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三戒大師 -【大官人】《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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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離 發表於 2013-7-22 01:12 AM

第七十五章 衣錦還鄉


  老子回頭,不覺重添一歲,孩童拍手,喜得有遇新年。

  對中華民族來說,春節是一年最重要的節日,無論哪個朝代。

  儘管太祖皇帝嚴格要求他的臣子,不到年三十下午不許放假。但在富陽這種縣城裡,過了小年之後,衙門裡便處於放羊狀態,每天只留個值守的。其餘人各忙各年,基本不再來衙門了。

  不過以魏知縣之奉公守法,排衙還是要的。是以王賢一直在衙門裡住到年三十,聽完縣令大人本年最後一次訓話,才得以回家過年。

  大街上,小孩拿著爆竹在街上競相追逐,不時放一個竄到天上去,發出清脆的響聲。店舖已經全都關門,鋪板上貼著喜慶吉祥的春聯,地上還有紅紅的爆竹皮。家家都在準備年飯,各種腊肉、蜜餞的香氣飄到街上,混著爆竹的硝煙味,釀成一種叫除夕的氣息。

  以前每逢春節,都是王賢最難過的日子,因為他沒有親人,無處團圓,只能在朋友家過年。感受著人家的團圓氣氛,卻不可能融入進去,因為他始終是個外人。

  但今年不一樣了,因為他有爹有娘有哥有姐有妹子,他有家了!那種一年一度出現,啃噬他心靈的孤獨自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急切和興奮——那種心靈的牽連讓他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朝著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我回來了!」進了巷子,推開門,看到家裡的牆上、門上甚至水缸上,都貼上了顯眼的倒『福』,老爹正在銀鈴的協助下,往門框上貼春聯。老娘在炸魚,林清兒和侯氏在揉米團,王貴則在打掃堂屋。

  感受到家裡濃濃的年味,王賢大聲叫道:「我愛你們!」

  驚得老爹老娘張大嘴,小妹瞪大了眼,林姐姐羞紅了臉……

  「滿嘴胡話!」老娘撿起掉在地上的笤帚,扔到他頭上道:「趕緊把堂屋掃了!」

  「遵命,親愛的老娘!」王賢接住笤帚,像個頑童似的揮舞起來:「掃屋掃屋,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這小子,不會又犯病了吧?」老爹呆呆的看著他,一臉擔心道。

  「呸呸!」老娘怒道:「大過年的,說點吉利話!」

  。

  待把家裡收拾停當,已經過了午飯的點。不過年根下怎麼會缺吃食?何況老王家今非昔比了……

  胡亂吃點炸魚燻肉填下肚子,王家村便有人來接。除夕這一天,要拜祖先,還得給祖先守歲,自然要回鄉下王家村去了。

  王家父子如今在縣裡都是炙手可熱。王家的親族平日裡尚且爭相巴結,如今來接他們回家過年,更是你爭我搶。最後還是族裡最有面子的幾個男女,搶到了這個光榮的任務。

  王賢這才明白,老娘為啥讓他提前把過年的新方巾、銀湖綢直裰、黑鼠皮裌襖、粉底暖靴穿上……再看老爹老娘時,也是裡外一新,貂裘上身,活脫脫一對財主闊太。小銀鈴則頭戴昭君帽,額佩玉花頭箍,身穿粉色的裙裝,外罩絲絨披風,小臉吹彈得頗,眉目笑意盈盈,十足十美人胚子。

  咳咳,原來是為了衣錦還鄉啊……

  王貴和侯氏自然也換穿新衣,唯有林清兒仍在喪中,不宜穿紅帶綠,但是白裙外罩銀色披風,人雖素淡,卻更脫俗,和小銀鈴並肩站在一起,就好似一朵白菊一朵凌霄,看得王家來人眼都直了。

  「咳咳。」老爹咳嗽一聲,踹一腳那個穿儒衫、戴方巾的年輕人:「有這麼看自己嬸子的麼?」

  「唉,原來是新嬸子啊,爺爺早說麼,我說咋這麼面生呢……」年輕人顯然比王賢年長,又腆著臉對王賢笑道:「二叔,您老好福氣啊。」

  「一邊玩去。」身後一個魁梧的中年人,一把他撥拉開,然後推金山倒玉柱、給王興業父子磕頭道:「爺爺,叔叔,孩兒接您老回去過年了!」

  幾個婦女也跟著跪下,那年青人卻只是擺了擺樣子,嬉皮笑臉道:「孫兒這剛換上的衣裳……」

  他是讀書人,王興業不會跟他計較,撚鬚頷首道:「嗯,時候不早了,出發吧。」

  一家子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出了門,跟街坊們招呼一聲,便徑直往碼頭去了。

  碼頭上,不復前陣子的繁忙,只停了幾艘烏篷船,一家子上了其中一艘,那中年人解下纜繩,和王貴撐著篙,緩緩駛離了縣城。

  船兒行在河上,女人們在艙裡說話,男人們在甲板上聊天。

  那個穿著儒衫的年輕人叫王金,生得也算眉清目秀,就是一雙眼珠子滴溜溜轉,總給人點賊眉鼠眼的感覺。他家裡是富戶,自小進學,人又聰明,是村裡最有希望考中秀才的。去歲第一次進場,結果成了落第秀才,不過他還不到二十歲,有的是時間,是以依然跳脫飛揚。

  那個撐船的中年人叫王仝,是個王家村五個里長戶之一,明年就該他當里長了,此刻愁眉苦臉,幾次欲言又止。

  老爹都替他憋得慌,罵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唉,四爺爺,」王仝看看王賢,小聲道:「我有事兒想求二叔。」

  「啥事兒?」在老王家沒有民主二字,老爹直接替王賢問道。

  「明年要重編黃冊了,」王仝的年紀比王興業小不了十歲,但沒辦法,輩分擺在那裡,「二叔能不能想辦法,讓侄兒錯過這一年去吧。」

  「他是戶房的,你這事兒是吏房管啊。」老爹道:「再說裡甲正役,就是宰相家人也不能避,他才去衙門幾天,能有什麼辦法?」

  王賢聽了暗暗感動,老爹果然分得清楚,不給兒子找麻煩。聽老爹又道:「再說了,重編黃冊啊,多肥的差事,你卻想逃開,莫非傻了是麼?」

  「是肥差不假,可也是得罪人的差事!」王仝鬱悶道:「看縣老爺這架勢,明年是要來真格的了,咱們這一里管著兩個村,王家村都是親戚,於家莊咱又惹不起,上頭的差事指定完不成,我只有跳河了。」

  「呵呵……」王興業看看王賢,父子倆會心一笑,便轉頭跟王金說話,不理會敢班門弄斧的王仝。弄得王仝面紅耳赤,不得不插話道:「還請二叔幫幫忙,修黃冊時把咱們這一里的要求放寬些。」

  「明年黃冊是大老爺親自監修,動不得手腳。」王賢搖頭道。不過世上哪有動不了手腳的事兒?之所以說動不了,是因為他和王仝又不熟,憑什麼幫他這個大忙?

  「想想辦法吧,二叔。」王仝央求道:「王家村裡不是你的叔叔大爺,就是侄子孫子,這事兒辦成了,不僅族親們誇你好,就是在祖宗面前都有面子!」

  一提在祖宗面前有面子,王興業的態度也變了:「小二你明年看看,能有辦法就幫幫,橫豎肥水不流外人田麼。」

  「是。」王賢嘆口氣道,國家幹部都這覺悟,大明朝不出事兒才怪呢。不過腹誹歸腹誹,忙該幫還是得幫,這可是宗法大於國法的年代,維護自己宗族的利益,被看做天經地義。要是在這件上外面無私了,非得被叔叔大爺侄子孫子們罵成豬頭不可。「明年定下方略來,你去找我一趟吧。」

  「好嘞!」王仝興咧嘴笑起來。

  。

  王家村距離縣城不算遠,不過頓飯功夫,船便靠近村碼頭上。

  站在船上,王賢和王貴兄弟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們看到村頭簡陋的棧橋上,密密麻麻擠滿了人。

  「全村老少都來迎接四爺爺和二位叔叔了。」王仝把纜繩拋到岸上,棧橋上人接住,將船拉到岸邊穩住。

  「不至於吧……」王賢目瞪口呆的對王貴道:「就算老爹現在當官了,也不過是個九品芝麻官,要是中個進士還差不多。」

  王貴咧嘴笑笑,很有哲理的說道:「物以稀為貴。」

  王賢深以為然,據說大明朝開國以來,王家村就沒出過一頂烏紗帽。

  再看老爹,摘下頭上的皮帽子,露出了一頂烏紗……

  『我的親爹,你能不這麼淺薄麼?』王賢無奈的呻吟道。

  但老爹顯然更明白,父老鄉親們要看的是什麼,當他露出烏紗,果然引來了岸上的高聲歡呼。

  王興業第一個踏上棧橋,朝三叔公並幾位長輩下拜,動作還沒做出來,就被七八隻老手同時扶住,也不知老人家們怎會如此敏捷?

  寒暄之後,族親們將王家人一個個接下來,就像在搬運輕拿輕放的易碎品,這樣對侯氏一個孕婦也就罷了,但對老娘也這樣,老娘就受不了了。

  「咱能不這樣嗎?」甩開眾嫂子攙扶的手,老娘自個跳下船道:「沒聽說有誰當上官太太,就不會走路了!」

  族親們自然知道她的脾氣,放在以前,早與她笑罵成一團了,這會兒卻都陪著笑,一句廢話也不敢多說,讓老娘感到好生寂寞。

  更離譜的還在後面,從碼頭到進村子也就是半里路,族親們竟然安排了轎子,要把他們抬回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2 01:13 AM

第七十六章 除夕


  整個王家村都是姓王的,幾乎沒有外來戶。王賢看這個村子的規模,怎麼也超過一百戶人家了,但是在永樂八年的戶籍黃冊上,王家村只有五十三戶,最少一半黑戶。

  這就是大明稅賦制度下的戶籍亂象啊。王賢心下暗嘆。直到老爹唸完了冗長的祭文,擔任禮讚的三叔公蒼聲道:「奏樂!」便有幾個老年族人,吹著笙、壎、籥、簫等樂器,竟奏出了莊重的雅樂。

  聽到那樂聲,王賢這才回過神來,他現在身處王家祠堂內。黃昏時全族男丁一個不落來到這裡祭祖。今年擔任主祭的是王興業,這是早定好了的。所以王賢錯怪老爹了,人家穿著官服是為了表示鄭重,當然……以老爹的性格,也不排除有炫耀的成分。

  樂聲中,三叔公蒼聲指揮道:「跪。升香。灌地。拜,興;拜,興;拜,興;拜,興。復位……」

  向祖先四拜興後,三叔公道一聲:「樂止。」

  接著又上祭品,再磕頭,把個王賢磕得頭暈腦脹,只想快點結束如此繁複的禮節。

  卻也不是誰家都這樣複雜,關鍵是王家乃琅琊王氏的一支,就是那個『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王氏,雖然現在確是不能再尋常的百姓家,卻仍固守著千百年傳下來的禮節。

  與當今的權貴之家,祭祖時以魚肉碗菜,盛以高碗,一股腦端上來不同,王氏是依次奉獻飯羹、奉茶、獻帛、獻酒、獻饌盒、獻胙肉、獻福辭……完全遵守古代士族用膳的禮儀順序,相形之下,那些鐘鳴鼎食之家,便顯得有些暴發戶味道了。

  不過王賢寧願當暴發戶……琅琊王氏的後人有啥用,這又不是魏晉,自己爺們還不是得從濁流苦苦往上掙扎?

  好容易捱道祭祖結束,三叔公將祭品分給參祭的族人,然後所有人出去,到場院裡吃年夜飯。

  王家村的年夜飯十分有特點,竟然是五百多口族人在一起吃。曬糧的寬闊場院裡,擺著整整五十張桌子,每張桌上都點著數根粗大的紅燭,將個場院照得通亮。

  祭祖的時候,女人們已經將涼菜布好,待男人們就坐後,一道道熱騰騰的菜餚便端上來。年夜飯除了豐富之外,還要口彩吉利……上菜的大嬸子端上一盤豬大腸,用濃濃的鄉音喊道,這叫做『常常順利』;又端上一碗魚圓肉圓,這叫做『團團圓圓』;還有鯗頭煮肉是『有想頭』;春餅裹肉絲暗指『銀包金絲』……就是尋常的菜蔬,也要起個吉利的名字,比如黃豆牙叫『如意菜』;落花生叫『長生果』;黃菱肉、藕、荸薺、紅棗四物並煮美其名曰『有富』……因為富陽話藕的諧音為『有』,黃菱肉形似元寶,音形相加等於『有富』。

  總之都是為了給未來一年討個綵頭,希望能大吉大利,財源滾滾。

  酒席沒開始多久,族人們便開始敬酒,王賢跟著王貴,給族中的長輩一一敬酒,長輩們看到王賢,必然要親熱的拉手道:「我早就說過,這孩子了不得,你們當初還不信,現在怎麼樣?成了咱們富陽縣的財神爺,來財神爺,大爺跟你喝一杯,日後拉一把你那不成器的堂兄啊。」

  每個長輩的說辭都差不多,只是讓人想不通,那『不相信的大多數』,咋一個都沒出現呢?

  好在託了老爹的福,王賢輩分算高的,敬了一會兒也就完成任務了。但他不敢回去坐,因為為數眾多的同輩和晚輩正等著給他敬酒,王賢已經有些不勝酒力,要是任其蹂躪,非得人事不省。

  他拍一下王貴的肩膀道:「我去尿尿。」

  「哦。」王貴道:「我陪你去吧。」

  「不用,你先回去吧,咱倆都離開不好看。」王賢極不仗義的丟下兄長,特意穿過半個場院,繞到林姐姐的位子後,乾咳了一聲,才走出場院,望著黑漆漆的天空發呆。

  呆了良久,微風送來一陣淡淡的菊香,王賢轉頭一看,便見林清兒紅著臉,俏立在自己身側。

  看著她憂鬱的面龐,王賢輕聲道:「咱們走走吧。」

  林清兒點點頭,便跟他漫步在空曠無人的小村中。

  她跟在王賢身後半步距離,王賢故意走慢了,她仍離他半步,王賢故意走快了,她亦離他半步,顯然是刻意保持著距離。

  王賢乾脆一把抓起她冰涼柔軟的小手,林清兒嬌軀一顫,抽了抽沒抽動,也就任他握著了。其實拉手這種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得多,何況林姐姐今日心情,正需要溫暖的安慰呢。

  靜靜地走了一會兒,王賢開口道:「每逢佳節倍思親,姐姐你想我岳母和大舅子了吧?」

  前半句觸動林清兒的傷懷,險些勾下她的淚來,後半句卻讓她哭笑不得,嗔怪的瞪他一眼道:「別瞎叫。」

  「嘿嘿。」王賢卻得寸進尺的攬住她的纖腰,笑嘻嘻道:「難道我還叫錯了不成,娘子?」

  「放開人家……」林清兒被攬住腰,又是緊張又是嬌羞,掙扎幾下,一聽到『娘子』二字,一顆芳心登時如吃了蜜,一下就失去了抵抗。

  王賢卻聽話的一下放開手,林清兒險些摔倒在地,心裡更是空落落的,她幽怨的抬起頭,卻又被王賢一下緊緊攬在懷裡。

  「討厭,就知道到作弄我!」林清兒雙手撐著他的胸口,一雙眸子水汪汪、亮晶晶的,目光裡流轉著輕嗔薄怒,以及絲絲情意……

  王賢看呆了,低聲道:「姐姐,你真美……」

  「瞎說。」林清兒嬌羞的低下頭:「黑燈瞎火的……」

  她本意是天這麼黑,你能看見啥,卻被王賢當成了暗示,他緩緩伸出手,食指勾住她白瓷般的下巴,將那張江南女子細緻婉約的小臉,緩緩抬將起來。

  「你的眉目顰笑,都深深印在我心裡了,無需用眼來看。」王賢的情話,放在後世那是不入流的,但在大明永樂年間,絕對是大膽奔放,無堅不摧的。

  林清兒早就將自己視為他的人,聽到王賢如此熱烈的情話,一顆心如融化了一般,嚶嚀一聲閉上眼,緊緊抓著他的衣襟不撒手。

  見美人一副任君憐惜的模樣,王賢哪還會猶豫?低頭吻上了她的朱唇……

  觸電般的感覺,傳遍了兩人全身,林清兒緊張的渾身發抖,玉齒咯咯打顫,險些咬下王賢的舌頭。

  王賢卻不以為意,反以為喜,這是少女珍貴的初吻啊。他輕撫著她的玉背,舌頭也不再以攻城掠地為己任,而是輕吻著她的唇齒,耐心的引導她品味初吻的美好。

  在王老師的循循善誘下,林清兒終於漸漸不再緊張、雖然仍微微發顫,卻鬆開了牙關,嬌怯怯的任由這個無賴侵佔、品嚐、撫慰、漸漸的迷醉、酥軟、濕潤……

  兩人意亂情迷起來,林清兒正要學著回應,卻聽一陣呼喚聲越來越近:「二叔,二叔……」

  剎那呆滯之後,林清兒受驚小鹿般彈起來,摸著黑整理散亂的鬢髮、頭釵、衣裙,嬌羞得不敢抬頭。

  「姐姐,其實我想說的,」王賢這才想起,自己出來的目地:「往後的新年都由我陪你過,無論天涯海角,無論七老八十。」

  「嗯。」聽了這一句,林清兒歡喜的淚濕眼眶,本是充滿無奈的一條婚姻路,卻開出了滿地的芳菲,讓她如何不喜極而泣?

