚,卻見那人推門走了進來,眉宇間俊美卻淡漠,不是辰星是誰?
  
  鎮明大喜,疾步過去,連聲道:「你怎麼找來這裡的?寶欽一戰沒受傷吧?」
  
  辰星拍拍他的肩膀,又對司徒露齒一笑,對非嫣眨眨眼睛,笑道:「用水術的窺鏡啊!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找來這裡麼?你身上的保護咒術也太多了吧,害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解開!」
  
  鎮明見他雖然眉間陰鬱未消,但雙眸已清澈明朗許多,顯然想通了一些事情,不由替他高興,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辰星捏著手指,發出劈啪的聲音,一邊說道:「熒惑那死小子,見了他我要先給他一拳!居然一個人躲在夾縫裡逍遙!」
  
  司徒清清嗓子,拈起一顆葡萄,柔聲道:「既然大家都要去,那就說定了。現在都來給我吃葡萄,誰要是敢剩下一顆核,小心我報復。」
  
  說完粲然一笑,一派妖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17 PM

   第十七章
  
  ——我就是深陷情慾,我不想看開,天也奈何不得我。
  
  ****
  
  由於非嫣傷勢未復原,因此便由司徒的妖力來維持通往陰間的通道。牡丹原是一直吵著想去陰間觀賞一番,司徒無奈,騙她去了之後就回不來了,她才縮回去。
  
  夜間子時,天地間陰氣最重的時刻,也是打開陰間之門最佳時刻。與非嫣不同,司徒不是擅長術的狐仙,所以打開通道的咒文與術還是需要非嫣。這樣折騰了大半個時辰,四個人才踏上陰間路。
  
  鎮明有些感慨地仰首望向陰間灰濛濛的天空,這裡與神界凡界完全不同,感覺上似乎千萬年流逝,這裡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改變。身邊流竄的熒火不多不少,不會消失,那是殘留在這裡的凡人的慾望。
  
  辰星順手撈過一簇熒火,讓那團幽光在掌心跳躍,輕輕一捏,它就碎了,殘留在掌心一團灰,灰上有字,寫著:「嗔」。他歎道:「原來如此,輪迴原是最清淨的地方。只有拋棄嗔,癡,愛,恨……種種情字,方能到達這迷津河彼岸吧?彼岸是什麼呢?」
  
  司徒笑了笑,也順手撈過一團熒火,卻不去捏,放在手心裡把玩半晌才道:「對岸什麼都沒有,只是空。你若當真可以拋棄所有的情慾,不求不看不說不聽,那麼對岸是什麼都無所謂了吧?想不通的人永遠也想不通,神妖人都是一樣的。」
  
  辰星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淡然道:「你很會說,自己可以做到麼?」
  
  司徒昂然一笑,將那團熒火拋了出去,邊走邊道:「我何必做到?我就是深陷情慾,我不想看開,天也奈何不得我。我從不求彼岸,因此我無痛。」
  
  辰星有些震動,默然地看他,良久,他才輕道:「你……畢竟是妖……而我……」
  
  司徒點了點頭,勾起一個譏誚的笑,「你是尊貴的神,神是不可以有七情六慾的。但你既已擁有,那也是無法可施的事情吧?是你的心不堅定,它若一直向著清淨聖明無情無慾,你也不會有如此煩惱。它若一直向著愛恨情仇,醉生夢死,你也不會這樣苦楚。總之一句話,你的痛苦都是自找的,活該罷了。」
  
  辰星有些著惱,正想說點什麼來教訓一下這狂妄的妖狐,卻聽非嫣在前面喊道:「到了!我們就在這裡看看吧,熒惑應該在不遠的地方。」
  
  眾人停下腳步,不由自主地四處打量。過了一會,鎮明奇道:「非嫣,這裡與前兩次我們來時不是一個地方吧?」不但沒有那個小老頭道君,就連迷津河畔的血紅牡丹燈都不見,天色似乎要亮一些,可以將迷津河中的漩渦看得更加清楚。
  
  非嫣走去河畔,蹲下來,半晌,居然伸手去撈迷津裡的水!鎮明大驚,急忙過去將她拉起來,急道:「你做什麼?不是說進了迷津就出不來麼?!小心一些。」
  
  非嫣笑點著他的額頭,輕道:「這裡與原先的三步不回頭不同,這條道沒有名字,迷津河也不再是試煉之處,因為對來這裡的人來說,任何試煉都已經沒有意義。因為,他們來這裡的時候,心已經死了。天地間沒有什麼比絕望的魂魄更可怕的東西。你們看……」
  
  她指向路盡頭,那裡延伸了無數條黑暗的道路,蜘蛛網一般交錯密集。
  
  「他們不求解脫,什麼都不求。所以注定永遠在路上徘徊。這些路是沒有盡頭的,一旦走上去就下不來。這裡是陰間王最頭痛的地方,因為無論什麼人,委屈也好,痛恨也好,他們都是有希望的,可以被拯救,可以輪迴重新開始。但若是自己都不想拯救自己的人,誰也沒辦法幫,只得讓他們徘徊。」
  
  鎮明有些心驚,聲音微微顫抖,「你的意思,莫非熒惑他……?!」
  
  非嫣聳聳肩膀,「你暫時放心,他想走上那些路陰間王也不會讓他走的。和太白不同,他可是真正的從火裡化出的神!沒有魂魄,只有肉身來到陰間的生神,很容易引起輪迴的失誤,因為他們的力量太大。所以我猜他一直在附近某個地方躲著,不會太難找。」
  
  辰星往前走著,定定地望著那些密集的道路,奇道:「我只是好奇,熒惑為什麼會來陰間?他是怎麼進來的?」
  
  鎮明歎了一聲,「那段時間你沒在麝香山,自然不知道。……算了,此事說來話長,以後再給你解釋。只是我想他能夠來陰間,恐怕是追隨著那女子的魂魄而來,不然他根本無法打開三界之門。」
  
  辰星一個勁地往前走,眼看就要踏上一條小道,一邊還回頭笑道:「什麼啊,不過是一條普通的路而已,說得太誇張了吧……?」
  
  非嫣大急,衝過去就要拉他下來!「笨蛋!趕快下來!你當這裡是麝香山隨你走麼?!」
  
  話音剛落,卻見頭頂有鮮紅的光芒一閃,似是從天頂劈下一道雷,轟鳴不絕。眾人都是大驚,飛快地奔過去看個究竟。只見紅光漸漸褪色,成了鮮亮的白,橫埂在天地之間,光芒之中立著一個巨人,頭帶金盔,身穿金甲,威武雄壯,面色肅穆。
  
  那巨人手裡握著一把長刀,向前跨了一步,一低頭,目光正對上辰星。他心中一懍,不由後退了幾步,仰頭與巨人對望。
  
  「你確定嗎?走上這一條路。」
  
  巨人突然開口相問,倒讓眾人愣住了。辰星怔了半天,才道:「我……並沒有……」
  
  巨人如同不聞,繼續說道:「走上這條路,你就永遠沒辦法回頭了,一直走下去,沒有盡頭。你甘願嗎?」
  
  辰星輕道:「不能回頭……?但我沒有要走,你看不出來麼?我是神啊!」
  
  巨人聲音肅穆莊嚴,「你當真沒有希望了嗎?世間已經完全沒有值得牽掛的人嗎?如果你肯定,那就走過來,我為你打上印,你走下去吧。」
  
  辰星見他如此傲然的模樣,登時惱了,火道:「是!沒有牽掛的人了!我偏要走下去!我倒要看看你怎麼給我打上印!」
  
  他向前走了兩步,眼睜睜看著巨人將長刀舉起,刀身頓時浮現出許多黑色文字,太密太小,他看不清上面到底寫什麼,但也無非是一些鎮魂咒文吧!他倒要看看陰間的人怎麼對付他這個神!
  
  非嫣大驚失色,扯住司徒的袖子叫道:「快!快去阻止那笨蛋!快去!」
  
  司徒不甘願地「嘖」一聲,飛快地閃身過去,抬手便要抓辰星!電光火石間,忽聽那巨人大吼一聲!聲勢驚天地,迷津河頓時捲起無數浪濤。眾人立時站立不穩,駭然地望著巨人。只聽他顫聲道:「你是……神?神為什麼會來這裡?!」
  
  辰星又驚又奇,急道:「你終於知道我是神了!誰說神不可以來?我這不是在這裡站得好好的麼!」
  
  那巨人撫著刀身,這時,眾人才發覺刀上的文字從黑色的漸漸變成了天空一般的碧藍,色澤美麗之極。巨人將刀一橫,說道:「神之文字是藍色的,你是神,不允許進入陰間!請速速離開!不然我簾鵑就要出刀了!」
  
  辰星大笑了起來,「什麼?簾鵑?那是誰?聽也沒聽過!老實告訴你,我們今日來是找人,你若乖乖讓開,我可以不追究之前的冒犯,但你要不識相,我就不客氣了!」
  
  巨人沉聲道:「神界與陰間本不屬一類,我無須聽從你的命令。這裡是陰間,因此你必須遵從陰間王的意志!何況前方不是你的路,就算那裡有你要找的人,他也永遠出不來。你們放棄吧!」
  
  辰星也不說話,掌心忽地暴長出一根水劍,寒光一閃,竟然直接往巨人劈了過去!非嫣幾乎急出火來,連聲叫嚷:「別做傻事!辰星!熒惑根本不會在前面!快回來!」
  
  「呼」地一聲,辰星的劍居然劃了個空!從巨人身體裡直劈了出來,他卻一點損傷都沒有!只聽巨人在頭頂厲聲道:「凡間的事物在陰間是無法用的!你要再無理取鬧,休怪我刀狠……!」
  
  話還沒說完,卻見辰星的袖子裡飛出大片白色的冰綃,劈頭蓋臉地將那巨人從頭裹到腳!鎮明無奈地摀住額頭,歎道:「他倒有心,連鎖魂綃都帶在身上!」
  
  辰星扯住冰綃,笑道:「這樣如何?給我記住,憑你,還沒資格向我發狠!好,現在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老實回答我就放了你!」
  
  那巨人被綃困住,動彈不得,眼裡直要噴出火來,厲聲道:「你殺了我便是!只怕得罪了陰間王,麝香王那裡也不好交代!」
  
  辰星笑了笑,「麝香王早就不在了,現在五曜都是閒神。罷了,我不逼你,但只有一個問題要問,你若願意回答,我就馬上離開!你看如何?」
  
  巨人恨道:「要殺便殺!你這個惡神!我死也不會告訴你什麼的!」
  
  辰星神色一懍,森然道:「那就如你所願!哪怕你是魂魄,我也要你魂飛魄散永不輪迴!」他攤開掌心,眼看著緩緩刺出一根水劍,一直往上竄,直竄了一人多高,原來是一把巨大的水刀!
  
  他將水刀握在手裡,舞了兩下,冷笑道:「我就不信這次還劈不中你!」語畢,刀光一劃而過,直從他腰間橫砍過去,眼看便要將那巨人從中斬為兩截!
  
  半空中忽然傳來一個似男似女的怪聲,「辰星大人手下留情!」然後辰星只覺眼前一花,扯著冰綃的那隻手一輕,所有的冰綃瞬間碎裂開來,飄飄灑灑,飛了漫天都是。
  
  眾人定睛一看,卻見那巨人跌坐去一旁,而道正中立著個矮小佝僂的身影,那人穿著可笑的七彩羽衣,長長的山羊鬍子,似怨似笑的鼓眼睛,不是道君是誰?!
  
  非嫣失笑一聲,衝過去一把抱住他,叫道:「道君道君!你老人家怎麼會來這裡呀?好巧喔!你的鬍子長了不少,快讓我扯扯!」
  
  道君恨恨地捏著她的臉,氣急敗壞地吼道:「你個死丫頭!每次都和我胡鬧!你怎麼屢教不改?!這次居然給我帶了兩個神過來!你是不是想讓我被陰間王罵死啊?!」
  
  非嫣轉著眼珠,膩聲道:「我知道啊,所以才把鎮明的魂魄帶過來,但辰星是水化的神,沒有魂魄,人家沒辦法麼!這次就是怕麻煩你,所以我才想自己找人啊!沒想到還是把你招來了。」
  
  道君長歎一聲,「我就知道是為了他!麝香山不安生,連帶著陰間也受牽連,麻煩死了!但你們要找的那人,連陰間王都不太敢去管,你們若能把他帶走,也算為陰間做了點好事。我告訴你們他在什麼地方,跟我來吧。」
  
  說著,他轉身向辰星和鎮明作個揖,聲音變得恭敬:「道君見過辰星大人,鎮明大人。請辰星大人饒恕簾鵑的罪過,他自幼生在陰間,不曾見過世面,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辰星收起水刀,隨手揮了揮,淡然道:「無所謂,就當找點樂子罷了。你快帶我們去找熒惑吧,時間緊迫。」
  
  他定睛望向碎裂一地的鎖魂綃,眼底不見笑意。能將神界的鎖魂綃輕易扯裂成碎片,這個叫做道君的可笑老頭實在不簡單,那可是能夠鎖住最窮凶極惡魂魄的聖器啊……
  
  道君在前引路,走了半日,道旁開始出現血紅的牡丹燈。非嫣驚奇地望著周圍,笑道:「好道君!告訴我你是怎麼繞過來的呀?方纔我可沒看到路!」
  
  道君哼了一聲,「告訴你?算了,你是個惟恐天下不亂的狡猾狐狸,這陰間要被你摸熟了路,就真永無寧日了!」
  
  說話間,天空漸漸暗了下來,但那些碧色的螢光卻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地浮在半空,將迷津河水映成墨綠色。路盡頭有些許的亮光,仔細看去,原來是無數條延伸開的道路,與方纔那地方一模一樣,但這裡的路有各種各樣的顏色,鮮艷無比。
  
  非嫣奇道:「怎麼來這裡?熒惑在這裡嗎?」
  
  道君停了下來,抬手指了指天上,說道:「就在那上面。他不算真正身處陰間,只是被困在你們麝香山和陰間的夾縫裡而已。只要破開結界,就能看到他。能不能讓他離開,就看你們的本事了。還有……」
  
  他忽然住了口,蹙起眉頭,似乎有些苦惱的模樣。非嫣忍不住抓了抓他的鬍子,輕道:「還有什麼?說啊。」
  
  道君瞪了她一眼,扯回自己的寶貝鬍子,歎道:「還有,若能勸得他出來,就讓他將那女子的魂魄交出來,放她自由輪迴。人死後,若魂魄被困住,便無法輪迴,再等些時日,連屬於她的路都會消失,那她就永遠是魂魄了。」
  
  非嫣瞭然地望了一眼鎮明,他也正在看她,兩人都有些恍然大悟:難怪熒惑不肯離開!恐怕是炎櫻的魂魄在這裡!
  
  鎮明望著頭頂灰色的天空,淡道:「怎麼辦,誰先去打開結界?熒惑的脾氣一向不好,妄動只會被他攻擊。我們須得想個兩全的方法。」
  
  司徒笑了笑,「現在這情況,想什麼方法都是廢話。最應該想的是見面之後怎麼躲開他的攻擊。我先去吧,畢竟以前曾與他鬥過,有些經驗。」
  
  鎮明定睛望著他,半晌才道:「謝謝……還有,小心。」
  
  司徒回給他一個妖嬈的笑,轉身向前走了兩步,然後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錦囊。他輕輕打開,取出裡面的事物,卻是一蔟火紅的毛髮。與非嫣的一樣,妖狐用自己的毛髮做觸媒,用來打開各種古怪結界。
  
  他將毛髮拈在兩指間,口中唸咒。半晌,頭頂的天空忽然有烏雲散開的趨勢,漸漸地,那一塊小小的天空開始發亮。司徒吸一口氣,暴喝一聲:「開!」
  
  旋風頓時刮了起來,越來越猛烈,將眾人的衣裳都吹亂。非嫣摀住頭臉,在風裡大聲叫道:「司徒,我陪你一起去!鎮明後些進去,辰星你最衝動,給我最後進去!」
  
  辰星一笑,正要說點玩笑話,忽聽身後傳來轟然聲,似是有什麼東西從天上墜了下來。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渾身都僵住了!
  
  不遠處,天空的烏雲正在漸漸癒合,地下趴著一個人,渾身是血。那人顯然連站起來都很吃力,撐了半晌,才勉強站起來,掙扎中,那人頭上的帽子掉了下來,一落在地上登時化成碧色的熒火,消失無蹤。
  
  那人有一頭艷麗如火的紅髮……
  
  辰星只覺整個人好像在瞬間死了過去,竟然動也動不了,怔怔地看著那血人慢慢蹣跚著走過來。每走一步,她的腰就挺直一些,身上的血污也乾淨一些,從她週身散發出無數碧色的螢光,浮在半空,沒有消失。
  
  慢慢地,辰星覺得喉嚨在抽搐,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的渾身居然也在劇烈地顫抖著,無法抑制。
  
  那人走了過來,最後一步,終於全身都變得乾淨,她抬起了頭,眼中有淚,嘴角含血,神色淒苦。
  
  辰星張開嘴,覺得舌頭不聽使喚,他居然叫不出這個人的名字。
  
  只聽道君歎了一聲,走過去輕道:「又是一個冤死的魂魄!是什麼人做的?好殘忍……心脈都生生砍斷了……」他扶住那搖晃的魂魄,柔聲道:「別怕了,什麼危險都不會再有。來,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死死盯著辰星,有千般恨,萬種悔,最後,凝成兩顆淚水,從眼眶裡滑落後瞬間化做虛無。
  
  「我叫……曼佗羅……」
  
  她冷冷說著,唇角又滑下一綹烏血。



   第十八章
  
  ——神的命運,又是被誰掌握?原來,他們都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罷了……
  
  ****
  
  「曼佗羅……」
  
  辰星喃喃地咀嚼著這個名字,忽然發覺自己什麼聲音都聽不見,眼睛裡除了那滿身鮮血的冤魂,什麼都看不到。
  
  道君憐憫地歎息著,將她扶著向前走,一面輕道:「生前的事情別再想了,走下去吧,孩子。前面有你的路,把所有的怨恨都忘記,輪迴重生去。重新做一個你想做的人。」
  
  曼佗羅吃力地往前挪動,唇邊的血滴滴墜落,她一直死死地看著辰星,用盡了所有的氣力去看。
  
  「我……不要再做人……」
  
  她低聲說著,推開了道君,獨自緩緩往前走去。前方忽然大亮,一條粉色的道路平空而出,橫貫在她眼前,她的身體被那柔和的光芒映得半透明,分外柔弱。
  
  她看了辰星最後一眼,最終還是將目光收回,一個字也沒說,轉身便要踏上輪迴之路。
  
  辰星如同被閃電擊中,猛地驚跳起來,不顧一切地衝過去,伸手便去捉她。曼佗羅靜靜地看著他的身影撲過來,伸出的手急切地揮著,從她的身體裡一穿而過,什麼也沒捉住。——她已是魂魄,只留了殘象,沒有身體了。
  
  「別走!……曼佗羅!」
  
  辰星厲聲叫著,幾乎要將袖子裡帶著的另一截鎖魂綃拋出去裹住她,但他的動作卻被憤怒的道君奮力制止了。
  
  「你到底要做什麼?!辰星大人,陰間不是給你們五曜放肆的地方!請住手!」道君嚴厲地吼著,上次的鎮明也是,企圖阻止輪迴的魂魄,這次又來個辰星!五曜是否太過分了?!
  
  辰星如同不聞,掙扎著對她叫道:「回來!曼佗羅!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求求你別走!」
  
  曼佗羅冷冷看著他,忽地走下那條路,慢慢挪過來。她渾身上下忽然迸發出無數碧色螢光,一團團追逐凝聚,在空中搖擺微顫。
  
  「……辰星……」她開口,聲音沙啞,目中驟然流出血來。她顫抖著試圖捉住辰星的袖子,但卻摸個空。
  
  「我好悔……我真恨不得,從未認識過你……!」她淒厲地說著,陡然撲過去張口想咬他。辰星驚駭地看著她衝過來,一張口,口中噴出無數鮮血,在他眼前盡數化為螢光,瞬間散開。她整個人忽地消失,化成一大團螢光,呼嘯著飛上那條粉色的道路,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辰星只覺整個人好像都死了,一個勁往下陷。他用盡全力,轉身捉住鎮明的袖子,連聲道:「幫……幫幫我!救我!鎮明!讓她活過來!求求你!讓她活過來!」他的聲音好似受傷的狼,枯啞刺耳,泣血一般。
  
  鎮明歎息著扶住他的肩膀,輕道:「她已經投入輪迴,我也無法……她既對此生毫無留戀,你強留她下來也是折磨她罷了。辰星……節哀……」
  
  節哀……?
  
  辰星茫然地瞪著每一個人,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方才鎮明說了什麼。
  
  不……或許這只是一個噩夢。那個人,在世間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我好悔……我真恨不得,從未認識過你……!」
  
  他的眼前忽然模糊起來,有什麼冰冷的東西順著臉直淌下來,他卻不想動手去擦,一點都不想。無數團熒火在身邊飛舞,是方才曼佗羅殘留下的。他怔怔地抬手去撈,輕輕一捏,它們全部化做灰,留下許多字——「恨」「恨」「恨」……全部是恨字!
  
  剎那間,他只覺心灰意冷。萬念俱滅,是不是這樣的感覺?他不知道。眨眨眼睛,淚水無聲地流,他從未哭得如此暢快,凶狠過。半晌,他轉身,什麼都沒說,抬手將淚水擦去,對非嫣淡然道:「走吧……去找熒惑。」
  
  非嫣驚訝地看著他的身後,輕聲道:「辰星……它,一直跟著你啊……」
  
  他回頭,卻見一簇只有半截小拇指大小的熒火貼在他肩膀上,艱難脆弱地浮著,似是想鑽入他懷中一般。他屏住呼吸,緩緩捉住它。慢慢地,捏碎。然後攤開手掌,低頭去看。
  
  掌心有一團灰,灰上有字,小小地,一點都不起眼。如果不仔細看那是看不見的。那是「愛」字。
  
  「辰星……她轉世後一定能幸福,你安心吧……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熒惑,然後……打探一下曼佗羅的死因。我想你一定會報仇的吧?」
  
  非嫣柔聲說著,話音剛落,肩膀卻被他狠狠捉住了!非嫣一驚,卻聽辰星急切地吼道:「幫幫我!只有你能幫我了!非嫣,告訴她會轉世去什麼地方!」
  
  鎮明將非嫣攬過去,柔聲安撫道:「別急,辰星。她不是馬上就輪迴轉世,我們先去找熒惑。之後再讓非嫣替你找尋曼佗羅的轉世,好麼?」
  
  辰星狂亂地點著頭,死死捏著那團字,生怕弄壞半點。他將另一手放進口中狠狠咬著,咬出血來也不自覺。
  
  「一定是白虎做的!不用說……!我要親手殺了他!」他厲聲說著,反手一揮,指尖上迅速刺出一把水刀。他將披在肩上的長髮拉過來,一刀割下大半,拋去迷津裡。
  
  「我辰星若不能手刃仇人,便為此發,墜入迷津永世不得翻身!」
  
  一直沒說話的司徒終於哼了一聲,輕道:「終於不擺神的架子了,差點受不了他的酸味……走吧,再不進去,結界就要合上了。」
  
  他轉身便走,將身體一縱,立即躍入結界之中。非嫣跺了跺腳,急道:「死小子!也不等我一等!」她飛快追上去,嫣紅的身影蝴蝶一般,輕飄飄地飛入結界中,立即消失。
  
  鎮明笑了笑,過去拍拍辰星的肩膀,說道:「辰星,司徒雖然說話毒了一些,但還是挺有道理的。麝香山落到如今境地,你能說全是外界破壞的麼?盼你想通……你要的是什麼,相信自己最清楚。我不多言,先上去了。記得跟上來。」
  
  辰星怔怔地望著那條漸漸消失的道路,掌心裡的灰慢慢化開,被陰風吹散。他忽地一驚,將手貼上心口,緊緊地,恨不能揉入身體裡。那個人,就這樣去了……他的心鈍鈍地痛了一下,不明顯,卻幾乎不能呼吸。
  
  他深深吸一口氣,將喉間的酸楚強壓下去。
  
  麝香山與陰間之間的夾縫是什麼模樣的?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甚至之前從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司徒與非嫣先進入這個神秘的地方,四處看看,兩人都有些驚訝。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天,沒有地,只有充斥在周圍的黑暗,看上去兩人像是浮在空中一樣。司徒將非嫣護在身旁,輕道:「這裡有些古怪,你傷勢未復原,別離開我身邊。要再出什麼事,司土的混蛋可就真要殺我了。」
  
  非嫣撅起嘴,微惱道:「你就是怕他殺你才保護我麼?我該叫牡丹好好治你一下,你的嘴巴越來越討厭了!」
  
  司徒摸著鼻子笑了,「我的親熱話對夫人說就夠了,對你說有什麼用啊?」
  
  非嫣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恨恨地,「她不治你,我來!好久不見,你皮癢了吧?!」
  
  司徒縮了縮脖子,正要再逗她說笑,眼前卻忽然大亮,幾乎令人無法直視。兩人都驚了一下,瞇起眼睛望過去,更是倒抽一口氣!
  
