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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12:11 PM

千尋 -【十兩玩妃.卷一】妓本賢良

本帖最後由 Hazel0507 於 2013-8-10 01:36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人生最悲慘的事是什麼?
是身無分文流落異鄉,以為遇上好心大娘賞飯吃,
結果付出的代價卻是被賣進青樓接客去?
還是自以為聰明的在恩客首次光顧時下蒙汗藥,
卻陰錯陽差吃下摻了春藥的酒菜而失去清白?
賀心秧不想知道答案,她寧可當作是被狗咬了一口,
豈料人生沒有最慘只有更慘,好不容易逃出青樓,
她竟又被那隻狗……那個恩客王爺纏上了,
王爺一夜風流後在她肚子裡留下「人命」,
除了被浸豬籠跟自殺,她好像只能選擇嫁人,
可即使他喜歡與她同桌吃飯,聽她天南地北的瞎扯,
喜歡拉著她的手走路,不時抱她入懷吃她豆腐,
喜歡逗她鬧她哄騙她,讓她不由自主動了心,以為兩人或許有可能,
讓她忘了孩子的爹不只風流倜儻名滿天下,身份更是尊貴顯赫,
直到撞見他準備上京求娶門當戶對的郡主,
她才想起自己再不是21世紀那個家世出眾的天才少女,
只是一個穿越之後欠了一屁股債的小丫頭,他不可能會娶她……

【出版日期】 2012年7月11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28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术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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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12:12 PM

本帖最後由 Hazel0507 於 2013-8-10 12:17 PM 編輯

[編輯推薦] 等滲透壓的愛情

  我深深覺得千尋討厭蘋果。

  蘋果是千尋新作《十兩玩妃》裡的女主角賀心秧的綽號——正確來說應該是她任職的幼兒園取的代號,她年方十五,耀眼的青春光芒能把一群剩女閃瞎,走螢光 幕前也絕對能打敗AKB48人氣美少女,成為宅宅最愛,加上能跳級讀書的天才腦袋、早慧的交際手腕,這樣的女生如果穿越了,一定是混得風生水起、驚動萬教 的啊!

  沒有,誠如蘋果自己心裡的埋怨,她在古代過得是落魄悲催,可以拿到第一的,只有「穿越衰人排行榜」榜首。

  哪裡衰?聰明的腦袋讓她在現代看了不少小說,導致她誤以為古代除了環境沒被污染,人心也像原始地球那般純淨無瑕,殊不知「人心不古」這句話也是古人發 明的,衰人遇到壞人,天經地義;出色的外表本就是禍水的代名詞,被壞人覬覦更是理所當然,賣到妓院去也是適得其所而已,而交際手腕、社交技巧……甭提了, 憑她一個沒錢沒背景沒家世的孤女,上流社會誰理她!

  可是隨著故事進行,我又覺得,千尋其實很愛很愛蘋果。

  千尋沒讓蘋果變成「爛草莓」,人生遇到挫折是讓生命變得更堅強,千尋讓她身無分文,知道白手起家賺錢的辛苦,讓她不因自己貌美,染上對男人頤指氣使的公主病,更重要的是,千尋給了她——朋友。

  蘋果、果果、果果他姑,三人結伴在穿越這條路上闖蕩,各有各的人生難題,但他們彼此扶持,解決困難,比如說,蘋果意外當了未婚媽媽,就讓女扮男裝的果 果他姑來當便宜老爸,失戀了心碎痛苦,也有友情安慰。穿越也能揪團?如果不是心疼蘋果,大可讓她在這時代迷航裡孤苦到老。

  而如果不是那些挫折,即便蘋果與蜀王蕭瑛相遇,兩人也沒法相知相惜。

  就好像人體細胞對於等滲透壓飲料的水分和電解質較好吸收,蕭瑛這個皇室裡的天子驕子,遭逢天家殺戮,得學會心機、沉潛,收回真情,不再將心放在哪個女 子身上,蘋果若是沒有被「加壓」過,她又如何能與同樣處在巨大壓力下的蕭瑛感同身受,變成救贖蕭瑛虛偽人生中最甜美的果實?!

  《宮女出任務》裡,千尋帶我們認識樂觀的楠楠,《奸商出任務》裡,千尋用雅雅的包容,告訴我們真愛的深度,這一回,就跟著秧秧這顆倒霉蘋果的穿越路,感受「回不去的他鄉遇故知」、「被硬來的洞房花燭夜」交織著愛與友情,點點滴滴中的淚水與歡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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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12:13 PM

本帖最後由 Hazel0507 於 2013-8-10 12:16 PM 編輯

第一章 蘋果、果果、果果他姑

  下午五點半,斜斜的太陽從葡萄籐的縫隙中照射下來。

  小朋友們陸續被父母親或爺爺奶奶接回家,幾位早班的老師也整理好教室、離開校園,幼兒園裡只剩下兩位晚班老師和一名實習助教,照顧還沒有回家的幼兒。

  草莓老師看一眼手錶,娃娃車很快就要回到幼兒園裡了,她拿起麥克風,對著在遊樂區玩樂的小朋友說:「還沒有回家的小朋友,趕快進教室。」

  蘋果老師和番茄老師聽見廣播,連忙把小朋友集合到遊戲室裡,等待晚歸的父母來接。

  這間哈佛幼兒園,強調格林都曼理論,以激發幼兒潛能、全腦開發為主要教育目標,因此小朋友必須學習三種語文,中文、英文和日文,除語文課程外,小朋友 還要上數學、社會、自然、體育、美術……各科都有專門的老師,而班上導師不上課,只負責小朋友的點心、午休、接送等等保育工作。

  哈佛的月費非常貴,是一般幼兒園的三到五倍,通常會把小朋友送到這裡的父母親不是錢太多,就是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天才,或者相信經過「培養」後,他家的孩子會變成天才。

  當天才很了不起嗎?賀心秧看著未來的天才們,歎息。

  她也當過別人口中的天才,她的老媽是醫生、老爸是法官,奶奶是國小主任,爺爺是中學校長,外公是腦科權威、外婆是婦女會會長……總之,她出生書香門第,身上有良好的遺傳基因。

  她兩歲會認字、三歲能讀繪本、五歲看名人傳記、六歲念英文故事書,小四瘋狂迷上金庸,國小畢業時高陽、二月河是她熟悉的好朋友,有客人上門,她還得彈兩首曲子、手背在背後搖頭晃腦來一場即席演講。

  她小二跳小四、小六跳國一、國二跳高一……然後呢?

  她有因為天才這句話,變得比較好命嗎?

  並沒有。

  七歲,爸媽決定離婚,爸媽要她選擇跟誰。

  七歲的天才想:跟著爸爸,等後母進門,她會變成灰姑娘或白雪公主,跟著媽媽,媽媽再嫁,她不是變成拖油瓶讓繼父嫌棄,就是被丟進育幼院裡。

  灰姑娘、白雪公主還有王子可以嫁,拖油瓶會被家暴,而孤兒碰到長腿叔叔的機率很小,選來選去,她決定當灰姑娘。

  果然,法官老爸很搶手,她十歲的時候,後母進門了。

  幸好後母不喜歡吃綠豆湯、紅豆羹,所以不會把紅豆綠豆混在一起讓她撿,幸好他們家有瑪利亞,所以她不必天天清灰塵,更幸好後母很快就懷孕,一不小心還生下龍鳳胎,因為帶小孩很忙,所以後母沒時間虐待灰姑娘,也沒力氣炮製毒蘋果。

  因為前妻小孩太優秀,後母必須自立自強,讓公婆不會出現「醫生的孩子,天生比較優秀」的錯誤觀念。

  所以還沒懷孕,後母就買了一堆《媽媽寶寶》、《天才就是這樣創造的》、《如何養出堅忍的孩子》、《草莓小孩,拜拜》、《蒙特梭利教學法》……

  這堆書有沒有啟發壞後母,灰姑娘不知道,但灰姑娘卻被啟發了。

  她突然覺得,幼兒教育好像挺有趣,於是高一念了三個星期,就親自跑到高職幼保科辦公室,問科主任,「我可不可以轉學,當你們的學生?」

  開玩笑,跳級生欸,滿級分進入第一志願的好學生,哪個笨蛋會不收?

  學校不但收下她,還在電視新聞裡大作廣告,連炒三、四天,好像有她加入,學校的排名就會扶搖直上。

  這件事當然在家裡引發風暴,不過當時爺爺、奶奶已經搬到加拿大和小叔叔一起住,了不起在視訊裡叨念幾聲,再下個很缺乏邏輯的結論:孩子沒有親生媽媽在身邊照顧,就是會自暴自棄。

  看吧,當後母衰不衰,明明和她無關的事,偏要被扣上大帽子。

  後母私底下求她再重新考慮,然後,她終於可以講出那句很八點檔的話來剌激後母,她說:「妳又不是我媽媽,有什麼資格管我?!」

  YA話講完,她爽死了,後母嫁到他們家一年,她終於當一回貨真價實的灰姑娘了。

  老爸最火大,但是老天爺很幫忙,那段日子壞人超多,讓老爸忙到沒時間理她。

  總之後來,她平安進入高職幼保科,畢業後考上二專,平安在十五歲這年畢業,也平安進入幼兒園任教。

  所以嘍,天才?最終也不過是個幼兒園老師,很了不起嗎?普普啦。

  讓小朋友全進了遊戲室、找到想要的玩具後,賀心秧捧著臉、坐在小椅子上,目光輪流掃過每位未來天才。

  突地,一個小女孩辛苦用積木蓋起一座房屋,某個面帶惡意的小男生邪氣一笑,走過去伸出右腳,把房子踢倒,嘩啦嘩啦……唉,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人生的殘酷在小小的遊戲室裡上演一輪。

  女孩見狀哇哇大叫,在她身邊的番茄老師連忙跑過去處理。

  賀心秧苦笑搖頭,小小年紀就看得出男女天性啊。

  女人終其一生都想守護一個家庭、一份愛,男人卻習慣破壞和掠奪,真不曉得老天為什麼非要把兩種天性不同的人綁在一起,讓一方佔盡優勢,另一方卻備受欺凌?

  肯定是因為這樣,才讓女人在千百年的進化後開始反擊,試圖與男人在社會上、情感上,一爭高下。

  「蘋果老師,為什麼妳要當老師啊?」

  三歲的小優拿著玩具,黏到她身上,她是個好奇寶寶,最喜歡的句子裡頭,一定有「為什麼」三個字。

  「因為我很會玩小孩啊。」賀心秧環住她圓圓的小肚子,隨口敷衍。

  「那我爸爸為什麼要當麵包師傅啊?」

  「因為妳爸爸很會玩麵粉啊。」說著,賀心秧搓搓揉揉,把她的肥手肥腿當麵粉。

  「那小聘的爸爸為什麼要當商人啊?」

  小聘爸爸是上櫃公司的老闆,每年收入以億作單位。他送小聘來這裡的理由是——一個成功商人,必須有優異的語言能力。

  聽到這個理由時,蘋果很想說:屁,王永慶除了中文,第二語言是台語。但家長至上,她的「屁」只能夠自己聞。

  「因為小聘的爸爸很會玩錢啊。」

  「那果果的姑姑為什麼要當檢察官啊?」

  果果是個五歲男孩,年紀小小已經看得出天分,他的各方面能力都強到讓人匪夷所思,前幾天賀心秧看見他在做三位數的加減時,心想:園長應該好好巴結這位天才先生,未來幼兒園要揚名全台,說不定得靠果果闖出名聲。

  果果的爸媽早逝,靠姑姑一手扶養,果果他姑姑年近三十,卻沒交過男朋友。

  同事朋友鄰居都替她著急,而她總淡聲回問:「我為什麼要交男朋友?」

  「為了找結婚對象啊。」

  「為什麼要結婚?」

  「組織一個家庭、生小孩啊,以後老了,才不會孤孤單單一個人過,至少有小孩可以照顧妳。」

  「如果是為了這個目的,那真的不必了,我有果果。」

  果果成了她最佳的搪塞借口。

  通常聽到這裡,大家只會讚佩她為家庭、為兄嫂、為果果無怨無悔犧牲青春,再沒人會追究她的感情事。

  至於賀心秧會那麼清楚果果和他姑的事,原因有三:一、這對姑侄是灰姑娘的鄰居,果果他姑和灰姑娘的爸爸,還是經常碰面的職場關係。二、灰姑娘的後母很想賺這筆媒人金,卻不了了之。三、每當後母想嘮叨,而灰姑娘不想演八點檔,就會躲到果果家裡。

  因此蘋果、果果和果果他姑,組成果氏家族,三人關係異常親密。

  OK,繼續回答小優的問題——果果的姑姑為什麼要當檢察官?

  「因為……」果果他姑很會玩屍體?對小孩講出「不當語詞」,她會被扣考績,然後充分反應在年終獎金上頭,所以……

  果果在賀心秧回答之前接話,挑了兩下眉毛,順著賀心秧的敷衍回答法,說:「因為我姑姑很會玩兇手。」

  他放下手上的書,走到小優面前,眼裡帶著一絲鄙夷,問:「是不是別人說什麼,妳都相信?」他小小的下巴抬得高高的,那股子驕傲勁兒,讓人很想給他巴下去。

  小優想也不想就點頭說:「是啊。」

  「我說,妳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女生,妳相不相信?」

  「相信啊。」小優何止相信,還笑得咯咯咯,小肚肚頻頻顫抖。

  「那我說……我是從古代穿越來的,妳信不信?」

  小優滿頭霧水,賀心秧卻驚得瞠大雙眼。

  「果果,你偷看我的穿越小說!」她怒聲指控。

  這只死小孩看書都不挑的哦,看《紅樓夢》被她念兩聲,他就跑去看金庸,她說年紀太小看金庸會心理變態,他竟然偷看她的穿越小說?!不行!她一定要跟果果他姑好好討論他的閱讀選書問題。

  果果挑眉,問她,「妳不相信穿越嗎?」

  「當然不相信。」她才不會笨到像新聞裡的小女生,居然拿大把的錢給陌生人,相信人家給她吞兩顆藥,就能夠穿越到雍正身邊。

  「既然不相信,妳幹嘛一套看過一套?不無聊嗎?」果果哼一聲,又轉回去翻他的小牛頓。

  蛤?賀心秧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她竟被一個五歲小孩堵得說不出話?就算她不是天才,至少也虛長他十歲耶,他、他、他……他是人是妖啊!

  廣播器裡傳來草莓老師的聲音,打斷她的胡思亂想。「小優,媽媽來接妳了,請拿書包到校門口來。」

  賀心秧幫小優把書包背好,牽著她的手走到校門口,揮揮手、說再見,再交給小優媽媽。

  回到教室,番茄老師算算學生,還剩下三個,她靠到賀心秧身邊,伸個懶腰,問:「蘋果,妳打算一直當幼兒園老師嗎?」

  「啊不然呢?」

  「妳才十五歲,又長得這麼漂亮,幹嘛不走演藝圈?」

  番茄老師上下打量她,她的頭髮長到腰際,身材啵兒棒,皮膚白裡透紅,眼睛又圓又大,直挺的鼻樑,紅紅的菱唇,微微一噘,哇咧那些宅男女神算什麼,她不走演藝圈,同是女人的番茄都覺得可惜。

  賀心秧回看她,這是哪家的怪邏輯啊,年輕漂亮要走演藝圈,那床上功夫好的,是不是要當援交女?口味吃重鹹的,不就要經營牛郎店?

  她在心裡OS,臉上卻笑得甜蜜蜜。「妳長得那麼漂亮,不也沒走演藝圈?」

  兩句話,番茄加上果糖,甜滋滋,她捏捏賀心秧的臉,笑說:「妳哦,這麼會說話,難怪園長主任都喜歡妳。」

  呵呵……再喜歡也不能薪水加三級啊,不能化為實際喜歡的口頭喜歡,能免則免了吧,她沒那麼虛榮的。

  「園長主任更喜歡妳。」

  她誇張地握住拳頭,把頭歪一邊,眼睛可愛地眨呀眨,看得果果很想吐。

  好啦,她是俗辣,因為跳級,從小在年紀比自己大的社交圈裡討生活,別的沒學會,她學會口蜜腹「賤」,用討好別人替自己奠定班級地位。

  「蘋果,妳真的好可愛哦。」番茄老師說。

  果果不著痕跡背過她們,連翻三個白眼。

  「小聘、圓圓,媽媽來了,請背書包到校門口。」

  「啊,媽媽來了!」番茄老師跳起來,替他們整理書包,牽著他們走出教室。

  賀心秧看果果一眼,問:「我幫你打電話?」

  「好啊。」

  「那你幫我收拾玩具?」這是條件交換。

  「妳是我見過最懶惰的老師。」果果就知道,他雙手扠腰、瞪她。

  「你是我見過最優秀的學生。」她才不生氣呢,痞痞一笑,揉亂他的小短髮。

  果果沒好氣的看著她,手順勢扯了扯她的馬尾。

  五歲孩童的手,能有什麼力氣啊,她三下兩下就把及腰長髮給拉回來,伸手掐住他的臉頰往外拉。

  「勤勞的母親會養出懶惰的孩子,我是為了教育果果積極,才隱藏自己的勤奮呀。」鬆開手,她轉身在包包裡找手機,撥出電話,鈴響三聲、手機接起。「果果 他姑,果果又是最後一名嘍……嗯嗯,好啦,知道……那,台塑牛排……喂,誰規定蘋果只能吃素,好啦、好啦,OK,知道了。」

  掛掉電話,她對蹲在地板撿玩具的果果說:「你姑姑今天又要玩屍體玩到三更半夜,我帶你回家。」

  「嗯。」他早就知道,能夠順利活到五歲,不是姑姑照顧得好,是他把自己照顧得很棒。

  「晚上吃什麼?乾麵?」

  「妳給我吃乾麵?妳敲詐我姑姑的是台塑牛排耶。」他一定會營養不良。

  「拜託,幼兒園老師賺很少好不好,等我把園長幹掉,再請你吃牛排。」她笑笑,把椅子一張張往桌上迭好、玩具排整齊,待果果背好書包,她伸出右手,「走吧,我們回家。」

  到最後連乾麵都沒有請,她直接帶果果回家吃飯。

  後母煮飯不特別好吃或難吃,但贏在乾淨衛生、健康營養,飯後,她帶著果果回家前,沒忘記跟家裡交代一聲,如果果果他姑太晚回來,她就不回家睡。

  爸爸心底不樂意,叨念了句,「妳都快變成隔壁鄰居了。」

  開門時她聽見,嘻笑兩聲,回辯,「哪有,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再怎樣我都是老爸的親密愛女啦。」

  爸爸拿她沒辦法,歎口氣,把頭埋回報紙裡。

  進到果果家,客廳牆上擺了張二十吋的家族合照,照片裡有兩歲的果果、果果他爸媽和他姑,四個人笑得很愉快,假如果果他爸媽還活著的話,這個家應該很熱鬧吧。

  賀心秧走到照片前面,眼睛盯著果果他姑。

  果果他姑長得很女強人,說漂亮不至於,但是有股特殊的氣質,會讓身邊的人很有安全感,她眉宇間有股英氣,一雙眼睛閃著聰慧,光是站著就像個發光體,吸引旁人目光。

  果果他姑很有自信,從她嘴裡講出來的每句話都很能說服人心,賀心秧不禁認為,她當檢察官太浪費,應該去當政黨的發言人。

  賀心秧走進房間,找出換洗衣物,把果果拎進浴室裡,打開熱水,放進沐浴精,打出泡泡,再把果果抱進浴缸裡泡著。

  沒進演藝圈的蘋果,不只喜歡幫小孩把屎把尿,還喜歡幫小孩洗澡,撫摸著他們身上的小肥油,她會為自己的身材感到很驕傲。

  她發現果果脖子上掛著一塊從沒見過的玉珮,她拿起玉珮細看,那是塊晶瑩透亮的玉,上面刻著龍鳳呈祥,好像有些歷史了。

  怪,這年代誰會在小孩子身上系玉,果果他姑是小說看太多嗎?

  「果果,這是誰給你戴的啊?」

  「爺爺。」果果一面撈著水面上的泡泡,一面回答。

  「哪個爺爺啊?」果果家還有年長親戚嗎?她怎麼沒印象。

  「我爸爸的爸爸、我媽媽的公公、我姑姑的親生爸爸。」他一口氣做了三份註解。

  哇咧,她有這麼笨嗎?需要他連續用三個身份來解釋自己的直系血親?

  「死小孩。」意隨語轉,話出口的同時,她一掌往他後腦巴下去。怕不怕把他打傻?不怕,太聰明會遭天妒,她是為他好。

  可是果果的爺爺不是已經去世很多年?連她這個隔壁鄰居都無緣見面,才五歲的果果怎麼可能看過他爺爺。

  她想想,推出合理解答,「這是爺爺給的禮物,姑姑幫你戴上的哦。」

  「不對,是爺爺親手幫我戴上的。」

  果果無奈歎氣,斜眼瞄她,她是不是頭腦有問題啊,明明就說是爺爺幫他戴的,怎麼聽不懂?她應該把腦漿掏出來,用鹽酸洗一洗。

  賀心秧聽得全身起雞皮疙瘩,「爺爺親手」幫他戴上,果果見鬼了?

  搖頭,她不相信怪力亂神,只信科學實證,尤其她念的又是幼兒教育,所以……果果的現象不叫做見鬼而是有創造力。

  沒錯,幼兒經常會和自己幻想出來的人物對話,當父母的千萬不要大驚小怪,那只是創造力的起源,不要過度驚嚇,也不要帶孩子到廟裡收驚。

  「爺爺幫你戴上玉珮的時候,有沒有講什麼?」她皺著眉頭,在他頭上搓泡泡。

  他歪歪頭,認真想想,回答,「爺爺說,我和姑姑有一場劫難,叫我不要把玉珮拿下來,它會幫我們化解。」

  「劫難」、「化解」?這是五歲小孩會用的詞彙?不行,她一定要把小說藏好,再過濾掉這個家中小孩不應該看的書籍。

  「還有呢?」

  「爺爺說,隨遇而安,不管在哪裡,只要保持一顆平靜心,就無畏無懼。」

  「隨遇而安」、「無畏無懼」……賀心秧的眉毛快要結繩記事了……

  下次果果他姑放假,一定要慫恿她帶果果到醫院檢查智商,說不定會驗出來,他是愛迪生或李白投胎。

  「你爺爺還有說其他的話嗎?」

  「他跟我說對不起,說他太早離開我們,如果他和奶奶、爸爸媽媽都在,我和姑姑就不會這麼辛苦。」。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三十秒,緩緩歎息,原來這不只是想像力,還有投射心理,果果認為,自己辛苦又寂寞。

  「還有嗎?」

  「爺爺說,不管到哪裡,我都不要害怕,因為姑姑會陪在我身邊。」

  「是,果果不必害怕。以前爸爸、媽媽離婚時,我也很害怕,常夢見自己被後母怪獸吞到肚子裡,長大後才發現,根本沒什麼好怕的,而且不只姑姑,蘋果也會陪你啊。」

  她講得很感性,希望引起五歲小男孩的共鳴,沒想到果果竟拍掉手上的泡泡,轉頭望著她,眼睛眨也不眨,表情認真地說:「我覺得……」

  「你覺得怎樣啊?」她笑出可愛的蘋果肌,期待小天才的答案。

  沒想到他語出驚人,說:「我覺得後母阿姨不像怪獸,應該是她作惡夢,被蘋果吞進肚子裡吧。」

  意思是……她才是怪獸?

  賀心秧歪歪嘴巴,似笑非笑,搖頭,「嘖嘖嘖,小果果……泡太久皮膚會皺皺的,我們把頭髮沖乾淨吧。」

  她抬高手臂,手掌向果果靠近,嚇得他縮起肩膀往浴缸角落躲,啊……蘋果變成肉食恐龍,兩隻圓圓胖胖的小肥腿頓時瘋狂地抖了起來。

  「我姑姑有裝針孔攝影,她會知道妳家暴我。」他瞪大眼睛,試圖恐嚇她。

  「就算你姑姑屋子裝滿針孔,也不會在浴室裡面裝啊,難道她想拍裸男裸女大集合?裸女就罷了,裸男……」她盯著他圓圓的小肥肚,也許十幾年後還勉強可以,現在……她緩緩搖頭,實在沒啥看頭。

  「老師……蘋果老師……」

  果果張著無邪的清純可愛大眼睛,努力裝萌,他咧開嘴巴一句句喊著老師,試圖誘發她內心裡所剩不多的良善基因。

  可是,如同無法期待狗會說人話,無法期待蟑螂會集體自殺,所以也無法期待邪惡的壞老師,不逼白雪公主吞下毒蘋果……

  於是,她假裝要把果果的頭按進水裡。

  「啊……救命……」

  果果拚命掙扎,大大的肚子、短短的四肢,不斷在空中划動,很像快要翻肚的小青蛙,好可愛……啊……

  深夜十點鐘了,果果他姑還沒有回來。

  唉,單身女子想在社會上混出頭,是很辛苦的咩,看來今天晚上她不能回家了,賀心秧關掉電腦,走進廚房,倒一杯牛奶,放進微波爐。

  嗶嗶兩聲,時間到,她端出牛奶,一口一口慢慢喝掉。

  比起她,果果厲害更多,不是指他的閱讀能力、數學概念,或者他被稱作小天才的實力,而是他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獨立到讓人汗顏的功夫。

  不管有沒有人陪,他一定會在八點上床、看書,十點之前入睡,不吵、不鬧、不發脾氣,才五歲的孩子,相當不容易呢,幸好他那麼與眾不同,否則果果他姑真不曉得要如何顧全家庭和事業。

  把杯子洗淨,走到果果房間前,輕聲開門,昏黃的床頭燈照在他小小的身子上,看得人心疼。

  她走近,拿開他擱在床邊的書。六法全書?他還真是什麼書都不挑,只是,他到底可以看得懂幾成?

  她撿起果果踢到地板的棉被,心裡想著:是因為太寂寞嗎?書成了唯一能陪伴他的朋友,於是來者不拒?

  重新幫果果蓋好被子,她撥撥果果幾乎蓋到眼睛的頭髮,頭髮太長了,找個時間帶他去剪剪吧……咦?怎麼這麼燙,果果發燒了嗎?

  賀心秧嚇一跳,跑進客廳找醫藥箱,翻出溫度計,回到房間,她把果果的頭扶正,想將溫度計塞進他嘴巴時,竟發覺果果口吐白沫!

  怎麼會這樣?是中毒嗎?不可能,她整天和果果在一起,幼兒園裡的食物全校師生都有吃……若是晚餐出問題……

  不會、不會,後母就算真要下毒,也只會想毒死灰姑娘,怎麼會去毒隔壁家的小王子?!

