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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3:10 AM

海宴 -【琅琊榜】《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3 12:29 AM 編輯

【書名】:琅琊榜

【作者】:海宴

【內容簡介】:

  山前燈火欲黃昏,山頭來去雲。鷓鴣聲裡數家村,瀟湘逢故人。揮羽扇,整綸巾,少年鞍馬塵。如今憔悴賦招魂,儒冠多誤身。

  ----辛棄疾

  天下第一大幫江左盟的宗主梅長蘇化名蘇哲來到帝都金陵,同時也帶來了一場場風波與一團團迷霧。

  具有雙重身份的貴公子,爭嫡中的太子與親王,手握禁軍的國中第一高手,統率南境鐵騎的美麗郡主……周旋在這些權高位重身份不凡的人之間,為什麼反而是行事低調的蘇哲成為了所有事件的核心?

  掀起狂風巨濤的那隻幕後之手,會不會就是前一波惡浪席捲之後留下的泡沫?

  他的身份,究竟是雪夜薄甲逐敵千里的少年將軍,還是病體支離年壽難永的陰沉謀士?

  他重回舊地再遇舊友,他翻雲覆雨機關算盡,到底是想要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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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3:20 AM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一章 初臨帝京

  金陵,大梁帝都。

  物寶天華王氣蒸蔚,這裡連城門也與他處不同,格外的巍峨堅實。

  川流不息入城的人流中,一輛青蓬雙轅的馬車不起眼地夾在其中,搖搖緩行,在距離城門數丈之地停頓了下來。

  車簾掀起,一個月白衣衫,容顏清朗的年輕人跳下車,前行幾步,仰起頭凝望著城門上方的「金陵」二字。

  走在馬車前方的兩名騎士察覺到後面有異樣,回過頭看了一下,一齊撥轉馬頭奔了過來。

  這兩人都是貴族公子的打扮,年齡也大致相仿,跑在前面的一個遠遠就在問:「蘇兄,你怎麼了?」

  梅長蘇沒有回答,他依然保持著仰望城門的姿勢,表情凝然不動,一頭烏髮被風吹起,有幾絲零散地覆在蒼白的面頰上,使得整個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滄桑與悲涼。

  「蘇兄是不是累了?」這時另外一人也奔至近前,關切地道,「就快到了,今天可以好好歇歇。」

  「景睿,謝弼,」梅長蘇毫無顏色的唇邊掠過一抹淺淡的笑,「我想在這裡再站一會兒……這麼多年沒來,想不到金陵城幾乎絲毫未變,進了城門後,多半也依然是冠蓋滿京華的盛況吧……」

  蕭景睿微微有些怔忡,問道:「怎麼蘇兄以前……來過金陵?」

  「十五年前,我曾在金陵受教於黎崇老先生,自他被貶離京後,就再沒有回來過。」梅長蘇幽幽長歎一聲,閉了閉眼睛,似要抹去滿目浮華,「想到先師,不免要感慨前塵往事如煙如塵,仿若雲散水涸,豈複有重來之日。」

  提起前代鴻儒黎老先生,蕭景睿與謝弼都不由神色肅然。

  黎崇這位學博天下的一代宗師,雖然受召入朝教習諸皇子,但亦不忘設教壇於宮牆之外。

  在他座前受教之人富貴寒素,兼而有之,並無差別,一時名重無兩。

  然而當年不知為了何故觸怒天顏,以太傅之身被貶為白衣,憤憤離京,鬱鬱而亡,誠是天下士子心中之痛。

  在與梅長蘇一路同行到金陵的相處過程中,蕭景睿和謝弼都覺得這位蘇兄學識深不可測,一定大有淵源,卻沒想到他原來竟是受教於這位老先生。

  「黎老先生若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蘇兄你為他傷感,有損身體,」蕭景睿低聲勸道,「你身子不好,我們本來是請你到金陵散心養病的,你若是這般鬱鬱不歡,倒讓我們這些做朋友的覺得過意不去。」

  梅長蘇默然半晌,方緩緩睜開雙眸,道:「你們放心,既然來到王都城下,總要哀念一下亡師當年忠心受挫,黯然離京的悽楚之情,豈有一直沉溺憂傷之理?我沒有事的,咱們進城吧。」

  時近黃昏,晝市已休,夜市未起,街面有些清寂,三人很快就趕到了一座赫赫府第前,「寧國侯府」的匾額高高懸掛,十分顯眼。

  「哎呀,快進去通報,大公子二公子回來了!」這時正好是下人們忙著四處掌燈的時候,一個眼尖的男僕扭頭瞅見他們,立即高聲叫了起來,同時迎上來請安。

  三人紛紛下車下馬,客前主後進了侯府大門,入目便是一道影壁,壁上「護國柱石」四字竟是御筆。

  「芹伯,父親母親呢?」蕭景睿問著一個匆匆迎出來的老僕。

  「侯爺在書房,不過夫人今日禮佛,要留宿公主府。」

  「那我爹我娘呢?大哥和綺妹他們呢?」

  「卓莊主和卓夫人已經回汾佐去了,卓姑爺和大小姐同行。」

  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問答,梅長蘇忍不住失笑道:「真是混亂啊,又是父親母親,又是爹娘的,再加上你跟哪個兄弟都不同姓,不知道的人一聽就暈了。」

  「不知道的人當然會暈了,不過景睿的身世也算是一段傳奇了,不知道的人很少吧。」

  「謝弼,你總是沒大沒小的,叫我大哥。」蕭景睿故意板了板臉,三個人隨後一齊笑了起來。

  不過玩笑歸玩笑,其實謝弼說的沒錯,蕭景睿的身世由於太離奇,又牽涉到貴胄世家的寧國侯府與江湖名重的天泉山莊,在朝野間的確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二章 兩姓之子

  二十四年前,寧國侯謝玉離開他懷孕的妻子——當朝皇妹蒞陽長公主出征西夏,同年,江湖世家天泉山莊的莊主卓鼎風也將身懷六甲的愛妻送到金陵委託朋友照顧,自己前往苗疆約戰魔教高手。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一次被民間俗稱為「鎖喉」的疫情突然暴發,為躲避瘟疫,城內的達官貴人們紛紛離開,到附近的清靜山廟避災,而謝卓兩家夫人巧之又巧地住到了同一座廟裡的東西兩院。

  由於山中寂寞,兩位夫人有了交往,彼此都覺得性情相投,常在一處起坐。

  這天,兩人正聚在一起聊天弈棋,突然同時陣痛起來。

  其時外面正是電閃雷鳴、風雨大作,隨行的僕從們惶惶然地忙亂到深夜,終於有嬰兒的啼哭聲響起,兩個男孩幾乎是先後腳一起落草。

  在一片喜笑顏開中,產婆們捧著這金尊玉貴的兩個小公子到外間準備好的一個大木桶裡給嬰兒浴身。

  就在此時,意外發生了。

  古廟院中一株空心柏被雷電擊中,一段粗枝轟然斷裂,砸在產房屋頂上,瞬那間瓦碎梁歪,窗櫺也被震落,狂風猛卷而入,屋內燭火俱滅,一片尖叫聲。

  侍衛和婢女們慌慌張張搶出兩位夫人,被嚇得向後跌坐在地上的產婆們也手忙腳亂地摸黑從木桶裡撈出嬰孩,逃了出去。

  好在有驚無險,無人受傷,重新擇房安頓好了產婦之後,眾人剛鬆了一口氣,就突然發現了一個大問題。

  摸黑被抱出的兩個男嬰,赤裸裸身無牽掛,一般樣皺皺巴巴,一般樣張著嘴大哭,重量相仿,眉目相似,哪個是謝夫人生的,哪個又是卓夫人生的?

  到了第二天,問題更加沉重,因為其中的一個男嬰死了。

  謝夫人既是當朝長公主,這件事就不可避免地驚動到了當今天子。

  皇帝下旨命兩家帶著嬰孩入宮,派御醫滴血認親,誰知嬰兒的血居然跟誰的都相融,根本沒有區別,再一看兩對父母的模樣,皇帝知道事情難辦了。

  謝玉與卓鼎風都是長身玉立,五官明晰,兩位夫人都是柳眉杏眼,秀麗文雅;雖說不算很像,但細察其五官,輪廓特徵竟然差不多。

  即使等孩子長大,只怕也難單憑長相,就判定他到底是誰家之子。

  皇帝抱著嬰兒看了半天,雖無決斷,但因心中十分喜愛,便想出了一個折中之計:「既然無法確認這孩子究竟是何人之子,那他姓謝姓卓都不合適,朕就賜國姓於他,按皇子輩取名,叫景……景睿好了,他生在睿山之上嘛。一年住在謝家,下一年就住在卓家,算是兩姓之子,如何?」

  皇帝作了主,何況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大家也只能同意。

  就這樣,蕭景睿便有了雙重身份,即是寧國侯謝家的大公子,也是天泉山莊卓氏門中的二少爺。

  而素無往來的謝卓兩家也由此變得有如親族一般,關係緊密。

  兩年前,卓家長子卓青遙娶了謝府大小姐謝綺為妻,兩家更是親上加親,和睦得有如一家一般。

  「好了大哥,既然父親在書房,我們直接過去請安吧,」謝弼說著又回頭看了看梅長蘇,「蘇兄一起去嗎?」

  梅長蘇一笑道:「入府打擾,自當拜見主人。」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笑容晏晏地陪同著客人進了二門,沿途的下人一看這架式,就知道來的是個要緊的貴客,只是看來者一身白衫,容顏清素的樣子,又猜不出是何來頭。

  按貴族世家的常例,除非是迎接聖旨或位階更高的人,一般不開中門不入正廳,所以兩兄弟直接就引著客人到了東廳。

  雖然室外還有餘輝,但廳內已是明燭高燒,在溫黃的燈光下,有一人手執書卷,踏著光滑如鏡的水磨大理石地面,正緩步慢踱,若有所思。

  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頷下長鬚無風自動。

  這就是頗受當朝皇帝倚重,被稱朝廷柱石的寧國侯謝玉。

  當年曾被喻為「芝蘭玉樹」的美男子如今已年過半百,但端正的面龐和挺秀的五官依然保留著青年時的俊帥,體型也還保持得很好,胖瘦適中,矯健有力。

  此時他身著一套半舊的家居服,除了腰間一條玉帶外別無華貴的飾物,卻透著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雍容。

  蕭景睿與謝弼神色恭肅地上前拜倒,齊聲道:「孩兒見過父親。」

  「起來吧,」謝玉抬了抬手,目光落在蕭景睿身上,語調略轉嚴厲,「你還知道回來?兩個多月不見你人影,連中秋團圓之日都忘了,看來平日對你實在管教得不夠……」

  剛剛才教訓這一句,謝玉突然發現廳上還有第四人,立即停頓了下來,「哦,有客人?」

  「是。」蕭景睿躬身道,「這位蘇兄是孩兒結識的朋友,在外時一向多承他照顧,此次是孩兒力邀請他到金陵休養身體的。」

  梅長蘇邁步上前,執的是晚輩禮,氣度卻甚是從容不迫:「草民蘇哲,見過侯爺。」

  「蘇先生客氣了,來者是客,何況又是犬子的好友,不必如此謙稱。」謝玉抬手微微還了半禮,見這年輕人雖是病體單薄,但容顏靈秀,氣質清雅,不由多看了兩眼,「蘇先生好人物,既然賞光客寓敝府,就當自己家一樣,不必拘束。」

  梅長蘇欠身笑了笑,並未多客套,慢慢退後了一步。

  因為有外人在場,謝玉不便再對蕭景睿多加訓斥,所以只瞪了一眼,就放緩了語氣道:「客人遠來勞累,你們陪著先安排休息吧。明日不許貪睡,去公主府迎你母親回來,等我下朝後再過來這裡,有話要吩咐你們。」

  「是。」兄弟二人一齊躬身,與梅長蘇一起退了出來,直到了院門之外,才放鬆了全身。

  因為早得了吩咐,謝府下人們已打掃好客院雪廬,重新換了嶄新的鋪陳,熱茶熱水也準備停當,整個院子顯得極是溫馨,倒看不出一向少有人住。

  旅途中晚餐吃得太早,所以蕭景睿和謝弼陪著梅長蘇一起在雪廬用夜宵。

  棗粥和點心剛送上來,蕭景睿突然想起來了什麼,問道:「飛流呢,叫他一起來吃吧?」

  梅長蘇笑道:「他一直都在啊。」

  話音剛落,蕭景睿和謝弼突然覺得背心一陣發寒,回頭看時,方才明明空無一人的屋角,此時竟已靜靜地站著一個身著淺藍衣衫的少年。

  他容顏生得極是俊美,可惜全身上下都仿若罩著一層寒冰般冷傲孤清,令人分毫不敢生親近之念。

  「雖說不是第一次見飛流,可還是覺得這身法好詭譎啊。」謝弼壓低了聲音悄悄道,「蘇兄,有他這樣一個護衛在,我都不太敢靠近你,生怕他一個誤會,劈我一掌。」

  「怎麼會?我們飛流脾氣很好,很乖的。」

  梅長蘇剛抬了抬手,下一個瞬間飛流就已經飄了過來,蹲下身,將頭靠在梅長蘇的膝上,「看,還喜歡撒嬌。他只是偶爾分不清楚真假,以後有他在場的時候,你們不要跟我打鬧就是了。」

  這個武功奇絕的少年護衛受過腦傷,略有些心智不全,蕭景睿和謝弼早已知道,不過他倆對梅長蘇都敬如師長,根本也沒打算跟他打鬧,所以這句吩咐嘛,聽著也就是聽著罷了。

  飛流不喜歡吃粥,謝弼又吩咐人另給他煮了麵食。

  大家正邊吃邊閒談,院外突響人聲,有人一路朗聲大笑著走進來道:「你們走得可真慢,等得我都快長毛了!」

  蕭景睿大喜,跳起身來抓住來者,「豫津!」

  謝弼卻皺起了眉頭,下巴一仰,問道:「我說言豫津啊,你這消息也太快了吧?我們剛剛才進門,時間又這麼晚,你跑來幹什麼?」

  「我跟你們管家打了招呼,等你們一回來就給我送信兒,」言豫津大踏步走上前來給梅長蘇見禮,「蘇兄看起來氣色不錯,這一路上少了我,沒被這兩人給悶死吧?」

  國舅府的大少爺言豫津是蕭景睿最好的朋友,三個貴公子本來是一起在遊歷途中遇到梅長蘇,打算結伴同行回金陵的,誰知一行人在半路上碰巧救下了一對被追殺的老夫婦,聽他們說是準備上京,去控告慶國公柏業的親族在他的原籍地濱州橫行鄉里、魚肉百姓,奪耕農田產為私產,毆殺人命等諸項罪狀。

  謝弼因為寧國侯府與慶國公府一向交好,怕父親責怪,沒有敢管這樁閒事,而言豫津生性灑脫,俠義心起,便自告奮勇護送這對老夫婦一起先走,同時還堅持不要蕭景睿同行,讓他陪著由於身體原因必須慢慢緩行的梅長蘇隨後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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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3:30 AM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三章 大熱鬧

  「胡公胡婆怎麼樣?」一見到他,梅長蘇自然要先問一問那對告狀的老夫婦。

  「狀子已經遞到御史台了,事情現在很穩定,皇上秘旨派了特使去濱州,沒有調查結論前案子暫不開審,所以現在還沒起什麼風波,謝弼你也用不著這麼急就冷淡我避嫌。」言豫津雖然語氣樂樂呵呵的,但說起話來卻毫不客氣,「我就是想這麼晚來看景睿和蘇兄,就不是來看你的,不服氣來咬我啊……」

  「呸!」謝弼啐道,「你那麼厚的皮,誰咬得動?」

  「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跟你們說正經的,」言豫津拖過一張凳子在桌旁坐下,撈起一杯茶一飲而盡,「你們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回來的有多及時吧?」

  「及時?」蕭景睿不解地眨眨眼睛,「我們趕上什麼了嗎?」

  「哈哈,」言豫津用力拍著好友的肩膀,「你們趕上了一場大熱鬧!」

  聽他這樣說,梅長蘇倒還罷了,蕭景睿和謝弼卻一齊睜圓眼睛,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因為他們二人非常瞭解言豫津,知道這位國舅公子是全京城最愛看熱鬧的一個人,哪裡有熱鬧哪裡就有他的影子,看的熱鬧多了標準自然也會水漲船高,所以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大」熱鬧,就一定不會小到哪兒去。

  「別吊胃口了,快說,有什麼熱鬧看?朝廷要加恩科點武魁了嗎?」謝弼催問道。

  「比那個熱鬧,」言豫津擺擺手,「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在初遇蘇兄的那個小縣城外,看見了什麼人?」

  「看見了……」謝弼略一回想,「啊,那個大渝國派來出使我們大梁的使團!當時他們不是在酒樓鬧著說帶來的國書丟了嗎?又砸樓又搜身的,那個猖狂勁兒真讓人想狠狠教訓他們一下!他們現在已經進京了?幹什麼來的?」

  「嘿嘿,」言豫津笑眯眯道,「他們是來求親聯姻的!」

  「原來是這個事……」謝弼有些失望,「皇上是一定會按慣例考查一下這些使者的,雖然還算有趣,卻也未見得會有多熱鬧。」

  「你先別急嘛,」言豫津斜了他一眼,「這個熱鬧裡不僅有皇上,有大渝使者,還有一個你們想也想不到的第三方!猜猜是誰?」

  蕭景睿與謝弼剛開始想,梅長蘇已道:「是不是北燕的使團也到了金陵?」

  言豫津稍感受挫,但很快又振作起精神:「蘇兄猜得沒錯,北燕的使團規模也不小,雙方在金陵城已經明爭暗鬥了好幾天了,皇上決斷不下,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決斷,所以頒下聖旨,三天後在朱雀門外,來一個公平的比試!」

  「有些意思了,」蕭景睿挑起雙眉,「我們已經看到大渝使團裡至少有一個金雕柴明,北燕那邊雖然不知拓跋昊來了沒有,但也絕不會差到哪裡去。

  這雙方比拼,的確值得一看。」

  「哪裡只是雙方比拼,是三方!」言豫津得意地一笑。

  「啊?」兩兄弟異口同聲地問道,「還有哪家使團?」

  言豫津正準備賣賣關子,梅長蘇又笑道:「我猜當然還有東道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難道就不許我們大梁的勇士去爭爭這個機會?」

  面對著蕭謝二人詢問的目光,言豫津只好予以肯定:「蘇兄猜得對,就是這三方。」

  謝弼很是詫異地道:「皇上這樣下旨實在奇怪,他如果不同意和親,拒絕就是了,如果同意和親,那把本國人扯進來比試什麼?」

  「你們這就不懂了吧?」言豫津又高興起來,「我剛才就跟你們說過,這是求親,不是和親!你們以為跟以前一樣,如果皇上同意了,就在公主郡主中挑一個適齡的嫁過去,對方也不在乎到底是誰,反正娶的是大梁宗室貴女的身份?」

  「聽你這話的意思,大渝和北燕此次前來,難道還有特定求親的人選不成?」

  「沒錯。」言豫津用充滿神秘感的表情道,「一個特定的人選,一個讓他們打得滿頭包都願意娶到手的人……要不要猜猜看是誰……」

  話音未落,梅長蘇隨手放下粥碗,道:「我猜是霓凰郡主。」

  蕭景睿與謝弼一齊跳了起來,失聲道:「什麼?!」

  而言豫津則是一臉幽怨地盯著梅長蘇,恨恨道:「蘇兄,雖然你聰明絕頂讓人佩服,可這種什麼都猜得中的毛病實在不好,讓人覺得很無趣,很沒有成就感啊!」

  「對不起,我反省,以後不這樣了。」梅長蘇笑道,「你繼續。」

  「還繼續什麼啊,該講的都講的差不多了……」

  「這樣就差不多了?」謝弼大聲道,「大渝和北燕提的這是什麼狗屁要求?皇上早該一開始就拒絕了才對,還搞什麼公開比試?!大臣們沒有諫阻麼?霓凰郡主怎麼可能嫁出去?」

  梅長蘇唇邊浮起一絲淡得讓人難以察覺的清冷笑意。

  是啊,霓凰郡主怎麼可能嫁出去?她可不是一個長在深宮幽閨的普通貴女,而是以一介女流之身,執掌南境十萬邊防鐵騎的奇才統帥。

  十年前大梁南邊的強敵楚國興兵,負責南境防線的雲南王穆深戰死,其女霓凰臨危受命,全軍縞素迎敵,血戰楚騎於青冥關,殲敵三萬。

  此役後,朝廷頒下旨意,命霓凰郡主代幼弟鎮守南方,南境全軍皆歸於其麾下。

  郡主也曾指天盟誓,幼弟一日不能承擔雲南王重責,她就一日不嫁,至今已二十七歲,仍是單身。

  也正因為霓凰郡主的地位舉足輕重,所以對於皇帝陛下同意異國人也可進入郡主擇婿範圍的決定,令幾個貴家公子十分吃驚,蕭景睿先就問道:「皇上難道就沒有徵求過霓凰郡主本人的意思?」

  「當然問過,因為雲南王世子穆青上月已成年襲爵,所以郡主倒是同意了,不過加了幾個條件,首先,比試者必須是求親者本人,其次,文試她不管,由皇帝陛下裁斷,但武試的優勝者要跟她親自比試,輸了才嫁。」言豫津悠悠道。

  此言一出,那兩兄弟又齊齊鬆了一口氣。

  謝弼罵道:「死豫津,故意逗我們!這樣就好多了,大渝和北燕的成名高手多半已婚無資格,未婚的就算再精挑細選,打得過我們霓凰郡主麼?」

  「也不一定非要打得過才行,」梅長蘇再次插言,「如果郡主看得順眼喜歡,自然不輸也會輸了。」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四章 好逑之爭

  「我也這麼覺得,」言豫津美美地道,「你們都曉得,郡主一向喜歡我……」

  謝弼噴出才喝進嘴的一口茶,咳著道:「郡……郡主是一向喜歡罵你!像你這樣不太正經的人就算了,霓凰郡主沙場風霜多年,喜歡的是穩重有擔當的男人。」

  「唉,」言豫津歎著氣,「謝二,你真是狠心,我可好不容易做個美夢……」

  「你就少開玩笑了,」蕭景睿推他一把,又道,「不過這次大渝和北燕也算是做著美夢來的,不成功吧,沒有多少損失,一旦成功了……你們想想,不僅是聯了國姻,而且娶到手一個軍事奇才,名聲也會一下子響亮不少呢。」

  梅長蘇淡淡道:「大渝和北燕近來朝局都不穩吧,各有幾派在你死我活地奪嫡爭太子之位呢。此時有哪個皇子娶到了霓凰郡主,簡直就如同已穩拿皇太子的寶座一樣。」

  「蘇兄這話算是點到要害了。明知我大梁朝廷不大可能會放霓凰郡主外嫁,但總要拼著血本來爭一爭,若是僥倖爭到了手,回國就一定贏定了。」言豫津贊同道,「也不知是誰去給他們出的主意,也虧他們敢鼓足了勇氣來。」

  梅長蘇很感興趣地看著他,問道:「你怎麼知道一定是有人去給他們出了主意呢?」

  言豫津聳聳肩道:「我不愛亂分析的,只是直覺。你們想啊,兩個國家一起想到這個主意,又差不多同時付諸實施,也太巧了一些。」

  「管他巧不巧,總之不能讓霓凰郡主外嫁出去就行了。」謝弼搖著手,轉向梅長蘇,「蘇兄,依你看這場比試誰會贏呢?」

  梅長蘇失笑道:「我又不是算命的,哪裡會知道?」

  「剛才豫津問什麼你就猜得中什麼,我還以為你能未卜先知呢。」謝弼哈哈一笑。

  「我跟你們實招了吧,」梅長蘇笑道,「其實我不是猜中的。」

  「不是猜中的?」言豫津立即來了興致,「難道蘇兄真的會算命?」

  「命理之玄妙,豈是我一介愚人能窺算的?」梅長蘇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卷絹書,「我沒有猜,我是早就知道這件事,這上面都寫著呢……」

  言豫津好奇地接過絹書,三個人湊過去一看,全都驚訝得叫了起來。

  「這是大渝國君親筆書寫、遣使求親的國書啊!」謝弼兩眼發直,「怎麼會在你手裡?」

  「啊,原來那個縣城酒樓上……大渝使團居然是真的丟了國書……」言豫津歪著頭盯住梅長蘇瞧,「蘇兄啊,你沒事偷人家國書做什麼?」

  「你說對了,就是沒事才偷的。」梅長蘇仍是笑得一派雲淡風輕,「大渝使團剛好跟我住同一個客棧,那個掌櫃的告訴我他們有個檀木長匣,護得很緊,裡面一定有好東西。我一時好奇,派飛流去取了來看,沒想到只是一卷公文國書。這些事情與我們江湖人無關,所以我也不太感興趣,原想看過就放回原處的,沒料到他們那麼快就發現了,鬧了出來,沒辦法,就只好不還了……」

  三人全都見識過飛流奇詭的身手,聽說是他去取的,倒也不吃驚,只是這個梅長蘇也未免太好奇了一點,人家的國書他都要去翻來看看,也不怕惹上什麼麻煩……

  「對了,參與甄試有沒有什麼條件和限制呢?」蕭景睿把話題又扯回原處。

  「有啊,要家世清白,年齡相當,品貌端正,未曾娶妻……」

  「就這些?」

  「就這些。」

  「啊,」謝弼叫道,「那大哥也可以去參加!」

  「我?」蕭景睿嚇了一跳,「我雖然敬重霓凰郡主,可從來沒有想過……」

  「不是想要你贏到最後才讓你去的,」謝弼拉著他的袖子,「我們大梁參加的人越多,大渝和北燕獲勝的機會就越小。你那麼優秀,一定能淘汰掉不少對手,也算去為霓凰郡主篩選掉不合格的人選嘛。」

  「可是……」

  「還可是什麼?我是武學不精,報了名也白搭,你是天泉山莊的二少爺,卓伯伯親自教你武功,好歹也算是個高手,還難為蘇兄進京這一路上都在指點你,就算積累一下實戰經驗也好啊。」謝弼不由分說,向言豫津道,「豫津,明天你去幫他把名給報上去。」

  「這個不用你操心,我早就已經給他報好了。」言豫津笑眯眯道。

  「喂……你們倆……」

  「不用緊張,」梅長蘇忍著笑道,「你的武功我最清楚,想贏到最後是不可能的,去比試幾輪又有什麼關係?」

  「你這也算是安慰我?」蕭景睿欲哭無淚,「難道我是最好欺負的人……」

  謝弼又想到一個問題:「不會只有京城貴胄人家才知道這事吧?民間的俊彥英傑應該也能來參加吧?」

  「當然能來。」言豫津斜了他一眼,「這種消息就是想瞞也未必瞞得住,何況皇上也有趁此機會為郡主擇一佳婿,以慰她沙場孤苦的意思。你們這一路上京來,難道沒注意到各路武林英豪都在朝金陵趕嗎?」

  三人細細回想,遲鈍地發現好像是這樣,只是進京的人流本就多,一時沒在意罷了。

  「好啦,不跟你們聊啦,」言豫津起身伸個懶腰,「我要回去好好休養,三天後準備大展身手,打退各路英豪,一舉贏得霓凰姐姐的芳心……」

  謝弼斜了他一眼:「這人,還沒睡著就開始說夢話了……」

  「是該走了,免得打擾蘇兄休息。」蕭景睿也道,「飛流都睡著好久了。」

  大家回頭一看,果見飛流和衣躺在床上,也沒放帳簾下來,閉目睡得很香。

  「都睡著了感覺還像個冰塊……」言豫津剛發表了一句評論,飛流的眼睛突然睜開,嚇得他趕緊指著蕭景睿道:「剛才那句話是他說的!」

  飛流的雙眼無焦距地睜了一小會兒,瞬間又重新閉上。

  「放心,你的聲音他已經認得了,」梅長蘇莞爾道,「如果是陌生人的聲音,飛流就會立即醒過來了。」

  「還好還好,」言豫津拍拍胸口道,「那我們就告辭了,蘇兄請早些安歇吧。」

  梅長蘇起身相送到門外,目送三人離去,二更鐘鼓恰在此時響起,他停住腳步默默地聽了一會兒,凝目看著黑夜中一片寂靜的侯府,良久之後,才慢慢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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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3:41 AM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五章 長公主

  金陵城世代以王氣蒸勝著稱,城中心自然就是大梁皇帝的宮城。

  從南勝門出去,一條斜斜的紅牆磚道,連接著一個既獨立,又與宮城渾然一體的精緻府第。

  府第的規制並不算大,但如果以大小來判定府第主人的身份就很可能會犯下嚴重的錯誤。

  府第正門常年不開,門楣上懸掛著一道壓金鑲邊,純黑為底的匾額。

  上面以官梁體寫著方方正正的三個字:「蒞陽府」。

  蒞陽長公主,當朝天子唯一在世的妹妹,寧國侯謝玉之妻。

  京裡稍微有一點年歲的人,都還清楚地記得當年長公主出嫁時轟動全城的盛況。

  那高倨於迎鳳樓上俯視平民的新婚夫婦,簡直就是英雄美人四個字最直觀的詮釋。

  二十四年時光荏苒,兩人恩愛依然,互敬互重,膝下三男一女,皆是知書達禮的孩子,在眾人的眼中,這絕對是堪稱最完美的家庭典範。

  原本按皇室慣例,蒞陽公主與謝玉成親後,應是由謝玉移居到公主府,外人對他以「駙馬」而非「侯爺」相稱。

  但由於公主本人的意願,加之先皇太后一向不贊同讓公主們在婆家高高在上,享受不到天倫之樂,故而蒞陽公主婚後便移居寧國侯府,在府內與公婆以家禮相處。

  長公主生性賢良,為人端莊持重,命令下人只要是在侯府之內,統統以「夫人」稱呼她,對她自己帶來的宮人,更是嚴加拘管。

  後來謝玉戰功日著,在朝中越發的顯貴,公主又時時刻意低調,朝野上下漸漸便習慣了將兩人的關係視為「侯爺」和「夫人」,而不是原本應該的「公主」和「駙馬」。

  這座蒞陽府是公主十五及笄之年敕造的,自她大婚後,便空閒了下來,蒞陽公主覺得空置可惜,命人在裡面養植了無數的奇花異草,四季常香,宮中後妃與親貴家眷們常在花期前來請求賞遊,是京都上層的一處勝景。

  公主在齋戒、禮佛時,或者是太皇太后要來小住的日子,都會搬回去住上幾天。

  蕭景睿與謝弼二人回來時,他們的母親就恰好正在公主府小住。

  這日一大早,兩兄弟便遵從父命,前往蒞陽府迎候長公主,護送著她的鑾駕回到寧國侯府。

  此時老侯爺與太夫人已逝,無須前去問候,所以蒞陽長公主直接吩咐回她日常起居的內院正房。

  順回廊過側院,沿牆栽種著一水兒的晚桂,此時花期未盡,尚有餘香,蒞陽公主略略放緩了腳步,似在感受風中馥鬱。

  恰在這時,有一縷琴音逾牆而來,雖因距離較遠,聽不真切,但音韻清靈,令人陡生滌塵洗俗之感。

  「這是何人撫琴?意境非凡啊。」

  蕭景睿仰首細聽了片刻,答道:「這是孩兒的一個朋友,姓蘇名哲,受孩兒之邀來金陵小住休養,目前就下榻在雪廬。」

  「娘是否想要見見此人?」謝弼忙問道。

  蒞陽公主淡淡一笑:「既是景睿的友人,你們好生招待就是了,何須見我?」

  「可是此處聽不真切,不如孩兒請蘇兄進內院,隔簾為娘親撫琴如何?」謝弼建議道。

  蒞陽長公主眉間略略一蹙,但辭氣仍然溫和:「弼兒,這位蘇先生來此是客,並非取樂的伶人,豈能這樣召來喚去?日後若有機緣,我自能再聞琴音,若無機緣,亦不可強求。」

  蕭景睿乍一聽到二弟的建議時,感覺與蒞陽公主相同,心中有些不悅,但見母親已經拒絕,便沒再多說。

  謝弼的本意自然也不是存心要失禮,只是從小的習慣使然,總覺得母親地位尊貴,喜歡誰的琴便叫來撫上幾曲就是,沒有多想,結果受了責備,不由滿面通紅。

  到了內院正房,蒞陽長公主靠著臨窗設的一張長榻坐下歇息。

  她向來穎慧,已看出兩個兒子都好像有事的樣子,便沒有多留他們,只閒談了幾句,就讓兩人出去了。

  蕭景睿由於身世的原因,早就表明自己無襲爵之意,堅決將世子之位讓給了謝弼。

  而且謝弼長成後,也確實比他的兄長更通曉政事,更善於處理外聯關係,所以近一兩年,寧國侯謝玉已將大半的事務移交給了他,很多重要的場合也讓他代為出席,故而一向雜務極多,剛出了內院便沒了影,而比較清閒的蕭大公子則立即趕去了雪廬。

  這時梅長蘇已沒有在撫琴,而是拿著本書在樹下翻讀。

  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後,他抬起頭,朝院門方向展顏一笑,陽光的斑點從樹葉縫隙間落下,晃晃悠悠在他臉上跳動著,愈發顯得那個笑容生動之極。

  蕭景睿也笑了起來,走上前拱了拱手,問候道:「蘇兄昨夜睡得可好?」

  「你擔心我睡不好麼?」梅長蘇示意他拖個竹椅過來坐,「我們江湖中人,哪裡會有擇席的毛病,不過是想著豫津說的大熱鬧,睡的遲些,今天才起來晚了。飛流說你早上也來過一趟?」