  雖然沒勇氣抬頭,林清兒卻伸出小手抓住他的大手,將一樣東西塞到他手上。聲如蚊鳴道:「別嫌難看……」

  憑感覺,王賢估摸著應該是個香囊。這時來找他們的人,已經到了跟前,不及細看,趕緊塞到懷裡。

  。

  年夜飯是要慢慢地吃,一直吃到深夜,又換上干鮮瓜果,男女老少強打精神,熬年守歲。

  不過王賢是個例外,回去後,他果然被灌倒了,等到醒來時,已經是年初一上午了。胡亂吃了碗湯圓,他便被王貴拉著,去給長輩們磕頭拜年,收了不少紅包。

  但是,輩分大的壞處就是,他收一個紅包,幾乎要送出去十個……好在有寶鈔!這種不值錢的票子,最適合當壓歲錢,又場面又惠而不費。

  轉了一圈,兄弟倆散出去二百多貫寶鈔,折成銀子也得四兩多,弄得王賢很是肉痛,王貴卻開心笑道:「去年娘帶著咱空手回來,白吃白喝,沒少吃白眼,今年可算是把面子掙回來了。」

  「原來大哥也有虛榮心。」王賢笑道。

  「人活一張臉啊,原先那是沒辦法。」自從當上東家後,王貴說話明顯講究多了:「娘這二年常說,在裡子面前,面子算什麼。但其實她原先的說法是,面子不能丟,裡子更不能丟……」

  「嗯。」王賢想想老娘,昨晚被一群三姑六婆眾星捧月,諛辭連連的場面,就忍不住笑起來:「這下老娘可得意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2 01:15 AM

第七十七章 喜當爹


  見他倆進來,一幫叔叔大爺哥哥的,全都堆起謙卑的笑,讓王貴手足無措。王賢看到他們手裡都拿著田契,卻已經明白,這是咋回事兒了。

  進去堂屋一看,便見三叔公和老爹坐在正位上,一干族中長輩在左右陪坐。

  「你來得正好。」老爹對王賢道:「趕緊擬幾分文契出來。」

  「是。」波瀾不驚的點點頭,王仝給他搬把椅子,王金給他磨墨,王賢穩穩坐下道:「請父親吩咐。」

  「先擬三份過繼文書。」老爹咳嗽一聲道:「然後再擬幾分田產過戶文書。」

  「不知誰要過繼給誰?」王賢看一眼老爹,這麼大事兒不跟我商量!

  「咳咳。」老爹又幹咳道:「王介、王令、王金,還不見過你爹。」

  「哎。」便見三個青年乖乖上前,給王賢和王貴磕頭,叫道:「爹……」

  「咳咳咳……」這下輪到王賢咳嗽起來,幾乎要握筆不能。

  「爹你說啥,」王貴瞪大眼道:「王賢可還沒結婚呢。」

  「沒區別……」老爹大手一擺道:「你兄弟家的這幾個孩子,以後就過繼到咱們家了,兩個認你當爹,一個認你弟弟當爹。」

  「為啥?」王貴雖然對老爹逆來順受,但還是驚呆了。

  「咳咳,」老爹瞪他一眼道:「多子多孫多福氣,哪來那麼多為啥?」說著看看王賢道:「你看人家小二,就不問為什麼。」

  「王貴啊,是這麼回事兒,」還是三叔公為他解釋道:「你看這三個小子,都是唸書的,要唸書就得在官府上戶籍,可上了戶籍就得服徭役……為了讓他們能專心讀書,為我王氏一族光宗耀祖,就把他們過繼到你兄弟名下吧。」

  「哦……」王貴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衝著自己家的免役名額啊。明朝是個特權社會,官階越高,特權就越大。比如京官一品可以免糧三十石,人丁三十人,往下一層層遞減,到了九品官,則免糧六石,人丁六人,外官減半。是以老爹有免糧三石,丁三人的特權。而王賢這樣的經制吏,也可以免糧一石,丁一人……

  是以父子四人共可免丁四人,而且不包括他倆本身。王貴自然要佔一個名額,剩下三個早被王家村的人惦記上了……雖然可以當黑戶逃避賦役,但沒有合法身份,意味著你也不享受大明朝賦予的各項權利。比如參加科舉、比如充吏,甚至你失蹤了,官府都可以不受理。因為戶籍檔案上查無此人!

  對於貧苦百姓來說,只要能湊合著生活就夠了,管它有沒有檔案了。但富戶需要合法身份來保護財產,讀書人需要合法身份來參加科舉,商人需要合法身份來外出經商。可一旦在官府冊上有名後,就要負擔繁重的勞役……每年秋收之後,到開春之前,短則一兩月,長則三四月,要給官府當牛做馬,讓人苦不堪言。

  有沒有既能享受合法身份,又不用服勞役的人呢?有,皇族、勳貴、官吏、舉人、秀才……老朱家賦予他們免稅免役的特權,甚至很多時候超出他們應負擔的數量。這塊多出來的特權,自然成了其它階層競相追逐的對象。

  浙江沒有藩王封地,也沒有勳貴故里,但官員有功名者多不勝數,百姓往往投身官宦人家為奴,可讀書人是不行的,因為奴婢身為下賤,三代不得參加科舉。還有一種方法,就是過繼給人家當兒子,但是為了功名連祖宗都不認了,十分為人不齒。

  最好的一種情況,就是同族出了官員,大家都是一個祖宗,自然沒有罵名。而且王家村讀書的人少,不多不少正好三個……這是很正常的,沒有三代積累是供不起讀書人的,一個村裡三個讀書人,真心不少了。

  是以三叔公和王興業商量,要他把三個小子過繼過去,王興業根本無法拒絕,除非他準備跟宗族決裂。是以也沒必要和倆兒子商量了,直接收了三孫子。

  。

  『立信約人王賈,今將自己次子王介情願嗣於同族兄弟王貴為子,恐口無憑,立此為證。永樂十年元月元日,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業。』

  『立信約人王賑,今將自己么子王令情願嗣於同族兄弟王貴為子,恐口無憑,立此為證。永樂十年元月元日,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業。』』

  『立信約人王壩,今將自己三子王金情願嗣於同族兄弟王賢為子,恐口無憑,立此為證。永樂十年元月元日,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業。』』

  身為戶房書吏,這樣的文書自然信手拈來,王賢擬好三分文書,又起草了另外三分文契,以避免日後出現繼子爭產:

  『今王介為王賈、王貴兼祧子,若王貴另有所出,則王介不可繼嗣,然亦有奉養兼祧父母之責。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業。』

  『今王令為王賑、王貴兼祧子,若王貴另有所出,則王令不可繼嗣,然亦有奉養兼祧父母之責。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業。』

  『今王金為王壩、王賢兼祧子,若王賢另有所出,則王金不可繼嗣,然亦有奉養兼祧父母之責。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業。』』

  當事人在該自己簽名的地方簽上名,在該自己按手印的地方按上手印,剩下的手續等過完年,王賢拿回戶房辦就成了……

  但還沒完,這才是上半場——免丁四人之外,還有四石稅呢!

  雖然比起達官貴人來不算什麼,但其實四石糧稅真心不少。一個下戶人家,一年交糧不過五斗,王家除了自家之外,還能為七戶人家免掉稅糧。

  而且別忘了,一旦不用交稅,附加在稅糧上的各種苛捐雜費,也一並不用繳納!這才是族人熱情到諂媚的真正原因。

  見裡頭過繼完了,外面的同族便拿著田契湧進來,圍著王興業七嘴八舌道:「四爺爺,要我家的地吧!」「四叔,我家的地最肥了!」「四叔,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囊球,老七,你們家那麼富了,還跟我們搶啊!」「怎麼,我和四爺爺是從小玩到大的!」

  「都住嘴,丟不丟人啊!」見一下亂了套,三叔公用枴杖敲著地,罵道:「不就是三石五斗的糧食麼?我和老四已經商量好了,先濟著最困難的來,其餘的再等等,過二年老四和王賢升了官,再收你們的田。」

  族長的威信還是不小的,三叔公點了八個下等下戶,其餘人雖然難掩失望,卻也不敢廢話。

  王賢只好繼續草擬買賣田產的文書。自然不是真的買賣,王興業並不付錢,當然那些田產也還屬於原主,只是在官府過了個戶而已。這樣原主名義上是租種他們家的地,當然作為回報,要將應繳稅糧的一半,當成租子交給王興業。

  就這樣,損害了朝廷的利益,王興業和原主卻因此得利。王賢不愛幹這事兒,怎麼說,他也是專管本縣田賦戶籍的公務人員,這幫傢伙卻讓自己幫他們鑽空子逃稅,實在讓他不舒服。

  但包括他爹在內,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他也只能照辦……

  吃了中飯,一家人要坐船回縣城了,當然仨兒子不會跟著。

  回去的路上,老爹見王賢有些沉悶,拍拍他肩膀道:「怎麼,為了幾斗米的破事兒勞動你司戶大人,不高興了?」

  「不是。」王賢搖頭道:「兒子還沒做好當爹的心理準備……」

  「去你的!」老爹險些一腳把他踢到河裡去,不再理會這小子。

  王賢當然沒說實話,其實他只是想到,明朝厚待官員士大夫,官員士大夫卻依然毫無節操的挖它的牆角,最終正是這種土地兼併越演越烈,使國家賦稅枯竭,百姓流離失所,導致了明朝的滅亡。

  這種厚待有用麼?可以說毫無用處,反而貽害無窮。可惜自己見不到永樂皇帝,不過估計就是見到了,那位剛愎自用的大帝,也不可能聽自己的。除非讓他相信,明朝會因此滅亡。那樣的話,永樂皇帝信不信兩說,自己全家先滅亡是一定的……

  想到這,王賢自嘲的笑起來,我操那閒心幹啥,反正大明朝還有二百多年國祚,到我孫子輩都沒事兒,還是過好我自己的小日子吧……

  正在出神,他嗅到一股菊花清香,抬起頭來,便見林清兒關切的望著他,輕聲問道:「有什麼煩心事?」

  王賢望著那張眉目如畫的小臉,心裡充滿溫馨道:「姐姐,咱們的小窩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趕明兒我和你去看看,需要購置什麼……」

  林清兒小臉微紅,臉上生出掩不住的激動,口中卻偏偏道,「購置家什很煩麼?」

  「是啊。」王賢點頭道。

  「那就隨意點好了……」林清兒目光一黯。

  「姐姐,你又誤會我了,」王賢笑嘻嘻道。「我的意思是,有太多想買的東西,可屋子那麼小,取捨困難啊!」

  「討厭!」美人輕嗔,讓人憂愁頓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2 07:59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3-7-23 06:03 AM 編輯

第七十八章 贛黨


    回到縣城,自然要給上司同僚、街坊鄰居拜年了。儘管老爹如今身為九品朝廷命官,但依然要給縣裡的鄉官縉紳拜年,王賢則先到衙門給魏知縣拜年。

    與街上濃濃的年味相比,衙門裡就冷清多了,不僅胥吏差役都放假了,就連後衙的長隨、僕婦也回家過年了。偌大的後衙裡,只有魏知縣和司馬求兩條光棍,跟著司馬旦一家湊合過年。

    不過魏知縣性喜清靜,一年案牘勞形之後,難得有時間調素琴、閱金經,非但不覺清苦,反而樂在其中。為了避免與同僚鄉紳應酬,他學京師'望門投帖'之俗,只讓司馬求寫了賀貼,差人送到同僚、鄉紳門上,就算是拜過年了。

    至於來給他拜年的,魏知縣在客廳放置​​一本記名本,造訪者只需留下姓名,最多再寫幾句吉祥話,就算是給他拜過年。這樣的形式比起繁文縟節來,自然輕鬆快捷,可惜只有魏知縣這樣的兩榜進士、一縣父母可用,要是別人也東施效顰,非得被口水噴死不可。

    不過魏知縣對王賢還是另眼相看的,在書房裡接見了他。

    給老師拜年後,王賢接過魏知縣給的紅包,坐在一旁道:“老師這年過得忒清苦了點,要是早將師娘師妹接來多好。”

    “去歲的情形,為師尚且朝不保夕,隨時都可能丟官回籍,甚至是下獄,如何能取家眷來?”魏知縣微微苦笑道:“再說這樣清靜的日子可難得了,為師樂在其中。”

    “老師雅士情懷。”王賢笑道。

    “可惜明日還要去杭州拜年。”魏知縣苦惱道:“離著府城省城太近,真是讓人苦惱。”杭州城裡衙門眾多,且都是上級,富陽縣離著那麼近,魏知縣要是不去拜年的話,在官場就不要混了。

    “這也是個跟上司拉近關係的好機會。”王賢忙安慰道:“老師如今頗有政聲,更要避免為小人嫉恨。”

    “嗯,為師不會因小失大的。”魏知縣點點頭道:“不過為師不願去杭州,還有個原因是……”他有些難以啟齒,但又想讓王賢幫著參詳下,終究還是說道:“是因為有個同鄉大人物丁憂返籍,目前正在省城逗留。若是去杭州的話,難免要與眾同鄉前去拜會。”

    “老師說的是左春坊大學士胡閣老麼?”王賢也是看邸報的,對於大人物的動向自然有些印象。

    “嗯。”魏知縣點點頭,嘆氣道:“其實為師不想見他。”能對王賢說這種話,可見魏知縣對王賢的信任,已經不次於司馬求了。

    “呃?”王賢有些不解道:“胡閣老是皇帝近臣,別人爭相巴結還來不及,老師為何……”

    “唉,道不同……”魏知縣微微皺眉,很實誠道:“當然我不敢不去。”

    王賢有些不理解,胡學士胡廣乃建文二年的狀元,魏知縣今年才剛剛出仕,兩人能有啥交集?

    不理會王賢疑惑的目光,魏知縣緩緩道:“為師不是矯情之人,如果單是拜見,倒也無妨,但我擔心的是,他會……”頓一下方道:“命我上書朝廷,請求釋放解學士……”

    王賢這下有些懂了,解學士便是大名鼎鼎的解縉,號稱大明第一才子,更是大明朝第一任內閣首輔,也是江西人。話說大明開國至今,江西一省幾乎壟斷了進士龍虎榜,朝中地方的大員,大半是江西籍。之所以出現這種局面,一是江西乃文教大省,但也要給解學士記個頭功。正是他開了江西人把持科舉,提拔後進的時代,以至於朝野中竊以'贛黨'稱之,並將解縉目為黨魁。

    這位黨徒眾多、名聞天下的大學士,在永樂五年,修成《永樂大典》後,晉為翰林學士兼左春坊大學士,一時詔令製作,皆出其手,世人目為宰相。但因為立太子事,為漢王所記恨,欲處之而後快。

    而解縉此人自命高才、不拘小節,把柄自然不少,很快便被錦衣衛查實'洩禁中語','廷試讀卷不公'等罪名,貶為廣西布政使司參議。旋即又為李至剛所構陷,改貶交趾布政使司……

    從廣西被貶到越南,解縉從天上掉到了地獄,苦捱了三年後,朱棣終於想起他來,下詔命他進京面聖。接到旨意,解縉涕零萬狀,趕緊奔赴京城,無奈交趾距離京師太遠,等他跑到京城時,皇帝已經北伐了。

    解縉只好在南京等待旨意,百官以為他定要起復,自然爭相拜訪,競相延邀,解縉很快找回了文壇領袖、百官之師的感覺,又一次春風得意起來。結果一得意就忘形,他竟私下謁見太子。孰料漢王早就盯著他了,馬上向在漠北的皇帝告密說,解縉私覲東宮,必有隱謀。

    皇帝出征在外,最忌諱的就是這個,聞之非常生氣,命錦衣衛以'無人臣禮'罪,將其下獄,至今已經整一年了。解縉的人緣並不好,但朝中官員仍竭力營救,除了他是贛黨黨魁之外,還因為他是冊立太子的頭號功臣。

    當今永樂皇帝有三個兒子,都是徐皇后所生。三個兒子裡,長子朱高熾是個大胖子、腳還跛,需要兩個宮人攙扶,才能行走,這讓強悍矯健的朱棣很是不喜。朱棣則一直偏愛次子趙王高煦,趙王性格頗似朱棣,武勇英俊,在靖難中立過大功、救過朱棣的命,而且朱棣也曾親口許願將來奪取天下,立他為太子。

    但朱高熾是太祖為朱棣選擇的燕世子,而且性格仁愛儒雅,得到文臣們的全力支持。解縉當時身為文官之首,替太子說了太多好話。幾次關鍵時刻,都是解縉起了決定作用,最終才讓皇長子被立為太子。

    百官為解縉喊冤,其實就是在保護太子。攤上今上那樣強勢多疑、殘暴不仁的爹,又有個如狼似虎、虎視眈眈的兄弟在側,太子風雨飄搖、朝不保夕,百官又不敢公開替他說話,就通過為解縉喊冤的方式,間接表達對'無人臣禮'的另一方,太子朱高熾的支持。

    贛黨第二號人物的胡廣,與解縉是'生同里、長同學、仕同官'的鐵哥們,自然不遺餘力的設法營救。他還要求自己的同鄉、門生、下屬、都上疏朝廷,造起人心不可違的大勢,請求今上釋放解縉。

    魏知縣雖然資歷尚淺,但是簡在帝心的臣子,至少在旁人看來,他的話肯定對皇帝有一定影響力,若是去見胡廣,八成是要被要求上疏的。

    。

    事涉宮闈隱秘,魏知縣其實知之不詳,但對解縉和胡廣兩人的惡感,讓他不想摻和此事。作為一名道學先生,魏知縣很看重'氣節'二字,但解縉和胡廣這兩個他昔日的偶像,都栽在這兩個字上。

    毋庸諱言,今上是造了侄子的反,當上皇帝的。當年金陵城破,京師官員四百六十三人逃跑棄官。明初是沒有多少冗官,朝廷官員幾乎跑光了。

    當然也有投降朱棣的,哦對,這不叫投降,叫'迎附',有多少人呢?二十四個,其中就有解縉和胡廣。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局面呢?因為大家都是聖人門徒,孔聖人講得是忠孝,忠臣不事二主,所以大家都跑了,不給朱棣做官,只有少數不知恥的官迷,才在皇帝還活著的時候,公然出城迎接篡逆亂賊!