  方纔的黑暗不知跑去了什麼地方,現在他們站在一個巨大空曠的庭院裡,天空碧藍如洗,日光璀璨明媚,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庭院正中種著一棵巨大的櫻花樹,此刻粉色的花瓣如雪飄落,紛紛綿綿,絢麗夢幻。
  
  兩人茫然地互望一眼,顯然不明白什麼時候出來這麼個庭院。日光暖洋洋地,帶著花香的微風輕拂衣裳,此情此景,令人心曠神怡。司徒卻兀自有些心慌,拉住非嫣低聲道:「不對!這裡是幻象吧?我總覺得有些詭異……」
  
  非嫣怔怔望著那棵櫻花樹許久,忽地吸了一口氣,急道:「這不是熒惑的神火宮嗎?!開什麼玩笑!這一定是幻象!快……我們要馬上離開!」
  
  她拉著司徒,轉身便要走!卻聽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婉轉歌聲,字字圓潤,聲聲綿膩,帶著南方獨有的口音。她唱道:「春風吹呀吹,花兒就在你的髮間飛呀飛;花兒飛呀飛,卻比不上你的笑顏美呀美……雁兒飛呀飛,春風吹呀吹;我心愛的人,你等一等我呀,等一等我;我心愛的人,你看一看我呀看一看我……」
  
  歌聲一起,天空忽地開始旋轉,非嫣二人腳下的路忽然消失,無論怎樣往前跑,都脫離不了那如魅如妖的歌聲。司徒駭然回頭,連聲道:「該不會是熒惑造的幻境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話音一落,整片天空陡然轉成火紅的色澤,燃燒發出的劈啪聲震天響,那株巨大的櫻花樹上居然全是火,雄雄燃燒,所有的花瓣也成了火團,漫天飛舞。
  
  非嫣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那奇景,只覺殘酷若地獄,卻美麗如夢境。燃燒的櫻花樹下幽幽出現一個人影,發黑如墨,眸色暗沉,神色冷酷,卻是熒惑!兩人怔怔地看他慢慢走出,衣袂隨火起舞,火中隱約一個纖細人影,卻看不真切。
  
  「出去。」
  
  熒惑忽地開口,聲音低沉。他的手隨意一揮,漫天的火焰登時劈頭蓋臉地罩下來,帶著一種令人幾乎窒息的熾熱。非嫣摀住口鼻,本能地轉身就想逃。司徒飛快脫下外衣,在空中舞了兩下,那些火焰立即乖乖地劃著圈子散去了兩旁,沒傷著他們分毫。
  
  「熒惑!我們是來帶你出去的!麝香山現在遭遇大難,你別縮在自己的小天地裡好不好?快出來吧!辰星和鎮明馬上也會來接你!」
  
  非嫣躲在司徒身後,大聲喊著。但見熒惑面無表情,顯然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一揮手,又砸下大片如血的火海。
  
  司徒「嘖」了一聲,微惱道:「麝香山的五曜是怎麼了?一個兩個都發了瘋!你有這氣力來對付我們,不如拿去對付你們的對頭四方!」他一把抱起非嫣,讓過那片火海,又道:「鎮明怎麼還不來?!讓他來說服這火神吧!修羅根本不聽我們勸!」
  
  非嫣轉了轉眼珠,忽生一計,扯住司徒的袖子,對著熒惑高聲叫道:「我們能讓那女子活過來!你別攻擊我們啦!我們是來救那女子的!你快讓她出來!」
  
  此話一出,熒惑整個人都震了一下,剎那間,天空清明,櫻花樹上的火焰消失無蹤。熒惑急急走了兩步,直瞪著非嫣,聲音沙啞,「真的嗎?」
  
  非嫣鬆了一口氣,點頭道:「自然是真的,你將人家的魂魄在這裡困得太久,陰間屬於她的輪迴已經消失了,只能替她做個身體,讓她繼續做人啊。」
  
  熒惑喉頭滾動,卻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溫柔地低頭喚了一聲:「炎櫻,出來一下。」
  
  他的衣裳下擺似有什麼東西拉扯著,漸漸地,一個黑色的單薄影子從他衣裳裡鑽了出來,迎風見長,瞬間成了一個身著粉色衣裙的清雅女子,神色平靜溫和,胸口卻有一塊碗大的血污,顯然是生前所受的致命傷。
  
  炎櫻對著非嫣和司徒盈盈下拜,柔聲道:「炎櫻見過二位大人,先前不及出來拜見,失禮之初,還望海涵。」
  
  非嫣見其聲音柔雅,神態氣度自有一股寧靜的氣勢,不由暗暗稱讚。她清清嗓子,說道:「你也知道,人死之後若遲遲不去陰間黃泉路,便失去了輪迴的機會。倘若這樣永遠做鬼,你不悔麼?」
  
  炎櫻淡然一笑,「做鬼自有做鬼的樂趣,輪迴重新做人……卻太辛苦了。我不悔。」
  
  非嫣頓了一下,歎道:「你既想與熒惑相守,一魂一神,總是遺憾。我有法子可以給你身體讓你繼續做人,你可願意?」
  
  炎櫻拜了一拜,喜道:「如能得大人相助,炎櫻感激不盡。」
  
  非嫣擺手道:「你先別感激,這事我一個人做不了,要等鎮明來了才能替你做身體。不過那之前,我希望你幫我一個忙。」
  
  炎櫻冰雪聰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為難道:「炎櫻不敢用自己的事情去對熒惑大人提什麼要求……我也不希望……因為我的事,讓他為難。」
  
  非嫣歎了一聲,轉過去對熒惑說道:「你給個話好不好?我給炎櫻身體,讓她活過來和你廝守一輩子,你便要出世對付四方。這個交易你滿意嗎?!」
  
  熒惑將炎櫻的魂魄小心收回胸口衣裳裡,淡道:「麝香山的事我本不欲再管。」
  
  非嫣急道:「就算你不想幫忙,你也得離開這裡啊!這是陰間,你一直待這裡,影響了多少輪迴你知道嗎?我給她身體,你們便可離開這裡去任何的地方!豈不是兩全其美?」
  
  話音一落,卻聽身後一個清朗的聲音接口道:「不錯,熒惑,你若肯出世,我便給那女子身體。你還要猶豫麼?當真一點五曜的情面都不顧?」
  
  卻是鎮明,他走過來,對司徒抱了抱拳表示感謝,又對熒惑繼續說道:「四方現在越來越跋扈,白虎甚至將暗星喚了來。你畢竟身為五曜,怎可眼看三界陷入暗星控制之下卻不在乎?」
  
  熒惑沉默半晌,方道:「我去便是,但四方解決之後我再不做神,你們不得再強我。」
  
  鎮明大喜,「好!一言為定!」
  
  熒惑歎了一聲,邁開步子往前走去,在他身後,所有的幻境全部崩潰,回歸成單一的黑暗。
  
  出了結界,將情況向道君說明,那老頭兒開心得鬍子都捲了起來,對炎櫻的事情也乾脆睜一眼閉一眼,隨他們去了。當下,熒惑,鎮明,司徒,辰星,四人離開陰間去往麝香山,非嫣留下來和道君磨,打聽曼佗羅轉世的消息。
  
  「你這個死丫頭,你是真不知道陰間的規矩還是故意和我為難啊?人轉世是多麼神聖的事情!轉世之後,前世的所有都化做虛無,你們憑什麼還要用上輩子的苦痛去折磨她呢?!」
  
  道君鬍子亂飄,對非嫣大發脾氣。
  
  非嫣才不吃他這套,撲過去揪著他的鬍子,膩聲道:「她若只有苦痛,我也不會這樣做了呀!方纔你也看到了,從她魂魄裡殘留下來的慾念,那分明是愛念麼!剛懂情的魂魄就送去輪迴,太可惜了吧?你也要尊重一下她的意願啊!」
  
  道君長歎一聲,「情情!都是情!人也罷了,連神也如此,這個天下,日後會成什麼模樣?我真是連想都不敢想啊……」
  
  非嫣笑道:「這個問題,我該去問問暗星或者清瓷,他們一定知道答案吧……說到底,無情無慾只是一種想像罷了,誰能無情?道君你就別為難我了,快告訴我曼佗羅輪迴的時刻吧!我好回去讓人家安心啊!」
  
  道君眼睛一瞇,怪聲道:「你還沒明白麼?她是冤魂,死得不甘心,死後又見了最讓她痛苦的人……她不是說了麼?已經不想再做人了。陰間很尊重死者的願望,她不想做人,我們就絕對不會逼她做人……六畜輪迴還要等十年,到時候你再來吧!」
  
  非嫣失聲道:「六畜輪迴?!她當真不做人了?!」
  
  道君搖頭,捏著鬍子輕道:「誰知道呢?人心太複雜……你回去告訴辰星,若有緣,總可以廝守。若無緣,也不用再癡下去了。這世事,並非掌握在神的手上啊……」
  
  非嫣默然,轉首望向那一條條密集交錯的輪迴道,忽地有些悲涼。神的命運,又是被誰掌握?恐怕誰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原來,他們都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罷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18 PM

   第十九章
  
  ——或許我真的在追求一種境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念。你說,這到底是可怕,還是可悲?
  
  ****
  
  耳邊一直飄浮著古老神秘的歌謠,斷斷續續,纏纏綿綿,似低訴似婉言。那女子的聲音好熟,但玄武卻怎麼都想不起究竟是誰。到底是誰?唱得如此悲愴,如此婉轉,包含了無數辛酸往事。
  
  他微微動了一下,感觸地歎息一聲,睜開了眼睛。入目是殘破焦黑的屋頂,斷壁殘垣,映著昏黃的日色,分外淒涼。還未來得及驚訝,卻聽頭頂一個清冷的聲音輕道:「醒來了?」
  
  他一驚,仰首望去,卻見清瓷靠在斷了半截的牆上,低頭靜靜看著他,而自己半躺在她腿上,滿頭長髮在她手指間繚繞。
  
  「你睡了三日,身上的傷我已經全部替你治好。現在能動麼?」
  
  她問著,雙手不停,細細為他理著長髮,把糾結處緩緩理順。
  
  玄武恍然如夢,怔了半晌,忽地張口輕道:「方纔……那是什麼歌?」
  
  清瓷沉默良久,才道:「落伽民謠,很老的曲子,說的是春耕秋織,尋常百姓生活。」
  
  玄武動了動,慢慢坐了起來,身上的傷口雖然不痛,但卻沒什麼氣力,四肢酸軟難受。他歎一聲,「清瓷,我終是等到你了。抱歉,那麼狼狽。」
  
  她淡然一笑,「誰沒有狼狽的時候?但你不該等我,我原不想再出來。玄武,是你把我逼出來的,何苦?」
  
  玄武反手捉住她的手腕,急道:「何苦?你怎麼會這樣問?!難道你心裡當真沒有一點……!」
  
  他頓在那裡,盯著清瓷冷若秋水的眼,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早就該瞭解,這人或許根本沒有心去想仇恨以外的事情。但他實在不甘,凡人尚且有追求幸福的資格,為什麼他要讓自己痛苦?他只不過想求到世間自己最想要的那個人罷了。
  
  「清瓷,你到底想要什麼?除了復仇,你難道沒有其他哪怕一點點想要得到的東西麼?」
  
  他問得有些無力,眼眸都黯然了下來。
  
  清瓷輕聲道:「為什麼所有人都在問我同一個問題?我想要什麼……我想要的東西,已經死在這個世上,傾盡神力也無法恢復。玄武,我已經沒有幸福可言,我已經算一個死人了。你如何在我身上找到所謂的幸福?」
  
  玄武急切地捉住她的袖子,聲音微微顫抖,「我不求你給我什麼!你若沒有想要的東西,我便讓你想要得到。清瓷,你沒有死!只要沒死,就有希望!」
  
  清瓷笑了笑,站了起來,攏起袖子放眼望向天邊的落日。「玄武,你已不是四方之神的玄武了。你叫什麼名字?」
  
  玄武一愣,「我……自出生以來便叫做玄武……我沒有名字的。但我記得很早很早以前,被人叫過麟五,據說我是排行第五的麒麟獸。」
  
  清瓷搖頭,忽地笑出了聲,「好怪的名字。麟五……小五……謝謝你,玄武。我讓你擔心了。」她回身,半跪在他身後,替他理著長髮,最後束好,用絲帶鬆鬆繫起來。「玄武,雖然我暫時沒有想要的東西,但我卻有不想被別人得到的東西。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吧。」
  
  玄武斟酌半晌,才道:「你是說……落伽城……?你不想四方佔領落伽?」
  
  清瓷點頭,「這裡是舊落伽城。當年都傳說太白殺了近半城的人才征服我們,但事實是,落伽城已經幾乎被屠殺光,整個城也被大火吞沒了,只留下這些廢墟。現在的落伽,是千年之前麝香山建的新城。但即使現在的落伽已經成了五曜的附庸,我也不想看它落入四方的手裡。玄武,白虎是個很可怕的神,他想要的東西才是真正的迷。我不想落伽再發戰火,諸神的鬥爭,顛沛流離的是凡人。一個寶欽被悄悄吞併,多少寶欽子民逃來了落伽?」
  
  她蹙起眉,輕道:「我甚至開始後悔,我的惡之花或許是這一切混亂的源頭……」讓不願體會凡人情慾的諸神被迫沉淪慾望,本是陰狠的報復,卻引出現在的局面,追逐慾望的神,追逐名利的神,追逐權力的神……太多太多,他們染上的,都是最醜陋的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眼中淚光熒然,「玄武,錯在我。我根本不是什麼真理,欲也不是真理。現在暗星出世,這個天下,恐怕馬上就要大亂。我錯了啊……」
  
  「所有人都在追隨自己的信念罷了,清瓷,錯不在你身上,你不過加速這種演變而已。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說的話麼?已經腐爛的東西,無論做什麼它都不可能恢復成以前的模樣。與其裝模做樣做雙面人,不如踹上一腳讓這神界快點崩潰!清瓷,你在追逐什麼?你想追逐一種接近真理的信念嗎?這個世間本就沒有絕對的正確……白虎也好,五曜也好,他們都是堅信自己是正確的,才會不顧一切維護自己的信念。我已經不想再沾混水,清瓷,為什麼你做不到?」
  
  清瓷對他勾起唇角,「玄武,你還是一樣能說。但既然我已經從自己的世界出來了,便不能不管這些事。我不要你幫我,你靜靜看著就好。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那種一回頭,還能看到親人的感覺了。」她的手指劃過他的髮,喃喃地,「但我覺得……在你身上,我或許能找到那種感覺……」
  
  玄武怔怔望著她,良久,歎了一聲,將她的手抓住,緊緊地攥在掌心,怎麼都不想放手。昏黃的晚霞餘輝映在她臉上,越發顯得肌膚如雪如瓷,她秀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彷彿一隻在金光中揮動翅膀的小蝴蝶。
  
  「玄武,我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希望,我永遠沒有後路可以走的。我不過,一直一直往前走,順著我的意願而已。」一直走一直走,哪怕走過的痕跡全是血污,她也不能後退,不想後退。「你說的對,或許我真的在追求一種境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念。更可能,白虎也與我一樣,冥冥中追求著某種東西。你說,這到底是可怕,還是可悲?」
  
  ****
  
  「常聽人說東方落伽風景好,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單只一亭一木,便可看出造者用心之精巧。落伽擅出人傑,這話倒不是誇讚了。」
  
  白虎揭開車上的簾子,望著外面的山景,輕聲讚歎。
  
  一日前從印星城出發,因為印星城剛好飄來了接近落伽的地方,於是他們只花了半日便來到了落伽城的外圍地帶。落伽地勢較寶欽為高,但三面有山,一面臨水,整座城如同壁壘一般難以突破。白虎一行慢悠悠地,雇了一輛馬車,從北面山頭繞行,打算輕裝入城,不驚動任何人。
  
  此刻馬車剛好經過山頭一座雅致小亭,亭角尖尖,雕欄上鏤空了龍鳳,頗是精細。白虎心情似乎極好,竟然命人停了下來,下車去亭中小坐一刻。
  
  車中的另一人不得不跟著出來,卻見她穿著白色的衣裳,滿頭淡金色的長髮隨意挽了個發鬟,下巴尖尖,一雙眼清澈美麗,正是澄砂。她走過去坐在白虎對面,撐著腦袋有氣無力,「馬車坐著好悶,又慢……到底什麼時候能到那個落伽城啊?」
  
  白虎笑了笑,「這樣還嫌慢,莫非你的世界裡,人人都會飛不成?」
  
  澄砂瞪著他,「當然不會飛!但我們的交通工具比這裡先進多了啊!我們那裡又沒神仙,不會法術,只能從科技入手……我說這些你也不明白啦!」
  
  說話間,隨行的參宿早從車中取了糕點茶水,恭敬地端了上來。
  
  澄砂回頭看看那車,白虎之前告訴她這一次是出征落伽,但連她在內,一共就來了白虎和參宿,三個人征服落伽?他是在說笑話吧!她拈起一塊糕,奇道:「難道你們這裡,所謂的打仗是沒有軍隊的嗎?只要神仙之間鬥法就可以了啊?」
  
  白虎但笑不語,過了一會才輕道:「率兵出征自然是有的,但要看對付什麼地方。落伽這裡,不需要出兵也可歸入四方。上次的寶欽出動了四方三千人,卻都沒派上用場。在凡人來看,只要城主死了,城就算滅了。他若肯服從,便可繼續安生過活,若不服,便只好顛沛流離居無定所了。」
  
  澄砂皺起眉頭,「這與強迫有什麼不同?人民一點自我選擇的權力都沒有啊!」
  
  白虎笑道:「怎麼沒有?他可以選擇服從或不服,我並沒有用死來逼迫他們啊。」
  
  「那照你說的,如果整個天下都屬於你了,那些不服你的人又能去哪裡?到最後,還是強迫啊。」
  
  白虎瞇起眼睛,笑得詭異,「澄砂,我從不強迫別人,他若不服,我便想盡辦法讓他服,哪怕是引誘他們。我喚你來,便為了此。我說過吧,凡人是需要一種強大的信念支持,之前麝香山的輝煌,正是因為他們那套絕情絕念的強大。凡人的景仰只分兩種,極聖潔的和極強大的。他們先前仰慕麝香山的聖潔,那麼我現在,便要他們仰慕我的強大。澄砂,你便是我的強大所在。我需要你的信念來征服世人。」
  
  澄砂怔住,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落伽這個地方,你不打算動兵,直接讓我用暗星的信念去征服他們……?然後……用暗星的信念治天下……?」
  
  白虎撫了撫她的頭髮,柔聲道:「正確,澄砂你很聰明。我並不願流血大動干戈,能征服人心才是真正的成功。澄砂你是我成功的關鍵,我完全信賴你。」
  
  「我……」她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怔忡地望著他的琉璃眼,只覺裡面流光溢彩,竟是不可逼視。
  
  「澄砂……我的天下是為你而打……」
  
  他的聲音溫柔蠱惑,鑽進身體深處,驚起大片激顫漣漪。澄砂不自覺地捏緊雙手,掌心裡全是汗水。他送她好大一頂帽子,接還是不接?天下為了她而打……?這是荒謬還是豪情?不,她不知道。
  
  她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豪邁之氣,已經不知道究竟是她自己的,還是那個叫做暗星的。想像著萬人景仰的壯觀,她竟然開始發抖。情慾天生,人人皆醒,人有人之道,天有天之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不,她不要補不足!為什麼凡人總要有一點點的遺憾,想得到的得不到,一旦選擇了,便一定要有遺憾,一旦遺憾了,就會被斥責為貪婪……
  
  人,為什麼不可以貪婪?想要有罪嗎?想幸福有錯嗎?不不,當然沒錯!那麼,可憐的蒼生啊,為什麼不醒過來呢?盡力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那不是罪,那叫做自由!
  
  澄砂想到渾身都開始顫抖,她忽地摀住額頭,顫聲道:「不……我……好像有些不舒服……心臟跳得慌……暗星它是不是又來了……?!」她大口喘息,背上一片冰冷,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心口不舒服……?這裡麼?」
  
  白虎按上她的胸口,柔聲安撫。澄砂臉一紅,急忙抓住他的手,囁嚅道:「沒……沒事了。」
  
  白虎忽地貼上她的耳朵,微涼的氣息拂過她的耳朵,眼看她驚顫著卻又不想躲開。他勾出一抹笑,聲若蚊吶:「澄砂……暗星沒有來……那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別掩飾了,其實你很想要這天下吧……?你要,我就送給你,只為了你……」
  
  澄砂閉上眼,只覺整個人漸漸往下陷落,心底的聲音那麼清晰,告訴她:是的!是的!她的慾望,比天高,比海闊。但她最想要的,卻是眼前這個人。
  
  「白虎!我……」她握住白虎的手,忽地開口,似是想說什麼,但她的聲音卻被身後沉重的腳步聲打斷了。
  
  「胃宿見過白虎大人!」
  
  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突兀地響起,兩人一齊回頭,卻見胃宿穿著盔甲,恭敬地半跪在亭外行禮。她的頭髮盤在頭頂,但就連簪子上都染了薄薄的血跡,盔甲上的血更是順著縱橫的溝鴻緩緩滑落,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從血海裡撈出來的一般,可怖之極。
  
  她的劍插在一旁的泥土裡,此刻劍穗還滴著血,將地下的泥土染紅大塊。
  
  這種情景,讓澄砂驚駭不已,卻聽白虎柔聲問道:「都解決了嗎?胃宿。」
  
  胃宿恭敬地答道:「回秉白虎大人,落伽城城主一人,守衛三百,貴族八十,兵力兩千,今已被盡數解決!奎宿已經按照大人您的吩咐將城主的屍體掛上城樓,讓萬民觀賞!」
  
  白虎站了起來,慢慢走過去,直接將手拍上她血污的盔甲上,「做得好!胃宿,你非常能幹,這次回印星城,我要重賞!起來說話。」
  
  他將胃宿攙了起來,絲毫不介意她滿身的鮮血,甚至抬手溫柔地替她理了理凌亂的頭髮,柔聲道:「只是苦了你,女子一向愛惜自己的顏色,我卻總讓你渾身血污,可惜了你的美好容顏。」
  
  胃宿登時紅了臉,垂下頭,輕聲道:「能為白虎大人出力,是胃宿的福氣……大人您,萬不可再……胃宿有自知之明……」
  
  澄砂難得見胃宿如此嬌柔模樣,心不由微微一沉,默然地看著白虎溫柔地將那劍拔出,親手替她繫在腰間。
  
  「你們有昭告落伽,暗星大人將來的消息麼?」
  
  「有的,城內大小告示欄都已經貼滿暗星大人出世將來落伽的告示。落伽子民都很興奮。」
  
  白虎昂然一笑,「很好。澄砂,我們馬上起程,落伽城就要在你手裡了。」說完,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帕子,遞給胃宿,柔聲道:「好孩子,擦擦臉上的血。後面有一條溪水,你去把自己弄潔淨一些,然後換上衣服。咱們一起坐車去落伽。」
  
  胃宿有些驚,連忙搖手,「不……胃宿豈配與白虎大人暗星大人同車?我護在車外便好,防止落伽的餘孽再來騷擾!」
  
  白虎笑了笑,「什麼大人?澄砂不過一個小丫頭罷了,我都不介意,她自然更是沒異議。快去吧,我等你。」
  
  胃宿接過帕子,似得意似惶恐地偷偷瞥了一眼澄砂,卻見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眼珠黝黑,望不見底。她勾出一抹幾乎看不見的笑,正要不懼地望回去,卻見澄砂眼裡迅速竄過一抹血紅之色,在瞳仁裡繞了兩下,飛快地又消失了。
  
  她怔了半晌,又見澄砂已別過臉去再不看自己。她躊躇了一會,急忙轉身走了開去。
  
  白虎笑吟吟地望著她的背影,一個字都沒說,琉璃眼越發地流光溢彩起來,如同一個斑斕的夢。
  

  
   第二十章
  
  ——你承諾給我的天下,我要了!
  