  若不是中毒……那……突然間,浴室裡的那場對話跳出來。

  「爺爺說,我和姑姑有一場劫難,叫我不要把玉珮拿下來,它會幫我們化解。」

  她下意識拉出他頸間的玉珮……幸好,還在……

  天!她在想什麼鬼啊,這種時候應該找醫生,怎麼是去找玉珮,她瘋了!她腦袋不清醒!

  緊張讓她的腎上腺素大發飆,她奔回房間背起包包,再用棉被裹住果果,顧不得自己的個子嬌小,一口氣將他抱起來,衝出客廳,衝進電梯,衝到樓下大門口。

  管理員叔叔發現她行色匆匆,馬上知道情況不對,匆匆問了幾句,他連忙推推和自己聊天的朋友,讓對方開車送兩人到醫院。

  一上車,她立刻打手機。

  「果果他姑,妳下班了嗎?不管不管,不管怎樣,妳現在要馬上下班……對,就是緊急狀況……果果不知道怎麼了,他突然發高燒、口吐白沫……對,我要帶他 到醫院掛急診……好、好,我穩住……吸、呼、吸、呼……我不緊張……好,我知道、我穩住……妳一定要盡快趕過來。」她嘴巴說穩住,一顆心卻怦怦跳個不停, 講到最後聲音都哽咽了。

  手機收線,她把冰冰的手心貼到果果的額頭。怎麼會這麼熱?是不是晚上洗澡洗太久?不對啊,洗澡時間和平常差不多,難道是她假裝要把果果壓進水裡,害他嚇到了?

  白癡,怎麼可能啊,都過了那麼久,要嚇到早就有問題了,而且他們又玩鬧了好一陣,果果才上床看書……那麼到底是怎樣啊?

  看著果果慘白的臉孔,她的心揪成一團,驚惶、恐懼,她嚇得幾乎不能呼吸,好像有幾百個人拿著棍子在胸口敲撞,把她的心搗成肉泥。

  她拚命想找出一個理由,找到自己出錯的地方,可是……沒有,她找不到原因解釋果果來勢洶洶的病因。

  她緊抱住果果,臉頰貼著他發燙的額頭,茫然無措。

  果果爺爺,請您保佑他平安無事,果果還小,他很可憐,沒有爸媽已經很衰,姑姑是女強人更衰,他的蘋果老師才剛滿十五歲,更是衰上加衰,他身邊沒有半個可靠的人,請您一定要在這種時候挺身保護果果……

  她語無倫次、碎碎叨念,好不容易到醫院,護士拿儀器一測,也嚇著了,果果的血壓只剩下六十、四十,而心跳更降到五十以下。

  布簾子一扯,急診室的醫生護士全擠了進去,賀心秧卻被推出來。

  什麼事都不能做,她只能在急診室門口來來回回,不停張望徘徊。

  她合掌,祈求老天讓果果沒事,也求果果他姑快點出現,她的神經已經繃到極點,再也無法支撐。

  她不斷打電話給果果他姑,可是他姑一通都沒接,她急得快吐血,卻沒有辦法可想。

  時間走得很慢,她的心跳卻很快,快快慢慢之間,她失去了時間概念,彷彿經過一個世紀之後,簾子終於被拉開,看見護士走出來,她一把跳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問:「果果怎麼樣了?」

  護士對她微點頭,輕拍她的肩膀。「妳是姊姊嗎?放心,小朋友的生命跡像已經穩定下來了,醫生打算給他排幾個檢查好找出病因,妳先去幫他掛號辦理住院,好嗎?」

  聽見護士的話,賀心秧感動得痛哭流涕,太好了……沒事了,謝天謝地,果果的生命跡像已經穩定下來,她用力抹去淚水,握住護士小姐的手,頻頻點頭說謝謝。

  「不要著急了,辦完手續把單子拿過來,我們馬上送他進病房。」

  「好,謝謝妳,太感謝妳了。」

  護士朝她點點頭,心想:那麼年輕的姊姊啊,肯定嚇得不輕,家裡的大人呢?唉……算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再對她一笑,便到護理站處理小朋友的病歷。

  賀心秧沒有果果的健保手冊,但她有今天剛領的薪水,把錢壓在胸口,提到半空的心終於重新回到胸腔裡。

  果果被送進單人病房裡,賀心秧再打幾通電話給果果他姑,還是沒人接,於是她寫下簡訊,通知果果他姑,果果狀況已經穩定,並且把病房號碼傳給她。

  她坐到床邊,握住果果的手貼在自己頰邊,她相當自責,都是她不好,把一個健康的天才寶寶帶成這樣。

  「對不起哦,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直到你活蹦亂跳。」她高舉五指發誓。

  看一眼手錶,已經凌晨三點,她設定好手機鬧鈴,提醒自己明天一大早打電話到幼稚園幫自己和果果請假。

  她摸摸果果的額頭,再幫他拉拉棉被,精神鬆懈下來後,她突然覺得很累。

  沒想到病房門在這個時候打開,賀心秧等了整晚的果果他姑終於出現。

  看見果果他姑,積在肚子裡的淚水忍不住狂飆,真討厭,現在才來,她都快嚇死了耶!雖然有點埋怨,但她表現出來的卻是又哭又笑,她衝上前,一把抱住果果他姑。

  「醫生怎麼講?」

  「醫生說沒事了,不過要安排幾個檢查,確定果果怎麼會突然這樣子。」

  呼……果果他姑鬆口氣,高懸的心落定位,看著滿臉淚水的她,拍拍她的頭,真心感謝上天,讓蘋果一直在他們身邊。「沒事就好,今天辛苦妳了。」

  賀心秧才要點頭,就發現不對勁,哪裡來的血腥味啊?她鬆開果果他姑,詫異地看著自己的掌心。是血嗎?她把手湊近聞聞,仰頭問:「妳受傷了嗎?」

  果果他姑沒回答,但全身力氣彷彿被抽乾似的,身子一鬆,壓在她身上。

  驚覺不對,賀心秧連忙用力撐住她,緩緩把她放在床邊椅子上。

  「妳哪裡流血?」果果他姑穿著黑色套裝,賀心秧看不出她身上哪裡受傷。

  坐穩後,果果他姑閉上眼睛,吸氣、吐氣,連續深呼吸幾回合後才張開眼睛,擠出一絲虛弱笑意。「蘋果,別急,我開車太急,剛才撞上路燈,暈了過去,醒來後才發現妳打過很多通電話給我,妳一定急壞了,對不?」

  賀心秧沒回答她,忙道:「妳出車禍?走,我帶妳去掛急診。」

  「放心,我沒事。」她拍拍賀心秧的手背,俯下身看看果果,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輕聲在他耳邊說:「對不起,姑姑來晚了。」

  賀心秧想說:沒關係啦,果果一直在昏睡,他不知道妳沒來。可是果果他姑好像很累似的,竟趴在果果身上,一動不動。

  她怎麼了?好不容易松下的心又被狠狠吊起,賀心秧猛抓頭髮,才想著要到護理站找人幫忙時,事情發生了……

  無數道綠色光芒從果果胸口迸射出來,那些光像五彩霓虹燈,飛快的在病房裡轉動,不斷在牆壁上打出綠色光影,漸漸地,那些光束融合在一起,緩緩罩住果果和果果他姑。

  那是什麼?!蘋果怔住,下意識想把果果他姑推醒,可當她的手碰上果果他姑時,像是被一記悶棍狠狠擊向後腦似的,她痛暈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12:19 PM

第二章 穿越兩三事

  身子不停地往下掉,賀心秧覺得自己好像化身成夢遊仙境的愛麗絲,整個人不斷不斷往無底洞墜下……

  她會掉到哪裡?不知道,也許是到兔子洞,也許直接進地獄。

  她試圖睜開眼睛,眼睛卻像被快干膠糊住似,怎麼用力都分不開兩片眼皮,她只聽得見陰冷的風在耳邊不停呼嘯,而全身上下好像有千百條冰冷的蟒蛇纏繞,寒冽、驚悚卻動彈不得。

  當驚恐緩緩滲進身體每寸知覺後,她的神經漸漸麻木不仁,驚惶到一個極點,害怕慢慢退位。

  到最後,她竟然可以開始讀秒,計算下墜的時間,開始嘲笑自己,會不會在金氏紀錄中佔住一個小空間。

  兩百三十六、兩百三十七、兩百二十八、兩百八十二……她在數字開始出現錯亂次序時……砰!狠狠地摔落地球表面。

  兩百零六根骨頭分了家,她感覺全身像被卡車從頭到腳底板狠狠碾過,那種痛……痛到她無法形容。

  發不出聲音、無法動彈,她企圖睜開眼睛好偵測週遭環境,但眼睛上還黏著三秒膠,不容許她視線清明,她好像跑到小人國歷險的格列佛,被千根百條細線給縛住。

  但她的意識清晰,能感受到風在身上吹拂,雨在身上滴落,一絲絲的寒意鑽進骨髓裡,她能聽見附近的幾聲蛙鳴,聽見偶爾傳來的低沉鳥啼。

  「她怎麼跟過來了?」

  一個尖銳的嗓音傳進她耳裡,但她分不出這是男聲或女音。

  「純屬意外,誰都沒想到她會去碰那對姑侄。」

  這個聲音相當稚嫩,聽起來像小孩,並且她可以分辨出聲音裡濃濃的無奈。

  「怎麼辦?能把她送回去嗎?」尖嗓子問。

  「有那麼容易嗎?與其把她送回去,不如直接滅了她,她的親人頂多哭兩聲,不會惦記太久的。」

  小孩的口氣很無情,賀心秧在心底OS:年紀輕輕個性就這麼殘暴,肯定是家庭教育出現問題。

  「這樣做會不會太殘忍了?」

  還是尖嗓子的話聽起來比較有人情味。

  「殘忍?!如果上頭知道我們出了什麼差錯,上頭對我們……哼,只會更殘忍。」

  稚氣的聲音卻說出這麼冷酷的話語,讓她不禁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可、可、可是……如果被查到我們隨便滅了一條人命……」

  尖嗓子沒有把話說完,可賀心秧從他發抖的尾音聽出來,滅了她,他們受的懲罰,肯定比殘忍更嚴重百倍。

  「算了,走吧,我們假裝不曉得有這件事。」

  等被查到,再滿臉的恍然大悟、跪地認錯,自打上百下耳光,然後申請處分,反正最上頭那位,喜歡知錯能改的屬下。

  「所以,我們就把她丟在這裡?」尖嗓子有濃厚的罪惡感。

  「啊不然呢?一個誤闖時空的女人,有多少問題要解決,光是她可能引起的蝴蝶效應就夠麻煩的。」

  最好跑來一隻大野狼,把她當成野餐吞進肚子裡,毀屍滅跡,等老大發現後,身子都沒了,還能怎麼救,頂多補償她在重新投胎時給她一個好家庭、一雙好父母,再允她一世吃穿不愁、福祿雙全唄。

  「可是、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有時間在這裡閒晃,不如趕緊到二十一世紀,消除世人對賀心秧的記憶。」只要沒人想念賀心秧,他們東窗事發的機率自然會大大降低。

  「好……吧。」尖嗓子一步三回顧,跟在小孩身後走了幾步,又奔回來,在賀心秧耳邊低聲說:「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請妳……諸多諒解。」

  話說完,四周陡然寂靜下來。

  賀心秧的眼皮依然沉重,四肢百骸仍舊疼痛,腦細胞努力分析他們的對話,但努力半天,天才少女賀心秧仍然解釋不清楚眼前是什麼狀況。

  清晰的腦子慢慢進入混沌,忙了整個晚上,此時她實在累極倦極,睡一覺吧,有什麼問題等明天太陽起床再說。

  她想起包包裡的手機,昏睡前,她再次提醒自己,醒過來一定要記得,向幼兒園園長請假……

  「姑娘,醒醒,姑娘……」

  擾攘的聲音在耳邊持續嗡嗡作響,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嗎?哪裡來那麼多的蜜蜂啊?

  賀心秧不耐煩,側過身,想把頭埋進枕頭裡,可是,她的手向上探探、向左探探、再向右探探……沒有?

  唉,她睡相不好,又掉到床底下了,想伸手撈床上的枕頭,可撈半天,沒撈到枕頭,卻撈到一隻人手。

  她猛地睜開眼睛,這回沒有強力膠或快干膠為難她的眼皮,清亮的眸子順利地看見一切。

  眼前是一個發福的中年婦人,身穿藍色襖袍,頭髮在腦後梳成包包,頭上戴著古裝劇裡婦人用的抹額,耳垂處有兩個小小的玉墜子,那……不是現代人的打扮。

  她很想假裝自己在拍戲現場,很想假裝自己還在夢裡,尚未清醒,但是……裝俗辣對自己沒有半分幫助。

  所以,假裝脫掉、虛偽丟掉,把力氣浪費在假裝上,不如用來理解分析眼前狀況。

  「姑娘,妳怎會躺在路邊,身子不好嗎?」

  中年婦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慈祥,表情看起來也很慈祥,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完全親切的氣息。

  賀心秧視線滑過親切婦女,落在後頭幾個很魁梧的男子身上。

  他們穿著短衣、長褲、黑鞋子,高馬尾、戴著簡易頭飾,完全是武俠劇裡的C咖打扮,是那種連名字都不會打在演員表裡的臨時演員穿著。

  她再把頭往側面一轉,右手邊有一處林子,左手邊是一條可供兩部馬車會車的道路,現在,路上正停著三輛馬車,昨夜一場雨,路上滿是泥濘,馬路再過去,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綠油油的農作物經過雨水洗滌,更顯精神。

  她勉強坐起身,腦子飛快運作,這不是現代的場景,而那古意到難以形容的馬車,大概只有在片廠的道具組裡才找得到。

  國高中時期,她和同學一起看小說,從羅曼史、翻譯書、穿越小說到科幻輕小說……以她啃書的速度,至少翻過上千本,各種天馬行空的劇情她都看過,看到能夠找出脈絡,看到能在心裡想:寫小說這份工作也不錯。

  後來雜事太多,又進入幼兒園上班,才把寫小說的念頭給壓了下去。

  所以、於是、因此、現在,她……穿越到古代了嗎?

  思考途徑轉到額葉,她想起病房中詭異的綠光,想起那個怎麼掉都掉不到底的無底洞,再想起尖嗓子和小孩的對話……

  「不要再可是了,有時間在這裡閒晃,不如趕緊到二十一世紀,消除世人對賀心秧的記憶。」

  換言之,二十一世紀已經沒有賀心秧,她再也回不去了?

  啊……她又不是謝安真,怎麼會回不去?

  陡然間,心臟緊急收縮,淚腺快速分泌,她忍不住在陌生人面前放聲痛哭,回不去了,她回不去了……怎麼會啊,又沒有一個死小三在從中作梗,她怎麼就回不去了?

  嗚嗚……不要啦,雖然她的後母很遜、她的老爸很忙,雖然她是可憐的灰姑娘,可她還是想回到現代啊。

  好歹那裡很文明,年底百貨公司會推出週年慶,心情不好可以到馬路上釣帥哥,心情很糟可以留在電腦前面演奼女。

  她不要穿越啦,她不要每個月的大姨媽報到時,都沒有好自在蝶翼。

  她不要穿越啦,她不要在沒有電腦飛機、而且離婚率很高的世界裡。

  她不要穿越啦,她不要在男人放個屁,女人就嚇得皮皮剉的年代。

  她不要穿越啦……

  「原來是個瘋的,難怪會打扮成這樣。」武俠C咖見她哭成這樣,嗤之以鼻。

  瘋的?蘋果低頭看看自己的打扮,STAGE的連帽T、BLUEWAY的牛仔褲再加上Timberland的短靴,誰說怪異,明明就很帥氣好不好,忍不住的,她再度放聲號哭。

  她不要穿越啦,不要待在審美觀很俗氣,眼光很低級,穿BLUEWAY會被當成瘋子的古代啦。

  親切的中年婦人瞪武俠C咖一眼,蹲下身子,用汗巾抹抹她的眼淚鼻涕,柔聲安慰。「好姑娘,妳別哭呀,妳一哭,華姨的心跟著扭起來了,有什麼委屈,儘管跟華姨說,能幫上忙的,華姨絕對幫到底。」

  在最悲慘的狀況,有這樣幾句相挺的聲音,誰都會倍感溫馨。

  賀心秧抬眼,望見中年婦人滿臉的誠懇,她吸吸鼻水,忍不住一把抱住華姨。

  好好哦……難怪都說人心不古,原來古代人真的比較善良、比較熱情、比較樂意助人,她不喜歡背《論語》,痛恨老師愛考四書五經,但她不得不承認,傳承千年的儒家思想果然把古人教育得很好。

  抹掉淚水,盯著華姨,她聰明的腦子開始正常運轉。

  如果她再也回不去……如果回去也沒有人認識自己……如果哭死也沒人會同情……那她現在在做什麼啊?

  識時務者為俊傑,就算不想當俊傑,選擇不識時務,又能如何?

  吞下心酸,她搖搖頭。「謝謝華姨。」

  華姨上下打量她,臉上露出微笑。「謝天謝地,我的好姑娘總算不哭了,瞧瞧,不哭鼻子啦,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馬上成了個俏生生、模樣標緻的好姑娘,讓人看了好喜歡呢。」

  她沒有響應華姨的話,只是朝她微微點了下頭。

  「姑娘,妳叫什麼名字呀,可否告訴華姨?」

  「賀心秧,爸媽……呃,爹娘都喊我秧秧。」

  「秧秧?是個好名字呢,聽起來就是出自書香門第,妳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家人呢?」

  書香門第?勉強算吧,醫生法官加上主任校長……想到爸媽和壞後母,她又忍不住鼻酸。「我爹娘親人已經不在了。」

  她哽咽的語氣讓華姨錯解意思。

  「原來是天人永隔啊,別傷心了,逝者已矣,日子總是要過下去,往後妳就跟著華姨吧,華姨有一口飯吃,絕不讓妳餓肚子。」看到她眼底存疑,華姨又笑著勸 道:「馬車裡有幾個和妳一般大小的姑娘,都和妳相同也是身世淒涼的,這世道啊,就是這樣了,妳也別傷心了,好好打算往後才是正理。」

  華姨厚實的掌心握住她的手,賀心秧想了想,點點頭。也是,不打算一番日子怎麼過,現在的她,再沒有爸媽親人替她打算了。

  扶著華姨的手站起身,她的衣服全髒了,華姨也不嫌棄,找來一件舊斗篷替她圍了,低聲說:「妳忍忍,到前頭村子裡,再給妳燒熱水好好梳洗一番。」

  聽著華姨的話,一陣溫暖襲上,古代人,真的很善良。

  這一行有三輛馬車,賀心秧坐的這輛裡頭已經有六名年輕女子,都是模樣整齊,荳蔻年華的小姑娘,賀心秧一上車,所有目光全刷地集中在她身上,她沒心思和大夥兒套交情,並非沉默是金,而是因為心情太亂,她需要時間消化穿越這種詭譎的事件。

  「秧秧,餓不餓?」華姨從身後拿出一個碎花布包袱。

  摸摸肚子,還真的有些餓了,她點點頭,華姨從包袱裡拿出大餅。

  「先吃點乾糧墊墊肚子。」

  「謝謝華姨。」

  見賀心秧乖巧可人的模樣,華姨笑瞇雙眼,深深的魚尾紋在眼睛後方左右各拉出三道線。

  她心底悄悄樂著,這丫頭不是瘋的,雖然打扮得有些古怪,可她那張精緻美麗的俏臉吶,這批姑娘中還沒人可以及得上呢。

  賀心秧咬一口乾糧,忍不住擠眉皺臉,天吶,她真懷念85℃的奶酥波羅。

  怨嗎?倘若埋怨可以把她怨回過去的生活圈,她絕對會指天畫地,把天地通通罵過一輪。問題是,別傻了,85℃經離開得很徹底,她只能感激華姨的好意,感激人心尚古。

  就這樣,行行走走,在第一天晚上稍作梳洗換裝後,接連下來的五天都沒有水可以洗澡,香蘋果快要變成臭蘋果,她越來越無法容忍自己身上的異味,沉悶的馬車、狹窄的空間,從不知道暈車是什麼狀況的她,暈車了。

  賀心秧歪著身子、迷迷糊糊地靠著車邊,繼85℃之後,她接著懷念捷運、高鐵,懷念從台北到高雄只需要四十五分鐘的國內班機。

  「華姨,到了。」

  武俠C咖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華姨掀開簾子,食物香氣飄進馬車裡,女孩們精神一振,一個個在C咖的幫忙下跳下馬車,蘋果不想同人擠,她等所有人都下車後才慢慢挪動已經麻痺的雙腳。

  馬車外頭,是間僻靜的旅店,華姨是老主顧,人還沒進去,店小二就先一步迎上來。

  大夥兒二走進店裡,華姨招呼眾人坐下,她把與賀心秧同車的幾人分派在同一張桌子,低聲對小二吩咐了幾句,從懷裡拿出紙包,塞進對方手中,目光一瞥,店小二笑著接過去,對廚房大喊,「上菜嘍!」

  賀心秧轉頭,細細觀察別桌女孩,比起她們這張七人桌,那些女子多是粗壯結實、面目黝黑的鄉下女孩,說丑是過分了,但不說丑又尋不出別的形容詞。

  她們當中有個模樣還算不壞的,可惜嘴邊長了顆很大的帶毛痣,一顆痣破壞了整體美感。

  不光是她,同桌女孩也在觀察鄰桌女子,約莫是觀察出相同心得,竟一個個低下頭抿唇淺笑。

  自古而今,不管時序邁進,女子仍以容貌為榮,見自己贏了旁人幾分,便忍不住暗自得意,也是啦,若非如此,生技公司生產的美容保養品要賣給誰去?

  不多久,一人一碗熱騰騰的湯麵送上,桌子中間擺起幾碟小菜,菜色不怎樣,卻是這幾天來吃得最豪華的一餐。

  她們一面吃,華姨一面精神訓話。

  「各位姑娘,吃飽後回房裡洗漱一番,今兒個下午,咱們先到幾個大戶家裡,讓奶奶【註解:對主婦的尊稱。】小姐們挑選,之前我對妳們說過,城裡可不比咱們野地鄉下,便是一個小婢女賺的銀子也比農戶多。若是對了奶奶小姐的眼,當上一等丫頭,光是月銀就有一兩呢!」

  聽見一兩,所有人幾乎都停下筷子,轉頭望向華姨。

  一兩很多嗎?賀心秧不知道這時代的幣值怎麼計算,但看著十幾雙同時發亮的眼睛,她相信,應該不少。

  等等,華姨是專門到鄉下帶女孩子上城裡賣的,所以她是……人口販子?

  咚、咚,兩隻筷子像擲茭,分別落在桌子左右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倏地浮上一層茫然。

  誤上賊船了嗎?難不成吃人家幾頓飯,就得遭大殃,從此賣身為奴?

  她雖然喜歡幫小孩把屎把尿,並不代表她樂意當奴隸,洗衣服她只會Onetouch,煮飯她需要烤爐、德國廚具、蔬菜調理機……等等高科技產品,至於縫衣服,在成衣業發達的時代裡,已經沒有人花精神去學習,命令她繡花,她只會把自己的手指頭給繡在一起。

  不要,她不要當奴隸,自由萬歲、獨立無罪,她是民主時代的民主產物,她才不要唯唯諾諾,不要為了一兩銀子伏低做小。

  在她胡思亂想間,華姨繼續往下說:「一兩銀子不過是月銀,若是能討得主子歡心,年節賞賜更是多到不勝枚舉,好心一點的人家,待年紀大了,還會盤算起妳們的終身大事,不然就會把人給放出去,到時妳們帶著存下的銀兩回家,那可真是衣錦還鄉了。」

  衣錦還鄉?她的標準會不會太低啊。

  賀心秧苦著一張臉,別誆人了,她讀過不少小說,什麼盤算終身大事,還不是主人家用得上手,捨不得發送出去,就隨便配個下人,然後變成什麼家生子,一生為奴、世代為奴的。

  害死自己就夠慘了,還得連累子子孫孫千秋萬代為奴為婢,這是什麼世界啊?!

  「當然,如果各位姑娘運氣好,讓老爺、少爺抬舉,開了臉、收了房,生個少爺姑娘的,那可是一輩子吃香喝辣的命嘍。總之呢,妳們得好好表現,待會兒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好隨華姨出門,日後命運,全仗妳們今日表現。」

  天……當奴僕還得賣力表現?瘋了嗎?這是個集體瘋狂的時代。

  旁的姑娘和賀心秧不一樣,華姨這番話大大地激勵了眾人,尤其是和她同桌的這群姑娘,每個人目光灼灼,好像自己已經被開臉收房,一輩子吃香喝辣。

  當她偷瞄幾眼武俠C咖,計算逃跑的可能性時,華姨注意到她的表情及那雙掉在桌面的筷子,目光一轉,拉起笑臉,她走到賀心秧身邊,笑容可掬的道:「秧秧姑娘,等一下我得帶她們去大戶人家裡,給奶奶夫人們過過眼,妳就待在屋子裡好好休息。」

  「所以我不必賣身為奴?」賀心秧黯然的臉色重現光華,在華姨慈藹的語氣裡找到一絲希望。

  「妳這是說的什麼話呀,姑娘這般人品,為奴為婢,豈不是糟蹋。況且其他姑娘們是跟華姨打過賣身契的,我才會領她們進京,妳的狀況和她們不同。」

  所以……華姨不打算賣了她。

  賀心秧緩緩地鬆懈了緊繃的神經,在心底謝天謝地、感謝各路神仙大展神力,讓她碰到善心人士,古代人果然重仁義道德、心慈人善,不會落井下石。

  她握起華姨的手,滿心感動。「謝謝華姨的照顧,日後有機會,秧秧定會想辦法回報華姨的救命之恩。」

  華姨拍拍她的手背說:「講什麼呢,人出門在外,哪能不碰個三災八難的,華姨能遇見妳,也算是有緣,妳呢,就安心等在店裡,待其他姑娘的事兒安排好,華姨再與妳想想辦法。」

  「謝謝華姨。」重重一點頭,她拿起掉在桌面上的筷子,終於能夠安心享受眼前的「豪華大餐」。

  「快吃快吃,吃飽好好睡一覺,瞧,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華姨看了也心疼。」

  「知道了,謝謝華姨。」

  她再謝一遍,低著頭,大快朵頤,菜不大好吃,麵條還有些微酸味,可是來到古代幾天,她別的沒學會,隨遇而安倒是學得不壞。

  低著頭,她一面吃,一面在心底盤算起未來。

  她是學幼教的,在沒有幼兒園可教的時代中,她能做什麼養活自己?