  「嗯。」蕭景睿四處望了望,「怎麼沒見飛流?」

  「哦,飛流第一次來金陵,我讓他出去玩一會兒。」梅長蘇輕飄飄地說。

  蕭景睿不由有些冷汗。

  飛流的心智像個孩子,但武功卻是超一流的高絕,梅長蘇居然就這樣輕易地把他放了出去玩,膽子還真是不小。

  「你放心,我們飛流是不會惹禍的。」梅長蘇如同能讀出蕭景睿的心思般,挑眉笑了笑,「就算真惹了禍,依他的身手,一跑就不見了,人家也找不著寧國侯府的麻煩。」

  「我哪裡是怕有麻煩的意思?」蕭景睿苦笑道,「蘇兄又冤枉我。」

  梅長蘇也不多說,敲了敲桌面道,「既然你來了,不如去拿個棋盤出來,我們廝殺片刻如何?」

  蕭景睿忙站起身來,親自到一旁廂房拿出一副棋子棋盤,在樹下石桌上安放好。

  梅長蘇雖是才華天縱,但也並非真的十全十美,至少棋藝方面他就未算得一流。

  這一路入京,蕭景睿早已知道他的底細,根本不必用上全力,就能讓他撐腮擰眉,想個半天。

  棋畢三局,梅長蘇完敗。

  蕭景睿笑著拂亂棋子道:「蘇兄棋意雖好,但天生不擅計數,我可以在這裡放一句大話,這輩子你估計是贏不成我了。」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六章 蒙大統領

  「你別得意,等我教會飛流,有你哭的時候呢。飛流雖然不像一般聰明人那樣能夠心思百轉,但專注力卻極是驚人,我所認識的人中,沒一個及得上他的。」

  蕭景睿沒有理他試圖找回場子的話,而是抬頭向外望了望,問道:「蘇兄到底讓飛流去哪裡玩了?都到正午了,怎麼還沒回來?」

  有道是說曹操,曹操到,話音剛落,就聽得外面清嘯連連,緊接著便是一陣衣帛破空之音。

  有個渾厚有力的男聲喝道:「何方小子!敢在侯府撒野,休逃!」

  「不好,這個聲音是……是……」蕭景睿頓時大驚,剛跳起身來,突覺臂上一緊,轉頭看時,是梅長蘇神色凝重地抓著自己的手臂,沉聲道:「快帶我過去!」

  事發倉促,蕭景睿未及多想,便展臂圈住了梅長蘇的腰,運氣一提,帶著他連接幾縱,以最快的速度向騷亂的現場奔去。

  掠過西側道,剛衝進正院的月亮門,就看見二三道門之間的那小庭院裡人影翻動,打得甚是熱鬧。

  飛流不僅身法奇詭,而且劍術極其厲辣陰狠,鋒芒所指,寒意磣人髮根,可與他對打的那人卻絲毫未顯落在下風,一手掌法大開大合,遊刃有餘,內力之雄勁如酷陽烈日,彷彿將飛流原本來去無蹤的秘忍之術曝曬在了陽光之下一般,令這個少年幾番衝殺,也衝不出他的掌力範圍內。

  蕭景睿還未回過神來,因為聽到身旁梅長蘇喝道「飛流住手」,也立即也跟著大叫了一聲:「蒙統領請停手!」

  飛流對梅長蘇的命令一向是不假思索地服從,立刻收住劍勢,向後退了一步。

  他的對手倒也不趁勢緊逼,雙掌回錯,雖未散力,卻也停住了攻勢。

  「景睿,這是怎麼回事?」隨著這一句威嚴十足的問話,蕭景睿這才發現父親竟然也在現場,正負手立於庭院的東南角,似乎是為了封堵飛流前往內宅的方向。

  「請侯爺恕罪,」梅長蘇緩步上前,欠身為禮,「這是在下的一個護衛,他一向不太懂事,出入都沒有規矩,是在下疏於管教的錯,侯爺但有責罰,在下甘願承受。」

  蕭景睿也慌忙上前解釋道:「這次一定是個誤會,飛流一向喜歡高去高來,但只要不去惹他,他就決不會傷害任何人……」

  謝玉抬手打斷了兒子的話,臉色仍是有些陰沉,對梅長蘇道:「蘇先生遠來是客,我府中不會怠慢,只是貴屬這出入的習慣恐怕要改改,否則像今天這樣的誤會,只怕日後還會發生。」

  「侯爺說的是,在下一定會嚴加管教。」

  謝玉「嗯」了一聲,轉向適才與飛流對打的那人,竟拱手施了個禮,向他道歉:「蒙統領今日本是來做客的,沒想到竟驚動您出了一次手,本侯實在是過意不去。

  那蒙統領大約四十歲上下的樣子,體態雄健,身材高壯,容貌極有陽剛之氣,一雙眸子炯炯有神,卻又精氣內斂,見寧國侯過來致歉,立即不在意地一擺手,道:「我不過是見這少年身法奇異,敢在侯府內越牆飛簷,而滿府的侍衛竟沒有一個人能發現他,以為是個心懷叵測的不法之徒,所以替侯爺您動動手。既然是誤會,大家不過就當切磋了一下。」

  說著目光極有興趣地掃向了梅長蘇:「敢問這位先生是……」

  「在下蘇哲,與蕭公子相交於江湖,彼此投緣。此番蒙他盛情,到京城來小住的。」

  「蘇哲?」蒙統領將這名字念了念,看看飛流,再看看這個乍一瞧並不惹人眼目的年輕人,笑道,「先生有這樣的護衛,想必也是有什麼過人之處吧?」

  「哪裡,」梅長蘇坦然笑道,「在下不過是恰巧在飛流落難時救了他一次,所以他感恩留在了身邊,並非在下有何出眾德能,才配驅使他這樣的高手。」

  「是嗎?」蒙統領神色不動,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只是沒再繼續追問。

  謝玉深深地看了蕭景睿一眼,也無他言,過來招呼著蒙統領到正廳奉茶,兩人一起並肩走了。

  他們剛走,蕭景睿就跺了跺腳,拍著腦門道:「慘啦慘啦!爹爹起了疑心,今晚一定會把我叫去查問你的真實身份的,這可怎麼辦啊?」

  與他相反,梅長蘇表情仍然十分輕鬆,隨口道:「你就說是江湖上認識的一個朋友,別的不知道不就行了。」

  「哪有那麼簡單!」蕭景睿苦著臉,「你知道剛才那位蒙統領是誰嗎?」

  梅長蘇目光微微一凝,歎口氣道:「這京裡能有幾個姓蒙的統領,可以既得寧國侯如此禮遇,又有這般絕世武功?當然是京畿九門,掌管五萬禁軍的一品將軍,蒙摯蒙大統領。」

  「他除了是禁軍統領,還是什麼?」

  「江湖排名僅次於大渝的玄布,也算是我們大梁目前的第一高手吧……」

  「對啊,你想想看,你的一個護衛,居然能跟大梁第一高手對打……」

  「蒙摯剛才根本未盡全力啦……」

  「是,他剛才的確留有餘力,但就算這樣,他畢竟還是大梁第一高手,飛流能在他手下苦撐這麼多招不敗,也夠讓人驚詫的了。我爹是什麼樣人,會相信你是個無名的江湖客才怪。再說就算我嘴硬,爹把謝弼叫來,三兩下就能問出實話來!」

  「也對啊,」梅長蘇歪著頭想了半晌,「算了,如果你爹實在追問得緊,你就實招了吧。他不過是擔心你把不知底細的人領回了家,問清楚了也就沒什麼了。我又不是朝廷欽犯,隱瞞身份不過是怕麻煩,想想也確實不能讓你為了遮掩我,說謊欺騙自己的父親。」

  蕭景睿覺得異常抱歉,很不好意思地道:「蘇兄,實在是對不起了。不過我爹為人持重,並不多言,就算他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也不過是心裡有個數,不會跟其他人說的。」

  「這怎麼能怪你?是我近來太放鬆,考慮事情不周全,才讓飛流惹來了麻煩……」

  梅長蘇剛說到這裡,就看見飛流低下了頭,一臉很惶惑的表情,急忙安慰地輕揉著他的頭,溫言哄道:「不是啦,不是飛流的錯,是那個大叔把你攔下來,你才跟他動手的是不是?」

  飛流點點頭。

  「所以啊,我們飛流一點兒錯都沒有,都是那個大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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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3:52 AM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七章 江左梅郎

  蕭景睿又有些冷汗。

  哪有人這樣教小孩的?

  「不過以後呢,我們飛流要出門的時候,就順著路從大門走出去,回來呢,也要順著路從大門走回來,不要再在牆上啊,房檐上跑了。這裡的人膽子很小,眼力卻很好,一不小心看見了飛流,會把他們嚇到的……記住了嗎?」

  「記住了。」

  蕭景睿忍不住想,照他這樣的教育方法,就算飛流沒有腦傷,估計也長不大……

  這樣一場風波之後,梅長蘇似乎不甚在意的樣子,帶著飛流回了雪廬,棋琴消遣,仍然一樣輕鬆自在,反倒是蕭景睿東想西想的,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至晚,謝玉果然將蕭景睿和謝弼二人叫進了書房,半個圈子也沒繞,直接就問道:「你們請來的那個蘇先生,到底是什麼身份?」

  蕭景睿與謝弼面面相覷,心知父親既然這樣問,多半已起疑心,瞞他不過,何況身為人子,積威之下哪有本事跟當父親的抗爭,只猶豫了片刻,謝弼先就吐了實情:「蘇兄……真名叫梅長蘇……父親想必是知道的,就是那個天下第一大幫江左盟的當家宗主梅長蘇……」

  謝玉吃了一驚,怔了半晌方道:「難怪連他手下的一個護衛都如此了得……原來是琅琊榜首,江左梅郎……」

  琅琊榜首,江左梅郎。

  饒是謝玉清貴世家,侯爵之尊,對於這個名頭,也不能不有所悸動。

  「遙映人間冰雪樣,暗香幽浮曲臨江,遍識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這是九年前北方巨擎「峭龍幫」幫主束擎天初見梅長蘇時所吟的詩句。

  當時公孫家族避禍入江左,束擎天追殺過江。

  江左盟新任宗主梅長蘇親臨江畔相迎,兩人未帶一刀一劍、一兵一卒,於賀嶺之巔密談兩日,下山後束擎天退回北方,公孫氏全族得保,江左盟之名始揚於江湖。

  「江左盟的宗主一向低調,見過他面的人都不多……你們兩個是怎麼結識他的?」謝玉沉吟了片刻,又問道。

  「是大哥……」謝弼剛囁嚅了幾個字,蕭景睿已經接過話頭,「回稟父親,孩兒去年冬天路過秦嶺,在一間茶舍休息,碰巧隔壁桌就坐著蘇兄,當時他一直看著孩兒手裡拿的一枝寒梅,似乎十分喜歡的樣子,當時孩兒也沒多想什麼,便將此梅贈與了他,就這樣結識了。

  此後孩兒遊歷江湖之時,常常受他照顧。蘇兄身體多病,寒醫荀珍老先生為他診治後,吩咐他必須離開江左,不理幫中事務,專心休養才行,所以孩兒就趁機邀請他到金陵來小住了……父親也知道,蘇兄名氣太大,為保清閒,才化名為蘇哲的……」

  「原來是這樣……」謝玉嗯了一聲,點點頭,「這也罷了。蘇先生是貴客,你們要好好招待。」

  蕭景睿和謝弼一齊躬身應諾,慢慢退了出去。

  一離開了父親的書房,謝弼便抓著蕭景睿追問,這才知道飛流今天居然與蒙摯交過了手,不由嘖嘖稱奇。

  兩人隨後到雪廬告知梅長蘇父親已知曉他身份的事,這位江左盟宗主也只是淡淡一笑,並沒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國舅公子言豫津打扮得十分濟楚,過府來宣佈「蘇兄旅途的勞累應該已經休息好了,所以今天大家出去玩」,將蕭景睿和梅長蘇捉出門去,丟下事務纏身滿目幽怨的謝弼,三個人足足逛了一天。

  因為霓凰郡主擇婿大會已近,京城裡這幾天擠滿了各地趕來的青年才俊們。

  各大酒樓茶肆基本上每天都是客似雲來,熙來攘往,時時上演刀光劍影,拳打腳踢的精彩戲碼,就好像是在為擇婿大會進行自發的首輪淘汰賽般,讓一向愛看熱鬧的言豫津十分過癮,從他回京城那天起就開始四處趕場子看戲。

  在帶著蕭景睿和梅長蘇出門的這一天,他已經可以很權威地向他們介紹哪家酒樓裡最多人去打架,哪個茶坊決鬥水平最高了。

  看了一整天的混戰,也沒見到幾個高手(當然高手們也是不可能自失身份,這個時候出來惹事生非的),言豫津雖然還興致勃勃,但蕭景睿早已膩煩了。

  如果是以前,他多半還會強撐著陪好友盡興,不過今天是跟梅長蘇一起出來的,一見到蘇兄面露疲色,他立即就否決了言豫津「再到邀月酒樓去玩一趟」的建議。

  「為什麼不去了?邀月那裡很好玩的,前幾天我還在那兒看見一個使流星錘的人跟一個耍雙刀的對打,一錘敲過去沒使好力,結果飛回來砸自己腦門上,當場砸暈,笑死我了……」

  蕭景睿低聲提醒道:「豫津,蘇兄累了。」

  「啊?」言豫津一看梅長蘇有些蒼白的面容,不由拍了自己一下,「我就是太粗心了,蘇兄是病體,當然跟我們不一樣。那就在這兒歇著吧,這兒的菜品也不錯,我點幾個招牌菜蘇兄嘗嘗?」

  「一個時辰前才吃過點心,哪裡吃得下?」梅長蘇靠在椅背上,面色疲倦,不過精神還好,「略坐坐就各自回家吧,雖然出來逛,也不能很過分,讓景睿回家陪父母吃晚飯比較好。」

  「說的也是,景睿是乖孩子嘛。」言豫津贊同道,「不像我,我爹根本不在乎我放出去後什麼時候回來……」

  他說這話時語調甚是輕鬆,可梅長蘇卻聽出了淡淡的寂寞之意,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

  蕭景睿因跟他太熟,反不留意,只顧著招手叫小二過來,命他去雇一乘乾淨的軟轎。

  未幾,轎子抬來,三人在酒樓前分了手,言豫津繼續遊蕩,蕭景睿則陪同梅長蘇一起回到寧國侯府。

  剛到府前邊門落轎,早有家僕看見,翻身進去通報。

  謝弼隨即匆匆迎了出來,一見面就大聲道:「你們怎麼才回來?有人要見你們,都等了好久啦!」

  對於謝弼的抱怨,蕭景睿的反應是立即問道:「誰要見我們啊?」但梅長蘇卻凝住了腳步,眉宇間閃過一抹猶疑之色,不過那也只是瞬間閃過,旋即恢復了平靜。

  謝弼上下打量了一下兩人的衣著,急急地道:「都還行,不用更衣了,快跟我進來吧,是皇后娘娘、母親和霓凰郡主要見你們。」

  蕭景睿頓時怔住。

  謝弼口中所說的這三個女人,可以說是目前大梁國中最尊貴、最有權勢的三個女人。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八章 拒絕覲見

  皇后娘娘自不必說,執掌六宮,母儀天下,蒞陽長公主是天子之妹,寧國侯之妻,霓凰郡主雖位份略低,卻手握十萬南境鐵騎。

  這三個人平時能見上一個就不容易了,更不用說是特別等候在此,一齊會見,可以說以前從未有人得到過如此殊遇。

  「你發什麼呆啊?」謝弼捅了哥哥一下,「要是你不想進去就算了,反正她們主要是想見蘇兄的。」

  「你還說呢,」蕭景睿不高興地瞪著謝弼,「是不是你多嘴把飛流和蒙統領交手的事說了出去,才引得她們動了好奇之心?你忘了蘇兄是來養病,不是來到處應酬的,這一下子風頭出大了,他還能清靜嗎?」

  被這樣一責怪,謝弼也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歉:「確實是我不小心,陪母親待客時,聊著聊著就說了出來,請蘇兄見諒。」

  「哪裡,」梅長蘇語氣淡然地道,「謝二公子替我引見貴人,我還該感激才是。說不定等會兒進見時,皇后娘娘還會替譽王殿下賞些寶物給我呢。」

  謝弼聞言心頭一驚,抬眼見梅長蘇唇邊雖掛著一抹微笑,但眸中卻毫無笑意,便知自己的這點小算盤,已被這位聰慧過人的江左盟宗主看破,不由神色尷尬,飛快地轉動腦筋想著該如何解釋。

  蕭景睿由於身份特殊,算是一半的江湖人,成年前,一年只得半年在京城,成年後更是經常腳蹤在外,從不涉政事。

  但儘管如此,他畢竟仍有侯府公子的身份,朝局大勢還是知道的。

  此時聽梅長蘇說出這樣一句話來,謝弼又是這種表情,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個中緣由,心中登時大怒,上前幾步將梅長蘇擋在身後,向著謝弼大聲道:「你去回稟娘娘和母親,蘇兄身體不適,不能來覲見了。」

  「大哥你幹什麼?」謝弼著急地想要推開他,「你不要再添亂了,正廳上等著的是普通人嗎?是想見就見,想不見就不見的嗎?」

  蕭景睿一咬牙,左掌翻上,握住謝弼的手臂,略一發力,便將他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同時凝視著他的眼睛,語氣極是認真:「我想母親和霓凰郡主只不過是好奇,真正想要見蘇兄的是皇后娘娘吧?所以我再說一遍,請你回稟娘娘,蘇兄病了,不願駕前失儀,請她見諒。」

  謝弼用力掙動了幾下,卻掙不開蕭景睿手掌的箝制,不由漲紅了臉,又羞又惱。

  他雖然素日「哥哥,哥哥」地叫著,與蕭景睿之間也確實有著深厚真切的兄弟感情,但從骨子裡來說,他並沒有真正把蕭景睿當成一個兄長來尊敬和看待。

  而蕭景睿生性又溫和謙順,自小對兄弟姐妹們都是謙讓有加,從未擺出過當哥哥的架式,平時受一些小欺負也不放在心上,對於有世子身份的謝弼,他更是從來沒有疾言厲色過,今天突然態度這般強硬,當然令謝弼驚訝詫異,十分的不習慣。

  「算了景睿,我就……」梅長蘇上前一步,語氣無奈地剛說了幾個字,就被蕭景睿頭也不回地駁了回去:「不行!這絕對不行!」

  「大哥!!」

  「你在邀請蘇兄來金陵時,心裡究竟做何打算我不管,我只知道我請他來是休養身體的,外界紛擾一概與他無關。」

  蕭景睿目光堅定,分毫不讓,「譽王也好,太子也罷,你要選擇什麼樣的立場,你要偏向誰,那是你自己的事,父親都不管你,我更加不管。可蘇兄是局外人,就算他手握天下第一大幫,是個可倚重的奇才,你也不能完全不問他的意思,就虛言相邀,玩弄一些小手段來迫他捲入紛爭。即便蘇兄只是個陌生人,你這種作法都有違做人應有的品性,更何況我們這一路相處,好歹也應該有點感情了吧?」

  謝弼從來沒有見過蕭景睿這般言辭凜冽,何況自己又理曲,氣勢自然便低了幾分,囁嚅著辯解道:「只是見見皇后娘娘而已,又沒有要決定什麼……」

  「只是見見?」蕭景睿冷笑道,「若不是沖著蘇兄這滿腹的才學和他江左盟宗主的身份,皇后娘娘無緣無故見他做什麼?若是接見時娘娘代譽王招攬示恩,蘇兄該如何反應?娘娘若有超乎尋常的貴重賞賜,你讓蘇兄接還是不接?你未得蘇兄同意,便無端陷他於為難之地,這樣做可還有分毫朋友之義?」

  被他這樣厲言責備,謝弼臉上有些掛不住,滿面羞慚,額前迸起青筋。

  蕭景睿見他這般形容,又有些心軟,放緩了語調徐徐道:「二弟,家裡一向靠你辛苦打理,我很少幫你的忙,這是我對不住你的地方。我也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謝家。可無論如何,我們不能這樣對待朋友。今天的事若是被豫津知道了,他也會罵你的。現在我陪蘇兄回雪廬,至於皇后娘娘那邊……我想以你的機智伶俐,應該可以搪塞過去的。」

  說罷他返身拉著梅長蘇,頭也不回就走了。

  謝弼呆呆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後歎一口氣,到底也沒敢再追過去。

  回到雪廬之後,梅長蘇仍是在慣坐的樹下長椅上落座,蕭景睿親手給他斟上熱茶,移了個木凳在旁邊,默默陪他坐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梅長蘇的視線,慢慢落在了蕭景睿的臉上。

  這位有著雙重身份的年輕人此刻又恢復了他平時的溫雅感覺,表情柔和,目光清澈,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激烈與堅定,但梅長蘇看著他,心裡卻有著難言的震動。

  本以為他只是個單純親切的孩子,卻沒想到對於友情,對於做人的品德,這個年輕人竟有著如此堅定而又不容更改的原則。

  雖然現在去見皇后並非自己所願,但真的見了,也未必就不能應付。

  可被蕭景睿擋在身後,聽他不遺餘力地維護自己時,還是忍不住有一絲感動。

  如果天下的人都能像蕭景睿這樣,那麼這個世間也許可以美好許多。

  只可惜,太多的人做不到這一點,包括自己……

  「蘇兄,請你不要生謝弼的氣……其實他並沒有惡意的,他只是一向支持譽王,又太仰慕你的才學,」蕭景睿摸不准梅長蘇表情的含義,有些不安,「本來你是為了遠離江湖紛爭才到金陵來的,結果現在卻讓你遇到這種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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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4:05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2-7-10 04:06 AM 編輯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九章 擇婿大會

  梅長蘇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蕭景睿的膝蓋,低聲道:「生氣是不至於的……我知道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謝弼也是這樣。只不過大家都太為自己考慮了,世間許多煩惱也就因此而生。江湖也好,朝廷也罷,何嘗有什麼兩樣?北燕大渝為了奪嫡刀光劍影,我們大梁又豈會例外?」

  「你當初來金陵之前,就說過要隱瞞身份,」蕭景睿垂著頭,很沮喪的樣子,「我明明答應了你,卻沒能做到……」

  「這怎麼能怪你?追其根源,是我忘了讓飛流小心……」

  蕭景睿搖搖頭,正色道:「蘇兄不必為了讓我好受,故意裝著沒看到真相。經過今天的事後,我們都應該明白,就算飛流昨天沒有與蒙統領狹路相逢,謝弼也會將蘇兄的身份告知譽王的……」

  「不如我們連夜逃出京城吧?」梅長蘇為了放鬆氣氛,開了一句玩笑。

  「蘇兄!!」蕭景睿哭笑不得地叫了一聲。

  「好啦,別擔心,」梅長蘇笑著靠回椅背上去,「即來之則安之,車到山前必有路嘛。現在他們都在拼命招攬人才,既然已經不幸被他們看中了,再逃回江左去,只會把麻煩也帶回去,白白被盟裡的人罵我招災惹禍的。還不如留在京城看看熱鬧,等他們多觀察一陣子,自然就會發現我其實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到時就算我想湊上前去,人家也不屑得要啦。」

  蕭景睿雖然明知不可能這麼簡單,但還是忍不住被逗得一笑,心中的鬱悶也隨之一掃而光。

  這次拒絕覲見的事最終也沒有引發什麼風波,皇后娘娘與霓凰郡主很安靜地起駕離去,看來謝弼的手腕的確不凡。

  當晚吃飯時場面也很平靜,寧國侯和蒞陽公主都沒有提起任何關於雪廬客人的話題,謝弼更是悶悶的,只吃了半碗飯就回房去了。

  蕭景睿隨後過去探望他,他也沒有向哥哥發火,只是拜託蕭景睿替他向蘇兄再道個歉,之後便借稱身體不舒服,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言豫津又過來找大家一起去玩,結果驚奇地發現每一個人都好像沒什麼精神的樣子,頓時懷疑自己是不是又錯過了什麼大熱鬧沒有看成,立即捉住蕭景睿進行逼問,可折騰了半天也沒問出什麼名堂來。

  幸好他最後總算想起明天就是霓凰郡主擇婿大會的第一天,一定要養精蓄銳,向抱得佳人歸的目標進行衝刺,這才停止了折磨自己的好友,懨懨地回府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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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宮城朱雀門外,巍巍築著一座皇家規制、朱梁琉瓦的贊禮樓,名曰「迎鳳」,自第三代帝起,大梁皇室中諸如婚禮、成年禮等慶典活動,均在此舉行萬民朝賀的儀式。

  霓凰郡主雖非宗室,但功震天下,威名爍爍,在大梁朝廷中所受到的特殊禮遇一向勝過公主。

  這次她的擇婿大會,地點自然而然也就定在了迎鳳樓。

  一個月前,皇帝命工部派員,於迎鳳樓前的巨大廣場上建了一座平臺,環繞平臺搭了一圈五色錦棚,以供貴族們起坐,普通官員及其他有身份的人散坐於棚外,再外面一圈是經過核查和准許可以進來遠遠觀看的平民。

  而一般的老百姓,當然就被擋在了關防之外,無緣盛會,只能守在遠處聽聽消息,聊以解悶。

  雖然能親眼目睹大會全貌的人是小部分,但這樁事體的重要程度卻是不言而喻的,甚至可以說全天下的關注目光,現在都已經全部投向了朱雀門外的那座平臺上,等待著即將開始的這場最驚心動魄的角逐。

  而他們之中的勝利者,將會得到的是全天下最難征服,但也最優秀的那個女子。

  以寧國侯府的地位,自然是錦棚裡的坐客,同去看這場大熱鬧原本也是大家約好了的,但由於這兩天風波頻生,蕭景睿有些拿不准是否還應該帶著梅長蘇出現在那麼公開的場合,一時頗費躊躇。

  不過對於他的煩惱,當事人梅長蘇卻一點也不在意,既不表示要去,也不說不去,而是一面像看戲似的瞧著蕭景睿在那兒踱來踱去,擰著眉頭盤算考慮,一面快快活活地逗著飛流玩。

  「你們在幹什麼啊,這麼晚了還不出門!」隨著這句抱怨出現的,當然是國舅公子言豫津,他今天穿著藕合色的新衣,頭紮束髮銀環,顯得十分英俊帥氣,站在雪廬門口,理直氣壯地叫著,「快點走啦,再過半個時辰連皇上都從正乾殿起駕啦,你還在囉嗦什麼呢?」

  蕭景睿歎一口氣:「我在想今天該不該去?」

  「當然要去!雖然今天輪不到我們上場,但好歹是報過名的,怎麼都要去觀察一下將來對手的情況吧。」

  「我不是說我,我是說蘇兄……」

  「蘇兄就更要去了,這麼大的熱鬧你不帶蘇兄去看,那讓他在京城裡玩什麼?」

  「你不知道……」蕭景睿仍是神色沉重,將昨天的麻煩大約說了一遍,「這種場合,所有重要人物都在,蘇兄這一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呢?」

  言豫津歪著頭也想了片刻,哈哈大笑道:「就是這樣才應該去。要是讓蘇兄待在雪廬裡,難保太子和譽王不會託辭來拜訪,到時候誰先來誰後來,誰說了什麼誰送了什麼,那才叫解釋不清楚呢。今天大庭廣眾之下,剛好讓蘇兄把該認識的人全都一齊認識了,乘機表示一下不受延攬的態度,這樣就說不上誰捷足先登了,以後反而方便呢。」

  梅長蘇停止了給飛流整理髮帶,抬頭讚賞地看了言豫津一眼。

  這位少爺本是不愛謀略的人,卻總是能一針見血看到實質,不能不說是有天賦。

  「你說的也有道理,」蕭景睿本也是不愛琢磨這些權謀之事,今天為了梅長蘇才想了一早晨,腦袋早就想疼了,言豫津這番話立即將他說服,整個人一下子輕鬆了好多,「如果蘇兄不準備什麼了,我們就走吧?」

  「不用了,」梅長蘇扶著飛流的手站起來,「我和飛流又不去求親,打扮什麼呢,走吧。謝弼在院外也該等累了。」

  「咦?你怎麼知道謝弼在院外?我剛才沒說吧?」言豫津大是奇怪。

  「猜的。」梅長蘇簡潔地笑道,當先走出雪廬,謝弼果然等在院門外的一株老柳下,見他們出來,忙迎上前去。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十章 意外召見

  「蘇兄,前天是我……」

  「何必多說呢?」梅長蘇的笑容清淡柔和,並無一絲慍惱之意,「我並不介意,你也不要再記在心上了。」

  兩人相視一笑,果然都不再多言。

  蕭景睿一方面兄弟情深,一方面對梅長蘇尊敬有加,此時瞧見他們芥蒂全消,彷彿滿天陰雲散開,又回到了他所希望的和睦氣氛中,當然是歡喜異常,滿面都是笑容。

  乘馬車到達朱雀門後,這裡已是人流如織。

  滿城的高官顯貴幾乎已傾巢而出,一時間三親四朋,上司下屬,亂嘈嘈地互相寒喧行禮,宛如到了市場一般。

  一行人將梅長蘇護在中間,也是一路左右招呼個不停,直到進了棉棚區方略略好些。

  言家和謝家的棚子並不在一處,但由於寧國侯和蒞陽長公主都隨駕在迎鳳樓上,所以言豫津直接就坐了過來,說是跟大家擠在一起熱鬧。

  飛流今天並沒有忽隱忽現的,而是一直都緊緊挨在梅長蘇身邊,盯住每一個有意無意靠近過來的人,冷洌的氣質連旁邊的三個貴公子都覺得有些心頭發寒。

  近午時分,迎鳳樓上突然鐘罄聲響,九長五短,宣佈皇駕到來,樓下頓時一片恭肅,鴉雀不聞,只余司禮官高亮的聲音,指揮著眾人行禮朝拜。

  從錦棚這一圈向上望去,只見迎鳳樓欄杆內宮扇華蓋,珠冠錦袍,除了能從位置上判斷出皇帝一定是坐在正樓以外,基本上分辯不出任何一個人的臉。

  不過對於那些樓上人而言,情況自然又不同了,居高臨下俯視四方,視野之內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司禮官已引領今天預定要進行比試的前五十人上了平臺,參拜皇帝,一一報名後方下去,按抽籤決定的順序與配對,正式開始了較量。

  梅長蘇身為天下第一大幫的宗主,雖然由於身體原因難修武技,但對於各門各派的武功卻是見識廣博,如數家珍,非常人所及。

  同棚的三個年輕人時時詢問,他也耐心地一一解答,儘管臺上的比試目前還未達到精彩的程度,但棚內的氣氛卻十分地熱鬧。

  前三場比試剛結束,本來就知道絕不會少的訪客終於來了第一個。

  不過令大家吃驚的是,這個訪客卻是一開始想也未曾想到過的。

  「幾位公子爺,今兒個可玩得高興?」面對棚內諸人幾乎毫不掩飾的驚訝,來者根本不以為意,笑眯眯地微躬著身子,一甩手中的拂櫛,拱手行禮。

  「啊,不敢當不敢當,高公公請坐。」謝弼是常曆官場的人,最先反應過來,忙上前扶住。

  「坐就不用坐了,」雖然是已在皇帝駕前貼身侍候了三十多年的老心腹,又早已升任六宮都太監總管,但高湛的為人處事一向並不張揚,面對這幾個年齡小上幾輪的孩子,他仍是毫不失禮,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你們快跟著咱家來吧,太皇太后要見你們。」

  「太皇太后?」謝弼嚇了一跳,「她老人家也來了?」

  「可不是。太皇太后在迎鳳樓上見你們這幾個孩子玩得開心,叫你們上去呢。」

  「我們全部?」

  「對,這位先生,還有這個小哥,全都上去。」

  謝弼回過頭來,大家面面相覷了一陣。

  這位太皇太后是皇帝的嫡祖母,如今已九十多高齡,從不過問政事,所以寬心壽長,太后都薨逝了多年,她還活得十分滋潤。

  由於她素日最喜歡的就是看到身邊圍繞著一群晚輩,所以會派人來召見也不稀奇,只是沒想到她老眼昏花的,居然還能看清楚下面坐著什麼人。

  不過發愣歸發愣,太皇太后召見,皇帝也不敢不去。

  一行人只得整理衣冠,隨著高湛出了錦棚,自側梯進入了迎鳳樓。

  太皇太后並不在正樓,而是駕坐於避風的暖閣裡。

  一進閣門,就看到有位頭髮雪白的老太太斜歪在一張軟榻上,滿面皺褶,容顏慈祥。

  除了成群的宮女彩娥、內監侍從以外,旁邊還陪坐著四個人。

  梅長蘇眼眸略略一轉,就已確認了這四個人的身份。

  首座上鳳冠黃袍,氣度雍容的應是正宮言皇后,眼角唇邊已有皺紋,只依稀保留著幾分青春時代的美貌。

  皇后右手邊是位高髻麗容的宮裝婦人,年齡也在四十以上,只是保養得更加好些,皮膚依然頗有光澤,這位當是太子生母越貴妃。

  皇后左手邊坐著的中年美婦神態更加端莊,秀麗的眉目有些眼熟,自然是蒞陽長公主。

  最後一位是個年輕女子,她服飾簡單,妝容素淡,容顏雖稱不上絕美,卻英氣勃勃,神采精華,滿室的華服貴婦,竟無一人壓得住她的氣勢,想來除了霓凰郡主,何人有如此風采?