    更可恥的是,在金陵城破的前一天晚上,解縉、胡廣、吳溥、王艮這四位贛黨首腦,曾聚在一起商量過對策。當時,解縉正義凜然陳說大義,胡廣也不甘落後,慷慨激昂,說是如果朱棣打進來,就以身殉國,絕對效忠云云,結果第二天倆人就一起出去投降了。

    當時一言不發默默流淚的建文二年榜眼王艮,卻服毒自殺,真得以身殉國了。

    還有一位建文二年傳臚吳溥,為了保命,後來也在胡廣的勸說下表示投降。但他的兒子吳與弼深以為恥、發誓終生不應科舉。毅然返鄉後,吳與弼與在家讀書的魏源交好,時常表達對解縉、胡廣的不屑與厭惡。

    受其影響,魏知縣對這二位自然沒好感,更不想摻和進他們的勾當裡。

    “為師不過一小小知縣,妄言此等朝廷大事,實屬非分。”魏知縣字斟句酌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妄圖以輿情挾制聖上,更非臣子之道。”

    “老師想遠離是非,獨善其身?”王賢輕聲問道。

    “嗯。”魏知縣點點頭,實話實說道:“神仙打仗,小鬼遭殃,我還是躲遠一點好。”

    “這不難。”王賢笑道:“老師只要對胡閣老說,解學士下獄,其實是趙王和紀綱在聯手整他,光喊​​冤沒用,要讓聖上了解到這倆人的真面目。他絕不敢讓你上書……”頓一下道:“當然,法不傳六耳,這種話絕對不能洩露出去。”

    “哦……”魏知縣尋思片刻,展顏笑道:“你小子鬼名堂真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3 05:59 A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3-7-23 06:06 AM 編輯

第七十九章上元節


    俗話說過猶不及,胡閣老想救解縉不假,但他一定不敢惹惱漢王和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王賢給魏知縣支得這招,就是讓胡閣老怕他不知分寸摸了老虎屁股,從而不敢讓他摻和。

    心下大定,魏知縣第二天便往杭州去了,他還特意讓王賢隨行。在魏知縣看來,這無疑是種看重和榮譽,但王賢卻苦不堪言,統共就這麼幾天過年假,還得去省城當跟班,真是苦煞吾耶……

    接下來幾天,他跟著魏知縣拜了知府、同知、左右布政使、布政使參政、布政使參議、按察使、按察副使、分巡道、分守道、提學道、督糧道……大大小小幾十位上官。

    當然,大部分都是望門投帖,連人都見不到,只能在門內行禮如儀而已。沒辦法,在省城裡,一個七品縣令只能這待遇。

    好在周臬台、虞知府,還有杭州同知、督糧道都見了他,已經算是一幫同來賀歲的知縣裡,極有面子的了。

    拜會上官外,魏知縣還參加了各知縣的聚會,以及江西籍官員的同鄉團拜會。在江西會館中,他果不其然見到了胡廣。可惜整場聚會下來,胡學士也沒跟他單獨說過話,更別提讓他上​​書了。

    弄得魏知縣既鬆了口氣,又不禁失落,回杭州的船上,他自嘲的對王賢和司馬求道:“本官這次是孔雀開屏——自作多情了,人家胡閣老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

    “呵呵……”司馬求笑著勸道:“這不更好麼,既沒惹麻煩,又沒得罪胡閣老。”

    “唉。”魏知縣點點頭,卻不禁嘆了口氣,文人就是這樣矯情,比起被人找麻煩來,更不願意被無視。

    “老師無須在意,此事很可能另有隱情。”王賢開口道:“我看胡閣老神情鬱鬱,不僅沒和你單獨說話,對其他人也疏於應酬,倒像是不方便開口的樣子。”旁觀者清,身為隨從人員,王賢能更仔細的觀察當時的情形。

    “他有何顧忌?”讓王賢這麼一說,魏知縣也覺著好像是這樣。

    “學生猜測,他身後寸步不離的長隨,有問題。”王賢輕聲道:“我注意到,胡閣老前後瞄了他六眼,試問,這是正常的主僕關係麼?”

    “肯定不正常,主人瞄僕人作甚?”司馬求道:“你說那是個什麼人?”

    “我猜,會不會是……錦衣衛。”王賢小聲道:“或者漢王府的人。”

    “漢王府的可能性不大。”魏知縣目光一凝道:“應該就是錦衣衛,因為周臬台說,朝廷很重視胡閣老的安全,專門派了錦衣衛一路護送……”這樣一切都可以解釋了,紀綱怕胡閣老返鄉路上胡說八道,故而在錦衣衛裡安插了密探,甚至暗中威脅了胡閣老……以紀綱兇名之盛,這都是有可能的。

    “無論如何,我們置身事外就好。”司馬求慶幸道:“要是惹到了紀綱,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連素來不畏強權的魏知縣,都流露出深以為然的神情……如果說周新可以止小兒夜啼,那紀綱的兇名,足可以把漢子嚇暈。

    王賢不禁暗嘆,本以為文官在大明朝可以橫著走,原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且不說'錦衣衛'三個字就能把他們嚇成這樣……單說浙江都司的一干武將,就一個個趾高氣揚,不把文官放在眼裡。

    在杭州時,他親眼看到一個六品武官和六品文官在街上發生衝突,結果武官把那文官從轎子裡揪出來用鞭子抽打,知府衙門的人卻連管都不敢管。後來聽說那文官是布政司的經歷,手下被打了,布政使卻裝作不知道,根本不敢惹都司衙門的武官。

    真是不出門不知道,原來這年代的大明朝跟一百年後不一樣,文官還沒那麼牛……

    這讓他終於有些明悟,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安全,想要百無禁忌的活著,無論是現在還是六百年後,都是不現實的。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應該是自己永遠的信條。

    。

    回到富陽,初六日衙門便開印上班,但官吏們竟日團拜、吃酒,各自會友遊耍,渾沒有收心辦公的​​意思,魏知縣也不管。這是因為兩天後,還有比春節假期還要長一倍的上元假期。

    從永樂七年開始,當今聖上蓋以上元遊樂,為太平盛世之景象,思與臣民同樂,故賜燈節假十日。故上元節的假期反比元旦假期多一倍,而且元旦要祀神、祭祖、拜年、送年,而上元節就是一個'玩'字,無論是皇帝、大臣還是普通百姓,都更輕鬆,正是燕飲好時光。

    是以正月初八這天,又叫'放魂',因為這是大明君臣連續十天肆意遊耍、忘情歡樂的開始。從這天起,大明朝無論南北、不分東西,少年遊冶、翩翩徵逐,隨意所之,演習歌吹。投瓊買快、鬥九翻牌、博成賭閒、舞棍踢球、唱說平話、無論晝夜……

    這段時間,自然是妓館酒樓買賣最紅火的日子,王賢每日都能收到一票邀他吃酒狎妓的帖子,可惜他酒能吃得,妓卻狎不得……雖然有著老男人蠢蠢欲動的心靈,但他年紀才只有十六歲,要是敢這麼小就去狎妓,老娘不把他揍死才怪。

    可去酒樓吃酒,那幫傢伙也必定招妓女陪酒,王賢其實已經血氣方剛,被撩撥的難以自禁,卻又無從宣洩,憋得臉上直冒青春痘。鬱悶之下,索性再不去應酬,每日裡帶著姐姐妹妹逛廟會、下館子,坐船去鄉下聽社戲,倒也有種清爽的快樂。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這天吃了晌飯,王賢便帶著林清兒和銀鈴,搭船往杭州去看燈了。縣裡原先也有燈,但跟杭州城的燈比起來,簡直如皓月之於螢火,是以富陽百姓都攜家帶口的往杭州去觀燈。

    後來縣裡乾脆就不辦了,改為租船免費送百姓去杭州觀燈。當然有錢人家會乘自家的烏篷船去,譬如李家、于家這樣的大戶,更是提前租了畫舫來接。船在江上,便見百舸爭流,人人興高采烈,讓王賢終於體會到了,太平盛世的光景。

    因為去杭州的船太多,兩個時辰後,才抵達武林門碼頭,待王賢護著倆姑娘下船,天已經擦黑了……

    “哇,好多人啊!”銀鈴與林清兒一樣,穿著白色的衣裙,因為白衣在月下更鮮明,不過她頭上還插著梅花,恰如那白雪映紅梅,渾身都洋溢著青春的活力。

    看到寬闊的大街上,比肩接踵皆是服飾鮮明的遊人,連王賢都忍不住瞪大眼。沒辦法,在小縣城裡呆久了,突然見到這麼繁華的景象,難免有些失態……林清兒雖然顧忌著淑女的儀態,但一雙眼裡也滿是興奮。

    王賢趕忙一臉嚴肅道:“這麼多人,小心走丟了,給拐子拐了去。”

    銀鈴終究是小孩,嚇得緊緊抓住哥哥左手,唯恐走丟了,被拐子拐了去。看著王賢把右手伸過來,林清兒好笑的嗔怪他一眼,羞羞的伸出小手,和他緊緊握著。要不怎麼說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輕車熟路了……

    三人穿過武林門,來到武林門大街,便見那寬闊的大街上人煙湊集,十分熱鬧,當街搭數十座燈架,四下圍列些諸門買賣。此時華燈處放,但天光仍亮,還看不到花燈的七分​​好處。王賢便帶著她倆,先在賣小食的攤前逛逛。這武林門大街乃是杭州城最熱鬧的所在,滿是兜售吃食的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如歌聲一般婉轉好聽。

    不過饞貓似的小銀鈴,已將全都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花樣繁多的吃食上,口水嘩嘩道:“哥,我請你吃!”話說小姑娘今年紅包拿得手軟,不僅父兄有給壓歲錢,祖宗的長輩、親戚朋友、還有那些來家裡拜年的胥吏、街坊,哪個都有包利是。多則一兩貫,少則百八十文,銀鈴數錢數到手抽筋,都沒數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錢。

    今番小富婆慷慨解囊,見到中意的吃食就掏錢買下來,才片刻工夫,王賢和林清兒的手中,就已經塞滿了各色吃食。什麼糟魚、粉絲素簽,砂糖冰雪冷丸子,香糖果子,羊肉串、炸斑鳩……真叫個葷腥不忌、只恨手少肚子小。

    待到小銀鈴拍著肚子大呼過癮的時候,買到的東西才只吃了一半,看著那些誘人的吃食卻吃不下,她無奈的嘆了口氣,真是心有餘力不足了。

    王賢瞪她一眼道:“再吃下去就肥成豬了,看你怎麼找婆家!”

    “那就一直跟著哥哥姐姐嘍。”銀鈴被他訓慣了,笑嘻嘻道:“姐姐,我不和爹娘來杭州了,跟你們在富陽一起住吧。”

    林清兒掏出帕子給她擦嘴,寵溺的笑道,“杭州多好啊,挨著這武林門夜市,你可以把想吃的都吃個遍。”

    “也是哦。”銀鈴一聽,覺著是這個理,便又改主意道:“還是來杭州好了。”

    王賢瞇眼看著林清兒,林清兒不好意思的別過臉去,卻被眼前的絢爛燈火驚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3 08:24 PM

第八十章 上船


    一盞盞蓮花燈、龍燈、葡萄燈、槊絹燈、詩牌絹燈、走馬燈、琉璃燈、諸般巧作燈、平江玉珊燈、海鮮燈、人物滿堂紅燈,將夜空映得亮如白晝、七彩繽紛……

    非但街巷間一片輝煌火樹,就連玉皇山、寶石山上都沿山襲穀,枝頭樹杪無不設燈。站在西湖邊望去,好像天上的星河倒注凡間,化作萬萬盞、閃閃爍的燈火,浴浴熊熊、遍地生輝。

    更讓人目眩神迷的是那如夢似幻的西子湖。湖上有成百上千條畫舫,全都掛滿了各色彩燈,燈火璀璨,倒影在湖面上,更是一片流光溢彩,令人如墜仙境。

    這仙境的中央,是一艘高達四丈、懸掛著上萬盞花燈、如一座燈山般的樓船。下麵人只見燈山上有丫鬟往來穿梭、傳送珍饈,有歌姬奏曲,如仙樂一般,還有身姿窈窕的舞女在翩翩起舞,她們穿著雪白的衣裙,頭頂各色發冠,轉動之間珠光流溢,幾乎將岸上人的眼都映花了。看著她們身姿優美的舉手投足,仿佛可以聽到環佩叮噹之聲,看到巧笑倩兮的俏臉,天上的瑤池仙女,也不過如此吧……

    王賢和二女駐足岸上,都要看呆了。良久,小銀鈴才長長吐出口氣,贊道:“真是人間仙境啊!”

    “我中國氣象!”林清兒也贊道,話語中帶著與有榮焉的自豪。王賢卻微微皺眉,剛要開口,卻聽身邊一聲冷哼:“荒唐!”

    王賢轉頭一看,便見十四五歲的少年書生,面容極為清秀,卻板著一張臉,一副氣哼哼的樣子。

    “這位兄弟,你幹嘛生那麼大氣?”王賢笑問道。

    少年意識到自言自語被人聽到,連忙默念兩聲‘慎言慎言’,本不欲回答。卻聽那人身邊的小丫頭道:“哥,他肯定是撈不著上去玩,急的。”

    “胡說,古人雲,業荒於嬉!”少年登時怒道:“我於謙是不願與他們為伍!”

    “那你著什麼急?”銀鈴笑嘻嘻問道。

    “你懂什麼?”少年哼一聲,還是說實話道:“這一艘是水師的樓船!”

    “然後呢?”銀鈴眨著眼道。

    “朝廷備倭的戰艦,卻被用來當作花船!”少年一臉‘你真愚蠢’的表情道:“這難道還不荒唐麼?”

    “呃……”銀鈴有些不太明白,轉頭望向王賢道:“哥,你咋了……”只見王賢瞪大眼,一副活見鬼的模樣。“你說你叫啥?於謙?”

    “是啊……”少年奇怪的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你認識我麼?”

    “咳咳,不認識。”王賢忙搖頭道:“只是聽說杭州太守也叫虞謙。”

    “太守是帝舜的‘虞’,在下是‘之子於歸’的‘于’,”少年淡淡道:“音同字不同,沒有任何關係。”

    “也沒人把你當成他啊。”銀鈴扮鬼臉道:“你這種小鬼,說是太守的孫子還差不多。”

    “哼!”少年憤怒道:“聖人真沒說錯!”

    林清兒拉一下銀鈴,小聲責備道:“不能跟人家這麼說話,快賠個不是。”

    “哦。”銀鈴倒是很聽話,朝那少年斂衽作禮,嬌聲道:“鄉下丫頭不會說話,這位於哥哥別往心裡去。”

    看著這青春嬌媚的小娘朝自己行禮,少年白玉般的面龐,竟漲得通紅,手足無措的還禮道:“是,是小生的不是。”

    “本來就是……”銀鈴趁著哥哥姐姐看不見,吐吐小舌尖,挑釁似的回應。

    “你……”少年卻再也發不起火來,只是覺著無奈,聖人真沒說錯啊……

    “好了好了。”王賢回過神來,對那少年道:“于兄弟是一個人遊玩?”

    “一班同窗拉我出來,結果走散了。”少年這才道:“還沒請教這位兄台大名?”

    ‘我叫郭德綱。’王賢真想來一句,但還是一本正經道:“小可王賢。”

    “原來是王兄。”少年抱拳道:“久仰久仰。”

    王賢心說我對你才是久仰呢,便笑道:“既然于兄弟找不到同伴,不如我們結伴同遊如何?”

    “這……”少年見他帶了兩個女伴,有些意動,但還是拒絕道:“敬而遠之,禮也,不太方便。”

    “是這樣啊,那于兄弟請便吧。”王賢笑道。

    “抱歉,”少年倏地瞥一眼銀鈴,旋即目不斜視道:“若是有緣再會,定與王兄結伴、暢遊西湖。”

    “好,一言為定。”王賢笑著拱拱手,便與他分道揚鑣。

    銀鈴頻頻回頭看他的背影,待回過頭來時,便聽王賢打趣道:“魂兒都要被帶走了。”

    “才沒有呢。”銀鈴羞赧地兩手拍打著哥哥道:“那種比老夫子還迂的傢伙,就是看個稀罕罷了。”

    “咳咳……”王賢忍俊不禁,不愧是老娘的閨女啊。

    “這後生眉目端正,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子弟。”林清兒也笑道:“若是尚未婚配,定是一樁好姻緣。”

    “姐,連你也消遣我!”銀鈴的臉成了一塊紅布,又去捉林清兒。姐妹倆正在笑鬧,突然聽到一聲叫:“嚇,這不是林姐姐麼,真巧啊……”

    林清兒笑容頓時斂去,下一瞬才轉過頭,輕聲道:“刁妹妹……”

    正是久違了的刁小姐,只見她一身白裙,身段風流,確實是個美人。刁小姐笑眯眯的看看林清兒,又看看站在她身邊的王賢,一副這下你還怎麼狡辯的神情,用羅帕掩口笑道:“上次姐姐還否認,原來你們真是一對兒啊!”

    “……”林清兒有些羞赧,卻沒有避而不答,她輕撩髮絲,點點頭道:“是。”

    “哈哈哈……”刁小姐笑著轉向王賢道:“王小弟好福氣啊,上次還說癩蛤蟆吃不著天鵝肉,這不還是吃著了?”