  下田?算了,就算有農藥和除草機,她也種不好一畝田,何況這裡只有耕牛和種子。

  下廚?更算了,她會烤蛋糕、會做菜,但沒有紅酒、意大利肉醬,沒有奶油和模具,沒有胡椒和香料,她端不出上得了檯面的東西。

  當歌妓……哈哈,別提了,光想她都會笑到肚子痛,她的歌聲好嗎?勉強還可以,問題是,她只會唱「公雞啼,小鳥叫,太陽出來了」,除非她想刷新歌妓新歷史,否則想都別想。

  公雞啼,小鳥叫,太陽出來了……她想起果果,那次她要他別看睡前讀物,好心為他唱催眠曲,聽見她唱歌,他竟說:「妳這是催眠,還是殺人於無形?」

  那個說話老氣橫秋的壞小孩。

  心酸酸的,果果和他姑怎麼啦?醫生查出果果的病因沒?果果他姑車禍要不要緊?她莫名其妙失蹤,果果和他姑會不會很傷心?

  應該不會吧,那兩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也許早就把人們對她的記憶全數刪除了。

  歎氣,賀心秧第一百次說服自己。

  勇往直前才是該做的事,反正更改不了局面,與其傷心,不如想想明天,如何讓自己過得更愜意。

  說不定她會變成歷史上第二個武則天,第二個英明神武的女皇帝;也許她會讓中國提早兩千年進入民主時代,讓美國的獨立宣言靠邊站;也許她有機會把埃及金字塔、羅馬競技場通通蓋在中國大陸,讓以後的子子孫孫靠祖宗留下的遺產大賺觀光財,或許……

  身子晃了兩下,奇怪?頭怎麼這麼暈,難道是面裡加太多味精?見鬼了,這時代味精還沒有被發明出來好不好……

  身子晃得更厲害了,她想抬手揉揉發脹的額頭,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半分力氣,手微微一抬,筷子順著指間滑下來,她努力撐開眼皮,發現同桌的女孩和自己一樣晃,而旁桌的醜女孩,個個瞠起銅鈴大眼,眼底閃過驚懼。

  此刻,她腦海中閃過一分明白,她,被騙了。

  這些古人,善良個……屁……

  再次醒來,賀心秧的手腳被繩子結結實實地捆綁住,身邊還有三個和她同桌、同馬車的女孩。

  她心底暗自忖度,這個地方肯定不是個良善之地,否則華姨怎需要下藥迷昏她們,難不成是……男人最喜歡、女人最害怕的風月場所?

  心底狠狠嗆了幾下,頭腦裡開始尋找小說、電視裡看過、聽過的片段場景,接下來會怎樣?

  被灌迷藥,送到色員外的床上,從此認命當個妓女?運氣好的話,越當越有名,某個大爺食髓知味,花大把銀子把人買回去,從此公廁變私廁?

  她不要!

  問題是,不認命的話……她該怎麼做?對,動動腦,認真想,她一定可以想到辦法,從眼前困境解脫。

  她偏過頭,瞥一眼和自己靠在一塊兒的女孩,她們都醒了,臉上儘是惶惑不安,有人低聲啜泣,有人滿目茫然,唉,風水輪流轉,她們才在得意自己的相貌勝過旁人,怎知轉個身,這張讓自己感到驕傲的臉就替自己惹了禍。

  賀心秧試著挪動身子慢慢坐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四下轉動,細細觀察週遭環境。

  這裡是一間柴房,牆角處堆了不少柴薪,門側有扇窗子,窗戶透進來的光亮驅走幾分陰涼。屋子裡的空氣不大好,隱約聞得到腐臭味道,她不禁這樣推測,人口買賣在這裡是違法的,必須暗地進行,直到確定這批貨物肯乖乖納管,不會惹事為止。

  因此……扮演合作的肉票,逃生機率會比較高?

  吱……嘎……兩片老舊的木門,從外面被推開。

  一名穿紅戴綠、全身珠翠,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婦人走進門內,身後跟著一個較年輕的女人和四個營養過剩的黑壯男子。

  走在前頭的婦女方進門,身後那個年輕的連忙搬來長凳,伺候她坐下,而四隻台灣黑熊看了四個還算安分的肉票一眼後就雙手環胸,走到門口守著。

  賀心秧細細觀察兩個女人的長相。

  年輕那個,五官普普,卻有一雙突兀濃眉,眉心一顆肉痣,看起來有些奇怪,不過當她眼光掃向自己時,賀心秧察覺一抹精明銳利從她眼中閃過,她知道這不是個簡單的女子。

  年紀較大的那個,面容雖有老態卻風韻猶存,腰身纖細,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風流。

  「帚兒,妳覺得這批丫頭,誰是可以扶得上檯面的。」她兩手環胸,眼光逐一在四人臉上掃過。

  「寶嬤嬤,依我看呢,旁人也就罷了,這位秧秧姑娘一見便知不是俗物,光是繃著臉都能令人眼光轉移不開,若是肯啟唇淺笑,肯定一笑傾人、再笑傾城,怕是全城的男子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賀心秧臉部線條僵硬。沒事她要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做什麼,展示自己的內在美嗎?不必了,這裡又沒有CK或曼黛瑪璉。

  寶嬤嬤聞言,屈了屈身,向賀心秧湊近,右手勾起她的下巴,認真審視過半晌後說道:「這丫頭模樣長得清麗美妍便罷,更難得的是有大家千金的氣質,若是把她塑造成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肯定能替花滿樓大賺一筆。」

  花滿樓?寶嬤嬤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額頭瞬間刷下三道粗黑線。

  這顆笨蘋果啊,華姨的意思不是不賣她,是說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頭太便宜,她屬於高價貨……她怎麼就掉以輕心,用力給她吃飽之餘,還讚美起古代人的品德教育?

  唉,她並不想喪失鬥志,卻也沒有天真到相信她的初吻、她的處女膜,不會在這個莫名其妙的花滿樓裡失去……她無聲吶喊,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她是做錯了什麼事,要碰到這等報應?

  「可不是嗎?!」帚兒附和。

  「華姨說,她已經十五歲了,聽她的談吐,是個聰明會認字的,就是不知道會否作詩填詞。」

  「十五歲,年紀是大了點,這時候學琴棋書畫有些晚了。」帚兒打量蘋果,那雙眼睛像刀子,一層層要把她衣服剝了似的。

  「我倒不擔心那個,我擔心這丫頭身份不明,會惹來麻煩。」

  「身份不明才好,代表她沒爹沒娘沒親人,既是如此,就不會有人尋到花滿樓討公道。」

  「話是這麼說,可她的性子不曉得蠻不蠻,若是一頭強驢子,豈不是給自己添麻煩。」

  「華姨不是說過嗎?這丫頭的性子就一個字兒,乖。」

  「算了,買都買下,也只能信她一回,不過這丫頭那雙勾魂眼和玲瓏有致的身材,經一番調教,我想定能出類拔萃。」

  說著,兩人齊齊蹲到她身邊,把她的肩膀往後扳,打量起她的身材。

  賀心秧苦著一張臉,她哪有什麼身材,頂多是牛奶喝得超過些,後母的膠原蛋白偷吞過幾顆,可她和宅男女神、瑤瑤姑娘還是天差地別……她一縮再縮,恨不得借到哆啦A夢的縮小燈,把自己縮到看不見。

  她皺著眉頭,掃向堵住門口的四隻大金剛,眼前別說一顆蘋果,就算一隻蚊子也飛不出去。

  那麼……動腦筋的事就事不宜遲了,她不想當奴婢更沒有意願當陳圓圓,穿越到這裡,她舉目無親,不能指望出現一個吳三桂或李自成,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想想,認真想……擠破腦袋也得拚命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12:27 PM

第三章 姑娘,接客了

  花滿樓是鳳舞城裡的老店,名聲打得響亮,樓裡有好幾朵招牌名花,是貴人們的最愛,聽說連續幾年,端午節的名花爭艷賽中,奪冠的都是花滿樓的姑娘,因此花滿樓的名聲在蜀州四處流傳,連外地來的人們也曉得,想找最美麗、最有才藝、最溫柔解語的姑娘,上花滿樓準沒錯。

  花滿樓的姑娘分成兩派,一派是賣藝不賣身,一派是賣身而才藝嘛……隨隨便便。

  賀心秧因為「年紀太大」,被編到後面那組。

  所以她琴棋書畫不必學、舞蹈唱歌不必練,只要學習床上功夫便行,一本破爛到不行的畫本,帚兒姑姑反覆讓人在新進人員面前演練,問與答之間,還讓她們親手試試妓院打手的六塊肌。

  每個姑娘都嚇得臉紅心跳,還有人不肯依從,非要帚兒姑姑怒吼幾聲再加兩棍棒敲下去,才肯委委屈屈貼上前,敷衍了事,唯有賀心秧摸得心平氣和、樂此不疲,表現出百分百的配合態度。

  她怎會害怕?雖未滿十八,但生長在信息發達的二十一世紀裡,看過的A片、A漫、十八限那麼多,不過是摸摸手臂、碰碰胸肌,還難不倒她。

  不過,她之所以合作,乖到連自己都無法相信,還是因為進青樓的第三天,一個轟動整個青樓的事件傳了出來,讓她更加明白自己的處境。

  事件始末是這樣的——一名寧死不屈的清倌,在嫖客捧大錢上門時用髮簪刺傷對方。

  這個情操高尚、性情純潔的女子,有因此躲過失身夜、保住清白嗎?並沒有。後來她被灌進春藥、廉價買賣,一個夜裡連續接了五次客。

  從此以後她便死了心,乖乖當花滿樓裡的一朵花。

  如果結果相同,何必非要去經歷當中那段無奈掙扎?

  女子的經驗教乖了她,與其做無謂的反抗,不如暫且合作,伺機而動,她的目標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定然要有所收穫。

  所以她不但乖巧聽話,還順著寶嬤嬤的心意說:「我不當妓女則已,一旦要當,就要當最紅的。」

  這個答案令寶嬤嬤滿意極了,成天好飯好肉伺候,她吃得飽、睡得好,打算養足體力再逃跑,因此不斷和那四隻大金剛套交情,期待他們鬆懈看管,好讓她這顆蘋果逃開他們的虎視眈眈。

  幾天後,寶嬤嬤派了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薔薇來服侍自己。

  薔薇還是個孩子,臉圓圓的、有點嬰兒肥,看起來天真良善、活潑無心機,成天聒噪,話說不停,很惹人喜歡。

  可即便如此,賀心秧還是多了個心眼,她再不隨便相信古人。

  她把表面工夫做足,成天樂呵呵的,表現對處境的滿足,三不五時與薔薇說些言不及義的廢話,編些假身世來誆騙她,努力和每個人都相處融洽。

  「秧秧姑娘,帚兒姑姑要妳準備準備,今晚得接客了。」薔薇端著洗臉水推開門,走進屋裡。

  賀心秧咬咬唇,眉頭微皺……本以為可以多拖幾天的,她已摸透四大金剛和院裡護衛的習慣,確定寅時過後,姑娘和恩客們夢入三更,他們會鬆懈戒備,那時她搞定薔薇就可以試著逃跑,現在……好吧,B計劃。

  她望一眼薔薇,試著拉起笑臉,不讓薔薇發覺心底盤算。

  換上新做的衣裳,擦起紅紅綠綠的粉妝,她不想當聖誕樹,無奈聖誕節迫近,只得坐在鏡子前面,任由薔薇打扮。

  「薔薇,妳知道今晚我要接待的是哪位貴客嗎?」她狀似隨口問問,耳朵卻警醒著。

  「知道啊,是蜀王。」薔薇一面擺弄她的頭髮,一面回話。

  「蜀王?」那是何方神聖?

  「秧秧姑娘不知道蜀王?他可是名滿天下呢。」

  「我不是同妳說過嗎,我們賀府門風嚴謹,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雙眼不觀門外事,雙耳不聞階前音,任蜀王再名滿天下,我怎會知道?」。

  「說的也是,那我來和姑娘說說。那位蜀王呢,是當今皇上的六皇弟,外表生得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可那顆心吶……毒著呢。」

  「怎麼說?」隨著薔薇的起頭,她聯想起穿越小說中經常被遇見的四王爺、後來當上雍正皇帝的那位。

  「唉,講起這皇家秘辛,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呢。」有話可說,薔薇眼底泛起光芒,偏偏還要補上這樣兩句,吊人胃口。

  「那就長話短說唄。」

  「聽說呀……」

  都講了長話短說,可薔薇還是拉拉雜雜,多餘的廢話講上一大篇。

  青樓嘛,向來是文人騷客聚集之處,薔薇在此出生長大,耳裡聽得多了,倒也能說出幾分清楚,刪刪減減、增增補補,賀心秧終究弄懂她所謂的皇家秘辛。

  她所處的朝代是祁鳳皇朝,傳至現在已有二百三十餘年,北邊有些尚未成國的遊牧民族,經常集結,劫掠北方各城,皇朝東邊臨海,南方與西方有梁、陳、趙、齊諸小國,並不構成大威脅。

  先皇寵愛佟貴妃,預備立佟貴妃之子蕭霽為太子,可這樣一來,便惹火了皇后和她所生的皇子,當時皇后嫡子蕭栤年逾三十,手掌兵權、四處征戰,替國家開拓不少土地,而蕭霽不過是個三歲小兒,比蕭栤的兒子年紀還小呢,他哪會服氣。

  於是,當先皇想立蕭霽為太子之事傳出,朝中大臣分成數派。

  有人認為該立武功高強、開疆拓土的蕭栤為東宮太子,有人認為蕭栤性格殘暴,空有一身武藝卻胸無大略,能治理朝中大事之人,唯有六皇子蕭瑛。

  當然也有人同意皇帝的立場,認為蕭霽天資聰穎,是個小神童,假以時日好好栽培,日後定能成為好皇帝。

  此事鬧將起來,前朝、後廷均是人心惶惶、各自揣測,為壓下紛擾,皇帝寫了遺詔,卻不立太子。

  沒想到身子尚稱強健的皇帝竟突然駕崩,此事讓輔國大臣措手不及,而蕭栤擁兵自立為皇,將不肯伏首的大臣一一捉拿、鋃鐺入獄。

  當夜佟貴妃見大勢已去,一條白綾隨帝王入了黃泉,而心狠手辣的六皇子蕭瑛為求自保,殺了小皇弟蕭霽,向蕭栤證明自己的忠誠。

  之後蕭栤登基,大肆殺伐朝廷舊臣,許多功臣子弟、皇室宗親都被牽連進去,唯蕭鎮、蕭瑛逃過一劫,蕭鎮被封為勤王,封邑陵州,而蕭瑛被封蜀王,封邑蜀州,有名無權,成了個閒散王爺。

  蕭瑛風流多情,時時流連風月場所,喜女色、愛詩歌,性喜奢華,對朝政不聞不問。

  他今年二十二歲,卻猶未娶妻,依皇室規矩:凡貴族高官,婚事得由朝廷發話,而堂堂蜀王,自該由皇帝為他賜婚,可不知是蕭瑛風流名聲在外,京裡好人家的女兒不敢沾惹,還是皇上有意耽擱,總之他的婚事遲遲不見張羅。

  可他也一派無謂,成日無所事事,辦詩會、賽馬、下棋,蜀州里的青樓處處有他的足跡。

  賀心秧耳裡聽著、心底忖度著,倘若她是皇帝,也樂得耽擱。

  為什麼?很簡單,倘若蕭瑛始終是蕭栤心底一顆惡瘤,就算他幫皇帝殺了蕭霽自清,蕭栤豈能真的信任他?只要人不死、心思不滅,就存了個翻盤機會。

  再者堂堂王爺要賜婚,女方家世豈能弱了,蕭栤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又豈肯讓蕭瑛借聯姻之名,擴大己身勢力?所以這婚啊,難賜。

  蕭栤登基後,重用武官、輕視文臣,至今已經五年,卻不開科考,讓天下讀書人多有怨言。

  然而他雷厲風行的手段讓京城百姓有怒不敢言,如今的祁鳳皇朝內,說民生樂利、國富民安,不至於,而且連年水旱災情、倭寇擾境,朝廷始終拿不出有傚法子,但震於蕭□的軍前威望,鄰國倒還算安分,唯有年年入冬,北方的韃子會小股集結,掠奪一陣。

  「什麼?」賀心秧恍惚了,沒聽見薔薇在說些什麼。

  「我說,蜀王包下風月廳呢。」提到風月廳,薔薇整張小臉滿是興奮之情。

  「哦。」

  風月廳是花滿樓裡最高級的廳院,待客的酒水菜餚也最為精緻昂貴,通常訂下風月廳的多是達官貴人,有錢人在那裡一擲千金,半點不手軟,而被挑選進去服侍的姑娘,人人出來懷裡都是滿滿的賞銀,因此風月廳門開,大夥兒的注意力就會往那裡擺。

  因此能被留在廳裡的,通常是頭牌名妓,比方擅長彈琴的玉香姑娘、擅長吹蕭的宸風姑娘、擅舞的玲瓏姑娘……可不管到最後有沒有被留宿,能進去一次,身份便被抬高一回。

  薔薇看著雲淡風輕應和一聲的賀心秧,詫異道:「我說的,可是風月廳和蜀王呢。」

  「不然呢?」

  要她跳起來尖叫兩聲、跑幾圈,再緊緊抱住薔薇的大腿,用力嘶喊:風月廳耶!風月廳呢!寶嬤嬤、帚兒姑姑竟待我如此優厚,我又不是頭牌,不會吹蕭、彈琴加跳舞,頭一回獻身,就挑了間高檔Motel給我一個難忘回憶?

  薔薇見她反應平平,立刻補充說明道:「雖然外頭傳得紛紛攘攘,說他心無風骨、狠戾弒弟,但那終究是傳說,有幾分真實性誰也不知道,可姑娘們親眼見證過 的是——蜀王是號人物!他風流俊朗、溫文儒雅,對待姑娘溫柔至極,出手又大方,人人都盼著能伺候他呢。只不過王爺性子好潔,不碰被開過苞的女子。」。

  聽至此,賀心秧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挑選,根本沒有人待她優厚,只因為這位王爺大哥喜歡拆禮物,拆過一回、樂過一遍,便棄如敝屣。

  而她,剛剛好是未開封的第一手禮物,這種喜新厭舊的男人,怎稱得上一號人物?

  這時代對男人的審核標準還真奇特。賀心秧不禁苦笑。

  「上回蜀王到花滿樓來,紫荊姑娘陪侍一夜後被打賞百兩呢。」

  「所以,她利用百兩替自己贖身?」

  「傻了呀,幹嘛贖身?就算從良,被破了身子,紫荊姑娘頂多只能當個侍妾,當不了正妻,與其在大家族裡讓人一生一世瞧不起,日子過得戰戰兢兢,不如留在花滿樓裡,至少可以賺個缽滿盆溢。

  「況且與王爺一夜溫存後,紫荊姑娘紅起來,連著數月,每天都有人點她的牌子呢。寶嬤嬤高興極了,轉眼就捧紅一個大姑娘,替花滿樓掙了不少銀子。」

  薔薇的意思是……經過蜀王認證,姑娘們的身價便會大漲?

  他是誰啊,CNS嗎?還是農業局檢驗標章?所以她該怎麼做?讓他玩一整晚,狠敲一筆,再替自己贖身?

  不對,有紫荊姑娘的經驗,寶嬤嬤那關肯定不容易過,說不定她會獅子大開口,提個天文數字,讓她從早接客到晚,接滿十年才有本錢替自己贖身。

  還是照原計劃進行吧。

  「薔薇,上次帚兒姑姑不是說,倘若頭一回心裡害怕,有種藥可以讓我手腳無力、輕鬆順了客人,那藥,妳可以替我找一些來嗎?」

  「姑娘想要啊?」薔薇皺皺鼻子,那蒙汗藥是再尋常不過的藥,只是……用在和蜀王一起時……她滿臉的無法理解。

  「不能要嗎?」

  「自然可以,不過有些可惜耶。」她轉到賀心秧面前說。

  「怎麼講?」

  「蜀王相貌俊逸非凡,即便樓裡姑娘日日送往迎來,見識過的男子多如過江之鯽,可姑娘們還是人人為他傾心。至今,紫荊姑娘提起王爺,還會臉帶羞紅呢,姑娘要是把自己弄得雲裡霧裡、糊里糊塗的成就好事,日後定要抱憾終生。」她那口氣,彷彿恨不得和蘋果交換位置似的。

  為恩客傾心?她們瘋了嗎,身為妓女的首要原則——只能為恩客口袋裡的金銀傾心。誰會為了膚淺外表傾心?反正蠟燭一吹,是豬頭是王子,有差嗎?

  「別說這些,妳快去找帚兒姑姑要點藥吧,我心裡憋得慌,萬一心急不從、惹惱蜀王,砸掉花滿樓的招牌,這責任妳擔待得起嗎?」她出聲恐嚇。

  「行了、行了,我去找帚兒姑姑就是。」薔薇連聲應道。

  她細瞧賀心秧,打扮得差不多了,在她胸頸間撲上一層香粉後,轉身離開。

  門關起,賀心秧才認真看看鏡中的自己,不看則已,一看她忍不住捧腹大笑。

  這是哪國的化妝術啊,又不是鬼月鬼門開,幹嘛把臉塗成這樣白,況且,她幾時成了針線包,怎地在頭上東插一根、西扎一支。

  她試著忍耐、試著多看幾眼,希望能越看越順眼,但但但……厚,不行了她,她決定任性一回。

  她動手拔去滿頭珠翠,紮起公主頭,編上細髮辮,打扮出幾分北國風情,再洗掉滿臉鉛華,找套素雅的衣服換上,她一面打扮自己,卻也在心底一路盤算著,待會兒如何把藥粉調包,讓薔薇以為她已經吞下蒙汗藥……

  快手快腳換好衣服,她找了個紙團,再練習兩回高中社團時期學過的魔術手法,深吸口氣,告訴自己:賀心秧,妳絕對能夠成功脫離!

  風月廳分成兩個部分,前頭是佔了一半空間的花廳,廳裡有張可以容納十人的桌子,還有個小舞台,以供姑娘在上面吹奏樂器兼跳舞,花廳裝潢得金碧輝煌,再擺上鮮花盆栽,甚是生機勃勃、一派富貴景象。

  花廳後頭有兩個獨立房間,恰恰可以容納兩組人馬進行床戰,小道消息說,房間的隔音設備不錯,不至於互相影響。

  這種隔間規畫,據說是考慮到顧客體力強旺,想戰第二回合、又不想和同一號姑娘打滾,方便交換對像用的。

  這叫做「一次付費、雙倍享受」,賀心秧譏諷一笑,原來以客為尊的觀念早就在服務業裡廣為流傳。

  此時風月廳的每個姑娘都把自己打扮得艷光四射,露手臂、露脖子、露出豐腴的半球……作風大膽得很,若非受時代背景限制,大概全是Lady導卡卡,她們盡全力突顯自己高聳的胸部、微挺的臀部,脖子上的肌膚上了好幾層香粉,試圖強調玉膚勝雪。

  她們站得筆挺,雖沒交談,可摩拳擦掌、旺盛的企圖心很明顯,人人都預備在這場選秀大賽裡面拔得頭籌。

  寶嬤嬤三不五時向她投來關注目光,賀心秧明白自己的打扮太普通,一身玉色盤領右衽杭絹衫子,沉香色水緯羅裙,辮子上頭只點綴了幾顆粉色珠子,和其他姑娘的盛裝打扮簡直無法相比。

  方纔薔薇已經被帚兒姑姑給叨念過一回,若非她以「人人都盛裝華服,我若與她們相同,豈能一眼被王爺相中」為由說服了寶嬤嬤,恐怕又得被請回去,重當一回聖誕樹。

  她實在很想歎氣,生存難啊,當奴隸要盡情表現自己的優點,當暖床工具也要想盡辦法突顯自己的「高人一等」,競爭這種事,不是未來世紀才發展出來的,自古皆然。

  門外一陣腳步聲響起,寶嬤嬤連忙端起笑臉迎上前去。

  方打開門,咯咯咯,她張揚的笑聲好似被掐緊脖子的火雞,啼個不停。

  「王爺,咱們姑娘可是盼您盼得頸子都長了,怎那麼久不上花滿樓來走走逛逛?」

  隨著她尖銳的嗓音,三、四個男人進了門,其中兩名,眼睛像X光機,裡裡外外掃過幾眼後便退回門外,一左一右的守著。

  為首的那位絕對是蜀王,賀心秧一眼便認出來。

  因為,第一,他很高,並且笑得很風流,完全符合薔薇的形容。

  第二,他穿的衣服看起來相當昂貴,絕對有睡一晚就付百兩銀子的雄厚本錢。

  第三,寶嬤嬤那句王爺,擺明他就是那位沒風骨、弒弟求王的蜀王。

  並不誇張,他的確長得很美型,眉目俊朗、溫文爾雅,溫潤的五官笑起來教人如沐春風,他豐神俊朗,渾身透著一股書卷氣,目光如湛藍湖水,讓人望著便覺得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他一身淺紫綢衣,寬袖大襟,領間袍角衣袖遍佈錦繡,腰束玉帶,腰下掛著五彩荷包,烏溜溜的長髮束在半月冠裡,用一隻銀簪扣住,他左手食指戴著暖玉扳指,帶出一絲斯文優雅的痞氣。

  蜀王身後站著的魁梧男子,身高與他一般無異,但他左手按劍,一看便知是練家子,他濃眉墨瞳,目光精爍,下巴方方的,看起來有些剛毅嚴肅。

  他身穿天青色寬袖紗袍,頭戴龍鱗紗巾,看起來精神奕奕,雖然青袍將他全身上下包得緊緊的,但賀心秧可猜出他衣服下必存在著豐碩的六塊肌。

  他肯定是個身懷絕世武功的男子,他不是武俠C咖,而是A咖,不對,用A咖形容太客氣,應該說他是北喬峰、南慕容【註解: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裡武林盛傳的一句話,指的是當時武林中最具地位的兩人喬峰和慕容復。】那類的翹楚人物。

  「喬峰」似有所思地掃過屋裡眾女子,但眼光在觸及賀心秧的時候停駐了。

  她有什麼問題嗎?穿得太糟了?太過……與眾不同了?下意識地,賀心秧退後兩步。

  她不希望被「喬峰」看上,倘若被那位相形之下較為文弱的王爺看上,計劃成功率絕對能提高好幾成。

  是,她承認自己很孬,柿子專挑軟的捏。

  「寶嬤嬤,留下合歡姑娘為我們撫琴行了。」蕭瑛看都不多看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一眼。

  所以他們今天不想滾床單,只想單純與朋友敘敘舊?真可惜,預留的蒙汗藥無用武之地了。

  幾聲歎息在耳邊響起,賀心秧的歎息聲也摻雜其中。還以為今晚就可以結束青樓遊記,看來還待下回分解,沒關係,山不轉路轉,B計劃行不通,再繞回A計劃,她這個人別的不敢講,變通能力超強。

  滿廳裡的姑娘磨磨蹭蹭,欲走還留的,短短幾步路的距離竟然大塞車,弄得她很想朝她們大吼:喂,自尊,當妓女也要自尊心的好不好!