  「來了嗎?」太皇太后顫顫地坐了起來,眉花眼笑,「快,快叫過來,跟我說說都是哪些孩子啊?」

  言豫津忍不住抿嘴一笑,被言皇后瞪了一眼。

  因為年事已高,太皇太后近年來已有些糊塗,雖然喜歡親近年輕人,但卻根本記不清誰是誰,有時明明頭一天才見過,第二天就又要重新引見一遍了。

  高湛引著眾人上前,梅長蘇尋隙低聲哄著飛流:「等會兒讓老奶奶拉拉你的手好不好?笑一下給老奶奶看好不好?」

  飛流冷著臉,露出不願意的表情。

  這時太皇太后已拉起了離她最近的蕭景睿的手,高湛忙從旁介紹道:「這位是寧國侯大公子蕭景睿。」

  「小睿啊,成親了沒?」老人家慈和地問道。

  「還沒……」

  「哦,要抓緊啊!」

  「是……」

  摸了摸蕭景睿的頭後,她又轉身拉住了謝弼的手。

  「這是寧國侯二公子謝弼。」

  「小弼啊,成親了沒?」

  「沒……」

  「要抓緊啊!」

  「是……」

  接下來太皇太后又向飛流招手,梅長蘇忙將他推了過去,少年冷著臉,勉強讓老太后攥住了自己的手。

  「這位小哥叫飛流……」高湛飛快地問了謝弼後介紹道。

  「小飛啊,成親了沒?」

  「沒有!」

  「要抓緊啊!」

  「不……」沒等飛流「不要」兩個字出口,梅長蘇已經趕緊過來捂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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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十一章 琅琊閣

  太皇太后的注意力自然立即轉移到了他的身上,拉過他的手來,笑眯眯地看著。

  「這位是蘇哲蘇先生。」高湛道。

  「小殊啊,」太皇太后口齒有些不清地問著同一個問題,「成親了沒?」

  「沒有。」

  「要抓緊啊!」

  「……」

  最後被拉過去的是言豫津,高湛介紹之後,太皇太后依然問道:「小津啊,成親了沒?」

  言豫津眨了眨眼睛,很惡作劇地道:「已經成親了。」

  太皇太后稍稍停頓了一下,似乎正在反應,但她隨即又問出一個新的問題:「生孩子了嗎?」

  言豫津一呆,喃喃道:「還沒……」

  「要抓緊啊!」

  「……」

  言皇后移步上前,恭聲道:「皇祖母,讓孩子們陪您坐一會兒嗎?」

  「好,好,」太皇太后很歡喜,招手安排道,「都坐過來,小殊坐太奶奶身邊,小睿小弼在這裡,小津也不要站著,小飛離得太遠了……」

  被年輕人圍坐著,老人家表情欣慰,命人不停地端來一盤盤精緻果點,像對小孩子一樣分給他們吃,自己一旁看著,笑得極是開心。

  不過儘管心情愉悅,但太皇太后畢竟已是高齡,未幾精神便見倦怠。

  言皇后生怕有失,與蒞陽長公主一起連勸帶騙,終於哄得她同意回宮休息,幾個人才算被放了出來。

  梅長蘇以為這次破格的召見應該就此順利結束,微微放鬆了一些,跟大家一起邁步出了暖閣。

  誰知剛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背後有個清揚悅耳的女聲叫道:「蘇先生請留步。」

  雖然她叫的只是「蘇先生」留步,但可想而知所有人都留了步,一齊回過頭來。

  霓凰郡主身姿優美地走了過來,一派強者風範,彷彿根本不在意投注在她身上的這麼多道視線,徑直就走到了梅長蘇面前,莞爾一笑:「暖閣裡實在太悶,不適合我這樣的軍旅之人。蘇先生如不介意,可願陪我到廊上走走,看看下方的比試進行的如何了?」

  且不說這位是名揚天下的霓凰郡主,就算只是個普通女子,也沒有拒絕的道理,所以梅長蘇一笑領命,輕聲向飛流下了指令後,便陪著郡主緩步走向樓閣房間外的長廊。

  飛流冷著臉,站在原地未動,目光如同是固體一般直直地射向遠方,整個人好似就這樣變成了雕塑。

  但其他三位貴公子就不能像他一樣裝成是雕塑了,全體停在樓梯口左右為難。

  走吧,不放心梅長蘇,不走吧,這個地方又不是想留就能留的,正拿不定主意呢,高公公已移步過來,滿面堆笑地道:「郡主留的客,幾位公子爺有什麼不放心的?請樓下錦棚入座吧,待在這裡,也未免太拘束了各位。」

  話雖說的委婉,意思卻很清楚。

  三個人無奈之下,也只好就這樣下了樓。

  不過讓他們意外的是,高湛雖然一直居於深宮,但好像很清楚飛流身份的樣子,把三個有地位的貴公子趕走了,卻管也不去管這個陰冷少年,由著他像釘子一樣豎在樓道口。

  這時梅長蘇已陪著霓凰郡主走到了外廊上,兩人並肩而立,看著下面打得熱鬧的高臺。

  「蘇先生,」霓凰郡主鳳目中波光流轉,凝於梅長蘇的側面,問道,「昨日在寧國府上恭候了多時,聽說貴體不適,竟無緣得見。看今天的情況,似乎已然康復了?」

  「是的,已然康復了。」梅長蘇渾不在意地答著,半點也沒有被人家指出你在託辭時應有的尷尬。

  「本來我還想欣賞一下江左梅郎如何應對皇后娘娘的示恩招攬呢,可惜了。」霓凰郡主看著他的樣子似乎更加增了興趣,「你知道你的麻煩是怎麼來的嗎?」

  「麻煩?」梅長蘇轉過頭來,「我有麻煩嗎?」

  「我敢肯定,等會兒先生回到寧國侯府的錦棚後,太子殿下和譽王殿下會立即前來拜會的。你信不信?」

  「郡主所言,焉敢不信?」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霓凰郡主目光如劍,語氣中傲氣森森:「雖然你執掌天下第一大幫,江左梅郎的清韻才名也遍譽江湖,但畢竟只是一個平民,對朝局紛爭其實談不上有多大助益,可為什麼太子和譽王會對你如此感興趣呢?」

  「說句實話,」梅長蘇苦笑道,「我的確一直都非常奇怪。想我平平碌碌,不過被一幫兄弟扶持,才算略有薄名,根本從未有過什麼安邦定國的功績,何德何能讓皇子們垂青?郡主既有這樣的真知灼見,求您跟兩位殿下說一說,梅長蘇此人,實在是得之無益。」

  霓凰郡主朗聲一笑,深深地看了梅長蘇一眼,也隨著他把目光放遠,眺望著靄靄霧嵐中的金陵城,半晌後方緩緩道:「你的麻煩……來自琅琊閣……」

  琅琊閣。

  似乎是個地名,又似乎是個組織,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它應該更像是一個鋪子,一個做生意的鋪子。

  這裡做生意的程序是這樣的,你進入琅琊閣,提出一個問題,閣主報價,如果你接受這個價格,就付錢,然後琅琊閣便給你那個問題的答案。

  曾經有人大罵過琅琊閣是騙人的地方,因為「如果你提的問題他答不出,琅琊閣就會報出天價,你付不起錢,他當然不用回答,這不就是騙人嗎?」

  可是儘管如此,琅琊閣的門前依然車水馬龍,銀子流水般的收進來。

  人們依然相信,無論你想知道什麼,只要帶著足夠的銀子進到琅琊閣內,就能得到滿意的答案。

  這個權威性迄今為止,還沒有被打破過。

  「我的麻煩來自琅琊閣?郡主此言何意?」梅長蘇轉過頭來,略略有些動容。

  「先生知道琅琊閣對你有什麼評語嗎?」

  「知道啊,」梅長蘇淡淡道,「公子榜首嘛,不過是唬人的罷了……」

  「琅琊閣每年排的這幾大榜單,雖然是免費,但卻絕不唬人,」霓凰郡主語音清越地道,「天下十大高手排名,天下十大幫派排名,天下十大富豪排名,天下十大公子排名,天下十大美人排名,能擠上這幾大琅琊榜的,哪個是等閒人物?」

  梅長蘇唇角輕挑,但也沒說什麼。

  以琅琊閣神秘而驚人的信息收集能力,它排出的這五大榜單,確實沒有什麼能讓人置疑的地方。

  江左盟位居天下十大幫派之首,自己這個宗主又排在公子榜的第一位,這個名頭怎麼說都很響亮,他並不想否認。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十二章 麒麟之才

  「不過……江左盟已經多年位居天下第一大幫,你也不是今年才上公子榜首的,」霓凰郡主又是莞爾輕笑,「之所以太子和譽王最近追逼著延攬你的興頭出奇得高,那還是緣於琅琊閣的一句新的評語。」

  「它又說什麼了?」梅長蘇苦笑道。

  「太子殿下重金上琅琊閣,求薦天下治世良才。」霓凰郡主以同情的眼光看著他,「你不幸被推薦了。」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梅長蘇冷冷道,「『治世』現在還是皇帝陛下的事,其他人提前操的這是什麼心?就算我蒙琅琊閣主厚愛,算個治世良才,那也要新皇登基後才用得上我吧?」

  「你真以為人家要的是治世的良才嗎?其實他當時到底是怎麼問的,現在已不必深究,不過琅琊閣的答案卻令人回味啊。」霓凰郡主慢悠悠道,「據我所知,那個回答是這樣的,『江左梅郎,麒麟之才,得之可得天下』。」

  「麒麟?」梅長蘇失笑道,「郡主看我的模樣,跟那個四不像的傢伙有半點聯繫嗎?」

  「你還笑得出來?」霓凰郡主的表情很是佩服,「琅琊閣的評語,一向還沒有錯過,當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只是皇子們為自己府中招攬人才倒還罷了,你推脫不就,他們也不至於會有什麼執念。可有了『麒麟之才』這個評語,你的麻煩可就大了。沒有得到你之前,他們兩個都會鍥而不捨,可一旦有人得到了你,那麼沒有成功的另一方,又必然會盡其全力來毀掉你。對這樣的處境,你就沒有別的感覺嗎?」

  「當然有,」梅長蘇很認真地道,「我感覺到琅琊閣主一定跟我有仇。」

  霓凰郡主不禁展顏一笑,半轉過身子,側靠在欄杆上,眸中精芒微閃:「與先生見面之後,我倒覺得琅琊閣主這次說不定又對了……」

  「拜託郡主了,」梅長蘇忙拱手行禮道,「我跟郡主可沒仇,本來就已上了烤架,郡主何苦還要來添一把火?」

  「這把火早就燒起來了,我勸你最好還是快些挑一個吧。」

  「也快些被另一個追殺?」

  「這樣至少也有一個人會拼命保護你,總比讓那兩個人都死了心,一齊來追殺你的好。」霓凰郡主口氣突轉冰冷,「你會選誰呢?太子還是譽王?」

  梅長蘇眉間掠過一抹極為清傲的神情,但剎那犀利轉瞬即過,他仍是那個閑淡的病弱青年。

  「良臣擇主而事,你到金陵來,難道不是為了成就一番功業?」霓凰郡主悠悠問道。

  「殘年病體,何談什麼功業?不過是想小憩一段時日罷了。」

  「到京城來小憩?」霓凰郡主雙眼看著遠方,口中卻嘲弄道,「江左梅郎與眾不同,真是會挑地方。」

  梅長蘇並不理會她的譏諷,淡淡道:「郡主對朝局的走向,也是出乎人意料的關心哪?」

  霓凰郡主霍然回過頭來,雙眸之中精光大作,淩厲至極地射向梅長蘇,氣勢之盛,仿若烈火雄炎直捲而來,普通一點的人只怕立刻便被會震倒。

  但梅長蘇卻坦然迎視,唇邊還自始至終掛著一抹微笑。

  半晌之後,霓凰郡主終於收回了自己刻意散發出來的怒氣,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我穆氏一族世代鎮守雲南,與朝廷可謂相互依存。朝局的走向,對我藩鎮影響極大,有何關心不得?」

  「在下只是覺得,」梅長蘇躬身一禮,「其實歷代皇位的更迭,素來都與雲南無關,無論將來誰據有天子之位,為大梁鎮守南藩的穆氏都不是會被輕易觸動的。郡主又何必對奪嫡之爭如此感興趣呢?」

  對於這個問題,霓凰郡主根本不予回答,反而仰天長笑,逸采神飛,那種璨然的氣度,雖現於女子之身,卻充滿了一方諸侯的豪情與霸氣,令人心折,可以想像當她在戰場之上,如烈焰狂飆般展開攻勢的時候,又是何等地撼人心魄。

  如果新近才成年襲爵的那位年輕小郡王有其姐一半的風姿氣勢,就足以使雲南王府成為天下最難撼動的藩鎮了。

  梅長蘇眉睫一動,已然明白了這位南境女統帥的意思。

  的確,雲南穆府效忠朝廷,但也要朝廷鎮得住它才行。

  霓凰郡主女中英豪,隨隨便便的主子豈能讓她俯首?那位未來的天子是什麼樣的人,是怎麼樣奪得的寶座,她焉能不過來自己看上一看?

  「蘇先生,」霓凰郡主長笑之後斂容回首,「你可願幫本郡主一個忙?」

  梅長蘇忙道:「郡主如有吩咐,自當盡力。」

  「陛下有旨,武試前十名,方有資格參加文試。我想請蘇先生擔任文試的考官,幫本郡主排定一下這些求婚者的座次。」

  對這個要求,梅長蘇相當意外,第一反應就是婉拒:「文試本是陛下親裁,豈有在下多言的道理?」

  「蘇先生的才名誰人不知?陛下也不會反對的。」霓凰郡主目光幽幽,竟有些柔婉之態,「既然都勸我說女子遲早也要一嫁,選得小心些也不算有錯吧。」

  梅長蘇沉吟了一下,問道:「這個文試的座次,是用來確認郡主與之比武的順序嗎?」

  「是,文試優勝者,先有機會與我比試,他若贏了,後面的九個就沒有機會了。」

  「若是此人輸了呢?」

  「依次由下一名遞補。要是十個人都贏不了我,那這次我就嫁不掉了。」霓凰郡主冷笑的樣子,彷彿早已看到了她所說的這個結局,「先生能答應麼?」

  梅長蘇知道如今的態勢,自己再低調也無濟於事,倒也不怕出這個風頭,當下緩緩點頭,凝目看向樓前平臺上一直沒有停止過的刀光劍影,歎道:「若這裡面真有一個郡主的有緣人就好了……」

  霓凰郡主走近了一步,與他肩並肩站著,目光漠然地望著下面的爭鬥,仿若喃喃自語般地輕聲問道:「蘇先生怎麼不參加呢?」

  「我?」梅長蘇失笑了一下,「我這樣的身體,只怕第一輪就會被打飛出去。到時候還想當麒麟呢,不變成肉餅就算好的了……」

  聽他這樣一描述,霓凰郡主也忍不住笑出聲來,「蘇先生還真是風趣。不知先生得的是什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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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4:25 AM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十三章 皇子來訪

  「宿疾罷了,暫時無礙性命。」梅長蘇順口答著,仍是隨意地看著下方的人潮,不知看到了什麼,突然之間睫毛微微一顫,目光輕晃了一下。

  雖然這一下悸動如同輕羽點水,瞬息無痕,但霓凰郡主何等樣人,立即察覺了出來,忙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可看了半天,也判斷不出他到底是看見了什麼。

  「迎鳳樓到底非我久留之地,郡主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還是到下面錦棚裡去的好。」梅長蘇溫言道,「再說麒麟總是不回去,太子與譽王殿下豈不等的著急?」

  「說的也是,早見早好。」霓凰郡主也點頭微笑,「那就不耽擱先生了,請便吧。」

  梅長蘇拱手卻步,行了一個告退之禮,而一向連公卿王侯都不太放在眼裡的南境女帥竟斂衣躬身,向他回了全禮。

  兩人分手之後,一個回到暖閣,另一個直接下了樓梯,飛流自然也跟在後面一齊走了。

  從迎鳳樓側面的出口到錦棚區的入口,是由一條長長的甬道相連,侍衛們都在牆外關防,整個道路異常清靜。

  梅長蘇一面慢慢走著,一面低頭思考,直到飛流在後面「啊」了一聲,他才抬起頭來,看見迎面而來的健碩身影。

  蒙摯身為禁軍統領,負責宮城的安危,皇帝駕臨於此,他的責任重大,須要四處巡視,格外小心。

  不過梅長蘇是受太皇太后詔命進迎鳳樓的,掌控全局的他當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此時迎面撞上,他也並沒有上前盤查,反而笑著打了個招呼。

  梅長蘇也微微一笑,點頭為禮,兩人各有各的事情,仿若是偶然相逢,誰都沒有停下腳步來寒喧一兩句的意思。

  然而就在他們相互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梅長蘇的嘴唇突然動了幾動,吐出了一句語音極輕,但語調卻極其嚴厲的話來:「聽著,你叫他們兩個都給我回去!」

  當梅長蘇與霓凰郡主在迎鳳樓上賞景談心時,寧國侯府錦棚裡的幾個年輕人都有些心神不寧,等他一回來,便全都圍了過去。

  「郡主跟你說了什麼?」言豫津好奇地衝在最前面。

  梅長蘇面上露出意味深長地的微笑,眨眨眼睛道:「郡主誇我,長得像一隻麒麟一樣……」

  「麒麟?」言豫津愣了一下,「就是那種四不像的聖獸?你確認郡主這是在誇你?」

  「胡說什麼啊,」謝弼推了他一把,「郡主是誇蘇兄有麒麟之才!」

  梅長蘇瞟了這位二公子一眼,什麼也沒說,謝弼這才反應過來,立刻滿臉通紅,自知言語有失。

  不過言豫津並沒有接著他的話追問,反而高高興興地拉著梅長蘇跟他講述剛才有場打鬥多麼好玩,連神色微動的蕭景睿也像是根本沒聽到一樣,回身到棚外叫侍從換熱茶進來。

  梅長蘇不由心中微有感慨。

  這兩個人,一個大大咧咧毫無機心,一個溫和單純柔順善良,但比起陷於政事權謀之中的謝弼,反倒要更敏銳一些,至少知道什麼話聽到了都要當作沒聽到一樣。

  不過謝弼竟然知道「麒麟之才」這樣的說法,說明他在譽王幕中的地位絕對不低。

  因為無論是一個太子也好,一個王爺也罷,追著延攬什麼麒麟這種事,若是傳到了當今皇帝耳中,肯定會惹起他的忌怒,所以除了心腹中樞,他們不可能讓其他人知道這個隱秘。

  就連霓凰郡主,梅長蘇也還一時推測不出她是從什麼途徑查知這件事的。

  「……後來他就閃啊閃啊閃啊,本來對方也拿他沒什麼辦法,可他忘了這是在一個高臺上啊,正閃得高興呢,腳下一空,就掉下來了!哈哈哈……」言豫津大笑了一陣後,突然把臉一繃,怒道,「蘇兄,你有沒有在聽我講?」

  「有聽啊。」

  「這不好笑嗎?」

  「很好笑啊。」

  「可是你都不笑!」

  「我在笑啊……」

  蕭景睿過來打了言豫津一拳,「人家蘇兄有氣質,笑得斯文,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一笑起來就恨不得在地上打滾?」

  言豫津正待反駁,謝弼突然輕輕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太子殿下和譽王殿下朝這邊來了。」

  棚內頓時一靜,梅長蘇緩緩站起身,揚聲道:「飛流,來的是客人,不要攔。」

  外面剛傳來悶悶的一聲「哦」,便已有人拖長了聲音宣報:「太子殿下到——譽王殿下到——」

  前後腳進棚的這兩個人,一看便知是兄弟,都是高挑韌健的身形,深目薄唇的容貌。

  太子蕭景宣今年三十五歲,唇邊有兩道很深的口鼻紋,氣質略顯陰忌,而三十二歲的譽王蕭景桓眉目更為舒展些,一進來就刻意露出平和的微笑。

  棚內諸人一齊行下國禮,當然立刻就被扶起了身。

  「景睿和豫津又出去玩了好久才回來吧?真是讓本王羨慕。」譽王蕭景桓曾奉旨照管過在御書房念書的這些世家子弟們,所以比起太子來,他與在場諸人的關係要更加熟稔一些,笑著撫了撫蕭景睿的肩膀,「早就聽說你們三個帶了貴客進京,只是這一向瑣事纏身,一直找不到時間來拜會。」

  太子暗暗撇了撇嘴。

  什麼找不到時間?如果不是兩府裡互相觀察牽制,只怕謝弼報告給他的當時他就立馬飛奔了過去,饒是這樣,他還不是第二天就求了皇后娘娘去攬人嗎?聽說還被人家送了根軟釘子吃,活該!

  「這位就是蘇先生了,果然風采清雅,」譽王繼續笑語晏晏,「江左十四州能多年安康,民生平穩,全是多虧了貴盟匡助地方,本王一直想要稟奏聖上,給貴盟予以嘉獎,只是恐怕貴盟心志清高,不屑於俗譽,故而未敢擅動。」

  梅長蘇淡淡道:「在下蘇哲,隨友入京,與江左盟沒有絲毫關係,請譽王殿下不要有所誤會。」

  見譽王被這軟綿綿的一句話頂得無語,太子頓時心頭大快,趁機道,「此言極是,蘇先生就是蘇先生,扯那麼遠幹什麼?聽說先生有體弱之症,入京是為了遊賞散心,不知都去過哪些地方了?」

  「啊,我帶蘇兄在城裡逛了一天,什麼清樂坊、上墟市、夫子廟、洗願池都去過了!」言豫津一派天真地搶著答道。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十四章 暗中較量

  「這些都是你喜歡玩的地方,」太子嗔怪地瞪了言豫津一眼,「人家蘇先生情趣高雅,哪裡愛去這些俗豔喧囂之地?要說金陵盛景,還是在郊外,只可惜大多圈進皇家苑林中了。先生如果有興趣,就請收著這個出入的玉牌,雖沒什麼大用,但拿來開道還是方便的。」

  他雖然說的謙遜,但那塊淨白脂玉加蓋璽章的令牌一亮出來,大家誰不知道它的分量?謝弼眉尖一跳,不由看了譽王一眼。

  暫居下風的譽王抿了抿嘴角,冷眼瞧著梅長蘇的反應。

  只見這位江左盟宗主用指尖拈住牌穗,拿到眼前隨便瞟了瞟,唇邊閃過一縷淡淡的笑意,叫了一聲:「飛流!」

  一眨眼的功夫,那俊秀陰冷的少年便出現在梅長蘇身邊,幾個貴公子看慣了沒什麼,倒把兩個皇子嚇了一大跳。

  「來,把這個拿著。以後我們飛流出去玩的時候就可以愛怎麼走怎麼走了,如果再有大叔把你捉下來,就拿這個牌子給人家看,記住了嗎?」

  「記住了!」

  「好,現在去玩吧。」

  大家眼前一花,少年又消失了蹤影。

  太子愣了半天,臉色有些難看,譽王卻一副暗中笑的肚痛的表情。

  這塊玉牌可是加蓋了皇帝大寶璽印的一道令符,除了太子,連王爺們也未蒙賜有,絕對是身份的象徵,憑此牌,所到處可令百官俯首。

  結果人家如此大手筆地送出見面禮,他居然轉手就拿給自己的護衛玩去了,簡直不知道是該說他不識寶,還是該說他太不給面子……

  「其實遊玩也是很費體力的,」現在又再次輪到譽王振作精神,「蘇先生還是該先行調養身子才是。剛巧本王這裡得了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千年首烏,最是滋補的。另外,在我靈山別宮裡有股藥泉,常浴此泉可益氣補神,連父皇都讚不絕口,不妨請先生過去住一段時日,本王也好與先生談論一下詞賦文章,沾一沾這公子榜首的雅氣。」

  他這個建議一出,連蕭景睿都不禁有些動容。

  想起這一路上梅長蘇稍加勞累便面白氣喘,晚上也時常咳個半宿,那千年首烏與靈山藥泉無疑是很難讓人拒絕的。

  「你最近這麼忙,父皇不是瞧你能幹,一連交辦了好幾件差事給你嗎?」太子冷笑了一聲道,「你哪裡有時間陪蘇先生去什麼靈山別宮啊。」

  「皇兄不必擔心,兵部和淇州那兩樁差使已經辦好了,昨兒才回了父皇,正準備今天回稟皇兄您呢。至於慶國公的那樁案子,派出去的欽差還沒回來呢,一時且開不了審。這幾日正好是個空閒期,怎麼也得讓小弟鬆泛幾天不是?」

  譽王笑著回話,態度極為恭敬,卻讓太子恨得牙癢癢,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人欠揍,巴不能現在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可以上去痛痛快快的地扇上兩掌。

  「譽王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領了,」梅長蘇瞧著這表面上兄友弟恭,實際卻像對烏眼雞似的兩兄弟,慢吞吞地躬身為禮,「只是這一向服的是寒醫荀珍先生特意為我調製的丸藥,不能擅加進補,那千年首烏是何等寶物,不要白白浪費了。至於靈山別宮的藥泉,只怕我要先寫信問問荀先生,如果他說洗得,我再去叨擾殿下吧。」

  太子一看梅長蘇也拒絕了譽王,心裡頓時舒服了好些,忙道:「可不是,調理病體萬萬馬虎不得,怎麼能看什麼藥貴就往嘴裡吃,看什麼水好就跳進去洗呢?你府上要是沒有比寒醫荀珍更好的大夫,就不要亂給蘇先生出主意了。」

  譽王心裡明白,當著太子和自己的面,梅長蘇是不可能明確表態偏向哪一邊的,所以今天不過是大家來見個面,彼此品察一下對方,真正的水磨功夫還在後頭,不能急於一時。

  於是立即哈哈一笑,一副大度的樣子道:「這個是本王疏忽了,可惜此處無酒,否則一定要自罰三杯才是。」

  太子站起身來道:「景桓,人家蘇先生今天是來看比武的,我們就不要多加叨擾了,這就走吧?」

  譽王略加思忖,想到太子所贈的玉牌雖然被轉手給了護衛,但好歹算是收了,自己豈能平白地落了下風,忙向謝弼使了個眼色。

  「對了蘇兄,」謝弼心領神會,立即叫了一聲,「您不是一直想著要去憑弔黎崇老先生的教壇遺跡嗎?我記得老先生有些手稿……」

  「在我府上,在我府上,」譽王立即接過了話茬兒,「黎老先生也是本王一向敬重有加的鴻儒,故而收藏了幾本老先生的手稿,怎麼蘇先生也是……」

  「黎老先生門生遍於天下,蘇兄也曾在他壇下聽講過呢。」謝弼附和著道。

  「這可真是巧了,」譽王忖掌一笑,「以後就更有得切磋了。」

  這一下投其所好,連梅長蘇也不禁目光閃動,輕聲問道:「是哪幾本手稿呢?有《不疑策論》嗎?」

  「有,有,」譽王大喜道,「就在本王的藏書樓內。先生如果想看,儘管到府中來,絕對沒有人敢攔先生的大駕。」

  他不提要贈送書稿,而只是請梅長蘇來看,分明就是以此為餌,引得人常來常往。

  太子看看情況不對,不禁有些著急,忙道:「景桓你也未免太小氣了,不就是幾本書稿嗎?人家蘇先生喜歡,你送過去就是了,還非要人家到你家裡去看……你要真捨不得,那幾本書值多少錢,你出個價,我買了送蘇先生。」

  被他這樣一激,譽王只好道:「我只是怕蘇先生不收,先生如果肯笑納,自然是立即送過去。」

  梅長蘇淡淡一哂:「既然也是譽王殿下心愛的書稿,蘇某怎能橫刀奪愛?」

  「哪裡哪裡,蘇先生如今這般才名,如果黎老先生在世,必視你為第一得意弟子,這手稿歸於先生之手,那才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譽王一面裝著大方,一面忍不住又刺了太子一句,「不過小弟還是要冒昧地說一句,皇兄剛才的話可有些不對,這幾本手稿在尋常人眼裡不算什麼,但在敬重老先生的人眼裡,那都是無價之寶,皇兄說的『出個價』之類的話,蘇先生聽了可要難過的……」

  太子頓時氣結,但他確實素來不愛讀書,弄不懂這些文人的心思,擔心又說錯什麼話,平白地得罪了梅長蘇,當下也只好忍了這口氣。

  兩人這一番較量,也說不上有什麼大贏大輸,眼見著梅長蘇神思倦怠,不好久留,各自又客套地關心了幾句,便一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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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4:47 AM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十五章 庭生

  言豫津早就不耐煩在棚裡聽他們陰一句陽一句地勾心鬥角,自己一個人跑到外面看比武,見他們走了這才跑了回來,見梅長蘇坐在椅上不停地咳嗽,蕭景睿在一旁給他輕輕拍背,忙問道:「蘇兄怎麼了?又犯病了嗎?」

  「沒什麼……」梅長蘇接過蕭景睿遞來的茶喝了一口,拭著眼角咳出來的眼淚,「太子和譽王殿下都佩了一種香……有些聞不慣……」

  「啊,我知道,那是東海產的龍涎香,皇上賞的,只有他們兩人才有呢。香氣確實濃烈,難怪蘇兄聞不慣,不過聽說提神是最好的,還有壯陽的功效呢。」

  「是嗎……」梅長蘇隨口應著,眼尾瞟了瞟站在一旁,彷彿並沒有仔細聽他們說話的謝弼。

  自己厭惡龍涎香的信息多半今天晚上就會由謝弼傳給譽王,所以譽王下次見自己的時候一定不會再佩香。

  而蕭景睿和言豫津都肯定不是太子的人,那麼應該沒有人會告訴太子這個消息,可如果他下次見自己時也刻意沒有佩香的話,那就說明譽王府中也潛有太子的諜探。

  而若是太子絲毫沒有得到消息,依然佩著龍涎香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話,那麼譽王此人的能力和手腕,應該就值得重新評估,要大大地為他加上幾分了……

  這之後終於清靜了許多,沒有再來什麼形形色色的訪客,讓他們安安靜靜地看了幾場比試,雖然尚沒有高手出現,但也不算乏味。

  中午有一個時辰的停賽休息時間,迎鳳樓上仍是簾影浮動,看不出皇帝陛下還在不在,估計他也只是露一露臉,應該不會堅持一連幾天都坐在上面從頭看到尾的。

  言豫津不知什麼時候已安排人送來了酒菜食盒,興致勃勃地聊著上午的事,等著下午開賽。

  所有人中,大概也只有他才是真真正正把心思放在比試上面的。

  午後沒過多久,謝弼便找了個藉口消失,蕭景睿見梅長蘇慵慵倦倦的樣子,建議提前回府去,言豫津幾番挽留不住,也只能孤零零地站在棚門旁送他們走了。

  一上馬車,梅長蘇就仰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蕭景睿也不打擾他,靜靜陪坐在一旁,彷彿也在想什麼心事似的。

  車廂慢慢的晃動著,兩個人的肩膀時不時輕輕碰在一起,感覺氣氛十分的平和,但又有一些淡淡的凝滯。

  「景睿,剛才出來的時候,你看見了嗎?」半晌後,梅長蘇輕輕地問道。

  蕭景睿悸動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扯著窗簾上的流蘇,好半天才「嗯」了一聲。

  「看見了……有什麼感覺嗎?」梅長蘇睜開眼睛,緩緩將視線轉向同車人,後者也正把目光凝注過來,清亮的眸色中,有一些酸酸的、甜甜的、澀澀的味道,似乎仍帶著幾分迷茫,但似乎又已經十分的清晰。

  「第一個感覺是……她的髮型變了,原來垂著的那絡頭髮,現在全部盤了上去,挺好看的,比以前更好看……」蕭景睿微微眯起眼睛,像在回想一般,

  「然後就看見她身邊的人,他們手牽著手……說實話這時候心裡還是有一點點不是滋味的,不過又感覺到很和諧。當時她偏過頭跟他說話,他很安靜地聽著,那個畫面看起來非常順眼,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尤其是他看著她的樣子,那種眼神……讓我覺得雲姑娘等他等他非常值得,也許在我最迷戀她的時候,也做不到用那樣的眼神去看她……蘇兄,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只知道我現在一定還做不到,我好像還欠缺一些什麼,但自己又想不明白……」

  「因為經歷過生死的人,就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裡歸來的,只在一個世界裡生活過的人,是很難和他們一樣的……」梅長蘇深深地看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慈和,「可是為什麼要和他們一樣呢?如果可以快快樂樂的在單純的世界裡過一輩子不是更好嗎?」

  蕭景睿眉睫一跳,「難道蘇兄認為……雲姑娘的夫婿,曾經經歷過……」

  「若非歷經生死劫關,又何談前世鴛盟?」梅長蘇輕輕慨歎一聲,「無論他們之間曾經有過怎麼樣一段故事,如此癡情有了結果,也算能讓人欣慰了。」

  「是啊,」蕭景睿重重地點頭,「像雲姑娘那樣善心仁術的好人,自然該有夫妻恩愛的好結果。」

  梅長蘇微微將臉側向一邊,掩去自己眸底微閃的光亮,以極低的聲音自語道:「像你這樣純善的孩子,本來也該有一個好結果的……」

  「蘇兄,你說什麼?」蕭景睿湊過去仔細地聽,也沒能聽清楚。

  「我說……像你這樣的好孩子,將來一定會再遇到可心的姑娘的……」

  「將來……」蕭景睿歎了一口氣,呆呆地出了一陣神,掀開車簾,轉頭看外面去了。

  本來只是隨便看看,結果剛一探出頭去,就瞧見前面不遠的拐角處圍了一群人,一輛馬車停在人堆中間,裡面還傳來叱駡的聲音。

  「景睿,停車看看出了什麼事。」梅長蘇也支起身子向外看去,「我聽到有孩子的聲音。」

  「哎。」蕭景睿應著,喝令馬夫停車,自己跳下車去走近了一看,其實圍在一起的都是穿著同樣家丁服飾的人,那輛馬車前掛著「何」府的燈罩,街上的閒人們都沒敢走近,只遠遠站著看熱鬧。

  蕭景睿眉頭一皺,大概已經猜出又是什麼人這樣當街擺威風,擠進內圈一看,果然就是吏部尚書何敬中之子何文新,正用腳踹著一個瘦小的男孩子,一面打一面罵著:「你這小雜種,到處亂竄什麼?驚了本少爺的馬,害得本少爺差點摔下來……」說著又從身邊隨從手中奪過馬鞭,正準備用力抽下去,卻被人一把抓住。

  「誰他媽的敢……」何文新悶頭悶腦地罵了半截,這才看清了蕭景睿的臉,後半句話也咽了下去。

  其實京城裡真正的世家子弟一般都家教良好,很少這樣當街惡形惡狀,縱然有一些骨子裡同樣沒把平民百姓放在眼裡的人,多半也會自矜身份,不屑於親自又打又罵的。

  這何文新父親是科舉出身,做官後四處調任,兒子放在祖母處嬌溺,未免有些失於管教,進京沒幾年,已是惡名昭彰,虧得他還算有些眼色,惹不起的人平時根本不惹,才混到了今天還沒出事。