  ****
  
  落伽的城門被緩緩打開,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街道兩旁已經擠滿了人,原本是人聲鼎沸的,但所有聲音卻在一輛小巧玲瓏的馬車悠悠駛入的時候,陡然消失。一時間,只聞道旁成千上萬的呼吸聲,連小孩子的叫聲都沒有。
  
  人群自動往兩邊讓了開來,將中間的青石大道空出來。所有人的眼睛裡都閃爍著奇異的光彩,定定地望向微微搖晃的灰色車廂,想像著薄薄的簾子揭開後,會出來一個怎樣風華絕代的領袖。
  
  暗星大人曾是他們的道,他們自由的追求,雖然後來被麝香山強行征服,但卻不代表他們忘記了暗星的風采。那只驚撼天地的獸,一開口卻是如同春風般溫柔蠱惑,真想永遠聽它那樣說下去,說下去……這樣的感覺,已經深深烙印在落伽子民的血液魂魄中,一代一代傳了下來,偷偷地銘記。
  
  寂靜無聲的街道,不知道是哪個膽子大的人,忽然大聲叫嚷了起來!「暗星大人!」
  
  這一聲叫喚簡直如同驚雷砸下,把所有人都砸暈了過去,情緒登時激昂,紛紛揚著嗓子放聲大叫他們的神:「暗星大人!暗星大人!暗星大人!!」聲勢直可震天,幾乎要將落伽掀翻過去一般。
  
  車廂裡,白虎笑吟吟地望著臉色蒼白的澄砂,半晌笑道:「怎麼,這樣就被嚇住了?他們可是盼了你上千年,你當真忍心讓這些虔誠的凡人絕望?」
  
  澄砂咬住唇,心裡有一股奇異的激動,它衝擊著,咆哮著,似是要跳出來。她的身體都跟著微微顫抖,遍體的鮮血都開始奔騰,她竟然有一種終於活過來的感覺。
  
  「白虎……」她忽地低聲喚他,半晌卻沒說一個字。白虎湊過去,柔聲道:「你是怕,還是想要與我一起出去?」
  
  一直坐在旁邊保持沉默的胃宿輕輕開了口,「想來暗星大人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面,一定很惶恐。不如由白虎大人您出去吧。您的風采,一定能將落伽征服的……!」
  
  話沒能說完,因為澄砂笑了。
  
  她垂著眼睛,淡金的長髮將臉遮去大半,看不清她的神色。
  
  「惶恐……我嗎?他們是我的子民,我的天下!我為什麼要惶恐?」她大笑著仰起頭來,目光灼灼,直直瞪向胃宿。對面二人均駭然,她的眼睛……居然變得那麼快!兩隻眼睛的瞳仁此刻都成了血一般的鮮艷紅色,映著她漆黑的眼珠,分外妖異。
  
  澄砂傲然起身,一把揭開簾子,眼看就要一步跨出去。她忽地停了下來,背對著白虎,淡然道:「你承諾給我的天下,我要了!」
  
  話音一落,她整個人就已經躍了出去,衣袂一卷,如同一隻白色的蝴蝶。
  
  當那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大道上的時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覺日光陡然刺目起來,那人金色的長髮不可直視。她輕盈地落在地上,兩隻寬大的袖子如同她的翅膀,柔順地貼在裙擺旁。她的腳步緩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
  
  這樣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竟然是叱吒風雲的暗星大人?但見她慢轉煙波,目光所到之處,所有人都覺得整個身體似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撞,心底好像突然漏了一個窟窿,所有的血液都奔騰著往那裡衝擊。
  
  剎那間,街道上恢復了安靜,她有些怯怯地,慢慢攏起袖子,輕聲道:「我可憐的子民啊……」
  
  「撲通」一聲,有人恭敬地跪了下來,喜極而泣,跟著成千上萬的人紛紛跪下,頂禮膜拜,高呼她的名號。
  
  澄砂靜靜站在道中,定定地望著周圍膜拜的眾人,心裡好似有一浪浪的潮水,將她吞沒。她竟是激動到無法抑制。啊……這種感覺,她有多久沒有體會到了呢?太多個千年被麝香山霸佔了去,她的雄心,她的偉略,在曼佗羅那一戰中盡數凋零。但,今天,她終於可以重整往日雄風。
  
  這天下,一切的一切,都會被她牢牢握在手裡。這一次,她怎麼都不會放開手!
  
  澄砂吸了一口氣,堅定地往前走去。前方是高聳的城樓,落伽城主的屍體倒掛在高高的旗桿上,鮮血順著桿子流下來,將城門染紅了大片。她逕自走過去,忽地展開袖子,映在城門上的她的影子猛地搖晃起來!
  
  影子掙扎著,無聲地咆哮著,驟然暴長,從地上立了起來,頭角崢嶸,毛髮須張,漆黑且龐大。澄砂用手撫上城牆,忽然大笑了起來,猛地回頭,厲聲道:「落伽今日歸於我手,五曜的舊跡還留著做甚?!」
  
  影子裡的獸立即舉起爪子,狠狠砸向城樓,幾乎是一瞬間,那座宏偉華麗的城樓從正中裂開,青磚紛紛墜落,城樓就這樣崩潰在眾人眼前。澄砂歎了一聲,輕道:「把過去的一切全部砸碎吧,我的子民們……把自己也砸碎。我們需要重生!我們需要一個完整的新的自己!」
  
  眾人群情高漲,歡呼起來。澄砂一腳踏上廢墟,伸手捉住那根掛著屍體的旗桿,只晃了一下,城主的身體就直直墜下,撲進塵土裡。她將身體一縱,竟就這樣跳上了旗桿,穩穩地站在桿頂!
  
  周圍塵煙飛揚,她白色的衣裳忽隱忽現,只有那雙妖異的血紅瞳仁,遠遠望去越發鮮艷,如同兩盞小巧狹長的血紅月亮。
  
  「我的子民啊,你們被壓迫了太久,你們魂魄深處的那一點點靈性,都要被五曜剝奪!現在,是報復的時候了!把那些腐朽的神話統統撕爛丟棄!讓我為你們創造一個自由的世間!你們是自由的!再沒人會責怪你們的慾望,再沒人會鄙夷你的貪婪!想要沒有罪。有罪的,只是那些企圖壓制人心的諸神!到了今日,你們還要忍耐嗎?你們還沒受夠嗎?你們還不想對諸神吼叫嗎——?!」
  
  憤怒的叫喊聲一浪高過一浪,人們都不由自主地聚在一起,似是要將那聲討的浪潮直衝向天際,砸破天門,釋放一切的可能。海潮都被蒸發,流星似在瞬間墜落如雨,砸在所有人的身上,一直燒透進心裡頭,沸騰所有的思緒。
  
  澄砂深吸一口氣,瞇眼望著下面無數黑壓壓的人頭,露出一個古怪的笑,似滿意,似激動,似夢似幻。她的手都因為激動而在發抖,眼中狹長的瞳仁發出尖銳的光芒,周圍漆黑的眼珠顏色竟然淡了一圈,呈現出一種深沉的暗褐色。
  
  白虎悄悄揭開簾子,琉璃眼晶瑩剔透,安靜地望著她。身旁的胃宿震驚地輕聲道:「白虎大人,她……」他擺了擺手,示意她噤聲。半晌,他才柔柔地說道:「暗星果然風華絕代,大業可成矣!這個時候,你不為我開心麼,胃宿?」
  
  胃宿咬住唇,聲音細微,「可是……澄砂小姐如今這模樣,屬下怕她另日會對大人您不服……」
  
  白虎微微一笑,「你總是有那麼多顧慮……安心吧,暗星我自有辦法應付。現在你下去將奎宿帶回來,我有事吩咐。」
  
  胃宿急忙下車,悄悄地從眾人身後繞過去,遠遠地繞過澄砂以及她身下的那堆龐大的廢墟,去城主的行宮內尋找奎宿。她甚至連一眼都不敢向澄砂望過去。那樣的澄砂,太陌生,陌生到完全是另一個人。太奇異了,她身體裡的暗星竟是這種模樣嗎?她原是有些不相信的,畢竟澄砂向來也不是厲害的人。但這個人,今日卻迸發出耀眼的光彩,暗星的風華,淋漓盡致。
  
  她簡直是有一種魔力,即使一個小動作,一句普通的話,她都可以做到令人激動無法自抑。光是這樣看著她,都會被捲進去。胃宿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當年麝香王對暗星如此忌諱,哪怕動用高壓的手段,也要征服那些被暗星蠱惑的凡人。她簡直是一個黑色的夢,夢裡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城主的行宮在城樓後面,奎宿等候在大廳隨時應召。胃宿不敢耽誤,急急地推開大門,叫了起來,「奎宿!白虎大人傳喚,快去……」話沒說完,她的嘴忽然被人摀住,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拽了起來,狠狠撞在牆上!
  
  她痛呼一聲,半個身體都痛到麻木無法動彈。正要抬頭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聽頭頂上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又來一隻四方的狗……原來是你,醜女!」
  
  胃宿大駭,那個聲音讓她的脖子都僵硬了起來。她艱難地,慢慢地抬起頭,辰星譏誚冷酷的眼立即映入她視線。她一顫,急忙移開眼光,卻忽地又瞥在角落裡渾身是血已經休克的奎宿。他全身都被鮮紅的類似袖子的東西捆住,背上踏著一隻穿著紅緞鞋的纖細的足,卻是笑瞇瞇的非嫣。
  
  胃宿驚恐異常,栽倒在地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五曜……!他們居然全都來了落伽!坐在一旁鎮定望著她的人是鎮明,他身邊一身鮮紅的女子是非嫣,辰星正抱著胳膊冷冷地看著她……還有一個人……是誰?那個穿著黑色袍子,神色冷漠的男子是誰?
  
  正惶恐,她的領口忽地被人狠狠提起來!然後心口那裡一痛,低頭一看,卻見辰星把她整個人都拽了起來,指尖處長出一根尖利的水刺,緊緊地抵在她心口。
  
  「死女人,說!是誰殺了曼佗羅?!」
  
  辰星低聲地問著,聲音裡滿溢著殺氣。胃宿本來已經恐懼到不行,以為辰星是專門為了報仇來殺自己的,聽他這麼一問,她卻鎮定了下來。偷偷瞥一眼奎宿,沒想到,這人受這許多苦,居然也沒將她供出來。
  
  她吞了口口水,腦子裡飛快地轉著,半晌才支吾道:「我……不知道……白虎大人從不告訴我們指派給其他星宿什麼任務……我們只要完成他所吩咐的就可以……」
  
  辰星怒不可抑,水刺用力往裡扎去,胃宿痛到臉色發白,心口那裡濕漉漉地,想來必是流了不少的血。她又急又懼,顫聲道:「我……沒騙你!是真的!我真不知道!」
  
  辰星本欲將她殺了洩心頭之恨,卻聽鎮明開了口,「暫時別殺她,辰星。白虎的計劃,我們還要從她口中問出來呢。方才奎宿已經被你弄成重傷,耽誤我們許多時間。這個女子,你就留給我來詢問吧。」
  
  辰星哼了一聲,頗不願意地將胃宿用力丟去鎮明腳邊,厲聲道:「要是讓我發現你在說謊,我就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胃宿吸一口氣,驚懼地望著鎮明,卻見他神色平靜,眉宇俊朗,雙目彷彿深潭,望不見底,波瀾不驚。她心裡一沉,直覺這人比辰星難應付。
  
  鎮明看了她許久,才道:「我問你幾個問題……白虎現在已經能完全地控制暗星了嗎?」
  
  胃宿咬住唇,半晌都沒說話。辰星有些不耐,張口正要斥責,鎮明搶了話頭,「你若不說,便別怪我無情。讓你活不得死不掉的咒術我起碼有幾千道,你想試試嗎?」
  
  胃宿閉上眼睛,心裡忽地浮現出白虎的笑顏。她的胸口幾乎是一陣劇痛,不知從什麼地方來了勇氣,厲聲道:「殺了我吧!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快把我殺了!」
  
  鎮明沉默地看著她,良久,他輕道:「不,我不殺你,即便你求我。你當真考慮好了?若不說,我便要用術了。將你身體凍結,魂魄取出,這樣的事,我可是非常熟悉。」
  
  胃宿怕到了極點,卻撐著一個字都沒說,只是在心裡默默念著白虎的名字,彷彿這樣就能給自己無窮的力量和勇氣。
  
  鎮明見她如此固執的模樣,倒一時也無法,只得取出水晶瓶和符紙,立時便要取她魂魄出來施咒。正要拈式,卻聽一直沉默的熒惑突然開了口,「說謊。」他就說了兩個字,讓所有人都怔住了。
  
  「說謊?你是指這女子麼?」
  
  辰星疑惑地問著。
  
  熒惑轉過身來,神色依然冷漠。他淡然道:「說謊,你分明知道那半妖是誰殺死的。」
  
  此言一出,無異於往平靜的水面砸下巨石!辰星幾乎跳了起來,急切地回身,立即就要抓住胃宿質問!胃宿卻是不顧一切地站了起來,不要命地奔向門口,一把推開門,尖叫了起來!
  
  「白虎大人!五曜……!」
  
  話沒說完,她便被人拖了進去。
  
  「曼佗羅是誰殺的?說!」
  
  辰星雙目赤紅,死死地瞪著她,忽地又道:「莫非就是你……?!」
  
  他的殺氣頓時迸發,滿頭頭髮都要豎起來,捏緊了拳頭,死瞪著胃宿。
  
  胃宿豁了出去,「是我!是我!哈哈哈!我一劍斬斷了她的心脈!你知道她是怎麼流血的麼?知道她怎麼哭的嗎?知道她怎麼逃的嗎……?」
  
  話生生斷在那裡,因為她的脖子已經被人捏了住,整個人就這麼被辰星從地上提了起來。
  
  「你找死!」
  
  辰星身上散發出強烈的藍色神光,五指合攏,立即就要直接穿透她的胸膛!
  
  「等一下!辰星!!」
  
  鎮明的聲音急切,卻根本沒辦法阻止憤怒的辰星!眼看胃宿就要命喪於他手下,辰星忽覺眼前一花,手臂被人飛快捉住了!一股無法忍受的熾熱感陡然襲上。他猛地回頭,森然道:「你要阻止我?熒惑?!」
  
  熒惑捉著他的胳膊,淡道:「不……你還沒感覺到麼?」
  
  辰星摔開他,「感覺什麼?!我馬上就要她的命,你們再阻止,別怪我翻臉!」
  
  鎮明急道:「等一下!辰星,要殺她什麼時候都可以!但現在……」
  
  他沒能說完,因為辰星已經鬆開了手,有些疑惑地望向門外。
  
  外面突然安靜了下來,一點聲音都沒有。這種寂靜,讓他們感覺詭異之極。氣流慢慢開始旋轉,似是有什麼東西在暗地裡蠢動,隨時一撲而出吞噬他們。
  
  良久,白虎的聲音遙遙地傳了過來,「五曜的各位,既然來了,為什麼不出來?在下隨時恭迎各位。」
  
  他們四人對望一會,都默然。
  
  鎮明忽地歎了一聲,「罷了罷了,今日必是要與暗星對峙。我們出去吧,各自保重就是。」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19 PM

   第二十一章
  
  辰星動作最快,衝過去一把將門甩開來,一個箭步跨出,厲聲道:「我出來了!白虎,你打算怎麼對付我?!你這個卑鄙無恥的敗類!」
  
  他幾乎是聲嘶力竭,曼佗羅被殘忍殺害渾身是血的模樣成了他的夢魘,那時他割去一半的頭髮,發誓此仇必報。此刻一聽見仇人的聲音,根本按捺不住,只恨不得立即一刀將他捅個窟窿出來。
  
  誰知氣勢洶洶地奔出來,門口卻沒有一個人。遠遠地,白虎的聲音從城樓廢墟處傳過來:「既是要找我報仇,為何躲在後方?何不光明正大地出來,莫非你們怕了?」
  
  辰星本就有些急性子,加上對白虎恨之入骨,哪裡禁得住他這般激將,提腳就往城樓那裡跑。鎮明在後面急道:「等一下!你別一個人亂闖!暗星在前面,你就是不要命也別直接送死!給我慢些!」說著他捉住了辰星的袖子,堅決不給他一個人先出動。
  
  「非嫣,你過來制住辰星!熒惑我們走前面!注意千萬不要讓辰星衝出去!」
  
  非嫣將手裡提著的已經昏過去的胃宿直接丟給熒惑,回頭袖子一展,將辰星包了個嚴實。她望著辰星鐵青的臉,笑吟吟地說道:「辰星大法師,你就聽一次話麼。你要是就這樣死了,十年後誰去凡間等那個轉世的小半妖呢?」
  
  辰星如同被巨石砸了一下,全身一震,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乖乖地由著非嫣牽著他,四個人圍成一圈,慢慢往城樓那裡走去。
  
  「我的兩個部下似乎是得罪了各位五曜大人啊……我還得謝謝你們的寬宏,還替他們留了條小命。既然不殺他們,可否將他二人還給我?白虎先謝過了。」
  
  白虎的聲音悠然自得,似乎有恃無恐的樣子,連一向沉著的鎮明都有些冒火。他捏住奎宿的脖子,毫不客氣地拖著往前走,一邊朗聲道:「想把人要回去?當然可以!你先出來再說!仗著暗星的聲勢有什麼好得意的?若沒有她,今日哪裡輪到你在五曜面前囂張!」
  
  白虎笑了起來,「鎮明大人好厲害的嘴,說得我實在慚愧。是,我沒有什麼本事,身體也虛弱根本沒辦法與人打打殺殺。不過,仗著自己的本領便橫行與仗著別人的本事橫行,這兩者也沒什麼區別吧?都是自己能夠控制的力量,你何苦計較這些。我既沒逃也沒躲,一直在城樓前等諸位,你指責我的立場似乎不太理智啊。」
  
  話音一落,卻聽辰星怒道:「與他廢話什麼?!讓我先把這只無法無天的白虎獸收拾了再說!」只聽非嫣驚叫一聲,捆綁住辰星的那截嫣紅袖子瞬間裂了開來!她再無法捉住他,只得眼睜睜看著辰星一個縱身,飛快地往前跑去,一下子就消失!
  
  「快追!」
  
  鎮明三人再顧不得什麼警惕,撒手便追了上去。
  
  前面是城樓的廢墟,澄砂依然站在旗桿上,動也沒動,冷眼看著那四人直直朝白虎所乘的那輛小馬車奔去。因為顧忌暗星的厲害,鎮明始終暗地裡防備著,卻沒想到她居然沒有任何行動,他們很容易就跑去了馬車前。
  
  方才激動的人群一見五曜如同見了鬼,瞬間就散開,各自找地方躲避災難去了。只一會,寬敞的街道冷冷清清,正中孤零零地一輛小巧馬車,竹簾垂下,裡面的人影影綽綽,望不真切。
  
  辰星陡然停下腳步,狐疑地望著那輛馬車,突然有些不確定起來。不……太容易了,該不會又是四方的一個陷阱吧?他瞇起眼睛,試圖從緊閉的簾子裡看出什麼倪端,但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什麼。
  
  「你又耍什麼花樣?白虎!現在我們已經出來了,你是不是也該現身給個說法了?!暗星的事,寶欽的事,落伽的事……還有曼佗羅的事!你欠我太多解釋!」
  
  辰星高聲說著,往前走了兩步,但馬車那裡依然沒有反應。他登時惱了,將身子一縱,立即就要過去將這故做神秘的混帳拉出來!
  
  忽聞一聲歎息,幽幽地,竟還有些哀怨的味道。辰星猛地剎住腳步,就見簾子被緩緩揭開,露出一雙潔白瑩潤的手,白虎的琉璃眼在簾後的陰影籠罩下,看起來有一種陰森的艷麗。
  
  「你當真要看好戲麼……好沒良心的人,我給了你天下,你卻要我死呢……」
  
  白虎的聲音恍然如夢,輕柔綿軟,彷彿有一根羽毛在心底劃過,引起一陣酥軟。
  
  澄砂笑了一聲,慢悠悠地理著頭髮,輕道:「你求我吧,求我,我便救你。我對你那套習慣擺佈的嘴臉已經受夠了!你以為我是誰,你以為你能控制我?哈哈!白虎,你憑什麼那麼自信?只為了你將我喚醒?」
  
  白虎低低地笑,「暗星大人,若我死了,你未必能得到什麼好處……別賭氣了,過來吧。你分明捨不得我死的,不是麼,澄砂?」
  
  澄砂臉色一沉,冷道:「別叫這個名字!若你想要那個沒用的丫頭回來,你就儘管叫她吧!看看到時候她有沒有本事救你!」
  
  白虎無奈地歎了一聲,「那麼,你是決計不肯過來幫我了?當真要看著我死?」
  
  澄砂翹起下巴,傲然道:「不錯,你的鬼心眼一向數不清,我倒想看看你獨自一個人怎麼對付五曜!你若贏了,我便允諾日後協助於你,若死了……呵呵,那也沒有任何承諾的必要了吧!」
  
  白虎唇角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很好,既然如此……暗星大人,看看您的手腕。」
  
  澄砂卻不上當,冷冷地瞪著他,輕道:「有花樣也別對我耍了,那裡有四個神呢,留點心眼給他們吧。我不想看你一下子就被狼狽殺掉的模樣呢。」
  
  白虎抬起手,指上拈著一串小小的珠子,乳白半透明的,每一顆珠子有大拇指甲那麼大,裡面刻著黑色的字。他忽地將念珠扯斷,隨手捏住其中一顆,喃喃地,如同耳語一般呢喃道:「澄砂,別忙著逃離我……你整個人都在我指尖上呢。」
  
  他將那顆珠子用力搓碎,念道:「嗔咒,開。」
  
  澄砂只覺那一個剎那,手腕上陡然一緊,然後便有一股冰冷的氣流鑽入血脈之中,順著胳膊攀升直攻胸口。她大駭,低頭一看,卻見手腕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串一模一樣的念珠,總共七顆,而現在其中一顆裡面刻著「嗔」字的珠子正發著光,緩緩滲透進手腕中!
  
  「你對我做了什麼?!」
  
  她大怒,厲聲問著,身後的獸影驟然豎了起來,發出無聲的咆哮。
  
  白虎抿著唇,也不說話,只是隨手放下了簾子,在車中柔聲道:「暗星大人,七淫之珠送給你,實在是非常適合。你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我的確喜歡控制別人,尤其是你這樣強勁的人。請好好戰鬥,我給了你天下,你就用勝利回報我吧。」
  
  澄砂來不及對他發怒,心底忽地有什麼東西一跳,一股瘋狂的力量襲上,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劇烈喘息起來,血紅的瞳仁開始不停地扭曲,似是在與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搏鬥著,耗盡心力。她抱住腦袋,尖利地叫了起來,極是痛苦。
  
  辰星見她如此模樣,忽地念動,右手裡飛快長出一根水劍,拈了個劍訣,閃電一般刺向馬車!眼看他就要挑開簾子,將車中的人一劍穿心,可劍刺了一半,卻再也刺不下去!
  
  他一驚,眼前忽然一花,似是有一團黑影撲了下來,他本能地一讓,手裡的劍卻拔不出來,只得鬆開手,倒退數步。定睛一看,卻見澄砂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車前,兩根手指輕巧地捏著那根水劍,指頭一搓,那柄劍立即化成了水,嘩啦灑了一地。
  
  鎮明反應奇快,叫道:「辰星快過來!非嫣讓開!熒惑,我們三人一起對付暗星!」
  
  沒等他說完,熒惑和辰星已經自覺地站到了他身邊,各自警戒地擺好架勢,瞪著背對著他們的澄砂。只見她動也不動,直直地站在那裡,似在盯著馬車裡的人。忽然,她渾身都開始發抖,白色的長裙擺也搖晃起來。熒惑左手上的經文發出火紅的色澤,他狹長的眼中凝聚起殺意,一觸即發。
  
  澄砂動作忽然變得極慢,緩緩地轉過身來,目光怔怔地,穿透他們三人,射入某個不知名的前方。她的手慢慢撫上臉頰,暗褐色的眼中,月牙一般的殷紅瞳仁還在不斷扭曲著。她的神情似嗔似喜,竟是怨多於樂,嗔多於喜,漸漸演變成一股不可理喻的怒氣。她忽地張口,咬住自己的小指,口中喃喃地念著什麼,然後,她往前走了一步!
  
  「我這次……可是真的生氣了哦……」她口中低聲地說著,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和哪個人說話,只覺她身上的怒氣越來越重。熒惑被壓到忍不住,終於在掌心亮出神火,一躍而上,當頭就罩下神火!
  
  澄砂忽地抬手,輕鬆地架住他的手腕,麻利地一扭,然後左手跟著抄上,兩指竟戳向他的眼睛!熒惑從未見過這種古怪的招式,動作簡單卻狠辣,沒有任何花哨,直取要害!他急忙仰首躲過她的手指,誰知招式未老,她的胳膊一彎,竟往他喉嚨直劈下來!
  
  熒惑大急之下,顧不得什麼別的,右手忽地一張,將澄砂的腰帶抓了住,用力往旁一拉,他整個人也跟著順勢一滑,將澄砂整個人騰空抱了起來,然後狠狠丟了出去!
  
  她一被拋出,在空中扭了一下腰,穩穩地站在了地上,大氣都沒喘一口。而對面的熒惑早已是一身的冷汗,如果被暗星砸中喉嚨或者眼睛這種要害,起碼會去半條命!鎮明輕道:「如何?沒受傷吧?她很擅長武術麼?」以前與暗星交戰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她這麼厲害?
  
  熒惑驚魂未定,半晌才說道:「不……那是這一代的本事。是身體的自覺反應吧……」她根本沒當真!如果用上暗星的本事,她先前那一招早將他的脖子劈斷了!熒惑的倔強脾氣立時給激了起來,也不說話,雙手掌心燃起神火,動作比之前快了好多,瞬間就到了澄砂眼前!
  