  她懶得排隊,索性穿越她們,逕自往大門方向前進。

  「等等。」蕭瑛果然注意到她,也果然是因為她那身與眾不同的打扮。

  見蜀王出聲,寶嬤嬤臉龐浮起一抹笑意,這個秧秧丫頭,不光有容貌,腦子也是好使的,瞧,王爺果真看上眼了。

  但女主角並不曉得人家在喊自己,右腿一抬,就往門外邁去,她低著頭,滿腦子想的都是A計劃要如何進行。

  猛地,一個拉力將她往後扯,她莫名其妙的回頭,發現拉住自己的竟是蕭瑛。

  「做什麼?」

  她直覺發問,不但完全沒考慮對方尊貴的身份,還將寶嬤嬤的教導盡數拋諸腦後,忘記對恩客要溫柔、要體貼,講話聲音要ㄋㄞ到讓人起雞母皮。

  「妳留下。」直到此刻,蕭瑛才正式注意到她的容貌。

  蕭瑛審視她細緻的五官,她相當美麗,美得清新、美得俏麗,那神態模樣、衣著打扮,半分不似青樓女子,她眼底甚至隱含著幾分不馴與聰慧,不過……那都不是吸引他最重要的因素,她吸引他,是因為,她太像那個人。

  側過臉,望一眼憂心忡忡的慕容郬,蕭瑛淺哂,他對郬淡淡搖一下頭,不會了,他再不會因為這樣一張臉而難受。

  慕容郬微微點頭,但願如此。

  有鬼!賀心秧靈活的眼珠子在眼眶裡頭滾兩圈,望著兩個眉來眼去的大男人,警覺心陡然提升,下意識想縮回被拉住的手腕。

  想逃?他偏不教她趁心如意,誰讓她掛著這樣一張臉,誰讓她的臉礙著他的眼,所以,她越是不想的事,他越要做。

  寶嬤嬤看著兩人的動作,那顆心吶,興奮飛揚,過完今夜,花滿樓肯定又有一朵名花盛放,想到數錢數到心花怒放的日子,臉上的笑怎掩得去?!

  「王爺真是好眼光,咱們秧秧姑娘是名門之後,若非家道中落,怎會淪落青樓,今兒個正是她第一次見客……」

  寶嬤嬤嘮叨說個沒完,蕭瑛手一舉,阻止她的話,他示意慕容郁遞上一張巨額銀票,看見銀票,寶嬤嬤眼底閃啊閃啊,光芒閃耀。

  「寶嬤嬤將所有姑娘都帶走吧,今晚就留秧秧姑娘伺候。」

  不過兩句話,賀心秧接收到合歡姑娘一個充滿敵意的眼神,她倏地泛起滿身寒慄,再次確認了眼光果然可以殺人於無形。

  門關起,她一抖,滿腦子止不住的黃色想像。

  不會吧,兩個同時上?

  三P口味太重,她哪裡應付得過來?多留下一個合歡姑娘會怎樣,他們又不是花不起,幹嘛把人請出去,難道是……這時代的男人對於落難千金特別感興趣?

  她猛地想起薔薇說過的話:王爺性子好潔,不碰被開過苞的女子。

  對哦,薔薇可沒說喬峰性子好潔,說不定他更愛怒放花朵……想起方才兩人的詭譎目光,她的心臟越跳越猛烈。

  緩緩後退,兩雙灼灼目光隨之前進,在他們的虎視眈眈下,她抖得連懷中的藥包都在輕顫。

  完蛋,一次兩人,她死定了,那藥量也不知道能不能同時將兩人撂倒。

  賀心秧一張臉佈滿愁苦,她保持了十五年的貞操,即將被老祖宗掠奪。她很想鎮定,卻定不下心,一步退、兩步退,退至牆邊,背貼上牆壁,涼意傳至中樞神經,她聽見自己牙齒輕顫的聲音。

  「秧秧姑娘請坐吧。」蕭瑛笑得滿臉無害。

  照理說,春風笑臉會解除人類的戒心,讓人樂於親近,但賀心秧陪著後母看過不少本土劇八點檔,知道壞人做壞事之前都會先亂笑幾聲,再來一個出其不意。

  壞事?!嘶……她全身直打顫。

  她吞口口水,告訴自己,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她不能等著被人剝殼去蒂、刨去心,再來哀哀叫。

  「假的!」她率先出手,繞過蕭瑛,隔著一張圓桌,瞠大杏眼,鼓足勇氣,對兩個大男人吼叫。

  很顯然,他們沒想到會看到這種反應,微蹙雙眉之後,對視一眼,同時拉起笑意。

  「什麼東西是假的?」蕭瑛沒受她的磅礡氣勢影響,氣定神閒的問。

  「我不是名門之後、不是官家千金,更沒有落難,我只是在這個不懂得民主、不懂尊重人權的時代裡,被一群惡毒的壞蛋抓到,然後以武力脅迫、逼良為娼。」她說得飛快,嘴巴的進度比腦子迅速,話說完,她還沒搞清楚自己到底講了些什麼。

  「妳這是在指控本王,沒好好治理封地,縱容惡人惡行?」

  蕭瑛沒聽懂她那些民主、人權之類的話語,但逼良為娼那幾句,明白得很。

  兩人好笑地注視著她,她比想像中更有趣。

  賀心秧發現眼前的男人沒有絲毫同情,反用看笑話的表情望著自己……好吧,她錯了,她沒有贏得同情心,反而逗樂了他們,唉,緊閉雙唇、掐緊拇指與食指,她下意識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蕭瑛揚眉,他不理解那是什麼動作,不過很清楚,她已經曉得在什麼人面前應該適時閉嘴。

  有趣,反應夠快,好多年了,他沒感覺這樣好玩過。

  「妳知不知道本王為什麼留妳下來?」答案絕不是她認定的,他對官家千金有特殊疲好。

  她尚未回答,門板傳來兩下輕叩,酒菜送上來了,暫且打斷蕭瑛的問題。

  賀心秧趁機翻出懷中藥包,盡數撒在桌上的醋溜魚片上,她動作飛快地攪幾下,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曉得她的小動作全落入蕭瑛和慕容郁眼底,明明白白。

  「知道答案了嗎?」蕭瑛催促她回答。

  「有何難,動動腦子想想便知道,只不過動腦筋很耗費體力的,王爺要不要先用膳?」

  說完,她舉箸熱情招呼,不動聲色地把動過手腳的魚片盤子換到兩人面前。

  慕容郬順勢夾過一筷子魚片放進嘴裡,略略嘗了嘗,他俯首輕笑,這樣淺薄的春藥,竟敢擺到王爺面前耍大刀?這丫頭該形容她有膽無腦,還是說她不知死活?

  看見慕容郬的笑意,蕭瑛也跟著夾起魚片,放進嘴裡細嚼。

  細細盯著他們吞下魚片後,賀心秧鬆口氣,放心大膽地享用起滿桌菜餚。

  吃完糖醋排骨、再夾一片肥腸,吃完肥腸、再送一筷子鵝肉進嘴巴,噢……贊,這是自她穿越後吃過最奢華的一餐。

  寶嬤嬤說謊不打草稿,這丫頭的吃相哪裡像千金小姐?別說官家千金,便是普通小戶人家的女兒也不敢在男人面前放肆進食,更何況是受過訓練的青樓女子,想來寶嬤嬤企圖從她身上賺大錢是難了。

  不過,想算計他……蕭瑛輕抿美酒一口,冷冷一笑,她得承受算計人的後果。

  蕭瑛夾一筷子兔肉放進她碗裡,她不客氣地夾起來就咬,見她吃得香,他又夾雞絲、魚片,然後指指洋蔥肉片對她說:「這道菜滋味最好。」

  「那是因為裡頭加了胡椒。」她想也不想就回答。

  見那盤魚片已經被兩人夾得零零落落,心情放鬆,她拉上拉鏈的蘋果嘴又打開了。

  反正待會兒吃飽喝足,她就要走人,丟了話就跑,這種事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文化裡很盛行,別的不敢講,這個啊,賀心秧經驗豐富得很。

  聽到她隨口而出的答話,蕭瑛對她的身世興起懷疑,說她是富家千金,那吃相、行為分明不像,但胡椒這種東西珍貴而稀少,一般百姓或普通富戶根本不可能得到,便是花滿樓裡,也是寶嬤嬤千求萬求才得了一小袋,只供應風月廳的客人用,她從哪裡知道胡椒這東西的?

  「說到胡椒,再不久就沒得吃了。」慕容郬得到蕭瑛示意,他刻意說話,之後歎息。

  「為什麼?」蕭瑛問。

  「這兩年海盜橫行,頻頻騷擾沿海居民,地方官員防不勝防,朝廷也拿不出辦法,他們不但打家劫舍,還掠奪商船,偏祁鳳皇朝的軍隊不擅海戰,一出海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前些日子,朝廷裡傳來消息,聽說有許多大臣聯名上書,奏請皇帝發佈禁海令,再不准任何船隻進出祁鳳皇朝,若是禁了海運,那麼胡椒這種海外香料自然無法運回來。」

  「因噎廢食,蠢!」賀心秧含糊不清地說了句。

  蕭瑛和慕容郬對視一眼,眼底閃過驚訝,慕容郬出聲問:「怎麼會蠢,這政策好得很,沒了船隊進出,海盜豈能登岸,騷擾百姓?」

  她拿起筷子,在半空中比畫。

  「第一,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不讓沿海百姓出海,硬逼他們與大海隔絕,怎麼可能?況且海邊土地普遍多鹽分,種不出糧稻,沒了大海這塊肥田,難不成要百姓活活餓死。

  「其二,大海通商,國內百姓不但可以購得他國物產,亦可大量將產品銷到海外,所謂物以稀為貴,一個十兩花瓶賣到國外,可以三倍四倍翻漲,富了商人、增了朝廷稅收,何樂不為?

  「再說國外船隻,來一趟祁鳳皇朝,賣東西要繳稅,商人要吃、要喝、要住還要享受,之後,再買進大筆物產運回國內,光是進進出出,又能讓咱們百姓大賺一筆……這種富民強國,又可知曉異國國情,不會導致閉塞朝廷耳目的事,為什麼要禁?

  「其三,你以為頒禁海令就能阻絕倭寇?甭傻了,禁制令一頒,倭寇只會更猖獗,不會變少。」

  「妳這說法新鮮,沒船進出,難不成倭寇要平空而降?」蕭瑛故作無知的問。

  「拜託,天高皇帝遠,只要皇帝不知道,誰曉得有沒有船隻進出?

  「你說說,祁鳳皇朝的沿海官吏收不收賄?只要收了賄,能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船隻進入?就算朝官清廉,難不成官員能眼睜睜看著治下的百姓活活餓死?既不忍心,還是得睜一眼、閉一眼。

  「再談談商人,有錢可賺,他們冒不冒險?肯定要冒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所以那紙禁海令,只會讓沿海貿易化明為暗,自此黑白兩道連手。開放,還有律法可管,不開放,就只能任那些膽子大的匪徒為所欲為。

  「再則禁海令一施行,朝廷定然不會再砸銀子派兵駐守海防,海岸線那麼長,沒了官兵、沒了顧忌,倭寇能不兇惡?他們隨處可上岸,上了岸胡搶一通,就此揚長而去,可憐的是沿海的黎民百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罷了。

  「除非朝廷有足夠的魄力,逼沿海居民往內陸遷徙,問題是,這樣一來,祁鳳皇朝丟的不光是一片海域,還有一大片江山國土,試問,當今皇上捨得?

  「如果讓我來當皇帝,我非但不禁止海運,還要多開放幾個通商口岸,讓百姓賺飽賺足、個個豐衣足食之餘,再拿征來的稅賦訓練士兵、買武器,令倭寇聞風喪膽,這才是釜底抽薪、杜絕根本的做法。

  「頒禁海令?呵,不過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

  賀心秧一番話,讓蕭瑛與慕容郬目露欣賞。

  這丫頭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怎麼能夠將禁海令的弊端分析得如此清楚,便是朝中大臣也無法看得這般深遠。

  蕭瑛不動聲色地從自己碗裡夾起幾片醋溜魚,放進她碗裡,她講得興起,沒仔細看,就把食物塞進嘴巴。

  見魚肉入嘴,蕭瑛微哂,倒酒入杯。

  酒是好酒,酒味清冽甘醇,色純如玉,香氣撲鼻,他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雛兒不懂幫客人倒酒,王爺親自為賀心秧服務,他把斟滿的酒杯往她面前一推。

  賀心秧望他一眼,倘若在現代,她會大喊:我未滿十八歲,不碰煙酒、不吸毒是好青年的基本原則,但是在這裡,她不知該講什麼好,可以確定的是,她絕對不能喝酒,因為喝醉了怎麼逃?

  不能喝酒,只好讓嘴巴再忙碌些,她搖頭,再次拋出另一篇危言聳聽。

  「你用杜康解憂,百姓就大憂了。」

  這是個奇怪論調,蕭瑛洗耳恭聽。「怎麼說?」

  「王爺可知道釀一升酒得用多少米糧,那些米糧若不拿來釀酒,能養活多少升斗小民?

  「一個健全的朝廷,只有在糧價賤、農民苦時才會鼓勵釀酒,而今,聽說北方從去年乾旱至今,賑糧卻遲遲不到,皇帝早該下令停止民間釀酒,把糧米通通運往北方。」

  臨時尋來一番話,她成功擋掉眼前的好酒。

  蕭瑛眸光一亮,雖說看法尚淺、見識不深,但她才不過是個小姑娘……

  「若依妳的看法而行,全國各地的酒場不都要歇業,那麼那些人由誰來養活?」蕭瑛刁難她。

  賀心秧哪肯被刁難?她偏過頭細思,想起埃及在尼羅河氾濫時,無農地可耕,便集合農民建金字塔……這,也可以用在這種時候吧?!

  她吞下滿口的開陽白菜,回答,「朝廷可成立一個釀酒司,在國家欠糧時,集合少數酒場技工研發新酒,至於其他粗使工人,則由朝廷出銀子,分派他們建馬路、築宮殿、開墾荒地,以利來年農收。」

  蕭瑛心動,光是這個觀點,留她於青樓便是可惜。

  終於在問問答答之間,賀心秧吃飽了。

  慕容郬目光一閃,拿起筷子、沾上水酒,在桌面上寫了個「帚」字,食指悄悄地指了指天花板。

  蕭瑛意會,苦笑,那麼多年過去,還沒放鬆對他的防備?

  也罷,今夜再演一場風流戲碼吧。

  他再倒一杯水酒,仰頭吞下。「秧秧姑娘不用菜了?」

  「謝謝招待,我吃飽了。」

  「既然如此,秧秧姑娘可以回答本王,為什麼讓妳留下了嗎?」

  那麼久的話題還記得?他的記憶力未免太好,可是……到底為什麼啊,她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

  在思索間,她左手肘靠在桌緣,下巴擱在小小的拳頭上,右手下意識的拿起一根筷子當筆,在手指頭間轉來轉去。

  為什麼呢?因為她比較美麗?這種答案大概只會惹得他們捧腹大笑。今天她有點緊張,不想當諧星娛樂恩客。

  那麼是因為她與眾不同?因為她沒打扮成聖誕樹?因為她看起來比較聰明?因為她含苞未開放……

  看著她轉筷子的動作,慕容郬不由自主的想起另一個人,一個叫做宮節的七品縣令,他們之間……有關係?

  賀心秧深吸氣,好半晌才緩慢開口。「其實……凡是人都有腦子抽風【註解:網絡用語,本代表一種病狀,引申為脫線、發神經之意~】的時候,王爺留下我,應該是被鬼砸壞了腦袋,一下子沒想清楚吧。」

  她說得極其認真誠懇,沒想到這麼誠懇的口氣,竟讓蕭瑛……噗!滿口清酒噴射而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12:30 PM

第四章 偷雞不著蝕把米

  奇怪,怎麼突然間變熱?賀心秧用涼涼的掌心貼在臉頰,不一會兒,連手心都熱起來。

  揮揮手、搧搧風,微弱的風卻解不了熱,她拉拉領口,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了。她沒喝酒啊,難不成哪道菜裡頭加了烈酒,她卻沒發覺?

  倒一杯茶水,她仰頭喝掉,沒想到不喝還好,越喝越口渴?

  是因為她太緊張、腎上腺素大量分泌的關係嗎?不知道耶,她只知道自己的手指頭越抖越凶,好像得了帕金森氏症。

  她舔舔乾涸的嘴唇,向蕭瑛和慕容郬投去一眼,心略略發急,蒙汗藥到底幾時才會發揮藥效?他們再不暈,她就要熱得脫衣服了。

  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見喘促,她的臉紅得幾乎要泌出血絲,蕭瑛見她那副模樣,輕淺一笑。

  「郬,時辰不早,本王想休息,你退下吧。」

  蕭瑛要休息?藥效終於發作了,謝天謝地,她有救嘍。

  「屬下告辭,王爺好好休息吧。」慕容郬轉頭對賀心秧一笑,揚聲吩咐,「好生伺候著。」

  「是,大爺。」她忙不迭點頭。

  太好了,「喬峰」一離開,她逃跑的機率向上提升五十個百分點,她只盼他腳步快些、盼蜀王昏倒得早些,她顧不得自己臉紅心跳、生理機能大亂,仍然滿心盤算。

  門在她殷殷盼望中終於再度關起,她一雙大眼睛賊溜溜地在蕭瑛身上飄來飄去,心裡想著魔術表演裡的場景——一男一女,男生彈指,女人立刻昏睡過去。

  可是……怎麼會這樣?

  蕭瑛的眼睛清亮無比,倒是她自己,腦子越來越混沌,越來越糊塗。

  揉揉眼睛,她不懂,蕭瑛給她下了什麼蠱,她竟然覺得他帥到值得自己免費獻身?瘋了她,他那麼有錢,幹嘛給他優惠?

  優惠?天,她在想什麼?她現在應該想……想……她應該想什麼啊?糟糕,怎麼忘得一乾二淨?想想、認真一點想,啊……有了,要催眠他……

  看著賀心秧搖搖晃晃走到自己跟前,伸出皓腕,拇指滑過中指,一個響亮的彈指,她出聲大喊,「睡!」

  他不但沒睡,還笑得滿臉春色。這丫頭,每個奇怪的動作都可愛到讓人想把她吞下去。

  沒睡耶……她搖頭,再試一次。

  彈指,睡!

  還是沒成功?怎麼搞的啊,這麼不合作,她用力甩頭,把小辮子甩上蕭瑛靠近的臉龐。

  他再也忍不住的笑了,雙手扶著她的纖腰,嘴巴在她耳邊輕輕調笑,「秧秧姑娘想睡了嗎?正好,本王也想,咱們一起上床吧。」

  他的氣息在她耳邊輕輕吹拂,她卻像被火燒了似的,熱熱熱……好熱啊……

  她想推開他,可雙手一碰到他的肌肉,卻彷彿自有意識,竟然很無恥地往下探索,探上人家的胸口。

  她在做什麼啊?短暫的理智恢復,她迅速抽回手。

  怎麼搞的?別說她滴酒未沾,便是喝上兩杯也不至於這麼離譜,念頭閃過,難道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個喬峰動了手腳?要命,他幹嘛學人家慕容復的招式【註解:姑蘇慕容氏最知名的獨門絕技「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可模仿對方的招式。】啊。

  「你……」賀心秧連連喘上幾口氣後,硬是擠出一句話。「你給我下藥。」

  「不對哦,下藥的明明是秧秧姑娘。」

  「我、我沒有。」

  「哦,我還以為那盤醋溜魚片是讓姑娘加的料。」

  「可……你吃了啊……」

  她的腦子燒成漿糊,分不清楚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能明講。

  「秧秧姑娘也吃了不少啊。」

  說實話,她吃得不多,不過是少少的兩片,只不過沒內力、沒體力的小姑娘,兩片就夠兇猛了,至於他?便是來兩大盤也不算什麼。

  「我、我哪有吃……」

  她越來越熱了,兩隻控制不住的手攀上他的頸子,好想、好想封住他看起來很香甜的嘴唇。

  蕭瑛沒回答她的話,淡淡一笑,在她耳邊細聲問:「秧秧姑娘,可不可以告訴我,妳和關倩是什麼關係?」

  「關倩?」她也學他,一邊胡亂搖頭,一邊在他耳畔答話。「我沒聽過關倩,我……倒是和關雲長比較熟。」

  他們的對話,外頭聽不見,只以為兩人在甜蜜私語。

  賀心秧踮起腳尖,手指緩緩摸上他的臉,帶點跳躍的癢,像撩撥的輕風,她想親吻他。

  他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望著她迷亂的眼睛,這種時候,她便是有心說謊也力不從心了吧。

  點頭,他信她一回,俯下頭,順了她的意。

  終於吻到了!

  哈,親一下、再親一下,原來茶不能解渴,他的嘴唇才能解除她滿身火熱,她捧住他的臉,來一個電影場景中經常出現的法式熱吻。

  她的大膽讓他驚訝,這女子……是天真單純還是心機深沉啊?這一刻,他竟難以判斷。

  手一勾,他抽開她的腰帶,她合作得很,身子扭幾下,身上羅衫盡褪。

  蠟燭淡淡的光暈籠罩在她身上,火光有幾分剔透晶瑩,照著她雪白的肌膚、高聳的豐潤,那兩點鮮紅顯得格外引人垂涎。

  低下身,他吻在她的肩上,一手沿著脊骨探進她腰下,一手捏著她纖細腰肢,撫上她柔軟的胸口,細膩的觸感讓人愛不釋手。

  伸過手,她也想碰觸他,但他的衣服盤扣扣得緊緊的,解都解不開。

  她惱了,眉頭擰成麻花,可愛的表情讓他忍不住賞她一個激情熱吻。

  打橫抱她上床,將她怎麼解也解不開的盤扣一一輕易解決。

  「快點來。」

  她張開手臂,神情熱切,她的身子輾轉挪騰,本能地尋找慾望出口。

  「如妳所願。」

  他躺到她身邊,手指自她身上輕輕滑過,細嫩、年輕的身軀,在他的挑弄下顫慄不已,手指所到之處,點起一簇簇火花,暖得她逸出呻吟。

  她抓起他的手,覆在自己胸前,她白皙柔嫩的雙腿纏上他的腰,她捧住他的頭,不准他轉開。

  翻過身,她吻他,漸吻漸深,直到她喘促的氣息感染上他的知覺,她緊緊抱住他剛硬的身軀,片刻不想離。

  他輕輕一笑,真是熱情如火的小花貓啊。

  不過,他可不習慣讓女人主動。

  壓她入床,他俯身,輕輕吻過她的額頭,再順著額頭吻上她小巧的鼻樑、她的臉頰。

  她不安分地側著臉,想尋他的唇瓣,他偏是不讓她如願,跳過她的唇,輕輕嚙咬著她的鎖骨,親吻從頸間一路往下滑,在豐盈的胸前輾轉流連,再一路往下。

  細碎的呻吟自她口間發出,她扭動著身軀,期盼更多。

  他的腳尖分開她的雙腿,他腿上的細毛撩在她腿間,有些細碎的癢,他吻上她期待已久的雙唇,一手壓著她的肩、一手握住她的腰,挺身……他用力嵌進她的身子……

  在撕裂的疼痛中,夾帶著一絲密密的酸楚,她全身都繃了起來……

  但他沒給她留下多少適應空間,他逐漸使力,她緊密收縮,他用力佔領,愛慾交織著最強烈的感覺,那感覺深入血液、刻入骨髓。

  賀心秧覺得自己泡進溫泉裡,水流一波波襲來,幾乎將她淹沒……

  蕭瑛有過女人,很多女人,但從未失控過,他習慣理智清醒地在女人身上做這件事,而所有女人對他的評語都是溫柔體貼。

  但是在這個被下了藥、渾渾噩噩的女人身上,他失控了!

  他緊抱住她的身子,恍若兇猛惡獸,再不肯放手獵物,他深切而粗暴地貫穿了她的身體,排山倒海的慾望向他洶湧而來……

  一聲低吼,身子從雲端墜下,無可言喻的快感猛烈地從他全身掠過……

  緩緩閉上眼睛,他時時警戒的心靈在這一刻放鬆,他放縱自己享受這一刻的甜蜜……

  一道黑色影子從屋頂飛掠而下,慕容郬輕悄地追蹤她的足跡而去。

  她奔進後院、提了鴿籠進屋,取下覆在臉上的黑布,昏黃的燭光照映出帚兒姑姑細長的背影,她取出紙筆,飛快書寫,把紙條捲起,繫在鴿子腳上,自窗口放出。

  她的動作一氣呵成,慕容郬也不遜色,鴿子飛不過三丈遠,帚兒姑姑關上窗,一顆石子便打落傳信飛鴿,他施展輕功趨近,撿起鴿子。

  鴿子並未受傷,只是被施了巧勁打昏了。

  他打開紙條,細細讀過,再將紙條卷繫於鴿子腳上,一盞茶後鴿子醒來,再度展翅北飛。

  賀心秧是被嚇醒的,她猛地彈身坐起,傻了好一陣子,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

  空氣之中還充斥著淡淡的情慾氣息,桌前燈燭已經燃盡,而身旁的男人睡得正舒心。

  昨晚那段經歷,一點一滴回到腦海裡,懊悔在她臉上現形。

  想她下藥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真是偷雞不著觸把米,她搖頭,再搖搖頭……一顆頭顱越搖弧度越大……她死命握緊拳頭,再顧不得床上男人,兩腳一躍跳下床。

  她身體有些酸軟,卻仍迅速套上裡衣,她控制不住自己滿心的波濤洶湧,歇斯底里的念頭在胸口衝撞,她必須平息那口氣,才有辦法思索接下來的路。

  於是她赤裸著雙足,來回在房裡快步走著,她顧不上是否會吵醒床上的王爺,她得先把滿肚子的鬱火宣洩完畢,才有辦法在這個讓自己充滿挫折的時空裡繼續走下去。

  她一面走、一面掉淚,雖沒大聲號哭,但顏色淒然。

  「妳是白癡啊,不知道薔薇是寶嬤嬤的人嗎?還讓她替妳找藥,活該妳被啃得屍骨無存,寧信小鬼,也別信老鴇破嘴,什麼蒙汗藥,根本就是春藥。」她低聲碎念著,仰起頭,想讓從眼睛裡滑出來的水再滑回去。

  她快步走到外頭花廳,嘴裡持續叨念。

  「薔薇……妳這個奸細,虧我待妳那麼好,沒把妳當奴婢、照三餐打罵凌虐,妳竟是這般出賣主子的……該死,往後誰要是敢再說什麼人心不古,我馬上奪刀滅了他!