  此刻見是蕭景睿出面,哪裡還敢多話,只訕訕地說了兩句「算了,懶得計較」,便帶著手下飛快地走了。

  蕭景睿雖然生氣,但又不可能去把人家捉回來再打一頓,只好搖搖頭,蹲下身子去看那小孩子。

  那男孩身形瘦小,大約還不到十歲左右的樣子,臉上有幾道紅紅的掌印,略略浮腫。

  見打他的人走了,這才微微直起蜷縮的身子,飛快地四處爬著去揀拾散落一地的書籍,重新壘成高高的一疊,用一張舊包袱皮包裹,可是書多布少,半天也打不成結。

  「你叫什麼名字?」蕭景睿也幫著撿了幾本書回來,碰碰那男孩的肩頭,「你應該已經挨了好幾腳吧,受傷了沒有?」

  那男孩瑟縮著躲開他的手,低頭不語。

  「景睿,」梅長蘇在馬車上叫道,「把那孩子帶過來我看看。」

  「哦。」蕭景睿伸手抓住男孩的胳膊,溫言道,「這麼多書你怎麼抱得動啊?我找個人幫你拿,走,我們先過去。」

  「我抱得動……」男孩小聲嘀咕著,但終究不敢大掙扎,被蕭景睿半拖半抱地帶到了馬車旁,一把塞進了車廂裡。

  梅長蘇溫暖柔軟的手按在男孩的肩上,依次向下,輕柔但仔細地檢查了他的全身,手掌按到肋下時,那孩子受痛般地叫了一聲,向後躲了一下。

  「這裡大概傷到了。」蕭景睿從後面扶住了男孩的身體,輕輕解開他的上衣,可一看之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瘦小的身體上,除了肋骨處有一處青紫新傷外,竟還遍佈舊傷,粗粗一看,彷彿有棒打的、鞭抽的,甚至還有烙鐵烙的,雖然痕跡都有些淡了,但仍可以想像當時這孩子受的是怎樣的折磨。

  「你是誰家的孩子?」蕭景睿難掩震驚,大聲問道,但轉念一想,又改口問道,「你是哪個府裡的小廝嗎?是誰這樣經常打你……」

  「沒有……」那孩子立即否認道,「好幾年沒有了,這是以前……」

  「就算是以前也跟我說,是誰打的?」

  「景睿,」梅長蘇輕聲阻止道,「別問了,這孩子肋骨就算沒斷也有裂痕了,先帶回府去請個大夫細看一看。還有那些書,都抱進來吧,看這孩子一直記掛著他的書呢……」

  他這話沒有說錯,那男孩一看到所有的書都被抱了進來,明顯鬆了一口氣,小聲哀求道:「我沒事,你們放我下去吧,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你要回去哪裡?」蕭景睿趁機追問。

  男孩的反應似乎十分敏銳,立即低下了頭。

  「這些書都是你看的?」梅長蘇翻看著那一堆書籍,溫和地問道。

  也許因為他一向氣質柔雅,令人安心,那男孩抬頭瞟了他一眼之後,神色寧定了一些,低低答道:「有些是……有些……還看不懂……」

  「你多大了?」

  「十一歲。」

  「叫什麼名字?」

  男孩停頓了很久,久到讓人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木然地吐出兩個字:「庭生。」

  「姓什麼呢?」

  「……我沒有姓,就叫庭生……」

  梅長蘇再次細細地端詳了一下這個孩子。

  雖然臉頰紅腫,容貌稚嫩,但仍然看得出眉目相當俊氣。

  從一開始他的言談舉止就十分的逆來順受,面對任何不公的對待都沒有反抗的意圖,卻奇怪的是,在他身上又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奴才氣,彷彿骨子裡就帶有一種血性和堅韌,再怎樣欺侮,也沒辦法讓他變得卑微。

  「庭生,如果我們現在放你下去,那麼你回去後,會有人給你找大夫嗎?」

  庭生抿緊了嘴唇,顯然是沒有肯定的答案,又不願意撒謊。

  「那我們必須要先把你帶到我們住的地方去,等大夫檢查完了,說你沒事了,我們再送你回去。這樣好不好?」

  庭生低頭不語,眉毛擰得緊緊的。

  「我們的好意是不是會給你帶來麻煩?」

  庭生悸動了一下,緊緊咬住嘴唇。

  「你是一個人出來的嗎?」

  「不……還有一個……」

  「那個人呢?」

  「先跑了……」

  「如果你回去晚了,會有人打你嗎?」

  庭生眸中閃過一絲冷意,搖了搖頭:「現在不會了……只是沒有飯吃而已……」

  蕭景睿頓時覺得熱血一湧,怒道:「不給你吃飯?你到底是哪家的?這樣對你你還回去幹什麼!你快告訴我,我可以幫你的,到我們家來也行啊,至少有飯吃!」

  庭生抬起眼睛,目光中有著超越他年齡的成熟與冷靜,「你覺得我可憐,想要收留我是不是?」

  蕭景睿一呆,有些尷尬地解釋道:「不……我的意思是……」

  「我是沒有權利被收留的,我一定要回到那個地方去……如果可以被收留,早就有人願意收留我了……」

  「你有簽賣身契是嗎?」蕭景睿猜測著,「是賣給誰家的,你告訴我,我可以去商量。」

  庭生淡然地垂下眼睛,「不,這不行。」

  「你知道他是誰嗎?」梅長蘇看著那孩子的眼睛道,「他的父親是侯爵,母親是公主,他是個地位很高的人。在金陵城裡,不管你賣給哪一家,只要他出面去商量的話,你的舊主人是不會掃他的面子的,你明白嗎?」

  庭生依然低著頭,堅持地說:「不,這不行。」

  梅長蘇與蕭景睿對視了一眼,正想再說,馬夫在外面高聲道:「大公子,到府了。」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十六章 靖王

  「來,先進來吧。」蕭景睿跳下馬車,將那孩子也抱了下來,吩咐來迎候的下人:「去請個大夫來。」

  梅長蘇隨後也彎腰出來,手裡拖著沉甸甸的那一包書,心裡奇怪這小小的孩子是怎麼抱得動的。

  「我來拿。」蕭景睿剛走過去,已有殷勤的僕人先搶著接住了,他便伸出手臂來,讓梅長蘇扶著跳下車轅。

  庭生飛快地瞟了一眼府門上方「寧國侯府」字樣的匾額,眸中閃過一抹陰雲。

  雖然他很快就再次低下了頭,但這一絲神色上的變化還是沒有逃過梅長蘇的眼睛。

  帶著孩子到了雪廬,大夫很快就過來為他診治了一番,結論是肋骨有錯位,必須靜養,要吃有營養的食物,而且絕不可以再幹體力活,否則幼嫩的身體就難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看庭生的樣子就知道他現在生活的環境一定非常不好,如果就這樣讓他回去,恐怕這兩條醫囑一條也做不到,但無論蕭景睿怎樣盤問,庭生就是一個字也不吐露他到底是住在什麼地方的。

  相比之下梅長蘇沒有那麼性急,他只是派人送來精緻飲食給庭生吃了,讓他睡覺休息。

  後來見他實在心中不安睡不著覺,便翻了一本書一點一點考察他現在學問的程度。

  「你沒有教你念書的師傅吧?」

  「嗯。」

  「是誰教你認的字?」

  「我娘。」

  梅長蘇微微沉吟了一下。

  看樣子這孩子雖有求學之心,但顯然學得相當膚淺雜亂,就是買的這一堆書也是毫無章法,深淺不一,不像是有學問的人為他開的書單,多半是自己想當然去挑的,只是不知道他買書的錢卻是從何而來的。

  「庭生,要念書不是這樣念的,」梅長蘇耐心地為他把一大堆書本整理好,又從自己的房中拿了許多出來,依次標好順序,

  「你要先看這幾本書,這些是基礎,句讀文風都是最簡潔明快的,為人的道理也清楚。就像蓋房子,根基要正,上面才不會歪斜,如果一味地雜讀,不能領會真意,只會移了性情。還有這幾本,是好書,但你年紀小,字都未必能認全,沒有人講解是看不懂的,先放著,以後有機會,只管來問我。」

  庭生登時眼睛一亮,但旋即又黯淡下去。

  他本能地知道面前這個大哥哥一定是個很有學問的人,但要想時常到這深深侯門裡來請教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謝謝,」庭生起身深深地向兩人鞠了個躬,「我可以走了嗎?」

  「你這孩子……」蕭景睿有些頭疼地看著他,「本來你的書就多,現在蘇先生又送你這麼多本,怎麼拿得走呢?」

  庭生看了看那小山般的一堆書,實在是一本也不想拉下,於是咬了咬牙,逞強地道:「我拿得動。」

  「你可別亂來,」蕭景睿趕緊拉住了他,「你身上有傷,可不能這樣使蠻力,我派人送你吧?」

  庭生堅決地搖了搖頭。

  蕭景睿簡直拿這孩子沒辦法,不禁將無奈的目光投向了梅長蘇。

  梅長蘇想了想,正要說話,雪廬外突然傳來一聲清叱,正是飛流的聲音,緊接著有人大叫起來:「小少爺,這個不能打……這個是……」

  「闖進來,打!」飛流冷冷地答了一句,衣袂破空之聲更烈。

  「你是什麼人?敢攔我……」另有人怒喝了一聲,但隨即語音滯住,大概是被飛流的攻勢所逼,根本開不了口再說話。

  「出去,就不打!」飛流大概得了梅長蘇的吩咐,並不下死手,只是語調如冰,毫無周轉的餘地。

  蕭景睿雖然沒有聽出那被攔在外面的男子到底是誰,但還是立刻飛奔了出去,片刻後,他的聲音也傳來:「飛流,不要打了,這個是客人,可以進來的。」

  「沒有說可以!出去!」飛流堅持道。

  梅長蘇不由略略蹙了蹙眉頭。

  除了飛流已經認識的幾個人以外,一般客人來訪,都是由下人進來通報,如果願意見,自己就會先吩咐飛流不用攔阻,所以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衝突。

  這個客人顯然是依仗著某種身份,從外面一路衝進來的,家僕們不僅不敢強攔,甚至連搶先通報都來不及,因而才會招惹上飛流,被他攔截下來。

  對於這樣無禮的客人,梅長蘇原本是根本不會見的。

  正要揚聲謝客,視線一轉,落到庭生的身上。

  那孩子面色慘白,仰著頭張著嘴,側耳傾聽著外面的動靜,兩隻手緊緊絞在一起,都快被自己絞得變形了。

  梅長蘇心頭一動,頓時改變了主意,向外道:「飛流,讓他進來!」

  打鬥聲嘎然而止,蕭景睿的聲音隨即響起,語調很是客氣:「您沒傷著吧?怎麼會就這樣衝進來呢?是有什麼急事嗎?我父親並不在家,要不我陪您去正廳等……」

  「我不是來找謝侯爺的,」那人一面說著,一面已經衝進了雪廬,迎面撞上梅長蘇清淡中微帶冷峭的目光,不由自主便凝住了腳步,雙眸四處一撒,看到庭生好端端站在那裡,這才定了定神,問了一句:「庭兒,你還好吧?」

  「是。」庭生恭謹地低聲應答。

  「這孩子你認識?」跟著進來的蕭景睿忙問道。

  「景睿,」那人轉過身去,正色道,「我聽說這孩子不小心,在街上衝撞了貴人的車駕,可能驚了你重要的客人,也難怪你生氣。不過他怎麼說也只是個孩子,還請看在我的薄面上,讓他給你的客人賠個禮,放了他吧?」

  蕭景睿看著他,很是反應了一會兒,直到梅長蘇笑了一聲,他才跟著笑了起來:「殿下大概是誤會了,庭生沒有衝撞我的車駕,我們是路過遇到了,順便把他帶回來診斷一下傷勢的。您要不信,大可以問問庭生啊。」

  那人頓時愣住,回頭看了庭生的表情一眼,再想想蕭景睿素日的為人,便知他所言不假,當下神色有些尷尬。

  「實在不知是靖王殿下駕到,」梅長蘇緩緩起身施禮,「剛才飛流冒犯了,還請見諒。」

  蕭景睿忙上前介紹道:「靖王殿下,這位是蘇哲蘇先生。」

  皇七子靖王蕭景琰今年三十一歲,是個長身玉立的青年,容貌與他的兄弟們不相大差,只是因為常年在外帶兵,皇族的貴氣外又多了幾分剛毅之氣,臉上手上的皮膚也不像其他皇子們保養得那樣嬌嫩。

  聽了蘇哲之名,他並未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大概只是看在蕭景睿如此鄭重介紹的份上,客套地還了個禮。

  反而是梅長蘇在平淡閒散的表情下,更加認真仔細地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庭生是靖王殿下府上的人嗎?」蕭景睿請客人入座後,立即問道。

  「……呃……不是……」靖王的神情有些為難,似乎是不知該如何措辭,「庭生現在……是住在掖幽庭內……」

  「掖幽庭?」蕭景睿怎麼想也沒想到這個地方,脫口便道,「那不是謫罰宮奴所居之地嗎?他這麼小,犯了什麼罪要關在那裡?」

  庭生的嘴唇抿成如鐵一般堅硬的線條,面上沒有一點血色。

  「他是隨母羈押,在那裡出生的。」靖王知道就算自己不說,蕭景睿也很容易查的出來,乾脆快速地道,「如果沒什麼事,就快讓他回去吧。掖幽庭裡的人按宮規是不能在外面過夜的,他母親現在一定非常著急……」

  「您認識他母親?」蕭景睿其實知道不應該再多問,但他實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靖王正妃多年前去世,現在他身邊只有指婚的兩個側妃,別無姬妾,比起其他群芳滿園的皇子們實在是個異類,說不定就是因為情有獨鐘,戀慕上了一名負罪的宮奴,再想得遠一些,這孩子說不定就是……

  聯想到這裡,蕭景睿覺得自己的想像力大有向言豫津接近的危險,忙硬生生地給掐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靖王年長幾歲,閱歷豐厚得多,人又聰明,只瞟一眼就知道蕭景睿想到什麼地方去了,卻也並不打算澄清。

  對於庭生的存在,他也是幾年前才無意發現的,當時那孩子實在被折磨的不成人形,這些年雖然運用了一下自己的權力讓他不再挨打,但總歸不能完完整整地庇護住他。

  因此每次離京巡邊,心裡都難免要牽掛。

  這次回京沒有幾天,先忙著在兵部交革一些事務,好容易空閒下來去看他,卻聽說他同庭的一個小伴說他在街上惹了禍,忙忙地打聽了過來救他,幸好並沒有出什麼事。

  「擅闖侯府,是本王魯莽了。改日定來致歉。」靖王不再多說,起身向庭生使了個眼色,「時辰不早,先告辭……」

  話還未說完,梅長蘇突然咳嗽起來,開始彷彿還強力壓制著,到後來越咳越厲害,好似要把五臟六腑都撕裂了一般,滿額青筋暴出,滲出一顆顆黃豆般大小的冷汗。

  蕭景睿雖與他相交多日,但從未見過他這般咳法,頓時心慌,忙過來為他拍背,卻是全無用處,拿手巾給他拭汗時,又覺得他額角滾燙,面頰卻是冰涼,更是忙亂,扯著嗓子叫人去請大夫。

  連飛流也撲了過來,抱著梅長蘇顫抖的身體,像被嚇壞的孩子一樣說不出話來,只會「啊,啊」地叫著。

  好半天,梅長蘇才慢慢平靜下來,將捂在嘴上的手帕稍稍移開,一團刺目的血痕一閃,便被他卷在了裡面。

  蕭景睿早就看見,心頭一陣黯然,但卻沒有說破,只是在他耳邊低聲問道:「蘇兄,荀先生的藥,要吃一丸嗎?」

  「不用。」梅長蘇努氣調整著自己的氣息,朝飛流露出一個笑容,「我只是咳嗽嘛,飛流不怕,晚上飛流幫蘇哥哥捶捶背就可以了……」

  「飛流捶背!」

  「對啊,有我們飛流捶背,蘇哥哥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靖王一直在旁邊看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此時見蘇哲平靜下來,忙上前徐徐問候了一句:「怎麼蘇先生身體有病嗎?」

  梅長蘇緩緩轉動著眼珠,視線找到了睜大眼睛呆愣愣看著的庭生,向他微微一笑,招了招手:「庭生,你過來一下。」

  庭生看了靖王一眼,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慢慢走到長椅旁邊。

  「庭生,你願意讓我教你念書嗎?」

  庭生嚇了一跳,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麼回答。

  靖王皺了皺眉,道:「蘇先生,庭生是掖幽庭的人……」

  「我知道,」梅長蘇大概因為剛才咳得太厲害,眸中仍浮有一層潤潤的水氣,但視線卻由此而顯得更為灼熱,「我只問你,你願不願意?」

  庭生胸口急劇起伏了兩下,不知怎麼的,他突然覺得這一定是一個機會,於是一咬牙,挺起胸脯,大聲道:「我願意!」

  「好,」梅長蘇蒼白的臉上笑意更深,伸手將那孩子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你先回去。我一定會有辦法,可以把你接到我的身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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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5:04 AM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十七章 擇主

  對於梅長蘇突然做出的這個承諾,最吃驚的人反而是靖王蕭景琰,因為他要比蕭景睿更加清楚那個孩子的身份,也更清楚想要把庭生帶離掖幽庭的難度。

  畢竟這些年來,自己這個皇子多方努力,也沒能達到收留庭生進府的目的,而這個青年不過只是寧國侯府大公子的一個好朋友而已,就算蕭景睿傾力幫他,只怕也都是徒勞無功,白白讓庭生再多失望一次。

  「蘇先生一定是心地柔善之人,見不得這個孩子受苦,」靖王淡淡道,「不過掖幽庭的人必須要經聖旨特赦才能離開,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蘇先生以為這只是寧國侯爺一句話的事麼?」

  蕭景睿忙道:「啊,我可以拜託父親面聖……」

  「景睿,」靖王立即打斷了他的話,「為了掖幽庭一個宮奴之子,你去拜託寧國侯爺面聖?快別說這樣的笑話了。」

  「可是……」蕭景睿還待再說,卻被梅長蘇按住了手臂,對他道:「景睿,靖王殿下說的對,掖幽庭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罪名,不是你在街前見到誰可憐就把誰買回來那麼簡單,這件事你千萬不能跟侯爺說,也不要跟其他任何人提,明白嗎?」

  「你不要我們幫忙?」蕭景睿有些驚訝,「那你要怎麼救他啊?難道要去拜託太子和譽王殿下不成?」

  靖王眉睫一跳,眸中閃過一道如刀鋒般尖銳的亮光,冷冷道:「原來蘇先生……竟然與太子和譽王殿下都有交情,真是失敬了!」

  梅長蘇瞟了他一眼,未曾理會,仍是溫言細語對蕭景睿道:「景睿,你相信我,只有在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我才能更有把握救出庭生來。像他那樣的罪奴之子,越是有身份的人去請求特赦,陛下越會犯疑,若不是這樣,靖王殿下早就能救出他了。你答應我,就當作不知道這件事,以後也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蕭景睿怔怔地看著他,心中仍然有些不明白,但出於對蘇兄的信任和尊敬,他還是點了點頭。

   這時有人在院外稟道:「大公子,侯爺回府了。」

  梅長蘇心頭一動,趁機道:「你快去跟侯爺請安吧。我這裡不用陪了。」

  「可是你的身子……」

  「不要緊,你也知道我經常咳嗽的啊,沒什麼大不了。侯爺回府,你怎麼能不去迎接請安,如果為了陪我連身為人子的禮數都忘了,侯爺一定會覺得我是個不可交的壞朋友呢,快去吧。」

  蕭景睿應了一聲,站起身轉向靖王:「靖王殿下,那我先陪您出去好了。」

  「靖王殿下可否願意再多留片刻呢?關於庭生……還有些事想問一下……」梅長蘇笑道。

   靖王目光閃動,有些拿不准這個古怪的病弱青年到底是什麼人,也想要多觀察一下,於是向蕭景睿點點頭道:「你自便吧,蘇先生行事如此不俗,本王也想多親近親近。」

  「既然如此,我先失陪了。」蕭景睿估計著父親大概已進了二門,有些著急,匆匆行了禮,快步朝正院方向奔去。

   主人走後,留在院中的兩個人卻並沒有隨即開始交談。

  靖王臉色有些冰冷地審視著坐在樹下長椅上的人,表現的相當警覺。

  與他相比,梅長蘇的態度反而要輕鬆很多,他一面低聲吩咐飛流到院外去,一面挑了一本書,打發庭生到小院的另一個角落去看,然後才將目光移回到那位皇子的身上,淡淡地一笑。

   「靖王殿下縱然對在下有敵意,也不必表現得如此明顯嘛,」梅長蘇語調悠悠,「至少現在你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要救庭生啊。」

  「我奇怪的就是這個,」靖王的目光中充滿了狐疑,「你為什麼要這麼費力地想要去救庭生?只是因為同情嗎?」

  「當然不僅僅如此,」梅長蘇看了一眼角落裡埋頭讀書的那個瘦小身影,目光極為柔和,「他的資質很好,我想收他當學生。」

  靖王哧之以鼻,「天下資質比他好的孩子到處都是,憑著先生交的這幾個朋友,寧國侯公子、太子殿下、譽王殿下,什麼樣資質的學生收不到手?」

  「那殿下又是為了什麼如此回護庭生的呢?一個堂堂皇子,竟然會為了小小罪奴闖進如日中天的寧國侯府,只怕也不僅僅是因為同情吧?」

  靖王輕飄飄地道:「我很喜歡庭生的母親,這是愛屋及烏……」

  「你的確是愛屋及烏不假,但絕不是因為他的母親……」梅長蘇稍稍閉了閉眼睛,臉上像帶上了一副面具般毫無表情,「……而是他的父親……」

  靖王全身一震,臉上的肌肉似乎不受控制般地跳起了幾下,垂在身邊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彷彿是在極力控制著不揮到那個青年的臉上去。

   「這大概就是我跟景睿年齡的差距吧,我一聽就能想到是怎麼回事,他卻不行,因為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只知道念書習武,那件事對他來說,實在隔得太遠了……」

  梅長蘇根本看也不看他,面上浮起一絲略帶滄桑的笑容,「庭生十一歲,出生在掖幽庭,是誰的遺腹子呢,從時間上來看最合適的就是那個人了……你們曾經一起出征,感情應該很好……」

  蕭景琰的目光如同冰針般地刺了過來,語聲不帶有任何的溫度:「你……到底是誰?」

  「太子和譽王都不是我的朋友,他們在招攬我,」梅長蘇自嘲般地一笑,「你知道琅琊閣是怎麼評價我的嗎?『麒麟之才,得之可得天下』,如果連發生在諸位皇子身上的這些大事都不知道,我又怎麼能算得上什麼麒麟之才呢?」

  「這麼說,你是在刻意收集這方面的隱秘和資料,為自己以後的行動攢本錢了?」

  「沒錯。」梅長蘇快速道,「當麒麟有什麼不好?受人倚重,建功立業,說不定將來還能列享太廟,萬世流芳呢。」

  靖王眸色幽深,語音中寒意森森:「那麼先生是要選太子呢,還是要選譽王?」

  梅長蘇微仰著頭,視線穿過已呈蕭疏之態的樹枝,凝望著湛藍的天空,許久許久,才慢慢地收了回來,投注在靖王的身上,「我想選你,靖王殿下。」

  「選我?」靖王仰天大笑,但目中卻是一片悲愴之色,「你可太沒眼光了。我母親只是次嬪之身,並無顯貴外戚,我三十一歲還未封親王,素來只跟軍旅粗人打交道,朝中三省六部沒有半點人脈。你選我能做什麼?」

  「你的條件確實不太好,」梅長蘇淡淡道,「只可惜我已經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此話何意?太子與譽王都是最有實力的,他們無論是誰搶到帝位都不奇怪……」

  「就是因為無論他們誰得到帝位都不奇怪,我才不想選他們的。單憑我一己之力,將一位誰也想不到的人送上寶座,這才顯得出我麒麟的本事啊,不是嗎?」

  靖王深深地看了梅長蘇一眼,簡直拿不准這人是在開玩笑呢,還是當真的。

   「靖王殿下,你說實話,」梅長蘇鎮定地回視著他的目光,表情就如同一個正在引人墮落的惡魔,「你難道真的就一點兒都不想當皇帝嗎?」

  蕭景琰心頭一凜,暗暗咬住牙根。

  身為一個皇子,要說從來都沒有對那個皇位有覬覦之心,那是假的。

  但要說他時時刻刻都想著這個,以至於把奪取皇位當成了自己人生最重要的目標,那也不是真的。

  只不過,如果真能截斷太子和譽王的至尊之路,他倒是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的。

   「若是救出了庭生,就算是我投靠靖王殿下你的一個見面禮吧,」梅長蘇的目光漠然,說的話卻讓靖王的整個心都絞動起來,「皇長子,你最尊敬的一個哥哥,讓他唯一的骨血離開掖幽庭那樣的地方,是你的心願吧?」

  靖王眉睫輕顫,一字一句地問道:「你真能辦到?」

  「能。」

  「可是……我並不喜歡像你這樣步步心機的人,就算你扶持我登上皇位,也未必能得到多大的榮寵,這樣你也不介意嗎?」

  「既然我有這份算計,自然就有的是機會可以跟靖王殿下談條件。」梅長蘇展顏一笑,整個人竟帶有一種朗月清風般的氣質,完全不像他所說的話那樣陰鬱,「您應該不是那種會殺功臣的人吧?太子和譽王反正更像些……」

  靖王抿住嘴唇,慎重地開始沉思。

  這個蘇哲說的話實在太不可思議,但神態卻又非常認真。

  若說他是在騙人,又實在猜不透動機。

  而且無論是太子還是譽王,都從來沒有把除了彼此以外的其他兄弟當成值得費心對付的敵手,應該不會派這麼厲害一個人來,只是為了探查一下自己的心意。

  那麼他到底想幹什麼呢?真的只是為了挑一個他想扶持的人嗎?

  「殿下還是快些考慮的好。畢竟庭生天黑前一定要回去的。」梅長蘇不緊不慢地催促著。

   靖王終於一咬牙,下定了決心:「好,只要你真能讓太子和譽王與帝位無緣,我就可以配合你。」

  「這種程度的決心是不夠的,你一定要把帝位當成是自己絕對要奪取的目標才行。」梅長蘇語聲如冰,「太子和譽王是何等實力,要讓他們失敗,就必須有另一個人成功。這個人不是你還能是誰呢?在世的其他的皇子中,三殿下殘疾,五殿下膽小如鼠,九殿下太小……我說過,您的條件的確不好,但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你說話倒真是不客氣,」靖王眼中閃著頗有興味的光芒,「既然要投靠過來,你也不怕這麼說得罪了我?」

  「你只喜歡聽好聽的嗎?」梅長蘇的語氣顯得很是疲倦,靠在軟椅上,雙眼似合非合,「請殿下放心,霓凰郡主擇婿大會後最多十天,我就能把庭生帶出來。現在……恕我不能遠送了。」

  說完之後,他乾脆完全閉上了眼睛,彷彿已經開始小寐。

  對於如此無禮的舉止,蕭景琰並沒有在意,他只看了梅長蘇一眼,什麼話也不說,起身叫了庭生過來,幫他把那包書拎在手中,很乾脆地就離開了雪廬。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十八章 舊友

  當晚蕭景睿帶了個御醫進來給梅長蘇診脈,可那大夫一聽說病人正在服用寒醫荀珍所制的丸藥,頓時不敢多言,只說了一句「要多休息,不要情緒激動」,便立即告辭。

  梅長蘇藉口想早點就寢,打發蕭景睿跟大夫一起走了,但又沒有真的上床,而是披了一件夾衣,推開窗戶,靜靜坐於窗臺之下,凝望著斜掛於半空中的彎月,彷彿陷入了沉思。

   飛流走了過來,坐在他身邊的小地毯上,將頭靠上他的膝蓋,搖了搖。

   梅長蘇低頭看看膝上那個黑髮的腦袋,伸手輕輕揉了揉,輕聲問道:「我們飛流怎麼了?覺得寂寞了?」

  飛流仰起頭,清澈透底地眼睛看著他,道:「不要傷心!」

  梅長蘇稍稍有些怔住,半晌後,他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想得入神罷了,並沒有傷心的,飛流不用著急。」

  飛流搖了搖頭,還是堅持道:「不要傷心!」

  那一瞬間,梅長蘇覺得自己的整顆心突然酸軟了一下,彷彿有些把持不住,只餘一口蕩悠悠忽明忽滅的氣提在胸口,支撐著身體的行動和表情的控制。

  想要不傷心,其實是多麼容易的事。

  只須尋一山水樂處,隱居休養,再得二三好友,時常盤桓,既無勾心鬥角,也無陰謀背叛,纏綿舊疾能夠痊癒,受人好意也不須辜負,於身於心何樂而不為?只可惜,那終究只能是個奢望,已背負上身的東西,無論怎樣沉重怎樣痛苦,都必須要咬牙背負到底。

   「飛流,你回廊州去好不好?」梅長蘇撫著少年的頭,低聲問道。

   飛流的眼睛登時睜的大大的,猛地向前一撲,抱住了梅長蘇的腰:「不要!」

  「我可以寫封信給藺晨哥哥,叫他以後不要再逗你,這樣行嗎?」

  「不要!」

  「可是飛流,」梅長蘇的語調中帶著一種難掩的愴然,「如果你留在我身邊,你會眼看著我越變越壞,到時候……就連飛流也會變得傷心起來……」

  「飛流這樣,」少年將臉緊緊貼在梅長蘇的膝上,「不會傷心!」

  「這樣就夠了麼?」梅長蘇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只要能留在我身邊,靠著我的膝蓋休息,你就可以很快樂嗎?」

  「飛流快樂!」

  梅長蘇輕輕捧起飛流的臉,用指尖慢慢撫弄著他的額角,神色更顯憂傷:「好……既然這樣,那我最起碼應該可以保住你的快樂……飛流,你要記住,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你都不要害怕,因為永遠都會有人照顧你的,你永遠都會是我……最快樂的那個孩子……」

  飛流眨著眼睛,聽不太明白這些話裡面的意思,但卻能感受到話中溫暖的善意,所以他在那張還不習慣出現笑容的冰冷的臉上,學著梅長蘇的樣子扯出了一絲微笑,儘管那生硬拉動嘴角的樣子還有些古怪,可已經是他表達自己情緒的一個難得的表情了。

   「我們飛流真可愛,等以後回廊州,也笑一個給藺晨哥哥看好不好?」

  「不好!」

  「為什麼?」

  「他壞!」

  「你這麼討厭藺晨哥哥啊,」梅長蘇輕柔無聲的笑著,將飛流摟進懷裡,緩緩搖動,「還是你好……我要是能像你這麼無憂無慮,能像你這麼快樂就好了……」

  飛流掙開他的懷抱,坐直了身子,認真地道:「可以!」

  梅長蘇溫柔地看著他:「真的可以嗎?」

  「可以!」飛流重複了一遍,起身拖了一隻高凳過來,自己坐上去,再把梅長蘇拉到地毯上坐下,搬住他的頭放到了自己的膝蓋上:「像飛流一樣!蘇哥哥也可以!」

  梅長蘇覺得眼角有些潤潤的濕,靠著飛流的膝,感覺到他的手指穿進自己的的髮間,輕輕地揉啊揉啊,把他最純粹的愛與依賴揉進了自己的體內。

   「還是我們飛流聰明,」梅長蘇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喃喃地道,「原來蘇哥哥也可以這樣……」

  「可以!」飛流再次努力地想要微笑,同時晃動著自己的的膝蓋,慢慢地哼出一段舒緩的曲調。

  「這首歌,飛流也學會了?」

  「學會!飛流唱歌!」

  梅長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著放鬆了全身每一條肌肉纖維,一股倦意漫過心頭。

  「睡覺!」飛流道。

  「飛流睏了,想睡覺了嗎?」

  「不是!蘇哥哥睡覺!飛流打壞人!」

  梅長蘇一怔之下,立即理解了飛流的意思,眉頭不由一跳:「有人進來雪廬了?」

  「嗯!」飛流點頭,「在外面!大叔!飛流去打他!」

  梅長蘇這才鬆了一口氣,扶住飛流的胳膊站了起來,對著窗外道:「蒙大哥,請進。」

  他的話音剛落,一道身影便一閃而進,明明是健碩的體形,行動卻快捷如鬼魅一般。

  「大叔是蘇哥哥的客人,我們飛流不打,先去睡覺好不好?」梅長蘇哄著少年進了內室,蒙摯也跟在後面一起進來。

  等飛流聽話地躺到了自己的床上閉目睡覺後,兩個年長的人才在屋子中間的圓桌旁落座。

  「他們兩個走了嗎?」梅長蘇為蒙摯斟上一杯茶,問道。

  「你的意思我已經轉達了,但看衛錚的樣子,他不想走……」

  「那他想幹什麼?」

  「留在京城幫你啊。他說這是大家的事,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

  「胡說!」梅長蘇怒道,「他跟我能一樣嗎?我孤身一人,可他有雲姑娘啊。這十二年生離死別,雲姑娘一片癡心地等著他,好不容易等到他掙回一條命來,兩個人可以苦盡甘來,相依相守,他又鬧騰什麼?我這裡用不著他,他想走得走,不想走也得走!」

  「你也不必動氣,」蒙摯徐徐勸道,「我還不瞭解衛錚?無論心裡怎麼想,你的命令他終歸是要聽的。我現在只擔心你,你就這樣單槍匹馬來到京城,什麼後援都沒帶嗎?」

  「我帶了飛流啊。」

  「就那個孩子?」蒙摯朝床鋪那邊看了一眼,「說起來真抱歉,那天我不知道這孩子是你的人,震驚於他的身法,一時好奇出了手,沒給你惹什麼麻煩吧?」

  「沒有。」梅長蘇淡淡道,「不過是出了出風頭而已。」

  「你這次來,怎麼不事先通知我一下?現在一點準備都沒有,怎麼幫你?」

  「你要幫我麼?」梅長蘇的笑容裡帶著一絲漠然,「算了吧,你現在是禁軍統領,恩寵深厚,何必為我所累?只要裝著不認識我,就已經幫了我的大忙了。」

  蒙摯咬了咬牙,眉宇間微帶怒氣,「你說這話是真心的麼?你看我蒙摯是何等樣人?」

  梅長蘇露出一個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的淺笑,將手掌按在蒙摯的臂肘處,微微用力握了一下,低聲道:「蒙大哥,你的心意我怎麼會不明白。且不論我們這些人當初的袍澤之情,單憑你任俠的性格,都不會袖手旁觀。可我要做的事實在沒有勝算,不想捲你進來,一個不小心,你蒙家數代忠良之名,只怕會毀於一旦……」