    王賢勃然變色,但見她身後還有李琦李秀才,並一眾穿著襴衫帶著皂巾的書生,強忍住‘賤人就是矯情’之類的話語,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李琦頗為尷尬的上前,抱拳道:“王兄莫怪,拙荊開玩笑呢。”

    “我說什麼了麼?”刁小姐淡淡道:“話都是他自己說的。”

    “好了好了,子玉放心。”一個高大俊朗的書生走出來,哈哈大笑道:“王押司可不是鼠肚雞腸之人。”不是冤家不聚頭,和李琦同來的,正是李寓、於逸凡幾個當初鬧堂的生員。

    “李相公、于相公,還有諸位相公。”見敵眾我寡,王賢很明智的收斂道:“好巧啊。”

    “是啊,好巧啊,早知這樣咱們一起出發多好?”李寓說著,笑眯眯瞥一眼林清兒道:“清兒妹妹也在啊。”

    “李相公是讀書人,”聽他當眾叫自己的閨名,林清兒面上浮現淡淡怒意道:“小處不可隨便。”

    “唉,抱歉抱歉,過年過的忘形了。”李寓抱歉笑笑,說著親熱的拉著王賢的手臂道:“走,我請王押司和林妹妹吃酒。”

    “好意心領了。”王賢情知宴無好宴,一邊抽手一邊道:“只是我妹子有些倦了,要早些回去。”

    “唉,上元不眠夜,哪有睡覺的啊?”于逸凡把住王賢的另一隻胳膊,另幾個書生也上前,幾乎是架著他上了停在湖邊的畫舫。

    刁小姐並一眾女子,亦簇擁著林清兒和銀鈴上了船,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

    。

    這艘畫舫是李家租下的,跟其他畫舫比起來,也算是中上。廳裡頭雕樑畫棟,明燈高懸,擺著兩張八仙桌,桌上鋪陳著豐盛的酒菜。看來他們是到岸上觀燈,然後回來吃酒。

    見還有歌姬在彈琴,王賢不禁暗啐一口:‘有錢人真他媽會享受……’此時畫舫駛離了湖面,走是走不掉了,他也定下心來,管這群書生想幹啥了,反正他們不敢亂來。索性既來之、則安之,看看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再說……

    於是他用眼神示意銀鈴聽林清兒的,便在男賓桌上就坐。姐妹倆自然跟刁小姐她們,在女賓桌坐下。

    坐下後,那李寓端起酒杯,說了幾句場面話,又鄭重其事的向王賢和林清兒道歉,他人長得帥,此刻又風度翩翩,真讓王賢有些自慚形穢。奶奶的,這等高富帥應該統統閹掉才是……

    李寓是調節氣氛的高手,連著勸了幾杯酒,廳裡的氣氛便融洽許多。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便有人提議說,如此幹吃悶酒有何樂趣?不如我們行酒令吧。

    眾人轟然叫好,便推舉刁小姐為令官,刁小姐吃過一盅令酒,興奮的起身道:“酒令大如軍令,不論尊卑、為我是主,違了我的令,是要受罰的。”

    眾人轟然道:“那是自然,酒令如軍令。”

    “衙門有五刑,酒筵亦有五刑,笞、杖、徒、流、罰。”刁小姐又宣佈酒律道:“輪到某人行令,推辭不行者笞三十。行令犯諱者,杖一百。中途退出者,流三千里。不認罰者徒五年……”聽起來怪恐怖的,其實這是酒桌上的黑話。比如笞三十就是罰酒三杯,杖一百就是罰酒十倍,流三千里就是罰酒三百杯……

    王賢登時明白了,原來這幫賤人,準備用這種方式報仇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4 01:19 AM

第八十一章 酒令


    “知道知道,休要囉唣。”眾秀才急不可耐道:“你只管出令就好。”

    “小可有言在先,若是籌令、花枝令、骰子令之類,我還能奉陪,”刁小姐未開口,王賢先把話撂下道:“若是讀書人的雅令,咱個刀筆小吏可玩不了。”

    他一點都沒猜錯,這幫人早就看見他了,幾乎是一拍即合,決定藉機報復他。他們都是官宦子弟,又有功名在身,還怕他個青衫小吏不成?於是連拉帶拽把王賢弄進局來,非要他出個大醜不可!見他要自貶脫身,豈會答應?

    “王押司這話誰信啊?”李寓笑道:“試問我們這些措大,哪個能寫出'咬定青山不放鬆、任爾東西南北風'來?”說著問眾秀才道:“你能麼,能麼?”眾人都是紛紛搖頭。

    “就是,你就算是吏,也是雅吏,比我們有學問多了。”于秀才道:“王押司是不屑此道,否則考個秀才,豈不如探囊取物?”

    “胡說八道。”銀鈴多機靈的小丫頭,一下就看出他們要整治哥哥,馬上生氣道:“要能考上秀才誰不考?我哥也就是識字而已。”

    “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于秀才瞪她一眼道:“剛識字就能作詩,有可能麼?”

    “我說過,那詩不是我作的。”王賢壓著火,悶聲道:“是我從古書上看來的。”

    “哪本書?”眾人問道。

    “破書沒皮。”

    “在哪?”

    “當柴火燒了……”

    “呵呵……”眾秀才心說鬼才信。書籍是個稀罕玩意兒,王賢家裡兩代小吏,都只是識字而已,上哪去找古書去?

    秀才們又互相看了看,暗道,看來沒猜錯,那詩是林清兒作的。

    話說王賢題詩之後,好似除了把魏知縣感動得一塌糊塗外,便再無波瀾。那是因為他所處的圈子是又低又俗的胥吏百姓,對他們來說,詩是什麼,能吃麼?只有聽到秀才們交口稱讚,他們才會將王賢當成'才子'、'文人'、'雅吏'之類……

    這就是話語權,向來歸讀書人掌握。富陽縣屁大點地方,讀書人自然都聽過那首詩,但幾乎沒有什麼公開評論,偶爾有幾句,也是'通篇不用一典,也叫詩麼? ’、‘就是一首打油詩! ’之類,自然引不起大反響。

    但事實上,這幫傢伙都快要嫉妒死了,他們自幼學詩,當然知道古今勝句,多非假補,皆由直尋。比如白居易的《長恨歌》,通篇只用了'小玉''雙成'兩個典故,因為他的才氣綽綽有餘,不需要靠尋章摘句來增加詩文的文采。

    可是,你讓這些自以為才華滿腹,不輸子建的傢伙,如何接受一個粗鄙小吏,也能作出這樣天才的詩句來?那樣的話,他們的十年寒窗,豈不成了笑話?

    是以他們仔細打聽了王賢的過往,知道他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別說作詩了,連字都不會寫……這從刁主簿對女兒的描述上,也可見一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作詩呢?坐哪哪濕還差不多。

    他們又想起韓教諭曾稱讚林清兒的才學,便篤定這首詩一定是出自林清兒之手。而今日的法子也正基於此,他們先讓男女分桌,斷絕林清兒暗助王賢的可能,再讓王賢把臉丟盡,看他還怎麼人五人六的在富陽縣混!

    。

    見王賢推脫,那刁小姐冷笑道:“酒令已經開始,想中途離席可以,流三千里!”

    “……”王賢無語了。明朝的酒不是宋朝的,武松連喝十八碗都能打死老虎。他要是連喝三百杯酒,肯定就醉死了。

    見他不滿,李寓勸慰道:“都不是外人,就算說不上來,多吃幾杯酒,醉了睡覺去,還有誰笑話押司不成?”

    王賢只好不再言語,暗道,今日著了他們的道,且打落牙和著血往肚裡咽,日後再還他們顏色瞧瞧!

    見他不吭聲了,刁小姐得意道:“你們大才子還是要用雅令的,我們小女子倒可以用花枝令。”

    “雅令多著呢,謎語、詩詞、對聯、拆字、離合字……”眾秀才笑問道:“刁妹妹出哪一種?”

    “既然王小弟說,自己沒讀過經書,那咱們就來詩令,這可以你擅長的,對吧?”刁小姐朝王賢幸災樂禍的一笑,道:“先來個'七平七仄令'吧,每人吟詩一句,要求七字都是平聲或都仄聲,合席輪吟,誤者笞十,不能者笞三十。”

    於是她這個令主出頭一條道:“何方圓之難週兮。”七平。

    李寓便接道:“翩何姍姍其來遲”七平。

    于逸凡接著道:“有客有客筷子點。”七仄。

    李琦接著道:“帝得聖相相曰度。”七仄。

    輪到王賢了,他才剛剛懂平仄而已。這得從小浸淫十幾年,才能達到他們這種程度,只好認罰三杯。

    又玩了兩圈下來,王賢已經喝了九杯,這下銀鈴看不下去了,怒道:“你們欺負人,為什麼光我哥哥喝?”

    眾人哂笑道:“酒令如軍令,行不上來自然喝了。”

    “誰知道你們以前行過沒。”銀鈴雖然只是氣話,還真說中了,他們這幫公子小姐,三天兩頭的宴飲,在酒令上那是下足了功夫,這些詩都是早就準備好的。

    “雖然絕對沒有,”李寓大度的笑道:“但為了讓小妹妹放心,刁妹妹,你就換一個吧。”

    “那……好吧,”刁小姐想一想,又道:'飛春字令',諸位每人吟詩一句,第一人所吟詩句必須'春'字居首,第二人所吟春字居次,依次而降至'春'字居尾後,再從頭起。 ”

    “這個簡單。”眾秀才聞言大喜,因為他們日常吃酒,飛字令不知玩了多少回,包括這個'春字下樓令'。

    於是令主刁小姐先來第一句:“春城無處不飛花。”

    李寓便接道:“新春莫誤由人意。”

    於逸凡接道:“卻疑春色在人家。”

    “草木知春不久歸。”下一人道。

    “十二街中春色遍。”又一人道。

    該輪到王賢了,他想了想,答不上來,只好認罰三杯。

    “昨夜日日典春花。”人家卻能接下去。

    “詩家情景在新春!”

    秀才們又玩了三圈,王賢依然沒對上來,自然又喝了九酒杯,一張臉已經成了塊紅布。

    秀才們卻幸災樂禍,大聲催他喝酒,催刁小姐出新令。

    那廂間,女眷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有的跌足道:“你倒是對上一個呀。”有的捧腹道:“還頭次見這種草包呢。”還有的摀嘴笑道:“'咬定青山不放鬆',怎麼成了'咬緊牙關不開口'?”

    聽她們對自己敬愛的哥哥冷嘲熱諷,銀鈴氣得眼圈通紅,霍得站起身來,卻又被林清兒一把拉住,道:“你坐下。”

    “不行,我哥都被欺負成這樣了!”銀鈴怒道。

    “我去。”林清兒卻站起來,走到王賢身邊,朝眾人斂衽一禮道:“我家郎君已經不勝酒力,接下來就讓妾身替他吧。”

    “你……”眾秀才互相看看,心說把兩公母一起灌倒,然後扔到小船上才有趣哩。便都望向令主。

    刁小姐巴不得林清兒跟王賢一樣出醜,她壓根不信,以有備對無備,他們還能輸了不成。便笑道:“當然可以,只是姐姐也要一樣罰才行。”

    “那是自然。”林清兒點點頭。

    於是接著又起什麼《四書五經》令、天干支令、林清兒行令如流,根本難不住她。

    眾秀才不禁刮目相看,心說這小娘子天性聰慧,博聞強記,且又生得如此可人,嫁與這草包小吏,真是鮮花插牛糞了。

    “我來一令。你若對上來,就算你贏。”見等閒酒令奈何不了林清兒,李寓只好出絕活道:“有水也是溪,無水也是奚。去了溪邊水,添鳥便成雞。得勢貓兒雄似虎,褪毛鸞鳳不如雞!”這分明是在諷刺王賢在縣裡​​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現在卻原形畢露,醜態百出。

    林清兒一聽,玉面生寒,冷聲道:“有木也是棋,無木也是其。去了棋邊木,添欠便成欺。魚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原被犬欺!”直接把李寓等人說成是蝦、狗之輩。

    一番反駁,讓李寓無言以對,瞇眼望著林清兒,咂咂嘴道:“可惜可惜……”

    “李相公請自重。”林清兒扶著王賢道:“我家郎君醉了,煩請幫叫一條小舟,我們不打攪諸位的雅興。”

    “呃,”李寓正沉吟著要不要就此放過王賢,那邊李琦站起來道:“我去給你叫船。”

    說著不理刁小姐要吃人的眼神,掀開門簾出去,旋即卻又轉回道:“諸位,陳師兄來了。”

    “哎呀呀,什麼風把叔振兄吹來了。”李寓馬上把王賢拋到腦後,帶著眾人起身相迎。

    來者是個二十五六歲,穿一身黑色直裰,頭戴黑色逍遙巾的男子,他哈哈大笑道:“子里老弟,來了杭州也不找我,太不夠意思了。”

    “叔振兄如今往來應酬的都是達官貴人,小弟這樣的小秀才,可不敢打攪。”話雖如此,李寓卻一臉的自豪。

    “哈哈,這是你的不對了,險些害你們錯過一次千載難逢的良機。”那叔振兄爽朗大笑道:“看你們的樣子,還不知道胡閣老今晚要品評我浙江士子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4 05:09 PM

第八十二章 無題

    “叔振兄快快請坐。”李寓連忙將那叔振兄拉入席中,著緊問道:“到底是何情形?”叔振兄叫陳鏞,高中今年浙江鄉試第三名,未來的進士前程,乃至選庶吉士入翰林都是十拿九穩。足以讓李寓這樣高富帥,也自慚形穢了……

    眾秀才也是著緊至極,就連李琦也不例外,歉意的看一眼林清兒,便圍到陳鏞身旁,唯恐漏聽了什麼。

    林清兒見走不了了,只好先扶著王賢坐下,擔心的看他一眼,見他朝自己笑笑,才回到女賓桌。

    便聽那陳鏞笑道:“今日胡學士應我浙省三司長官之邀,於西子湖賞燈。為此,新昌伯甚至出動了水師樓船……”

    一眾富陽秀才登時恍然道:“怪不得……”也只有浙江都指揮使唐雲,才能調動那樣的巨艦。聽說浙省的三巨頭在那樓船上招待胡閣老,眾秀才無不心馳神往,暗道,這要是能在場……哪怕端茶送水呢,都是這輩子吹牛的本錢。

    “在下因藩台錯愛,有幸侍奉左右,”陳鏞雲淡風輕道:“便聽徐提學提議說,今夜杭州放燈,浙省的士子多半雲集,何不讓他們一展才學,請胡閣老品評一二?”

    “嚇……”眾秀才的眼睛全都瞪得溜圓,那胡閣老是何人?十二年前的狀元,當今的內閣首輔、解學士入獄後的贛黨魁首、文壇盟主!若是能得他一句好評,哪怕無名小卒,也會聲名鵲起,享譽文壇,從此人生大不一樣!

    “這建議得到了鄭藩台、虞府台的大力支持,胡閣老​​推脫不過,只好答應。”陳鏞接著道:“幾位尊長商定,命本省書生以上元為題賦詩一首,不限格也不限韻,由我等收上去共同品評。”頓一下笑道:“尊長們會挑出十名優秀者,邀其上船共賞佳節。”

    “哇……”秀才們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個別想像力豐富的,甚至開始幻想,自己從此青雲直上,過不了幾年就成了兩榜進士……

    “先把口水擦掉。”陳鏞笑罵道:“我這是頭一個通知你們,別浪費時間了,一會兒我就會回來收稿。”陳鏞的父親和李寓的父親,是同榜及第的進士,兩家也算有世誼,這點優待還是有的。

    說完,他朝眾人拱拱手,去往別的畫舫,眾秀才已經一個個咬著指頭、皺著眉頭、撓著狗頭苦苦尋思著,竟沒有起身相送的……

    那邊女賓也知道,這時刻對相公們的重要性,不比科舉應試差多少,全都老實坐著,一點動靜不敢出。銀鈴見哥哥醉態朦朧的坐在那裡發呆,想要卻陪陪他,卻被那幫女人一起惡狠狠的瞪視,還同時做出噤聲的動作。

    林清兒攬住銀鈴,示意她少安毋躁,至少那幫秀才的注意力,已經不在王賢身上,等一會兒就等一會吧……

    時間的快慢是相對的,對那些在邊上作呆鵝狀的女人來說,無比漫長,但對尋章摘句、唯恐不工的秀才來說,卻如轉瞬一般,陳鏞便回來了。手裡還拿著一摞信封,笑問道:“諸位定有佳作了吧?”

    眾秀才擦著汗,乾笑道:“不堪入目,不堪入目。”便將自己憋出的酸文,工整謄抄在詩箋上,然後裝入信封封好口。這是為了防止被人抄去,到時候說不清。

    陳慵耐心等著,卻掃見有一人面前的稿子上空空如也,心說,這一定是個不會作詩的。誰知那李寓一直盯著他的目光,見陳慵看向王賢,便笑道:“還沒給叔振兄介紹,這位就是作出'咬定青山不放鬆、任爾東西南北風'的王押司。”

    “哦?”陳慵眼前一亮,拱手笑道:“原來是冷面鐵寒公親封的'江南第一吏',久仰久仰!”

    對方是舉人老爺,王賢忙起身還禮。

    “為何不見王押司落筆?”陳慵奇怪道。

    眾秀才聞言暗暗竊笑,心說他林姐姐沒給提前準備唄……

    “胡閣老要品評的是書生,”王賢卻淡淡笑道:“在下刀筆小吏爾,豈能魚目混珠。”

    “哎,王兄弟太過自謙。”陳慵搖頭笑道:“太祖還是淮右布衣呢,英雄不問出身,有才者必後來居上。”

    這番話大得林清兒和銀鈴的好感,心說終於有個說人話的了……

    “是啊。”卻聽李寓又接話道:“以王兄的才學,科名如探囊取物,叔振兄都這樣說了,你不能再推脫了。”眾秀才也紛紛勸說,給陳鏞面子是一方面,更是要讓王賢繼續出醜。

    銀鈴氣得咬碎銀牙,這幫人太可惡了,一點同鄉情誼都沒有,剛要大聲斥責他們,卻聽王賢悠悠道:“那在下便獻醜了。”

    說完,把手一伸,邊上人下意識把筆遞給他,就好像是他的書僮一般。

    便見王賢筆走龍蛇,一氣呵成。然後捧起紙片,吹乾墨跡,裝入信封,雙手遞給那陳鏞。

    朝眾人抱抱拳,陳鏞笑道:“各路人馬,我差不多是最後一個了,諸位繼續吃酒,敬候佳音吧。”說完便離開畫舫,乘小艇往那樓船上去了。

    陳鏞一走,李寓叫人重開一桌新席,眾人卻已無意吃酒,那點心思全飛到高高在上的樓船上。

    “子理和子玉都在杭州遊學,時常參加文會詩社,見識比我們高多了,”眾生員問道:“不知咱們富陽縣在省裡是個啥水平?”