  「賀心秧,不要害怕,再大的苦頭妳都經歷過來了,昨晚那個算什麼?了不起當做是被狗咬一口,難不成妳還要為此去跳樓?真有人需要為昨夜的事去死,也該是那條吃人不吐骨頭的狗,與妳無關,真的,與妳無關。」

  她用力抹去淚水,吞下哽咽。

  「不是妳的錯,是這個時代的錯,是這裡的人為了銀錢賤賣良知,是他們不把人當人看待,是他們只勇於欺凌弱勢,卻畏於面對強權,如果我是某國的公主,他們豈敢這麼做?還怕不滿門抄斬……沒關係的,不要怕……」

  她說到不要怕時,聲音抖得連自己都分辨不出來了。

  床上的男人眼皮微動,嘴角拉出一抹笑意卻沒睜開眼睛。

  狗嗎?好端端的王爺被比擬成吃人不吐骨頭的狗,還得為昨晚的事去跳樓,他的銀子還真是砸在刀口上了……側耳傾聽,臉龐不自覺流露出一股興趣,他還想聽聽秧秧有沒有更離譜的比喻。

  賀心秧繼續給自己打氣。

  「王爺又怎樣,偉大嗎?誰說不當處女就活不下去,甭傻了,妳是誰啊,賀心秧呢,果氏家族的紅蘋果!一場意外的一夜情,豈能定妳死活?這種小事算什麼,往後說不定還有更多苦難等著妳承受,這樣就哭死哭活的像什麼話?!除了自己,妳還能為難誰啊。」

  狠狠灌下兩杯茶水,潤潤乾涸的喉頭,她用力的歎口氣,似乎已經作出決定,再度走回房裡,撿起王爺的衣服,一一為自己穿戴上,雖然淚水依然掉個不停,動作卻沒停下。

  她擰了布巾,走到妝鏡前,狠狠地抹去滿臉淚水,對鏡中的自己說:「不怕的,困難不會永遠停駐,它終會離開、終會煙消雲散,光陰走過,再尖銳的痛苦都會被打磨得鈍重,即便永恆,卻已黯淡,只有生命始終顏色鮮明……」

  她叨叨念著不知從哪裡讀來的句子,替自己加油打氣。

  蕭瑛不裝了,他張開雙眼,細細品味那句:光陰走過,再尖銳的痛苦都會被打磨得鈍重,即便永恆,卻已黯淡,只有生命始終顏色鮮明……

  是嗎?痛苦終究會過去,即便永恆卻已黯淡?

  唉……說的容易,做來難吶,人間多少事,豈能事事由心。

  「能禁得起千錘百煉,才堪稱英雄,賀心秧,一次挫折怎能折了妳的心志?妳不許害怕,走出這裡,馬上有一大片海闊天空等著妳,妳是鴻鵠而非燕雀,吃得苦中苦,嚥下澀中澀,妳絕對會成功!」

  她咬緊牙關,對自己發誓,終有一日,她會在這個異域裡活得精彩絕倫、意氣風發,她會高唱凱歌,讓所有人都跌破眼鏡。

  旋身,她往門外走去,突地,床上傳來一陣輕笑聲。

  她瞬間像被定格,頭皮發麻,一條腿不知該進還是該退,停頓三秒,她決定不管那個笑聲,孤注一擲,沖了!

  見她不死心,蕭瑛溫溫地飄出一句,「妳以為我那兩個守在門口的貼身侍衛是死的?他們會認不出自己的主子?」

  蕭瑛看著自己的衣裳套在她身上,簡直像裹了一層被子,小孩穿大衣呵,滑稽的模樣真可愛。

  他們是他的貼身侍衛,不是花滿樓的打手?

  倏地,她成了戰敗的公雞,垂下頭……幾百句打氣都變成屁,逃不掉、躲不去,她只能永遠留在這裡,從白牌一路升到紅牌,玉臂夜夜換人枕,紅唇日日任人嘗,原來她千里迢迢穿越到這裡,竟是為了當一生一世的妓女?

  不要、她才不要,就算跑出去會被他的侍衛打死也不管了,說不定一死,她又回到科學昌明的二十一世紀。

  賭了!她抬起頭、挺起胸,便是壯士一去兮不復返,她也要賭一回自由。

  見她舉足,蕭瑛立即明白她的意圖,飛身,兩個竄躍,他已擋在她眼前。

  一個全身上下不著寸縷的男子,就這樣大剌剌站在面前,就算她看過A片、讀過A漫,也沒辦法消受這活色生香。

  猛地轉身背著他,她捂起雙眼,怒問:「你到底要怎樣?!」

  吃都吃了、吞也吞過,夜已盡,他還留她做什麼?

  一句話,問出蕭瑛幾分狼狽,是啊,他到底要怎樣?

  不過是一個青樓妓女,要逃便逃,逃得成算她運氣好,逃不成即使被斷手斷腳、被打手輪暴,她的下場也與他無關,他幹嘛赤身裸體的擋住她?

  這幾年他早已經學會不動情、不動心,學會再不多看女人一眼,便是她立時死在他跟前,他也該無動於衷。

  心,一點點的慌,難不成,那張相似的臉龐還是影響了自己?

  拉起笑臉,他逼自己恢復一張狐狸臉,湊近她,在她耳邊調情似的呢喃低語,「妳穿走我的衣裳,我要怎麼出去?我可是堂堂王爺,難不成要我換上妳的衣服?這個臉,本王丟不起。」

  這話漏洞百出,他有侍衛在外頭,頂多讓他們回王府帶上一套衣衫便是,但賀心秧心煩意亂,壓根沒想到這點。

  她僵立在原處,一動不動,心中千頭萬緒,不知下步該怎麼進行?她不甘心就此放棄逃跑計劃,可前有狼後有虎,進退兩難。

  見她動也不動,他緩步走過她身側,拾起裡衣,漫不經心地套上自己的身子,往椅子一坐,狀似不在乎地說了一句,「如果我是妳,我不會想逃。」

  「是啊,反正王爺對床事興致高昂,留在這裡,也是個好去處。」

  花滿樓若也兼牛郎店,生意肯定興隆萬分。賀心秧隨口酸他兩句,滿腹氣惱,哪理會得了蕭瑛是何等身份。

  敢對他這般說話?蕭瑛竟有股想讚美她的慾望。

  「我便是想留,就怕花滿樓不敢收。」

  他輕笑幾聲,笑得她很想抓起床上的枕頭,狠狠敲破他的腦袋。

  誰說狗咬你、你不能反咬他一口的?便是會咬得滿嘴毛,至少也圖一個心情舒爽。

  她恨恨瞪他,想像他被自己拆解入腹、咬得粉碎,就算檢察官想驗,驗驗他是人還是畜生,也翻不出半片完整碎片。

  見她沉默,蕭瑛像是和誰賭上氣似的,硬要聽她吭上一句半聲。

  她也不是吃素的,冷戰這等事,她不是沒同人做過,就這樣,四隻眼睛死死盯住對方,彷彿想在彼此身上穿出兩個洞般。

  一盞茶工夫,蕭瑛輸了,他笑著說道:「壓壓妳的右肩,試試會否隱隱作痛。」

  她不想遂他的意,想瀟灑的說:了不起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可左手卻下意識的壓上自己的肩膀,是隱隱作痛啊……

  還不說話?這丫頭的嘴巴不是挺利落的嗎?怎麼昨天嘴巴閉不上,今天卻開不了口?

  好吧,再補上幾句驚嚇。「妳中毒了。」

  她果然被嚇足了,一開口口氣就很沖,「胡扯,昨天你根本就沒有下毒。」

  她又在賭了,也是嘴硬,她不信堂堂蜀王逛窯子還隨身攜毒,開轟趴嗎?那也得等他的腦子再進化個千百年才想得到。

  見她開口,他竟莫名其妙地感覺身心愉悅,拉起大大的笑容,與她槓上。

  「妳確定?昨天秧秧姑娘可不只吃兩塊醋溜魚片,還啃掉不少糖醋排骨啊。」

  該死,她昨天就發覺糖醋排骨做得太酸了些,原來……她想起被海大富下毒的韋小寶【註解:金庸小說《鹿鼎記》的主角,冒充小桂子的身份潛伏在皇宮,被海大富識破下毒,借此強逼他去尋找《四十二章經》。】,頭垂得更低了。

  難道她前輩子做人太壞,特地穿越來此還債?莫非是她要讓所有人全欺凌過一輪,才能返回原先的時代?

  她轉身,雙眼無神地望向蕭瑛,「所以我中毒,解藥在你身上,倘若我乖乖聽話,為你辦事,你每個月就會給我一顆解藥?好啊,說吧,你要我找《四十二章經》還是傳國玉璽?」

  蕭瑛訝異,他沒說的話全讓她接了,只是……他為什麼要她找《四十二章經》?就算他真想要傳國玉璽,也不會派她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兩口春藥就能被撂倒的小丫頭,能頂什麼事?

  他沒回話,她卻惡心腸的再次譏笑他。「難不成蜀王缺銀子嫖妓,要我在花滿樓裡給您掙銀子,好讓您能玩新鮮貨?」

  「妳想繼續待在花滿樓?」

  「不然呢?我有別的選擇?」

  這回,她是連自己都嘲笑上了,別人穿越,一整個順利得不得了,從頭到尾,一路漸入佳境,哪像她,先摔得骨肉分離,再被騙、被拐、被迷昏、被賣、被玩、被下毒……好像天底下的壞事全約齊了,向她全力攻擊。

  「我可以贖妳出花滿樓。」

  「然後呢?成為你專用的妓女?!」她冷哼一聲,臉上滿是鄙夷。

  蕭瑛沒漏掉她半分表情,知道自己可以進王府,成為他的「專用」,是多少女子的夢想,沒想到這事兒在她眼底,竟和在花滿樓接客相差不大,賀心秧……她引發他的興趣了。

  「妳想要什麼?」

  「自由。」她半點考慮都不需,話直接衝出喉嚨。

  蕭瑛若有所思地凝睇她,她要了一種所有女人都不需要也不想要的東西,對她的觀感,從驚艷、驚艷,到至今,仍然驚艷。

  「好,我贖妳出去、給妳自由,只不過妳每個月都得到王府一趟。」

  拿解藥嗎?她瞭。可他這麼做,有什麼目的?

  心思飛快轉動,先分析:她對他而言,有什麼利用價值?

  幫他洗衣燒飯拖地板?別鬧了,在花滿樓砸重金,只想買個粗使婢女?除非他腦袋壞掉。

  昨夜一場囂張言論,讓他看出她的「獨特才華」,便想買她滿口廢話?

  不可能,要買人得先買得真心,他那麼聰明,怎會不知要重用一個人絕不能以毒控制?星宿老怪【註解:《天龍八部》裡的人物,星宿派掌門,門派以用毒為 主,最愛聽別人奉承,門下弟子均擅拍馬屁,後被虛竹種下生死符制住。】耀武揚威時,旗下弟子一句話比一句更噁心,捧得他飄飄然,幾要飛上天,他一旦被種了 生死符,還有誰理會他?蕭瑛不至於連這種道理都不懂。

  那麼她全身上下,有哪裡值得他用?

  現在的賀心秧對誰都充滿戒心,都說經驗需要靠痛苦來養成,淪落到此,她吃過的苦頭比生命前十五年的總和還多,如果她還學不會防人,這個天才還真是白叫了。

  歪著頭,她微瞇雙眼瞄他,試圖看出他的意圖。

  「在想什麼?」蕭瑛問。

  「你的目的。」她直覺回答。

  蕭瑛輕淺一笑,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事,她怎麼猜得出來。

  「妳就沒考慮過,也許本王沒啥目的,只想當個救人於水火的大善人。」

  「給人下毒的大善人?還真是奇貨可居、絕無僅有呢。」她酸他酸上癮。

  他靠近她,動手捏捏她的臉頰,笑得滿臉莫測高深。「本王很懷疑,有這張小嘴巴,妳怎麼能活這麼久?」

  「大概是因為我很可愛吧。」

  「可愛?」

  他明明講的是可愛,可她聽進耳裡的硬是變成「可恨」,想著他在自己身上種的毒,寒意自腳底泛上,竟會對這個溫柔體貼、風流倜儻的王爺傾心,那些姑娘有沒有半分觀察力?

  「快些把衣服還給我吧,天色不早了。」

  她咬牙,撿起自己的衣物,背過身,把他的衣服脫下,再用力朝他的方向扔過去,很任性的舉動,卻看得他心花怒放,這般不善隱藏心思、喜怒形於色的丫頭啊……怎麼能跟他鬥?

  蕭瑛花了五百兩,把賀心秧的賣身契從寶嬤嬤手裡贖回,她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後,一步步走出花滿樓。

  同樣在床上耗過整晚,他卻神清氣爽,好像剛走一趟森林,吸飽了滿肚子的芬多精,她卻像被吊在樹上,被狠狠凌虐過一番。

  男人、女人……天生就不公平啊。

  想到二十一世紀,敢在職場、在社會與男人一較高下的女強人,她真想給她們拍拍手、大聲喝彩,偉大啊!

  走出沉寂的花街,街道上的商家正忙著開店,賀心秧低著頭,追隨他的腳步,緩慢移動。

  直到他停下身,她一鼻子撞上他的背,蕭瑛才轉頭笑道:「妳不是要自由嗎?自由已經送到妳手中,幹嘛還追著我不放,難不成後悔了,想跟我回府,當我的專屬……」

  聽見蕭瑛的揶揄,賀心秧倏地抬頭,發現他手背在身後,彎著腰,額頭幾乎碰到她的頭頂上,她急急後退兩步,嘴沒發話,可那驚嚇過度的表情明明白白寫著:我、不、要。

  蕭瑛站直身,收斂起臉上笑意。怕什麼,他還沒有勉強過女人,她的表情讓他很不偷悅。

  回身,他繼續朝王府方向走。

  「等等!」

  蕭瑛沒停,又走了幾步,賀心秧快步追上前,她想到一件重要到不能再重要的事。

  「還有事嗎?」他雙手橫胸,好整以暇的等她說明白。

  「可不可以……借我十兩銀子?」

  拿人手短啊,丟掉嘲笑、丟掉酸氣,她的聲音裡滿滿的全是誠懇。「我會還你的,下個月我會親自到王府還你銀子,倘若一次還不清,我也會想盡辦法分次攤還,絕不虧了你。」

  他盯著她半晌,眼底似乎有什麼東西閃過,勾起嘴角,又露出那抹似有若無的笑容。

  那個笑……是不想借的意思嗎?是啊,他已經在她身上花了五百兩,再要求,實屬過分了。

  她點點頭表示明白,預備放棄時,他竟從懷裡掏出十兩銀子給她、一句「謝謝」含在嘴邊,她還來不及說出,他已轉身離開。

  明明心生感激的,她偏是嘴硬,低聲嘟囔了幾句,「我還以為有錢人大氣,會隨手丟下一張百兩銀票,豪氣干雲的說:『拿去,不必還了……』」

  嘟囔過,她搖頭失笑,在想什麼啊,要五毛給一塊嗎?

  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小說裡的人物,穿越而來便能事事順心得意,天地人情都繞著她轉啊,別開玩笑了,她不過是卡在異時空裡,一個無助孤寂的可憐人罷了。

  能活得好,是她手段高,真保存不來,也別怨命,就當……當那束綠光蕩起那刻,她已魂飛魄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12:37 PM

第五章 王記綢緞莊

  尚武門大街和崇文門大街是鳳舞城裡兩條一橫一豎、交叉縱橫貫穿全城的大街,向來是整座城裡人流最密集之處,這兩條大街寬逾十丈,來回可供好幾輛車並行。

  原本這兩條街道並不大,是蜀王被封至蜀州後才拓寬的,兩旁的小胡同裡,行走的、騎馬的、坐轎的,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尚武門大街和崇文門大街交會處有一間王記綢緞莊,才開張不到三年,已經是鳳舞城裡生意最好的鋪子。

  綢緞莊裡的夥計正忙著招呼滿堂客人,今年桑蠶養得好,織出來的布料質量又較去年略勝,消息才傳出,老顧客紛紛上門,店裡不時聽見老闆和夥計們的吆喝聲。

  王記綢緞莊樓高兩層,一樓待客,二樓堆貨,倉庫旁邊還有個小房間,是賬房先生撥算盤的地方。

  現在裡頭有四名男子,其中三人分據桌子一角,而名喚小四的小廝侍立一旁,小四眉清目秀,聰明機靈,自小便跟在蕭瑛身邊伺候,兩人可說是一起長大的,雖然身份有別,實是兄弟情誼。

  首位坐的是一身淺藍色長衫、腰繫五色絲帶,手握折扇的蕭瑛,下頭是一貫青衣錦袍、不愛多話的慕容郬以及一名年約四十歲的男子。

  這男子身材矮小,他佝僂著背、嘴邊留著小鬍子,一副猥瑣樣貌,可那雙眼睛卻精厲爍亮,盛滿智慧,他是蕭瑛的大賬房,李琨。

  人人只知蕭瑛尚文,卻不知他有一手經商之道,先皇在世時,稚齡的他已靠經營手段替自己累積不少家產,這些年被趕出京城,讓他有了更大的自由空間專心經營產業,如今,富可敵國已經不是隨口說說。

  雖說這些營生皆非由他親自出面,但他用人的眼光精準無比,他有一批對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如今王記、陳記、汪記……大大小小的店舖分佈全國各地,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控制米茶布油鹽等的市場價格。

  除鋪子外,他有三十艘五桅大船,也做海上貿易,因此那日賀心秧一句「因噎廢食,蠢!」讓他動了心念。

  她是個人才嗎?或是只會空口說白話的空心桿子?兩個問號不停在他心中重迭。

  想起她,他不自禁地嘴角微微上揚。二十幾日後,她真的會上王府歸還欠銀?或只是為了續命、乞討解藥而來?他拭目以待。

  「王爺,今年蜀州的入賬比去年多三成,我已匯進咱們錢莊,分送到各個莊子。」李琨說道。

  聽見李琨的話,慕容郬眼裡閃過一絲笑意。

  慕容郬本名孟幗,是前朝鎮國將軍孟繼的幼子,他小時候身子骨羸弱,母親聽信算命先生之言,說父子命格相剋,兩人同屋必有一傷,因此讓他認了奶娘為母,搬出將軍府,五歲後送進少林寺習武,自此鮮少回歸家門。

  當年太子之爭,孟繼站錯隊,他忠心於舊皇,力保小皇子蕭霽為太子,因此與大皇子蕭栤對峙,睚訾必報的蕭栤登位,第一件事便是對付孟繼。

  通敵叛國,一個子虛烏有的罪名,讓孟氏家族七十八口盡喪命於午門外,而孟幗名字不在族譜上,留下一條性命。

  法場處決日,聽到消息自少林寺趕回的孟幗,本想劫監斬官救父,然人單力薄,事敗傷重。

  蕭瑛救了他,從此他跟在蕭瑛身邊,改名慕容郬。

  他與蕭瑛培養出亦兄亦友的情誼,直至今日,已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李琨口裡的莊子,是掩人耳目的說法,認真講來,那是慕容郬為王爺在各處埋下的三萬兵馬,以三萬應對朝廷三十萬,根本是笑話,但那三萬兵全是菁英,無半名冗員。

  莊子皆建於人煙稀少處,築高牆、辟良田,在外人眼中看來,不過是個不起眼的莊子,但莊內建地窖暗藏武器,莊內青年男子練武藝、熟兵事,並且能夠自製兵器。

  想加入的士兵須立下生死契,不對外傳莊內的一言一事,而一旦加入,月銀二十兩,傷殘病亡皆有撫恤二百兩紋銀,比起朝廷大兵的收入,至少多上數倍。

  耳裡聽著李琨的話,蕭瑛點點頭,翻著賬本,沉吟不語。

  李琨跟在王爺身邊多年,是不可多得的左右手,蕭瑛一個動作,他已能猜著七、八分。

  「王爺可是在擔心朝廷裡傳出來的禁海令?」

  「那不是隨口說說,朝中大臣若聯名奏折一上,我猜……此事會成。」蕭瑛擰起眉,手指頭在桌面上輕叩。

  「既是如此,要不要敲山鎮虎,嚇嚇地方官員?」

  李琨一提,蕭瑛忍俊不住,笑了,這隻老狐狸,和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見蕭瑛失笑,李琨忙道:「屬下多嘴,王爺早已胸有成竹。」

  小四看著兩人一來一往,滿頭霧水,他搞不清那個敲山震虎要怎麼個震法,而王爺心中那根成竹又是長成怎生模樣,忍不住出聲問:「李叔叔,你可不可以把話講得再清楚些?」

  小四一開口,惹得蕭瑛、李琨同時大笑,蕭瑛轉頭看一眼慕容郬,只見寡言的他眼底也有著淡淡疑問。

  蕭瑛心想,郬練兵打仗還成,做生意……他緩緩搖頭,沒在天底下最骯髒的官場混過,豈能練就一顆玲瓏剔透心。

  「李琨,你給他們說說。」蕭瑛道。

  「是,王爺。」奉了命,李琨娓娓道來,「咱們靠海上經營的鋪子有兩百一十七家,因利潤豐厚,上繳的稅銀也最多,再加上同樣靠海上經營、與咱們有通氣的 鋪子至少上千家,倘若在禁海令頒布之前,讓大家齊齊放出風聲,要一起把鋪子給關了,想想,朝廷至少得損失幾千萬兩銀子稅收,你說,地方官員肉不肉痛、朝廷 肉不肉痛?這一痛,禁海令至少得緩個三年五載。」

  李琨解釋完,蕭瑛目光灼灼地盯上慕容郬,凝聲問:「三年,夠咱們謀畫了吧。」

  慕容郬微頷首,是,再給他三年,定能事成。只不過,倭寇日凶,朝廷無力剿滅,繼續放任下去實是大患……他微蹙雙眉。

  蕭瑛哪會不明白他的顧慮,先他一步開口。

  「郬,咱們幫朝廷一個忙,替皇上把倭寇給滅了,你覺得怎樣?」

  看著蕭瑛那雙狐狸似的狡猾目光,慕容郬莞爾一笑。「幫這個忙的同時,王爺不會剝下朝廷一層皮嗎?」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郬也。只不過你話說得太嚴重,我豈有本事剝下朝廷一層皮,能削下那麼一片小皮屑,本王也就心滿意足了。」他搖著扇子輕笑起來。

  慕容郬搖頭,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

  不過是幾個眼神流轉間,默契絕佳、心意相通的兩人,已知對方心底盤算。

  「我想的,能成嗎?」蕭瑛挑眉淺問。

  「能。我們在青鹿島的莊子,養了三千名水師,已經日夜操練了一年,足堪大用。」慕容郬回道。

  青鹿島是座無人小島,島上有許多野生鹿,故得其名,在出海貿易時,蕭瑛發現這座小島,因島上林木蓊鬱,天然木材豐富,慕容郬靈機一動,召集許多造船好手,在那裡建了船廠。

  這些年,王府的船再不依賴別的船廠供給,再加上蕭瑛很肯在造船上頭重砸銀兩,因此造出來的船比別人做的更堅固、性能更優。

  後來慕容郬決定在那裡建莊,征沿海漁家子弟入莊訓練,因那裡離內陸較遠,且水師經常要入海訓練,這樣一來便不易被朝廷察覺。

  「你打算怎麼做?」蕭瑛放下賬本,目光直視慕容郬。

  對兵事武功,他不如慕容郬,但他的決策與判斷力,實屬人中龍鳳,尤其是那雙滿含自信的深邃目光,往往讓人不自覺的產生信賴。

  「沿海縣城當中,以臨田倭寇鬧得最凶,士兵經常在睡夢中被劫殺,損失慘重,當地的駐軍首領周成康苦於徵召不到民兵,不只一次向朝廷上奏本,而朝廷裡正為了禁海令之事吵嚷不休,遲遲不派軍增援。

  「我打算讓黃庭率領五百水師,化整為零,各自投軍,只要黃庭能自告奮勇、屢建軍功,周成康自然會讓他帶領水師。」

  之後一步步擴軍、增兵,慢慢將莊子裡養的三千名水師送進海防線裡,依他們的能耐,想在軍隊中脫穎而出並不困難。

  倘若李琨的敲山震虎之計能成,便可一方面讓朝廷看見開放海運的重要性,一方面借由這支生力軍,讓朝廷明白倭寇不足為懼。

  幾年下來,他們的人一一被拔擢上去,祁鳳皇朝的海防自然而然控制在他們的手中。

  慕容郬的話只講一半,蕭瑛和李琨便把事情給想齊全了。

  「就這麼去辦吧,水師都督李晉海是我們的人,再從青鹿島增派千名水師給他,告訴他,從現在起再不必保留實力,傾全力、建戰功。」蕭瑛發令。

  「好,我立刻發信給黃庭和李晉海。」

  緊接著,蕭瑛與兩人再談了幾件生意上的事及當今朝局,便與慕容郬和小四一前一後走出綢緞莊。

  綢緞莊外頭自有幾名家丁候著,王爺一走,他們馬上尾隨在後。

  小四走著,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拉起笑臉對蕭瑛說:「王爺,那個宮節前幾日又破了個案子,現在邑縣百姓在背地裡都喊他宮青天呢。」

  宮節是朝廷新派任邑縣的縣太爺,才來月餘,就贏得百姓愛戴。

  他在五年前便考上進士,殿試時還是一甲探花郎,可惜先皇駕崩,新皇重武、不崇文,再加上宮節家世平平,雖有個在吏部當差的父親,可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六品官,在諸多原因下,派任的事便一路耽擱了,好不容易等了五年才得到朝廷派令。

  「什麼樣的案子?」聽著小四的八卦,蕭瑛笑問。

  小四向慕容郬望去一眼,見寡言的他微微點頭,這才打開話匣子。

  「據說有百姓在山腳下發現一具屍體,人人都當他是失足,從山坡滾下來時後腦砸到石頭,才會意外死亡,連仵作看過屍體,也認定是意外,便要填了屍格【註 解:仵作檢驗案中死者屍身狀態時所填寫的表格,也稱驗狀、屍單。】,讓家屬把人給領回去,沒想到宮節現場查看,不過一炷香工夫,就替這個意外翻了案。」

  「從童岳手上翻案?那可就真有幾分本事了。」蕭瑛低聲道。

  邑縣的仵作童岳是個老江湖,之前幾任縣太爺昏庸糊塗,縣裡的大小命案幾乎都是靠他一手破案的,他說東,誰敢駁了他的判斷,沒想到這個宮節倒是挺有兩下子的,一來就壓下地頭蛇。

  「可不是嗎?宮節一到,馬上問,有沒有人破壞現場。」

  「破壞現場」四字,原本無人懂得,但在宮節接連破過幾樁無頭公案後,大家便全明白了,日後宮節要求下屬,任何案發現場都得圍上黃色布條,不准旁人進入,因他得靠著現場留下的蛛絲馬跡來判斷案子。

  「然後呢?」

  「宮節進到現場,開始細細觀察附近的泥土、石塊,以及死者身上的傷勢,沒多久他便篤定的開口,說:『此人絕非意外失足,而是謀殺。』」

  此話一出,附近圍觀的百姓皆發出驚呼聲,混在百姓當中的慕容郬自然也感意外,明明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都是樁意外,怎地到了他眼裡竟成了謀殺?