  「忠義在心,不在名。只要你不直接危害皇上,就永遠都不會是我的敵人。」

  「皇上麼?皇上永遠都是一把刀,要殺要剮都得靠他,」梅長蘇的唇邊浮起了然的笑意:「看來你早就猜出我進京的目的了。」

  「是,我想我能猜的出來,」蒙摯眸中憂慮重重,「可太子與譽王,你折斷一個還容易,兩人一起除掉就難了。無論如何,陛下總得留一個啊!」

  「那可不一定。」梅長蘇冷笑道,「皇上又不是只有這兩個兒子。」

  蒙摯大概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除太子和譽王外會有其他人繼承皇位的可能性,表情極是震驚:「你……你想扶持靖王?」

  「有什麼不可以嗎?」

  「我知道你和靖王感情好,我也不低看他的能力。說實在的,他的那些不利條件也不算什麼,不過就是母親位低,一向不受皇上重視罷了,這些以後多表現一下就可以改變的。但最關鍵的是,靖王天性不善權謀,也很厭惡權位紛爭,可奪嫡是何等兇險的事,他這樣的性情,怎麼敵得過心狠手辣,實力雄厚的太子與譽王?!」

  梅長蘇撥弄著茶盅的蓋碗,面無表情地道:「他天性不善權謀,這又有何妨,不是還有我嗎?那些陰暗的,沾滿血腥的事我來做好了,為了讓惡貫滿盈的人倒下,即使讓我去朝無辜者的心上紮刀也沒有關係,雖然我也會因此而難過,但當一個人的痛苦曾經超越過極限的時候,這種程度的難過就是可以忍耐的了……」

  這一番話說的雖然陰狠,但卻帶著一種無法掩蓋住的悲涼與悽楚,蒙摯呆呆地看著他的臉,突然覺得心中一陣陣難忍的疼痛,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低低地問道:「那靖王……他肯答應嗎?」

  「為什麼不呢?他對太子和譽王的恨跟我是一樣深的,何況還有一個皇位在那兒等著呢。皇位的吸引力是巨大的,沒有幾個人能夠抵抗得住,就連景琰也一樣……」

  「這不可能!」蒙摯一掌擊在桌面上,「他天性厭惡紛爭,難道你天生就喜歡?靖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狠心,他難道就不知道心疼你嗎?」

  「蒙大哥,」梅長蘇淡淡地一笑,「你忘了,景琰並不知道是我……我已經死了,我已經是他心上的一道傷疤……那個威脅和利誘他踏上奪嫡之路的,不過是個名叫蘇哲的陌生人罷了,他有什麼好心疼的?」

  「啊,」蒙摯懊惱地叫了一聲,「對,他不知道……可你今天不是已經跟他見過面了嗎?你沒告訴他?他也沒能認出你?」

  「為什麼要告訴他呢?」梅長蘇面色雪白,目光卻十分冷靜,「無論曾經是怎樣一個天真無邪的朋友,從地獄歸來的人都會變成惡鬼,不僅他認不出來,連我自己,都已經認不出我自己了。」

  蒙摯緊緊握住雙手,用力到指節開始發白,想以此來抵消胸口那撕裂般的感覺。

  還記得十八歲那年的他,分手時燦爛明亮的微笑,和蘋果般紅潤健康的臉。

  十二年歲月如水而過,迅忽間恍然回首,竟已如前生。

  「小殊……」握著掌中的手,細瘦而蒼白,可以想像他掙扎活過來的過程,是怎樣的艱難,怎樣的痛苦。

  「你答應我,永遠不要告訴景琰,」梅長蘇望著窗外,目光迷離而又蒼茫,「那個和他一起長大,活潑又可愛的夥伴,和他身邊這個陰險毒辣,做起事來不擇手段的謀士,永遠都不是同一個人。這樣不是更好嗎?」

  「小殊……」

  「整個京城知道林殊歸來的人,只有你和太奶奶,我不希望再出現第三個人。蒙大哥,拜託你了。」

  「我你可以放心,可是太皇太后怎麼會知道呢?她近年來已經有些糊塗了啊。」

  「我也不知道她怎麼認出來的,明明已經面目全非了,可她看著我叫我『小殊』的時候,目光那麼溫暖,我可以確定她不是叫錯了名字……也許就是因為糊塗了吧,很多事情不記得,反而輕鬆。我只是她的小殊,我本來就該出現在她身邊,所以她那麼高興,一點都不驚訝。」

  蒙摯微微有些不安,「太皇太后不會說出去吧。」

  「不會,」梅長蘇靜靜地道,「再說她現在無論說什麼,都已經沒有人會認真去聽了。」

  「唉……」蒙摯長歎一聲,「這倒也是。」

  梅長蘇端起茶碗淺淺啜了一聲,默然片刻,徐徐問道:「蒙大哥,既然你今天來了,我剛好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儘管問。」

  「這些年,我們私下聯絡已有多次,你為什麼從來都沒告訴過我,景禹哥哥有個遺腹子?」

  「你說什麼?」蒙摯大吃一驚,差點忍不住跳了起來,「祁王殿下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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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5:18 AM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十九章 往事如煙

  「你說什麼?」蒙摯大吃一驚,差點忍不住跳了起來,「祁王殿下有孩子?!」

  「連你都不知道?」梅長蘇有些意外,「景琰瞞得還真嚴實。不過這也難怪,如果有一絲風聲走露到太子或譽王耳中,庭生就沒命了……」

  「這個消息確實嗎?」蒙摯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祁王府男丁俱死,女眷全部罰沒入掖幽庭,略有點名分的人不到一年便被逼死殆盡,怎麼可能會有一個遺孤劫後餘生?」

  梅長蘇眸色深深,沉思了片刻道:「此中關節,我也無法推測出來。不過王妃嫂嫂聰慧善斷,秀童姐姐勇烈無雙,都是不讓鬚眉的女中英豪,而且當時情況混亂,被她們拼死保下了景禹哥哥一點血脈隱藏於掖幽庭中,這也不是絕不可能的事。看景琰關切庭生的樣子,應該是已經確認了那孩子的身份,不會錯的。」

  「容貌呢?長的像祁王嗎?」

  「這孩子從小受折磨,面黃肌瘦,看不大出。不過有時眉梢眼底,還是會帶出來一些景禹哥哥當年的影子來。」

  「靖王既然知道那是祁王遺孤,怎麼不多照看著點,讓那孩子受這些苦!」蒙摯忍不住抱怨道。

  「他也沒有辦法。無緣無故地過多關照一個小宮奴,難免會引人起疑。若是一不小心露了庭生的身份,太子和譽王怎肯平白放過?」

  「可是總不能就讓這孩子在掖幽庭那種地方呆著吧?」蒙摯激動地站起身來,在房間大踏步地走來走去,飛流從床上坐起來,冰冷的眼神警覺地盯著他。

  「飛流睡覺哦。」梅長蘇轉頭哄了一句,又對蒙摯道,「蒙大哥,你先坐下來再說。你著急,難道景琰和我不急麼?庭生是一定要救的,但必須是用萬無一失的法子,毫髮無傷地救出來才行。」

  「你已經有法子了嗎?」蒙摯急問道。

  「粗粗的想了一個,但細節我還要再推敲一二。這事情急不得,欲速則不達啊。」

  梅長蘇瞟了蒙摯一眼,挑了挑眉,「蒙大哥現在已是大梁首屈一指的高手,又身負禁衛重責。我遠在廊州都常聽人讚歎你沉穩峙重,心堅如鐵,怎麼今天如此沉不住氣?」

  蒙摯抓抓頭長歎一聲,道:「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換了別的場合,讓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根本不是難事,可現在跟你說著話,就好像又回到了年輕時候那般魯莽冒進……你還記得葫蘆谷之戰嗎?若不是祁王殿下三道親筆金令勒住了我的馬韁,只怕早就落進了敵方陷阱。葫蘆谷若是失守,令尊大人一定會把我的頭揪下來使勁兒踢的。」

  「父親當時確是信不過你,不過後來他也曾說過,若論識人之明,他比不上祁王,祁王能通過一場演武就在萬千將士中獨獨挑出一個並不是優勝者的你來,這份眼力他就做不到……」

  「可若論起用兵的厲辣精妙,誰又比得過令尊呢?當年赤焰軍所到之處,什麼樣的鐵軍不戰慄三分?」談起舊事,蒙摯只覺多年沉寂的豪氣上湧,只恨面前無酒,唯有抄起茶碗灌了一大口,感慨道:「可恨我沒多久就被強行調離了赤焰軍,若是能多在祁王和令尊麾下磨礪幾年,只怕現在的進益還不止這樣。」

  梅長蘇幽幽歎道:「有失必有得吧,若你沒有調離赤焰軍,且不說十二年前的那場劫難你躲不躲得過,單憑你赤焰舊部這個身份,禁軍統領的位置都不可能會是你的。」

  被他這一提,蒙摯立即想到了另外的事,不由牙根咬緊,恨恨道:「那也不儘然。現在朝中不就有一個赤焰舊部榮寵至極,全身都罩著『朝廷柱石』的光環麼?」

  梅長蘇放在桌上的手一顫,隨即又穩住,指尖用力按在紅漆桌面上,彷彿要按出幾個印子來。

  「這些年對他虛與委蛇,維持著表面的交好,真讓人難受死了。」蒙摯長長地吐著氣,如同要吐盡心頭的鬱悶,「還有你,為什麼要住進這裡來?」

  「為了安全。」梅長蘇淡淡道。

  「什麼?這裡還安全?」

  「至少可以免除掉很多的麻煩。」梅長蘇語聲如冰,寒意徹骨,「利用那三個年輕人進京,可以很快就接觸到朝廷中樞的要人們。這總比接受太子或譽王的召喚成為幕僚,縛手縛腳地來到金陵要好得多。」

  蒙摯想了想,贊同地點了點頭,不過看著梅長蘇繃得緊緊的臉龐,他直覺地回避繼續深入這個話題,而是問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對霓凰郡主這次招親有什麼看法?」

  「雲南穆府是國家南方屏障,郡主又是為國多年辛苦耽擱了青春,只盼她這次能找到可以真心相愛的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知道嗎,太子和譽王都派了得力的手下參與角逐,若是他們中有一個人成功了,你的事情可就難辦多了。」

  「郡主胸襟智慧遠勝於我,倒也用不著我為她操這個心。只是大渝和北燕明知很難成功還要前來求親,一定備有後手,你可要多注意一下。」

  「嗯!」

  「時辰不早,你也該回去了。救庭生的計劃一旦籌劃成熟,會請你相助完成的。衛錚那邊,也要麻煩你盯著他們出城,而且絕不許再回來。」

  蒙摯應諾著站起身來,剛向外邁出步子,又不捨地停住,轉回頭凝望著梅長蘇,目中無惜疼惜,心裡卻又明白自己能做的事情實在有限,胸中一陣陣難過壓抑不住,想也不想地伸出手臂,重重地抱了他一下。

  床帳微動,飛流閃電般射出,立掌為刃,直向蒙摯咽喉處切去,被他退步避開後,立即扭身翻起,連珠般又攻出狠辣的幾招。

  「飛流!」梅長蘇急忙從中拉阻,「大叔是向我道別,不是在欺負我,飛流不生氣哦……」

  「飛流不許!」少年冰寒面容上散發著怒氣。

  「好好好,以後不這樣了。」梅長蘇歉意地向蒙摯一笑,「對不起了蒙大哥,我家飛流一向都是這樣的。」

  「沒關係,這孩子如此維護你,我還很高興呢。」蒙摯朝飛流露出善意的笑容,「你要好好保護他哦。」

  飛流不理他,仍是牢牢地守在他的蘇哥哥旁邊,一步也不動。

  「那我先走了,」蒙摯又深深地望了梅長蘇一眼,低聲道,「小殊,你要保重身體,千萬不許出事,知道嗎?」

  梅長蘇眼眶一熱,忙忍了下去,無言地點了點頭。

  飛流瞪著蒙摯,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但從眼睛裡能明顯地看出來他很不耐煩,等蒙摯飄然躍過窗臺消失後,他立即就去把窗戶緊緊關住。

  「怎麼?我們飛流不喜歡大叔?」梅長蘇柔聲逗著他。

  「不喜歡!」

  「為什麼?」

  「飛流打不過!」

  「沒關係,」梅長蘇揉著他的頭髮,「我們飛流還小呢,等你長到大叔這個年紀時,就一定能打得過了。」

  飛流面容未變,但眸中立即流露出歡喜之色。

  梅長蘇牽住他的手,親自送他到床上躺下,為他蓋好被子,輕輕地哼著軟軟的歌謠,一直到他安靜地閉上眼睛後,才悄悄離開,自行就寢。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二十章 百里奇

  接下來幾天的比試梅長蘇一次也沒再去看過,託病在雪廬休養。

  好在上次太子與譽王來試探過之後,都覺得他是個難以用恩威降伏的人,在沒有想到新的拉攏方法之前,倒全都沒有前來糾纏侵擾。

  他日日看書調琴,全心療養,氣色確實好了許多。

  蕭景睿和言豫津因為報了名,天天都有架要打,自然沒辦法陪伴蘇兄,反而是謝弼很閑的樣子,每天都會抽出一段時間過來閒談,山南海北所有的話題都聊過了,就是隻字不提譽王。

  不過每每黃昏過後,雪廬便會熱鬧起來,言豫津一個人抵得上十個聒噪,將這一天的賽事說書般地講來給梅長蘇聽,尤其在描述他和蕭景睿出場的比鬥時,那更是詞藻華美,口沫橫飛,彷彿說的全是驚天地泣鬼神,足以改變武林大勢的巔峰之戰一般,只怕比現場去看還要精彩。

  「你聽著不臉紅嗎?」謝弼常常在一旁碰碰大哥的胳膊吐槽,「豫津說的這是你嗎?我怎麼聽怎麼像是二郎神下凡,就差在旁邊拴條哮天犬了。」

  蕭景睿一般都會苦笑一下,但又絕不去攔阻言豫津掃他的興。

  倒是坐在一旁冷冷地看著天空的飛流,時不時會冒出一句話來:「不可能!」

  言豫津想了很久,才理解到飛流的意思。

  那之後他再描述具體招式的時候,就不太敢信口開河胡亂誇張了。

  不過儘管他有些吹噓之嫌,但以實力而言,他與蕭景睿無疑都是第一流的。

  前幾輪比賽都波瀾不驚,最近兩天雖偶有驚險,最終仍是以勝利告終。

  皇帝每天都會準時出現在迎鳳樓上以示重視,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最多看個一兩場就會離去,仍然覺得十分榮耀。

  來參與競爭的大多數年輕人並不真的僅僅只是沖著迎娶霓凰郡主去的,畢竟那只有一個名額而已,難度實在太大。

  更多的人是把這次大會當成了一個展示的平臺,希望能掙得一些戰績名聲,提高江湖地位,或獲得高位者的青睞,得以晉身仕途。

  就這樣,一切還算是按部就班,這場招親大會熱熱鬧鬧地向前進行著,如同預期一樣吸引著天下人的眼球,每天都有人黯然出局,也有新秀一戰成名,與它所代表的那個集財富、名聲和權勢於一體的結果相比,這整個過程並不能說不夠精彩,最多只是不夠意外而已。

  不過意外雖然姍姍來遲,但它終究是會發生的。

  比試大會開始後的第七天黃昏,當梅長蘇看到奔進雪廬的言豫津和蕭景睿那凝重的表情時,就意識到一定有什麼令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

  「蘇兄!蘇兄!」一進門就大聲叫嚷的人當然是言豫津。

  因為奔跑過的緣故,他的面頰兩側有些發紅,額上微有熱汗,衝過來一把拖過張竹椅坐了,喘息未定就急急地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麼了?」梅長蘇放下手中的書卷,坐直身子,「你和景睿輸了嗎?」

  「我們輸不輸的有什麼打緊?可今天尚志輸了!」

  「秦尚志?」梅長蘇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他雖然也算年青一代的高手,但還不到登峰造極的地步,輸了也沒什麼稀奇吧?」

  蕭景睿這時也在旁邊坐下,神色很是嚴肅地道:「他輸是不稀奇,可他是一招落敗的啊!」

  梅長蘇不由吃了一驚,「怎麼可能?就算他的對手是蒙大統領,也無法只要一招就擊敗他吧?」

  「所以才說出大事了啊!」言豫津頓足道。

  「難道擊敗他的,不是大梁人?」

  「如果是大梁人,我們也不至於這麼著急了。那是個北燕人,名字挺怪的,叫百里奇,前幾輪裝模作樣打得辛苦,眼見明天就是決戰了,今天卻突然發威,看起來他不僅是要贏,而且還要順便震一震剩下的這幾個對手。」

  梅長蘇皺起眉頭:「北燕除了拓跋昊,竟還有這等人物?」

  「此人是練硬功的,形像粗蠻,一身肌肉似鐵。尚志小看他是個蠻人,未免有些拿大,結果一招攻過去,對方閃也不閃就硬受了,再趁著他收勢不及,一掌就摘了他的肩,令他手臂動彈不得,只得認輸。」

  蕭景睿雖然也同樣著急,但情緒沒有那麼外露,只沉著臉,語氣還算比較平穩,「雖說他一招落敗有些冤枉,可那個百里奇實力超絕並不假。那一身橫練功夫若遇到蒙大統領這樣功底扎實、內力深厚之人,也許還討不了什麼便宜,可是……」

  話說到這裡,他似有些不忍明言般停頓了下來,但梅長蘇已經很清楚他接下來的意思。

  霓凰郡主畢竟是女子之身,武學以技為主,以功為輔,對付這種硬功是最吃虧的,萬一不小心失了手,那可就真的是要出大事了。

  「先別慌,」原本就在雪廬裡的謝弼插言道,「按賽制來說,也未必就是絕路。就算那個百里奇闖進前十,文試的決定權還是在皇上手裡的。到時排他一個最末不就行了。」

  梅長蘇目光微凝,搖頭道:「可這樣一來,霓凰郡主的意願就得不到保證了。本來她看不順眼,只要全力將那人擊敗就行,如果十個人中間沒有一個她喜歡的,不嫁也可以。但如今出現這樣一個很難勝出,又絕對不願意下嫁的高手,縱然他排在最末,也是一個威脅。郡主為了避免最終和他一戰可能落敗的結局,就不得不在前九名中先挑出一個成為夫婿才行。只怕對於像她這樣心高氣傲之人,被迫面對如此局面實在是一個屈辱啊。」

  「明日決賽,會最終確定入圍的十個人選,蘇兄也來看看好不好?」蕭景睿靠近梅長蘇身邊,低聲道,「你在武學上的見識遠勝過我們,也許可以評判那百里奇究竟有多危險,該如何對付他……」

  「你和豫津要跟這個人比試嗎?」

  「不是的,」蕭景睿搖頭否認,「我和豫津都不和他一組,明日無論勝負都不會與他照面。只不過若是他明天勝出,就鐵定入圍了。希望蘇兄能多觀察他一下,給霓凰郡主一些有益的建議才好。」

  「是啊是啊,」言豫津附和道,「景睿本來不見得比我武功好,可這一路受過蘇兄的指點後,居然跑到我前面去了。」

  梅長蘇淡淡一笑道:「郡主已躋身超一流高手之列,我能建議的畢竟有限。她跟景睿不同,景睿武功沒人家好,上升空間原本就要大些。」

  「蘇兄,」蕭景睿苦著臉道,「你說的再委婉一點好不好?這樣真打擊人……」

  「不過只經過明天一場就讓郡主直接面對一個陌生高手,委實過於危險。」梅長蘇兩道清眉微微一蹙,道。

  「還須再想個辦法,多在中間加一道屏障才是。」

  「蘇兄已有什麼辦法了嗎?」言豫津性急地追問道。

  「可以在明天決戰前,由皇上下旨,增設兩天的挑戰日。」

  「挑戰日?」

  「對。理由是為了免除因分組的緣故導致的賽程不公。明天最終的十名勝者是被挑戰者,前幾日所有的落敗者,可以任意挑戰一位並非本組的勝者,一戰而勝,便可取而代之成為新的被挑戰者。兩日戰罷,最後留下的十個人,才是真正可以進入文試的人。敢於向勝者挑戰的人都不是等閒之輩,縱然不能擊敗百里奇,至少也可以讓郡主多些經驗。」

  三個貴公子頻頻點頭,言豫津贊道:「真是個好主意!」

  「不過要連夜進宮,請皇上立即下旨才行。」梅長蘇隨意地提醒了一句。

  「這個是小事情,我馬上進宮就是了!」言豫津想也不想就搶著道。

  「不用不用!」謝弼趕緊攔住他,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終還是紅著臉請求道,「讓譽王殿下去請旨好吧?」

  在座的都不是笨人,一聽就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齊齊瞟了他一眼,都沒說話。

  皇帝現在多半也得到了關於百里奇此人的彙報,應該也是心中焦急,此時到他面前去提出這個建議,當然會博得龍心大悅。

  郡主那裡也有想當然的一份人情,眾多的落敗者平空得到一個新機會,自然更是歡喜,就連那十個勝者,為了面子問題,也不會強力反對,徒然示弱。

  所以無論從哪方面看,這都是件一本萬利的事,難怪謝弼厚著臉皮,也要替譽王爭取了。

  「既然謝弼想要跑這個腿,那就去吧。」半晌後,梅長蘇方淡淡應了一聲。

  謝弼大喜,連說了幾聲「多謝」後,便絲毫不再耽擱,飛快地起身離去。

  他這一走,室內出現一段奇怪的靜默。

  梅長蘇將頭後仰擱至暖枕上,閉目養神;蕭景睿原本就不愛沾惹這些,何況是自家弟弟,只好悶著不說話;言豫津雖無派無別,但因為言皇后的關係,畢竟是與譽王有牽連的,也不好多加評論。

  場面一時之間有些沉寂。

  過了好一陣子,言豫津到底不耐煩這樣枯坐,又想起一個問題來,道:「你們說奇不奇怪,就憑百里奇昨天露的那一手,怎麼也應該擠進天下前十了,怎麼琅琊榜上根本就沒他的影子?」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還裝江湖人呢,」不等梅長蘇開口,蕭景睿先就道,「琅琊高手榜一開始就表明,它是按所有高手已表現出來的戰績進行排名的,那些從不在江湖上露面的隱士們,哪怕武功已趨化境,只要他不使出來,琅琊閣便不會考慮。

  當然有時這個排名會令人驚奇,可那不過是因為琅琊閣的消息一向最是周全靈敏,很多暗中進行、不為人知的比鬥它都能打聽到結果,所以跟一般的認知有了些出入而已。這個百里奇如今出了這樣的風頭,明年的高手榜他就一定能登上去了。」

  「切,你不就是仗著跟蘇兄多學了點東西嗎?就教訓起我來了,」言豫津不服氣地鼓起腮幫,「我明天就搬到雪廬來住!」

  蕭景睿笑道:「你比一千隻烏鴉還要聒噪,就算蘇兄受得了,飛流也不肯……」

  語音未落,頭頂樹梢上突然傳來陰冷的一句:「飛流不肯!」嚇了言豫津一跳,趕緊朝梅長蘇身邊靠了靠。

  「飛流回來了。」梅長蘇面上浮起笑容,剛剛抬了抬手,飛流的人影一閃,就已偎依了過來。

  「外面好不好玩?」

  「不好玩!」

  「飛流不喜歡豫津哥哥搬過來住嗎?」

  「不喜歡!」

  「為什麼呢?」

  「很像!」

  言豫津好奇地閃了閃眼睛:「很像什麼?」

  梅長蘇笑了起來,道:「他說你感覺上很像我們江左的藺晨。那是飛流最受不了的人了。」說著回頭又逗著少年,「為什麼說他們很像呢?豫津哥哥從來沒有逗過你吧?」

  飛流冷冷地瞪了國舅公子一眼,聲音就像凍過一樣:「他心裡想逗!」

  「喂喂喂,」言豫津趕緊晃著雙手道,「君子不誅心啊,這樣很容易錯殺好人的……」

  「是啊,」梅長蘇笑得喘著氣道,「飛流不要理他了,屋裡有留給你的點心,都是你愛吃的,快去吃吧。」

  飛流「嗯!」了一聲,又瞪言豫津一眼,一閃身不見了。

  蕭景睿瞧著好友的臉色,笑得直不起腰來,好一陣子才慢慢止住笑聲,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是難得碰到能笑我的機會,就讓你笑個痛快吧,」言豫津作大度狀,擺了擺手,轉向梅長蘇,「那明天蘇兄會去嗎?」

  「既有如此熱鬧,當然要去。」梅長蘇柔和地向他一笑,「不過這挑戰的主意給你們兩個添麻煩了,不好意思。」

  「這樣才好呢!大家都憑真本事。」言豫津爽朗地大笑道,「被人照顧本來就不舒服啊。」

  蕭景睿一愣:「什麼被人照顧?」

  言豫津斜了他一眼:「遲鈍成這樣子,還有臉笑我呢。」

  「景睿,」梅長蘇拍著他的手背低聲道,「這是擇婿,又不是校場選兵,像你們倆這樣外形好品性好家世也好的年輕人,朝廷自然要照顧的。你不覺得跟你們同組的人都特別弱嗎?」

  「啊?」蕭景睿因為生性平和,向來不愛多思多想,倒真的沒有注意到這個,一時竟然呆住了。

  「還以為自己挺了不起的是吧?」言豫津趁機在他耳邊陰陰地道,「在江湖上也好,京城裡也好,要說你沒有沾自己身份的光,誰信哪?」

  「豫津!」梅長蘇笑著皺眉,「哪有你這種好朋友?非要說得景睿不高興才好嗎?」

  「蘇兄你別太嬌慣他了,」言豫津晃著腦袋,「有些事情還是要讓他看清楚才好,景睿就是過於心實了些,這不好。要學我才行,雖然逍遙自在,但必須明白的事兒可不能糊塗。」

  梅長蘇眸色突轉幽深,輕聲歎息道:「你確是個真率性,真灑脫的人,景睿要是能跟你一樣就好了……」

  蕭景睿瞧瞧這個,再瞧瞧那個,忍不住將手掌擋在中間,不滿地道:「停!停!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又不傻,再說就算我天真一些,也不至於連這個沒心沒肺的人都不如吧?」

  梅長蘇溫言道:「你自然是很好的,我也希望能一直和你這樣相處。但你生性太重感情,將來難免為此所累,我們不過提前為你擔些心罷了。」

  蕭景睿見他說的真切,不禁心頭一熱,立即道:「蘇兄放心,人生際遇,哪裡會少了磨礪?我就是再軟弱,也不至於一遇到什麼事就一蹶不振,讓家人朋友為我擔心……」

  說完突然語音一變,用眼角掃著言豫津道:「至於你就免了吧,學人家蘇兄裝什麼深沉啊?」

  「喂喂,」言豫津雙手叉腰,「蘇兄擔心你你就感動得一塌胡塗,我擔心你你卻拿白眼翻我,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讓你這嬌生慣養的傢伙為我操心,」蕭景睿繼續斜眼瞟他,「那我還有什麼面子可言?快給我閃遠一點。」

  「敢瞧不起我,先來打一架!」言豫津捲起袖子撲過來,兩人沒招沒式的,像頑童廝鬧般扭在一起,連屋裡的飛流都被驚動地伸出頭來看。

  而面帶淺笑看著他們的梅長蘇,眼眸深處的表情卻有些難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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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5:36 AM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二十一章 穆府洗馬

  第二天,梅長蘇如約再次來到迎鳳樓前,坐進了寧國侯府的錦棚,謝弼在旁邊陪著。

  比試開始前,果然有個綠衣太監攜旨前來,宣佈了新增的賽程。

  由於是聖旨,理由又充分,所以底下沒有任何人有反對的表示,很快就宣旨完畢,未曾耽擱開賽的時間。

  蕭景睿和言豫津的比試都排得比較靠前,未幾便出了場。

  到了決戰日,再弱的組也不可能都是庸材,所以二人的對手還算不俗。

  蕭景睿先出來,對陣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劍客,兩人年紀相仿,兵器相同,一交手就開始硬碰硬,以快制快,以剛制剛,打得痛快淋漓,毫無機巧,可這種打法,也必然很快就拼出了結果。

  蕭景睿技高一籌,那人也就幹乾脆脆地認輸下臺,氣質行事,卻也是個磊落之人。

  梅長蘇遠遠地看見蒙摯派人將那年輕劍士召了過去,想必定是對了他的脾氣,要收至麾下了。

  言豫津的對手一出來,明顯看得出是個極富對戰經驗的老江湖,步履沉穩,目光堅定,一張遍佈風霜的國字臉,太陽穴兩邊高高鼓起,雙掌俱是厚繭,可見練功勤苦,與搖著扇子上臺,面如冠玉身嬌肉貴的國舅公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很有看點。

  「說起來,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豫津出手呢,」梅長蘇一面看著臺上的拳來腳往,一面側身對剛坐進棚內的蕭景睿道,「本來我就一直覺得有些奇怪,你有天泉山莊的背景,這邊的父親又有戰功在身,有一身好武功是自然的,但言家世代都出文官,又是清貴門第,與江湖無涉,怎麼你們時常言談之中,總說他武功與你不遑多讓?結果今日才算看明白了,原來豫津竟是乾門弟子,倒真是小看了他。」

  「豫津並未入山門拜師,只是因幼年大病,需要一套極上乘的心法護身。乾門掌座和他已去世的爺爺言老太師頗有舊交,便收他做了記名弟子,一向不對外宣揚,所以我們也就沒有特意跟蘇兄說了。」蕭景睿忙解釋道。

  梅長蘇但笑不語,只凝目看著臺上。

  乾門武功一向以身法招數見稱,對門下弟子的資質要求極高,練功是否勤苦什麼的反而不太要緊,正是大大對了言豫津的脾性。

  只見他滿台衣袂飄飄,扇底輕風,殺傷力是否驚人暫時看不出來,但那份兒帥氣瀟灑倒確是第一流的。

  「看來不僅僅是我低估了他,連琅琊閣主對他的排位也有偏失之處。」梅長蘇忖掌一笑,就在他雙手掌心合攏的那一瞬間,臺上一道灰影被擊飛,言豫津錦衣香扇,步履盈盈地走到台中,微揚起下巴一笑,一雙桃花眼似乎把台下各個角度都掃了一遍。

  「我不覺得有什麼偏失,」謝弼歪著頭道,「瞧他那輕浮樣兒,能排第十就不錯了!」

  蕭景睿早就看慣了好友的做派,根本就當沒瞧見,只俯身在梅長蘇耳邊道:「再下面就是百里奇出場了。」

  梅長蘇微微頷首,捧起茶盅喝了幾口。

  這時言豫津已志滿意得地走了進來,大聲地問他們是否看清了他臺上的威風。

  「你那也叫威風?」蕭景睿忍不住玩笑道,「我看你的對手分明是被你的扇子晃花了眼,自己失足掉下來的。」

  「你那是嫉妒我,」言豫津撇嘴不理他,徑直走到梅長蘇身邊,把謝弼擠了開去,「蘇兄看著怎麼樣?我比景睿有資質吧?」

  「沒錯,」梅長蘇笑道,「就是玩性大了些,明明五十八招可以解決的事情,你偏要拖到第六十三招,就為了讓我看看你的『落英繽紛』?」

  言豫津愣了一下,眸中掠過一抹驚佩之色:「蘇兄真是好眼力。可惜我的對手不是個豔若桃李的美貌佳人,否則中招後翩躚墜地的樣子,才是真正的落英繽紛呢。」

  蕭景睿哼了一聲道:「若你的對手是個美貌佳人,只怕翩躚墜地的人就是你了!」

  「別鬧了,出來人了,這是百里奇不?」謝弼敲了敲桌子道。

  大家抬頭一看,果然下一輪的對戰者都已站在臺上。

  其中一個蜂腰猿臂,青衣結束,腰繫軟甲,手執一柄方天槊,看兵器是軍旅中適合馬戰的人,竟也能闖入這最終決勝,可見確非一般。

  他對面的人壯碩非常,一身的肌肉糾結,雖在衣下也可看到那塊塊鼓起,空手巨掌,並無執刃,自然就是昨天一戰驚人的百里奇。

  「如此粗蠻之人,面目又醜陋,斷非郡主良配,」第一次看到百里奇的謝弼自然要更激動些,立即道,「何況還是北燕外族,無論如何也要想法子把他擊退了才是。」

  「那個人是誰?」

  「我查查看,」謝弼翻了翻手中的資料,「是神武營的一名副將,名叫方天槊……咦,居然跟他的兵器一個名字……」

  「二弟,蘇兄不是問的這個,」蕭景睿推了他一把,這才轉身對梅長蘇道:「那是雲南穆府新承爵的小王爺,大約也是昨天得報,擔心姐姐,坐到外面來想看清楚一些。」

  「景睿,蘇兄問的也不是這個,」言豫津嗤笑道,「他一身銀龍團袍坐在穆字華蓋下,是人都看得出他是穆小王爺。

  蘇兄問的是穆小王爺身後站的那個人。」

  「你知道嗎?」梅長蘇側過頭來。

  「不知道。」

  「不知道你多什麼嘴?」蕭景睿站起身來,「我出去打聽打聽。」

  梅長蘇伸手拉住他,「不用了,那人氣度不俗,我隨口問問而已。想來應該是穆府中什麼重要的將領,不必打聽得那麼仔細。」

  「那一位是敝府的長孫將軍。」一個聲音突然在棚口響起,蕭景睿立即閃身擋在了前面。

  一個身著緋衣官服,頷下三綹美鬚的中年人現身出來,躬腰施禮:「冒昧來訪,若是驚了各位,在下賠罪。」

  「原來是穆王府的洗馬大人,」謝弼雖不認識來者,但看服飾也能猜著幾分,起身回禮,「大人到此有何貴幹啊?」

  來者還未答言,言豫津猛地叫了一句:「啊,敗下來了。」

  梅長蘇看著台上面無表情,在眾人閒談過程中就將對手擊倒的百里奇,搖頭歎了口氣。

  今日此戰雖非一招致勝,但過程也是一面倒。

  百里奇身法並無奇妙之處,就是渾厚扎實,對方以技博力,根本無從下手,一個防衛空隙,便慘敗了下來。

  緋衣中年人趁機道:「在下穆王府洗馬魏靜庵,就是為了此事來求見蘇先生。」

  「別客氣了,你人都進來了,還說什麼求見。來者是客,坐吧坐吧。」言豫津大大咧咧的,好像他就是寧國侯錦棚裡的主人一樣,拖過張椅子來。

  「多謝。」魏靜庵果然不客氣,在椅上坐下,開門見山地道:「對於這擇婿大會,普天下最殷殷關切的人,莫過於我雲南穆府,百里奇昨日一鳴驚人,雖然郡主安之若素,但小王爺卻甚感不安,所以特命在下來見蘇先生,請問是不是該有所行動啊?」