  熒惑頭頂的天空都被那兩小簇神火映得通紅,他腰身一扭,神火在半空中劃出兩道紅線。快如閃電!澄砂猛地回頭,正對上他的眼,熒惑只覺渾身一震,她的眼神此刻冷酷無比,殷紅的瞳仁終於不再跳動。
  
  他的喉嚨忽然一緊,登時無法呼吸。耳邊只聽得鎮明和辰星的叫嚷聲,他的一口氣沒提上來,艱難地低頭,發覺自己的脖子被一隻纖細的手用力捏住,她幾乎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熒惑無法呼吸,眼前開始發黑,但鼻端卻聞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暗星雖然厲害,但她的身體還是個普通女子!她徒手捉住火神熒惑,手掌已經被燒焦了!
  
  澄砂正要將熒惑的頸骨捏碎,眼角餘光卻瞥見鎮明與辰星兩人從兩邊攻了過來。她「嘖」了一聲,將熒惑朝鎮明拋了去,轉身一掌拍在辰星肩上,將他打得飛了出去,跌在地上半晌都無法爬起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已經被燒焦,整個手都是發黑的。好像到了這個時候,她才覺得痛,忍不住怒吼起來,身後的影子暴長,一爪揮出,將那三人撞向廢墟,灰塵磚塊亂飛。鎮明拖著熒惑,只覺掌中被灼得劇痛無比,實在無法忍受,只得鬆開了手,輕道:「辰星,熒惑,你們受傷嚴重嗎?」
  
  熒惑哼了一聲,動了動,從廢墟裡爬了起來,捂著喉嚨,似是說不出話的模樣,但他身上沒有受傷。撣撣灰,他又站了起來,眼睛裡儘是不服的倔強光芒。他是司火的修羅,戰鬥的時候絕對不會這麼狼狽,他不服輸的個性此刻不允許他退縮。他雙腳踏開,雙手拈式,滿頭漆黑的長髮揚了起來!
  
  鎮明一見這架勢,不由駭然道:「熒惑!你要在這裡用騰蛇之術?!這裡是凡人密集的地方啊!」見熒惑根本不理自己,他只好將一旁的辰星扶起來,一邊道:「辰星,受傷了嗎?快起來我們去阻止熒惑!」一扶之下,只覺沉甸甸地,辰星竟然一點支撐的氣力都沒了!他又是一驚,卻見辰星唇角流血,面色青白,顯然受了內傷。暗星那一掌好厲害!
  
  辰星死死抓住他的手,輕道:「白虎……白虎留給我……!一定要留給我!我……馬上就去……先把暗星收拾了……」說著他掙扎著坐了起來,「哇」地一聲又噴出無數鮮血,將襟前染濕一大塊。
  
  鎮明飛快地將他按倒,急道:「你受傷不輕,先在這裡歇息一會!」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塞進辰星嘴裡,「別動,好好休息!一會覺得好些了再過來!」
  
  回頭再看熒惑,他的頭髮已經變成了明亮的火焰橙黃,在空中緩緩地浮動,如夢如幻。那是火神的騰蛇之術,修羅發怒的時候才會用上的禁忌,一旦完全使用,就分不清敵友,見神殺神,見妖殺妖,可以說是一面厲害的雙刃劍,傷人傷己。鎮明咬了咬唇,卻沒有去阻止,只是從袖子裡掏出符紙與水晶瓶子。
  
  在他砸碎水晶瓶子的瞬間,熒惑發出了清嘯聲,渾身散發出火焰的明亮光澤,動作間螢光懸浮,整個人看上去如同一團妖艷的火。他騰空而起,化作一道光,堅決不退縮,又一次攻向澄砂。
  
  剎那間漫天螢光飛舞,熾熱的火點亂竄,澄砂傷了手掌,再不敢硬接他的招,一個彎腰,她輕巧地讓過熒惑的攻勢,繞去他身後,彎起手肘直搗他的後腦勺。熒惑動作更快,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帶,將她整個人都拽了過去,他的五指俱攏,直往她心口捅下去!
  
  澄砂大駭,本能地用手去擋,但熒惑身邊飛舞的火點灼著她渾身都發痛,頭髮都被燒著,她的眼淚都被嗆了出來,慢了一步,只來得及將他的手撥開一些,肩膀上登時一震,半邊身子都麻了。熒惑一擊沒中,立即換招,足尖一挑,打算將她絆倒在地。
  
  澄砂怒極,雙眼中的瞳仁發出駭人的光芒。
  
  「找死!」
  
  她怒斥一聲,影子裡的獸又動了起來,一抓揮出,熒惑只覺一股巨大的力道壓下,他撐了再撐,還是沒辦法撐住,被揮出老遠,又是一陣火點亂竄。澄砂不等他起來,快若鬼魅,一閃便竄過去,影子裡的獸迫不及待,咆哮著,尖利的爪子劃過他的胸口,鮮血飛濺!
  
  熒惑臉色登時慘白,咬牙硬是撐著沒叫一聲,豁出命一般打了個滾躲開澄砂的攻擊,殷紅的血灑得滿地都是。澄砂如影隨形,貼著他的後背,雙手暴伸,眼看就要勒斷他的脖子!
  
  卻聽鎮明清朗的聲音叫道:「酉雞極夜出列聽我號令!」
  
  她下意識地回頭,卻見身後霧氣迷茫,間或有刀的寒光閃爍,帶著一股森然的氣息。半晌,霧氣中一個清冷的女子聲音說道:「我欠你的一刀,只還這一次!日後你若再逼我做什麼,哪怕拚個死,也絕不認你擺佈!」
  
  話音一落,霧氣中跳出一個白衣女子,衣裳古典,手上執著一把極長極細的新月刀,目光灼灼地看著澄砂,既不恐懼,也不後退。
  
  

   第二十二章
  
  ——世間哪裡有白白得到的好處?你若不爭取,便要學會忍耐!
  
  ****
  
  極夜的刀,曾是震懾三界的利器,非關那柄新月刀本身,而是它的使用者太恐怖。
  
  很早很早以前,只要遠遠地看到新月之光,所有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躲避。那柄刀絕對沒有猶豫與仁慈,極夜的真諦就是「斬」,只要她看不慣的,惹到她的,或者她想得到的,新月刀就會閃爍寒光。寒光閃爍多少次,便有多少個人或神死去。
  
  極夜曾是三界眾生最懼怕的妖,因為她不求正果,不考慮後路。一個連自己命都不在乎的妖,性子如此野,怎可能在乎其他的人。被鎮明收服之後,他也考慮過讓厲害的極夜做妖神,給她一個正果,但她卻寧可死,也不要失去自由。
  
  想到這些往事,鎮明忍不住唏噓,「極夜,暗星不屬三界眾生之列,你自己小心。若得不死,我便把紅夜的魂魄與你安置在一起。我保證。」
  
  極夜煙波浩淼的眼中陡然迸發出激烈的色彩,她將刀豎起,聲音微微顫抖,「當真?!你不是騙我為你拚命?!」
  
  鎮明撫著眉間殷紅的硃砂痣,輕道:「御子何時打過誑語?你未免小看了我。」
  
  極夜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好!我姑且信你一次!」她將刀橫過來,十指纖纖,輕觸而滑,仿若愛撫著情人的肌膚,「多少個千年沒用鮮血來祭你了……?我的新月……今日就讓你吃個飽!」
  
  話音一落,她白色的身影瞬間消失,快若閃電!只聞衣袂捲動的獵獵聲,半空中寒光閃爍,彷彿流動的雷電,竟是比上次在寶欽快了十倍不止!澄砂只覺一股冷風拂過,眼前忽地豎起大片白色的光,她下意識地往左一偏,臉上登時一涼,幾點滾燙的水濺在唇上。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極夜冷道:「躲得好!那這一刀如何?!」
  
  澄砂根本看不清這個行動如同鬼魅一般的女子,模糊中就恍惚看見她白色的袖子一展,蝴蝶似的零落驚惶,那一刀卻下來得凶狠異常,劈空的聲響尖利可怖。她忽地煩躁起來,身後的影子驟然暴長,厲聲道:「退下!小小妖仙居然敢對我無禮!」
  
  極夜恍若不聞,手腕一轉,刀竟然中途改變了方向,橫著砍過來,她纖細的腰身跟著一扭,發後的白色綢帶淺淺劃過澄砂的臉,刮出一陣澀澀的痛。澄砂大駭,猛地彎腰,卻沒撐住,狠狠跌坐在地上。她反應奇快,雙手一撐,就地滾去三步遠,氣喘吁吁地瞪著極夜。
  
  一切都如同電光火石,快到眼睛根本無法捕捉,連白虎都忍不住在簾後柔聲讚歎:「好刀法,不愧是極夜。暗星大人,您再不認真,恐怕要吃虧哦。」
  
  這個極夜,她的可怕之處恐怕不光是刀法厲害,而是她那種不懂得恐懼的凶狠。對於她而言,似乎暗星也好,五曜也好,都沒有意義,只要她想,她就斬。就是這種單純,讓她可怕。眼下暗星似乎被壓了住……能不能贏,就看澄砂是否可以將極夜震住。
  
  白虎沉吟一會,拿起了那串七淫珠,似是想再加一道咒。他猶豫了一下,隔著簾子尋找澄砂的表情,卻見她左邊臉上破了個口子,鮮血流了半邊臉,甚是可怖。但她的目光卻閃爍著奇異的光彩,眼珠的色澤似乎更淡了一些,血紅的瞳仁張開,蠕蠕而動。他頓了一下,還是放下了珠子。
  
  極夜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刀鋒上的一滴血,送去口邊,用舌一嘗,神色忽地妖嬈起來。「還不夠啊……」她喃喃地說著,「上次是你的頭髮,下次一定要卸你一條胳膊!」
  
  澄砂摀住左臉,頭髮凌亂,原是被她的刀風削去了一截。她忽然站了起來,神色陰森,抬手將滿頭散亂的長髮束起,一面冷道:「囂張的小妖,死在我手裡也別怨!」她雙手搭起,拈了一個式,身後的影子登時站了起來,漸漸現出實體來,那滿身漆黑的毛髮,甚至在日光下發出色澤。
  
  她忽地清嘯一聲,那只獸陡然開眼,眼珠與澄砂的一模一樣,額前突兀地長出一隻黑色的角,看上去巨大且怪異。極夜瞇起眼睛,忽地想起鎮明的告戒:「暗星不屬三界之列,你要小心!」此刻她終於有些明白什麼叫做不屬三界之列,三界之中,沒有這種模樣的妖獸!看上去簡直是黑暗裡化出的怪物。
  
  澄砂袖子一揮,厲聲道:「去!疾!」
  
  那只巨大的黑獸高聲嚎叫著,四爪踏地,一陣驚天動地。極夜見它來勢洶洶,不敢怠慢,急忙舉刀相迎。眼看那獸奔到眼前,陡然張口,露出口中刀劍一般鋒利的長牙,似乎對準她就咬下來!極夜冷冷一笑,「我還以為什麼!不過是隻野獸而已……!」話沒說完,卻見那只獸縱身而起,竟然從她頭頂越了過去!
  
  她一愣,就聽澄砂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你往哪裡看呢?!」她大驚,跟著背心劇痛,被人一掌狠狠拍中,立即跌出好幾步遠!澄砂卻不等她著地,右手一抄,將她的新月刀搶了過來!
  
  「紙做的人偶也敢在我面前逞強!」她厲聲說著,反手一刀劈下!寒光一閃,卻劈個空,極夜的身影如同鬼魅,竟瞬間躲過了那一刀!澄砂腰身一折,背後好似長了眼睛,看也不看又是一刀劈下,這一次卻覺刀尖觸在什麼事物上,沉沉地。
  
  耳邊聽得極夜悶哼一聲,整個人忽地驚跳起來,站定在四步開外。她的傷口很長,從肩膀蔓延到上腹那裡,顯然澄砂方纔的一刀還是劈中了她。鮮血將她雪白的衣裳染得通紅,她的臉色愈加慘白,唇邊還殘留著幾綹血絲,越發顯得整個人如雪似冰。
  
  她不說話,目光灼灼,卻是更加地狂熱,忽地將頭髮一撥,整個人凝神提氣,擺出一付大開大闔的架勢。「我上了。」冷冷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澄砂笑了一聲,「夠狂妄,但你不回頭看看你的主子?他要是出什麼意外,你恐怕也無法子保吧?」那只獸已經朝鎮明衝過去了,她當真不理會?
  
  極夜淡然道:「少廢話!」她縱身而上,那一個瞬間,澄砂眼前出現了幻象,似是有無數個白衣的女子舞過來,衣袂飛揚,如同梨樹堆雪,雪中暗藏殺機。極夜纖手翻飛,卻似玉蝴蝶一般,倏地就晃到了眼前,從頭到腳都不放過,無聲無息地襲來。
  
  「砰砰」兩掌打中澄砂的胸口與腹部,跟著她手一鬆,新月刀竟被極夜奪了回去!澄砂實在沒料到這隻小小妖仙如此頑固厲害,一時竟無措,眼睜睜看著她橫刀而上,寒光凌厲,精準地閃爍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條胳膊!」她聽見極夜狂喜的聲音,心中一冷,本能地向後讓了一讓,「唰」地一聲,鮮血飛濺!澄砂怔怔地看著從肩膀貫穿到肋骨的一條長刀痕,突然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一直到劇痛襲上,她兀地如夢初醒,驚叫一聲摀住了傷口!
  
  「好痛……!我在做什麼……?」她低頭看著滿手的血,又是驚惶又是茫然,「白虎……白虎……?!」她忽地顫聲喚了起來!「白虎救救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好痛……」
  
  澄砂茫然地望著周圍,如同一個走入迷宮的孩子。她摀住自己的傷口,忽地轉身就走,鮮血沿著黃土肆意流淌,順著她的腳步在地上畫出一道弧線。
  
  「白虎……白虎……!」她只知道念著這個名字,在廢墟一般的街道上倉皇地徘徊,似在逃避似在希冀。「白虎求求你出來……告訴我為什麼……?白虎你救救我啊……!我會死了……!白虎!」
  
  她幾乎要哭了出來,整個人被一股力量往深淵里拉,她撐不住地要縮成一團,卻又強自忍住,渾身發抖。只聽身後一個冷酷的女聲說道:「現在哭已經遲了!這次我要你的人頭!」她茫然回頭,就見新月一般的長刀揮了下來。躲不開!
  
  手腕上忽地竄起一股灼熱,白虎清雅卻寒似冰的聲音從馬車內傳了出來,「七淫珠之怨咒,開。」她悚然一驚,不可思議一般地轉身望過去,卻見他一雙琉璃眼籠罩在竹簾的陰影裡面,她怎麼努力都看不清。
  
  「白虎!你……」她喃喃說了一句什麼,雙目中忽地變做血紅之色,竟是那瞳仁張了開來,將她整個眼珠都撐開。極夜一刀揮了個空,待反手再劈時,忽覺胸口一震,似被人開了個洞,她所有的氣力全部從那個洞裡洶湧而出。
  
  「哇」地一聲,她吐出一口血,神色渙然地低頭,卻見澄砂的胳膊沒入她的胸膛,竟是一掌穿透了過去!極夜神色怪異地瞪著她,似笑非笑,似驚非驚,良久,她長歎一聲,雙手一鬆,新月刀落在地上,而她整個人漸漸變做透明,化做一道光,瞬間就要鑽去鎮明的袖子裡!
  
  「白虎……原來如此……」澄砂喃喃地說著什麼,緩緩抬起頭來,神色間充滿怨氣,冷酷異常,然目中卻流下淚來,怔怔地。她忽地出手,將那道光抓了住!眼神一狠,冷道:「想逃?我要你魂飛魄散!」
  
  她捏住那團白色的光芒,送去嘴邊,竟是張口欲吞下去!一旁吃力對付影獸的鎮明見狀大駭,袖子一展,袖口中陡然射出漫天的咒印,將那只影獸逼開,他飛身上前,顧不得許多,出手便要去搶!
  
  澄砂卻不轉身,雙指輕輕一彈,淡然道:「憑你,還不配讓我出手。」
  
  鎮明的耳後忽然生風,他下意識地讓開,卻見一隻漆黑巨大的爪子險險地擦著他的脖子抓上來!一抓不中,獸爪猛地一沉,搭在了他肩膀上,將他整個人一撥,登時扯下無數血肉!他悶哼一聲,額上冷汗淋漓,反應卻奇快,袖子裡又射出咒印,轟然砸在影獸的身上!
  
  澄砂看都沒看他與影獸之間的爭鬥,抬手拂了拂胸前的傷口,血立時停了。她又將焦黑的手掌放去唇邊吐氣一吹,那些破裂的焦糊傷口立即合併起來,黑色的皮膚片片剝落,迅速恢復成原樣。她看了看手裡抓著的極夜的魂魄,卻再不吃她,隨手往袖子裡一放,轉身就走。
  
  極夜的新月長刀落在不遠處,她過去揀了起來,直接往熒惑那裡走過去。鎮明見她打算對付重傷的熒惑,又是大急,偏偏被影獸纏了住怎麼都無法脫身,只得咬牙看她舉起刀,聲音冷漠,「傷我體膚者,受死。」
  
  熒惑早已奄奄一息,臉色慘白地看著她將刀舉高,直直地刺下。他猛地閉眼等待最後一擊!忽聽辰星厲聲道:「白虎你這個卑鄙的小人!今日要你死在我手上!」眾人都是一怔,就見辰星不顧一切地跳了起來,唇邊鮮血蔓延,動作卻是極快,瞬間就竄去了馬車前!
  
  澄莎立即收刀,轉身追了上去,但辰星已經豁出命去,雙手沾著自己的血,用力一搓,立即變化成一把大刀!「轟」地一聲,他那一刀又快又猛!竟將馬車的頂蓋一刀削了去!馬車幾乎立即散架,白虎纖弱的身體在簾後一閃,卻被辰星一把抓住!
  
  「去死!」他大吼一聲,掌心水刺暴升,立即就要貫穿白虎的喉嚨!澄砂連趕是趕,兩三步追過去,舉刀便要往辰星頭上招呼下去!
  
  忽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如同平地打了個霹靂,竟讓澄砂從裡到外打了個寒顫!
  
  「暗星大人,你的天下,原來也是屠殺與征服?」
  
  清瓷——!
  
  這個女子的聲音比青天霹靂更讓她駭然,身體一震,那一刀竟再劈不下去!她正要回頭望向她,卻又聽白虎冷道:「你太讓我失望了,澄砂!」她恍然如夢,竟不知該看那一邊是好!耳邊「卒」地一聲貫穿血肉的悶響,她的背後忽然起了一陣寒。
  
  「咳」,白虎咳嗽的聲音聽起來虛弱而且吃力,她怔怔回頭,就見辰星的水刺完全貫穿了白虎的左肩,鮮血將他灰白色的衣裳浸透,他卻冷冷望著自己,唇邊流血,目光卻是迷離且冷酷的。
  
  「白虎……」她喃喃地念著,噩夢做了一半驚醒,卻發覺現實是更可怕的噩夢……!她伸手要去扶他,卻見他吃力地推開精疲力竭的辰星,顫抖著從袖子裡掏出一串念珠。
  
  「七……七淫珠……之怒咒……開!」
  
  澄砂陡然瞪大眼,一動不動地看他捏碎第三顆珠子。她忽然覺得自己整個人也被他捏爛了,支離破碎,她怎麼也找不到完整的自己。
  
  「不……白虎我不要!」她語無倫次地說著,死命捉住滾燙的手腕,似乎這樣一直捉著就不會被七淫珠控制心智。「白虎!你欺騙了我!你騙我!你騙我!」她聲嘶力竭地叫著,什麼喜歡,什麼天下,什麼不醉不歸!她原不過是個厲害的可以控制的玩偶罷了!
  
  她搓著染滿鮮血的手,不知那上面沾了多少神的血,灼著她痛入心扉。「我不要再殺了!住手住手!白虎你給我住手!」她咬住胳膊,咬到滿嘴都是血腥味。耳邊依稀傳來白虎溫柔含笑的聲音,他說:「澄砂,我很有些喜歡你呢……」
  
  她忽然覺得一切都不能夠承受,一切都是虛幻的,假的,騙人的。一切都是白虎造出的迷惑她的幻象,他給她一個迷夢般的世界,卻不屑給她美好結局,生生把美夢揭開,將白骨和鮮血端上來給她欣賞。然後告訴她,她喜歡的,就該是白骨與鮮血,征服與屍體。
  
  澄砂長歎一聲,淚水潸潸而下,一直攻擊鎮明的影獸驟然化做黑煙,隨風飄散開來。她緩緩轉身,失神地望向廢墟對面的那一個昂然女子。
  
  半晌,她才開口,聲音好像混在風沙裡的一縷細絲,虛弱而且哽咽,「你來了,那麼我該走了。」
  
  清瓷看了她一會,輕道:「你走去哪裡?你的天下,你不要了嗎?」
  
  澄砂沒有說話,慢慢往前走去,走過白虎身邊,他看都沒有看她一眼,捂著傷口昂然站著,哪怕臉色慘白。她停了下來,聲音疲憊,「白虎,送我回去。你知道我指什麼地方。我不想再攙和什麼神界什麼暗星了,我要回家。」
  
  白虎如同不聞,嘴唇微微碰了一下,似在唸咒。剎那間,眾人只覺頭頂厲風吹過,飛砂走石,幾乎無法開眼。澄砂只覺眼前忽地多出一個人來,身形修長,長髮披肩。那人在漫天黃沙裡對著白虎跪了下來,恭聲道:「北方七星女宿參見白虎大人。」
  
  她的心忽然一跳,不可思議地望過去,風沙漸漸褪去,她隱約看到一雙美麗的眼睛,那張臉秀氣卻倔強,貴氣又天真。
  
  「襲佑……?」
  
  她喃喃地,念出這樣一個不可能的名字。女宿向她望了一眼,立即行禮,「見過暗星大人。」她卻沒有一點反應,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時間,時空完全交錯,她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很抱歉,我記得我說過,我只能將你帶過來,沒辦法將你送回去。女宿,結式,我們回印星城!」
  
  白虎低聲吩咐著,然後再也無法支撐,閉上眼暈了過去。
  
  澄砂只覺整個人都在往地下陷,低頭一看,卻見自己正慢慢陷進自己的影子裡!這一驚非同小可,她抬頭瞪向女宿,只見他雙手結著式,但那雙美麗的眼睛,卻一直好奇又拘謹地看著自己。她喉頭一哽,眼睛又紅了,只好咬住唇,迫著自己冷靜。
  
  一模一樣……一模一樣!他和襲佑!她想衝過去抱住他,求他帶自己離開這裡,又想在他面前哭,讓他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個夢,更想摸摸他,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正在情緒激昂,卻聽清瓷在後面輕道:「暗星大人,落伽城請你們放棄武力征服。倘若民心都向著你,我自然不會忤逆,但倘若你用武力征服,與五曜有什麼區別?」
  
  澄砂身體一震,有些惶恐地望著這個奇特的女子,她果然有一種魔力,無論自己陷入怎樣狂熱的情緒中,她輕輕的一句話就能讓自己驚醒過來。
  
  清瓷又道:「我本是抱著私心前來阻止,但我可能又錯了。暗星大人,我還是那句話,等著你的天下。請你別讓我失望。」
  
  澄砂越陷越深,終於完全陷入影子裡。清瓷默默地望著身邊的廢墟,卻不看周圍幾個狼狽的五曜。半晌,她才歎道:「可憐可憐,可憐的,總是凡人……」她將早已僵硬的城主屍體從廢墟里拉了出來,替他合上眼皮,那人死不瞑目。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文侯和自己說的話,「凡人為了自己的快樂自由,追求那些真正的美好而付出一些東西難道是錯誤的嗎?世間哪裡有白白得到的好處?你若不爭取,便要學會忍耐!」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現在再說,卻是那麼諷刺……她歎息一聲,良久無言。
  
  (第一卷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20 PM

本帖最後由 奈茵 於 2012-3-28 04:42 PM 編輯

第二卷 神界破

簡介:

白虎由於被熒惑所傷,命在旦夕。他啟動了煙水樓中的禁忌之陣為自己續一年的命,為了不讓白虎之血斷絕,他更設計強佔了澄砂,迫使她懷孕為自己延續血脈。
受到白虎七淫珠控制的澄砂縱然滿心仇恨,卻也拿他沒有辦法。
為了早日推翻五曜,白虎帶著澄砂來到麝香山,將九尾狐非嫣打成重傷。鎮明不得不再次正面與白虎交鋒,誰知澄砂半途忽然不受控制,讓五曜得以逃命。
眼看非嫣要魂飛魄散,鎮明才後悔沒有對她更好一點。
他犧牲了自己神力為她續命,又聽說南方又聖地靈泉,可以活死人,兩人便踏上了尋找靈泉的旅途。
不料到了靈泉,卻遇到了一個人……


  
  第一章
  
  ——她第一次愛人,卻愛到想立即死去。
  
  ****
  
  「清瓷……」
  
  非嫣在後面有些怯怯地喚她。她緩緩回頭,對面的五曜,受傷的受傷,流血的流血,狼狽不堪。但四個人,八雙眼,卻都是默然卻警惕地瞪著自己。
  
  沒有人說話,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半晌,熒惑擦去唇邊的血,冷道:「你走,這次,沒有墜天獄等著你了。」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清瓷勾起嘴角,輕道:「麝香山會變成如今落魄模樣,確是我沒有想到的。想來你們一定心中不平,是想責怪我麼?」
  