  「有幾分證據講幾分話,他憑什麼這樣講?」

  「童岳也是這般應話,對於宮節屢屢駁了他的判斷,令他顏面無光,私底下童岳不曉得給人使過多少次絆子。

  「宮節回答童岳,倘若死者是因為後腦撞到石頭而亡,石頭尖銳、染血的部分應該朝上方,而非隱在泥土中間,並且死者頭上的傷口不只一個,可見得是兇手高舉石頭、連續砸死者後腦,導致死者死亡後才隨手將石頭丟棄。

  「再者,死者背上有橫向傷口,胸前卻沒有,倘若是死者失足,一路從山坡上滾下,前後應該有一致的傷口,而非只在前胸。由此可推測出,殺人犯定是與死者 相互拉扯糾纏,兩人一起從山坡上滾下,才會造成後背的橫向傷口,因此宮節認定此案為謀殺,並下令找到背部有橫向傷口之人。

  「當時慕容公子注意到圍觀人群裡,有一名身材中等、目光閃爍的男子,在宮節發令時面露驚惶神色,他本想趁著無人注意,退出圍觀人潮,慕容公子立刻轉身,幾個飛身縱躍,一把逮住那個男人,動手將他衣服撕開,果然,他背部有著和死者相似的橫向傷口。」

  講到慕容郬的舉止,小四手舞足蹈、眼底泛起光彩,佩服的神情油然而生。

  自宮節到邑縣的第一天,慕容郬便注意到他,一個沒背景、看起來斯文柔弱的縣太爺,如何能讓衙門裡的老差役對他服服貼貼,那些人可是當值了十幾年的老油條,又被前幾任縣官養得肥碩,倘若他不能教人服氣,怕是待不了幾日就處處被掣肘。

  沒想到,宮節果真有些手段,雖無人相幫,也漸漸在官衙裡立威、站穩腳步,是個頗不簡單的人物,慕容郬原本有意為蕭瑛延攬他,後來經過再三考慮,還是決 定再觀察一陣,他可不願招來一頭白眼狼【註解:指忘恩負義、翻臉不認人,或是得了別人恩惠卻反過來恩將仇報的人。】,壞了他們多年的精心佈置。

  之後,他埋在宮節身邊的暗樁傳回消息,他發覺宮節太清廉,乾淨得不像個當官的,如今這番時勢,當官不受賄已屬難得,他竟是連上官都不肯巴結,這樣的官兒怕是做不了太久,於是他才會想辦法幫宮節一把。

  「那人認罪了?」蕭瑛追問。

  「兇手自然是矢口否認,說他與死者並不相識,而背上的傷是數日前下雨,行路不慎滾下山坡造成的,可最厲害的來嘍,王爺,你知道嗎,宮節只講四個字便讓他俯首認罪。」

  「他說了什麼?」

  「宮節說:『紅燈賭坊』。」

  「紅燈賭坊?他怎麼篤定這四個字能讓兇手認罪?」

  「這點,慕容公子上前問啦,宮節回答,當時只是猜測,並無半分把握,是他發現兇手的視線頻頻落在他身後小吏手上,而那名小吏手上拿著的,正是從死者身上搜出來、紅燈賭坊開出的借條,於是便賭上這一把,沒想到那人聽到這四個字,腳就軟了。」

  想來,那個賭坊裡有人證,可證明他正是殺人棄屍的元兇。

  「這個宮節,好心機啊。」

  揚起笑意,春風拂上蕭瑛面容,引得幾個經過的良家女子目不轉睛,發覺失態後,紛紛掩面低頭。

  「他的確很能看透人心。」

  寡言的慕容郬開口,他的眼界高,自是不易看人入眼,但幾番細查之下,他認為那人的人品……值得深交。

  「想當年,他二十歲便拿下殿試探花郎,還有人說他看起來愣頭愣腦的,若非他父親只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六品小官,恐怕會有試場不公的謠言傳開來。」

  「王爺認識宮節?」小四驚訝問。

  蕭瑛莞爾。「沒見過,可我知道他父親宮展,那人官譽清廉,很有些節操,在京官為東宮太子之爭鬧得沸沸揚揚時,他彷彿事不關己般,仍日日應卯當差。

  「宮展不走後門、不結交黨派也不斂財,京官中相交的朋友沒幾個,他家中不甚富裕,卻也不肯受賄納污,曾有大官要他在職位上行個方便,他硬是拒絕了,真正是個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好官。

  「宮展除宮節一個兒子外,還有個十三歲的女兒宮晴,媳婦吳氏和五歲的孫子宮華,只不過宮華體弱多病,曾有人傳說,他熬不過五歲。」

  慕容郬原本還懷疑,宮節當官怎麼能夠當得那般乾淨,如今聽了王爺的話,他方才明白,原來他的廉潔是承自家風。

  「難怪他們兩袖清風,連個僕役長工都請不起,宮節是我見過最窮的縣太爺。不過,如今宮華已經十歲,不但長得清秀俊朗,還滿腹詩書,聰明伶俐,才搬來邑縣不多久,鄰里間就有小神童之稱,可我倒是聽說宮節的父親沒熬過哮喘舊疾,幾年前便去世了。」小四接話。

  「這件事我聽說過,朝廷下了派令之後,宮節便攜家帶眷,把媳婦、兒子和妹妹全帶往邑縣上任,沒想到半路遇匪,妹妹、媳婦遭了橫禍,現在宮家只剩下他與兒子兩個人。」看著慕容郬對宮節似乎很感興趣,蕭瑛便多聊了幾句。

  小四點點頭。

  「哦哦,原來是沒了夫人哪,難怪官衙裡常有媒婆進出,看來邑縣有許多小戶人家很想把閨女嫁給縣太爺呢,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身子骨弱,宮節看起來根本不像個二十五歲的大男人,反而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似的,同兒子站在一塊兒,彷彿是一對兄弟。」

  小四還想多說些什麼,卻聽見身邊有個男子匆匆走過,嗓門很大,他呼朋引伴的喊著——

  「咱們宮青天又要辦案了,大夥兒快去看看!」

  什麼時候宮節辦案已成了鳳舞城一景?蕭瑛和慕容郬相視一眼,慕容郬微點頭,蕭瑛一哂,默契十足地跟在男子身後走去。

  閒晃了幾天,儘管節衣縮食,賀心秧身上的銀子還是花出去不少,每兌開一兩銀、丟出一個銅子兒,她便心疼不已,恨不得把銀子給再撈回來,坐吃山空的日子著實讓人不安穩。

  二十一世紀的小天才快要餓死在祁鳳皇朝裡了,怎麼辦?

  是哪個人說的,用腦子工作的治於人,用力氣吃飯的受治於人,唉,甭說治人,她便是想把自己治好都艱難得很。

  她到底能夠做什麼?從白天晃到黑夜,幾天過去了,賀心秧還沒找到可以養活自己的營生。

  她有點埋怨,當年棄高中讀幼保科,如果她念的是歷史或政治,也許可以女扮男裝從師爺當起,再一步步受錦衣衛賞識,陞官、發財,演一出回到明朝當王爺。

  如果她是靈魂穿,說不定可以穿到三歲小童身上,從小慢慢學習如何生存競爭,紅一遍江湖朝廷。

  可惜不是靈魂穿、不是念歷史或政治,而且這裡沒有幼兒園,她的專長是把屎把尿,唯一的工作機會是到大戶人家當保母,問題是,她不是已婚婦女、沒有生過小孩,就是想當乳母也缺乏基礎條件。

  所以……她不知道會不會一語成讖,但若再找不到工作,她真的感覺自己會活活餓死。

  再次從客棧走出來,先結了這兩日的房錢,又花掉兩百個銅子兒,肉再狠狠痛過一遍。

  她沿著大街到處晃,布莊只用男人做小二,飯館只用男廚,玉石店裡招呼客人的清一色都是男生,難怪女人唯一的出路是找人嫁,再不就到青樓當妓女,這個時代,女人能夠提供的服務,只有家事和床事。

  重重歎口氣,她發現一間書鋪子,想也不想便走了進去,鋪子裡頭還算乾淨,書一排排的羅列整齊,老闆在櫃檯裡同顧客說話,一個夥計隨著剛進門的顧客跟前跟後,替人尋書。

  這裡的書冊很齊全,從常見的四書五經到遊記散文都有,最便宜的是科考用書,不到五十文就可以買到一本,因現在朝廷重武不重文,許多人家寧可花錢把孩子送到武館也不肯送進私塾。

  不過再怎麼重武輕文還是得學會識字斷文,因為想當武狀元,得考較兵法,文盲只能當大頭兵,沒有前途。

  她看了幾本遊記散文,發現一名穿著天馬皮袍,頭上戴一頂貉鼠皮帽,足下踏著一雙青緞黑皮靴的男子從內堂裡走了出來,他手裡抱著兩本黑皮冊子走到櫃檯結賬。

  賀心秧見他一臉喜氣洋洋地遞了五兩銀子給老闆,心裡忍不住想:什麼書這麼貴啊?

  她想也不想,便和那名皮袍客錯身往內堂走去,那名夥計發現,急著想阻攔她,可惜他手中抱著客人要的書冊,沒辦法離開,而老闆正在結賬哪有空,於是賀心秧順利進入簾子後頭。

  內堂裡的書不多,只有兩排書架子,卻是高級紫檀木做的,她取下其中一本,翻了翻,快速讀過一遍。

  拜託,何必搞得這麼神秘,不過是愛情小說嘛,只是情節翻來覆去差不多,公子、小姐相約後花園,妳笑一笑、我點點頭,然後感情越來越深刻,終於,他們不顧父母反對雙雙私奔,然後圈圈叉叉、咿咿呀呀……結束。

  她終於見識了一回古代艷本,字數不算多,情節SoSo,情色場面嘛……

  雖然她未成年,但不得不說一句公道話,比起現代的小說,只有三個字可以形容——小兒科啦!

  如果讓她來寫,肯定精彩得多……呃……靈光閃過,讓她來寫……是啊,讓她來寫!就讓她來寫吧,她終於找到能夠養活自己的工作了!

  她趁空又多讀了幾本,直到小夥計送走前一位客人,進內堂趕人,賀心秧向夥計投過去挑釁的目光,倒讓夥計不敢唐突。

  她不疾不徐地挑了本小說,打算帶回去當參考工具,在夥計不解的目光中,走到櫃檯,老閱發覺一個女子竟然想買艷本,嚇得連話都說不出口了。

  賀心秧才不理會他的驚訝,出聲便問:「老闆,倘若我有艷書想賣,您能出得起多少銀子買?」

  老闆上上下下,徹底打量了她一番,猜測她的來歷,她看起來不似小戶千金,說話口氣卻也不像普通百姓,只是那身衣裳可知出身不高,若非刻意隱藏身份……細細思量後,他誠意解答。

  「那得看那本書印過多少本,倘若數量大,藏書的人多,自然不值錢,就像妳手中這本,了不起也就一兩銀子。」

  印過多少本……他指的是二手書,原來艷本在這時代奇貨可居,便是二手也值一兩銀?

  迅速盤算了下,不由得暗自生喜,在出版品還不算旺盛的時代裡,這可是個能獲取暴利的行業啊。

  「倘若尚未付梓呢?」

  「姑娘指的是手稿?」他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賀心秧,還以為她家裡有兄長留下的藏書,想拿出來換銀兩,沒想到……

  賀心秧緩緩點點頭,證實了他的猜測。「沒錯。」

  老闆忍不住露出臉上的笑紋。

  如今士子自命清高,讀書人口口聲聲風骨,誰肯紆尊降貴寫艷書,誰不希望寫下可以流芳百世的治世好文,可私底下,艷書人人愛看得很。

  這幾年來,賣來賣去,也就這幾個版本,沒了新鮮貨,客源自然少,他不得不每半年上京城補貨,可這一來一往的,成本大大增加,倘若有人可以提供手稿……

  「姑娘怎有手稿?」

  本來一出口,她就要實說——姑奶奶別的不成,寫稿子還難不倒我。

  可後來想想,如果累積的被害經驗,還沒讓她學會話到舌尖繞三圈的功力,她就真的活該倒霉一輩子了。

  賀心秧露出一臉莫測高深的微笑,娓娓說道:「我家公子本是京城人士,公子寫艷本而聲名大噪,沒想到竟惹來匪徒覬覦,因此遷居鳳舞城,決定改名換姓,重起爐灶,倘若老闆願意為我們保密,倒是可以試著做做生意。」

  寫艷本、聲名大噪……短短七個字,老闆的心臟猖狂急跳,如果她所言不虛……莫非她家公子是那位前陣子消聲匿跡的陶陶?

  「我可不可以先看過稿子,再決定買或不買?」他心底已是狂喜至極,卻還是回答得老成持重。

  「自然可以,不過我想先知道這樣一本手稿,老闆有多少誠意,願意花多少錢買下?」

  言下之意是,倘若老闆誠意不足,她便不想浪費時間和他打交道,反正這鳳舞城裡又不只他這家書鋪。

  心思轉過幾圈,老闆連忙拉起笑顏。

  細審她落落大方的談吐氣度,老闆心底暗忖,看來她背後的公子爺,就算不是陶陶,也必是大有來頭,假使他壓低價錢,定然會被看穿,可是價錢拉高了,萬一書賣得不好、賺不回本錢,這可是他頭一回將書付梓……

  他皺起眉頭,考慮好半晌後才緩慢回答,「一百兩銀子……如果稿子能用,就一百兩銀子買斷。」

  他誆她年幼無知嗎?方纔那男客,不過買兩本書就付了五兩銀子,她還不曉得那書是新是舊、刷過多少版呢。

  這個時代,人工便宜,想來印出這樣一本書也花不了太高成本,東扣西扣,她就不信這樣的艷本只能賣一百本。可她沒打算將心底的盤算講出口,說不準她還算得太客氣了呢。

  因此她笑了笑,用買賣不成仁義在的溫婉口氣道:「老闆,日後路上相遇,再一起喝杯茶水吧,今日叨擾了。」

  話撂下,她旋身就要走出書鋪,老闆一見,立刻快步上前擋住她。

  「姑娘,有話好說,若是老朽有什麼不敬的地方,我在此跟姑娘道歉了。」

  「說什麼敬不敬的,老闆有困難,我怎能為難您老呢?若不是公子打算重起爐灶,不計較過去的收入,老闆這價兒……」她搖頭歎氣。「對我們公子來說,可是羞辱了呢。」

  「要不,一口價,一百五十兩,姑娘覺得呢?」

  「不成。」

  「那姑娘說說,令公子的條件是什麼?」

  「這鳳舞城呢自然是比不上京城,況且這是公子重提筆墨的第一本書,本就不打算為難老闆,就這樣吧,一百五十兩只能印一百本,老闆印超過一百本之後,每本我們要抽一兩銀子,倘若老闆在本數上動手腳,這種事,我們也不好告官,只不過老闆也別怨咱們無情,下一本就甭談了。」

  老闆心底飛快撥了幾下算盤,這蜀州頂多賣個上千本,若姑娘沒誆騙他,她家公子在京城聲名大噪到讓匪徒覬覦,那稿子肯定是引人入勝的,說不定他可以把書賣回到京城,如此一來……

  「成,請姑娘回去向公子爺說一聲,這第一本,大家試試彼此的誠意,若是賣得好,咱們第二本重新議價。」

  「既然如此,咱們就立契約吧。」

  談至此,賀心秧鬆了口氣,提了多日的心,擺進定位,她再不必擔心餓肚子的問題,至於歸還蕭瑛那十兩銀……算了啦,堂堂王爺怎會計較這點小錢?

  字字斟酌後,賀心秧和老闆簽訂契約,老闆看著賀心秧謹慎的模樣,更加認定她的來頭不小,這年頭除大戶千金外,很少女子能夠認字,這姑娘不過是個小小的婢女,不但能夠認字、談條件還能訂契約……對於未來的合作,老闆突然覺信心滿滿。

  老闆態度恭謹,一路將賀心秧送出書鋪,幾番客氣後,兩人互道再見。

  賀心秧回客棧之前,先繞到附近的店舖裡,買了文房四寶和數刀白紙,買塊布巾包了,負在身後,懷裡揣著剩下不多的銀兩,安步當車,一面走、一面構思她人生的第一本小說。

  轉過街角,她開始盤算起未來,手稿交出去、換得銀兩後,第一件要辦的事便是租間房子、買個管家或婢女,對於廚事,她實在是不行,尤其在沒有瓦斯爐的世界,要她鑽木取火嗎?

  呵呵,不行,她是參加過野外求生營,可是才半天就打電話求繼母接她回家。

  一名穿著皂袍的男子從身邊走過,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賀心秧直覺是小偷!

  電視上都這樣演的,她反射動作是馬上摸摸自己的口袋,還好銀子還在,所以電視演的,並不是每次都準確。

  再走沒幾步,又有兩個人快步從她身邊跑過,差一點兒又撞上她。

  幹嘛啊?有什麼好康在大方送嗎?總不成這裡也有百貨公司週年慶,有排隊商品,或十分鐘大搶購?

  雖然她沒什麼錢可以加入搶好康熱潮,可好奇是全天下人類共通的習性,於是,她轉身、加快腳步,跟著那些人往前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12:39 PM

第六章 宮節辦案

  賀心秧跟著大家跑,匆匆鑽過兩條街,來到一幢宅子前。

  那宅子前頭已經聚集了一堆人,房子看起來沒什麼特殊的地方,就是那種胡同裡到處都有的小平房,連院子都沒有,門打開,就接著客廳,半點豪華都談不上。

  這樣一幢房子,怎能吸引眾人目光?它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賀心秧看不出來,幸好她個子小,一鑽二鑽,就鑽進人群裡頭。

  有人不滿意她搶位置,可轉頭一看,發現是個俏生生、美得讓人眼睛一亮的小姑娘,非但不計較,還對她笑笑、主動讓出空間,由著她一路走到最前頭。

  那屋子不大,門前綁了一圈黃布條,阻止外人進入。

  哇塞,是案發現場呢,不過這祁鳳皇朝的縣太爺偵查案子,還真富有現代感,賀心秧看著黃布條,覺得它和現代的封鎖膠條有異曲同工之妙。

  賀心秧從門口朝裡頭望去,廳堂的地上躺著一個身上被砍了數刀的高大男人,地上有把沾了鮮血的菜刀、一個摔破的花瓶,還有幾個雜沓的血腳印。

  一個顯然是驚嚇過度的矮小婦人,瑟縮在一旁,她兩眼茫然,失神得連話都講不出口,灰色的布袍上噴有許多血跡,不光婦人身上有血,連那片沒擺上物件的空白牆壁上亦是血跡斑斑。

  堂上有名老婦人正掩面哭泣,一旁有個老先生和一個壯年人彎著身子在低聲安慰,一看起來應該是婦人的兒子和丈夫。

  死者身邊有個穿官服的縣太爺在低頭檢查屍身,他身後還站了三名衙役,其餘的四名則站在黃布條外維持秩序,不讓百姓興奮過度,衝進封鎖線。

  「這林家嫂子平日裡看起來挺溫良的,怎麼會持刀殺死丈夫?」說話的男子有點福態,口音字正腔圓的有幾分讀書人的味道。

  「我也不明白,林大哥平日還算疼老婆,莫非是在外頭有了女人,林嫂子氣不過,就拿刀把人給砍啦?」

  一個瘦長男子在賀心秧身後說話,她轉頭,認真聽著旁人議論。

  「這算什麼話,有點本事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光為這種事就拿刀砍死丈夫,會不會太誇張?就算縣太爺不判她死刑,光是被左鄰右舍的口水噴都給噴死了。

  「何況林大哥有什麼本事三妻四妾啊,前幾日還聽說他到處借銀子,說要替弟弟還賭債,否則家裡的田契、房契給弟弟拿走,一家子人往後不知道要靠什麼吃飯,往哪兒落腳呢。」

  「說起這林大哥也當真可憐,從小過繼給林家當養子,好日子沒過上幾天,林家夫婦就生養了自己的兒子林立,從此他就被當成下人對待,弟弟唸書他打柴,弟弟吃雞他連湯都沒得喝。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熬到長大成人,娶了房賢慧妻子,用妻子的嫁妝買下兩畝薄田,還生了個兒子,以為苦日子就要走到底,沒想到弟弟連秀才都考不上,還染上賭博惡習,十賭九輸吶,如今偏又發生這等事,唉……真不曉得他前輩子造了什麼孽,這輩子吃盡苦頭。」

  「怪誰,命吶,半點不由人。」

  屋子裡,老婦人突然大聲哭號起來。

  「我孝順的兒啊,你這一走,爹娘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呀……」

  老先生也別過身子,暗地垂淚,似埋怨也似說與人聽地大聲呢喃,「早講了,這媳婦家裡是殺豬的,從小到大那凶殘事兒看得多,心也硬啦,妳偏要貪圖那點嫁妝,現在連兒子的命都害了,我的兒啊……爹娘悔不當初吶。」

  旁邊的林立安慰完母親又安慰父親,聲音哽咽道:「爹娘,事已至此,請你們節哀,大哥是個孝子,若是黃泉之下有知,定然不捨你們為他這般傷心。」

  賀心秧到處聽壁角,所有人都一面倒地認定是林家嫂子殺死丈夫,眾口鑠金,她想,這個官老爺大概也要判定林家嫂子有罪了。

  心底才這麼想著,那位縣太爺便開了口,「人不是林大嫂殺的!」

  「什麼?!」門口觀望的百姓齊聲驚呼。

  「宮大人,此話怎講?我爹娘可是親眼看見大嫂拿刀子砍死了大哥的呀。」

  林立搶到縣太爺面前,怒聲辯駁,他個頭高,氣勢凜凜地站在縣太爺身前,大人馬上變成「小人」。

  可他絲毫不畏縮,大步一踩,迎上前。「讓我解釋給你聽。」

  聽見宮大人要開口解釋案情,外頭立時一片肅靜,大家全拉長耳朵,期待著這位在短短一個月餘就成為百姓口中的神判青天大人,講出令人驚訝的案情。

  賀心秧觀察這位宮大人,他身量比起一般男子略顯嬌小,細皮嫩肉的,連鬍子都沒有,年紀應該不大,五官很文秀,但眉宇間頗有英氣,尤其是一雙眼睛閃耀著自信光彩,讓人不由自主便對他產生信服感。

  他從旁邊拿起一塊封鎖現場用的黃布,量了量地上的血腳印,折過七次後剪斷,再將黃布條量上死者身高,一經比對,黃色的布還多出幾寸。

  他微微一笑,好似心中已經有了兇手人選。

  「人的身高約是腳底板的七倍,很明顯,這雙足印並不是令兄留下的,更不可能是身材矮小的林嫂子和老太太所留。

  「但據老太太口供,令兄被殺時,廳堂裡只有老太太、令兄及林嫂子在,這點足可證明老太太說謊……」

  「那腳印是我留的,我從外頭回來,一不仔細腳底就踩了大哥的血。」林立硬聲相抗。

  宮節不置可否,蹲下身,指指死者身上的傷口,再次開口。

  「死者的刀傷均集中在頭部與手臂內側,你嫂子不夠高,砍不到你大哥的頭,頂多落刀於胸腹間,倘若此事真是你嫂子所為,為了擋刀,你大哥的刀傷應在手臂外側而非內側,由此可再次斷定,你母親說親眼見兒媳殺兒子此事,是誣告。」

  宮節冷眼一掃,那對老夫婦竟停了號哭聲,全身簌簌發抖。

  「可嫂子全身是血,宮大人要怎麼解釋?」林立指著嫂嫂,硬是認定她是兇手。

  宮節沒有反駁他,走到年輕婦人身邊,握住她的肩,輕輕將她扶起,堅定的眼神,讓她茫然的視線聚焦。

  「不要怕,我會還妳一個公道。」宮節在婦人耳畔低聲道。

  他的話像一劑定心丸,婦人無助的臉龐浮上希冀,她微微點頭,終於落下淚滴。

  「我不能死,我要照顧我的孩兒長大成人。」

  「我明白,我絕不會讓妳枉死,這世間自有公道正義在,豈能容得邪佞小人張狂。」

  宮節說完,眼光似有若無地落在林立身上。

  他扶起林嫂子,讓她站在牆邊,這一站,便是不懂審案的人也看明白了,牆壁左右各有斑斑血跡,而中間一大片是空白的,然而當林嫂子往那空白處站去,血跡噴射的形狀就出來了。

  原來命案發生當時,婦人便是站在牆邊,目睹整個兇案的發生過程,因此血跡才會噴上她的衣服。

  「大人,你不可以信口雌黃,倘若不是嫂嫂,有誰會闖進我們家裡,殺死我大哥?」

  林立粗聲反駁,對於宮節的推理全然不服。

  宮節也不同他爭辯,撿起地上染血的碎瓷片,轉頭問林家嫂子,「妳用花瓶丟了兇手?」

  婦人心懷恐懼地看了小叔一眼,垂眸點頭,聲音細如蚊蚋的回答,「我用碎瓷片劃傷了他。」

  宮節嗤地一聲笑開,走到林立身邊,湊近聞聞,輕聲問:「林立,這大白日的,你怎麼會洗了澡,全身都是皂角味兒呢,你想洗去什麼?洗去滿身血腥嗎?