    “論起詩詞來,肯定是省城的士子更好,”李琦不太自信道:“紹興、嘉興難分伯仲,其餘地方都要差一些。咱們富陽比浙西要好,但比起杭州和二興來,還是要遜色的。”

    “這沒辦法,咱們縣城裡有什麼詩人?大家不過閉門造車罷了。”眾秀才道:“看來就指望子理和子玉了。”

    “讓我製藝還有些信心,這詩詞一道麼,可就非我所長了。”李寓搖頭笑道:“子玉的詩卻是極好的,在杭州城的名氣可不小。”

    “子玉快將佳作,給我們欣賞一下。”眾秀才聞言催促李琦道。

    李琦推脫不過,只好清清嗓子,將他所填的一首《生查子》誦出來,果然贏得滿堂喝彩。

    那廂間,女賓桌上,刁小姐興奮的臉蛋漲紅道:“我家夫君還真是有才呢,連大名鼎鼎的鶴山先生,都說他在詩詞上是一絕。”說著朝林清兒掩嘴笑道:“我說這個姐姐又該不高興了吧……”

    “妹妹這話說的。”林清兒淡淡道:“你的夫君有出息,我當然替你高興了。”

    “其實王小子也不錯啊,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姐姐跟著他吃香喝辣、穿金戴銀,這輩子還圖啥?”刁小姐笑容更盛道:“是不是,姐妹們? ”

    “是啊是啊。”一眾女眷自然和刁小姐是一國的,幫她一起笑話林清兒這個小吏之妻道:“林妹妹將來成了富婆,可別不理睬我們這些酸秀才家的。”

    “你太賤了。”林清兒俏面煞白,顯然在強抑著怒氣,銀鈴卻再也忍不住,罵道:“秀才很了不起麼?去年富陽縣上吊死了仨,倆就是窮秀才!”

    “噗……”王賢和林清兒當時就噴了,這小妮子還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富陽縣哪有上吊自殺的秀才?但她確實說中了,大部分秀才屢試不第、窮困潦倒的真相。

    其餘人的臉色就難看了,儘管他們大都是官宦子弟,將來就算屢試不中,也不至於淪落到那一步。可這死丫頭一句話,卻讓他們的優越感蕩然無存,是啊,考不中舉人,秀才算個屁?有什麼好得瑟的?

    而且身在浙江這個死亡之組,就連李寓也不敢打包票說,自己一定能殺出重圍、桂榜提名,有是有信心也不敢壞人品啊!

    表面的和睦被銀鈴撕破,船廳裡陷入了尷尬的安靜。唯獨刁小姐要吃人似的瞪著銀鈴,因為她從'你們太賤了',聯想到了'賤人就是矯情',刁小姐一直和文雅人打交道,講得是罵人不帶髒字。哪能受得了這種讓人無地自容,毫無還手機會的攻擊。她恨不得撕爛這小蹄子的嘴,但那太破壞自己的淑女形象,最後只好朝可憐的李琦發作道:“李子玉,你給他們叫的船呢?趕緊讓這些俗人消失!”

    “就你不俗。”銀鈴撇撇嘴,脆生生道:“一晚上光見你上躥下跳、扇陰風、點鬼火、唯恐天下不亂,李大哥娶了你這樣的媳婦,還不如娶個大馬猴呢!”

    這下不光王賢和林清兒,就連幾個素來看不慣刁小姐做派的秀才公母,也忍不住吃吃笑起來。

    “我撕爛你的臭嘴!”刁小姐怒不可遏的撲上去,林清兒沒想到她能動手,趕緊站起來去擋,卻已然來不及。

    但林清兒卻低估了小銀鈴的敏捷,只見她倏地一竄,便閃開身子,躲到王賢的背後,刁小姐撲了個空不說,還不知怎地,猛地腳下拌蒜摔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地板上,登時鮮血崩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5 04:02 AM

第八十三章 意外


    “哎呦,誰絆我?!”刁小姐摸一把腦門,見是滿手鮮血,登時嚎啕大哭起來。 “救命啊,救命啊……”

    那廂間,極其隱蔽的伸腿的王賢,在飛快收腿的同時,早就轉過身去,摸著妹妹的小腦袋,一臉關切道:“她有沒有傷到你?”

    銀鈴瑟瑟地靠在哥哥身邊,一臉'驚魂未定'道:“嗚嗚,好可怕……”說著便哇哇大哭起來。兄妹倆心有靈犀,配合的天衣無縫,豈能讓那刁小姐摔一下,就從惡人變成了苦主?

    船廳裡同時兩個女人嚎啕大哭,引得相鄰船上紛紛停了絲樂,人們翹首探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讓李寓無比尷尬,因為畫舫外面高挑著'富陽李氏'的燈籠,豈不讓他家丟人?

    “都別哭了!”他低喝一聲道:“你們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這一聲罵對小銀鈴無所謂,她過了年才十二歲,又有一顆遺傳自老娘的心。可對那刁小姐就不一樣了,她可是書香門第、大家閨秀,向來自我感覺良好,卻鬧得如此狼狽,還沒得到同情,反倒被人厭棄。實在無地自容,只好暈過去了事……

    “我們走吧,”王賢拉著妹妹的手,先對林清兒點點頭,又對眾人微笑道:“感謝諸位的款待,小可難忘今宵,日後必有厚報!”

    “還是等結果出來再說吧。”李寓說道:“要是押司被點中了,人卻不在,豈不惹惱了老大人們。”

    “老大人們豈能會跟我個小吏一般計較。”王賢淡淡笑道:“若是僥倖被叫到,煩請諸位幫著解釋一下,說在下不勝酒力,先回去了。”

    說完他便離開艙室,誰知一出來,就見樓船上一支煙花沖天而起,發出響亮的啪地一聲,然後是幾十人齊聲高唱道:

    “今夜上元詩會,前十名出來嘍!請叫到名字的相公上船來!”

    眾秀才聞言呼啦一聲湧出艙室,乞食小狗一樣仰頭巴望著,心裡狂念道,'一定要有我,一定要有我。 ’

    熱鬧的湖面上剎那安靜下來,只聽樓船上的差役們齊聲高唱道:

    “第一位,慈溪鄭維桓相公!”

    “好!”一陣歡呼聲響起,眾人循聲望去,便見一艘掛著'慈溪'燈籠的畫舫,在船上人的歡呼聲中,開始朝樓船駛去。

    好半天才收回艷慕的目光,眾人又聽樓船上高唱道:

    “第二位,杭州黃振相公!”

    “好!好!好!”坐地戶就是不一樣,歡呼聲比方才高出十倍。又一艘畫舫向樓船駛去,經過處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第三位,山陰縣周誠相公!”

    “第四位,錢塘縣羅思誠相公!”

    “第五位,餘姚縣王翰相公!”

    果然如李琦所言,除了第一個寧波慈溪的秀才外,後面基本被杭州和紹興壟斷了……杭州府城由仁和錢塘二縣組成,紹興府城則由山陰和會稽二縣組成。

    “第六位,仁和縣于謙相公!”

    “嚇!”銀鈴一直支愣著耳朵聽著,聞言激動道:“是早先那個小子麼?”

    “安靜!”卻引來眾秀才一起喝斥,銀鈴吐吐舌頭,小聲道:“橫豎沒你們啥事兒,瞎緊張乾啥……”

    “我們沒戲,你哥哥更沒戲!”一個秀才怒道。

    “那可未必。”銀鈴撅撅鼻頭,她簡直討厭死這幫秀才了。

    “要是有你哥哥,我們寧可跳下船遊回去!”秀才們冷笑道。

    “呃……”銀鈴扮個鬼臉。卻聽她哥沉聲道:“我們不妨打個賭!”

    “打賭就打賭!”眾秀才也徹底受夠了和王賢虛與委蛇。

    “要是有我,你們就一起游回去。”王賢掃他們一眼,淡淡道:“沒有的話,我游回去。”

    “我們這麼些人,你卻只一個,不公平!”

    “我裸泳。”王賢露出本色道。

    女眷們一陣吃吃直笑,秀才們聽著,已經到了第八個,還沒有富陽的,便有人沉不住氣道:“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王賢點下頭,眾人全都支楞起耳朵來,細聽最後兩位。

    “第九位,于潛縣周易相公!”

    “還有最後一位了,”秀才們嘲諷的望著王賢道:“想必非押司莫屬?”

    “嗯。”王賢點點頭,“把船起錨吧。”

    “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眾秀才毫無顧忌的嗤笑起來。

    笑聲未落,便聽樓船上的差役們,高聲唱出最後一個名字:

    “第十位,富陽縣令史王賢!”

    “呃……”笑聲戛然而止,一眾秀才驚得合不攏嘴,女眷們更是掉了一地下巴,只有小銀鈴在那裡又蹦又跳,歡呼道:“贏了,贏嘍!”

    西湖上也是一片安靜,各船的人們面面相覷,他們當然知道'令史'是書吏的尊稱了,難道這第十位,竟然是一名書吏?這讓自詡才高的浙江士子們,把臉往哪擱?

    一片複雜難言的氣氛中,富陽縣的畫舫向樓船駛去。

    富陽畫舫上的氣氛,更加複雜難言。本來麼,這種詩詞比賽,又不真是科舉,被唱名自然是莫大榮譽,可沒被唱到名字,也沒啥損失,是以各縣士子們尚能保持著良好的風度,為被取中的同鄉喝彩。

    但富陽縣這一船上,秀才們是存心為了作弄人,才把王賢拉到船上來的。而且成功驗出了他的成色,逼得他顏面掃地,得靠兩個女人來護駕。

    就在前一刻,所有人都瞧不起他,把他當成個笑話,誰知這一刻,他竟狠狠扇了他們的耳光,讓他們之前的所作所為成了笑話!

    對富陽秀才們來說,不被唱名也沒啥,縣城來的就是跟省城、府城的有差距嘛。但是被唱到名的是王賢,之前的嘲笑豈不成了笑話?這讓他們情何以堪?

    “這,這也太過離奇了吧……”越靠近樓船,畫舫就越密集,能清楚聽到臨船上秀才們的議論聲:“有這份才學,還當胥吏作甚?”

    “就是,一個胥吏能有啥才學?”又有人道:“莫不是他想要揚名,買的詩吧?”

    “或者是老大人們看錯了?”眾秀才們半是冒酸水、半是難以置信,的確,若是才華能蓋過闔省的生員,又怎會跑去當小吏呢?

    “這個人選怕是難以讓人信服……”剎那的震驚後,秀才們心情複雜的漸漸統一口徑,他們不能接受被一個小吏騎在頭上。 “不如,我們請求老大人們說明一下!”

    “都住口!”一聲斷喝從樓船的二層傳來,眾秀才一看,是個一身錦袍、三縷長須的中年人,趕緊齊齊行禮道:“宗師!”

    那中年人正是本省提學道徐觀,闔省生員都是他取中的,因此'宗師'之稱當之無愧。對生員的議論,他聽得清清楚楚,終於忍不住開口訓斥起來。

    他一開口,場中一片安靜,眾生員都俯首帖耳,乖乖聽徐提學訓斥道:

    “我問你們,爾等之前見過王賢此人?此人之前可有何劣跡為爾等所知?”

    “這……”眾秀才無言以對。

    “事不目見耳聞,便臆斷其有無,可乎!”徐提學又問道。

    “不可……”眾秀才答道。

    “這般心性,妄讀了聖賢書!”徐提學哼一聲,放緩語氣道:“爾等可曾聽過,'咬定青山不放鬆、任爾東西南北風'?”

    “聽過,不是無名氏所作麼?”

    “哪個混賬說的,”徐提學冷哼道:“就是那王賢所作!”

    “嚇,他一個小吏……”眾人還是難以置信。

    “小吏怎麼了?”徐提學冷笑道:“藩台老大人還是吏員出身呢。”

    “這……”秀才們頓時不敢多言了,心裡卻大不以為然,洪武朝時科舉停了十幾年,才有大把吏員竊居高位,早晚要把他們都清理掉!

    “都好好反省反省吧。”徐提學說完,拂袖而去。

    這時候,畫舫也靠上了樓船,王賢朝眾秀才抱拳笑笑道:“失陪了。”

    李寓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勉強抱拳回禮,滿嘴苦澀道:“押司要替我富陽爭光。”

    “不給你們丟人就不錯了。”王賢淡淡一笑,但這次,誰都認為他是在說反話。

    那廂間,刁小姐其實沒暈,只是裝死而已,不過這下差不多要真暈了……

    。

    攀著梯子上得樓船,穿越一層層戒備森嚴的樓梯,待到眼前豁然開朗時,王賢看到讓他終生難忘的景象。

    只見無比寬闊的平台上瓊香繚繞,燈火繽紛。屏風紗幔下,幾十名身穿輕紗的舞姬在樂聲中翩翩起舞。四周擺設著一圈楠木描金桌,千花碧玉盆。桌上擺著珍饈百味、異果佳餚,就是王母娘娘的瑤池會,也不過如此吧。

    “來了來了。”一名身穿錦袍,滿面虯髯的大漢哈哈大笑道:“人來齊了,快停了這鳥舞吧!”

    邊上的一眾文士心裡暗嘆道,真是對牛彈琴,這麼好霓裳舞,卻說是鳥舞……卻也不敢違背他的意思,只好叫停了舞蹈。

    舞姬們款款行禮,魚貫而出,將中央位置讓給王賢加上九個秀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6 04:21 AM

第八十四章 王樂天


    王賢這輩子頭一次,體會到了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他是個不吃虧的人,雖然大多數時候是冷靜的,但今晚卻被那幫秀才徹底惹火了,甚至等不及日後再報仇。於是抱著出口氣的想法,寫下了那首詩。但那陳鏞一走,他便後悔了……要是被叫到樓船上,進一步考這考那,自己豈不露了餡?

    他當即決定腳底抹油,誰知老大人們在處理閑務時,效率竟出奇的高,害得他沒來得及走脫,就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事到如今,也只有硬著頭皮撐下來,能裝到啥時候算啥時候了……

    懵懵懂懂的跟幾個秀才一起,朝幾位老大人行禮。按說他是要跪拜的,不過沾了秀才們的光,只是深深作揖。

    “今日上元詩會,爾等十人出類拔萃,有幸得胡學士親口指點,還不謝過學士?”眾人行禮後,那徐提學便沉聲道。

    眾人再次向那撚鬚頷首的胡學士行禮,“謝學士指點!我等洗耳恭聽。”

    “指教不敢當,我等相互切磋罷了……”胡廣四十開外、氣度雍容、十分有文壇盟主範兒。他對眾人溫和笑道:“人說浙江多才子,果然不假,諸位的詩作或是婉約、或是大氣,或是清麗、或是考究,對你們這個年紀來說,實在算是不錯了。”頓一下道:“譬如那句‘瑤空湧出秀芙蓉,寶樹參差近九重。’還有那句‘正憐火樹千春妍,忽見清輝映月闌。’就頗有小李小杜之風,很是不錯……”

    能考中狀元的,果然是非人類,胡廣只是看過一遍,就能把那些拗口的詩詞,記得七七八八,點評起來也是讓人信服。

    “不過有一首,卻要勝過餘子一籌,”待將九個秀才的詩點評了一遍,胡學士點評起最後一首,而且頭一次背誦全詩道:

    “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

    春到人間人似玉,燈燒月下月如銀

    滿街珠翠觀燈女,畫舫笙歌樂銷魂。

    不展芳尊開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胡學士抑揚頓挫,貼合著整首詩的意境,一氣成的背誦下來,便將一副熱鬧的西湖上元景象,活靈活現展現在眾人眼前。眾秀才聞之無不心服,暗道,確實非吾所能及……

    在座眾位大人,已然品評過這首詩,但此刻再聽,卻又有新的感受。起先他們覺著這首詩平白直敘,談不上煉字和雕琢。但才氣順流而下,渾然天成,令人耳目一新,大呼過癮。此刻再品,他們更真切感受到詩的意境空靈高遠,卻又極有人間煙火氣息,那似乎就是他們一直以來,在尋找的東西……

    。

    詩詞發展到明朝,已經進入了瓶頸期,在國初四傑被太祖悉數弄死之後,更是落入了萬馬齊喑的境地。幾十年來,詩人們一直尋求突破,但窮盡辭工者難免流於浮豔,返璞歸真者往往失於直白,整個詩壇陷入漫漫黑夜,找不到方向。

    再加上這次作詩的都是在校的生員,生員們以舉業為要,並不放多少精力在詩詞上,是以水平都是一般。

    這就不難理解,胡廣與諸位老大人為何會看得那麼了。換成誰,翻看那一摞摞臨時抱佛腳,堆砌典故辭藻的玩意兒時,都沒有心情仔細品味,不過是應付公事罷了。

    也就不難理解,他們看到一首超凡脫俗的詩時,會是何等的興奮了。真如大夏天吃到了冰鎮酸梅湯、在黃土上看到一叢綠一般……

    “唔,好詩好詩。”最早發現這首詩的,是杭州知府虞謙,他攏須讚道:“諸位聽我念這首,我為大明朝發現了個白樂天。”

    眾人聞言大感興趣,都抬起頭,聽虞知府緩緩念道:“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似玉,燈燒月下月如銀……”

    虞謙念完之後,眾大人回味良久,才紛紛歎氣道:“這份才華,天造地成,我等難忘項背……”

    “解學士當年曾說,高才不需用典,才氣綽綽有餘,何需尋章摘句?”胡廣也大加讚許道:“今日聽聞此詩,才知道解學士所言誠然。”說著高舉酒杯道:“當為詩此浮一大白!”