  熒惑沒有說話,只是吃力地坐了起來,雙手顫抖著替自己清理胸口上的數道縱橫傷口。鎮明施法為辰星療傷,一面低聲道:「如今你說這些有什麼意義?炫耀和譏諷?還是你在懺悔?」
  
  清瓷笑了起來,慢條斯理地理著袖子,曼聲道:「懺悔?鎮明大人,好一付神威啊。麝香山的破敗,你將罪過全歸於我?我原以為你至少會看得透徹一些。」
  
  「住口!你給我走!走!不然我立時殺……殺了你……!」辰星厲聲吼著,血沫從他口中溢出來,他的喘息劇烈而且不規律,看樣子傷得異常深。「你滿意了吧!曾經囂張的五曜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天下丟了,麝香山保不住,民心也沒有……你……你早先種出那些惡之花……不就是等著這一天麼……!清瓷,我真後悔當日為什麼沒有將你殺死!」
  
  清瓷吸了一口氣,雪白的長髮被風捲著舞動,彷彿一根根半透明的銀絲。
  
  「惡之花,不過是引子而已,引誘你們這些鄙夷情慾的神。其實我一直很好奇,看上去清明聖潔的你們,染上情慾會是什麼模樣?」她的聲音漸漸細微,陷入某種回憶之中,「我曾想過很多很多種結局,可能你們並不受影響,繼續做你們太平安樂的神,可能你們發覺了什麼,背地裡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也可能,你們變成普通的人,懂愛懂恨,知曉幸福的艱辛。墜崖之後,我便不想再問世事……只想看看我用血肉化出的花朵,會將神變做何種模樣。」
  
  鎮命冷道:「你現在看見了,我們還是我們,沒有變什麼。滿意了麼?」
  
  清瓷淡然一笑,「是嗎?如果你的這句話,當真問心無愧,我也無話可說。」
  
  鎮明哽在那裡,半晌,再說不出一個字。他重重歎了一聲,「罷了罷了!清瓷,你今日來,究竟為了什麼?若是來嘲笑我們,那也大可不必。你不要忘了,今天贏的是我們五曜,逃走的是暗星與白虎。」
  
  清瓷攏起袖子,沒有說話。街上漸漸有了人,是一些膽子大的城民出來探風聲的,見暗星已經離開,只剩下幾個傷重無法動彈的五曜,他們立即興奮起來,將人全叫了出來。不一會,街上又站滿了人,一個個竊竊私語,神色不善地看著鎮明他們。
  
  鎮明有些不解,但還是站了起來,正打算說點什麼來安撫受驚的落伽城民,忽覺旁邊有個什麼東西往自己這裡砸過來,「呼」地一聲。他下意識地用手一接,又涼又軟,卻是一顆白菜頭,他當時就呆住了。
  
  「……五曜,走!走!走!」
  
  幾個膽子大的人隔著重重人牆嚷嚷了開來,叫嚷聲如同火星落進油鍋,剎那間就蔓延開來,一時間,憤怒的喊聲直達天際,從街頭到街角,從裡三圈到外三圈,所有人都在喊著:「五曜走!走!走!」
  
  「嘩啦」一聲,街邊開旅館的老闆打開二樓的窗戶,倒下一籮筐的菜皮,好在非嫣閃得快,差點就滿身垃圾。但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辰星卻倒了霉,那些菜皮雞蛋殼全部落在他身上臉上,砸青了他的臉皮。
  
  辰星氣得渾身發抖,高華聖潔的五曜,如今居然落到被人當街丟垃圾?!他什麼時候被人如此欺辱過,立即就撐起身子,厲聲吼道:「都給我住嘴!誰要再敢反,我的劍就不留情了!」
  
  他這樣一吼,手上的水劍那樣一揮,登時將那些狂熱的城民嚇得又躲了起來,只敢隔著門縫露眼睛偷偷瞪他們。辰星還氣不過,掙扎著就要站起來,恨不能將這些暴民一個個都揪出來砍一刀解氣!
  
  「辰星!」
  
  鎮明叫了一聲,阻止他的衝動。他回頭看了一眼清瓷,她的神情平靜,眼睛裡卻帶著一種深刻的嘲諷,定定地看著他們。他淡然道:「你原是這個意思,我明白了。但我告訴你清瓷,倘若麝香王還在,這些頑劣的城民,最終的下場也和千年之前一樣。自古以來,凡人臣服於神,仰仗光明乃是他們的本性。你以為你能改變什麼嗎?」
  
  清瓷昂然一笑,「原來竟是我將你們想英明了,你竟到現在也沒明白造成這些的真正原因。算了,鎮明大人,我無論如何想,也沒想到神染上情慾是如此模樣。你們學得好快,還沒學會愛,卻先學會了貪婪;沒懂得努力與勤勞,卻懂得了勾心鬥角和霸佔……」
  
  她歎了一聲,轉身便走,「你們企圖得到幸福,卻不想付出,只運用你們的神力去找捷徑。麝香山不是被我摧毀,它是從內裡自己腐爛的。好夢終要醒,好宴總要散。鎮明大人,你們保重。」
  
  鎮明震住。
  
  「你們企圖得到幸福,卻不想付出,只運用你們的神力去找捷徑。」這樣一句話,簡直像巨雷劈下,將他試圖隱藏的忌諱全部暴露出來。他急叫:「等一下!清瓷!把話說清楚!」
  
  他腳下生風,試圖追趕上那個遙遙而去的黑色纖細身影,眼看便要捉住她的背心。眼前忽然一花,一個全身雪白的影子不知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瞬間就捉住了他的手腕!
  
  「鎮明大人,請你自重。」
  
  清朗低柔的聲音,鎮明抬頭一看,卻是玄武,依舊是一身雪白的裘皮,依舊是出塵絕世的俊秀容顏。鎮明輕輕一掙,「放開,玄武。」
  
  玄武微微鬆手,立即走去清瓷身邊,神色漠然地看著鎮明。鎮明頓了頓,張嘴想說什麼,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清瓷斜睨他一眼,歎道:「城民的心,你們還不明白?天下趨勢皆不向著麝香山,為何不從自己身上找緣故?你若寧願怨我恨我,那就自便,恕我不能奉陪。」
  
  說完,她似乎倦了一般,垂下袖子,纖細的身影轉眼飄去三步開外,再一閃,便消失了。玄武默默看了他們一眼,拱手作揖,白色的裘皮瞬間化做一道白線,尾隨著清瓷的身影消失在遠處。
  
  鎮明怔怔地站在那裡,思緒翻湧,胸口竟激起無數漣漪,令他不由自主地咬牙,神情迷茫。
  
  「怎麼樣,她走了嗎?」
  
  非嫣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然後一雙柔軟的手臂勾上他的脖子,她的笑語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麻麻地送進來,「你再這樣看下去,我可要生氣了。她比我漂亮麼?」
  
  鎮明苦笑一聲,反手攬住她的腰,「胡說。你盡會和我耍鬧。」
  
  非嫣嘻嘻一笑,將他的臉別過來,正色道:「有什麼大道理,回去再想不遲。熒惑和辰星的傷很嚴重。我們先回西方王城,再商量日後的事情。」
  
  鎮明點了點頭,轉身欲走,忽地又停下來,猶豫著問道:「非嫣……我,是不是……我們是不是錯了?」守衛麝香山的尊嚴,遵守麝香王的教誨,他真的錯了?為什麼凡人寧願追隨暗星那只妖獸也不服神的管束?清瓷的話,讓他從驚駭到震撼。或許,他們真的做錯了什麼……
  
  非嫣嫣然一笑,勾住他的胳膊膩聲道:「錯不錯我是不知道啊,但你先告訴我什麼是對的,我才能告訴你錯沒錯啊。你說對嗎?」
  
  鎮明呆了一下,失笑起來,「你還是和我胡鬧……」
  
  什麼是對的……?其實他也不知道吧。他忽然輕鬆了下來,為了她的一句玩笑話。這個世上,誰有知道真正的對與錯呢?五曜也好,四方也好,暗星也好,都為了堅持自己的信念而爭奪著。
  
  豁然開朗。
  
  他從地上扶起辰星,念了個咒,一陣旋風吹過,四人瞬間沒了蹤影。
  
  落伽一戰,民心一致倒戈向暗星,五曜雖勝實敗。自此,神界東南兩方,盡歸四方統轄。
  
  ****
  
  「吱呀」一聲,門開了。澄砂冷冷地抬頭望過去,卻見三日來一直在門口,名為侍侯實為看守的牛宿走了進來。他對她行了個禮,恭聲道:「白虎大人有要事在身,暫時無法與暗星大人相見,要屬下轉告大人,請安心休息,有空他一定會前來看望您。」
  
  澄砂深吸一口氣,捏緊拳頭,冷道:「他在什麼地方?」
  
  牛宿頓了一下,「恕屬下無法相告,白虎大人嚴令屬下透露他的行蹤……」
  
  「啪」地一聲,紅木的小案在他眼前就這麼被一掌拍裂,碎片散了一地。牛宿屏住呼吸,氣都不敢喘大了。這已經是被她拍壞的第四張紅木小案,他簡直不敢想像,這一掌要是拍在自己身上,還能不能活。
  
  「他是故意的,對吧?!」
  
  澄砂猛地站了起來,臉色鐵青。回到印星城已有三日,她再沒見過白虎一面,卻被兩個星宿軟禁在一個小閣樓裡,白虎似乎在門口安了結界,她怎麼都無法出去。她找人傳話給白虎,他也只是推脫不見。
  
  澄砂一把推開牛宿,往門口走去,厲聲道:「讓開!他不來見我,我就去找他!」
  
  牛宿一個踉蹌,卻吃力地攔在門口,用近乎哀求的口氣輕道:「暗星大人!白虎大人受了重傷您也是知道的……請您再忍耐一些時日……大人!請您不要逼迫屬下!」
  
  澄砂提起他的領口,「給我讓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她的瞳仁因為暴怒,已經隱約現出血紅之色。牛宿一對上她詭異的眸子,全身都嚇軟了,再說不出話來,眼睜睜地看著她推開門,一腳便跨出去!
  
  一道白光忽地出現在門口,將她邁出的那隻腳軟軟地彈了回來,她的力氣好像打進一團綿軟彈性的東西裡,毫無用武之地。澄砂怒極,就是這道結界,困了她三天!無論她如何拳打腳踢,都弄不穿它。
  
  牛宿在一邊也不敢勸,只得咬著手指縮在旁邊,生怕這個喜怒無常的暗星大人遷怒到自己身上。唉,白虎大人真是的,怎麼派給他這麼個倒霉工作。從落伽回來之後,白虎大人和暗星大人之間就有些不對勁了,以前兩個人還有說有笑的,但現在簡直是水火不容。有時候看暗星大人的神色,真怕她起念殺了白虎大人!
  
  聽同行的女宿說,暗星大人在落伽和白虎大人鬧了彆扭,不但害得落伽城沒有實際到手,更讓白虎大人還有奎宿胃宿受了重傷,而且暗星大人自己身上也留了些傷痕……他偷偷瞥一眼她的手腕,上面有一大塊齒痕,咬得極重,皮開肉綻,上了藥纏了繃帶,卻總不見好。想來必然是她每天拆開來繼續咬……
  
  澄砂見怎麼都無法突破結界,不由動了怒,瞳仁中紅光一熾,影子開始蠢蠢欲動。她抬手按上結界,厲聲道:「我就不信當真出不去!」
  
  牛宿只覺小小的斗室裡一瞬間充滿了壓迫的氣息,逼得他無處可躲,只能縮成一團盡量避免傷害。就聽門上「喀拉喀拉」一陣響,竟是結界破裂開的聲音!他駭然睜眼,發覺白虎大人親自下的結界已經裂開一個好大的口子!而澄砂的手,已經探出去大半。
  
  「給我開!」
  
  伴隨著她的怒吼,「轟」地一聲,結界瞬間破碎!她立即竄了出去,牛宿急忙跟上,一面在後面大聲喊叫,「快攔住!快攔住她!暗星大人,您現在不能過去!」
  
  澄砂恍若不聞,逕自穿過迴廊,往白虎的虎嘯宮奔去!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讓他答應將自己送回去!她受夠這個地方了,這個充滿了欺騙,爾諛我詐,還有背叛的地方!
  
  穿過迴廊,虎嘯宮就在不遠處。虎嘯宮前種了大片的晚香玉,此刻花朵正一朵朵在夜色下綻放,吐露幽然香氣。此情此景,令她迷離。依稀記得與那人來此散步,那天剛下過雨,空氣裡的香氣令人欲醉,花開的那麼好,他的琉璃眼如夢如幻。握著她的手,他說:「怎麼辦,澄砂,今日為了陪你,我的公文都沒看。」
  
  那個時候,她說了什麼……?「那你回去就是了,我又沒逼你陪我散步。」充滿幸福的軟軟抱怨,她原是開心的。
  
  他又說:「可是,我一點都不後悔,陪你散步,比看公文有趣多了。」
  
  她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臉頰上被風吹得冰冷。他不要她,他原是為了利用她,當著她的面,毫不留情,毫不猶豫。他總拿天下與她開玩笑……但白虎,你一定不明白!天底下,我最想要的那個人,曾是你,是你!
  
  失魂落魄,她的心幾乎要爆裂開來。只是,那個人卻連一直欺騙她的功夫都不想花,她那麼傻,只要他願意騙她,她一定會相信,絕對不懷疑。她第一次愛人,卻愛到想立即死去。
  
  踏倒大片晚香玉,她恍惚著跑進虎嘯宮大門,門口的侍衛立即要攔她,卻被她輕輕一甩倒跌了出去,再也爬不起來。她的身體,她的思想,她整個人都開始不對勁。她已經察覺到那種可怕的轉變,或許再過一些時候,她就會完全變成暗星,天澄砂這個人,從此消失。
  
  她打了個寒顫,腳步停了下來,抬頭一看,發覺自己已經來到虎嘯宮正殿,身後傳來一串凌亂腳步聲,牛宿氣急敗壞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前面的人,快攔住她!不能讓她打擾到白虎大人!」
  
  她回頭,卻見後面追過來許多人影。澄砂想都沒想,轉身又跑,如果她沒記錯,這個時刻,白虎應該在自己的臥廳看公文,他不喜歡體力活動,往往戌時就已經點燈上床。
  
  臥廳在正殿左後方,她奔過去,卻忽地停了下來!
  
  門口站著一個人!
  
  她的思緒開始迷亂,喘息著望定那個人,長長的頭髮披在肩膀上,俊秀貴氣的臉,看人的時候帶著三分傲,三分靦腆,三分防備。那人穿著藏青的袍子,不緊不慢地對她行禮。
  
  「見過暗星大人。」
  
  連聲音都是一模一樣。
  
  她張開嘴,無聲地喚他——襲佑!
  
  那人垂手又道:「白虎大人現有要事在身,無法恭迎暗星。還請大人移駕去正殿稍候片刻。」
  
  澄砂抖著唇,臉色慘白。半晌,她忽然輕道:「以前……為什麼以前從來沒見過你……你是誰……?為什麼突然……」
  
  那人淡道:「屬下北方七星女宿,並不是白虎大人的直屬部下。最近大人才將我掉來虎嘯宮辦事。」
  
  話音一落,澄砂身後的追趕者全部趕了上來,牛宿一見女宿,立即叫道:「攔住她攔住她!老天,暗星大人……求求您別為難我們了!請回吧!」
  
  澄砂如同不聞,怔怔地瞪著女宿,目光中百轉千回,似苦痛,似緬懷,似瞭然,似絕望。她顫抖著,慢慢地開口,聲音卻如冰一般冷:「是白虎安排的吧……是他吧?是他吧?!」
  
  女宿有些驚訝地看著她漸漸狂亂的模樣,忽地,他溫柔了神色,放緩了聲音,輕道:「您不舒服嗎?請隨牛宿去正殿休息吧,白虎大人忙完了,一定會去見您。」
  
  澄砂猛地衝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厲聲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的!白虎你給我出來!出來——!為什麼這個時候把他弄出來?!白虎!」
  
  女宿攔不住她,被她用力一推,倒退好幾步。
  
  「砰」地一聲,那兩扇門被她生生踹飛,屋內燭火搖曳,明滅不息,映著兩個人影。澄砂覺得呼吸都停了下來,就見白虎一頭灰白的長髮在床邊蔓延繚繞,床邊半側跪著一個纖細的身影。
  
  時間好像就停在那一個瞬間。良久,白虎緩緩坐了起來,寬大的衣裳從肩膀上滑了下來,他纖細瑩潤的肩膀如玉,而左肩上還殘留著一塊血肉模糊的傷口,沒有上藥也沒有包紮,就那樣敞著。
  
  他懶懶地伸手,將床邊那半跪女子的下巴抬了起來,用指尖摩挲她嫣紅的唇。半晌,他低柔的聲音響起,「都出去吧,女宿你留下。」
  
  門被人關上,屋子裡甜蜜的香氣繚繞,混雜著藥香和女子的體香,澄砂覺得整個屋頂都在旋轉著罩下來。她無法呼吸,無法看到任何東西。
  
  她眼睛裡只有那個上身赤裸的纖柔女子,漆黑的長髮,不盈一握的腰肢,嫣紅的唇。
  
  胃宿。
 
 
  
  第二章
  
  她說不出話,她無法呼吸,喉嚨和肺裡面被一層層厚實的物質堵住。她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什麼東西魘了去,只留下一個軀殼站在他們面前,她的魂魄被抽出,渾身發冷,居高臨下,眼前陣陣發黑。
  
  「絲」地一聲,胃宿不知怎的輕輕痛呼,她的聲音膩若奶油,「白虎大人……好痛,請您輕些……」那般地媚眼如絲,淡淡瞥過澄砂蒼白的臉,令她唇色更白,整個人看上去好像被冰雪包裹住一般。
  
  白虎沒有說話,把手指從胃宿的唇上收了回來,反手將床上的白色單子一撈,披上她的肩,裹好。然後他終於抬頭,目光柔倦,靜靜看著澄砂。半晌,他輕道:「如此之夜,你過來做什麼?」
  
  澄砂似被什麼重物狠狠砸了一下,渾身都在微微顫抖,臉色慘白,但雙眼終於稍稍有了一些神采,好像回過了神。
  
  她吸一口氣,困難地開口,喉嚨肌肉的緊縮令她一陣劇痛,聲音沙啞,「……送我回去!你馬上送我回去!我一秒種都不想再待這裡!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的臉!」
  
  白虎瞇起眼,手指緩緩滑過左肩的傷口,沾上一些血,然後送去胃宿唇邊,拈住她的舌頭,細細搓揉。此情此景,曖昧香艷,一旁的女宿早紅了臉,垂頭不敢多看。澄砂鐵青了臉,忽地快步走過去,一巴掌甩上,「啪」地一聲,將白虎的手打去了一邊!
  
  「我和你說話你聽到沒有?!要玩曖昧請等我們走了再玩,莫非你喜歡在別人面前表演自己的床上戲?!」
  
  無論她如何讓自己的語氣冷酷,都掩飾不了酸氣,她自己都唾棄自己!啊,她承認自己嫉妒到發瘋!那一巴掌不單想打他,更想打的卻是自己,她恨不能把自己打醒!
  
  白虎的動作卻極快,順勢捉住了她的手腕,輕輕一拉,她本就激動到渾身發軟,一時沒撐住,跌坐在床上。跟著她的另一隻手腕也被人捉住,白虎俊秀的臉逼上來,呼吸間香甜誘惑。他的目光卻清冷如月,淡淡地看著她,似乎完全看透了她。
  
  「……你在怨我?」
  
  他開口,聲音低柔。
  
  澄砂別過臉,不看他,冷道:「我說了,送我回去!你留我下來也沒用!我再不要為你做任何事情!你要再用七淫珠逼我,我……我……我就殺了你!!」
  
  話到後來激動之極,她猛地回頭,恨然地瞪他,瞳仁深處血腥頓現。她掙扎著,要把手腕抽回去,卻怎麼都抽不回。白虎那般孱弱的一個神,他的手勁或許還不如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上天入地都不怕,偏偏在他面前全身發軟,掙兩下居然沒掙開。
  
  她忽然湧起一陣深刻的無力悲傷,她的身體都背叛自己,叫囂著歡愉。澄砂放棄掙扎,眼前有些模糊,好半天才哽咽著說道:「……你……你就放過我吧……!我沒本事,我真沒本事陪你玩什麼!我承認你厲害,承認你精明!你這樣的人不需要我也可以得到天下吧!既然這樣,你就讓我回去!我……我想回家……」
  
  她不爭氣地流下眼淚,又咬住唇把頭轉過去,肩膀微微抖著。
  
  白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拉了起來,撫向自己肩上的傷口。她一驚,急忙要縮回來,卻被他用力按了下去,掌心只感到一陣熱滑,印滿了鮮血。她呻吟一聲,「你瘋了!你瘋……!」
  
  「澄砂。」他突然認真地叫她,「澄砂,摸摸這個傷口。知道麼,它永遠也好不了,以後,一直存在著。」
  
  她終於把手掙了出來,正要跳下床,白虎卻又捉住她的袖子,染了血的手死死捏著她的肩膀,琉璃眼灼灼地看著她,「你知道白虎之神的秘密嗎?你知道為什麼我這麼虛弱嗎……?澄砂,我活不長了,白虎之神是不能受傷的,一點點的傷口和疾病都會要了我的命,因為它們永遠也好不了。」
  
  澄砂覺得整顆心都被他提了起來捏在手裡,耳邊聽著他的低語,眼前是他冷酷的眼,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我很快就要死了,這個身體,已經壞透,不能再用了。澄砂,你明白了嗎?我絕對不會後退。」
  
  似是說得急了,他忽地咳嗽起來,面色潮紅,唇邊溢出淡紅色的血絲。一旁的胃宿急忙站起來,顧不得身上的單子落地,一把攬住他的肩,將唇印上他的!
  
  澄砂完全呆住,腦子裡一片糊爛。不能消化,不能接受,他突然吐露秘密的行為,胃宿的親密行為……她忽地反應過來,一把甩開他的手,躲瘟疫一般地驚跳起來,踉蹌著奔去門邊,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那兩道身影在燭火的倒映裡又扭成一股,黑漆漆地。她心裡的傷口被人撒了一把鹽,又狠狠搓了兩下,痛的她臉色發青,卻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呆呆地望著,望著。
  
  女宿扶住她快要站不住的身體,在她耳邊低聲地羞赧地說道:「胃宿在為白虎大人渡氣療傷……那是胃宿的本領……」
  
  渡氣,療傷……?她怔怔地點頭,怔怔地看著女宿。他笑了一下,神情與襲佑如出一轍,眼睛裡有憐憫的光芒一閃而過,他輕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白虎大人這樣不顧一切地說出自己的秘密呢……暗星大人,您……可不可以不要傷害白虎大人?」
  
  她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只能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她的腦子好像突然罷工,拒絕一切信息。白虎的手慢慢抬起,握住胃宿的肩膀,將她輕輕推開,他喘息著,面色蒼白,緊迫地盯著澄砂。
  
  「澄砂……!我現在不能死!我還不想死!即便如此,你還是執意要離開我……?」
  
  這一聲質問染了血,斷骨挫肉的痛。她幾乎要淚流滿面,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的琉璃眼如夢如幻,那麼清澈,但清澈的後面卻藏了那麼多的黑暗,追求,野心。他本身就是一種極端矛盾的存在。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人呢?
  
  她不明白。
  
  他們也曾攜手笑語,把酒言歡;也曾愛暱親密,唇舌交融。但一切的一切,都在落伽,被他兩根手指搓碎了。他其實一直都冷冷站在兩人局外,冷冷地取出七淫珠,把一切溫軟化做冷硬,毫不留情!
  
  澄砂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開了口,聲音低啞,「我……還是要回去……白虎,對不起。」她要的,他永遠也給不起。她要那樣一個人,全心全意地愛她,永遠也不會為了利益傷害她,她是第一位的。但白虎,他的第一位,永遠也不會是她。
  
  白虎居然笑了,琉璃眼瞇了起來,唇角揚得很高,勾出一個虛幻的笑容,卻脆弱得一觸會碎開。
  
  「澄砂,你回不去的。我不會放你走,永遠也不會。」
  
  澄砂陡然瞪大了眼,怒氣漸漸上揚。
  
  「你憑什麼把我強行留下來?!我說過我絕對不會再幫你!你若再用七淫之珠,我就把你殺了!你不要想再擺佈我!」
  
  白虎抹去唇角的血,神色又恢復了一貫的清冷淡然,「澄砂,現在你有求於我,態度還如此囂張。你又憑什麼認為我會接受你的威脅?」
  
  澄砂大怒,厲聲道:「我就是在威脅你!你若有本事,就找人將我伏住!有求於我的是你,不是我!我是在對你提要求!」
  
  白虎輕輕一咳,忽地勾了勾手指,抬眼看著女宿,輕聲道:「女宿,暗星大人累了,你服侍她休息去吧。日後,照顧暗星大人的任務,我全部交給你。她若是鬧出什麼事情來,我唯你是問,明白了嗎?」
  
  澄砂覺得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亂竄,從腳底板一直竄去頭頂,讓她渾身都打顫發抖。她不可思議地看著白虎,話也說不出來。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女宿急忙伏身,「屬下接命,一定盡心服侍暗星大人,不敢疏忽!」
  
  「白虎,你是故意的——!」
  
  澄砂暴吼起來,背後的影子忽地就站起,無聲地咆哮,張狂的壓力頓時充滿整間屋子,女宿和胃宿大驚,卻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黑色的獸影揮出爪子,立即就要砸中白虎大人的胸口!
  