  「你說一進門、腳底踩了哥哥的血,可你的鞋子可乾淨得很吶,正常人知道自己的哥哥被殺,第一件該做的事應該是報官,而不是洗澡換衣、換鞋襪吧,來人,除去他的衣服。」

  宮節一喊,衙役上前,二話不說按住林立,剝了他的衣物。

  果然,林立手臂上裹著白布,衙役除去白布,一道猙獰的傷口露了出來,宮節拿起碎瓷片比對一下,這林嫂子為救自己的丈夫,可真是用盡全身力氣吶。

  宮節怒眼一瞪他。「現在,你還有何話講?!」

  「大人指鹿為馬,我大嫂已經承認殺了大哥……」

  宮節截下他的話,怒聲道:「她能不認嗎?她的兒子還扣在你們手裡,不是?好,我就讓你再心服口服些。來人,捆了林立,再到後頭,掘地三尺也要把血衣血褲給我翻出來!」

  老婦人聽至此,已知無法倖免,徹底崩潰了,她跪爬到宮節身邊,抱住他的腿放聲大哭。

  「大人,求求你饒了咱們林家唯一的血脈,求求您啊,青天大老爺,他不是故意殺死他大哥……」

  宮節冷笑。「妳養子不教、縱容溺愛,兒子闖下這等滔天大禍,竟然還夥同兒子丈夫嫁禍媳婦,你們這樣的公婆還有半點人性?」

  「大人說的對,全是老婦的錯,請大人饒過立兒一條命,我願用性命相抵。」婦人哀哀啼哭,讓外頭的百姓看了亦有些於心不忍。

  沒想到林立如同野獸一般,聽母親這般說,竟大逆不道的喊著,「對,是我娘的錯、全是我娘的錯,她從不教我是非,只一味呵寵,我成了今日模樣,均是她的錯,一命抵一命,就用我娘的命來抵我大哥的命!」

  他一喊,所有人眼底都露出鄙夷,竟有這般的弟弟、這樣的兒子,任這種人活在世上,簡直天地不容。

  老婦人沒想到兒子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她的心頭肉呵,疼了愛了寵了二十幾年的心頭肉竟是這樣待她,老婦人滿臉絕望與灰心。

  宮節望向老婦,養不教……何苦生養?

  「王氏。」宮節出聲,林家嫂子跪到他眼前。「本府已經查清,林家本來只在郊外有間老宅,是妳丈夫日夜辛勞才積攢下銀兩,建起這房子,因此這房子及用妳 嫁妝買進的兩畝田地均歸妳及兒子所有,望妳日後好好教養孩子,莫讓他成為妳小叔這般人品,至於妳的公公婆婆,就讓他們回去原先的老屋住吧。」

  「民婦遵命。」

  林嫂子俯身連連叩首,青天大老爺呵,救了她、也救了丈夫的血脈,這份恩情大如天吶。

  宮節扶林家嫂子起身後,續道:「王平,你協助王氏辦理林進的喪事,陳越,你盯著林家二老搬家。」

  「是,大人。」王平和陳越領了令,開始行事。

  「來人,將林立壓回大牢。」

  「是,大人。」

  封鎖線外的衙役領命,將被捆得牢牢的林立往屋外拖去。

  一路上,林立不肯死心,沿途嘶吼,一命還一命還不行嗎?姓宮的,你跟我有仇嗎?非要置我於死地……

  林立的叫喊讓屋外百姓心底一陣肅然,養兒防老,可若是養到這樣的兒子,還談什麼防老。

  宮節緩聲歎息,真相大白,自己卻沒有半分快感,這種見證人間罪愆的工作,多少讓人覺得沉重。

  屋外的賀心秧卻忍不住滿心佩服,這個宮大人很厲害,辦案手法犀利,不讓犯人有分毫狡辯空間,倘若果果他姑在,大概也就是他這樣了。

  輕拍雙掌,站在人群當中的蕭瑛含著微笑,與慕容郬、小四向屋內走去。

  賀心秧甫見到蕭瑛,立時像老鼠見了貓,縮起脖子肩膀,用裝著文房四寶的包袱擋住臉,拚命把自己給塞進人潮裡,她頻頻向觀望的百姓點頭致歉,快手快腳鑽到人群後頭,盡力不讓自己被發現。

  直到遠離了圍觀民眾,她才吁口氣,轉身逃命。

  蕭瑛和慕容郬進入廳堂時,地上的屍體已讓人送至後屋,客廳空了出來。

  宮節沒見過蕭瑛,卻與慕容郬有過數面之緣,因此迎向前,拱手同他致意。

  宮節首次見到慕容郬,是他在偵辦一宗竊盜案時,那只是個小案子,但失主是邑縣首富屠金邦,一件不大的事竟鬧得沸沸揚揚的。

  夜裡,他強把宮節從飯桌上給請下來不講,還硬聲硬氣對宮節撂話,大意是倘若找不到竊賊,你這個七品縣令也別當了。

  宮節審案與普通官府高坐大堂、以案紙判定是非曲折不相同,他定要親臨現場。

  那天和今日相同,門口也擠滿好奇民眾,宮節到達現場時,一眼便注意到慕容郬。

  他是個卓爾不凡、鶴立雞群的人物,在滿滿的擁擠人潮中,他就是會被輕易看見。

  當時慕容郬朝裡頭站著,體格高大健壯,相貌剛毅,鐵塔一般的身材,襯得富戶家裡那兩扇高大的門都顯得小,在火光掩映下,他黧黑的臉龐如生硬的古銅,眉眼一彎卻又格外生動。

  宮節不認識他,卻是這樣一眼便將他牢牢記住。

  那個案子不到一個時辰工夫,宮節便抓到竊賊,小偷是屠金邦的不肖兒子,宮節在他床底下找出庫房裡丟失的千兩黃金,他甚至還來不及運出去,就被宮節將賊贓給挖出來。

  宮節雖破了案子,卻也損了屠金邦的面子,一時間,他變成鄰里間茶餘飯後的笑柄。

  屠金邦越想越不甘心,竟聯合當地數名裡正、主簿、縣丞、捕頭、衙役等人告假怠工,讓宮節在衙門裡辦公卻找不到人手可用。

  後來宮節才曉得,屠金邦之所以有恃無恐,敢與縣太爺對著幹,是因為他有一個女兒嫁給寧遠侯當小妾,自此便以侯爺岳丈自稱。

  宮節初來乍到的,哪兒摸得清這些盤根錯節的人脈關係,便是後來摸透摸清,也不願為此低頭。

  眼看著空蕩蕩的衙門,所有人全告假,誰來處理公文?誰來催辦錢糧?誰來問理訴訟?

  人人都說當官得經驗,此話半分不假,那些告假的人均躲在家裡等著看宮節的笑話,一方面也派人到衙門裡探頭探腦,看他這個熱呼呼的新鮮縣太爺是否急得跳腳?

  宮節是心急,但同時明白,在此刻低頭,往後在邑縣就沒戲可唱了,他不樂意當個被架空的縣太爺,不願向惡霸低頭,便是有好心的裡正悄悄捎話過來點點他,要他走一趟屠金邦家裡,道個歉讓此事作罷,他亦是不肯退讓。

  他硬撐兩天,連十歲的兒子宮華都出手相幫,料理府衙大小諸事,也是因此,宮華神童的名號才會廣傳出去。

  人人原本都以為事情就要僵在這裡,沒想到慕容郬像陣及時雨出現了。

  慕容郬帶著王爺的拜帖來訪那天,宮節正腸枯思竭,在大堂上一邊轉筆、一邊想著該如何處理公堂裡的陳年老案。

  慕容郬並沒有讓下人來報,事實上,整個府衙裡,也沒有衙役可以為他帶路,於是他一路走到宮節面前。

  幾句場面話過後,他留下六個精通文書事務的長隨、兩名年輕女婢,以及二十四名身懷武藝的男子供宮節使喚,彷彿一句話不問,便瞭解他碰上什麼困境似的。

  宮節錯愕的同時也懷疑過慕容郬的意圖,但當時的狀況不容得他多想,於是他一一安排人手,將該做、該安排的公文事務給處理掉。

  難關在眾人的相助之下總算度過。

  隔天,宮節祭出手段,在衙門前貼出公告,佈告中明示無故告假之人,經查清後,衙門將一律予以免職。

  公告貼上,不到一個時辰,衙門裡所有請病假、事假、喪假……的全部乖乖回來上工。

  那些人裡頭,有不少人認識慕容郬,他們猜度著宮節和蜀王之間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人家肯出手相幫,可宮節半句話都不透露,讓他們摸不著腦袋,只能暗恨自己有眼不識泰山。

  半個月後,宮節確定自己已將整個府衙掌握於手中,遂將慕容郬送來的人送回王府,王爺不在,又是慕容郬接待,他收下三十名長隨及護衛,卻不肯收回女婢,只說那是王爺的好意。

  之後的幾次辦案,宮節總會在人群裡面找到慕容郬的蹤影。

  慕容郬是個不多話的男子,可奇異地,他光是站在那邊,用一雙生動的眼眸望著他,便讓人心生安全感,好像他光是站在那裡,天便不敢坍塌下來。

  毫無道理的心安、毫無道理的平和,宮節毫無道理地信任起這個寡言男子。

  宮節向慕容郬點頭,打招呼,「慕容公子。」

  「宮大人。」慕容郬與他互相行了禮,向他介紹蕭瑛。「這位是蜀王。」

  微微詫異,宮節屈身拱手。「王爺,上回的事至今尚未當面道謝,本該再次登門拜訪,只是宮節剛上任,庶務繁多、尚未上手,如今相見,自當再次道謝。」

  上次?蕭瑛向慕容郬投去一眼,他借了自己的名頭做了什麼事?

  念頭轉過,蕭瑛笑著開口,「宮大人不必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

  「對王爺而言,不過舉手之勞,卻是解決了下官一大問題。」

  宮節悄悄審視蜀王,他面如冠玉,俊朗不凡,濃眉飛揚,不怒自威,面上看來親切,骨子裡卻不是這樣的人,因為那雙眼睛黑得太深沉,讓人無從窺探,他是個城府極深的男人。

  同時間,蕭瑛也在打量宮節,他看起來冷靜、沉穩,進退有度,一雙清澈的大眼睛裡閃著智慧芒光,看似脆弱卻又無比堅韌,過度秀氣斯文的眉宇間充滿英氣。

  只不過……二十五歲?蕭瑛搖頭,他不相信。

  「對宮大人這樣的好官,能為大人助上一臂之力,本王自然是樂意的。」蕭瑛順口道,目光卻直視宮節,似想看透他的真面目。

  宮節倍感壓力,卻面目不顯,他淡然一笑,輕輕帶過,「多謝王爺謬讚。」

  「本王有個問題,想請教宮大人。」

  「王爺請說。」

  「這追兇斷案之術,是誰教與大人的?」

  他沒想到蕭瑛會問得這麼直接,宮節微微皺了皺眉,沉吟半晌才道:「下官並沒有得高人指導,不過是多讀幾本雜書,又多了那麼幾分細心罷了。」

  「原來如此。」蕭瑛狐狸似的眼眸瞇了瞇,滿懷心機地點點頭。

  沒有人教……這話說得不盡不實吶,可眼前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時機,微欠身,他又問:「宮大人除斷案之外,可還有其他才能?」

  「下官才疏學淺,寒窗十載,如今初初上任,事事還在學習當中。」

  「宮大人忒謙了。」

  明明是含笑的溫柔眼神,宮節卻覺得咄咄逼人,看似無害的笑臉,卻讓他心底生起幾分警覺,首度交手,他猜測不出蜀王的心思,唯知與之同處,得時刻提高警覺。

  「王爺,衙門裡還有些事,下官告辭。」他猜不出蕭瑛究竟有何意圖,決定選擇相避。

  「一起走吧。」

  蕭瑛頷首,收回眸光,他走在前頭,小四跟在身邊,慕容郬和宮節尾隨在後。

  宮節仰頭望向身邊男人,慕容郬的視線不經意的與他對上,他淺哂,給宮節一個善意笑顏。

  他笑了?還以為這樣的冷峻男子是不會笑的,初見慕容郬,下意識認定他是將軍一類的人物,沒想到他竟然只是蜀王身邊的侍衛,他不懂慕容郬怎肯屈就。

  走出林家大門,天空之中突然響起一道驚雷,緊跟著雷聲隆隆、閃電不斷,無數雨點子從濃密的烏雲砸下,須臾間,天地一片蒼茫,急促細密的雨絲轉眼工夫就淋得路人全身濕透。

  宮節瞇起眼睛,抬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變的天。

  王府家丁送來兩把雨傘,小四和慕容郬接過了,慕容郬往前一步、低聲對蕭瑛說:「我送宮大人回去。」

  蕭瑛點點頭,與小四一起回轉王府。

  傘下,宮節和慕容郬並肩往府衙方向走,雨越來越大,叮叮咚咚敲在傘面上,說不清是熱鬧還是擾攘。

  宮節望向天邊厚厚的雲層,歎口氣問道:「聽聞蜀州年年淹大水,朝廷難道放任著不管不顧?」尤其是他治下的邑縣首當其衝,每年都有人因水患喪命,每任的縣太爺或多或少都會因為此事遭御史彈劾。

  「誰說不管不顧,朝廷年年撥銀子治水,還撥了不少。」說完,他淺淺一笑。只可惜銀子全餵了水鬼。

  「既是如此,為什麼蜀州仍然年年淹水?」

  「用人不當。」

  用人不當?是指官員貪墨,還是腐官壞事?既然連慕容郬都知道朝廷用人不當,蜀王怎會不清楚?

  宮節蹙眉問:「蜀州為王爺治下,為何王爺不斬貪官、革污吏,上奏朝廷,請皇上派來治水專家,讓百姓不必年年受水患所苦?」

  慕容郬靜靜想了一下,回答得隱晦,「一動不如一靜。」一句讓人滿頭霧水的話,宮節卻聽懂了。

  難道果真如華兒所言,蕭瑛並非表面所見,樂於當一名閒散王爺?

  他不能動,因為一有動作便是收買人心、有所圖謀,他只能風花雪月,留名於風月,不能計較官場是非?

  又或許,那樣一群不當的治水官員,還是朝廷派來試探他的奸細?

  都經過五年了,蕭□那張龍椅仍然坐不安穩嗎?他還是時刻惶恐著有人要來搶奪?

  當皇帝難,當明君賢君更是難上加難,這麼為難的事,真不明白怎就有那麼多人搶成一團。

  宮節淡淡一笑,抬頭望天。「這場雨會下很久嗎?」

  「不知道,但若三日內雨水不停,宮大人最好盡快佈置妥當,準備安排難民去處。」

  意思是三日不停,便會釀成水災?聽說去年一口氣雨水整整下了三十日,那麼百姓要何以為生?宮節歎息。

  方纔蕭瑛問他,除斷案之外,可還有其他才能,難道指的就是此事?蕭瑛在等著看,看他如何處理即將到來的水災?

  垂眸,他問:「我該怎麼做?」

  沒道理地,宮節竟然相信慕容郬會給他一個答案,他們不過是萍水之交,偶爾出手相助已是盛情難還,慕容郬並沒有義務得幫他這個忙。

  宮節在心底暗自嘲笑自己天真時,沒想到慕容郬竟然開口了。

  「走一趟知府衙門,向蔣大人征借人手。」

  征借人手?

  聽說年年水患一起,別說衙門差役,便是領頭官員也是帶著財產、攜老扶幼的逃命去,人總是要顧及自己的性命,才照管得到其他,畢竟是天災,便是朝廷要怪,也怪不到官員自保。

  所以征借人手……宮節恍然大悟。

  是,他得在豪雨成災之前,先一步借到人力,若等事到臨頭,別說借,蔣大人自己都不曉得找不找得到屬下保護他全家逃命。

  有了足夠的人力,他才能做好各項防災工作。水患時期,定有宵小趁機打家劫舍,如何讓百牲在水災來臨時有最少損失、最少死亡,便是他當下該做的事。

  抬起眉眼,他飽含笑意的對慕容郬說:「謝謝慕容公子的提醒,我明白了。」

  看著宮節瞬間發亮的雙眼,不明所以地,他心頭微微一顫,忍不住想伸手揉上他的頭,可……他這是在想什麼?宮節可是個男人吶。

  轉開頭,慕容郬淡淡應一聲,「宮大人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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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12:41 PM

第七章 大雨成災

  宮節從知府大人那裡借來兩百名兵卒,一回到府衙,就將人手分派下去,他從當中挑出二十個口齒伶俐的、三十餘名能認字讀寫的留下,剩餘的一百多人全發派到近郊,砍竹子造筏,而縣府衙差負責安排這兩百人的飲食起居、生活所需。

  他大筆一揮,寫下幾條防範水災需要注意的條例,諸如:儲備乾糧,將家中對像搬往高處、隨時備妥緊急包袱、製作阻水沙袋……等等,再讓挑選出來能讀寫的三十餘人照他所寫的,利用今晚騰寫千份,明日再交由口齒清晰的兵丁,分送到邑縣每戶人家裡,並加以解釋。

  宮節就住在衙門後頭的公廨吏捨,因地方不大、屋舍老舊,多數的官員都在外頭置產或賃屋,因此現在裡頭只住了宮節和其他兩三戶人家,宮節沒考慮過住在外頭,實因阮囊羞澀,能省則省。

  他們與其他兩戶人家共享一個大門,門後有五個院子,因宮家人口不多,所以只分配到後頭一個小院落,六間房住他們一家子剛剛好。

  院子裡有一口井和一株老樹,老樹枝葉茂盛、樹幹粗大,宮華初來乍到,見到這棵樹時曾笑道:「夏日裡,有好地方可以乘涼了。」

  牆邊還有幾棵芭蕉和一塊花圃,剛搬進來時,花圃裡雜草叢生,現在已整治得略略有模有樣了。

  宮節把事情交代下去後,便帶著邑縣圖志回到公廨,兩名正在廳裡縫縫補補的婢女聽見聲響,探頭往外看。

  這兩名婢女是蜀王所贈,名喚紫屏、苓秋,芳齡十三,她們進門後,宮節沒再為她們更名,本來宮節雇了個婆子來家裡準備三餐,可婆子年紀太大、廚藝不佳,恰恰苓秋做得一手好菜,宮家父子可憐了幾日的腸胃總算得到救贖。

  雨滴滴答答下著,打在芭蕉葉上分外大聲,紫屏眼尖,看見是宮節回來,馬上拿把傘迎到門口。

  「大人回來了。」紫屏低聲道。

  他們齊齊走過院子,一陣風挾帶雨絲吹來,宮節冷不防打了個噴嚏,他吸吸鼻子問:「少爺人呢?」

  「少爺在書房裡,已經讀好幾個時辰的書冊了,午餐吃得也不專心,隨意吃兩口又回書房裡窩著。」

  紫屏口氣裡帶出幾分薄怨,真不曉得什麼書這般好看,讓人茶飯不思,白白浪費了芬秋在廚房忙和整個上午。

  「我去換下衣服。」

  宮節朝紫屏點頭,逕自往屋裡去,他不習慣讓人伺候,兩個丫頭也知道他的脾性,便各自做各自的事。

  她們是那日慕容郬連同長隨一起送來的,經過細細挑選,心性、脾氣都是好的,她們不像外頭那些不正經女子,心底存著不該有的心思,儘管有好事者捕風捉影、張口謠傳,說她們兩人是蜀王送給宮節做通房小妾的,也沒影響兩人的處事作為。

  她們自忖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何懼他人之言。

  因此兩人在服侍大人、少爺時更加謹言慎行、小心翼翼,如無事便盡量不在主子跟前晃,免得有心人說嘴。

  宮節換好衣服後繞進書房,宮華見著他,嚴肅的小臉拉出一道光華。

  宮節朝他微微點頭,走近,看他在讀什麼。「中午有沒有好好吃飯?你現在正在長身子,營養很重要。」

  「華兒知道。」宮華低頭應下。

  他看著兒子一身沉穩氣質,一雙眼睛隱含郁色,實不像十歲小兒,只是奈何家逢巨變,再天真的孩子也得迅速長大。

  如果能夠選擇,他情願孩子癡憨一些、快樂一點,可惜環境非由他所能決定。

  摸摸宮華的頭,心底有幾分不捨,揚起眉,他說道:「讀書是好事,不為顏如玉、不為黃金屋,為的是那份見識與胸襟,但也不能成天窩在書房裡,身子骨還是要顧的,天底下沒有任何東西值得用健康去交換。」

  「華兒明白,我會經常到屋外繞繞。」

  宮節點點頭後道:「我想了又想,男孩子總不能肩難挑、手難提,連上街都得乘轎,待過幾日,我想尋人幫你聘個師父,教你武藝。」

  「華兒願意習武,但還是覺得應該先置下房產,再花這筆銀子。」

  這件事,他也盤算過好幾次,住在這裡,進進出出、人多嘴雜,想要有些隱私竟是不能,無論如何還是有自己的家宅比較安妥些。

  宮節聽著他的話,心有所感,這孩子竟也懂得替家裡設想。

  的確,祁鳳皇朝官員俸祿並不多,七品縣太爺每月只能領十二兩銀,一家子吃飯、開銷,若是再攤上官場應酬,根本不夠用,幸而宮節不為陞遷而四處交際,然眼下家裡多了紫屏和苓秋,想賃屋買房,都得再節省。

  「我是擔心,這一等二等的……你就要大了。」

  「放心,華兒每日清晨都繞著院子跑上幾十圈。」

  「那個院子才多大,跑上幾十圈能頂什麼用,況且遇上下雨下雪的還能跑?」

  宮華自然明白,那話兒也不過是安慰長輩的心思。

  宮節淡淡一笑,把話題揭過。「算了,那件事日後再議,華兒,你過來幫我看看。」

  他把邑縣地圖攤開,放在桌上,右手下意識地轉動毛筆,左手指順著邑縣城區、郊區繞過一圈,又回到鳳舞城內,他低聲自語,「倘若淹水的話,我該怎麼疏散百姓?」

  他看一眼外頭,會淹嗎?外面的雨勢並不大,難道……

  「聽說,每年三月蜀州有幾個縣都會泡在大水當中,尤其以邑縣首當其衝,難道這場雨會下大?」宮華蹙眉問。

  「不確定,但有人提醒我,如果雨連下三天仍然不停,水災的機率就大了。」

  「那人是……」

  「慕容郬。」

  「蜀王的人?上次領人來為我們解困的那位先生?」

  對於慕容郬,他僅耳聞、不曾面遇,但是提到蜀王,他的眼睛瞬間發亮,凝肅的小臉勾起一抹真心的笑意。

  宮節靜望他,不明白他對蕭瑛的印象怎會那樣好,他老說蕭瑛足智多謀、肩有擔當,說他仁慈善良、是定國樑柱……華兒給的佳評和外頭所傳的全然不一樣。

  不過一次會晤、慕容郬一句「一動不如一靜」,讓他不得不承認,宮華的確對蜀王的看法有幾分正確,他並非是個只圖安逸享樂,心中無家國唯有金釵的紈褲子弟。

  那人,確是城府深、心計重……

  「是他。我今日到知府蔣大人那裡借人,便是受他指點,我已經領了人回來,讓他們砍竹造筏,在重要時刻救下被困的百姓,並且預備明日起四處宣傳防災的應變方法,但我聽說,年年大水,必有人趁機打劫,導致有人受困或死於饑荒,所以我在考慮如何——」

  「如何將死亡率降到最低,如何減少百姓財產損失。」宮華接下他的話。

  此刻紫屏剛好送薑湯進門,她微皺眉頭,聽不懂何謂死亡率,可……大人和少爺講的話,她們聽不懂的可多了。

  把疑問略過,她將湯碗放到桌上。「大人,喝點熱薑湯祛祛寒氣吧,若是傷風就不好了。」

  宮節一向不愛這個味道,卻也明白,這時刻自己不能病倒。

  他端起湯碗,一口口將薑湯喝完,放下碗,對紫屏說道:「既然妳過來了,我便提醒妳一聲,這兩天有空,先同苓秋把家裡重要的東西給打理起來,能往上堆高的,盡量往上堆。」

  「大人是怕淹水嗎?可這雨勢又不大……」

  話沒說完,宮華就截斷她。

  「寧可備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備。」宮華說。

  「備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備。」

  宮節異口同聲說道,講完兩人互視一眼,笑開。

  紫屏細細咀嚼著這兩句話,方才明白意思。「是,大人,紫屏知道了,這就去辦。」

  「有空再做些不易壞的乾糧暫時備著,再挑些貼身細軟打包好。」

  宮節說著,紫屏一一應下,見大人再無話吩咐,便端起空碗走出書房。

  紫屏一走,父子倆重新將視線定在地圖上頭,手指在上頭描畫。

  「我考慮依人口分佈,將邑縣分成幾個區域……」宮節拿起毛筆,將邑縣分成幾個區塊。

  「嗯,不同區域往不同的地點逃難,我們把衙差安排在這裡、這裡、這裡,指揮百姓照路線逃難。」宮華在地圖上點出十幾條街道要巷。

  宮節讚許地拍拍他的頭。「很好,書沒白念。我也是這麼想的,這樣一來就不會因為車馬雜沓、交通壅塞,造成百姓逃難不及,被大水淹死,只是……安置點難選。」

  「安祿寺、清水庵、建平宮,這三處都在高處,水淹不到那裡,我們可以在那裡事先搭起安置難民的棚子……」他轉頭迎向宮節的目光。

  「問題是,它們無法一口氣收容那麼多難民。」

  宮華認真想了想,接過毛筆,在地圖上多點了幾處。

  「這裡、這裡、這裡……這幾個地方風景優美、地勢較高,有許多富戶在那裡蓋別院,聽說蜀王在那裡也置辦了一座莊園,倘若能說動他們收容難民就沒問題了。」

  「說動他們談何容易?那可不光是收容的問題,吃、喝、治傷、安撫……這些富得流油的富豪,可不見得人人都捨得把米糧藥材往別人嘴裡送,況且水來水退,根本不知道要耗多少時日,聽說前年邑縣發大水,整整淹了三十天。」

  宮華捧著臉、手肘壓在桌面,睿智的眸光在地圖上轉了幾圈,突地,想到什麼似的揚起笑臉問:「記不記小時候,我表現良好,老師就給我發獎勵卡?」

  經宮華一點撥,宮節立刻想通。

  「沒錯,凡願意收容難民的富戶,等大水退後,官府就制匾讚揚,再公開請蜀王來頒獎,這種沽名釣譽之事,有錢人愛得很。至於安祿寺、清水庵、建平宮的糧米供養,我再走一趟知府大人家裡,請他開倉,將糧米往上運。」

  「水退後,除制匾外,最要注意的是接踵而來的防疫問題,紫屏曾經告訴我,她的家人便是在去年水患過後死於瘟疫。

  「去年的大水,半月之內,光是邑縣就死兩千多人,那時不只糧食困難,藥材也是難得,因鄰近州縣也有同樣問題,每個地方官都在搶糧、搶藥,既然要開倉,不如連藥材都先預備下來,免到事到臨頭慌了手腳。」

  宮節耳裡聽著他的話,頻頻點頭。

  這樣的災難年年都要來上一回,百姓家破人亡,何其無辜,在水患瘟疫過後,再要考慮的,便是治水防洪的問題了,但他有本事說服蜀王出頭,讓那些治水官員下台,換上一批新人嗎?