    “當浮一大白!”眾人紛紛舉起酒杯,幹杯之後,有人笑道:“僅憑這一首詩,我大明第二才子也當得。”第一才子自然是關在牢解學士了,僅憑其修《永樂大典》之功,地位無人可以撼動。

    “是啊,此等高才,不當籍籍無名。”胡廣重重點頭,興奮道:“吾當為其揚名!”說著問虞謙道:“不知詩人姓甚名誰,哪人氏?”

    虞知府光陶醉去了,這才想起去看那名字,見是自己治下的,便很自豪的答道:“富陽小吏王賢……呃……”說完就愣住了。

    眾人也都愣了,難以相信一個小吏,竟把浙江的秀才全比下去了……

    “不會是開玩笑吧?”眾人問道,“越是有才的秀才越孟浪,也是有可能的。”

    “不會。”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周新,這才出聲道:“咬定青山不放鬆,就是他作的。”

    “哈,原來是鐵寒公親封的‘江南第一吏’!”眾老大人恍然道:“難怪難怪!”既然之前有過佳作,老大人脆弱的小心靈便容易接受一些。

    “如此才華,為何甘願作吏呢?”有人不解道。

    “不是誰都有錢讀書的,”周新對王賢的印象很不錯,而且他用王賢的法子,將了都轉運鹽使司一軍,果然讓鹽司不敢再亂來,取消了浙東西販鹽的限制。

    此舉不僅解救了鹽商,更讓浙西鹽價大降,惠澤無數百姓。為此周新一直很感激王賢,此時自然要替他說幾句話了,“這王賢的父親叫王興業,因為當年的秀才殺妻案,而被冤枉下獄數載,耽誤了他讀書。去歲他父親平反,富陽知縣才照顧他進縣衙,當上了書吏,這才解決了生計問題。”

    “原來如此,”聽了周新的解釋,眾大人紛紛歎氣道:“可惜可惜,如此才華卻沉淪下僚,真如明珠暗投啊……”

    “沒什麼可惜的。”那徐提學心中一動,笑道,“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他還不到十七歲,現在督促他認真讀書,未嚐不是又一個蘇明允!”他對此事極為上心,聽到有質疑聲,還專門出去替王賢解釋……

    見他如此熱心,周新一愣,旋即明白了徐提學的小算盤,不禁眉頭輕皺,自己好像幫倒忙了……

    。

    樓船上,就著王賢的詩,胡學士擺足了天下大宗師的派頭,教育諸生道:

    “這首詩平白直敘、談不上煉字和雕琢,但琅琅上口,美不勝收。為什麼呢?因為它如琴瑟叮咚而無雜響,如行雲流水而無阻滯。”頓一下,胡學士看了一圈,才想起件很重要的事道:“哪個是王賢?”

    “小人在。”王賢不是讀書人,自然沒法自稱學生,趕緊出列行禮。

    眾人見他眉目清秀,根骨清奇,渾沒有衙門刀筆小吏的庸俗勁兒,心的疙瘩登時去了不少……若這種詩的作者,是那種一看就俗不可耐的胥吏,得讓人多堵得慌?

    “你可有表字?”胡學士和氣問道。

    “草字仲德。”王賢恭聲道:“乃縣老爺所賜。”

    “很好。”胡學士心暗歎,要是沒有多好,老夫賜你一個,也是一樁美談。“仲德,我來問你,你上過幾年學?”

    “回學士的話,小人只上過幾天蒙學。”王賢雖然不明白胡廣啥意思,但似乎要替自己洗白,自然乖乖配合答道。

    “跟誰學的作詩?”胡廣又問道。

    “沒人教。”王賢道。

    “嚇,”眾老大人笑道:“那你怎麼會作詩?”

    “小人只知道基本的對偶、平仄,平日好讀《唐詩三百首》,”王賢怯怯答道:“日子久了,也鬥膽做些打油詩、順口溜啥的……”

    說完心一塊大石落了地,至少把話撂這兒,再不用擔心露餡了。當然,這都得感謝胡廣胡學士,就是存心當托兒,都沒這麼稱職的。

    “自學有自學的好處,譬如稚子,一切都發乎自然,可以不受師承、風氣的影響,反倒可以學到唐詩的意境。”胡學士對王賢的配合,也很滿意,繼續教訓眾生員道:

    “而你們都是科班出身,作詩的時候難免為了賣弄學問,而苦心孤詣的雕琢用典,結果反而詰屈聱牙,有失自然之意境。薑白石說‘雕刻傷氣’就是這個道理。”

    “但也不是讓你們學他,那樣又會邯鄲學步,學不到那份自然,連原先的精巧也沒了,結果成了兩頭不靠。”頓一下,胡學士沉聲道:“如何平衡好雕刻和自然的關係,委實大可講究!最後,老夫用陸放翁的一句話,送給你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方向我已經給你們指出來了,至於將來能達到何等成就,一看爾等天分,二看爾等努力,好自為之吧……”

    “學生受教了!”生員們激動的一塌糊塗,這可是大宗師的教誨啊,他們仿佛看到了一條通往詩神寶座的金光大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6 04:26 AM

第八十五章 提學的賞識

    “盛世上元夜,學士教孺子,必是一段佳話啊……”見胡廣說完了,那位據說也是小吏出身的鄭藩台站起來。

    幾十名舞姬端著托盤上來,每個托盤上一個高腳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來來,年青人們,滿飲此觴,感謝學士的教誨!”他端著酒杯站起來,笑吟吟朝胡學士敬酒。

    胡廣一飲而盡,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他甚至覺著,解縉一直不出來也挺好,自己還能過足文壇盟主的癮。

    鄭藩台也一飲而盡,兩人相視一笑,望向那群年青人,催促他們把杯中酒一氣喝乾。

    眾秀才受寵若驚,都趕緊一飲而盡,王賢自然也不例外。唯有站在他一旁的于謙,沒有去接那托盤上的美酒。

    “少年郎,大家都喝了,為何只有你未曾動一下酒杯?”鄭藩台問道。

    “回稟老大人的話,小學生年紀尚幼,家父嚴禁飲酒,”于謙打了個禮,雖然面對著一省之長,仍面色平靜道:“還請老大人見諒。”

    “哈哈哈……”鄭藩台定睛一看,這少年郎才十四五歲,生得唇紅齒白、眉目堂堂,不禁心生喜愛道:“喝一杯不打緊,回去你父親要問起來,就說是鄭棠讓喝的,他不敢歸罪你。”

    “小學生不敢違父命,”于謙卻依舊搖頭,“更不敢拿老大人脅迫父親。”

    鄭藩台麵子有些掛不住,咳嗽兩聲道:“這位小兄弟家教甚嚴,好事,好事。”

    “好個鳥!”那虯髯大漢卻嘲笑起來。他是浙江都指揮使唐雲,奉天靖難的功臣,世襲罔替的新昌伯,哪會把一干文官放在眼,大笑著挪揄道:“這小子分明是瞧不起你老鄭!”

    “小學生絕無此意。”于謙忙辯解道,“只是家父定下的規矩,不能不遵……”

    “今天就改了規矩!”唐雲竟親自下場,從托盤上捏起夜光杯,頂到於謙嘴邊,獰笑道:“你要是不喝,老子就把你扔到西湖喝個夠!”

    沒人懷疑唐雲這話的真實性,這個殺人魔王,每每逮捕倭寇後,不審不問,全都綁上石頭沉到錢塘江喇叭口。

    于謙卻鎮定的迎著唐屠夫的目光,雙手接過酒杯,竟又擱回托盤上,然後深深作揖。

    船上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于謙身上,刺得他渾身都不自在,而他依然一動不動。

    “你不怕我殺了你?”唐雲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捏起於謙的下巴,冷聲問道。

    “怕。”于謙平靜答道。

    “那還敢爾?”唐雲聲音陰、目光冷,讓人不寒而栗。

    “威武不能屈。”于謙蹦出幾個字道。

    “嗯……”唐雲哼出重重的鼻音,目光凶狠的瞪視著他,于謙夷然不懼的對視著。

    “哈哈哈哈!”良久,唐雲仰天大笑起來,大手一下下拍著于謙的肩膀,“好小子,說不行就不行,九頭牛也拉不回,老子年輕時也是這脾氣。不錯,將來要成大事,非得有這份強勁兒不可!”

    這讓眾人鬆了口氣,他們真怕新昌伯會發飆,把這小子弄死,那這場彰示著安定祥和的盛會,就要成為笑話了。

    王賢在一旁看著,心暗歎道,不愧大明朝未來的救時宰相啊,從年輕就自帶主角光環……咱這種小人物,只有各種仰視的份兒。

    正胡思亂想間,他突然見那唐雲眼中凶光一閃,暗叫一聲不好,便聽他獰笑道:“不過擔大任之前,還得學個聖人不教的理兒,今日我便教教你……”說著揚起蒲扇大手,就是重重一耳光,把個文弱小書生,割麥秸似的劈倒在地。“什麼叫‘好漢不吃眼前虧’!”

    一片嘩然中,唐雲收回手,再不看他一眼,大笑著歸位坐下,對左手邊的黑鬚中年人道:“胡閣老,你說我教訓的是不是?”

    那胡閣老的臉色,登時變得難看起來,這唐雲分明是指桑罵槐,在譏諷於他!胡廣這一生可謂超級贏家,科舉考狀元,當官當首輔,卻不大讓人瞧得起,就是德行有虧,太沒操守了……

    那邊鄭藩台忙打圓場道:“伯爺你也真是的,跟個孩子一般見識。”說著揮揮手,讓人把于謙扶下去休息。然後笑道:“諸位小友入席吧,今晚我們共度上元佳節!”

    “謝老大人。”眾人便在侍女的引領下,在下首新添的桌邊就坐。

    待他們坐下,樂聲又起,舞姬們翩然而出,身姿優美的舞動起來。

    坐下之後,生員們對著百味珍饈卻食不甘味,對舞蹈也視而不見,一個個盤算著該如何跟那些難得一見的大人物套套近乎,不然豈不太浪費這個機會了?

    王賢卻沒什麼興趣,他覺得對大人物們來說,所謂品評詩詞不過是個娛樂插曲,完事兒自然不會再理會這些生員。所謂‘共度佳節’千萬別當真,只是讓你蹭頓飯罷了。

    那就安心蹭飯唄,這麼多見都沒見過的好東西,怕是這輩子都吃不到第二回,王賢便專心致志的大朵頤,根本不理會那些秀才的目光。當小吏有當小吏的好處,可以不用像秀才們那樣酸氣……

    不過胡吃海塞之餘,他的目光不時掃過胡閣老那桌。那個疑似錦衣衛的漢子,依然站在他身後,卻有些心不在焉的望著湖面上的遊船畫舫,好像很向往似的。

    上次王賢就發現,這侍衛實在大牌。這次見他竟露出孩子氣的舉動,王賢不禁更加奇怪了,看他滿臉鬍子、黑鐵塔似的一老爺們,怎麼會是腦殘呢?再說腦殘能當錦衣衛,還執行這麼重要的任務?

    這時,那人若有所覺,警惕的朝他看過來。王賢朝他呲牙笑笑,那人愣一下,也朝他笑笑,旋即轉過頭去。

    這哪是錦衣衛啊……哪有這麼不著調的錦衣衛啊?王賢心大叫,到底是什麼人呢?竟能讓胡廣如此收斂!

    正在尋思著,突然見身邊秀才都起身行禮,王賢定定神,發現是那浙江提學道,端著酒杯過來了。他趕緊也起來行禮。

    “都坐下吧。”徐提學說著,也在王賢身邊坐下,問他道:“飯菜可口麼?”

    王賢想站著回話,卻被他拉著坐下,趕忙正襟危坐道:“回稟提學,小人還是頭一次嚐到此等美味。”

    “那就多吃點……”徐提學笑道:“其實也不用急在這一時,你今日中了胡學士的頭彩,很就會名聲鵲起的,還愁沒人請你吃飯?”

    “小人惶恐。”王賢忙道。

    “放鬆點,”徐提學微笑道:“就當是和家長輩聊天,不必把我當成一省提學。”話雖如此,卻把最後四個字咬得很重。

    “小人不敢。”

    “瞧你這點出息。”徐提學笑道:“我問你,日後有何打算?”

    “回縣,繼續當我的戶房書吏。”王賢老老實實答道,心卻暗暗警惕起來,這是要作甚?

    “你打算當一輩子書吏?”徐提學淡淡問道。

    “老大人這話說得,誰願意當一輩子小吏?”王賢苦笑道:“但是沒辦法啊,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還等米下鍋呢。”

    “這樣啊……”徐提學勸說的話,一下憋了回去,好久才道:“話雖如此,但人不能只看眼前。說實話,胥吏之列,道德敗壞,幾無一人不貪贓枉法。你若在此道沉淪太久,難免也會染上一些惡習。”

    “小人也這樣認為,”甭管心咋想的,先聽徐提學說完是正辦,王賢恭敬道:“請老大人指點迷津!”

    “離開公門,專心向學!”徐提學撚著三縷長鬚,一副為人師表的架勢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以你的才華,不應該和一群卑賤胥吏混在一起的。還是要多結識些良師益友,這樣才能長進。”

    “這樣啊……”王賢面上浮現出醒悟之色,心卻把徐提學罵成豬頭了,你知道老子弄個肥缺多不容易?這輩子就指著它過活了。你卻讓我辭職!辭了職我一家老小你養著啊?“可是讀書的花銷太大,小人實在負擔不起。”

    “本官與杭州西泠書院的山長有些交情,可以免費讓你入讀。”徐提學如大慈大悲觀世音道:“你只需安心向學就好了。”

    “老大人錯愛,小人銘感五內。”王賢感動熱淚盈眶道:“但小人無法當即答應,因為還要問過縣老爺才行!”

    “那是自然。”徐提學緩緩點頭道:“需要本官幫你寫個條子麼?”

    “應該不需要,小人直說就行。”王賢搖頭道:“老大人,小人有個不情之請……”

    “講。”徐提學點頭道。

    “開春後,便是十年一度的重編黃冊了,我們縣太爺十分重視。為此小人籌備了一冬天,貿然換人的話,只怕事有不協,誤了縣的大事。”說著誠懇抱拳道:“懇請老大人能同意,讓學生完成心願,問心無愧的離開縣吧!”

    徐提學暗暗盤算,時間上還來得及,便不那麼急切道:“本官也是起了愛才之心,才跟你多說幾句,至於該怎麼辦,那是你自己的選擇,別人幫不了了。”

    “是……”王賢暗暗擦汗,心說好懸就把差事丟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6 10:48 PM

第八十六章 歸去歸去


    浙江提學道,相當於浙江省的教育廳長,王賢不知道這麼大一幹部,為啥如此關心他這個小蝦米。

    這樣想就說明他還不懂大明朝的文官和文化圈,一個能得胡廣如此贊許的詩人,必然名揚天下。但他胥吏的身份,註定要讓士大夫們感到各種不舒服……想想吧,大明朝最好的詩人,竟然不是讀書人,而是個粗鄙卑微小吏,這對大明朝的讀書人,是多大的諷刺?

    這時候只有一個辦法,能讓士林感到舒服,就是讓他青衫變襴衫,由胥吏變為士人,則可皆大歡喜。而一手促成此事的徐提學,也會得到‘慧眼識珠’、‘不拘一格選人才’的好名聲,這正是提學道最需要的補藥……這件事操作好了,徐提學將受益匪淺。

    徐提學總掌一省學政,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如果沒啥效果,也談不上什麼損失。一盤算,硬是要得!他才會降尊紆貴,來跟王賢說話。

    王賢不太明白徐提學的小九九,但他知道對方必是看中了自己的‘詩才’……可自家事情自家知,他撐死能吃幾碗乾飯?之所以被人刮目相看,那都是唐伯虎的功勞!但有名的明清詩詞本就不多,他能記住的就更少了,偶露崢嶸還能糊弄糊弄,要是真混入文人圈子裡,還不幾天就露餡了?

    傷仲永的故事他很清楚,那傢伙不就是穿越者當文抄公失敗的例子?誠然有了機遇一定要抓住,但還有句話是‘機遇總是給有準備的人’,自己還沒準備好,貿然好高騖遠,八成要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王賢沒有被突如其來的好事兒沖昏頭,他始終記得魏知縣才是自己的靠山,抱緊那根年輕有為的大腿,自己一樣可以得到想要的,無非就是慢點費勁點罷了,但踏實。

    當然他也不會傻到不識抬舉的份兒上,所以他沒有拒絕徐提學的好意,只是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將辭職時間拖後半年。貴人都是多忘事的,估計半年後,徐提學八成忘了此事……

    徐提學離開後,一眾生員都難以理解的看著王賢,坐在他身邊的一個搖頭歎氣道:“多好的機會啊,就讓你錯過了……”

    “兄台此言差矣,”王賢正色道,“王某深受知縣大恩,早立志肝腦以報。在下雖然不是讀書人,卻也知道聖人曰‘有始有終’,焉能半途而廢、忘恩負義?”

    眾生員聞言肅然道:“仲德真吾輩也!”在他們看來,這就是對一個小吏最大的讚賞了……

    “慚愧啊,比起王兄弟來,我真是枉讀了聖賢書。”那生員更是一臉尊敬道:“在下周易字不難,日後定要多多走動。”

    “榮幸至極。”王賢小聲笑道:“周兄若是有暇,可到富陽一游,富春江的美景甲於天下,還有富春江的鰣魚,保准讓周兄滿意。”

    眾生員聞言笑道:“難道只請周不難,不請我們?”