  他此言一出,不要說別人,就連梅長蘇自己也不禁微露訝異之色。

  這棚中數人聚在這裡,確是在商量百里京之事,但那不過是身為一個大梁人,因敬重霓凰郡主而生出的關切之情,可聽魏靜庵的說法,好像這事兒本來就應該梅長蘇來管似的。

  「魏洗馬,」梅長蘇想了想,很謹慎地道,「難道小王爺覺得蘇某應該有所行動不成?」

  「還用不著行動麼?」魏靜庵挑了挑眉,「莫非先生覺得那百里奇根本不足以成為威脅?」

  「這個在下尚不敢妄言。不過在下覺得奇怪的是……小王爺為什麼會想起來要問我?」

  魏靜庵也有些吃驚,睜大了眼睛道:「先生不是已經跟我家郡主約好了,這次大會只是為了遵從皇命,其實一個人都不會選嗎?」

  這句話比剛才那句還要讓人下巴落地,幾個年輕人呆呆地,全都眼睛發直地瞧著梅長蘇。

  自入京後,梅長蘇也只跟霓凰郡主單獨交往了那麼一小會兒,沒想到動作如此之快,連這樣的約定都談好了,虧他居然沉得住氣,看著大家為了擇婿大會忙得團團轉,竟一個字也不說。

  當然,同時被驚嚇住的還有梅長蘇本人,剛要開口聲辯又因為吸了一口冷氣咳起來,蕭景睿面沉似水地在一旁瞧著,但彆扭了一會兒還是心軟過來為他拍背順氣。

  「魏洗馬,蘇某雖然不知此言從何而起,但還是要煩你回稟小王爺,」梅長蘇喝口熱茶潤了潤嗓子,「郡主確實有事情吩咐我替她處理,但內容與你所說的大不相同。我想小王爺恐怕是有些誤會吧。」

  「誤會?」魏靜庵怔了怔,「那郡主托您的是何事啊?」

  「郡主只是擔心皇上勞累,委託我參與入圍十人的文試,替她稍稍排定一下座次罷了,其他的話一句也沒有。」

  魏靜庵看他的樣子不像虛言,再說對方也沒有對自己說謊的必要,一時有些無措。

  郡主與小王爺之間是怎麼溝通的他不知道,但單從小王爺今天的吩咐來看,這個蘇哲應是郡主極為信任中意之人,所以剛才進來看第一眼時,還覺得他雖然風采清雅,可身體病弱,不太配得上自家英姿天縱的郡主呢,如今他說不是也好。

  「在下魯莽了,蘇先生勿怪。」魏靜庵禮數周全地拱了拱手,「不過即便如此,郡主肯把如此重要的文試勘選之事託付先生,也是已把先生視為朋友。想必百里奇之事,先生也不會袖手旁觀吧?」

  「蘇某敢不盡心力。也請小王爺不要過於操心,想郡主何等人物,什麼大風大浪都能定於無形,斷不至於在終身大事上有所差池,蘇某想這樁事也必然可以迎刃而解。」

  「如此承先生吉言了。」魏靜庵行事爽落,話到此處,當無須再多客套,與棚中諸人行了禮,便退出離去了。

  「今天飛流不在啊?」言豫津瞧著他遠去的背影道,「雖然外面本就人來人往的讓我們沒有留心,但竟讓他直接到棚口聽我們說話……」

  「東墟今日有市集,我讓飛流去那裡玩了。」梅長蘇笑道,「不過洗馬本是文職,他卻有這份兒輕功,實在難得。再看看隨侍在小王爺身邊那個長孫將軍的氣度,這雲南穆府實在是人才濟濟,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藩鎮。」

  「而且這麼大一個擇婿大會,雲南卻沒有一個人報名。可見郡主對於他們而言實在是高山仰止,不敢妄想啊。」謝弼也插言道。

  「景睿,怎麼不高興呢?」梅長蘇發現身邊年輕人的異樣表情,不由問了一聲。

  蕭景睿繃著臉,咕噥著道:「郡主托你執掌文試,你怎麼都沒跟我說?」

  謝弼奇道:「怎麼蘇兄應該向你稟報嗎?」

  「景睿,」梅長蘇卻沒有嘲笑,反而耐心地溫言解釋道,「郡主提此請求,我當然要答應。只不過執掌文試這樣的大事,豈是郡主相邀就可以的?總得要聖上欽准。這幾日並沒有聽到什麼旨意,我想多半是聖上不准,所以便沒有跟你們提起。」

  「沒提也是正常的啊,蘇兄是多穩重的人,當然不會還沒定準的事情就到處嚷嚷,」謝弼哈哈一笑,「我奇怪的是大哥你生的哪門子氣呢。」

  蕭景睿細想也覺得自己沒道理,小小的臉紅了一下。

  言豫津也捂著嘴笑了一陣,調侃道:「景睿喜歡蘇兄嘛,總覺得蘇兄是他請到金陵來的,當然應該跟他最親近才對。現在發現有其他人也跟蘇兄要好他卻不知道,當然要吃醋啦。」

  「誰……誰吃醋了?!」

  「大哥從小就是這樣小氣的,喜歡什麼就巴著不放,根本不許我沾手,怎麼長大了還是這副德性啊?」

  「你小子胡說什麼?我巴著什麼不肯給你了?」

  「那匹紅鬃馬啊!」

  「那馬太烈,你一騎就摔,我當然不敢再給你騎了,摔傻了怎麼辦?」

  「還有林殊哥哥!」言豫津也來添亂,「林殊哥哥教你射箭,你高興成那樣兒,後來第二天發現他也教了我,結果好幾天沒跟我說話!」

  梅長蘇覺得胸口一滯,彷彿全身的血液冷冷地一凝,面色突轉蒼白。

  「怎麼了?」蕭景睿搶步上前,急道,「又不舒服了?你最近幾天經常這樣,荀先生的丸藥怎麼沒有效啊?」

  「世上哪有仙丹?」梅長蘇勉強笑道,「已經比以前好多了,發作時不過絞痛一下,很快就能恢復。」

  「這棚內太冷了,」言豫津抱了件皮裘過來,「我讓他們再添一盆炭火。」

  「還沒立冬呢,不至於的。」梅長蘇含笑瞧了瞧言謝二人,「你們兩個平常就是這樣合夥兒欺負景睿的嗎?」

  「是啊,」言豫津笑嘻嘻道,「欺負他很好玩的。蘇兄,你要不要也加入進來?」

  「喂,你……」

  梅長蘇回身按住蕭景睿,輕聲道:「這麼多年朋友你還沒看清他啊?越跟他攪和他越高興,不要理他,他自己自然就玩不起來了。」

  「哼,蘇兄果然偏心景睿,」言豫津抗議道,「不過你教會了也沒什麼,我還能想出新辦法來欺負他的。你怕不怕啊,景睿?」

  蕭景睿聰明人一教就會,這次理也不理言豫津,自顧自地與梅長蘇低聲談笑。

  國舅公子一拳打在棉花上,頗感無聊,在棚子裡轉了幾圈兒,又跑到外面不知玩什麼去了。



第二卷 風雲初動 第二十二章 梁帝

  當日梅長蘇一直看到最後一場才回去,因為疲累,晚餐也沒吃幾口,讓蕭景睿和飛流都很擔心。

  可是接下來的兩天挑戰賽他還是堅持要去從頭看到尾,說是不能有負郡主信任之意。

  新增的挑戰賽程果然還是有效用的,決戰勝出的十人中有三人都是被挑戰者擊敗被迫出局,最終的十名勝者飲了御酒,接受金花賞賜,休息三日,便要入宮文試。

  「看蘇兄的樣子,對我們十個人都不太滿意啊?」當晚在雪廬聚會時,言豫津手搖金花問道。

  「也都算是頂尖兒的人物了。」梅長蘇歎道,「可一想到霓凰郡主是那等仙姿神品,就覺得欠缺點什麼。」

  「我和景睿也缺嗎?」言豫津大不服氣,「論人品論才貌,我們也算京城裡最討人喜歡的了!」

  梅長蘇瞟了兩人一眼,一口否決:「你們兩個年紀太小。」

  言豫津被堵得直翻白眼:「年紀小也怪我們,我們也不是自己願意比郡主小幾歲的啊!」

  「你就別鬧了,」蕭景睿推他一把,「我們兩個本來就是湊數的,為了替郡主多過濾些不夠格的人而已。」

  「喂,你自己想湊數別拉我好不好?我可是認真的!」言豫津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來。

  「你活這麼大什麼時候認真過?就算認真也白搭,哪個女孩子會喜歡比自己年紀小的夫君啊?」

  「哈,」言豫津怪笑道,「你還教訓我呢,雲姑娘可大你六歲,你自己算算追了她多少年?」

  見蕭景睿被頂得一梗,梅長蘇忙道:「景睿是至情至性之人,他再愛慕雲姑娘,也未曾勉強糾纏,給她添一絲麻煩。這次你也該和他一樣,讓郡主自行決定,方不失為一個真正灑脫磊落的好男兒。」

  言豫津捧著胸口,幽怨地道:「景睿,你現在算找著撐腰的人了,以後有蘇兄護著,再想欺負你可就不容易了……」

  見他唱做俱佳,大家都被逗得一笑,氣氛頓時舒緩。

  正在閑閑說笑之際,突然有家院慌慌張張地奔進來,喘著氣道:「宮裡來了個宣旨的公公,侯爺叫你們快去前廳……」

  這幾個都是見慣了聖旨的,並不張慌,紛紛起身,先與梅長蘇作別。

  「不……不是……」那家院急道,「主要是蘇先生……蘇先生去接旨……」

  「我?」梅長蘇一怔,但想來問那家院也問不出什麼來,便也起身更衣,隨大家一起來到前廳。

  立於廳前的太監手中並沒有拿著聖旨,只是等大家都跪下行禮後,一甩拂櫛尖聲道:「聖上口諭,召蘇哲明日早朝後進宮面聖,欽此。」

  眾人謝恩起身,幾個年輕人猜到定是霓凰郡主稟報了皇帝,並不覺得意外,蒞陽長公主今晚則根本不在,所以覺得訝異的只有寧國侯謝玉一人。

  他一向埋首政務,不問閒事,故而對這位雪廬客人沒太放在心上,自然不明白皇帝陛下怎麼會突然想起要召見一個江湖人了,不過這話要是照實問來可就有些失禮,所以他想了想,很客氣地道:「蘇先生明日進宮,可知陛下是為了何事?本侯也可以事先替先生做些準備啊。」

  梅長蘇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蘇某無才,唯有一點眼力受人錯愛。前日蒙霓凰郡主相邀,為她主持文試,我想陛下見召,多半就是為了這個了。」

  謝玉雖然一愣,但想到江左梅郎的赫赫才名,倒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當下心中釋然,略略盡禮,也就回後院了。

  第二天一早,便有穆王府的車馬來接,越發映證了眾人的推測。

  幾個貴公子雖說身份顯赫,但皇宮畢竟不是菜市場,不能想陪著一起去就一起去的,所以儘管擔心的擔心,好奇的好奇,但終究還是只有梅長蘇一人獨自上車,還順手把一件差事丟給了蕭景睿——照顧飛流。

  車行至宮城外,換了青羅小轎,梅長蘇自覺心神有些激蕩,急忙閉目凝思,恢復靈台清明。

  入了正儀門,下轎步行,看路線,應是去武英殿。

  剛到殿角下,恰好遇到另一隊人從側廊轉出。

  當中的少年,團龍王袍,豐神如玉,形容略有稚嫩卻不失英氣,很遠就盯著梅長蘇上上下下地看,滿目好奇,見他回視過來,立即綻出一抹笑容,表情很是友善,宛然小舅子第一次見新姐夫,讓梅長蘇哭笑不得,可轉眼看見霓凰郡主促狹的笑意,便知這位南境女帥一定是故意的。

  「蘇先生今天氣色很好啊,」霓凰郡主步態悠然地走了過來,「來認識一下,這是舍弟。」

  「在下參見穆王爺。」

  穆青急忙伸手扶住。

  平時大家都覺得他年幼,稱呼時都叫「穆小王爺」,梅長蘇去了一個小字,令他十分高興,何況又是姐姐中意之人,怎敢當著她的面拿架子,早已是滿面堆笑:「先生之名,我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風采不凡。」

  梅長蘇苦笑一下,道:「殘病之身,何當謬贊。」

  「喲,靖王也到了?」霓凰郡主突然道。

  梅長蘇回身一見,果然是靖王蕭景琰大踏步走了過來,兩人目光略一接觸,便彼此滑開。

  「為了霓凰的薄面,耽擱靖王的時間了。」霓凰郡主笑道,聽她話語之意,似乎靖王也是受她所邀而來的。

  梅長蘇看著並肩而立的兩人,男子偉岸英朗,隱隱有龍虎氣勢,女子英姿勃勃,仿若烈羽彩鳳,不由眼神微凝,心頭一動。

  靖王不是多言之人,只客氣了一句,便默默立住了腳步。

  「要在這裡等人嗎?」梅長蘇問道。

  「用不著了,看,都到了。」霓凰郡主嫣然一笑,「這兩位倒是行動一致啊。」

  梅長蘇不用回頭,就知她說的是何人。

  果然,只頃刻之間,便聽到太子和譽王的笑聲次第傳來,彷彿是比著要扮大度雍容般,向殿腳諸人和氣地打著招呼。

  這兩位身份尊貴,大家都上前見禮。

  譽王前幾日因獻挑戰賽之計,頗得皇帝歡心,所以此刻見了梅長蘇,自然是眉花眼笑。

  太子雖然心中不快,卻也知道原委怪不得蘇哲,只怪自己在他身邊沒有耳目,當然也要表現一下自己並無芥蒂。

  梅長蘇一面與他們閒談,一面還要照應著不冷落了霓凰郡主與穆青,竟是長袖善舞,面面俱到,蕭景琰在旁冷眼看著,眸中不禁露出厭惡之色。

  幾人會齊,同時入殿。

  室內早已置辦好酒饌果菜,排定宴席。

  因皇帝未到,依禮不能入席,大家便三三兩兩站著隨意聊天。

  太子和譽王為了較勁兒,誰也不願放對方與梅長蘇單獨一起,所以這三人反而聚在一處。

  穆青一向仰慕靖王的戰功,兼之覺得男人就要談鐵血的話題,便向蕭景琰請教軍旅之事。

  霓凰郡主一會兒這邊聽聽,一會兒那邊聊聊,反而最是輕鬆。

  大約一刻鐘後,殿外金磬輕響,司禮官高呼道:「皇上駕到——」

  殿內頓時一靜,大家依禮站好,梅長蘇卻步退至角落處,等那道黃袍身影在殿上正位落坐後,方隨著眾人一起行山呼之禮。

  大梁皇帝已過花甲之年,兩鬢斑白,面有皺紋,但行動氣勢,仍是雄威尚在,沒有半點龍鍾老態。

  降諭平身後,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最遠處的梅長蘇身上。

  對於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而言,什麼江左盟宗主,什麼江湖第一大幫,統統都是距離高貴廟堂太遠的事情,他之所以對梅長蘇有興趣,也不過是因為有了跟穆青一樣的誤會,以為他定是霓凰郡主私心暗選的人。

  第一眼看去,此人容顏清秀,氣質飄逸,舉止毫無羞縮之態,難怪郡主中意。

  第二眼再看,面色過於蒼白,輕裘下身形單薄,恐非福壽之人,略有不足之感。

  第三眼細看,那雙眼眸寧靜無波,似清澈又似幽深,雖默默垂著,宛若禪定,卻靈氣逼人。

  梁帝捋了捋花白的鬍鬚,暗暗點頭,叫了一聲:「蘇哲。」

  「草民在。」

  「郡主向朕舉薦,說你才冠群倫,太子與譽王也對你大加讚賞。朕這裡有三篇時論文章,你且看來,向朕指出較優的那篇。」

  「草民遵旨。」

  梅長蘇從內侍手中接過文章,幾乎一目十行般草草看了一遍,便道:「回稟陛下,《論中樞治》篇最優。」

  「哦,何以見得?」

  「此文帝王氣質,草民怎敢點評?」

  梁帝仰天大笑,容色愉悅,贊道:「果然有眼力。郡主的文試,就委於你了。既為朝廷效力,雖無職份,也當有客卿之尊,不必再以草民自稱了。」

  梅長蘇微微沉吟了一下,方道:「臣遵旨。」這三個字語氣冷淡,渾似沒有把這聖眷恩寵放在心上,只是恪盡禮節罷了。

  「來人,郡主位下,與蘇先生設座。」

  「謝陛下。」

  梅長蘇行禮入坐,郡主立即朝他一笑,惹得殿中眾人都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這時禁軍統領蒙摯出現在殿門口,他是駕前近臣,無須通報,徑直就上得殿來,稟道:「回陛下,大渝北燕兩國使臣與十名入圍勝者均已進宮,在殿外候旨。」

  梅長蘇雖然早就得到消息,說今日之宴,並非只是為了見見自己,更重要的是為了提前品察郡馬候選者,但直到此刻才算確定無誤,胸中自然微喜。

  正沉吟間,梁帝已下旨宣見。

  蒙摯領命回身,在眼神滑動的瞬間,他不為人察覺地向梅長蘇輕輕點了一下頭。

  知他行動順利,梅長蘇心頭微鬆,但面上仍是分毫不露,安然坐著。

  少頃,黃門官傳報景寧公主到,梁帝露出笑容,待小女兒進來後立即問道:「寧兒,你昨天鬧著要來參宴,怎麼今日來遲啊?」

  景寧公主秀眉緊鎖,額前陰雲沉沉,面色極是鬱鬱,行罷朝見之禮後,悶悶地回道:「女兒過來的路中,見到一隻雪白的長毛貓,隨後追趕,就誤了時間。」

  「你呀,就是愛貓。可是因為沒有抓到,所以不高興啊?」

  景寧公主默然沉思了半晌,方低聲道:「不是……女兒追著那隻貓,無意間到了掖幽庭,見到那裡的人勞役淒苦,十分悲慘,故而心裡有些不忍……」

  聽她提到掖幽庭,靖王心頭一顫,飛快地看了梅長蘇一眼,卻只看到他神色平靜,彷彿根本沒聽見一般。

  梁帝的臉色微微陰沉了一下,責道:「你身為公主,怎麼去那種地方?再說掖幽庭中都是罪人,受勞役之苦是應該的,不必如此惻隱。」

  「父皇教訓的是。」景寧公主低頭道,「只是那裡面還有未成年的幼童,孱弱可憐。女兒想,他們那般小小年紀,能有什麼罪……」

  「不必多說了!」梁帝斷喝一聲,「真是寵壞你了,也不看看什麼場合,提那些罪人做什麼?快入座吧,使臣們都快進來了,你要時刻記著公主的身份,看看你霓凰姐姐,那是何等的持重有氣度……」

  「陛下過獎了,」霓凰郡主立即笑道,「景寧是嬌養的小公主,若是真像霓凰一樣沙場血戰,陛下才捨不得呢。」

  梁帝目露慈愛之色,道:「朕又何嘗捨得你這般風霜勞苦?此番青兒已承爵,只要再為你擇一佳婿,朕就放心了。」

  「陛下深恩厚義,不要說霓凰感涕在心,就是家父在泉下,也必然深感皇恩難報。」霓凰郡主統理雲南多年,自然不是僅僅靠著一腔豪烈,連這一句普普通通的謝恩之言,都被她說的極是真摯動聽。

  梁帝溫和一笑。

  這時大渝北燕的使臣已持節上殿,見禮歸坐。

  接著進來的便是十名入圍勝者,一個個服飾各異,有些還面帶惶惑不安之色,顯然是一大早被臨時召來,根本沒有任何準備。

  相比之下,慣熟進宮的蕭景睿與言豫津當然輕鬆許多,一進來就在殿中四處遊目,找到梅長蘇後,雖沒敢出言招呼,卻齊齊向他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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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5:49 AM

第二卷 風雲初動 第二十三章 挑戰

  待眾人謝恩坐定,梁帝便命宮女為各桌斟滿美酒,先賜飲了三杯,方道:「此次盛會群英雲集,高手如林,各位能最終勝出,可見都是青年英豪。朕今日賜宴,實為嘉勉之意。唯真英雄是酒豪,諸位可再飲一杯。」

  十名候選者忙舉杯起身,一飲而盡。

  梁帝又轉向客席上的兩國正使道:「大渝北燕都不愧是英傑輩出之地,這些少年英雄們遠道而來,竟也戰績不俗,只是朕都不怎麼認得,貴使可否向朕介紹一下呢?」

  兩位使臣忙起身施禮道:「是!」可等他們直起身子剛要開口時,卻又發現了一個問題。

  兩國都有人最終入選,可梁帝只說讓「介紹一下」,並沒指定誰先介紹誰後介紹。

  本來先說後說也不算什麼大事,但在這種隆重的宴會上,大家總是要互相別別苗頭的,何況大渝和北燕也不是什麼友好邦鄰之國,平時撕破臉互抓互撓的次數可也不少,誰也不願意平白示弱。

  愣了片刻後,兩個正使覺得這樣僵著也不是辦法,只好一齊將目光投向東道主,結果卻只看到那老皇帝一臉不厚道的笑容,擺明是要他們自己去解決這個順序問題。

  「我們大渝這次共有兩名勇士入選……」大渝正使立即道。

  言下之意是我們有兩個,你們只有一個,所以我們先說。

  「可惜這十人之間互相沒機會比了,我們的百里勇士還覺得意猶未盡呢。」北燕正使不甘示弱。

  意思是你們家兩個也比不上我們家這一個厲害,憑什麼你們先說。

  「其實敝國還有不少勇士有能力參與爭鋒,只不過想到這是在向郡主求親,總要才貌雙全才好,因此事先還細選過的。」大渝正使滿眼鄙夷之色,擺明諷刺百里奇相貌醜陋,郡主肯定看不上。

  「古語有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郡主是何等超凡脫俗之人,怎麼會青眼相加於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北燕正使同樣牙尖齒利,立即頂了回去。

  梁帝這才哈哈一笑,從中勸和道:「今日三國交好,仍是喜事,何必拘泥於細節呢。兩位且請坐下,這介紹之事,讓蒙摯代勞了吧。」

  蒙摯立即閃身出席,一聲「臣遵旨」後,返身就先到了大渝入選的其中一人身旁,禮貌地以手掌指引,道:「這位大渝勇士,姓游名廣之,二十八歲,父親官居二品中書,曾訂婚胡氏,三個月前退婚。」

  接著又來到北燕席旁,道:「這位北燕勇士,姓百里名奇,三十歲,北燕四皇子家將,除這次以外,從未離開過四皇子半步,未婚。」

  之後他又回大渝這邊,道:「這位大渝勇士,姓鄭名成,二十七歲,大渝二皇子內弟,曾娶妻曾氏,半年前以惡語罪逐出仳離。」

  梁帝默默聽著,嗯了一聲。

  大渝使臣沒想到大梁竟將這些候選者的底細打聽的這樣清楚,心中有些發虛,忙解釋道:「陛下,這兩位都是我國中英才,品貌端方,曾有的婚約絕對已結束乾淨,不敢委屈郡主。」

  北燕使臣冷笑道:「結束的還真是時候呢!」

  「總比貴國將家奴都送來的好。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在向郡主求親?」大渝正使怒道。

  「郡主要嫁的是人,不是門第。本來嘛,以郡主的身份,哪裡還用得著在乎什麼門第?」

  「自古貴賤有別,豈能輕忽?」

  「我國百里勇士臨行前已與四皇子結為兄弟,這貴賤二字,也不過是應時運而變的。」

  「你……」大渝使臣正待還要再辯,他身旁已有一人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道:「郡主如何選婿已有章程,爭之無益。」

  那大渝正使也不笨,片言提醒,立即明白過來,更何況出言阻止的人又是他的副使,琅琊榜上成名的高手金雕柴明,焉有不聽之理,當下哼了一聲,便坐了下來。

  梁帝冷眼旁觀他們爭執,也不作聲,直到雙方都暫息烽煙後方緩緩道:「大家都是英才,不必強爭。可惜的是朕朝政繁忙,未曾得每場比試都看,對這幾位勇士都還陌生得很呢。」

  「兒臣有一建議,」譽王生性最是伶俐,加之信息靈敏,早知父皇的意思,趁機道,「不如趁著今日宴飲,讓這十位勇士切磋一下,也不失為一樁佳談。」

  梁帝微微沉吟,撫須道:「不知各位的意思如何呢?」

  「兒臣以為譽王這個建議有些欠考慮了,」太子忙道,「父皇駕臨在此,朝堂之上豈容刀光劍影,萬一驚了……」

  話音至此,眼尾突然掃見梅長蘇一面舉杯在手賞玩,一面輕輕搖著頭,心裡登時咯噔一下,急速改口,「這也只是兒臣對父皇的一點擔心……不過轉念一想,憶起父皇當年匡定內亂時那般英武,又有蒙統領侍立在旁,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事,故而兒臣建議,大家切磋可以,但要點到為止,見血不吉。」

  他臨到半途改變話意,倒也顯出一番急智,譽王因為沒有看到梅長蘇的暗示,不明白這人怎麼突然之間開了竅,心中有些失望,冷冷哼一聲。

  「兩位皇兒的建議都甚合朕意,」梁帝笑道,「那大家就隨便挑戰,不必再定什麼規則了。」

  此言一出,擺明他確實是想看眾人比試的,太子心中暗道好險,不由將感激的目光投向梅長蘇,可後者卻正俯身聽霓凰郡主低聲私語,根本沒看見。

  雖說是自由挑戰,但大家都是千辛萬苦掙來的這個資格,又當著郡主的面,誰也不願意貿然出場,怕風光沒出成反而丟了醜,一時之間互相衡量著,局面有了短暫的冷場。

  「還是我先來吧。」隨著一聲長笑振衣而起的,當然是輕飄飄什麼都不在乎的言豫津。

  來到中庭向梁帝行禮後,他悠然回身,揚起下巴:「在下言豫津,挑戰蕭大公子。」

  蕭景睿哭笑不得地看著他,但也只得站起身來。

  見到他兩人對面站著相互抱拳,庭上諸人中有好幾個都不禁笑了起來。

  這兩小子從小撕咬到大,還沒學會走路呢就曾經在彼此的小臉上留下過牙印,但要說正正經經地對打,竟還真的從沒看見過。

  可當大家滿懷期待之心凝望著兩人開打後,沒過幾招全體觀戰者就已忍不住在心裡「切~~」了一聲。

  這哪裡是重要的對戰?分明是場表演賽。

  蕭景睿倒還罷了,一慣的中規中矩,可言豫津卻是鐵了心要顯擺,把他最有型最好看的身法全亮了出來,像隻花蝴蝶似的滿場翩飛,有時蕭景睿的攻勢不小心擋了他準備要展示的招術時,他還要瞪人家一眼,百忙之中尚不忘了要選擇角度向郡主露出迷人的微笑,害得霓凰郡主笑得直不起腰來,喘著氣擺手道:「小……小津啊……夠了夠了……我知道的……你從小就最帥……」

  這樣一場開幕戰後,現場的氣氛自然一下子輕鬆到了極點。

  很快就有人陸續出場請戰,一時間精彩場面不斷,倒也確是一個個身手不凡,各有長處。

  大約四五場之後,最大的黑馬百里奇終於站起了身,向已勝了一場,但中途也已休息過一場的一位大梁人抱了抱拳。

  在如此場合,不可能猶疑,對方當然立即站了出來。

  「這個人不是京城本地的,你認識他嗎?」言豫津湊近好友耳邊問道。

  「李逍是武當本代最傑出的弟子,卓爹爹常對他讚譽有加,內功極是扎實,倒也算是百里奇的一個對手。」蕭景睿低聲道。

  兩人竊竊私語時,場中已交上了手。

  武當歷代高手不絕,其內功心法、招數身法,自然都有其超眾之處,面對百里奇這樣的高手,李逍攻守得當,一招一式拙朴中蘊含威力,轉眼數十招過去,竟未呈敗象。

  然而就在眾人為李逍使出的一招絕妙的「此消彼長」叫好之際,霓凰郡主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同時蒙摯運氣大喝一聲:「不可!」餘音未消,李逍的身子已飛了出去,被蒙摯閃身接住,扶坐於地,再看時他已滿額冷汗,面色慘白。

  蒙摯握住他軟綿綿的右臂微一探查,眉頭便緊皺了起來。

  雖然幸得剛才運出十分內力的一聲喝阻所護,百里奇未能震斷他臂上所有筋脈,但臂骨已斷,主筋也傷得嚴重,雖然那年輕人咬牙未曾呻吟,但從那慘然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已明白自己今日這一傷,只怕日後修為再難精進。

  「這是寒醫荀珍先生所制的斷續膏,連敷三日,半月內不使力,便可痊癒如初,」梅長蘇不知何時已靜悄悄從側邊繞了過來,將一盒藥膏塞進李逍的衣袋裡,輕聲道,「你要信得過荀先生,安心休養,不會有什麼後遺症的。」

  荀珍的斷續膏是江湖上可遇而不可求的絕世奇藥,一個都不怎麼認識的青年竟送了整盒給自己,李逍震驚感激之下竟連傷痛也忘了,呆呆地瞧著梅長蘇說不出話來。

  蒙摯向梅長蘇略略點了個頭,招人將李逍抬了下去。

  百里奇這時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仍是目光漠然,彷彿剛才的痛下辣手根本不算什麼。

  「戚使臣大人,」太子因為剛才提議點到為止,此時覺得大沒面子,第一個發怒道,「大家善意切磋,貴國的武者怎麼如此沒有仁心,太過分了!」

  其他候選者也都紛紛投來憤怒的目光。

  那北燕正使起身傲然道:「我們謹遵了太子的旨意,並未曾見血。何況比武較力,難免傷損,我國中一向崇敬強者,天下俱知。郡主乃軍旅豪烈之人,當知戰場之上,並無『仁』字,我們百里勇士何錯之有?」

  梁帝面帶不豫道:「朝堂並非戰場,貴國勇士魯莽了,下次不可。」

  話雖如此說,但畢竟人家是在比試,梁帝也不好發怒懲處,落人口實,只能斥責一句,在對方恭聲應諾後,暫且略過不提。

  然而接下來,在北燕使臣冷冷的笑容中,大家發現百里奇的目的根本不是抓住機會展示武技而已,他一連挑戰了包括兩名大渝人在內的七名對手,雖然沒有再下斷骨之類的狠手,卻也讓他們多多少少帶了些暗傷。

  最後只留下言豫津和蕭景睿不予理會,不知是瞧不起他們呢,還是太瞧得起他們了。



第二卷 風雲初動 第二十四章 智激敵使

  眼看著百里奇再次獲勝歸坐後,並無再起身的意思,蕭景睿面色凝重地站了起來,冷冷地向他一抱拳,道:「在下蕭景睿,向百里勇士請教。」

  百里奇今天是第一次被人挑戰,眸中精芒一閃,可回頭看了看本國的使臣,見他向自己搖了搖頭,表情立時轉為木然,搖頭拒絕道:「我累了。」

  蕭景睿知道自己的名字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大梁的皇子,懷疑對方是因此而拒絕,忙補了一句道:「在下寧國侯謝玉之子,特來請教。百里勇士如果疲累,可以稍歇片刻,再行指點。」

  百里奇又回頭看了看,北燕使臣仍然搖頭,於是他又道:「今天不打了。」

  其實眾所周知,蕭景睿生性不愛爭強鬥勝,像比武這種事他一向認為無論輸贏都不必結怨。

  可是今天百里奇所作所為實在過分,有時明明對方已經敗退,他還非要硬追上徹底擊倒不可,不由激起了這個溫和青年的怒意,因此血氣上湧,竟主動出場進行挑戰,憋足了一口氣,想要拼著受重傷,也非得挫一挫百里奇的戾氣,沒想到一開始就被軟綿綿的擋了回來,偏偏那人又真的是連打了好幾場,非要說他「裝累避戰」之類的話,以蕭景睿溫厚的性格又實在說不出口,竟只能氣怔了半晌,方道:「那請百里勇士與我約一個時間,你我擇日再戰。」

  百里奇喝了口茶,第三次搖了搖頭,冷冷道:「改天還有什麼再戰的理由嗎?這兒這麼多人,你要實在想打,另挑一個好了。」

  梁帝見他堅持拒絕,不由心頭一動,側頭看了蒙摯一眼。

  禁軍統領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忙俯身在他耳邊道:「陛下切莫誤會,北燕人並非示弱,只是知道景睿和豫津一定身份貴重,剛才又顯然與郡主相熟,不想過於得罪大梁權貴罷了。其實景睿並不是百里奇的對手。」