  白虎不退反迎,將胸膛挺起,眼神裡淡淡的嘲諷,直直地看著她。獸爪陡然停了下來,停在離他胸口不到三寸的地方,她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身體自動……不,甚至是她的潛意識自動地拒絕傷害他!
  
  「殺我啊,澄砂,你當真下的了手?」
  
  他柔聲說著,語氣裡有與眼神一樣的嘲諷,卻是溫柔地。
  
  澄砂渾身發抖,恨恨瞪了他良久。白虎撫著長髮,淡然道:「聽說你的那個世界,有一種職業叫做靈媒,擅長與生死靈溝通交談。我忘了告訴你,女宿的本領就是靈媒。很巧吧?你是不是覺得,與誰很像呢……?」
  
  澄砂背後寒毛倒豎,第一次深刻感覺到眼前這個神的可怕,她竟連一點還擊之力都沒有,一開始就被人吃得死死,沒有退路。
  
  「澄砂,夜深了,休息去吧。只要你別再與我胡鬧,我一定給你個安心。女宿今天開始我就交給你了,你別欺負我的部下哦……」
  
  他的尾音曖昧地挑起來,琉璃眼中一抹凌厲的光芒閃爍,瞬間消失。澄砂毛骨悚然,只覺今日方真正認識了白虎這個人,他幾乎是完全陌生的。
  
  過往的一切忽然崩潰,碎片扎進靈魂深處,血肉模糊。喉嚨深處有甜腥的氣息冒出來,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受傷流血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陌生,陌生……她連悲傷的感覺都忘記,整個人在急速下陷,墜落,墜落。
  
  女宿見她不說話也不動,不由有些著急,輕道:「暗星大人……夜深了,請隨我回臥廳休息……」
  
  白虎微微一笑,「胃宿,過來,我們繼續。」他將胃宿一把拉過去,貼上她的唇,繼續渡氣療傷。他的手用力握住她,幾乎要將她折成兩段。胃宿發出似痛苦似嬌婉的呻吟,看得女宿面紅耳赤,一邊一邊地催促澄砂快走。
  
  澄砂忽然抬起頭來,眼珠迅速變成暗金色,間中一條狹長彎曲如同月牙的血紅瞳仁。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冷冷看著白虎,神色詭異地平靜。女宿一見她如此模樣,嚇了一跳,再不敢說話,只能驚慌地扶住自己的劍,防止她有什麼怪異舉動。
  
  「白虎,」她忽然開口,聲音沙啞,「現在我殺不了你……不過,你等著,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殺了你。」
  
  一句話說得平淡之極,卻又是驚心動魄,女宿覺得自己的腿都開始發軟。她轉身就走,身後的影子從此再也沒有平息下去,永遠是一隻巨獸,傲然矗立。
  
  白虎將胃宿淡然推開,她早已全身發軟,動彈不得,軟軟地靠在床邊喘氣。半晌,白虎笑了一聲,歎道:「看樣子,我惹了一個大麻煩啊……」
  
  他揭開衣服,看看左肩上無法痊癒的傷口,目光漸漸陰鬱。他還不能死,至少,現在還不能。
  
  過得半月,平靜無事,胃宿幾乎是花了全身的法力,終於緩住白虎傷口敗壞的趨勢,勉強讓他的身體停止內部的壞死。休整了半月,不速之客來訪。
  
  白虎華服坐在正殿,看上去氣色極好,竟是比以前還要精神許多。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似乎沒有看到對面客人的難看臉色,琉璃眼一瞇,啜了一口茶水,半晌才悠悠說道:「煉紅夫人的傷已經痊癒了麼?」
  
  座下三人臉色都是一變,其中一個紅髮男子立即站了起來,神色間頗有怒氣,張口剛要說話,卻被旁邊一個花團錦簇的女子攔住了。
  
  那真是個花團錦簇的女子,花花綠綠的衣裳,繁瑣的首飾,動一下就輕輕脆響。她的臉是一種新雪般的白,映在一團斑斕中分外醒目,教人看了一眼便不敢逼視,端的是一個艷光四射的美人。
  
  她攔住紅髮男子,冷冷看了白虎半晌,才說道:「白虎,你好厲害的手段。」
  
  白虎微笑,渾不在意,「謝謝煉紅夫人誇獎,在下惶恐。」
  
  煉紅黝黑的眼中迸發出綠光,她森然道:「日官根本不是五曜殺的,對不對?!」
  
  白虎有些驚訝,笑道:「夫人如何推斷出這個結果?如果我沒記錯,當時您在寶欽受重傷之後,連招呼也沒與我打一聲,便自己回青楊山了。您憑什麼這樣斷定?」
  
  紅髮的男子忍不住叫道:「白虎!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你手下的那個女人,她會變身術吧?!都是你做的!卑鄙的敗類!」
  
  白虎挑起眉毛,「原來被你們知道了,如果不介意,能不能告訴我你們什麼時候發現的?」
  
  煉紅目中殺機熾烈,聲音卻冷靜,「在寶欽,鳴香在行宮後院看到你的部下變身引誘辰星。」她頓了頓,又道:「困擾我很久的問題我也終於想通了,宇文死的時候告訴我面具和五曜,想來他早已看出滅族之人不是五曜!白虎……你好狠的手段!」
  
  「喀」地一聲輕響,白虎將茶杯輕輕放在案上。他面上的微笑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深刻的嘲諷與蔑視。緩緩起身,他月白的長袍拖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這個聲音顯然刺激了煉紅,她的殺氣登時澎湃,整個人一下子跳了起來!
  
  「今日我要滅了印星城!取你頭顱為我日官報仇!」
  
  她嘶聲喊著,紅了眼睛。高傲的火一般的煉紅夫人,居然被一個後輩之神狠狠耍了一通,不但為仇人辦事,還差點陪上一條命。她只恨不得一劍斬下他的腦袋,再自刎隨了日官去!
  
  「叮」的一聲脆響,她的劍在他身前不到三寸的地方似乎觸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劍身整個彎了起來,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她大怒,抽劍反手橫劈下去!
  
  一個黑影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竄出來,煉紅的劍揮下,被那影子擋了住,白虎依舊安生地站在對面,譏誚地瞪著自己。
  
  「煉紅夫人,你真是蠢。既知被人利用了,何必再這般光明正大地登門問罪?報仇的時候,是不需要儀態的。如果你偷偷潛入印星城,看了我什麼也不說一劍砍下,說不定你的大仇早已報了。」白虎淡淡地說著,語氣裡濃濃的不屑,「寶欽的時候,你居然沒死。本是指望你至少可以除掉一兩個五曜,結果你卻受了重傷。像你這樣既沒有計謀,又沒有能力的妖神,居然會被麝香王看上,難怪麝香山破敗得那麼快。」
  
  這一番話簡直成了最銳利的刀劍,將煉紅刺得體無完膚。她渾身發抖,眼珠都成了幽綠色,卻是羞憤多於怒氣。一旁的兩個部下見她如此模樣,立即奔過去扶住她,只覺她手腳冰冷,顯然氣到了極點。
  
  白虎瞥她一眼,轉身便走,一面又道:「還是回青楊山吧,你還沒有資格向我說報仇。」
  
  煉紅嘴唇直哆嗦,面色慘白,忽地厲聲道:「站住!你這個混帳!」她雙足一點地,整個人居然飛了起來,越過白虎的頭頂,反手就是一劍!那一劍好快!寒光幾乎都沒有閃,她顯然使出了全力。
  
  一旁的黑影又蠢蠢欲動起來,動作奇快,瞬間就竄去白虎身前,替他擋了那一劍!煉紅定睛一看,卻驚得一個寒顫!
  
  那不是人!也不是妖!那居然只是一個影子,一個真正的黑色的獸的影子!
  
  那獸影高舉起爪子,一揮下去,煉紅的劍登時握不住,光啷一聲掉在地上。她倒退數步,血水從衣裳裡緩緩滲透出來。她捂著傷口,駭然地盯著那團影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忽然從殿外響起,「誰敢動白虎,就別怪我不客氣。」
  
  眾人一齊回頭,卻見澄砂一身黑衣,定定站在殿外柱子旁。她目光陰冷,卻誰也不看,森然道:「白虎該由我來殺,誰准你們這些雜碎對他動手了?!」
  
  語畢,目光緩緩掃過來,眾人只覺她眸色暗啞怪異,正中一彎月牙般的血色瞳仁甚是可怖,如妖似魅,不由都打個寒顫,不敢擅動。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28 PM

  第三章
  
  ——恨世間歡少憂重,淒涼慘淡;君一身無緣脫離,實為深憾。
  
  ****
  
  煉紅曾見過澄砂,知道她便是暗星,不由退了一步,咬牙恨道:「你等著……你等著白虎!總有一天,我……」
  
  「總有一天要來殺我,是吧?」白虎慢悠悠地打斷她的話,「總有一天是哪一天?如果太久,我可等不了。煉紅大人慢走,恕我不送!」
  
  煉紅惡狠狠地瞪他半晌,終於跺了跺腳,三人身影立即消失。
  
  白虎轉身,沉默地看著澄砂,她面無表情,淡淡地與他對望。白虎眸色一閃,忽地笑了起來,柔聲道:「澄砂,半月未見,女宿將你服侍得不錯,氣色好了很多。」
  
  澄砂看了他良久,露出一抹怪異的笑,血色的瞳仁灼灼跳動,她輕聲道:「叫我暗星大人,你沒資格喚我的名字。」
  
  白虎愣了一下,「你……」他竟也有不知該說什麼的時候。澄砂垂下眼簾,說道:「你與那女人說的話,莫非是在諷刺我?總有一天是哪一天……你也打算這樣來問我?」
  
  白虎淡然道:「暗星大人言重了,我不敢。」
  
  「哈!」她笑了一聲,「好個不敢!」她收斂笑容,沉聲道:「白虎,今天開始,你的一切,我都要奪過來。你的天下,一定會是我的!你給我記好了!」
  
  她轉身就走,白虎在後面朗聲說道:「暗星大人又言重了!天下是您的,我輩豈敢妄窺?大人如何出此言?莫不是女宿不合您的心意,惹您發怒不成?」
  
  澄砂猛然剎住腳步,森然道:「很好!我的軟肋被你吃透,你儘管威脅我罷!他若出什麼問題,你的性命也到此為止了!」
  
  白虎被她反將一軍,不怒卻笑,柔聲道:「好厲害的口才,你現在到底是暗星,還是澄砂呢?與我為了天下而賭氣,未免好笑。天下本就是你的,我要來何用?我這貧瘠的一切,你要去又有何用?」
  
  澄砂幽幽一笑,眉宇間似愁似怨,似愛似嗔,竟是嫵媚之極,半絲殺氣也無,但她眼底卻有著最冰冷的寒意。她悠然開口:「以後要稱呼我為您。你的一切,我要去,是為了摧毀。」
  
  白虎哽住,說不出話來,靜靜看她離開大殿。她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纏纏綿綿,似有無數哀怨心事,但最終還是斷在他腳下,再沒有一點痕跡。
  
  他深深吸一口氣,胸膛裡湧動著莫名的激情澎湃。他的手,切斷一個少女的夢想,他的手,塑造一個沒有希望的惡鬼。這個對手,是他渴望了許多個千年的,最終被他親手打造而成。
  
  「我是該笑,還是該愁呢……?」他喃喃地說著,心裡竟不知是悵然還是喜悅。
  
  是夜,澄砂收到一張雪白小箋與一幅皮質地圖,小箋上行雲流水一般寫著一排字,居然是她能夠看懂的文字——「三日後,揮旌北方紋瀑,兼控制曼佗羅。白虎頂禮將北方勢力奉上,望暗星澄砂大人笑納。」
  
  暗星澄砂大人……她靜靜看著這個古怪透頂的稱呼,雙手一搓,那張小箋登時給揉爛,忽地她又停了下來,慢慢展開,卻見小箋背面左下角寫著蠅頭小楷:「恨世間歡少憂重,淒涼慘淡;君一身無緣脫離,實為深憾。」
  
  她反覆摩挲著這兩排字,沉吟良久,目中苦澀,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忽然想到了什麼,她的神色忽然激動起來,將手探入領口裡,掏了半天,從脖子那裡套出一根紅色的細繩,繩上掛著一根小指粗細的玲瓏半透明小角。
  
  澄砂將那小角貼上心口,神色淒楚,似是想起什麼懷念之人,那一個小小的玲瓏角,成了她勇氣的來源。她那麼全神貫注,連女宿來到身後都沒注意。
  
  「暗星大人……」他輕輕喚她,「夜深露重,大人早些就寢罷。」
  
  她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這個人。他照顧了自己半個月,任勞任怨,半句重話也沒說,半點怨色也沒擺過。雖然她將白虎恨到了極點,心裡對這個與襲佑一模一樣的大男孩卻還是沒有一絲惡感的,甚至有一種親切感,哪怕明知他不是襲佑,只是長得一樣而已。
  
  「……謝謝。」她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幾乎不可聞。
  
  女宿瞥見她手裡那根玲瓏角,笑道:「這是小孩子的玩意,沒想到大人您還掛身上。」
  
  澄砂怔了一下,「怎麼說?這裡……的孩子拿角做玩具……我是說你們小時候玩這種玲瓏角?」
  
  女宿在後面替她放下長髮,小心梳理,一面道:「是啊,這是南方赤嵋山裡才有的一種精怪的頭頂之角,因為這角玉色可愛,而且光潤文雅,所以常給小孩子掛著辟邪招福。但那種精怪異常難找,所以這玲瓏角在凡間價值不菲,只是富人家才買得起。」
  
  澄砂從鏡子裡看他,看到發呆。這個人似乎搖身一變就會變成神氣嘮叨的襲佑,用漂亮的眼睛瞪她,無奈又微笑地。
  
  「……大人……?」
  
  她忽然回過神,女宿有些窘迫地看著她,面上赤紅,忽地垂下眼睛不敢再與她對望。她也覺得有些尷尬,想來自己盯著他看的行為讓人家誤會了什麼。
  
  她站起來,走向床邊,又有些不甘,停在那裡。女宿在後面柔聲道:「大人早些休息罷,屬下告退。」他行個禮,輕輕走去門邊。
  
  澄砂忽然覺得這個人要是一走,整間屋子都空了,他似是要將空氣和光明都掏出去。小箋背面那兩句話,讓她痛心疾首,深入骨髓。白虎太懂得傷害她的方法,傷到最痛,卻流不出淚。她的心只能流血。
  
  「襲佑!」
  
  慌亂中,她口不擇言,只想他暫時停一下,留點空氣,讓她呼吸。
  
  女宿茫然地回頭,「大人您在叫誰?」話音一落,澄砂已經奔了過來,扯住他的袖子,暗金色的詭異眸子裡,滿是倉皇。
  
  「你……停一下……再陪陪我!」她竭力做出鎮定的樣子,拉著他坐上凳子,然後她坐在對面,皺眉咬唇,神色黯然。女宿見她如此模樣,只得依著她,兩個人沉默了半晌,都覺尷尬,也不知該說什麼。
  
  澄砂隨手翻開白虎給她的那張皮質地圖,就見上面藍藍紅紅鬼畫符一般,她一個字都看不懂,於是問道:「紋瀑是什麼地方?靠近曼佗羅城嗎?」
  
  女宿接過地圖,輕道:「大人初來,不懂神界文字,這地圖上所用的都是神界文字。不如我替您譯成凡間文字,也讓您看得明白一些。」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方白絹,仔細展開,然後取紫毫,蘸上一點墨將那地圖重畫了一遍,每一座城鎮都用硃砂寫上名稱,藍色表示水道,紅色表示官道。他指著極北一座小城,說道:「這裡就是紋瀑,與曼佗羅城接壤,算是北方大鎮曼佗羅的咽喉,若要確實取得北方勢力,首先要得到紋瀑。」
  
  澄砂見白絹上寫著「紋瀑」二字,不由沉吟道:「這城的名字好怪,有來由嗎?」
  
  女宿微微一笑,神色間竟有溫暖感慨之意。他笑道:「那裡極北,天寒地凍,偏偏紋瀑那裡多山瀑。一到冬天,瀑布全部凍結起來,上面還有冰裂開的花紋,看上去好像一匹繡了精美花紋的白色綢緞,所以叫做紋瀑。說起來那景象,也算神界一景,非常有名呢……」
  
  澄砂見他懷念的模樣,不由問道:「你那麼熟悉,以前去過嗎?」
  
  女宿淡然一笑,「紋瀑是我的故鄉,我已經有五百多年沒有回去過了。」
  
  澄砂一愣,「那……揮旌北上的話……」豈不是令你家鄉戰亂?這話,她問不出口。
  
  女宿站了起來,對她恭敬地行個禮,正色道:「自從屬下歸順四方成為北方七星以來,一直忠心於大業,絕不敢有半點私心。為了讓三界安泰,重正神威,屬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澄砂被他突然的慷慨激昂弄愣住了,良久,她歎了一口氣,輕道:「你說那些……都是沒有意義的場面話而已。你若不會因為戰亂而苦痛,也就不會突然這麼激動了。」
  
  女宿沉默半晌,才道:「因為我完全信任您,完全信任白虎大人。您是眾生的道,情慾天生,人人皆醒……我相信,只有您,才能讓三界榮光繁華。所以,無論要我付出什麼,我都……」
  
  澄砂再說不出話來,只得揮揮手,「我倦了,你下去吧。」
  
  他這種信仰,如同叛教的新教徒那樣狂熱,為了追求心目中的神聖樂園,哪怕之前值得懷念的一切都崩潰於眼前,他也不在乎吧……澄砂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想起白虎,想起清瓷,忽然覺得寒徹骨,然心底卻有一種奇異的波動,不得不承認,她也在這樣一種狂熱的情緒裡沉浮。忘了曾幾何時,她成了這般模樣……?現在,她究竟是暗星,還是曾經的天澄砂?
  
  ****
  
  麝香山,神火宮——
  
  「非嫣,把蓮花瓣放去坤位上。」
  
  鎮明一面吩咐著,一面用心削著手裡的柳枝,細細雕刻出柔美的面容與纖細的身段。熒惑破天荒第一次緊張,站在他身後欲言又止,黝黑的眸子裡滿是猶豫和不確定。
  
  「不對,鼻子那裡,沒有那麼深的溝。」他忽然張口,有些不虞地淡淡指責鎮明手上的那個柳木美人,「嘴唇太薄,頭髮沒那麼短……眼睛應該更亮……」
  
  鎮明終於給他難得的囉嗦激得放下手上的木美人和刀具,回頭無奈歎道:「熒惑,這不過是借柳木的靈氣給她一個身體而已,不需要那麼講究。我保證,施法結束之後,她一定和原來一模一樣。」
  
  熒惑立即住嘴,退了三步遠,恢復他冷酷漠然的神色。鎮明搖搖頭,拿起木美人繼續雕刻。這時非嫣已經摘好新鮮的蓮花,扯下花瓣一片片整齊地排放在龍骨命盤的坤位上。鎮明瞥了一眼,又道:「麻煩你,非嫣,再去我的卦房取一塊碧玉放去離位,還有,去天綠湖用玉盞舀半盞湖水放去坎位。」
  
  非嫣撅起嘴,軟綿綿地抱怨起來,「你好會刻薄我,為什麼不讓熒惑去做這些事?馬上要復活的,是他的女人誒!」
  
  熒惑冷冷開口,「我去。」語畢,他抬腳就走,忽地又停下來站去鎮明身後,嚴肅地說道:「不對,她右手的食指還要再細一些,拇指沒那麼長……」
  
  鎮明長歎一聲,非嫣嘻嘻一笑,轉身奔出門外,聲音如同銀鈴一般,「還是我去吧!熒惑你根本就心不在焉,搞砸了可怎麼辦?」
  
  鎮明轉頭看著熒惑,把木美人遞過去,「我不熟悉她的容貌身段,要不你來做?」
  
  熒惑抿著唇,搖頭,「不,我不會,還是你來。」
  
  之後他果然再沒說一句話。
  
  從落伽城回到麝香山已有半月,除了療傷,最重要的便是替炎櫻做一個身體,讓她不再以魂魄的形式寄托在熒惑的衣裳內。熒惑的傷不重,三日不到就完全恢復,但辰星的傷勢卻極嚴重,幾乎去了半條命,加上他報仇未成,重創加上內心的打擊,竟然大病了一場,半個月才稍微恢復了一些元氣。
  
  在熒惑無聲的催促壓力之下,鎮明終於選了個吉日,施法替炎櫻做身體。炎櫻算新鬼,魂魄難與其他聖物共鳴,只能選擇招魂靈木柳樹枝替她安魂。好在麝香山是神界聖地,一花一木都濡染天地靈氣,魂魄與身體不會產生相斥的反應。
  
  非嫣很快就回來了,左手心攥著一塊碧綠的美玉,右手端著半玉盞的天綠湖水。她一面將兩樣東西按照鎮明的吩咐放去命盤的位上,一面奇道:「你到底打算用什麼給她做身體?蓮花與柳木我可以理解,但湖水與玉用來做什麼啊?」
  
  鎮明已將木美人雕好,仔細看了看,放去乾位上,才道:「柳木安魂,蓮花定魄,碧玉為心,湖水化血。這你也不懂?」
  
  非嫣笑了笑,轉著眼珠柔聲道:「我呀,還以為借來柳樹三分柔,蓮花但為君風骨,碧玉辟邪又趨吉,湖水不過來拖地。」
  
  鎮明失笑起來,拍了拍她的腦袋,又歎道:「正經本事沒有,只會和我耍嘴皮子。打油詩念得油嘴滑舌,可惜全錯。」
  
  他站去命盤之上,小心將四件靈物排列整齊,然後回頭喚道:「炎櫻,出來吧。震位動盪,巽位不定,兌位過虛,你還是去艮位等候,待我再喚你的時候,便立即附去柳木上。千萬千萬,不要誤了時機。」
  
  炎櫻裊裊自熒惑的衣裳裡飄出來,半透明的人影,半點日光也不可見,躲在最暗的角落給他盈盈下拜,「炎櫻謝過鎮明大人再生之恩,絕不敢忘。」
  
  鎮明拈起式,輕道:「罷了,不需謝我。你日後若能……算了,熒惑與你一起幸福便好。待神界的紛擾結束之後,你二人最好不要再踏入紅塵,免得日後徒生滋擾。」
  
  炎櫻柔順地答應著,緩緩往艮位飄過去。卻聽非嫣在後面咳嗽了一聲,聲音裡卻有一種邪惡的意味:「這個新身體,能抗拒熒惑的神火麼?若不能,以後十年百年,鎮明你讓人家怎麼過啊?」
  
  眾人都愣了一下,登時又反應過來,鎮明的耳朵又開始發紅,這個司土的神,一旦害羞什麼的,先紅的必然是耳朵,非嫣忍不住偷笑,鎮明瞪她一眼,正要說話,卻見炎櫻半透明的玉顏居然也透出暈紅之色,囁嚅半晌才輕道:「能與熒惑相守我已滿足……非嫣大人您……我實沒有非分之想。」
  
  鎮明正色道:「你的身體雖有血有肉,與常人無異,但卻是柳木為實。木與火相剋,你二人日後萬不可有任何接觸,不然你魂飛魄散,那時我也救不了你!」
  
  炎櫻臉色慘白,目中含淚,望著熒惑的眼神卻是纏綿萬狀,愛憐橫溢。只聽她顫聲道:「炎櫻……萬不敢犯此禁忌。否則……魂飛魄散……也絕無半字怨言。」
  
  非嫣輕歎一聲,再不說話。鎮明繼續道:「式成之後,三日之內不可見陽光,不可進食水。待魂魄穩定之後,便無礙。」
  
  炎櫻點頭,定定地站在艮位等待。鎮明拈式念訣,半柱香的時辰過去,就見玉盞內湖水開始翻騰,冒出濃密的白色煙霧。非嫣正瞪大了眼睛,忽聽鎮明喝了一聲:「就是現在!去!」
  
  炎櫻如同輕盈的小鳥,衣袂是她的翅膀,瞬間就鑽入煙霧裡!熒惑冷酷的面上也終於現出焦灼的神色,死死瞪著煙霧中朦朧的木美人,恨不能她立即蹦起來會說話會笑。
  
  等得半刻,煙霧全部散了開去,就見命盤之上,玉與花,湖水與木美人都盡數消失。鎮明身邊立著一個粉衣女子,長髮蜿蜒,面容柔美,一雙眼明澈秀麗,目光深情無限,正定定地看著熒惑微笑。
  
  熒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漸漸攥緊了拳頭,只覺心口那裡一陣緊一陣松,喉頭又酸又麻,竟連呼吸都開始不順。
  
  炎櫻踏上一步,對他緩緩下拜,聲音清雅:「炎櫻……見過熒惑大人。第二次見面,請大人多多照顧。」
  
  熒惑咬住唇,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良久,露出一個讓鎮明與非嫣吃驚的單純笑容!他竭力抑制自己的笑,卻顯然不太成功,只得故做淡然地回了一句。
  
  「……你,回來就好。不許多禮。」
  
  

  第四章
  
  「咳咳!」
  
  鎮明用力的咳嗽聲,終於打斷那對有情人的凝望。這煞風景的舉動不但讓熒惑皺起眉頭瞪向他,也讓非嫣悄悄做了個鬼臉。
  
  鎮明忽然伸手在袖子裡仔細掏著什麼,一邊說道:「先聽我把話說完,日後有的是時間讓你們倆對看。」
  
  炎櫻立即紅了臉,咬著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鎮明從袖子裡不知掏出了什麼事物,抬手居然飛快地按上她的額頭!炎櫻一驚,後退了一步,然後就聽熒惑哼了一句什麼,接下來她的脖子就被人一把摟住,一隻手粗魯地在她額頭上搓揉,劇痛無比。
  
  「你又貼了什麼符?!她現在不是魂魄,不需要定魂的符紙了!」
  
  熒惑在她頭頂冷冷地說著,一隻手還在她額頭上用力搓著,幾乎要將她的皮給揉爛。炎櫻擋不住,只得痛呼了出來,本能地用手去推,一邊叫道:「放手……好痛!」
  
  這一推一嚷,兩人都愣住了,陡然停下所有的動作,呆兮兮地對看著。熒惑的目光從自己蓋在她額頭上的手一直飄到勾住她脖子的自己的另一隻手,炎櫻的嘴無意識地張開,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良久,「撲哧」一聲笑驚醒了呆住的兩人,一齊轉頭,就見非嫣眼睛都笑彎了,肩膀直抖。她捂著唇,笑道:「好傻好傻!你們兩個笨蛋被鎮明耍了呀,還不找他算帳?」
  
  那兩人如同受了什麼指令一般,又一齊轉頭望向鎮明,動作出奇地協調。鎮明老神在在地咳了兩聲,攏著袖子做出一臉肅穆的模樣,正色道:「那不是鎮魂符,而是防火符。最多可保半個時辰不讓她受神火侵蝕……」
  
  話沒說完,熒惑的拳頭就當頭砸下!
  