    “諸位想來,在下隨時恭候。”王賢笑道,“巴不得諸位賞光,只是怕耽誤了你們的學業。”

    “這點時間還是有的。”眾生員笑道。他們也意識到,自個和老大人們的身份差距實在太遠,除非像王賢那樣,人家主動跟他說話,否則根本沒可能套近乎。於是便收起巴結之心,相互間交談起來,頓時感覺輕鬆許多。

    愉快的聊了一會兒,那周易小聲道:“也不知那被打的小子怎麼樣了?”

    “是啊,下手可夠重的。”眾人唏噓道:“真擔心把他打壞了……”

    “小聲點,別讓人聽見。”有膽小的趕緊阻止道:“再連咱們一起打了……”

    說話間,就見王賢站起身,眾人問道:“你去哪?”

    “去看看他。”王賢說著朝眾人拱拱手,便下了樓梯。

    “膽子真大……”望著他的背影,秀才們搖頭歎道。這樓船可是浙江大佬齊聚的地方,未經允許,他們可不敢到處走動,萬一行差踏錯怎麼辦?

    但其實他們想多了,王賢下樓問了問,便有人帶他進了一間艙室,看到于謙正失神的坐在床上,半邊臉腫成發糕。

    “冰敷一下會舒服些。”王賢見床頭銅罐裡是冰塊,便夾了幾塊出來,用紗布包了,貼到于謙的臉上。“人家都給你備好了。”

    “嘶……”痛得于謙絲絲倒抽冷氣,這才回過神,看一眼王賢道:“王兄。”

    “傷得重不重?”王賢拉把椅子,坐在他身邊道。

    “還好。”于謙小聲道:“就是臉腫了。”

    “看出來了。”王賢呵呵笑道:“怎麼,擔心會毀容?”

    “不是。”于謙搖搖頭,小聲道:“實在沒想到,新昌伯會如此霸道。”

    “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王賢笑道:“下次學乖點就是了。”

    “你也覺著我錯了?”于謙黯然道。

    王賢默然,片刻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錯在哪兒了?”于謙抬起頭來,一個眼瞪得溜圓,一個眼眯成一條線,雖然滑稽,卻難掩鄭重。

    “哪有什麼對錯?有道是‘寧折不彎’,”王賢淡淡道:“你不想在強權面前低頭,就得做好被折被辱被殺頭的準備。”

    “……”于謙的神情更加黯然,“難道寧折不彎不對麼?”

    “你得分什麼事兒,”王賢這個汗啊,自己竟教訓起民族英雄來了!這還了得?要是把好孩子教壞了,日後沒人站出來力挽天傾,這罪過可就大了去了!咳嗽兩聲,王賢決定還是不把庸俗的思想,灌輸給少年道:“事關大節,當然要寧彎不折。”

    “言外之意,小節可以權變麼?”小于謙皺眉道:“可是大小之間如何分界?一個平日裡便處處從權的人,遇到大事時,真能靠得住麼?”

    “呃……”王賢發現,自己真是多慮了,於少保是那種註定要改變世界的人,豈會被自己三言兩句就改變了?他便不再接話,站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他已經問過船上的差役,說他們可以隨時離開。

    于謙默默起身,跟他走出艙室,突然道:“王兄,我能搭你的船回去麼?”

    “可以。”王賢知道,他是無顏見那些同窗,點點頭,與他搭乘小舟,卻遍尋不著掛著‘富陽李家’燈籠的畫舫。

    正在船夫不耐煩時,王賢突然聽到銀鈴清脆的叫聲:‘哥、哥……’循聲望去,就見她和林清兒在一艘快船上朝自己招手。

    趕緊讓船夫靠過去,王賢和于謙上了她們的船,“怎麼回事兒?”

    “他們輸不起了唄……”銀鈴撇撇嘴,雖然被人攆下船,卻像一隻得意的小孔雀道:“怕大哥讓他們游回去吖!那個李寓給我和姐姐叫了條船,就先跑掉了。”說著奇怪道:“咦,二哥,這個人是誰,好可憐啊……”

    “呃,你剛見過的。”王賢回頭一看,見于謙的半邊臉腫的厲害,辨識度確實不高。

    “在下於謙。”于謙用袖子擋住半邊臉道。

    “嚇,”銀鈴湊上前,瞪大眼觀察著,“你這是怎麼弄的?摔得麼?”

    “是……”于謙心說,這不算說謊吧?

    “我看像被人扇的……”銀鈴卻有了新的結論。

    “呃……”小于謙也不知為啥要臉紅,紅著臉道:“不,是摔的。”

    “摔成這樣可真不容易。”銀鈴奉承道:“你真有本事。”

    “一邊玩去。”王賢把好奇寶寶踢到一邊,對于謙道:“回去照實說就行了,這事兒不丟人。”

    “嗯。”于謙點點頭,不再言語。見那小丫頭一直盯著自己看,他使勁把臉藏在陰影裡,不願被見到。

    到了花港將于謙放下,兩人拱手作別。開船之後,銀鈴大聲道:“用熟雞蛋滾一滾,可以消腫祛瘀……”

    “多謝。”于謙撓撓頭,擺擺手,在碼頭站了好久。

    船兒又向武林門駛去,在那裡可以搭乘夜航船回家。

    槳兒劃水船兒推波,將上元夜的浮華喧囂漸漸拋在腦後,倦意也就湧上來。銀鈴偎在王賢身旁沉沉睡去,林清兒靠在他另一邊,夜風微寒,貼近了才會感到溫暖。林清兒也不說話,螓首貼在王賢的肩頭,望著越來越遠的西子湖,眼神中蕩漾著幸福的微笑。

    也不知想到什麼,她突然伸手在王賢肋部輕輕擰了一把,讓同樣在想心事的王賢一愣。

    “討厭,害得人家跟一幫臭男人吆五喝六。”林清兒的嗔怪說是撒嬌更恰當。

    “咳咳,”王賢苦笑道:“其實那李寓說得對,最多就是喝醉了……”

    “是我不對,後來你上了船,我才明白,你是宅心仁厚,是想讓他們出口氣,化解他們的怨氣。”果然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在林清兒看來,王賢的無能表現,竟成了‘宅心仁厚’,“以後我不自作主張了……”

    王賢這個汗啊,明明是我被玩得七葷八素了好吧?只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沒有發作罷了……

    “你閉上眼……”林清兒突然嬌羞道。

    王賢以為她要獻吻,趕緊閉上眼,誰知道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伊人的香吻。睜眼一看,卻見她從袖中往外掏摸點心……

    見他睜眼,林清兒羞赧的小聲道:“估計你在樓船上也吃不飽,我,趁人沒注意,給你拿了幾樣吃食……”

    “差點忘了,”王賢一拍腦袋,也從懷裡掏摸出幾樣,用手絹包著的蘇樣點心,小聲道:“這是大老爺們宴席上吃的,咱們見都沒見過,快嘗嘗……”

    月兒清輝照耀萬物,兩人的身影匯成了一條,倒影在這西子湖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7 03:24 AM

第八十七章 傲嬌的知縣


    回富陽歇了兩天,轉眼到了正月十八,這天又叫‘收魂’,顧名思義,大傢伙兒都收收心,學子攻書,工人返肆,農商各執其業,衙門也得正經辦公了。

    這天早晨,魏知縣穿戴朝服,帶著闔縣的大小官吏,先拜了土地、衙神,祈禱新的一年風調雨順,政通人和……別說還真靈,剛上完了香,天就陰上來,地上似乎看見雨點了。

    ‘我就靠了,老子拜的不是龍王……’魏知縣黑著臉從土地祠出來。話說每位知縣從土地祠出來,臉色都不會好看,因為明代縣衙的土地祠,又叫皮場廟,裡面除了住著土地公公,還陳列著數個人體標本,乃是太祖皇帝殺掉貪官後,剝皮充草製成的反腐倡廉道具。

    回到大堂,官吏排衙,大老爺講了幾句‘新年伊始,萬象更新、勤勉有加、不可懈怠’之類,便問蔣縣丞道:“還有什麼事?”

    “剛開年能有什麼事?”蔣縣丞搖搖頭道:“不過還真有件事……”說著看一眼立在吏班的王賢道:“三日前,西湖上元詩會,胡學士品評我浙江學子詩文,評出的第一名,正是我富陽縣的。”

    “哦?”魏知縣淡淡道:“不知是哪個秀才?”

    “此人不是秀才。”蔣縣丞搖頭道。

    “那就是處士了?”

    “也不是處士。”蔣縣丞不賣關子了,一指王賢道:“而是大人麾下的王司戶。”

    “他?”魏知縣瞥一眼王賢,面無表情道:“老兄不會是聽錯了吧?”

    “不會的,這有王司戶的詩文為證。”蔣縣丞從袖中掏出片紙詩箋,將那首《元宵詩》念了出來。

    “好詩好詩!”縣學韓教諭聽完拊掌大贊,卻見別人都面無表情……排衙時書吏就是個背景,沒有他們說話的地方,典史、巡檢、驛丞之類的官員,都是從吏員升上來的,沒那鑒賞能力。但魏知縣和刁主簿應該有反應吧?可他倆一點表情都欠奉……弄得韓教諭有些惴惴道:“難道不好麼?”

    “好,”蔣縣丞道:“不好能被胡學士評為第一?”

    “那為何……”韓教諭讀書讀迂了,摸不著頭腦道。

    “不務正業!”魏知縣冷哼一聲。

    “作詩是書吏該幹的事兒麼?”見知縣也惡了王賢,刁主簿大喜過望,忙落井下石道:“我聽說他原先啥都不會,突然就迸出這麼首詩來,恐怕是找的槍手吧?!”

    “這怎麼可能?”韓教諭是地道的書呆子,否則也不會二十多年了還當教諭,“這樣的驚采絕豔,怕是在大明朝都數得著,怎麼可能甘當槍手?”

    “這世上不可能的事兒多了!”刁主簿惱火的瞪他一眼,說著站起來拱手道:“王賢這廝還踢傷了我女兒,請大老爺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堂上譁然,心說刁小姐怎麼和王賢攪一起了?

    “竟有此事?”魏知縣看看王賢道:“你這狗才,還不從實招來?”

    “回稟大老爺。”王賢趕緊出班道:“那天晚上的情形亂的很,容屬下慢慢道來。”說著連說帶比劃道:“當時我們一桌十個人,九個男的,一個女的便是刁小姐……”

    “咳咳……”魏知縣連忙打斷他的話,“胡說八道,你們九個男人吃酒,刁小姐一個女子摻合什麼?”

    “她是錄事啊……”王賢忙答道。

    ‘噗……’‘撲哧……’大堂上響起一片忍俊不禁,眾官吏肚子都快笑抽了,還得使勁板著臉。錄事,原先是官名,比如錄事參軍。後來在酒席上督酒的人,被雅稱為錄事。再後來,因為酒宴上往往由妓女督酒,因而又成了妓女的雅稱。

    總而言之一句話,錄事就是妓女的別稱……

    “一派胡言!”刁主簿氣得面皮發紫道:“你竟敢玷污我閨女的清名,大人,小吏淩辱上官,當如何處置?”

    “呃……”魏知縣惱火的瞪一眼王賢道。“你怎敢胡亂誹謗?”

    “大老爺明鑒,屬下若有半句虛言,願遭天打雷劈。”王賢指天發誓道:“當日吃酒的秀才都在本縣,大老爺可招來詢問!”

    剛剛拜完了神,堂上官吏都信他不會咒自己,何況那麼多人在場,撒謊是立不住的。於是望向刁主簿的目光都變了……

    ‘刁德易的閨女似乎向來風評不好……’

    ‘據說結婚後,還跟那幫生員走得很近……’

    ‘唉,這種女兒,掐死算了……’

    ‘小娘們真騷啊,不知道咱有機會不……’

    刁主簿則愣在那裡,聽王賢的意思,顯然閨女沒說實話……他女兒說,男女是分桌坐的!

    魏知縣不敢再問下去,大堂之上,豈是開黃腔的地方?萬一再有什麼更香豔的情節,刁主簿還要不要做人了?想到這兒,他板起臉道:“事涉閨幃,慎言!”

    “是……”王賢馬上閉嘴,不過其實後面也沒啥了。

    “刁兄,你是本縣三衙,更應該合規合矩。”魏知縣又望向表情難堪的刁主簿,道:“若要告這狗才,還是先寫份狀紙,待放告時遞上來,本官自會秉公而斷!”

    “是。”刁主簿也不敢糾纏了。他發現魏知縣沒有借機發作王賢,很可能是自己判斷有誤……

    “你這狗才,本來要升司戶的,這下先擱著吧。”魏知縣又睥向王賢道:“等把案子查清了再說!”

    “是……”王賢無奈道。倒不是無奈煮熟的鴨子飛了,而是因為魏知縣一口一個‘狗才’,不知哪來這麼大怨念?

    散衙之後,王賢也顧不上回戶房訓話,徑直到後衙求見……往日裡他都是無需通報,直接進簽押房的,但今天門房卻不放行。

    “老牛你個囊球。”王賢瞪他一眼,低聲罵道:“老子年前才給你二百兩……”

    那門房叫牛文元,聞言苦笑道:“小人哪敢攔著司戶?是大老爺傳話說,不讓你進的。”

    “你幫我進去說一聲,”王賢道:“說不定你聽錯了。”

    “可不敢了。”劉文元心有餘悸道:“大老爺現在規矩大,那些敢不聽招呼、自作主張的,都被發落了……”

    “那我回頭再來。”王賢只好先回去戶房,吃過午飯,他出去到了距離衙門不遠的一處小院找司馬求。司馬求最近在外頭養了個小的,從拉皮條到租房子,都是王賢一手操辦的……

    敲開門,就見一個身材高大、胸前一對面瓜的胖女人迎出來,一看到王賢便掩口笑道:“媒人來了,快裡面請。”她就是司馬求新收的小妾如花。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司馬師爺獨愛大胸脯……王賢惡意的想到,不會是司馬求小時候沒奶吃吧?

    如花將王賢迎進屋,只見飯桌上擺著幾盤精緻的小菜,司馬求正搖頭晃腦的喝著小酒,看王賢進來,招呼道:“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是給我溫鍋麼?”

    “初六那天剛給你溫過。”王賢白他一眼,坐下道:“司馬先生是‘新人娶進門,媒人扔過牆’啊!”

    “這話說的,我是很感激你的。”司馬求笑呵呵的拉起如花的手,“幫我找了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寶貝。”

    “討厭。”如花嬌羞的捂住臉,她其實五官挺漂亮,就是胖,臉又大又圓,兩隻手捂不過來。

    “噗……”王賢險些沒一口水噴到倆公母身上。

    “寶貝,你先下去。”司馬求摸摸如花的小手,笑道:“我有事和王司戶談。”

    待如花乖乖下去,司馬求捏一粒茴香豆,慢慢咀嚼到滿口生香,才挪揄道:“怎麼,才半天就沉不住氣了?”

    “那可不,日子一長就生分了。”司馬求面前,王賢毫不掩飾道:“要是大老爺和我生分了,我也有空了,第一件事就是接我老嫂子來與你團聚。”

    “去你的!”司馬求明知道他是嚇唬自己,還是驚出一身冷汗:“少拿那母老虎嚇唬我!”

    “先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哦。”王賢苦笑道。

    “好吧好吧。”司馬求也苦笑道:“本來大老爺囑咐我,起碼諒你十天,可誰讓我吃人嘴短呢?”說著煞有介事道:“實話告訴你吧,對於你在上元節的表現,大老爺很不高興。”

    “為何?”官場沒有秘密,何況是那種萬眾矚目的場合。對於魏知縣這麼快就知道了,王賢並不奇怪。

    “這不明擺著的麼!”司馬求瞪他一眼道:“胡學士問你師承時,你為何說是自學?把大老爺置於何地了?”

    “是大老爺不許我對外人講的啊……”王賢叫起了撞天屈,“未經請示,我哪敢對胡學士說?”

    “那也得分情況啊!”司馬求一副‘你咋這麼笨’的表情道:“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過去就不會再有,那些老大人還會重新聚起來,聽你解釋麼?”

    “不會了……”王賢搖搖頭,不禁暗暗苦笑,這魏知縣未免也太傲嬌了吧?“但已然如此了,我該怎麼辦?”

    “幸虧你還算有良心,沒有答應徐提學的邀請,還說了大老爺的好話。”司馬求露出笑容道:“所以大老爺雖然生氣,但對你的感情並沒變,從早晨刁主簿的事兒上,你還看不出來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7 09:02 PM

第八十八章 搬家


    既然魏知縣只是矯情,王賢也就不往心裡去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兒要做——再過兩天,老爹和老娘就要帶著銀鈴去杭州了。

    從過了年開始,老爹就一直忙於應酬官紳,到了正月十八才開始準備禮品、打點行裝,忙得一塌糊塗,二十早晨才收拾停當。

    王賢今天告了假,準備送老爹老娘去杭州城安頓。不送不行啊,家里東一箱籠、西一挑子全是老娘要帶到杭州去的家當,不僅他兄弟倆得去送,還得找幾個人幫著一起抗才行。

    王貴本打算上街去僱幾個勞力,卻被老爹踢了屁股,罵道:“你不是打小二臉麼?以他如今的地位,還用花錢僱人?”

    跟王貴一個想法的王賢,只好無奈道:“是啊,秦守、帥輝幾個,待會兒就該到了。”說完對老娘道:“不過娘啊,馬桶就別帶了吧……。”

    “你這貧窮乍富的熊孩子,不知道破家值萬貫啊?”老娘瞪他一眼道:“橫豎都有人幫著搬家,帶到杭州去就省下再買新的。”

    “買個新的用著多舒服。”王賢苦笑道。

    “等你真有了錢再說吧。”老娘嘆氣道:“一家分三家,開銷可就大了去了。你爹這差事,還不知怎麼樣,你哥的買賣也不知啥時候賺錢,到時候不靠你貼補就不錯了……”

    “你說這話虧心不?”被老婆看扁,老爹不樂意了,“明明是換了別的馬桶就拉不出屎來……”

    “嗷……”兒女們恍然大悟,老娘羞惱道:“笑什麼笑,還不是生你們這幫兔崽子,落下的老毛病!”