  梁帝聞言雖神色如常,但心裡不免有些失望。

  百里奇今天如此逞能,身為大梁君主,他當然還是希望能有一個本國人掙回些顏面,可惜看這樣子只怕難以如願了。

  正心中鬱悶之時,突然看見下方梅長蘇不知在與郡主悄悄私語什麼,霓凰聽後一臉驚詫之色,不由問了一句:「霓凰,你與蘇卿在說什麼?」

  霓凰郡主遲疑了一下,勉強笑道:「沒什麼……」

  梁帝在眉上微微掛些嗔色,沉聲道:「不可欺君哦,到底在說什麼?」

  郡主笑了笑道:「霓凰怎敢。蘇先生不過是稍稍評論了幾句剛才的對戰而已,確無他言。」

  「哦?蘇卿有何高論,不論說來大家聽聽。」

  霓凰郡主瞧瞧梅長蘇,見他也一副無奈的表情,便只好站起身來,道:「蘇先生說百里勇士過剛易折,練武的路子錯了,若被人尋出破綻,幾個稚子便可擊而倒之。」

  聽到這種評論,百里奇面上肌肉一跳,微帶了些怒色。

  不過北燕使臣卻把這番話當成是大梁人想找回點場面而已,當下傲然道:「這種話放在誰身上都可以,先生若是高人,不妨尋一尋他的破綻,再找幾個稚子來擊倒他多好啊。」

  梅長蘇忙笑道:「是我妄言了。兩位放心,百里勇士能練到這樣也不容易,我是不會隨便毀人前程的。」

  他明明是在道歉,可那話聽著比叫板還要紮心,言下之意分明是說「其實我說的出做得到,只是不想毀你罷了」,北燕使臣正志得意滿呢,聽著怎麼可能舒服,立即道:「這位先生若是有這般本事,不妨當著陛下的面試一試,我們百里勇士雖然疲累,可也不敢掃先生說大話的興致啊。」

  「哪有這麼快的,」梅長蘇仍是一臉溫和的微笑,「就算能立即找來幾個稚子,我至少還得教幾天呢。好了,就算是我胡說吧,兩位別在意……」

  北燕使臣一聽,這話怎麼越聽越說的跟真的一樣,要就這樣不理他了,倒像怕他似的,百里奇一拳一腳掙來的面子,如果被人在口舌上賺了回去,日後四皇子知道了只怕會說自己這個正使無能,怎麼可以放著不駁回去,當下冷笑道:「先生要調教人,我們等著就是了。請陛下指個日子,保證隨叫隨到。」

  梅長蘇表情有些為難,喃喃道:「我在京城又不熟,哪裡去找這些稚子……」

  其實要找什麼稚子,只要他說一聲,在場每一個大梁人都能立刻幫他找到一大群,可是大家誰也拿不定他到底說的是真的還是只想氣氣百里奇而已,都沒敢開口。北燕使臣見他這樣,越發肯定他是虛張聲勢,立即火上澆油道:「這有何難,聽說貴國京城的武館裡有很多小學徒……」

  「武館裡的孩子太強了,我怕百里勇士吃虧。再說找幾個練過武的孩子來圍攻,也不公平啊。」

  見這人到如此地步了還要繼續吹牛,北燕使臣氣得一咬牙,道:「這有何妨,我們並無怨言。」

  「不好,」梅長蘇搖著頭,「要找弱一點的……這宮裡、還有各位的府上有沒有比較弱的孩子?」

  眾人謹懼,未敢答言,怕不小心幫了倒忙,只有景寧公主不太明白這個狀況,加之不久前才剛剛被掖幽庭的慘況刺激過,馬上接話道:「宮裡有啊,掖幽庭裡有好些小孩子的,都是瘦骨嶙峋的真可憐。」

  「掖幽庭的罪奴啊,」梅長蘇小聲自語道,「倒是比找尋常人家的孩子合適些,不過陛下是否准許……」

  梁帝見他的目光向自己看來,一時也無法確認他到底是希望自己答應呢,還是不答應。

  正猶豫間,蒙摯的聲音細細入耳:「請陛下恩准。」

  梁帝對本國這位第一高手在武學上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立即道:「朕准了。來人,前去掖幽庭,挑幾個孩子來。」

  梅長蘇追加了一句:「記住,要弱一點的啊。」

  北燕使者被他氣得不輕,惡狠狠道:「罪奴可也是人啊,先生叫這些孩子平白送死,倒也真是忍心。」

  景寧公主看到自己隨口答的一句話造成這種後果,正著急呢,忙接著話鋒道:「是啊,這不是讓那些孩子去送死嗎?父皇,這樣絕對不行!」

  「公主放心,我還是有些把握的。」梅長蘇勸道,「再說身為罪奴,能為陛下效力,就算死也應該。更何況一旦贏了,陛下還會有重賞的。」

  景寧公主聽了更氣:「他們每日在宮中勞役,賞再多的銀子也沒地方花,當然是命比較重要啊!」

  「說的也是,」梅長蘇仰頭想了想,「這些小罪奴心中毫無希望,只怕行事懈怠,不好調教呢。這個主意錯了,不該選他們的……」

  北燕使臣本來看到他們已經選人去了,還有些驚詫,此刻見梅長蘇又有退縮之意,心中登時又安定下來,譏諷道:「先生真是嘴硬,到這時候了還要強撐,其實只要認一句錯,我們百里勇士也不是小氣之人。」

  梅長蘇凝目定定地看著他,直看到他有些不自在了,方歎了一口氣道:「蘇某再三給你臺階下,你就是不肯下來。既然非要試一試,就只好對不住百里勇士了。」

  北燕使臣氣煞,正要反擊,剛才奉旨去掖幽庭的太監已回來,稟道:「陛下,奴才帶來五個孩子。」

  「嗯,都叫上來。」

  「是。」

  跟在太監後面,五個小小的身影瑟縮著上殿,蜷成一團跪伏於地。

  靖王原本就已開始覺得疑惑,現在看到庭生就在其間,心裡更是明白了大半,看看殿中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邊,忙找了個機會悄悄跟坐在身旁的皇妹景寧說了幾句話。

  「抬起頭來,報報年齡,都是哪家罪臣的後人啊?」梁帝語氣冷洌地道。

  五個孩子都嚇得不輕,在太監的低聲催逼下,方一個個顫抖著聲音斷斷續續地回稟。

  輪到庭生時,他煞白著一張臉,小聲道:「罪奴……十一歲,原太和……大學士敬奎……之孫……因科場案……問罪……」

  梅長蘇突覺心頭一酸,忙端茶啜飲,掩飾了過去。

  現在想像當年,在被收監入掖幽庭,得不到外界一絲幫助的境況下,祁王的女眷們竟能同心協力,為庭生這個僥倖降生的遺腹子謀得一個假身份,庇護他逃過太子和譽王的斬草除根,實在是值得讓人對她們又敬又歎。

  可惜令人心傷的是,這些義烈女子們飽受折磨,現在已經沒有幾個存活於世了。

  五個孩子回報完畢,梁帝都沒太放在心上,嗯了一聲後對梅長蘇道:「蘇卿看這些稚子可還使得?」

  「五個太多了,不能太占百里勇士的便宜,三個足夠,」梅長蘇隨意看了看,指了含庭生在內的三個人,「臣恐怕要帶回住處去調教兩天,陛下能否恩准?」

  「朕准了。如若兩日後能勝,朕有重賞。」

  梅長蘇歎息一聲:「陛下固然深恩,不過公主適才言之有理,這些孩子是罪奴,賞金銀也無處使用呢。」

  梁帝不禁笑道:「你誤會了,朕的意思是重賞你。」

  「呃?」梅長蘇一怔,「臣就不必了。要出力的都是他們,不如陛下還是賜些他們能消受的恩寵吧。」

  「他們自然也要賞,」梁帝見一旁的北燕使臣聽到此時,已氣得面如土色,心中不由大是愉悅,「如果贏了,朕賞……呃……賞……」

  他正想著該賞什麼呢,景寧公主插言道:「父皇,您可得要下重賞,他們才肯出死力,蘇先生才好調教。女兒的意思嘛,對這些罪奴最大的恩賞莫過於除其苦役,讓他們能出掖幽庭自尋立身之所,父皇就算賞金山銀山,也不如賞這個啊。」

  梁帝見小女兒今天實在是太同情這些小罪奴了,為了讓她高興,加上那幾個孩子都沒什麼要緊的,並未多想,當下點頭應允:「好。朕就依你,若是他們立功,朕恩准免其苦役,著內政廳妥善安置。」

  景寧公主大喜:「謝父皇。女兒就知道父皇是最聖心仁德的。」

  「你啊,就是心軟。不過女孩兒家嘛,心軟也沒什麼。」梁帝慈愛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轉向眾人,「今日就暫且散了吧。兩日後郡主文試之前,我們先看看蘇卿調教的本事,再開始舞文弄墨罷。」

  大家立即站起身來,齊聲道:「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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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6:06 AM

第二卷 風雲初動 第二十五章 調教稚子

  梁帝扶著內侍的手站起身來,起駕回內宮。

  殿中人恭謹肅立,等他離開後方陸續散去。

  太子和譽王這時全都趕了過來,想要詢問梅長蘇的驚人之舉是不是當真的,只有靖王不聲不響獨自一個人離去。

  梅長蘇眸中露出讚賞的神色,仿若情不自禁般誇獎道:「沒想到靖王殿下竟如此沉穩有度,不多言,不多行,無論出現任何場面都不曾見他驚詫失態過,實在是大有皇子風範啊。」

  太子和譽王一聽,原來麒麟才子喜歡這種的,立即就把滿肚子的問話都吞了回去,只淡淡打了個招呼,便同樣「沉穩有度」地走了出去。

  梅長蘇一句話打發走了兩個皇子,一回頭就看見霓凰郡主抿嘴忍笑地向他點頭,一臉十分佩服的表情,便也回應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這時蕭景睿牽著庭生,言豫津牽著另兩個孩子一起走了過來,國舅公子隔著好幾步就開始問:「蘇兄,你有把握沒有?我們剛才確認過了,這三個孩子可真的不會武功哦。」

  「沒關係,誰是生下來就會武功的?景睿啊,麻煩你跟侯爺稟報一聲,這三個孩子也要住在雪廬。」

  「這個沒什麼問題,」蕭景睿關切地扶住他的手臂,「可是蘇兄,兩天後還是先讓我去挑戰一下吧,我總覺得……」

  「好啦,」梅長蘇安撫地拍著他的手,「你放心好了,蘇兄自己練不成,調教人還是可以的。」

  「蘇兄說可以就一定可以,你就別死皺著眉頭了,」言豫津笑道,「本來就沒我帥,一皺更不帥了。」

  大家一起笑了起來,心情也都輕快起來,只有那三個孩子垂頭縮身,仍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

  梅長蘇知道一時之間也無法讓他們完全放鬆,所以並沒有急著跟他們說話,只微微打了個手勢,示意三人跟著自己,與郡主一路同行至宮外,霓凰看見先出來的弟弟已規規矩矩站在那兒等自己,而梅長蘇有相熟的朋友一起,應該不需要穆王府備車相送,因此也不再多留,道別而去。

  寧國府和言府的馬車也恰好駛了過來,梅長蘇帶著孩子們一起上車,途中仍然不問話,只是掀開車簾,讓他們看外面的街市風光,同車的蕭景睿瞧著庭生沉靜的側臉,回想起當初見他時的情形,心中漸漸明白了過來,不由轉頭看了梅長蘇一眼。

  面對這含著詢問之意的目光,江左盟宗主淺淺一笑,點了點頭。

  雖說梅長蘇信誓旦旦地保證他會認真調教這三個孩子,但隨後兩天來探查情況的人無一不發現,其實他過得逍遙輕鬆之極,除了在院中地上畫些奇怪的線點讓孩子們踩著練習以外,他幾乎一整天都半躺半靠在樹下的長椅上,而辛辛苦苦陪著演示身法,跳來跳去的人卻是飛流。

  可饒是如此,所有來客仍然被他以「獨門秘技要保密」 為由,只准在院門口瞧上兩眼,便匆匆請了出去,令這個調教過程平添了幾分神秘感,只有蕭景睿比較特殊一點,勉強可以進來坐一會兒。

  不過看的時間多了,漸漸也就有了些不同的感受。

  第二天的晚上,蕭大公子再次進雪廬問候兼代人打聽情況時,已驚訝了發現幾個孩子行動的速度明顯呈級數增長。

  「從昨天下午算起,他們也才練了一天半而已,居然進步這麼快,要看清他們的每一步動作,我必須要凝神才行了!」

  「這些孩子雖然瘦弱,但他們所擁有的忍耐力、意志力和專注力都遠遠超過了普通的成年人,絕對不能小瞧,」梅長蘇一面用手勢指揮著飛流為被訓者調整步伐,一面隨口答道,「不過就算他們資質再好,兩天時間還是練不成什麼的。」

  「啊?」蕭景睿吃驚道,「那你的意思是……」

  「別著急嘛,」梅長蘇微微一笑,「要單靠這些孩子們去擊倒百里奇當然有些癡人說夢,真正能發揮效力的其實只是這套步法和與之相稱的劍陣。」

  「可是……可是……」蕭景睿更加著急,「可是再精妙的配合與步法,沒有相符的實力也根本發揮不出來啊!百里奇內力雄厚,就算拼著一動不動挨上兩劍,這些孩子們也紮不太動吧?」

  「景睿,」梅長蘇目光溫和地看著他,「你習武多年,不知道什麼是借力打力麼?」

  「借力打力需要手法引導巧妙,可這些孩子根本都不諳武技啊!」

  「手法一時間當然練不成,不過這套劍法配合起來,玄妙之處你到時看了就知。再說那百里奇越剛猛,他的弱點就越柔脆,我已經知道他的罩門在何處了,所以才敢在聖駕面前妄言。怎麼,你信不過蘇兄麼?」

  蕭景睿愣了一下,忙道:「怎麼會。蘇兄學淵天下,景睿不敢不信,只是擔心萬一……」

  「放心吧,這件事雖好玩,但若真有風險,我就不會玩了。」梅長蘇淡淡道,「你再多耽擱我一點兒時間,把握就會少一分哦。」

  蕭景睿嚇了一跳,趕緊道了一聲:「蘇兄忙你的,我這就出去。」說完立即退到了院外。

  梅長蘇眼見著他的身影遠去,眸中方才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喃喃自語道:「果然心實的孩子不好欺瞞……是不是因為你自己扎實平穩,不求捷徑旁途,所以才知道越花哨、越玄妙的東西,其實越不可靠麼?」

  飛流聽到他說話,立即閃身過來,大大的眼睛凝望著他。

  「不是啦,不是在跟我們飛流說話,」梅長蘇溫柔地笑著,撫摸少年的額髮,「飛流辛苦了哦,他們還必須要練得更熟,要讓人眼花繚亂才行,這樣蘇哥哥才唬得住人哦。」

  「太慢!快!」飛流重重地點頭。

  「沒錯,」梅長蘇鼓勵道,「現在還太慢了,要加快。」

  飛流立即轉身,又專心地投入到調教三個孩子身法的任務中去了。

  梅長蘇放鬆腰身向後仰靠,目光雖然仍是看著場內,但心神已有些飄蕩,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被飛流的一句話驚醒。

  「大叔!」飛流站在院子中央,氣呼呼地說。

  因為他突然停止而呆在原地不敢動的三個孩子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都怔怔地僵立著。

  梅長蘇剛剛回神,居然很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飛流之意,忙道:「今天已經練得有些晚了,飛流帶弟弟們到西廂房睡覺,不要再出來了哦。」

  「睡覺?」

  「對,睡覺,明天要早早起來練習,這才是好孩子呢。」

  飛流瞧瞧正屋,又歪著頭想了想,似乎覺得當好孩子比較重要,便帶著三個小徒弟進了西廂房,很快就關上了門窗。

  梅長蘇緩緩起身,進了自己的日常起居的正屋。

  正如飛流所說的,蒙摯已坐在桌前,一見他進門,立即站了起來。

  「今天有些累,蒙大哥幫我關窗戶。」梅長蘇一面使喚著大梁第一高手,一面直接上了暖榻,蓋上厚厚的毛毯。

  「你倒還輕鬆,」蒙摯關好窗戶後返身坐在他的榻沿旁,眸色深深地盯著他的臉,「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想幹什麼?」

  「蒙大哥問的是什麼?」

  「別跟我裝糊塗!我問的是你昨兒攬的差事。雖然我一直在配合你,可百里奇的身手我觀察得很仔細,過剛易折的確是他的毛病不假,不過要讓三個稚子擊倒他,就算是你也辦不到吧?」

  「蒙大哥不信?」梅長蘇悠悠笑道,「再過一天就有結果了,你到時候再看吧。」

  蒙摯的視線如同焊鑄過的一般凝在他面上,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緊繃的雙肩鬆懈了下來,沉聲道:「果然,百里奇是你的人……」

  梅長蘇搓了搓冰冷的雙手,放在嘴邊呵了口熱氣,「猜錯了。百里奇不是我的人,只不過你們現在見到的人,並不是真正的百里奇罷了。」

  「到底怎麼回事?」

  「要想在這帝都之內翻雲覆雨,達到我想要的那個目的,當然自己要先成為一個重要的人才行。太子和譽王再看重我,也比不上皇帝陛下的青眼相加。所以當初布這個局,原本只是想自己出馬,大大地出一個風頭的。」

  梅長蘇的視線移向西窗方向,彷彿是想穿透那窗紙,看到西廂房那個小小的孩童似的,「如今為了庭生,稍稍變更了一下計劃,反倒感覺更好,更自然。也算是上天助我吧。」

  「這麼說,在北燕使團過江左盟境內時,你們就已經擄走了真正的百里奇,然後李代桃僵?」

  「是。其實再好的易容術,久了都會有破綻的。只不過百里奇一向深居於皇子府中,不常被人看見,且性情粗蠻,面目醜陋,使團中大家都不願意仔細直視他。再加上假扮他的人心思極是細膩,所以這些時日絲毫未露破綻。」

  「那北燕此次先抑後揚的策略……」

  「他們出發時就是這樣定的。先讓那百里奇隱藏實力,之後再奇兵突起。我們的人不過順水推舟,完全照他們的計劃行事,這才不會招人疑心。」梅長蘇淡然道,「我才跟一個人說過借力打力的話,對方要是完全不出招,我們反而不好出手呢。」

  蒙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中已明白了大半。

  以他的武功修為,加之觀察的是授業過程中的初練,當然能立即看出這套步法和劍招的攻擊力都不強。

  但是同時,等它們練熟後,卻有一個極為明顯的功能,那就是使人產生視覺上的誤差與混亂。

  當一個人的身形移動及出招過程讓你看不清楚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會本能地認為那一定是極為精妙、威力驚人的武功。

  而那三個孩子到時候要做的就是讓人看不清他們的身法和出手,這樣當百里奇倒下來的時候,大家才會覺得他一定是被那奇巧到無法辯識的武功擊倒的。

  「不過讓孩子們來,實在還是有些冒險,畢竟金雕柴明和郡主都是超一流的高手,眼力一定不差。可是為了庭生,似乎也只能這麼做。」蒙摯歎道,「我明晚再來看看,如果他們的身法練得純熟倒也罷了,要是仍有瑕疵,就得要再想想辦法了。」

  「那就拜託蒙大哥了。」梅長蘇一面笑道,一面第二次將手指放在嘴邊呵氣。

  「蓋著毯子還冷麼?」蒙摯握住他的手,只覺觸手冰涼,忙摩挲著為他取暖,心中一陣疼痛,「還沒到冬至日你就這樣……以前你根本不怕冷的,我還曾經聽到過靖王為這個開你的玩笑,說赤焰軍的少帥就像個小火人,能夠雪夜薄甲,單騎逐敵上百里,擒回營後絲毫不見瑟縮之態……可你現在,身子傷損得如此嚴重……」

  「好啦,」梅長蘇抽回雙手,將毛毯拉高,口氣十分的清淡,仿若剛剛出唇,就融化在了風中一般,「所以我才不喜歡常跟你見面的。我和過去早已不是同一個人,你總是這樣比,不過徒增傷感而已。我現在不想有任何軟弱的情緒,請你以後……能不說這些就不說吧……」

  蒙摯凝視著他蒼白如雪的面容,鐵打的漢子竟眼眶發紅,忍了又忍,方低聲道:「你說的是,倒是我婆婆媽媽了,跟個娘兒們似的!」

  「誰敢說我們大梁第一高手像個娘兒們?」梅長蘇露出微笑,舒緩他的情緒,「不過像霓凰郡主那樣的,雖是女子之身,又比哪個男人差麼?」

  蒙摯也朗聲一笑,長身而起道:「可不是。我們也要時刻在意,不能被郡主比了下去啊。」

  「蒙大哥要走了麼?」

  「是,你也早些休息,明天我再來,如果沒什麼要緊的,我就不現身了。」

  梅長蘇嗯了一聲,準備起來相送,卻被蒙摯強力按住。

  他不是拘泥禮節之人,笑笑也就沒再堅持。

  次日蒙摯果然未再現身,可見三個孩子練習的狀況令人滿意。

  晚飯後梅長蘇又略略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安撫他們第二天不要緊張,便讓這些孩子提早回房了。

  不過雪廬卻並沒有就這樣寧靜下去。

  大約一個多時辰後,有一個意外的訪客深夜到來。



第二卷 風雲初動 第二十六章 深夜訪客

  其實認真說起來,這個人還不能稱之為訪客,因為梅長蘇現在所居的雪廬,原本就在她的家裡。

  只不過這麼長一段時間,她還從來沒有登門拜訪過。

  梅長蘇心中的意外並沒有表現在臉上,和緩地安撫聞聲出來的飛流回房後,他向蒞陽長公主微微一笑,躬身施禮。

  「外面已經起風了,聽說蘇先生身體不好,我們到房內去談吧。」長公主表情冷淡,但辭氣還算溫和,見梅長蘇側身讓路,她也並未謙讓,當先步入室內,在撲面而來的融融暖氣中解開金絲披風的帶子。

  她這次是獨自悄然前來,身邊自然沒有侍女,梅長蘇便上前接住了她脫下的披風,掛到一旁的衣架上,又從熏籠上取了茶壺,為她斟了一杯熱茶。

  蒞陽公主捧起茶杯,但並未送到口邊,只是暖手般地將掌心貼在杯壁上,半晌後方道:「這麼晚來打擾,實在不好意思,可若是早來,我又怕……」

  見她話到一半又咽住,梅長蘇淺笑著接過了那吞下去的後半句,「公主怕來早了景睿還在這裡麼?這麼說,是有些什麼話想要單獨吩咐蘇某了?」

  蒞陽長公主抬頭看了他一眼。

  若論蘇哲此人本是平民,與皇妹之間位階相差如雲泥,這「吩咐」二字卻也不是謙辭,可是罩在此人身人的諸多光環又頗耀人眼目,令人一時之間根本無法定位他的身份。

  執掌天下第一大幫,是京都排名數一數二的貴公子們尊敬的好友,手下有個足以與大梁第一高手比拼的護衛,太子與譽王雙雙正在拼命延攬,又深得霓凰郡主青睞兩人關係曖昧不明,這林林總總加在一起,就算是高高在上目無下塵的蒞陽長公主也不可能將他視為一個普通的平民。

  但也正是因為知道他決不是一個普通人,知道他一定有著常人無法估算的實力,深居簡出的長公主殿下才會在更深夜靜之時,獨自來到這座小小的客院。

  「無論是什麼樣的話,既然已經來了,總歸是要說的,請公主不必再多猶疑,」梅長蘇視線輕掃間已將來客的表情盡收眼底,當下緩緩道,「殿下吩咐的事如在蘇哲的能力範圍內,自當領命,如是蘇哲無能為力的事,也不會多加口舌,對外宣揚,請您放心。」

  蒞陽長公主目光微凝,似是已暗下決心,心中的茶杯也不知不覺放到了桌上,抬起頭來直視著梅長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蘇先生,請您救救霓凰。」

  聽到這樣一個請求,饒是梅長蘇這般心志堅穩,臉上也不由閃過一抹無法掩飾的驚訝:「長公主殿下此言何意?」

  「聽說霓凰對先生極為看重,想來你們之間也是有情義的,」蒞陽長公主揮手止住彷彿想要澄清此言的梅長蘇,示意他聽自己說完,「霓凰雖然聰明,但終究常在藩領,不明白這京城的水有多深多渾。她自恃雲南藩位貴重,自己又是高手中的高手,對這次選婿持有遊戲心態,總覺得一切都會控制在她的掌握之中,未免大意了一些。」

  「聽殿下此意,莫非有人還敢設計郡主不成?」

  「這京城中人為了自己的目的,有什麼不敢做的?」蒞陽長公主不知想到了什麼,眸中微露痛苦之色,「霓凰一個人就代表了雲南王府的全部立場,代表了南境十萬鐵騎的軍力,這個分量難道不值得有人冒險施計麼?」

  梅長蘇雙眉輕挑,慢慢點了點頭。

  霓凰郡主的分量他當然是再三掂量過的,所以才會一直想找到如何讓她徹底支持靖王的方法,其他人當然更加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只不過……依霓凰郡主目前的實力和她剛毅的性格,誰敢輕攫其鋒,誰又真的能通過陰謀詭計達到目的?

  「我明白蘇先生在想什麼,」察言觀色當然不是江左獨有的秘技,從小生活在雲詭風譎中的長公主也會,她眼波輕動間,唇邊已勾起一絲清冷的笑容,

  「霓凰確實很強,強到似乎沒必要去保護她……可是蘇先生你不明白,再強的女人,終究只是女人,有些事情對男人來說無所謂,但對於女人,卻會是足以摧毀她心志的打擊。如果霓凰已經有心上人的話,這個打擊會更沉重,會讓她覺得嫁給誰,將來過什麼樣的生活,都是無所謂的事情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蒞陽長公主的神情極為平靜,口氣也很淡然,可那雙漸漸發紅的眼睛,和按在桌面上僵直蒼白的手指,卻出賣了她沸騰激動的心情。

  梅長蘇轉過頭去,掩住眸中升起的同情之色。

  對於此前那個利落爽朗、性烈如火,每次出狩巡獵時都與諸皇子爭鋒的蒞陽公主,他並沒有記憶,他只記得向母親抱怨蒞陽小姨太過冷漠、不好親近時,母親喃喃自語的那些感歎。

  當年的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為什麼會發生,實在是太過隱秘,太過久遠,就算這幾年刻意的調查,也沒查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

  也許真相,只隱藏在那幾個人的心裡,誰都不會說出來。

  「長公主殿下,」梅長蘇沉吟了片刻,方徐徐道,「我承認您說的有道理,但我還是想不出來,到底有什麼具體的方法,能夠達到這樣的效果?」

  蒞陽公主的唇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似乎根本不願意再詳細解說下去,但她心裡又非常明白,不多透露一些的話,只沒有辦法取信於人的。

  「這次入圍的人候選者中,有兩個是聖上暗中很滿意,想要配給郡主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梅長蘇自然立刻搖了搖頭。

  「太尉公子司馬雷,和忠肅侯家的廖廷傑。」

  「嗯。」對這個答案,梅長蘇並不意外。

  這兩人中恰好司馬家支持太子,而忠肅侯支持譽王,倒也平衡,不知道是皇帝有意為之,還是湊巧了。

  「可是按現在的賽制,除非郡主放水,否則他們兩人都不可能有勝算。」

  「嗯。」梅長蘇再次頷首。

  何止他們兩個,這十個都不行。

  「所以有人著急了。因為雲南穆府的支持實在太誘人,可如果不能乘著郡主留在京城的日子把這件事情敲定,等她回到雲南後就難免要事倍功半。」

  蒞陽公主突然冷笑了一下,「這個時候,霓凰本人的心意,早已不在他們這些人的考慮範圍之內。宮裡的人最擅長的就是不擇手段,有些知道陳年往事的人,不免就妄想要再模仿一遍當年太后的手法……」

  提起太后,穆長蘇心中又是一動。

  沒錯,現在想來,在印像中蒞陽長公主極少歸寧,更是從來沒見過她跟太后說過一句話。

  只不過那時自己的生活裡有太多豐富多姿的事情,根本沒有放半點心思在這個異常狀況上。

  蒞陽長公主閉了閉眼睛,彷彿是要平復一下自己的心緒。

  因為接下來要講到的,是整個手法中最核心的部分。

  「宮裡有一種酒,名喚『情絲繞』,只飲一杯,便有致幻催情之效。如果女子飲用,會將身邊的那個男人,誤認做是自己心裡最思念戀慕的那個人,從而被藥力催動,主動上前求歡。由於她並不知道世上有這種酒存在,所以縱然事後清醒,也會以為是自己的心志不堅,醉後失德,再加上是自己主動的,更不能遷怒於那個男子,羞愧絕望之下,心中真是生不如死。可是千古艱難,唯有一死,死在此時,更是死無名目。心裡藏著再多沒有說過的話,從此也不可能說出口了。茫然無措時若有信任的人出面相勸,哪裡還可能有絲毫掙扎抗拒之力,唯有受人擺佈而已……」

  蒞陽公主說到後來,語氣已漸漸變了,那種悽楚悲洌之情,就連再遲鈍的人,也能聽出她所說的就是自己內心最刻骨的感受。

  梅長蘇站起來,緩緩走到屋子的另一頭,背轉身不去看她,默默地等待她自己恢復平靜。

  大約一盅茶的功夫後,蒞陽公主方深吸一口氣,慢慢道:「蘇先生見笑了。當年被陷害的女子,是我的至親姐妹,所以一時有些激動,請先生不要介意。」

  「公主何出此言?這種事確是令人髮指,縱然不是公主的姐妹,也不免要憤懣同情。只是蘇某不明白,公主……的姐妹到底戀慕何人,會令太后如此反對,甚至不惜……」

  蒞陽長公主目光悠悠,似乎穿透了茫茫時光,落在那遙遠的一點上,「他是……南楚送來大梁的……一個質子……」

  梅長蘇頓時心中了然,更是不忍再問。

  「霓凰雖然不是我的血親,但她那種炫目神采,常令我想起過去,心中愛羨。」蒞陽公主卻彷彿終於翻越了疼痛的極致,神情漸轉安然,「若有人想對她使出這般卑鄙手段,我無論如何都一定要阻止。還望先生助我。」

  梅長蘇目光閃動,頓了頓,終究還是問道:「公主殿下是怎麼……查知這件陰謀的呢?」

  蒞陽長公主雖然明知他會有這一問,但還是忍不住側了側臉,躲開了那兩道並不激烈的視線,好半天才輕聲道:「謝弼這孩子,又要捲進去,心又不夠狠,被我看出他心神不定,一逼問就問出來了……」

  「哦,」梅長蘇一面點著頭,一面問出下一個問題,「以殿下的身份,阻止此事應有多種方法,為何會單單挑中蘇某?」

  蒞陽長公主自嘲地一笑,冷冷道:「有多種方法麼?未見得吧。事情還未辦,我去質問主謀者嗎?他們不會認的。去稟報皇帝陛下?空口無憑沒有證據。自己進宮去攔,誰又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動手?這個長公主的身份,到這種時候又能派上什麼用場?」

  梅長蘇思忖了一下,本想問問她為什麼不找自己的丈夫幫忙,突然悟到這個手法與當年的一樣,就算謝玉當年並非同謀,而是被太后所利用,那他到底也是一個既得利益的獲取者,跟他商量是有些尷尬,何況真要幫忙攔阻,必然會把主謀者得罪到死,謝玉不是熱血少年,他可未必肯幹。

  思來想去,尊貴的長公主殿下倒真的是無人可求,令人悲哀感歎,只不過……

  「殿下,就算蘇某有心相助,一介平民之身,怕也愛莫能助啊……」

  「你不是跟霓凰郡主關係交好麼?何況明日就要見她。請先生到時將此消息通知她,讓她與宮中娘娘們打交道時小心些,應該就可保平安了。」

  「公主怎麼不自己去說?」

  「我素來為人冷漠,雖然心中暗暗欣賞霓凰,卻從未深交過,她未必會信我。更主要的是,他們已經知道我發覺了此事,只要我一進宮,必會有位娘娘陪隨左右,根本是沒有機會跟郡主單獨細談的……好在先生就居於侯府之內,在這裡我還算有點力量,深夜來訪,自信尚可以瞞住那些人的耳目,只是麻煩先生了。」

  梅長蘇凝目看她,語有深意地道:「在下與長公主並無深交,能得如此信任,實是榮幸啊。」

  蒞陽長公主蘭心蕙質,如何聽不明白,淡淡一笑道:「突然來訪,是有些冒昧。不過一來確無他人可以求助,二來深知先生與霓凰交好,三來嘛,景睿總是在我面前沒口子誇你。這孩子心地純良,他所喜歡尊敬的人想必不會是凡俗中人。不過來之前我也考慮過,這樣一來說不定會連累先生得罪權貴,所以就算你不答應我的託付,那也是情理之中的。請先生慎思吧。」

  長公主說完這番話,便低下了頭,靜靜地喝茶。

  梅長蘇凝望著她滿頭烏雲間交雜的幾絡不明顯的白髮,突然心中微酸,油然而生縷縷恍惚之感。

  「夜深了,長公主請回吧。」窗外傳來更鼓之聲,梅長蘇將金絲披風從衣架上取下,輕柔地披在她孱弱的肩頭,徐徐道,「郡主也是蘇某的朋友,自當盡力。明日也請長公主殿下進宮,以便見機行事。」

  得他此諾,蒞陽長公主不再多說,將披風的頂兜罩在頭上,悄然出了小院,不多時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梅長蘇立於階前目送,夜風襲來,遍體生涼。

  一雙手從後面抓住他,將他強力扯進屋內,轉過身去,看見了一雙微含怒意的明亮眼睛。

  「對不起哦,蘇哥哥忘了穿外衣。」拍拍少年的頭安撫他,「我們飛流還沒睡著?」

  「她走,醒了!」

  「哦,吵醒你了?」梅長蘇歉意地一笑,蜷上了暖榻,擁住厚厚的錦被,「再去睡吧,明天不是還要出去玩嗎?」

  「你睡!」

  「好好好,我也睡。」梅長蘇聽話地閉上了眼睛,表面上寧靜安詳,但腦中卻開始流水般地回想關於京城各方的所有新舊資料,以此判斷蒞陽長公主此次來訪,到底背後隱藏了一些什麼。

  飛流沒有再回自己的房間,而是擠在了蘇哥哥的身邊,滿足地呼呼大睡。

  梅長蘇為他掖好被角,這才慢慢放平了自己的身子。

  在真正墜入夢鄉之前,他還想著最後一個問題:「太子潛伏到譽王身邊的那個內探,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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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2-7-10 06:31 AM

第二卷 風雲初動 第二十七章 劍陣

  因為夜裡睡得晚,梅長蘇早上有些昏沉沉的,一味睡著不醒,飛流守在門口不肯讓人進來叫他,大家眼看著連進宮面聖都快遲到了,急得團團轉。

  最後還是言豫津想了個辦法,隔著院牆大叫「蘇兄起床了!」惹得飛流大怒,追著要去捉他,他一逃,蕭景睿趁機就朝雪廬裡鑽,誰知飛流眼敏腳快,瞬間又閃了回來擋在門前,可是另一邊言豫津又不怕死地嗷嗷嘶叫起來,氣得這位陰冷少年朝著蕭景睿一陣拳腳相加,蕭大公子委屈地邊招架邊說:「為什麼打我……又不是我在叫……」