  「你不早說!」
  
  熒惑難得地吼了起來,驚魂未定地一推開炎櫻,忽地又反應過來她此刻不會被自己傷害,趕緊又把她拉回來,死也不放了。
  
  鎮明笑吟吟地退去一邊躲過熒惑沒什麼威力的拳頭,說道:「符紙的畫法等會我教給炎櫻,千萬記得此符最多只能保得半個時辰,疏忽不得。不然鑄成大錯,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挽回了。」
  
  也不知他的話那兩人聽進去沒有,鎮明的袖子被非嫣輕輕扯了兩下,她貼著他的耳朵輕道:「我們走吧,讓他們倆單獨待一會,別在這裡煞風景了。」
  
  鎮明奇道:「可是我還要教她符紙的……」
  
  話沒說完,整個人就被非嫣強行拖了出去,「給我出去!以後有的是時間教她!」
  
  門被輕輕關上,鎮明鬆了一口氣,笑道:「半個時辰後再去吧,希望熒惑別反應過來埋怨我就好。」
  
  非嫣從他手裡把符紙搶過來仔細看了半天,才奇道:「奇怪,這種符以前我沒見你用過啊。能抵抗神火的符紙……可能嗎?你不是用了什麼幻術騙他們吧?」
  
  鎮明敲了敲她的腦袋,「胡鬧,我怎可能與他們開這種玩笑?符的畫法是我早年偷偷想出來的……唉,說起來話長,當年熒惑作為火神出世,其威震撼天地,也讓麝香王驚訝不已。但麝香王在興奮之餘卻想到了熒惑如此神威,如果不加限制,必然危害無數蒼生,因為熒惑是沒有心的神,他不懂道德束縛,如果做下什麼凶殘之事,只怕有違麝香山的律條……」
  
  非嫣整個人膩在他身上,眨著眼睛聽他說起其中過往,忽地插嘴道:「哦,這我知道!熒惑左手上的經文是你加的吧?那是麝香王想出的限制他威力的咒術嗎?」
  
  鎮明點了點頭,把非嫣抱起來一些省得她賴去地上,一面又道:「經文是麝香王寫的,我不過將它們嵌入冰綃做成封印而已。後來炎櫻用自己的血做引子將經文直接刻在熒惑手上,封了他左手的神火……這才給了我防火符的思路。」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想既然可以在熒惑身上直接將神火封住,自然也可以將印加在其他人身上令神火無法侵蝕,但這兩個印卻性質完全相反,我花了許久才將這符畫出,但那時熒惑已經不在麝香山而被困在陰間的夾縫裡了。」
  
  非嫣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她咬著手指,放低了聲音道:「難道說……在這之前,你都沒試過這符到底有沒有用……?」哇……該說他膽子大,還是過度自信?不怕出問題嗎?
  
  鎮明笑了笑,還是有些心虛的,「的確沒試過,我之前本也不打算用的,對炎櫻說了那些話無非是想試探她對熒惑的真正心意而已,她若負了熒惑,我也好直接收了她做咒術的材料。不過看來他二人倒是有真情,如此更好,就算防火之符沒用,他們不小心觸碰了對方,我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裡將她消散的魂魄聚起來重新造身體。所以,這次的式,我是算定了萬無一失,絕對不會出差錯的。」
  
  非嫣呆呆地,出了好一會神,也不說話。鎮明輕輕摩挲著她的下巴,兩個人的身體纏成一團,坐在外屋的太師椅上,動也不動一下。過了一會,鎮明忽然低頭輕道:「舌頭給貓叼走了麼,突然不和我胡攪了?在想什麼?」
  
  非嫣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就這樣挺好。什麼麝香山印星城的,都不去管它,就我們倆,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找個深山隱居,種田養花,竹窗木椅……那樣該多好。」
  
  鎮明默然,過得良久才拍了拍她的後腦勺,長歎一聲,什麼都沒說。
  
  非嫣支起身子,看他半晌,學他長歎一聲,聲音裡卻有一絲哀怨沒能掩飾得住:「你還是放不開呢……算了,當我沒說好了……」
  
  鎮明低頭,吻了吻她細膩的臉頰,輕聲道:「天下間,放不開的,又何止我一個人……」只怕誰都放不開罷,哪怕明知道鬥下去是無稽而且愚蠢的,哪怕他早該知道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他也放不開。這賬,他總得算個清楚才甘心。白虎,辰星,熒惑,暗星……還有,清瓷……他們都等著把賬算清楚的那個日子罷?
  
  「什麼放開放不開的,你們倆,膩在一起做什麼呢?」
  
  低柔帶著妖嬈之氣的聲音忽然從門口那裡傳來,兩人都是一震,急忙回頭,卻見司徒靠在門邊,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非嫣動作迅速,飛快地從鎮明身上跳了起來,奔過去一把扯住他的領口,叫道:「死小子!這些天跑哪裡去了?!不是說好一起去落伽的麼?言而無信的傢伙!我很生氣很生氣!」
  
  本來說好了一起去落伽對付暗星,結果這個死小子臨出發前居然沒了蹤影!非嫣一想起來就氣,居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司徒哎呀叫了一聲,任她提著自己的領口,雙手卻在後面護著什麼,口裡只叫著:「輕些輕些!別傷了人……」
  
  非嫣還想再罵,忽地就見司徒身後一個小腦袋露了出來,牡丹圓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正好奇地看著自己,一對上她的目光,牡丹頓時笑彎了眼睛,抓著司徒的袖子露出半邊身體,聲音甜美地打招呼:「非嫣姐姐好啊,還有那裡的神仙大爺好哇!別來無恙麼?」
  
  非嫣放開司徒,臉上忍不住給她傳染了笑意,柔聲道:「牡丹你怎麼也來了?是這死小子逼你跟著的嗎?」她重重捏了一把司徒,痛的他齜牙咧嘴,面上卻始終掛著笑,眼睛裡亮晶晶地,似是有什麼極開心的事一般。
  
  鎮明第一次被人叫神仙大爺,一時哭笑不得,只好站起來對司徒點了點頭,問道:「這些天去了哪裡?怎麼將鎮魂玉也帶來了?」
  
  司徒咳了一聲,白玉似的臉上突然暈紅了大片,轉身將牡丹小心攬著帶進屋內,這才聲若蚊吶地說道:「抱歉,上次突然有了急事……和牡丹有關的……我不得不趕著回去。」
  
  難得見他露出所謂「羞意」的神情,在非嫣看來簡直如同天下紅雨,但她何其聰明,眼珠在兩人身上轉了轉,看到牡丹紅紅的臉和唇上掩不住的喜悅,再看看司徒寶貝的模樣,立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開始大笑,然後整個人跳了起來,叫道:「不會吧?!牡丹……她……」
  
  她興奮得說不下去,司徒點了點頭,柔聲道:「嗯,牡丹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我不得不趕著回去照顧她。」
  
  非嫣握住牡丹的手,笑開了花,急忙將她牽去一旁,兩個女人唧唧喳喳地說起話來,方纔還安靜如水的屋內好像平空多了一堆小麻雀,聲音清脆又歡快。
  
  司徒和鎮明無奈地同時搖了搖頭,兩人對笑一聲,鎮明拱手笑道:「恭喜恭喜,貴夫人有孕在身,理應好好休息才對。麝香山路途遙遠,你實不該這樣顛簸。」
  
  司徒走過去坐了下來,輕道:「如果不是為了你這位大老爺,我也不會急著趕過來。」牡丹這裡離不開他的照顧,再說他根本就不想離開寶貝老婆半步,加上牡丹又吵著要出來玩,他便乾脆將人帶來麝香山,這裡好歹是神界,靈氣旺盛,牡丹在這裡待著也讓他安心一些。
  
  鎮明愣了一下,見司徒嚴肅的神色,登時明白事情一定與四方有關。司徒這只狐妖,不知有什麼渠道,消息靈通之極。他當下不敢鬆懈,正色道:「什麼事情?四方那裡又有什麼動靜不成?」
  
  司徒吸了一口氣,慢悠悠地說道:「的確有動靜,不過我卻建議這一次,你們五曜最好別對著幹。昨天夜裡我才得到消息,四方明日打算揮旌北上,目的地是紋瀑,北方大鎮曼佗羅的咽喉之所。」
  
  鎮明眼中怒火上升,卻又被他強行壓下,半晌才冷道:「原來,他們開始動北方的主意了……東南方已經歸入四方統轄,如果北方曼佗羅再丟,就只剩我的西方王城苦撐而已……這樣下去麝香山不出三月就會被四方吞併!我不能讓神界就這麼崩潰!」
  
  司徒揮揮手,「慢來慢來,先別急著生氣,衝動可會壞大事。上次在落伽你們早就吃過暗星的苦頭了,這一次難道還想硬碰硬?就我所知辰星的傷到現在還沒完全恢復吧?你們這樣貿然過去抵抗,無非是以卵擊石罷了,除了全部喪命沒有其他結果。」
  
  「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麝香山毀於賊子之手?!」鎮明忍不住站了起來,神色嚴厲,讓角落裡的兩個女人嚇了一跳,立即住了嘴,兩雙眼睛直直地瞪著他。
  
  司徒皺起眉頭,冷道:「你在這裡吼有什麼用?急有什麼用?你有把握對付暗星還是有把握殺了白虎?如果你不顧一切想馬上就死,我也不阻攔你,你隨時可以去紋瀑!但走之前你需得給我姐姐一個交代!」
  
  這話如同巨雷,劈得鎮明臉色一陣慘白。他不由自主向非嫣望過去,她神色卻平靜,一雙眼如同幽幽的湖水,靜靜地看著自己。那一個剎那,他的腦海裡忽然迴響起方纔她的話:「什麼麝香山印星城的,都不去管它,就我們倆,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找個深山隱居,種田養花,竹窗木椅……那樣該多好。」
  
  是啊,那樣該多好……她跟了自己上千年,從來沒求過自己什麼,可他卻連今次這樣一個小小的心願都無法滿足她。
  
  鎮明長歎一聲,頹然坐了回去,半晌才輕聲道:「罷了……我……當我什麼也沒說吧……」
  
  司徒神色漸緩,「你放不下,我知道。你說的對,誰能真正放的下?我來這裡,難道沒有私心麼?話說回來,雖然我不喜歡你們這些高傲的五曜,但,我更不喜歡陰沉的四方。我不想天下落入暗星手裡,只因我不想看到一個群魔亂舞的世間!既然互不相讓,那就需要擬好對策。現在四方在暗你們在明,他們如何行動你們只能跟著,這樣太被動。何不化被動為主動?」
  
  「化被動為主動……?」
  
  鎮明咀嚼著他的話,忽然明白了什麼,雙眼放出精光來。「你的意思是,我們搶在四方之前行動?」
  
  司徒點了點頭,從袖子裡掏出一方白絹,輕道:「給我筆墨,我來給你解釋。」
  
  鎮明取來硃砂與硯台,司徒拈著筆在絹上慢慢寫下三個字:「曼佗羅」,然後他又蘸墨,在左邊寫上「西方王城」。他將筆一丟,朗聲道:「不要去管四方的行動,你們立即將曼佗羅與西方王城守好。曼佗羅城地勢險要,氣候寒冷,易守難攻,加上四方沒了冰雪之神玄武,在嚴寒之下一定無法發揮神威,你可讓熒惑與辰星去守曼佗羅。辰星屬水,冰雪之城有他的用武之地,熒惑煞氣重,主在震懾四方。至於西方王城,鎮明那是你的地盤,自然由你來守。非嫣留下來替我照顧牡丹,這一次,我陪你去守西方王城!絕不讓四方得逞便是了!」
  
  這一番話有條有理,嚴密謹慎,讓鎮明頓時對司徒改觀,牡丹臉上露出得意又崇拜的神情,神氣極了。非嫣拍了拍她的腦袋,輕道:「瞧你這丫頭開心的,打仗有那麼好玩麼?」
  
  鎮明沉吟半晌,才道:「將勢力分散成兩股,豈不是更弱了?何況紋瀑如果被拿下,曼佗羅那裡恐怕撐不住。」
  
  司徒點了點頭,「但也好過你們一起去送死。紋瀑拿下便拿下,沒什麼,置之死地而後生,你這個時候不拚命,還想等到什麼時候?」
  
  鎮明只覺胸膛裡熱血沸騰,真想豁出去做點什麼事。司徒說的對,這個時候還不拼,要等到什麼時候?!難道永遠跟在四方尾巴後面追著嗎?是時候讓五曜主動做點什麼了,這個麝香山,一定要保住!
  
  司徒將白絹一收,站起來笑道:「去找熒惑與辰星吧,早點把事情解決了,我好抱兒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奈茵 發表於 2012-3-28 04:28 PM

  第五章
  
  ——心在流血的時候,眼睛就無法流淚。
  
  ****
  
  澄砂裹著厚厚的裘皮,靠在搖晃的車廂裡低頭看地圖。車廂很寬敞,她腳邊還放了一個小案,上面有一壺酒,一隻杯子,杯裡的酒液也晃動著。
  
  馬車忽然劇烈震盪了一下,杯裡的酒立即濺了出來,窗簾隨即被外面的風雪吹開,灌進大片雪花。澄砂的手一抖,地圖掉在了地上,她急忙伸手去合簾子。那風,比刀子還鋒利,刮在身上臉上劇痛無比。北方的嚴寒,她總算深切體會到了。
  
  這裡剛把窗簾合上,馬車又劇烈震動了一下,似是輪子打滑,她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歪去一邊,窗簾嘩地一下又被風吹開,溫暖的車廂裡登時寒氣逼人。
  
  澄砂皺了皺眉頭,高聲喚道:「女宿!」
  
  車廂外立即響起女宿的聲音,「暗星大人有什麼吩咐?」
  
  澄砂一把揭開窗簾,就見女宿穿著黑色的披風,騎在馬背上,低頭望過來。她抬頭看看天色,灰濛濛地,無數巨大雪花砸在臉上,又冷又疼。她冷道:「紋瀑什麼時候能到?」
  
  白虎這次動了大手筆,帶了印星城所有的神官出動,連二十八星宿也一個不差,浩浩蕩蕩地排成長龍,旌旗在風雪裡獵獵作響,雪地裡留下大串的凌亂腳印。她原以為神的出征至少也威風一些,誰想同樣被風雪所困,狼狽不堪,與凡人有什麼不同?
  
  女宿恭謹地答道:「風雪較大,所以恐怕還需花上幾個時辰。請大人耐心等候。」
  
  澄砂有些不耐煩,「你們不是神嗎?怎麼還不用法術什麼的飛過去或者讓風雪停下來?」
  
  女宿愣了一下,半晌才失笑,「暗星大人說笑了,我們沒有控制氣候的本領,也不可能直接飛行上萬里。何況大人你也有一身神力,你能夠呼風喚雨或者御風飛行麼?那不過是世人的臆想而已。」
  
  澄砂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霍啦一聲狠狠拽上簾子。女宿面無表情,似是對這種情況十分熟悉,只是驅馬緩緩跟在車廂旁。過得一會,簾子果然又被人用力拉開,澄砂探頭出來,冷冰冰地說道:「現在到了什麼地方?我已經冷得受不了了!」
  
  女宿服侍她已經有一段時間,自然知道她畏寒的特性。他沉默著褪下脖子上的毛皮,遞過去,柔聲道:「戴上吧,別凍壞了。」
  
  澄砂怔怔地望著那塊灰色的毛皮,上面還沾著數片大雪花,濕漉漉地在風中顫抖。她的心猛然一跳,用力將他的手推開,聲音有些慌亂,「你……你自己戴著!誰要你脫下來了?!」
  
  女宿歎了一聲,將毛皮戴回去,輕聲道:「大人你心裡面不舒服,我能理解。但請再忍耐幾個時辰,紋瀑城很快就到了。」
  
  澄砂這個人向來吃軟不吃硬,眼前這個與襲佑一模一樣的少年這般柔聲撫慰,再有天大的火氣她也發不出來。寒風夾雜著大片的雪花灌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忽見窗外影影綽綽,即使隔著密密麻麻的飛雪有些看不清,但也能夠確定那是一座高山。
  
  她忽然想起女宿說的紋瀑這裡多山瀑,不由開口道:「被凍結住的瀑布,上面的花紋一定很漂亮吧?現在能看到麼?」
  
  女宿抬眼看了看四周,苦笑道:「恐怕不能,這裡是官道,大人若想看瀑布,需得去到山裡面,難免耽誤時間。大人若想看風景,等到了紋瀑之後,停了雪,屬下便帶大人玩賞一番,如何?」
  
  話音剛落,卻見澄砂把手從車裡伸了出來,直指著頂前面的一塊白色的什麼東西輕呼著,「那是瀑布吧?果然是呢!」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過去,就見離官道極遠的地方,有一個極小的全部凍結住的瀑布……不,那其實根本不算瀑布,因為它還沒有一人高,充其量只算流量大一些的水流而已。天色很暗,加上大雪紛飛,即使他努力去看,也看不到一點花紋。但他不敢掃了澄砂的興,只是淡淡笑了笑,說道:「是啊,大人的眼力真好,我方才都沒注意到。」
  
  澄砂沒注意他語氣裡的漠然,逕自望了很久,頭髮上落了厚厚一層積雪也不自知。半晌,她幽幽一笑,柔聲道:「這裡倒和以前我與老姐修行時住的山頭很像……冬天到的時候,溪水都凍住,我們和一幫師兄弟破冰撈了魚,不敢讓師父知道,偷偷烤了吃……結果姐姐拉了好幾天的肚子。她這個人,傲得要死,就是拉肚子的時候也是一臉嚴肅樣……」
  
  她唇角揚起一個幸福的角度,女宿有些吃驚地看著她,從服侍澄砂這些日子以來,他從未見過她有這種天真懷念的表情,似是想起什麼快活的事情一般,連睫毛都幸福地彎起來。
  
  但幾乎是一瞬間,那種美好的神色就消失了,好像清澈的溪水突然上凍,她的表情也被一層寒冰凍住,暗金色的眼眸,血紅的瞳仁,如同冰粹的刀鋒,尖利異常。她整個人,看上去又是眾人熟悉的那個冷酷又任性的暗星,渾身是刺。
  
  女宿定了定神,咳了一聲,輕道:「大人,外面太冷,當心受了風寒。」他恭謹地替她拂去頭上肩上聚集的雪花,「大人還是坐回去吧,很快就到了。」
  
  窗簾又合上,一直到了紋瀑,她都再沒有出來說過一個字。
  
  紋瀑雖然不若曼佗羅城那麼雄偉,卻也算北方一個大鎮。四方一行浩浩蕩蕩來到城門前,就見城樓高聳入雲,清一色的青石大磚砌成,即使在如此天寒地凍的氣候下,城牆也沒有一點損壞,氣勢非凡。
  
  城樓之上無數彩旗飛揚,殿角兩旁斜飛,上面的銅鈴被風吹得叮噹亂響。四根漆黑大柱矗立在城樓前,上面用金色的漆龍飛鳳舞地寫著字,仔細看上去似乎還在暗處發光。而城樓之上半個人影也無,只有風聲淒厲呼嘯。
  
  白虎揭開簾子,仰頭打量半晌,滿眼的讚歎神色。過了一會,他正要吩咐部下突破城門,忽聽一陣吱呀的巨大聲響,那座宏偉的城門,居然自己開了!他瞇起眼睛,琉璃眼中微微閃爍出尖銳的光芒。
  
  馬蹄聲從前面傳來,很快地,一個穿著盔甲罩著披風的神官滾下馬來,伏地行禮,急道:「啟稟白虎大人,前方紋瀑城主與十三萬城民降下城旗,懸掛四方神獸之紋,自願歸順!」
  
  白虎大喜,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吩咐身邊的奎宿:「先派參宿帶一隊善戰神官過去看個究竟,奎宿你去把暗星大人請來我的車廂裡。」
  
  話音一落,就見城樓之上高高懸起四方之神的四面紋旗,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每一面旗幟都巨大無比,且色澤鮮艷,顯然是嶄新的,迎風而展,獵獵作響。城樓下的眾人登時喧嘩起來,每個人臉上都露出興奮自豪的神情。
  
  白虎依然按兵不動,沒一會,奎宿灰頭灰臉地奔了回來,沉聲道:「參宿已經帶人馬前去探消息。暗星大人她……」他有些為難地蹙起眉頭,似是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白虎眉頭一挑,淡道:「我明白了,她不願過來,是吧?那麼我過去便是了。」他說著便要起身下馬車,奎宿急忙說道:「不!暗星大人說她身體微恙,不想動彈……所以,讓白虎大人您……您自己看著辦……」他結巴著,顯然這不是澄砂的原話。白虎完全可以想像到澄砂的原話必然難聽而且刻薄,難怪奎宿如此狼狽模樣。
  
  他笑了笑,輕道:「你替我再過去傳個話,問問她,是喜歡自己過來,還是我用七淫珠請她過來。小心些,暗星大人脾氣大得很,你可別被她傷著了。」
  
  不出所料,澄砂很快就冒著大雪直往他的車廂走了過來。白虎隔著簾子看她纖細的身影,忽然皺了皺眉頭,她怎麼走得歪歪倒倒?女宿在旁邊手忙腳亂地扶著她,生怕她跌在地上。
  
  「嘩」地一聲,簾子被她猛然揭開,澄砂慘白的臉映入他的眼簾。她森然瞪著他,也不說話,半晌,才道:「我來了,你到底要做什麼?!」她的聲音是微微顫抖著的,也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憤怒。
  
  白虎輕輕拍了拍身邊的軟褥,說道:「進來說話,把簾子合上,外面很冷。」
  
  澄砂深吸一口氣,提著裙擺就要上車,身體卻晃了一下,腳下一滑,眼看就要跌下去!女宿急忙伸手抱住她的腰,卻愕然發覺她渾身都在劇烈發抖。他將澄砂小心扶進車廂裡,有些疑惑,卻不敢說話,只得拉上簾子,等在門口。
  
  澄砂身體僵硬地坐在白虎對面,別過臉去不看他柔和的目光,良久才冷道:「你到底有什麼事情?快說!」
  
  白虎淡然道:「暗星大人您那麼聰明,自然知道我的意圖。紋瀑就在前面,您還要問我叫您來的意思麼?」
  
  澄砂捏緊拳頭,厲聲道:「我說了今天不舒服!我不想去見那些城民!改天再說!」
  
  白虎把乳白色的七淫珠放在指間摩挲玩耍,細聲道:「恐怕由不得您,第一次的震撼非常重要,我需要您的威懾力震住那些城民。眼下他們雖然降伏,但心裡其實還是不滿的,不過迫於情勢省得流血犧牲而已。只有您能讓他們心甘情願歸順。」
  