    一句話震住全場,老娘心裡暗爽,這招真是屢試不爽啊,什麼毛病都以往上面安……

    卯時剛過,秦守、帥輝和劉二黑,就帶著幾個民壯來了,開始在老娘的指揮下,一趟趟往大車上搬運。

    “都小心著點,輕拿輕放,說你呢,別給我摔碎了!”

    看著一輛輛板車推出去,家裡一點點被搬空,儘管知道這是舊的結束、新的開始,老娘還是忍不住罵了聲娘:'跟被抄了家似的! ’

    “呸呸呸!”老爹怒道:“我這是去上任,吉利點!”

    “就你講究多……”老娘還有下半句'也沒免了去鹽場曬鹽',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慢慢掩上院門,老娘告別了這個代表王家最艱難歲月的陋居,眼淚還是沒忍住滑了下來……

    當她轉過頭,就見街坊四鄰都站在巷子裡,前幾日他們陸續送過程儀了……老爹老娘的行李所以用了八輛大車,大半都是街坊鄰居、還有那些同僚親朋贈送的……但這次仍然提著籃子,裡頭裝著些路上吃的團子、果子之類的吃食。

    一邊低聲細語說著道別的話,四鄰們簇擁著老娘出來巷子,大街上的人們也紛紛向她揮手作別道:

    “哎呀,王貴他娘,你這還沒走,我們就先捨不得了……”

    “是啊大嫂子,你這一走,沒人跟我砍價了,我賺錢都不痛快……”

    “別走了吧,哪天不聽你罵街,我們覺都睡不好。”還有人抹淚道:“杭州有啥好的,有我們這些被你罵慣了的街坊麼?”

    老娘聞言很是感動,朝眾人點頭道:“既然大家如此挽留,那我就不走了!”

    “千萬別!”街坊們登時慌了神,趕忙改口道:“還是省城好,咱們小縣城沒法比。”“人往高處走,我們不能拖你後腿啊!”“是啊,杭州城的百姓也需要你去教訓呢!”“我們想你了,可以去看你麼,反正這麼近……”

    “虛頭巴腦,”老娘哼一聲:“就知道你們巴不得我趕緊滾!”

    “不是不是,”街坊們忙笨嘴笨舌的解釋起來,但怎麼解釋,也解釋不清那種既不捨又解脫的複雜的心情……“”

    “行了,別說了。”老娘見碼頭到了,朝眾人揮揮手道:“老娘光欺負你們也過意不去,所以老娘去禍害省城,你們也解脫了!”說著話鋒一轉道:“不過也別高興太早,我要是在杭州住不慣,還是會回來的!”

    “哪能呢,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保你去了就不想回來……”眾人大笑道。

    “老娘兒子還都在富陽呢,媳婦生了孩子,你們給伺候月子?”老娘冷笑道。

    “你這婆婆真不著調,媳婦都懷孕了,還不老實伺候著……”眾人和老娘笑罵起來,那點好容易積起來的離愁別緒,一下子被葷腥不忌的調侃,沖得幹乾淨淨。其實這才是老娘習慣的調調,那種傷感的小情調,在她的領域裡,根本沒法存活。

    。

    碼頭送別的人群涇渭分明,穿體面長袍戴方巾的,是來送老爹的;穿布衣戴氈帽、布衣釵裙的是來送老娘的,後者的數量竟比前者多了十倍不止… …

    這讓銀鈴大為不解,“為啥老娘整天欺負他們,他們還都來送她呢?”

    “娘的人緣好唄……”王貴自豪笑道。

    “瞎說……”這答案顯然無法讓銀鈴滿意,她又轉向王賢。

    “他們雖然提起老娘就恨得牙根癢癢,”王賢輕聲道:“但都很尊敬她……”

    “既然恨得牙癢癢,又咋會尊敬呢?”小銀鈴糊塗了。

    “這不矛盾的,老娘牙尖嘴利、愛佔便宜,街坊們自然恨得牙癢癢,”王賢望著被圍在中央,神采飛揚、大聲說笑的老娘,向妹妹解釋道:“但她在咱們家遭受滅頂之災時,一個人撐起了這個家,一直撐到雲開月明,中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街坊們也都看得清清楚楚。”說著輕輕一嘆道:“越是生活艱辛的人們,就越知道這份堅韌多可貴,他們發自內心的尊敬她,有什麼奇怪?”

    “哦……”銀鈴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小聲道。 “我也覺著老娘頂頂了不起。”

    “是啊。”王貴也點頭道:“娘是世上最好的娘!”

    “呵呵……”王賢微笑頷首,心裡卻直翻白眼道,也是世上最摳門的娘,把家裡錢搜刮的干乾淨淨,讓我和林姐姐怎麼過日子?

    。

    過午時,船到杭州,秦守下去雇了大車,又帶人將行李卸下來,運到老爹去歲賃好的宅子去。

    杭州城是南宋古都,儘管已經歷經三朝,卻仍處處透著泱泱大氣,讓縣里上來的土包子們,難免縮手縮腳,頗有些自慚形穢的意思……

    好在老爹老娘非常人也,就算心裡緊張也不會讓人看出來。車隊穿街過巷,來到了清河坊太平里。王賢扶著大車,正要拐入巷子,突然聽到驚喜的一聲叫喚:“仲德兄!”

    循聲望去,便聽銀鈴歡快的笑道:“呀,是你呀,臉好的可真快!”

    便見那小于謙夾著書冊,滿臉笑容走過來。聽到銀鈴的話,他的臉不爭氣的紅了,點頭道:“多謝妹子,你的法子很見效。”

    “那是。”銀鈴得意洋洋道。

    “咳咳……”王賢咳嗽一聲,把于謙的目光轉過來道:“還真是有緣分,又碰上了。”

    “是啊,真巧。”于謙見車上滿是箱籠,還有馬桶,不由驚喜道:“仲德兄,這是要搬來杭州定居?”

    “我爹娘搬來,我不來。”王賢笑道。

    于謙這才意識到,後面坐在車上的兩公母,是王賢和小丫頭的爹娘,趕緊恭敬拜見。

    王興業來到省城,還是比較收斂的,至少沒坐在車上摳腳,笑著與這少年秀才見禮。

    于謙便陪著他們進了巷子,說來也巧,於家也住在太平里。王興業所賃的這處住宅,還是于謙他二大爺的房產呢。

    聞聽此信,王興業不禁暗暗鬱悶,和老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同一個意思……要是早認識這小子多好,肯定能便宜不少。

    于謙本來聽說王賢還要回去,感到十分遺憾,但聽說銀鈴要在杭州長住,不知怎麼,卻又感到十倍的喜悅。他也不知道為啥這麼高興,反正就是很高興。

    王賢看到他這樣子,不禁暗道,他和銀鈴正是早戀的年紀,可別湊成一對了。對於民族英雄,王賢自然景仰萬分,可讓自己的妹妹嫁個民族英雄,他是一百個不樂意的。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記得歷史上于謙的老婆被發配山海關,好像還哭瞎了眼,王賢可不想自己的妹妹,來扮演這個角色。

    轉念一想,又不禁失笑,這想得也太遠了吧?人家倆小孩還懵懵懂懂,我先想到幾十年後了……

    果然,每個哥哥都是妹夫的大敵,此話一點不假。

    定定心神進了門,王賢發現老爹還真會享受,這宅子比原先富陽的老宅可氣派多了,四水歸堂的三進兩層四合院,高高的馬頭牆,一水的黛青瓦,真有點大戶人家的氣派了。

    “沒辦法。”老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如今當官了,就得維持體面,打腫了臉也得充胖子……”

    “沒事兒,應該的……”王賢擦擦汗,他終於明白老娘為啥把地皮都刮到杭州來了。因為老爹如今是官了,自然不能再讓官太太、官小姐洗衣做飯倒馬桶,出門也得帶跟班了。這可都是花銷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7 09:13 PM

第八十九章 小日子


    把爹媽妹子安頓好,王賢便和王貴回富陽了。

    侯氏已經搬去侯家的宅子住了,老娘果然神機妙算,侯家對此一點都不抵觸,還雇了一個丫鬟一個婆子伺候她。是以這一晚,王貴就要去新宅居住了,他依依不捨的拉著王賢的手道:“二郎,你倆還是過來一起住吧……”

    “衙門裡有規定,我得住吏舍啊。”王賢當然搖頭道。

    “唉……”王貴眼圈通紅道:“昨天還一大家子人,今兒卻要分三瓣了,真讓人難受……”

    “有散就有聚,大哥放寬心,”王賢安慰大哥道:“我會時常過去看你們的。”兄弟倆在碼頭依依惜別,然後各奔東西。

    王賢也不再回老宅了,他去杭州的功夫,已經安排帥輝和劉二黑,幫著林清兒將箱籠搬到吏員宿捨去了。

    回到宿舍時,天已擦黑,王賢見一排院落都亮了燈,想到其中一盞是為自己而亮,他的心一下子又暖又軟起來……

    但看到自家的院子時,他卻嚇得魂飛魄散……只見一股濃煙沖天而起!

    竟然有人縱火!嚇得他箭一般衝進家去,見濃煙是從廚房冒出來的,再仔細一看,竟是林姐姐在燒火……

    王賢登時哭笑不得,趕緊把咳嗽連連的林姐姐拉出廚房,​​然後自個對著濃煙滾滾的灶台發了會兒呆,最終也被嗆得逃了出去。他也沒燒過火,哪知道該怎麼辦?

    林清兒臉上滿是黑灰,一雙眼被嗆成了桃子,見王賢也沒辦法,急得快哭出來了……

    好在這時鄰居一位胖大嬸以為他家著火,過來看看是咋回事兒,見狀將灶台裡的柴火掏出大半,然後猛拉了幾下風箱,那濃煙才漸漸小了……

    胖大嬸回過頭,像看白痴似的看著兩人道:“塞這麼多柴火進去幹啥?”

    林清兒羞得躲在王賢背後,王賢尷尬的呵呵笑道:“沒做過飯,頭回生火……”

    胖大嬸不信道:“她都這麼大了,竟不會燒火?”

    “以前在家裡都是吃現成的。”王賢撓撓頭,心說這誰家老婆,這麼二?趕緊虛心請教起燒火的正確方法。

    胖大嬸手把手教他燒火的要訣,想起自家還坐著鍋,又囑咐幾句千萬別把房子點了,才不放心的走掉了。

    送走了好心的嘮叨大嬸,王賢轉回身,就見林清兒抱膝坐在廚房門檻上,小聲抽泣起來。

    “姐,你哭啥?”王賢走過去,和她並肩坐下。

    “我沒用,嗚嗚……”林清兒張飛似的小臉上,現出兩道雪白的淚痕,抽泣道:“看著家裡都收拾好了,還有現成的食材,想給你做頓晚飯來著,”可能是覺著太丟人,她雙手摀住小臉道:“結果發現我學了半天,卻忘了學燒火……”

    “這不就學會了麼?”王賢無奈苦笑,也只能安慰道。 “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的……”

    “嗯。”林姐姐振奮精神,用手背擦擦淚,徹底成了大花臉道:“你等著,我這就做飯去!”

    “算了。”王賢趕緊拉住她道:“今晚喬遷之喜,咱們去下館子慶祝一下吧。”

    “哦……”林清兒一聽,頓時如釋重負。她倒不饞,只是對做飯太打怵。但想到老娘的囑咐,又搖頭道:“可是娘說了,不許亂花錢。”

    “人餓了吃飯,這是天經地義的。”王賢笑道:“再說我到誰家吃飯是給他面子,誰還收錢?”說著拉起林姐姐道:“快去洗把臉,咱們去吃大餐。”

    “還是不要白吃的好,人家掙點錢也不容易,”林清兒道:“再說欠情欠意的將來也麻煩。”

    “姐姐說的是。”王賢呵呵笑道。

    林清兒便不再說什麼,進去屋裡把臉洗了,出來時已經換了身男裝,雖然一看就是西貝貨,但本就是為了出入方便,又不是真要掩人耳目。

    王賢看著這俊後生,笑道:“真是別有風味。”

    林清兒白他一眼,抱拳粗聲道:“小弟林青,請教尊姓大名。”

    “在下姓倪,字老公。”王賢抱拳笑答。

    “就知道佔人便宜……”林清兒不依的嬌嗔起來,從宋朝起,夫妻間就有老公老婆的稱謂,後來宋室南渡,這稱呼也傳到了杭州。

    “早晚的事兒。”王賢打個哈哈,和她拉著手出去,將院門鎖上,幾步就到了衙前街。

    衙前街上燈火亮堂,夜市繁華,當然跟杭州沒法比,林清兒趕緊把手抽出來,問道:“兄台,我們去何處用飯?”

    “就這家吧。”王賢帶她進了一間飯館,笑道:“這家的三鮮暖鍋是一絕。”

    “要不怎麼說王官人是吃行家呢。”一見是王賢,胖胖的店老闆趕緊從櫃檯後面迎出來,滿臉堆著笑道:“小人在杭州當廚子時,連臬台大人都吃過我的三鮮暖鍋!”他是那買肉的朱大昌的哥哥,叫朱大由,原先在杭州城飯店里當過廚子,後來攢了點錢,回鄉開了這家飯館。當初在省城做飯時的經歷,自然被他反復拿來吹噓。

    對了,司馬求的小妾如花,就是他和朱大昌的妹子……

    “你就吹吧。”王賢卻戳穿他道:“我上元節見過臬司大人了,人家說向來是吃素的。”

    “小人說的是前任臬司……”朱老闆笑嘻嘻的回道,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笑完了,朱老闆把王賢請到二樓的雅座,幹這行的都眼明心亮。自然看出林清兒是個女的,便也不多問,只跟王賢說話。

    “暖鍋之外,看著上幾個小菜。”王賢吩咐道:“再去隔壁沽斤梅子酒。”

    “隔壁已經關門了……”店伙計傻愣愣道。

    “關門不會敲開啊!說王官人要吃酒,讓他們看著辦吧!”朱大由一腳把伙計踢下樓去,對王賢陪著笑道:“剛來的,欠調教。 ”然後也不用伙計,親自把暖鍋端上來。

    暖鍋就是火鍋,不過用的是紫銅皮的鍋子,大肚皮細腿,擦得錚亮的鍋蓋上,兩端有活絡的銅把手。鍋底下燒的是富陽特產的竹炭。竹炭無菸,正可避免煙熏火燎的尷尬。

    朱大由將鍋蓋掀開,裡面鋪著一層雞,一層鴨,一層肉,都切成整齊的長條,錯落碼放的十分巧妙,在滾沸的鮮湯中也沒散亂。之外又有冬筍香菇點綴其間,用清淡中和肥美,正得中華美食之精髓。

    朱大由又上了十幾樣精緻的小吃點心,這時候梅子酒也到了,兩人便就著暖鍋小酌起來,再不用擔心回家晚了、吃多了酒老娘會罵,真是其樂無窮。

    用罷酒飯下樓,王賢對朱大由笑道:“多少錢。”

    朱大由滿口拒絕道:“什麼錢不錢,官人來小店吃飯,是給小店面子。”

    “還是要給錢的。”王賢便從靴頁裡摸出一摞寶鈔,笑道:“一碼歸一碼,你要是不收錢,我可再不來吃了。”

    “瞧您說的……”朱大由只好不情不願收下,將王賢送出店門老遠。心裡卻暗罵,你裝清廉不要緊,我明天再給你送去不說,還得搭上個門包……

    走遠了,林清兒突然莞爾道:“還以為你要吃霸王餐呢,最後還不是一樣會賬了。”

    “那不是姐姐教導有方麼。”王賢笑著抓住她的小手道:“該怎麼獎勵我?”

    “明天給你做一頓豐盛的早餐吧……”林清兒笑道。

    “呃……太好了……”一想到林清兒的暗黑料理,王賢就胃疼。但為了不挫傷她的積極性,他覺著應該默默的忍受一下。

    兩人都忙了一天,可回家想洗澡時又傻了眼,沒有熱水咋洗啊?平日王賢都是到澡堂泡澡,倒也沒感覺不便,但現在一來澡堂已經關門,二來也沒有女澡堂,只能在家裡洗了……

    大眼瞪小眼片刻,王賢一拍大腿道:“燒水!”院子裡有水缸,被二黑挑得滿滿的。灶裡還有餘燼,按照胖嬸的法子添上柴火,林清兒輕拉風箱,果然爐火越來越旺,紅彤彤映紅了兩人的面龐。

    兩人便像孩子似的歡呼起來。

    讓林清兒看著火,王賢去西屋找出來一隻浴桶。他的窩雖小,但家裡的一應用度,全是富陽縣能買到的最好的,而且是一水嶄新。譬如這只浴桶是新伐後晾乾的松木製成,幾乎沒有疤,王賢用冷水刷乾淨,擺在堂屋裡。這時候水也燒開了,王賢提了一桶倒進去,一股松木香味便氤氳騰起。

    又提了一桶熱水一桶涼水,伸手試試水溫,他拖長腔道:“娘子可以泡澡嘍……”

    林清兒已經找好換洗的衣裳,紅著臉把王賢推出去,又把門閂上道:“不許偷看。”

    王賢被關在屋外,只見燈光將美人的剪影印在窗上。她寬衣解帶的一舉一動都看的那麼清楚,卻又啥也看不見。急得他抓耳撓腮,到處找窗戶縫,可惜下面人為了討好他,花了大價錢請木匠重打了門窗,哪有一絲縫隙。

    王賢又想起電視上的一幕,趕緊用口水濡濕了手指,往窗紙上捅去。哪知道窗上​​是厚厚的數層紗,根本就捅不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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