  謝弼躲得遠遠地分析道:「飛流是想把你打暈了再去追豫津……」

  言豫津打了個寒戰,一面高聲呼喊「蘇兄」,一面鼓勵好友「再多撐一會兒!」

  一時之間,雪廬外亂成一團人仰馬翻,裡面就算是一隻睡佛也不得不被鬧醒過來了。

  開門吩咐飛流放人之後,僕人們也快速地端進了熱水和早餐。

  言豫津一進門就想說話,被蕭景睿強行攔住,只等到梅長蘇喝完粥放下碗筷,他才一揮手,表示放行。

  「蘇兄,今天一早宮裡傳旨,說是文試推到明天了。」言豫津急不可耐地通報消息。

  「哦?為什麼?」

  「因為你今天要收拾百里奇啊!」言豫津瀟灑地打開扇子,剛搖了搖,看見蕭景睿瞪了自己一眼,愣了愣才發現是因為扇起的冷風讓梅長蘇躲了一下,急忙將扇面收起,但仍是帥氣地一下一下擊打著另一隻手的掌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今天要收拾百里奇的人是他呢。

  謝弼看言大公子忙著耍酷,沒有繼續講下去的意思,急忙接過話茬兒,解釋道:「是這樣的,譽王殿下上表,說即使蘇兄今日以稚子擊敗百里奇,他的候選人資格仍然不會變,照樣要參加文試。但一旦戰敗,必然會大大擾亂他的心情,未免有些不公。反正選婿之事也不急這一天兩天,何不將文試推遲一日,也免得北燕人尋著藉口,說三道四的。」

  「這個主意周全,聖上准了?」

  「准了。」

  「哦。」梅長蘇點點頭,「承蒙相告。時辰不早,我要起身了,先跟各位告辭。」

  「告辭什麼?」蕭景睿怔怔地將他的外氅遞過去,「我們可以一起走啊。」

  梅長蘇瞧了幾人一眼:「你們去哪裡?」

  「去看你如何擊敗百里奇啊!」

  梅長蘇忍不住一笑,道:「武英殿是朝殿,不是你們經常去逛的清樂坊。你們上次去是因為聖上召見;原計劃準備今天跟我一起走是因為賽後有文試;現在文試取消了,你們還有什麼理由擅入武英殿?就算你們是顯貴公子,起碼也該先請旨准入吧?」

  「啊——」言豫津慘叫一聲跳了起來,「忘了這個了!白浪費那麼久的時間,我要先去遞折請見啦,這個熱鬧我死也要看!」

  謝弼倒無所謂,他本來就沒想著要去,可蕭景睿有些著忙,慌慌張張站起來要跟著好友朝外走,又凝住腳步回頭看看梅長蘇,兩頭都著緊的樣子。

  「別為難了,」梅長蘇笑著推他一把,「謝弼會幫我安排車馬的,你快去請旨吧,難道你不想看這個熱鬧?」

  蕭景睿展顏一笑,「嗯!」了一聲就朝外跑去,謝弼聳聳肩瞧著他的背影,歎道:「跟豫津越來越像了,他以前沒那麼愛看熱鬧啊……」

  對於不諳武技的謝弼,梅長蘇也不想跟他解說這場比武引人好奇之處到底在哪裡,自顧自地繫好雪色披風,低低叮囑了飛流一番話,便帶了三個早已等候在旁的孩子向院外走去。

  侯府的車馬與護衛早已停在門外,謝弼左看看右看看,玩笑道:「霓凰郡主今天沒派馬車來呢,蘇兄,有些失望吧?」

  梅長蘇一笑未答,垂下車簾,馬夫一甩馬鞭,脆響悠悠,直向宮城方向而去。

  今天聚集在武英殿的人,比上次少了好些。

  除了百里奇外的其餘九個候選人都還沒看見影子,大渝使團也只來了正副二使。

  雖然靖王因為庭生之故早早來到,可太子和譽王卻蹤影全無,據說是一早進了宮,大概是會陪著聖駕一起到來。

  穆王府兩姐弟也姍姍來遲,因此當梅長蘇帶著三個孩子站在殿上時,除了靖王遙遙點頭外,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過來說話,比起前幾天的熱鬧真是大相徑庭。

  不過梅長蘇卻喜歡這樣的安靜氛圍。

  他把三個小學徒領到了大殿一角,挨個兒握著他們的手,柔聲笑著鼓勵安慰,沒多久,那些骨碌亂轉滿含驚懼的眼神便安定了下來,一個個認真的點頭,表示一定會好好努力,抓住機會擺脫掉罪奴的身份。

  大約半刻鐘後,霓凰郡主與穆青一起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梅長蘇一面微笑相迎,一面暗暗感慨這兩姐弟怎麼隨時隨地都一副很有精神的樣子,與京城貴族們故作慵懶的優雅姿態真是差了好遠,只有靖王還帶著些相同的氣質。

  「看蘇先生的表情,似乎是胸有成竹了?」先說話的是穆青,他大踏步走近,微彎下身子問那三個孩子,「跟我說,蘇先生都教你們什麼了?」

  梅長蘇覺得讓孩子們先熟悉一下這些殿上人的樣子也沒什麼不好,當下也不管他,以目示意霓凰郡主向旁邊走了幾步。

  「怎麼?有悄悄話跟我說?」南境女帥玩笑道。

  「有人托我警告你,」梅長蘇低聲道,「現在看來似乎娶你無望,所以宮裡有人想用些手腕逼你就範,你要小心譽王和皇后娘娘……如果單獨請你飲宴,能不去就不去吧……」

  「逼我就範?」短暫的驚訝之後,霓凰郡主傲然一笑,「他們想怎麼逼?」

  梅長蘇有些不好細說,只含含糊糊道:「後宮的手段你不要小瞧了,入口的東西要當心……」

  正要再說,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言豫津拖著蕭景睿衝了進來,呵呵笑著道:「趕上了趕上了,蘇兄,還沒開始吧?」

  穆青滿臉不高興地從中攔住,擰著眉道:「還沒開始,蘇先生跟我姐姐說話呢,你倆別打擾他們!」

  被他這樣強力維護,反而連霓凰郡主也不好再跟梅長蘇悄悄私語了。

  畢竟是未婚的王家女,又在擇婿之前,太過於有違禮教總歸不是一件好事。

  好在尷尬的局面一瞬即過,因為聖駕已在此時宣臨。

  與大家猜測的一樣,太子與譽王一左一右扶著老皇帝出現,景寧公主隨後,蒙摯護駕。

  等天子居中落座後,兩皇子與景寧方一起下了玉階,率眾人同行國禮,降諭平身後才分別入席。

  「蘇卿,」梁帝安然微笑道,「你的成果如何?」

  「臣多說無益,請陛下少頃細看就好。」梅長蘇招手將三個孩子叫出,排成一排跪伏於地。

  梁帝看看那小小的三個身影,再看看一旁肌肉虯結的百里奇,心裡終歸有些沒底,不禁又回頭看了看蒙摯。

  「陛下,這就開始麼?」蒙摯趁機躬身請旨。

  箭已上弦,不得不發,梁帝掩起眼中一絲憂色,點了點頭。

  三個孩子領旨起身,一人執了一把劍,成品字站位,表情都極是堅定,那種凝肅之感與兩天前的畏縮之態判若雲泥,先就讓旁觀者心神為之一振。

  百里奇空手下場,目光極為不屑地掃視了一眼面前的對手,隨便擺了一個起勢。

  「開始!」蒙摯一起令下,場中突然捲起一場微風,三個孩子陀螺般地一轉,步法如穿花般交錯,原本清晰的身影頓時有了模糊重影,武功稍差的人立覺眼前一花。

  大渝國的金雕柴明立即有了興致,坐直了身子正要定晴細看,突然感覺到有股濃濃的殺氣自旁側襲來,心中一凜,不由凝神回看過去,只見大梁第一高手,金陵王都禁軍大統領蒙摯大人,正惡狠狠地瞪著他,那眸中的雄雄怒火,就仿若兩人之間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般,令柴明不禁打了個寒戰,一面穩住心神,一面細想自己何處得罪了他。

  霓凰郡主的武功也是以絢爛華麗著稱,一見那飄忽的身影便被吸引住了,正傾身向前細細觀摩時,身旁突然傳來梅長蘇的一聲驚呼「哎呀」,不禁一閃神,轉頭看去,卻見他弄翻了桌上的茶碗,正手忙腳亂地側身讓開從桌沿上滴下的茶水,那笨笨的樣子與平日的從容優雅完全兩樣,引得郡主抿嘴一笑。

  就在兩大高手同時分神之際,場上響起壓抑的幾聲悶哼,接著撲通一聲,三個孩子收劍後躍,光影消失,眾人再看時,百里奇已半跪於地,用手臂支撐著身子,滿面的憤怒不甘。

  「贏了!」

  「贏了!」

  言豫津與景寧公主同時歡呼。

  梁帝雖帝王風範,此時也露出微笑。

  正凝住心神對抗蒙摯怒意的柴明突覺全身一鬆,剛剛還一副勢不兩立模樣的蒙大統領刷地變了臉,竟朝他露出一個真誠友好的笑容,那一瞬間他簡直覺得自己剛才是不是做了一個夢。

  「百里勇士,你怎麼樣?」北燕正使又怒又急地搶出。

  「使臣大人不必擔心,我們不會傷害客人的。」梅長蘇一面笑著道,一面向三個孩子示意,「還不快謝陛下隆恩。」

  小小三劍客立即叩下頭去,梁帝龍心大悅,道:「你們立了功,朕不食言,除去罪奴身份,可由有司安置,也可投靠親友。」

  景寧公主歡喜之至,立即道:「父皇真是仁德。」

  梁帝看了小女兒一眼,突發奇想:「景寧,你真的這麼喜歡這些孩子?既然他們有這般劍陣功夫,不妨淨了身到你那裡去侍候,於你則比一般侍衛強些,於他們則衣食無憂,也算有個安樂窩了……」

  此言一出,梅長蘇與靖王雙雙失色,尤其是靖王,幾乎立時便要跳起來,被梅長蘇強力用眼神止住。

  「陛下此言不妥,」這時直接出言反對的人竟是蕭景睿,他起身行禮,朗聲道,「陛下下旨開恩放他們出掖幽庭,便是許他們將來自由自在。金口已開,怎可收回?何況他們不諳內宮規矩,收之無益。侍候公主又不能隨身攜帶兵器,這劍陣也根本無用。景睿覺得,就是景寧公主自己,也未必會想要他們淨身入內宮的。」

  景寧公主忙道:「是啊是啊,寧兒宮中有的是小太監,要他們來做什麼?父皇另賞寧兒想要的東西吧。」

  梁帝向來十分愛護蕭景睿,對他的直言也不生氣,擺手命他坐下,便將此事略過不提。

  梅長蘇已薄薄地出了一身冷汗。

  「蘇先生調教有方,當居首功,待郡主文試結束,朕再另行封賞。」梁帝此時心情大好,竟親手斟了一杯酒,令人送到梅長蘇席上,「先敬先生一杯,以賀此戰。」

  梅長蘇謝恩接杯,一飲而盡,不由微咳,忙極力忍住,面上湧出紅暈。

  梁帝又對百里奇和北燕使臣假意安慰了一番,高高興興地起駕回宮了。

  他剛一走,梅長蘇就用衣袖掩口,咳得躬下身子,蕭景睿躍過桌子奔來,扶住他拍撫背部,太子與譽王也忙過來詢問。

  「不妨事……陛下的御酒太過香洌了……」咳了好一陣,梅長蘇才鬆開捂唇的手,倚著蕭景睿的臂膀抬起頭。

  太子與譽王為表關切,都站的很近。

  但與上次武英殿宴時一樣,兩人身上都沒有絲毫的龍涎香氣,可見確是刻意而為,並非巧合。

  梅長蘇再次確信。

  譽王的身邊,一定有太子的內探。

  「你不要緊吧?要不要歇一會再走?」霓凰郡主剛才被一名女官請到一旁說話,故而此時才趕過來問候。

  「沒有關係。」梅長蘇淡淡一笑,又轉身對太子與譽王道,「兩位殿下每日國事繁忙,若為蘇某的緣故耽擱了,可擔當不起。」

  太子和譽王看起來好像確實都有事,再加上不能表現得太過纏人,便一起客氣了兩句,轉身走了。

  穆青一手將言豫津拉開,另一手去推蕭景睿,卻沒有推動。

  「蘇兄還站不穩呢。」蕭景睿雖然明知穆青的意思是想讓姐姐與梅長蘇單獨相處,但還是堅持站在了原地。

  霓凰郡主不禁一笑,饒有興味地看了蕭大公子一眼,方低聲對梅長蘇道:「皇后娘娘果然請我進宮飲宴呢,這個不能不答應,我去了。」

  「郡主,」梅長蘇忙叫住她,想了想又無多餘的話叮囑,歎一口氣,也只說了「多保重」三個字。

  霓凰郡主離去後,大殿上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

  梅長蘇確實覺得身體極為不適,禁苑內又不能違例乘輦乘轎,所以要坐下來休息一會兒,蕭景睿與言豫津自然留下來陪他。

  景寧公主一直與靖王在一起交談,這時彷彿剛告一段落,蕭景琰便過來問候了一聲,大家寥寥數語後便無話可談,靖王又趁勢回身叫過庭生到一邊說話去了。

  因為皇帝直接起駕去了後妃居所,故而蒙摯也沒有隨行。

  由於暗暗擔心林殊的緣故,他也沒走,在殿內叫另兩個孩子過來命他們演步法來看,言豫津大有興趣,便湊了過去,只有蕭景睿細心地來到梅長蘇身邊,看著他額上不斷滲出的冷汗低聲問道:「這杯酒這麼烈麼?是不是發病了?」

  梅長蘇壓住內息間的隱痛,心中也明白是被酒激起了舊傷,不想開口說話,只閉目靜坐。

  蒙摯頻頻朝這邊看了一陣,終於還是忍不住趕了過來。

  「蘇先生怎麼了?」

  「不知道,」蕭景睿緊張得聲音發顫,「歇了這麼久,一點兒都不見好。」

  「我看看。」蒙摯伸手搭住他的脈門,眉頭立時一皺,提氣凝神,將一股內勁輸入,為他鎮住傷勢。

  這時言豫津、靖王與景寧公主都發覺沒對,一起趕了過來。

  三個孩子也滿面擔憂之色地呆呆看著。

  足足小半個時辰後,蒙摯方長出一口氣,面色稍霽。

  梅長蘇收回手腕,低聲道謝,聲音也略有底氣,不似剛才那般特別委頓。

  「嚇了我一跳……」言豫津最怕這種凝重氣氛,呼呼吐氣,「總算沒事了。蘇兄的身子太容易出狀況了,真要好好調養才行。景睿,我們快送蘇兄回去,今天約好的馬球賽大概也打不成了……」

  「當然不打了!難道你還有心情打球?」蕭景睿極是不悅。

  「我也沒有要打啊,不過總要去告訴廷傑一聲,本來約好的嘛。」

  「你去跟他說就行了,我就不去了。」

  梅長蘇聽著他二人說話,總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腦中閃過,一時又捕捉不住,不由蹙眉細想。

  「怎麼,又不舒服了?」蕭景睿忙問道。

  「不是……你們剛才說……約了誰打馬球?」

  「廖廷傑,你不認識他,他是忠肅侯爺的世子……」

  仿若一道亮光閃過,從今天上午某個時候起就感覺到的異樣同時湧起,梅長蘇突然想通了一些事,胸中一陣戰慄。

  郡主已被請入宮中,按道理皇后與譽王早就應該把這個詭計的各個方面都安排好了才是,為什麼……為什麼譽王陣營中被內定為郡主夫婿的廖廷傑竟然還會在宮外與人約好了要打馬球?

  昨晚蒞陽長公主所說的每一句話再次快速閃過腦海,那最異常的一點也立即被抓了出來。

  長公主說她之所以察悉此次陰謀,是因為謝弼心神不寧被她看出,逼問而知的。

  可今天早上謝弼的情緒相當好,出門之時還拿霓凰郡主開了玩笑,完全沒有絲毫心中有愧的樣子。

  而從另一方面來說,皇后與譽王設下此計是極為冒險的,最多有幾個幫手知道,決不可再傳他人之耳。

  謝弼於這種宮闈秘事根本幫不上任何忙,譽王沒事幹了告訴他做什麼?

  所以蒞陽公主是在撒謊,是在一個她覺得無關緊要而且不好啟齒的地方撒謊,因為她不可能是從謝弼處知道這件事的,消息的來源,應該是她的丈夫,寧國侯謝玉。

  當年太后的手法,只有幾個人知道,謝玉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他向自己所扶持的人獻計時被蒞陽長公主聽到,哪怕只有片言隻語,她也會立即明白。

  而最關鍵的誤解,就在這最後一步。

  蒞陽公主為了隱晦,推出了謝弼,而梅長蘇很清楚謝弼是譽王的人,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就以為要施此毒計的人是皇后。

  令他一時沒有想到的是,此事本與謝弼無關,而是他父親謝玉的手筆。

  至於謝玉的立場……謝玉的立場……

  梅長蘇急促地呼吸著,咬緊了牙根。

  什麼保持中立?什麼置身於奪嫡之外?別人不知道,自己應該最清楚謝玉是什麼樣的人。

  他身有污點,自知不能做純臣,於此老皇年邁之際,怎麼可能不為將來打算?謝弼如此高調支持譽王,早已得罪太子,一旦太子功成,謝家同樣要受貶,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的中立是毫無意義的,以謝玉的精明,怎麼可能做毫無意義的事?可事實是,他偏偏就像傻了一樣,由著兒子與譽王打成一片,自己卻擺出一副誰也不幫的樣子。

  這說明他自有一套天衣無縫的計劃,這個計劃可以讓他在奪嫡的任何一方勝利後,都可以安享尊榮。

  謝弼明裡支持譽王,謝玉暗裡支持太子。

  再告訴太子說,謝弼是為了他去做內應的,偶爾也拿回些情報來證實一下,所以譽王被瞞在鼓裡,而太子更是高興。

  只要成功瞞住了,將來的情況便是:譽王贏了,由於謝弼的緣故,謝家不倒,太子贏了,謝玉父子都是功臣,更加有利。

  所以謝玉在骨子,是真心要扶持太子的。

  想到此節,梅長蘇的額前已滴下冷汗。

  真正的危險,不是皇后的正陽宮,而在太子生母越貴妃的昭仁宮。

  現在郡主入宮已久,若她聽從自己的建議,只提防皇后,那麼會不會在越貴妃處反而鬆懈,著了人家的陷阱?

  若是這最壞的情況發生,算算時間,現在也許還來得及……

  「靖王殿下,請你馬上入宮打聽,如果郡主去了越貴妃的昭仁宮,你一定要立即趕過去,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她,」梅長蘇猛地站起來,緊緊攥住靖王的手,厲聲道,「霓凰郡主現在有危險,日後我再跟你細說,現在快去,快去!」

  蕭景琰雖是滿頭霧水,但見他神色認真到幾乎已是淒厲的程度,立時便相信了,轉身飛奔而去。

  「景寧公主,拜託你,馬上到太奶……太皇太后處搬請她老人家立即趕往昭仁宮,這也是為了救霓凰,你一定要分秒必爭……」梅長蘇繼而又轉向蕭景寧,語調依然急促,「公主可還記得欠我一個人情,請這個時候還吧。」

  蕭景寧後退了兩步,有些失措,但聽到是救霓凰姐姐,心裡頓時一顫,不及細想,也立刻付諸行動。

  「蒙統領,麻煩你馬上安排人手,於昭仁宮外圍埋伏,如果見到太尉公子司馬雷出來,立即以『外臣擅入』之罪拿下,有沒有問題?」

  蒙摯也不多問,拍拍他的肩道了一聲「放心吧」,旋即飛身而出。

  大殿上只餘下茫茫然不知出了何事的兩個貴公子,呆呆地瞧著梅長蘇。

  「蘇兄……這……到底怎麼回事啊?」半晌後,言豫津方吃吃地問道。

  梅長蘇閉上眼睛,神色極是疲累,唇邊溢出一絲沉重的歎息,喃喃道:「都是我的錯……我理解錯了一件事……現在只希望……可能造成的最壞的結果,還沒有發生……」



第二卷 風雲初動 第二十八章 越貴妃

  當那杯清香純洌的酒端到霓凰郡主眼前時,她並沒有任何遲疑地伸手接住,抬頭向敬酒人輕輕一笑。

  越貴妃保養得細膩白皙的指尖在空中劃過小小的弧線,收回到身前,卻步後退的優美身姿上,紫羅鳳裙微微飄蕩,馨香的空氣中環佩輕響。

  她也是雲南人,遠離故土進入宮廷已有三十五年,一次也未得再回家鄉。

  當她向郡主細細打聽故園風物時,眼波中輕漾著的,彷彿還是二八少女的悠悠情懷。

  因為這滿眸的懷舊離愁,霓凰郡主放鬆了剛才在皇后宮中緊繃起來的神經。

  「翠湖邊年年鷗鳥回棲,景致並無大變,只是環岸植了垂柳,添了不少的柔美之意。娘娘所說的翠雲亭也還在,不過遮隱寺失了一次火,已經移址另建了。」霓凰舉杯就唇,卻也不飲,只是略沾了沾,便又繼續道,「至於娘娘提起的那個解籤高僧,霓凰就未曾見過了。」

  「這大概都是機緣吧。那高僧解的籤實是靈驗,若他還在,倒可求問一下郡主的終身到底歸於何處。」越貴妃淡淡說著,看郡主停杯,卻也並不急著相勸,反而笑生雙靨,自飲了一杯。

  她當年本是豔冠後宮的絕麗女子,再加上服飾華美,妝容精緻,這一笑之下,仍有些傾國傾城的餘韻,只不過那眉梢眼角悄然爬上的細紋,卻是時間如刀刻般的痕跡,誰也擋它不住。

  「娘娘如此思念故園,何不奏請聖上,歸省一次呢?」

  「本宮比不得皇后娘娘,金陵城就是娘家……從雲南到帝都,路途迢迢,除非是伴駕隨行,或許還有回去看看的希望,要想請旨准我單獨歸省,恐怕還沒這個規矩。只盼著將來……」話到此處,越貴妃突然覺得不妥,忙咽住了。

  霓凰郡主儘管明白,也當作不留意,讓這句話從耳邊溜走。

  一個貴妃,雖不能離開深宮跋山涉水去省親,但若是將來太子登基,奉母后出巡便不是難事了,只不過這樣的將來,是建立在老皇駕崩的前提上的,當然不敢隨便掛在嘴上。

  不過就算不明說,身為太子生母的她,在沒有意外發生的情況下,遲早會等來這樣的一天。

  可惜的是,皇家風雲多變,會不會有意外發生,實在是世上最難預料的事情。

  至少,目前譽王蕭景桓的存在,就是紮在她母子眼中的一根刺。

  譽王生母低微早逝,序齒又在太子之後,本無奪嫡的資格,無奈他自幼養在皇后宮中,被無子的皇后視為已出。

  雖然現在的國舅爺生性閒散,掛著個虛職過神仙日子,但言老太師當年留下的門生故舊,依然是皇后的一大勢力。

  再加上譽王本人又聰明倜儻,最會討皇帝開心,故則得到諸般殊寵,待遇明顯超出其他皇子,直逼太子。

  浸淫後宮數十年,以昭容之身進位為貴妃的這位婦人,非常清楚自己安穩富貴、再也勿須耗費心神的日子還遠遠沒有到來。

  「霓凰,你這次入京,可能長住麼?本宮就盼著有你這樣的家鄉人,能時常說說話……」

  「近來南境還算安寧,青弟襲爵受了王印後,我自在多了。大約還要再盤桓一月半月的吧。」

  「這麼快就走?」越貴妃神情驚訝,「擇定了郡馬,大婚也要準備的啊。」

  霓凰輕飄飄一笑,也不否認,隨口道:「若能擇定再說吧。」

  「郡主不是尋常女子,這京華風物,確是對你沒什麼吸引力,倒是南邊那滿川煙草,廣袤密林,還更對你的脾氣些。」

  霓凰聽了這話,倒大是順耳,不由笑道:「娘娘入京這麼久,卻還是有些我們雲南女子的性情呢。」

  「年輕時的意氣風發,誰沒有過?只是在這深宮消磨了多年,半分也剩不下了。」越貴妃搖頭歎息道,「就拿今日來說,本宮何嘗不想只與郡主敍談家鄉,抒展情懷,只可惜……就算我說只是敍舊,只怕郡主也不肯信吧?」

  霓凰郡主深深看她一眼,眸色微凝,半晌後方簡單答了個「是」字。

  「那本宮就不多兜圈子了,」越貴妃神色端凝,語調也變得更加認真,「此次擇婿大會入選的司馬雷公子,是太子親自遍訪京都士子選出來的人,文武雙全,才德俱佳。雖說武技上稍遜郡主一籌,但你已是那般的高手,何必要選個武癡做夫君呢?本宮可以保證,這位司馬公子絕對可為郡主良配。何況你我原本同鄉同源,太子對你也甚是敬重,這種時候,還請郡主多多支持太子才是。」

  霓凰郡主靜靜等她說完,方笑了笑道:「太子是儲君,我雲南穆府今日如何效忠皇上,來日太子登基後便會如何效忠新君,這一點請娘娘不必憂慮。至於選婿一事,陛下已定好章程,司馬公子那般優秀,有什麼好擔心的。」

  聽了這一番不軟不硬的回絕,越貴妃竟然只挑了挑眉,便失笑了起來:「其實早就明白必會得此答案,卻還是要當面問上一問,我們雲南人的倔性,果然是改不了的。好,郡主如此坦誠作答,本宮又何必強求,敬你一杯,權當致歉,郡主如不介意方才的冒昧,請乾了這杯酒,你我將來再見面,絕對只談故園舊景,不再提這些朝事煩憂。」

  越貴妃以袖掩杯,仰首而盡,霓凰也不好堅持不飲,何況此地雖也是宮中,但畢竟不是皇后的正陽宮,故而看著那小小一杯,慢慢也就喝了下去。

  見她酒液入喉,越貴妃眸中居然微露哀色,但眉宇間那抹堅定卻未嘗稍改,手執薄薄冰刃親自切剖甘橙時,動作也極是安穩,利落地去皮取瓤,親手遞到霓凰郡主面前。

  「這是家鄉的甘橙?」霓凰嘗了一口,有些訝異。

  「是啊。甘橙無足,卻能遠達京都,本宮雖然有腳,卻難踏故士……」越貴妃面色略見悲戚,似在思鄉,又似別有情懷。

  「娘娘不必……」霓凰正要相勸,一個女官出現在階前,稟道:「貴妃娘娘,太子與司馬公子求見。」

  「喲,這真是巧了,」越貴妃忖掌笑道,「我忘了曾叫他帶司馬公子來給我看看的,適逢郡主在此,不妨順便就見見吧?」

  霓凰郡主心中頓起疑雲,卻又想不出對方到底要使出何等手段,微一猶豫間,太子已帶著個長身玉立的華衣公子走了進來,笑呵呵地上前相見,又命司馬雷向郡主行禮。

  武試那麼多天,又一起在武英殿赴過御宴,霓凰郡主當然不是第一次見司馬雷。

  可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個男子稍稍靠前,眼神微一接觸,她便覺得心中突然一蕩。

  閉了閉眼睛,屏息定神後,霓凰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己目前的危險處境。

  本來有些托大,自認為武功實力不怕人用強,卻沒料到對方根本不用強,只是不知在何處做了手腳,竟能引動自己的心神。

  若是因為自己把持不住引發了什麼後果,將來沒有證據,那是百口莫辯,就連皇上也不會相信誰能強行把自己怎麼樣了。

  所以當務之急,應是儘快離開此地。

  「娘娘,霓凰突然想起有件急事,先告辭了。」匆匆一語後,霓凰郡主轉身就走。

  「郡主……」司馬雷的手剛伸出一半,又不由自主地停住,回頭看看太子,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得一咬牙,鼓起勇氣追過去,一把握住了霓凰郡主的手臂。

  「放肆!」霓凰轉身提氣,想要震開臂上的手掌,眼神交匯間,神思又是一陣恍惚,連握在臂腕間的掌心也由滾燙變為溫暖,就好像自己每每獨立沙場,風霜撲面時所渴求的那種溫暖一樣。

  「司馬,郡主好像累了,你扶她去休息一會兒……」越貴妃的聲音遙遙傳來,陰陰冷冷的。

  太子後退了兩步,看著司馬雷挽住了郡主的腰身,看著一抹痛苦、矛盾而又溫柔的神情掠過那張清麗的臉,心中也略有一絲不忍,將臉轉了過去。

  喧鬧呼吒之聲便在此時傳來。

  越貴妃猛地站了起來。

  她立於臺階之上,看得更遠,已能夠清楚地瞧見一道人影快速奔進,沿路試圖阻攔的宮人們被打得人仰馬翻,根本減不緩他絲毫來勢,竟被他直衝了起來,一掌劈向司馬雷。

  靖王雖很少出手,但武功絕對不是一般未歷戰陣的人所能想像的厲辣,司馬雷一來心虛,二來也不太敢跟皇子動手,三來實力原本較弱,連退幾步,便被逼開了數丈之遠。

  「景琰!你實在放肆大膽,我的昭仁宮也是你擅闖的?」越貴妃此時已看清靖王是獨自前來,立即上前怒斥道,「出手傷人,你要造反麼?」

  靖王視線一掃,已注意到郡主雙眸迷濛,足下虛軟,雖不完全明白,卻也猜到了大半,只覺越妃母子實在是行跡醜惡,根本不願與她對辯,直接上前點住郡主身上幾大要穴,一把將她扛上肩頭。

  太子驚怒交加,連聲喝罵著命令手下侍衛將蕭景琰團團圍了起來,內圈手執鋼刀,外圈竟架出了弓箭。

  「景琰,你竟敢闖入母妃宮中搶奪郡主,所幸有本太子在此護駕,快放下郡主,也許看在兄弟情面上,我不去向父皇稟告……」

  蕭景琰冷冷瞧了他一眼,還是理也不理,逕自向前邁步。

  圍著他的侍衛不由地跟著移動,紛紛向太子投來詢問的眼神。

  可是蕭景宣此時真是左右為難。

  這個兄弟是征戰殺伐之人,一般場面鎮不住他,可真要亂箭齊發將一個皇子射死在昭仁宮內,那可也不是一件小事,何況他背上還有個霓凰郡主,難不成一齊射了?但若是不困住他,讓他這樣衝了出去,事情一樣會鬧得不可收拾,左思右想沒有萬全之策,不由將目光投向了母親。

  越貴妃豔麗的紅唇抿了起來,從齒間迸出了兩個字:「放箭!」

  「母妃!」

  「放箭!」越貴妃聲調極低,但語音淩厲,「最起碼,讓死人不說話,我們才有多說話的機會!」

  太子一凜,立即向前趕了幾步,高聲道:「靖王闖宮刺殺母妃,謀害郡主,立予射殺!」

  侍衛們猶豫了一下,但畢竟太子是他們的主子,當即搭箭入弓,一時箭矢如雨。

  靖王上前一步,飛足踹翻一個侍衛,將他的單刀挑到自己手中,一舞刀光如雪,擊落了第一波箭攻,乘著空隙,向左拼殺至階前,將郡主放在地上,又擋落追擊而至的第二波箭雨,突然翻身躍起,在空中幾個縱躍,左劈右砍,專朝侍衛密集之處落足,打亂了弓箭手的站位,帶刀侍衛們又不是他的對手,一團混戰中只見他的人影又猛地沖天而起,一掠一衝,正看得發愣的太子突覺頸上一涼,一柄利刃已架在頸上,寒氣磣膚。

  「都住手!」靖王的聲音並不大,但全場已隨之而凝固。

  越貴妃全身顫抖,咬牙怒道:「蕭景琰,你竟敢……」

  「三軍之中,斬將奪帥,本是我常做的事,」靖王冷冷一笑,出言傲氣如霜,「太子殿下站的離我太近了些。」

  「景琰!你到底想怎樣?」太子顫聲道。

  「將郡主送過來,讓我們兩個出宮。」

  越貴妃目光寒冷如冰,哼了一聲道:「如果本宮說不呢?難道你敢殺太子不成?」

  「貴妃娘娘想拿太子跟我賭麼?」蕭景琰的聲音裡,也沒有絲毫的溫度,太子心頭狂跳,不由叫了一聲「母妃!」

  越貴妃面如寒霜,胸口卻不停地起伏著,顯然是正在激烈思考。

  正當她秀眉一擰,準備張嘴開言時,外院門口突然傳來高亢急促的傳報聲:「太皇太后駕到——」

  越貴妃心頭一涼,絕望的寒慄滾過背心。

  但只用力閉了閉眼睛後,她還是快速恢復了鎮定,第一句話就沖著司馬雷道:「你馬上從後面出宮,記住,今天你根本未曾踏入昭仁宮半步!」

  司馬雷呆了一呆,有些茫然無措的左右看看,這才一醒神,一溜煙地向後面跑去。

  「景琰,」越貴妃隨即快步走下臺階,語速極快地道,「你也聽著,今天太子沒有放箭射你們,你也沒有把刀架在太子脖子上,明白麼?」

  靖王目光一閃,沒有答言。

  「刀脅太子,與箭射皇子一樣,都不是陛下愛聽的話。本宮不想你們同歸於盡。至於其他的事,我們就各憑本事,讓陛下來聖裁吧。」越貴妃清冷地一笑,「你是聰明人,知道這是於你也有利的交易,何樂而不為呢?」

  靖王面色不動,但手中的刀卻慢慢離開了太子的頸項,被輕擲於地。

  太皇太后蒼老的身影,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內院的月亮門外,而站在她身邊的,除了一臉迷惑的景寧公主外,還有一位鳳冠黃袍,容顏高貴端莊的女人。

  那便是正陽宮的主人——當朝皇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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