  澄砂冷冷瞪著他手裡那串七淫珠,乳白色的珠子已經有三顆變做了漆黑的顏色,想來就是在落伽已經在她身上用過的那三顆。「我要說不去,想來你一定會用這七淫珠。你何苦擺這種姿態,威脅就是威脅,何必還做出一付高貴的模樣!你真讓我噁心!」她低聲說著,轉身就要拉簾子。
  
  「等等。」
  
  白虎握住她的手,只覺觸手冰冷,還在微微發抖。他皺眉道:「你臉色太差,需得喝點熱的酒再出去。我不想讓紋瀑的人看到一個病懨懨的暗星!」
  
  澄砂飛快把手抽回去,聞言臉色更是如冰,身子晃了晃,才道:「原來如此!不需你費心!收好你的七淫珠,你要是再對我用這個,我立即就殺了你!」
  
  她拉開簾子,飛快跳了下去,推開女宿的攙扶,一步步往紋瀑城內走去。參宿這時已帶著人馬回來,說明城內並無埋伏,城主與城民皆自願歸順,只等著目睹暗星的風采。
  
  風雪漸劇,不停有冰粒砸在她臉上身上,好像整個人都要被湮沒在這咆哮的颶風裡,所有的氣力都被冰雹砸下的痛楚帶走。她覺得自己此刻近乎遍體鱗傷,不光是身體上的,她的心都被凍住,血好像一點溫度都沒有,感覺不到一丁點的溫暖。
  
  她纖細的身體好像隨時都會被這場暴戾的風雪吹散,淡金色的長髮被風扯得筆直,裘皮的袍子揭開一角,灌得膨了起來。走,走,毫不畏懼地面對這噩夢般的一切,她早已不是以前的天澄砂。她自己也承認,她是,暗星。
  
  澄砂輕歎一聲,卻更像受了傷的悶哼與哽咽。眼淚早就滋潤不了乾涸的眼眶,她忘了流淚的感覺。原來心在流血的時候,眼睛就無法流淚。
  
  城門近在眼前,那麼高,她仰頭也看不清,眼前白花花地一片雪花冰雹,還在旋轉。一陣猛烈的眩暈侵襲而來,她幾乎要跌倒在地,匍匐下來,再不想動一步。如果,能忘了一切,如果一切都是噩夢而已,那多好。
  
  她幾乎想聲嘶力竭地咆哮出來,對著暴風雪咆哮。
  
  但她什麼都沒說,身後的影子忽然暴動起來,瞬間凝聚成一隻巨大的黑獸,一隻爪子虔誠地攤開,垂首跪在她身後。
  
  幾乎是本能地,不需要思考地,她張口說出幾個音節古怪的詞,然後踏上那只獸的爪子,衣袂翻捲。黑獸身體驟然縱起,一躍數十丈,輕鬆跳上城樓頂。紋瀑城裡的凡人看不見影子化出的獸,在他們看來,暗星是生生飛上城樓的,在這場十年難得一見的暴風雪裡,一躍,如同神祇。
  
  她挾風雪而來,艷若桃李,冷若冰霜,雙眸是最凌厲的閃電,直劈入心,照亮一切。就這樣一個剎那,紋瀑城民盡數跪下膜拜,什麼都忘了說,什麼都,不需要說。
  
  黑獸又是一躍,帶著她從城樓上跳到了街道正中,然後它便化做黑煙,瞬間就在颶風裡消散開來。萬民頂禮,她靜靜看著這一切,心裡又開始有浪潮翻滾,另一種詭譎的情緒攫住了她,身體裡的血管開始破冰融化,一點點地變得熾熱,似要從頭頂蒸發了出去一般。她的瞳仁越發血紅起來,如同暗處的兩把新月小刀。
  
  她深深吸一口氣,往前跨了一步,開口朗聲道:「你們醒過來了麼,我的子民啊……」
  
  話音剛落,她眼前忽然一花,所有的景物都成了翻滾的水面。一陣劇烈的眩暈席捲而上,她再也撐不住,身子一歪,在一片驚呼聲中昏倒在地上。
  
  恍惚,迷離,她好像做了很多夢,又好像什麼都沒做。耳邊有喃喃的說話聲,她懶得聽仔細了。反正是夢,醒來才發覺都是假的,何必當真。
  
  搖搖晃晃地,她覺得自己好像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熟悉之極的米色天花板,天藍的窗簾,還有牆角的一個拳擊沙袋。啊,果然是夢!她還是在家裡,什麼地方都沒去。澄砂開心地從床上跳下去,推門就往外走。
  
  客廳裡坐著加穆,還是老樣子,他咬牙切齒地打著PS2,身邊是襲佑,跟他一樣拿著個手柄在那裡大呼小叫,沒點形象。澄砂大笑著走過去,指著襲佑說道:「你這個死小子!知道嗎?我做了個怪夢,夢裡居然有你誒!你還穿一身古代的衣服……哈哈!沒想到你穿古裝比較好看啊!……喂,你聽見我說的了嗎?……襲佑?」
  
  沒人理她,好像根本就沒聽見她說的話一樣,那兩人繼續玩遊戲,當她是空氣。
  
  澄砂怒了,一腳踩上茶几,叫道:「喂!你們聽見沒有啊?我在和你們說話誒!」
  
  還是沒人理她,加穆轉頭對廚房那裡嚷嚷起來,「淨砂,飯好了沒有啊?我們要餓扁了!」
  
  「急什麼,餓不死你。餓死了更好。」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廚房門口傳過來,澄砂驚喜地跑過去,對著那黑髮秀美的女子叫道:「姐!是我!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淨砂如同沒有看到一樣,逕自往沙發那裡走去,戳了戳加穆的後腦勺,輕道:「就知道玩遊戲,下午還有任務要做,別忘了。」
  
  澄砂驚恐萬狀,扯著嗓子尖叫了起來!
  
  「為什麼都不看我?!我是澄砂啊!你們不認得了嗎?!姐姐!加穆!襲佑!你們和我說說話啊!」
  
  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下來,那三個人忽然一齊轉頭望著她,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冰冷。澄砂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喃喃說道:「我是澄砂啊……你們不認得嗎……?姐姐?」
  
  淨砂冷冷看了她半晌,才開口,聲音譏誚尖利,「你早就不是澄砂了,我妹妹不是你這種模樣的妖怪!你是誰?!你是誰?!」
  
  她被問得節節後退,一直退去了牆角,冷汗滿身。眼角的餘光一掃,忽然瞥見旁邊的試衣鏡,她忍不住回頭一看,卻見鏡子裡映出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女子,神色冷厲,兩隻眼睛如妖似魅。雖然面容與自己一樣,卻又完全不一樣。
  
  她大駭,就見鏡子裡的女人大笑起來,血紅的瞳仁蠢蠢欲動,張口對她說道:「認命吧,你早就不是天澄砂了。你自己不是也知道了麼?」
  
  澄砂聲嘶力竭地吼了起來,整個世界忽然在她面前崩潰,一片片掉在她腳旁。她整個人陷入一層濃密的黑暗裡,似是被什麼溫暖的東西包裹了住。
  
  她在那片黑暗裡,慢慢搖晃,款款蕩漾。一個非男非女的柔和聲音在耳邊如詩如訴地說著什麼,她吃力地聽著,「別怕,別怕……給我吧,一切都給我,以後,你就什麼都不怕了……」
  
  「你既是如此辛苦,就別再撐了。讓我替你,面對這個噩夢的世界吧……」
  
  澄砂喃喃地說著什麼,自己也不知道,只覺得自己越陷越深,整個身體卻漸漸清爽起來,腦子裡也再沒有混亂的思維。她忽然警覺了什麼,用力睜開眼睛,輕道:「我是天澄砂,你不可以霸佔我的一切!」
  
  那個聲音如此柔和,「我什麼也不霸佔,我只是減輕你的痛苦罷了……」
  
  話音一落,她覺得整個人都陷入一個漩渦裡,越轉越快。她的頭腦卻越來越清楚,耳邊聽得有什麼人在說話,她忽然猛地一動,用力從床上坐了起來!
  
  「澄砂,你終於醒了。」
  
  同樣是一個柔和的聲音,卻讓她本能地打個寒顫,緩緩轉頭看過去,就見白虎坐在床邊,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我……」
  
  她想說話,卻覺得嗓子幹得冒火,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劇烈咳嗽起來。
  
  白虎拍著她的背,遞過去一杯冷茶,輕道:「你染了風寒,高燒發了兩天。現在覺得好些了麼?」
  
  澄砂一口氣把茶喝乾,又喘了幾聲,才冷道:「如果你馬上給我滾出去,我會覺得更好。」



  第六章
  
  ——心有餘而力不足,原來竟是這般安靜,這般絕望的感覺。
  
  ****
  
  白虎出乎意料一點都沒有惱怒,他往後靠了靠,環起胳膊,淡淡地凝視她。澄砂捏緊手裡的杯子,忽然用力將它砸去地上,碎片濺了開來,發出巨大的聲響。
  
  「你給我滾!」
  
  她厲聲喝著,或許是花了太大的勁,眼前金星登時亂蹦,眩暈的感覺再度襲上,她身子晃了一下,飛快倒了回去。
  
  白虎既沒有扶她,也沒有驚慌,只是默默地看著她。過了一會,他緩緩彎下腰,將茶杯的碎片一塊塊撿了起來,輕聲道:「寶欽烏丹坊的白瓷杯子,價值連城。你這一砸,裡面的銀子,足夠凡間的普通農戶一家三四口過上三年快活日子了。」
  
  「澄砂,你是個缺點太多的人。」他說,慢條斯理地,「你的脾氣太壞,眼光太淺,不知悔改,大手大腳,敗家,固執,任性,單純,衝動……」
  
  沒等他念完,澄砂就猛地坐了起來,這一次,床上的被子和枕頭飛了出來,呼地一下砸過來。白虎身體微微一偏,被子和枕頭就掉在了地上,染上大片黃色的茶水。她氣得渾身發抖,顫聲道:「你今天是專門來數落我的嗎?!是不是乾脆讓我病死掉了就稱你的心?!你這個敗類!」
  
  白虎微微一笑,輕道:「還能罵人,澄砂你還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可愛。」他垂下眼睛,聲音裡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好似誘惑,「你那麼多缺點,真是討厭。可是在我看來,那些缺點,卻比世界上所有優點加在一起還要讓我喜歡。」
  
  澄砂冷笑一聲,「怎麼,硬的用過了就來軟的?又要開始用你的美色來引誘女人?」
  
  白虎搖了搖頭,「對了,你的缺點還有一條,疑心病。」
  
  澄砂覺得自己根本就是被這個人耍猴般地玩弄,心底忽然燃起一股不可理喻的怒氣,與往日完全不同,彷彿自尊被侮辱了一般的狂暴。她抿起唇,神色冷了下來,雙眸之中陡然銳利起來。
  
  這種帶著威嚴的憤怒,讓白虎有些吃驚,就聽她冷道:「我只數五下,你再不出去,就別怪我不客氣。」
  
  白虎頓了一會,她已經數到了三。他苦笑一聲,只好站起來,卻不轉身,面對著她倒退了出去。一直退到了門邊,他輕輕說道:「風寒剛好,別再著涼了。我去吩咐女宿給你多加兩床新被褥。這幾天沒什麼事情,你就好好休息吧。紋瀑這裡的風景不錯,等你大好了,出去多看看。別忘了,這是你的天下。」
  
  門終於悄悄合上,澄砂整個人虛脫一般,癱在床上。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冷冷地看著頭頂的帳子,血紅的瞳仁緩慢卻堅決地搏動著。
  
  門外,一直在暗處守侯的奎宿急急奔出,飛快扶住面色慘白的白虎,著手處卻是一片溫熱的濡濕。他嚇得幾乎要叫出來,喉頭不住滾動。「白虎大人……!」他低聲地,焦急地喊了起來。
  
  「噤聲!」白虎斥著,死死捉住他的胳膊,整個人虛弱地靠在他身上,瑟瑟發抖。半晌,他緩過了氣,才虛弱地說道:「參宿……他怎麼樣了?」
  
  奎宿面上飛快掠過一絲沉痛,哽咽道:「他……不只胸口上中了辰星的一劍,還被火神修羅的神火直接擊中要害,一刻前剛剛……魂飛魄散……」
  
  白虎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背上的傷口幾乎要裂開,好像有一根鞭子在抽著他,痛到渾身是汗。在這種劇烈的痛楚下,他的思緒卻漸漸冷靜下來,心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他不知道那是空洞還是冷酷,他分不清。
  
  奎宿見他背後的衣裳幾乎被血水浸透,不由驚恐萬狀,顫聲道:「大人……您的傷……!我馬上去叫胃宿!」
  
  白虎冷道:「你怕什麼?我死不了!不過是被水劍小小劃破一點皮罷了,我怎麼養了你們這麼一群大驚小怪的廢物?!」幾句話說完,他的額上已經佈滿冷汗,嘴唇雪白,「你給我把女宿叫過來,要他今天必要好好服侍暗星大人,要是讓她有一些不快,就等著受罰!快去快去!」
  
  他連聲催促,眼前陣陣發黑,卻強忍著自己站在那裡。奎宿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只得轉身就跑,頭也不敢回一下。白虎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劇烈的痛楚與眩暈讓他意識迷離,他掙扎著抬手去扶旁邊的柱子,不料扶了個空,整個人往旁邊跌了下去。
  
  一個人影迅速從欄杆旁樹木的陰影裡竄了出來,將這個孱弱的身體一把抱住,死死扣在胸前,雙手還在微微發抖。
  
  ****
  
  女宿來的時候,腰上別著一把琴。
  
  他替澄砂換了新的被褥,又加了一床被褥在上面,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帳子,才輕道:「大人路染風寒,還請好生休息。屬下告退……」
  
  「你哭過了?」
  
  澄砂忽然在帳子裡輕聲問他,他的眼睛又紅又腫,還有鼻音,這個人是怎麼了?她生病昏迷的兩天裡,發生了什麼能讓一個男人哭鼻子?還有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酒氣——居然還喝酒?!
  
  女宿頓了頓,拱手垂首,低聲道:「在大人面前失了儀態,是屬下的錯。請大人懲罰!」
  
  澄砂拉開帳子,有些不耐煩,「什麼懲罰不懲罰,你怎麼那麼多廢話。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腰上別著什麼?」
  
  女宿猶豫了一下,才將腰上的琴取下,輕道:「大人不識得麼?這是北方的樂器,胡琴。紋瀑的人都喜樂,無論老少,閒來無事都會拉上兩首曲子。」
  
  澄砂見那把琴細長,兩根弦,那模樣倒像極了自己熟悉的二胡。她勉強笑了一下,抱著被子靠在床頭,說道:「我知道啊,它的音色……很是蒼涼。」
  
  女宿沒有說話,拉過椅子坐上去,提弦,緩緩拉了開來,卻是低低的調子,彷彿暗夜低吟,雨濕梨花,雖音色歡愉,卻隱隱帶著一股悲愴,似懷念。
  
  他慢慢說道:「大人染了風寒睡了兩天,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的手一顫,調子竟然折了上去,陡然換了個音色,好像從靜裡忽然迸發出強烈的聲響,如裂金石,帶著激盪的漣漪。
  
  「大人,參宿死了。」
  
  他喃喃地說著,淚水就這樣淌了下來,滴在弦上。那調子竟又折了一折,裂帛一般,從高處砸下,卻又盤轉著繞上去,一次比一次激烈,彷彿要衝擊天門,悲聲陣陣,化做波濤,拍打天地。
  
  胡琴的音色本就悲愴淒涼,此刻為他奏來更是如泣如訴,似是有個人在幽幽夜色裡哭泣一般,連吟帶唱。唱破了嗓子,流出了紅淚,化做一片嘶啞,被月光一照,便碎了開去。他大開大闔地拉上數回,潮水沒頂,待退去之後,還是一個人在哭著,淚水流不完。
  
  他的技巧說實話不那麼好,好幾個地方都破了音,沙沙地,有些刺耳,可不知為什麼,澄砂的心卻被這有些拙劣的音色揪了住,翻騰起伏,落不去地上。她吸一口氣,喉嚨都有些哽咽,忍不住說道:「他……怎麼會死?」
  
  參宿,她不熟悉這個西方七星之一,隱約記得是一個老跟在白虎身後的瘦子,臉色好像很白,眼睛裡總有一種驚惶的神情,像隻兔子。這個人不是白虎的心腹麼?怎麼會死掉?
  
  女宿如同沒聽見她的話,逕自輕道:「參宿這個人,有點膽小,偏偏白虎大人老喜歡叫他做一些危險的任務,他一句話也不敢抱怨,每次得命回來,我就會與他喝上一杯。我剛入印星城做二十八星宿的時候,什麼都不懂,除了他之外沒人幫我。對我來說,參宿已經成了親兄弟。他現在死了,再沒人陪我喝酒……我只恨,他連魂魄都不得保存下來,這樣一個人,從此就消失了麼?等於完全沒有存在過麼……?」
  
  他哽咽到說不下去,淚流滿面,也不擦一下。澄砂見他如此悲傷,便不再催,只得在旁邊靜靜看著他。
  
  「前日,白虎大人本想帶大人您一同前往曼佗羅,打算趁著順利攻下紋瀑的勢頭,將北方的勢力完全奪過來。但您病得太重,實在無法上路,白虎大人只得將您留在紋瀑城內,帶著其他人馬先去了曼佗羅。」
  
  女宿拭乾眼淚,淡淡地說著。澄砂暗自心驚,卻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著他,等他說完。
  
  「曼佗羅城早有埋伏,五曜的辰星和熒惑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蠱惑了那裡的城民,居然將整座城防守得滴水不漏。白虎大人本想撤回,回紋瀑從長計議,但……辰星與熒惑卻趁他們不備從城裡出來偷襲,白虎大人被辰星傷了後背,參宿……為了保護白虎大人……被辰星和熒惑殺了……!」
  
  他目中幾乎要滴出血來,滿是瘋狂的恨與殺氣,只聽「喀」地一聲,那把胡琴竟被他生生捏斷!「我……我……有生之日誓報此仇!」
  
  澄砂卻沒注意這些,她的腦子在聽到「白虎被辰星傷了後背」這句話之後,就開始不靈光了。白虎,受傷了?剛才還輕言慢笑的那個混帳,他當時居然是受著傷的?她覺得整個人都僵硬了,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什麼感覺,那究竟是快意,還是痛楚,更或者,是憐惜?這種複雜的心情,令她忽然從床上跳了下去,本能地就要衝出去看個究竟。白虎,那個永遠微笑的魔鬼,那個好像能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間的神祇……她突然極想看看他虛弱的模樣,看看他受挫的狼狽。她到底是要過去狠狠嘲笑一通還是抱著他大哭一通……?她不知道。
  
  「暗星大人!您還在病中!請別亂跑!」
  
  女宿好像攔了她一下,具體發生了什麼她已經不記得了。推開門,漫天風雪夾雜,咆哮著幾乎要把她撕爛,但她心底的咆哮卻更甚。她甚至顧不得披一件厚點的衣服。
  
  迴廊那麼長,她隱約碰上了一個人,一把抓住,沒命地叫道:「白虎在什麼地方?!那個混蛋到底在什麼地方?!」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順著自己的心意做事,完全不懂得後退,不懂得責怪自己的鹵莽倉促。她甚至覺得天經地義。
  
  跑了又跑,繞了又繞,最後是怎麼來到那扇門前的,她也忘了。一腳踹開那門,風雪加劇,將燭火熄滅,庭外的雪映進來,分外明亮,地上一灘觸目驚心的血,白虎灰色的長髮在床邊繚繞,上身赤裸,瘦削的背上,有一道橫埂的一尺來長的血痕,他在流血。
  
  她呆在了那裡,如同被施了法術,動彈不得。女宿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惶恐地叫道:「大人請回!小心再受涼!」
  
  她什麼都沒聽見,眼睛裡只有那道血痕,它映在瞳孔裡,然後如法炮製,在她心頭也刻上那麼一道。白虎的琉璃眼灼灼地盯著她,絲毫不放鬆。
  
  不知過了多久,白虎忽然打了個寒顫,歎道:「把門關上,我很冷。」
  
  澄砂怔怔地看著暗處走出一個纖細的身影,繞過她,伸手把門合上。是胃宿。她看也不看澄砂,轉身走回床頭,半跪下來,似是要替他療傷。
  
  「誰傷了你?」
  
  澄砂聽見自己這樣問著,聲音沙啞。
  
  白虎卻不說話,只是看著她,目光專注,似在看一幅畫,一朵花,一段風景。她忽然煩躁起來,飛快走過去,沒有任何儀態地把胃宿推開。胃宿立即跌去了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白虎居然笑了,他說:「原來,你在吃醋。」
  
  澄砂冷冷地與他對望,心裡有什麼聲音破繭而出,那被她刻意壓抑很久的聲音。你難道沒有想要的東西麼?沒有麼?如同以前被問的那樣,她本能地,大聲地,毫不猶豫地,在心底回答自己:有!當然有!這個世界上,她最想要的,就是眼前這個人。從裡到外,從身到心,她想要他完全屬於自己。她不容任何人染指,不容任何不純。
  
  她的眼神冷了下來,血色的瞳仁張開又合閉,如同有生命的一般。她半蹲下來,伸手放去傷口之上,隨便一搓,白虎背上的皮忽然就剝落了下來,一塊塊,一團團。眾人都呆住,怔怔地看著舊皮脫落之後,背上的傷口居然消失,半點痕跡不剩。
  
  白虎有些意外,他反手去摸傷口,失笑道:「這麼快就好了……?澄砂你什麼時候學會療傷了?」
  
  澄砂沒有說話,從床邊拿起一件外衣飛快披在他肩膀上,然後轉身就走。快走,快走。再不走,她就會覺得一切都荒謬之極,她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什麼要替他療傷?就為了心底那個折磨她的聲音?白虎是一隻鬼,任何缺點被他抓住,就永無翻身的日子,她為什麼要送上門給他侮辱?
  
  她覺得自己瘋了,不可理喻。她好像突然才清醒過來。
  
  「澄砂!」
  
  他低聲叫她,然後輕道:「女宿胃宿你們倆出去,我有話與暗星大人說。」
  
  澄砂轉身,對上他的眼,半天才道:「有什麼話?快說!我……我不過是報答你受傷了還探病的行為而已,你不要以為……!」
  
  她的身體忽然被人抱住,白虎低頭用力吻上她的唇。天旋地轉,她以為自己下了地獄再上天堂。他的氣力從未如此大,緊緊箍住她的腰身,幾乎要將她揉爛過去。她睜著眼,瞪著他的長睫毛,睫毛微微一顫,他睜開了眼,灼灼地看她。
  
  她忽然覺得唇上劇痛,他居然咬了上去。
  
  「澄砂,澄砂……為什麼我們都是會折磨自己的人……?」
  
  唇舌糾纏,他含糊地喃喃地說著。這種近乎貪婪的纏綿,令他們無法呼吸,她不知道是他要吞了她,還是她要吃了他。她渾身都在發軟,完全沒注意白虎一步一步後退,退去床邊,就勢一倒,兩人跌去床上。
  
  澄砂身體一震,彷彿從迷霧中掙扎出來一般,背後一陣冷一陣熱,白虎的手已經伸進敞開的領口,放肆探索。
  
  她倒抽一口氣,一把將他推開,急抓著領口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繫好理好,凌亂的呼吸卻怎麼都無法平息。她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也不知是怒還是喜。白虎半躺在床上,笑吟吟地望著她,半晌,柔聲道:「你怕我?還是說,你還要騙自己再騙我,說你不愛我?」
  
  澄砂默然,面色漸漸蒼白。良久,她歎了一聲,「白虎,愛了又怎麼樣?我愛你,也改變不了什麼。你照樣會利用我,傷害我。你逼得我承認什麼?我越愛你,以後就越恨你。我一定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白虎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放去心口,沉聲道:「沒錯,我承認我利用你。但我可以給你一個承諾。日後你若恨我恨到不行,我的命隨時都可以給你,只給你。殺了也好剁了也好油煎了也好,我不管。但澄砂,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得到天下。我現在,不能死。」
  
  澄砂絕望地閉上眼,心裡最後一點希望悄悄破碎,扎得她血肉模糊。十八年來,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心有餘而力不足,原來竟是這般安靜,這般絕望的感覺,心灰意冷。他那麼殘忍,斷了她最後的一丁點幻想。
  
  她怔怔地看著他,豁了老命不讓眼淚流下來。白虎伸手過來似是想摸她,她一側讓了過去,走去門邊冷道:「我走了,別忘了你的承諾。你的命是我的。」話到最後,只得一陣哽咽。她最想要的這個人,來到這個陌生時代遇到的第一個人,十八年生命裡第一段愛情。
  
  不是沒有愛,不是沒有緣分,不是棒打鴛鴦,她卻得不到一顆真正的心。心裡的獸停止咆哮,一切都安靜下來。她關上門,慢慢走遠。
  
  到了最後,她還是只剩自己。
  
  身後的影子豎起來,將她包裹住,彷彿一個安慰溫暖的懷抱。她的左眼流出淚來,右眼卻漸漸變化,眸色變做了完全的暗金,瞳仁完全張開,彷彿暗夜裡的血槽。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