  雨連下六天,一陣大一陣小,不曾停歇,有時雨水像從天上一盆一盆往下倒似的連續倒上一個時辰,這種下法,哪有可能不淹水?

  前兩天,邑縣的低窪處已經開始出現淹水現象,今天,水更是幾乎淹到衙門堂口了,原本還在觀望的宮節、宮華,現在也不得不準備離家。

  這幾天,宮節派人巡視縣內,防止宵小在此刻作亂。

  百名官兵照著公告上的區塊,按照不同的方向、路線,分別引導百姓往最近的高處避難,一時間秩序還算維持得不錯。

  聽說低窪處的水深已經有兩尺,竹筏在此時派上用場,將那些猶豫不決、逃難不及,被困在家園裡的人給營救出來,送往安置點。

  一大早,宮節就讓衙役張二哥駕車,送宮華、紫屏和苓秋出城避難,他們早該出門的,只是宮華擔心,硬要留到最後一刻,方肯死心。

  宮節不能離開,他必須守在城裡,與兩百餘名官兵處理所有突發狀況,於是將家裡所有的銀子全交到宮華手裡,臨行前還不斷諄諄告誡,銀子很重要,但若遇上緊急狀況,性命擺第一。

  宮華點點頭,拽住宮節的手,低聲說:「凡事盡力即可,若遇上緊急狀況,性命擺第一。」

  宮節聽著他複述自己的話,微微一笑,回答,「我明白,死過一次的人,自然是把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就這樣,父子在衙門前分手了,送走宮華,宮節轉身入衙,聽取衙差來報各處狀況,縣城仍如昨日般並無重大事項,只是抓到兩名伺機侵入民宅、竊取財物的偷兒,已經關入牢裡。

  宮節處理完來報,便穿起蓑衣、戴好斗笠,與眾衙差出衙巡邏。

  車子一路往北行,路上逃難的人很多,但井然有序,許是人人心裡有了準備,眼底並沒有太多的不安,隨著官爺們的指揮,馬車順利出城。

  宮華所住的區域被分派到蜀王別院,聽說沒等縣太爺上門,那裡就開始搭起棚子,預備收容難民,縣太爺上門後,蜀王更是把家裡的兵丁全數派出去,在安祿寺、清水庵、建平宮、各富戶別院,到處幫忙搭棚、埋鍋建灶。

  出縣城五里後,就沒有維持秩序的兵丁了,宮節可派使的人手有限,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宮華靠在馬車一頭,皺著眉頭,久久不發一語,紫屏、苓秋耳裡聽著雨水直落的聲音,心頭也是惴惴不安。

  她們自小生長於邑縣,對於大水並不陌生,人人都怕這三月天,卻又不能不依靠這三月天帶來的豐沛雨水澆灌田園,對於雨水,邑縣人是又愛又恨,卻苦無法子,讓這些水只帶來豐收,不帶來毀滅。

  馬車裡頭又悶熱又潮濕,相形之下,穿蓑衣斗笠,在外頭趕車的張二哥要舒服得多。

  「少爺,您在擔心大人嗎?」紫屏受不了馬車裡的沉悶,硬要擠出幾句話來說說。

  紫屏性子較急,但口齒伶俐,形貌討喜,而苓秋個性溫婉,沉默寡言,是個悶葫蘆。

  對府內事務操持,自然是苓秋來得穩重妥當,但對外就容易遭人欺負了,有紫屏在,兩人相輔相成,倒也契合。

  「大人不會有事的。」苓秋低聲道。

  「我明白。」

  宮華自然相信不會有事,父親身邊的人多,只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小的臉孔板起來,他竟有那麼幾分懾人威勢。

  「誰說沒事的,這幾日大人忙裡忙外,連一頓飯也沒法子好好吃,整個人都瘦下一大圈,風吹就要倒地似的,唉,紫屏只求老天爺開開眼,邑縣好不容易盼來一位宮青天,怎麼也得替咱們保全這樣的好大人。」

  紫屏說著說著,合起雙掌,果真翕動嘴皮、默念佛號,替他們家大人祈福求壽起來。

  宮華微笑,知她是真心真意,並非刻意巴結,回話道:「待水患過去,苓秋再做點藥膳補湯,給妳們的好青天補補身子。」

  「這話才是正理兒,可不光是大人得補身子,少爺也得補補,成天唸書是沒啥用的,現今皇帝停科考已經五年,人人都曉得讀書沒前程,倘若少爺想進朝堂,還是得棄文從武。」

  「這事兒是誰告訴妳的?」宮華皺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紫屏身上。

  紫屏沒想太多,開口便說:「私塾裡的老夫子都是這樣說的:讀書無用,習武才能出頭天,每個讀書人都是滿腹怨言呢。

  「但我不明白,以前不是有人說過:建國要靠武官、刀刃馬革打天下,可治國就得靠文官的腦子見識。現下咱們朝廷又不打仗,幹嘛全用武官,讓讀書人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連個小丫頭都能道聽塗說,聽得這篇言論,有條有理地傳予人聽,看來讀書人心中對朝廷的積怨頗深。

  這……不是壞事吶。宮華淺哂。

  說談間,車子突然停下,不久外頭傳來怒聲斥喝,緊接著,喧嘩聲響越來越大,馬車停停走走,舉步維艱。

  秋苓小心翼翼地將車簾子打開一條細縫,往外頭瞧去。這一瞧,登時倒抽一口氣,整個人嚇得往後跌坐下來。

  因距離尚遠,加上宮華坐在車裡頭,並沒有聽清楚外頭在呼喝什麼,他沉著鎮靜地握了握苓秋的手,想問她看見什麼。

  此刻,簾子再次被掀開,張二哥從駕車位子上躍下,跑到馬車後面,把頭給探了進來。

  「外頭是怎麼回事?」宮華凝聲問。

  「小少爺,前頭有許多人攔路,道上都被堵了。」

  「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嗎?」

  「穿著看不出是哪一路的,既不像官員更不像綠林大盜,可人數聚集頗多,小的怕抵擋不住,咱們要不要先回衙門裡,把這件事告訴大人?」張二哥滿臉著急,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

  大人將少爺托付給他,臨行前他還承諾,定會保少爺一路平安,現下……唉,這群人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劫匪?

  宮華略一深思,掀開簾子往外探身,發覺前頭數丈處有人一字排開,堵下十幾輛馬車,長長的一排,教人進退不得。此刻,忽地傳來陣陣呼喝聲。

  「要命的快把銀子給交出來,若是把錢看得比命重要,儘管藏著掖著,信不信本大爺自有辦法教你們把銀子給吐出來?!」

  「反了嗎?這是平安侯李家的馬車,識相的趕快給我讓開。」

  「平安侯家的馬車嗎?正好,就怕逮不到兩隻肥羊,現在有人自個兒撞上來,咱們還怕過不了好年?!」一名匪徒大笑道。

  「若非這些權貴不肯出錢修堤,攢緊了荷包、只懂得吸人血,河堤怎會年年決口,今日正好,讓老子替天行道?」

  聽見這話,宮華緊擰雙眉,這話已經不是普通強盜會說的,而是隱藏有煽動人心之意了。

  外頭冷不防傳來尖銳慘叫,瞬間亂成一團,聽著刮耳的聲音,車中三人均是心底發寒,驚嚇不淺。

  驚恐中,時間過得分外緩慢,他們豎起耳朵傾聽外頭的狀況,一顆心急跳不停。

  「可恨!這些匪人,見著此處無官兵,便佔地搶奪。」紫屏忍不住焦躁,咬牙恨道。

  「少爺,咱們回去吧。」張二哥再提一回原話。

  「爹正在城裡忙著疏散百姓,兵荒馬亂的,就算現在回去,也不見得能夠找到人,頂多是添亂罷了,就算咱們逃走,眼前這些百姓也一樣會遭劫,況且……張二哥,你仔細看看,後面已經堵上那麼多輛馬車,咱們哪有回頭路可走,怕是咱們車子還沒轉向,就讓那些惡匪給堵回來了。」

  宮華從張二哥打開的簾子往後望去,才曉得前無門、後無路,無論如何都得闖上一闖了。

  宮華這一講,大夥兒全沒了主意,面面相覷,卻想不出一條辦法可行。

  苓秋拽緊帕子,重重咬唇,提起勇氣,從窗口處探出頭朝前方望去。

  半晌,她縮回身子,顧不得滿頭濕,低聲輕喚,「少爺。」

  宮華側臉望向她,苓秋抓住宮華的手,指指外頭,兩人並肩,擠在狹窄的窗口,一起往外探頭。

  「少爺,您瞧,這些盜匪只搶有馬車的人家,那些無車可乘的百姓,連問都不問就放人過去,不對……前面那輛破舊的馬車,他們也放行了。」

  宮華觀察片刻,腦子飛快轉動。

  「逃難時期,人人把銀子揣在身上,不管是坐車還是走路的,身上都會帶著全部家當,而他們只搶某些特定的馬車,原因只有一個,他們不是從哪裡來的強盜, 而是城中惡民宵小組織起來的,他們知道誰家殷實、誰家財大氣粗,因爹在城裡大力整肅秩序,他們撈不到好處,只好到城外來。既是如此……」

  「咱們下車吧,悄悄鑽到人群裡頭,他們就不會攔下咱們,反正王府別院離這裡已經不遠。」紫屏心直口快的說。

  「不,張二哥,這裡離蜀王別院很近,你前去通報此地的情形,車子由我來駕。」

  張二哥為難地看著宮華,還是個身量沒長足的孩子呢,加上兩個不過十三歲的女子,留下他們三人,他怎麼走得開?

  「小少爺,要我把你們留在這裡,大人知道,會責備小人的。」

  「你放心,我自有計策保得平安,你快去報訊吧。」

  「這……」

  「張二哥,信我一回,雖說我年紀還小,但我真的有把握,保住三人平安。」

  張二哥百般為難,可宮華眼底有著不容置喙的篤定,在他再三勸說無效的情況之下,最後只好扭頭,乖乖照宮華的話去做。

  張二哥離開後,宮華立刻指揮起車裡兩人。

  「苓秋,妳把頭髮打散、找件衣裳塞在肚子裡扮孕婦,紫屏,妳口齒利落,一有人靠近咱們馬車,妳就慌亂大喊:娘快生了,知道不?」

  她們不曉得宮華想做什麼,卻依然照他所言去做。

  宮華一溜煙跑到車子外頭,此時雨量減緩,他雖然全身被打濕,但還能夠忍受得住。

  不多久,門板敲兩下,簾子掀開,宮華朝裡頭望去,一條薄被已經蓋在苓秋身上,她頭髮散亂、腹間隆起,一看便知是個孕婦。

  紫屏從行李裡找出日常用的脂粉,撲上苓秋的頭髮,讓她看起來更像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紫屏還沒消停,手上繼續忙碌著,用茶水噴甩在她臉上,讓她更添狼狽。

  宮華見狀想笑,卻也明白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刻,他板起面孔,對紫屏說:「待會兒妳是姊姊、苓秋是娘,妳們好好配合我,知道不?」

  紫屏和苓秋緊張地一點頭,放下車簾,兩個人妳看我、我看妳,一顆心提到半空中。

  前面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被趕到路旁,立刻有人跳上車打劫。

  車陣緩緩動了,停停走走,有人見到前方光景,立刻把銀子交出去,換得一家子平安,順利通過,也有人因為銀子給得不夠多,車子甚至被推倒,馬車裡的人一一被拽下來搜身。

  不多久,她們聽見宮華急促的聲音。

  「這位大哥,請讓我們過去吧,我娘快生了,她年紀大,我怕有危險……」說著說著,他哽咽起來,儼然是個孝子的模樣。

  應著宮華的話,紫屏對苓秋使眼色,苓秋虛弱地發出幾聲叫喊,紫屏猛地拍擊車廂,跟著哭喊,「弟弟,娘快不行了呀……」

  車外,宮華紅著雙眼,又揉又擦的,雨水濕透全身,那狼狽模樣便是惡人見了也心憐。「大哥,我娘……」

  「要快?行吶,把銀子留下來,立刻讓你們通過。」此時又來兩名匪人擋在馬車前頭,其中一個硬是不肯放行。

  「我們哪來的銀子呀,大哥,我姊姊在王大富家裡為婢,知道我娘快生了,姊姊厚顏向夫人懇求,夫人心慈,恐我娘一屍兩命,方借我們這輛馬車逃命,如今、如今……」他說不下去,舉袖掩面。

  他口氣誠懇,匪人見宮華年紀輕,心想,有錢人家定不會讓這樣一個孩子當車伕,況且他看起來的確不大像是會駕車的樣子,心下更是信了兩三分,他朝著同伴點點頭。

  「娘……」車裡突然爆出一聲大哭,紫屏尖叫,「娘、娘,妳醒醒啊,我們就快到了,娘……娘……」

  那聲嘶力竭的喊叫,讓那名匪人不疑有他,他偏偏身子,放馬車通行。

  宮華頻頻道謝,拉起韁繩,不甚熟練地駕起馬車通過。

  這時一名攔車匪賊卻在馬車經過時順手掀起簾子,好死不死竟讓他認出紫屏,這哪裡是王大富家的婢女,她服侍的是新任縣太爺宮節吶。

  匪人怒吼一聲,「咱們被騙了,這車子裡坐的是縣太爺的家人。大家快來,替好兄弟林立報仇。」

  林立正是那個弒兄卻以侄子性命要挾嫂嫂認罪的賊人。

  話一出,幾名與林立有交情的匪徒圍上來,齊齊舉刀,將馬車團團圍住。

  心沉下來,一口涼氣逼在胸口,宮節緊握的雙拳發抖,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賊人竟然認得紫屏。

  眼見紫屏、苓秋被人從馬車上粗魯拽下,他後悔了,該把銀子交出去的,但現在後悔已是來不及,狂怒在心底竄燒著,他痛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只能眼睜睜任人宰割。

  「你們眼底沒有律法嗎?既知我是縣太爺家人,還敢動手?!」

  一個滿臉鬍子,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的莽漢跳出來,指著宮華說:「縣太爺了不起、官府了不起?哈!這幾年地方水旱饑荒,朝廷不聞不問,還一味地征徭役、蓋行宮、重賦稅,哪裡體恤過民情民意?

  「去年邑縣瘟疫橫行,多少人斃命於田野路邊,試問官府為百姓做了什麼?如今百姓苟活一日,只求三餐溫飽、粗布裹身都屬難得,試問錦衣玉袍、日日珍饌佳餚的權貴大官,又為百姓做了什麼?」

  宮華緊緊盯住眼前莽漢,不……他不是普通莽漢,一般百姓決計講不出這樣一番話語,他若非受人唆使,便是身份不俗。

  一個匪人不耐煩糾髯大漢多說廢話,提起苓秋,手便往她臉上輕撫,淫笑道:「這小娘兒們,還真是細皮嫩肉吶。」說著臉就要湊過去。

  苓秋緊閉雙眼,淚水滑過臉頰,可她卻硬著氣,半聲不吭。

  紫屏見她這樣又急又怒,低頭狠狠咬了下抓住自己那人的手臂,對方吃痛,一把甩開她。

  她快步奔到苓秋身邊,低頭又要咬人,可這回匪徒有了防備,一巴掌打上她的臉,瞬間她半邊臉便高高腫起。

  宮華幾乎要咬碎一口牙,虎落平陽被犬欺!今日給他的恥辱,倘若他留得性命,來日定當全數奉還!

  他推開箝制住自己的匪徒,挺身往前一站。

  「不要為難她們,她們和你們一樣都是貧戶子女、自小苦大的,賣身為奴亦是身不由己,我叫宮華,是縣太爺的親生兒子,想要報仇,衝著我來,別去欺凌小姑娘。」

  「這小子倒是憐香惜玉,只可惜不知能不能活過今日,再同這兩個丫頭溫存甜蜜。」虯髯大漢蔑笑兩聲,回視宮華。

  「好大的口氣,一個黃口小兒,也敢這樣同大爺說話?!」另一個匪徒亦嘲諷道。

  宮華冷冷一笑,雙手負在身後,明明是個身量尚未長足的少年,可那肅然神態、炯炯有神的雙目,竟讓人感受到王者氣息。

  他的身板瘦弱,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可不怒自威的臉龐卻堅毅沉穩、英氣逼人,讓人無法忽視。

  「你說,我敢不敢?」他向盜匪的利刃向前靠一步。

  匪徒被他的神情驚嚇,下意識開口,「管他敢不敢,殺了再說!」

  聽到他的話,周圍的人紛紛舉起手中刀刃,眼看刀起刀落,宮節的小命就要沒了,他硬是睜開雙眼,不允許自己閉眼示弱。

  被拽到泥地上的紫屏和苓秋呼喊著救命,她們是弱女子,自然都怕死,可那人是她們的少爺啊,心一橫,她們踉踉蹌蹌朝匪人衝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十幾乘快馬自前方奔來,為首者高舉弓弦,羽箭破雨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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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12:43 PM

第八章 風雨故人來

  咻咻咻,幾支快箭飛來,圍攻宮華的男子紛紛中箭,有人背部插著羽箭,有人手臂、大腿中箭,接踵而至的哀號聲後,幾個匪徒一一倒臥在泥濘中。

  一旁還在搜括錢財的其他賊匪見勢不對,東西丟了,扭頭就跑。

  馬背上,慕容郬舉手為令,兵分二路,一部分人追著逃跑的賊人而去,一部分快馬奔馳來到宮華面前。

  沒見過慕容鄱的宮華心生懷疑,這是蜀王的人馬嗎?怎地來得這麼快,張二哥的腳程不可能這麼迅疾,難道是之前趕到蜀王別院的百姓報的訊?

  宮華走到紫屏、苓秋身邊,一手一人將她們扶起。

  「少爺。」

  她們顧不得滿身狼狽,緊緊抓住宮華的手臂再不肯放,低喚一句便哽咽不成聲,少爺竟為她們挺身維護,她們不過是用銀子買來的小小家奴吶,她們這種身份的人,別說護衛了,便是做錯事、讓主人亂棒打死,也不會有人管的,可少爺他……

  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淚水撲簌簌落下,倘若他們之前的關係只是主僕,現在宮華已是她們願意用性命保護的主子。

  見她們這般驚嚇,宮華軟聲安撫,「沒事了,妳們快進馬車裡換一身干衣裳,可千萬別受風寒。」

  「少爺……謝謝您,以後碰到這樣的事,千萬別再……」苓秋低聲道,話未說完,就讓宮華打斷。

  「千萬別理會妳們,由著妳們代我受過?別傻了,堂堂男子漢,豈能眼睜睜看自己的人受苦、受災殃?快上車,萬一妳們病了,誰來服侍我。」

  他第一次擺出主子架式,卻沒想到是在這樣的狀況下。

  宮華不認得慕容郬,慕容郬卻認出自己送進宮家的紫屏和苓秋,便順勢猜出宮華的身份,聽著主僕間的對話,他剛硬的臉龐露出幾分柔和。

  這孩子好樣的!果然有乃父之風,不輕賤人命,威武不屈,他細觀宮華的氣勢度量,心底暗忖,若是好好磨練,再過幾年,京城俊秀除他誰領風騷。

  慕容郬的手下很快將那些匪人捆綁成一串。

  宮華將紫屏、苓秋送上車後,轉身迎向慕容郬,拱手行禮,「多謝先生相救。」

  「不客氣。」他頷首,清冽的聲音帶著淡淡冷漠。

  知道有匪賊半路劫掠,慕容郬便領了人快馬奔來,誰知會撞上這一幕,這是緣分嗎?非要他三番兩次出頭,替宮家解圍?

  宮華瞄一眼在地上萎靡不振、頻頻哀號的匪人,他們早無之前的囂張,他冷冷一哂,天道循環、報應不爽,誰知報應會來得這麼快。

  「請問先生可是蜀王派來的人?」

  宮華把眼光移到慕容郬臉上,他的容貌並無特出之處,唯一雙濃墨劍眉,斜飛入鬢,勾勒出肅然英氣,而一對丹鳳眼奇異的散發著魅力。

  他喜歡這人!那個喜歡說不出具體理由,就是感覺很好,即便對方身上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宮華仍想試圖與他親近。

  慕容郬嚴厲刻板的臉龐並無多餘表情,但深邃黝黑的目光中閃過兩分讚賞,這孩子年紀那麼小,竟敢直視自己,不簡單吶,他細看著宮華的清秀臉龐和細緻五官,清澈的眼底帶著淡淡仰慕,慕容郬柔和了線條。

  「我是。」

  「請教先生貴姓大名?」宮華拱手相詢,雖是一身狼狽,可那氣度讓人無法忽視。

  「慕容郬。」他言簡意賅的道。

  是他,那個只聞其名的人物!宮華心底一震,對他的崇拜更甚幾分。

  「家父是邑縣縣令宮節,他有一封信要宮華轉交慕容先生。」

  他轉身到馬車邊,令苓秋找來書信,雙手呈上。

  慕容郬亦不客氣,當著宮華的面將信紙拆開,信裡大意是說,托慕容郬對宮華多加照料。

  扯起嘴角,他將信納進懷中。「既然令尊有所請托,就請小公子與我一起回蜀王別院吧。」

  「多謝慕容先生,不過宮華還有一事相告。」

  「請說。」

  宮華看一眼圍觀人群,刻意向前兩步,湊到慕容郬耳邊,將方纔的情況細說分明,並道出心中所憂。

  慕容郬聽著宮華的話,視線轉到那群賊人身上,目光一射,虯髯大漢的眼光閃躲不及,被他看出了心虛。

  他讚賞地拍拍宮華的肩膀,孺子可教,才十歲竟能分辨出事情輕重。「明白了,我會查明。你先上車吧,有話咱們回王府別院再談。」

  接連幾日,賀心秧忙得昏天暗地、日夜顛倒。

  自那日從書鋪回客棧後,她埋頭開始寫稿子,眼不見身外事、耳不聞窗外聲,她拚命和手中毛筆進行殊死戰鬥。

  唉……她的毛筆字,真的是慘不忍睹,幸而連日的練習,總算能看出幾分模樣。

  比起那些單調的後花園私會,她能寫的東西可多了,朱門恩怨、上一代的情感糾葛,造就了苦情小鴛鴦,歷經重重劫難,兩人仍不改其心志,一朝幽會、終身相許……

  就在賀心秧熱烈地進行她的賺錢大計時,客棧夥計來敲了她的門,急急說道,東家要避難去了,請她速速結賬,趁大水未至之前,也跟著逃命去。

  她還笑著糊弄夥計說:「放心,你們這裡是吉祥客棧,吉祥得很,水淹不到的,便是淹了,也淹不上二樓,不如你們逃你們的命,我留下。」

  夥計苦笑道:「姑娘的說法並非不可行,但大家都逃命了,誰給姑娘開灶?況且誰說淹不到二樓,去年那場大水就淹上去了。」

  於是她被趕出客棧,不過客棧老闆好心,看她是長期主顧的分上,給了她一把傘和油布,她一層層將稿子和文房四寶給密密包好,連同銀子用包袱綁在身上,撐著傘走出客棧大門。

  她沒接收到官府的倡導,壓根兒不曉得該往哪裡去,只能跟著人潮走。

  幸好逃難人潮雖行色匆匆,卻沒兵荒馬亂的現象,城中秩序良好,處處都有差役在指揮大家往哪個方向走。

  賀心秧出了城,尋了個婦人問,才曉得只要跟著人馬車潮走,就能走到避難處,於是她小心謹慎的用那把傘保護好懷中的包袱,低著頭,隨著前方的百姓挪動腳步。

  走了好長一段路,在她幾乎以為走不到盡頭時,聽見有人哄著身旁小孩說:再忍耐一下,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

  還有一個時辰啊,她覺得兩條腿都快廢了,忍不住抬眼歎氣。

  抬頭,她發現前方的馬車停下來,排成長長的一列擋在路中央,怎麼啦?是土石流淹沒馬路嗎?但為什麼人可以過,馬車過不了?

  她快步向前,想看個究竟,這才發現攔路匪徒正在搶劫富戶馬車,眼見被打傷的富人家眷,她雖心生不忍,卻也暗暗慶幸自己夠窮,窮到連匪徒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盜匪不對行路百姓刁難,她本來可以快步走往避難處的,但她看見兩個小姑娘被用力拽下馬車,心底一陣不忍,便慢下腳步,駐足人群中。

  她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也聽過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名句,可她就是忍不住衝動,想要挺身出頭。

  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約莫十歲的小男孩比她更神勇,竟昂首跳出來,講了幾句很英雄的話,然後刀子就圍了上來。

  賀心秧又急又氣,一顆心像被什麼給夾扁了似的。

  她很想跳進圈圈裡,朝男孩頭上巴下去,狠狠罵上幾句,「死小孩,你有沒有頭腦,在美女面前逞英雄是最白癡的行為,這種時候要求饒、要周旋嘛,用嘴巴說得賊人手軟,比把腦袋送上前、讓人砍得手軟來得睿智。」

  可接下來,飛馬至、賊人逃……像一出完美的鬧劇,鬧劇尾聲,是大家都樂見的劇情。

  事情告一段落,賀心秧鬆口氣,偷偷在心底憋了兩句,「死小孩,算你好運。」便準備走開。

  只是她沒想到,在轉身的瞬間,她的視線與那名十歲小孩相觸,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梗在胸口。

  那個感覺是……熟悉?

  哪有可能,在這個陌生的時代裡,連「衛生紙」都陌生到讓她在廁所裡面一面哭號,一面埋怨,口口聲聲想念當灰姑娘的時期。

  同樣的震驚也發生在宮華身上,他的心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擊了,沒有天崩地裂,他卻感覺世界末日在眼前,怎麼可能、怎麼會?是他眼花嗎?

  千絲萬緒,一古腦兒擠到腦子中心,呼吸像是被誰脅迫了似的喘促急切,他揉揉眼睛,快步往前,他怕自己看得不真切,可那眉眼鼻唇、那習慣性的挑眉……

  蘋果!那的的確確是他們家的蘋果啊!

  賀心秧刻意抹殺那股子熟悉感,目光從宮華身側往後滑去,當她發現那個轉過身的救難偉人是慕容郬時,一顆頭顱迅速下墜一百五十度,直想把頭給埋進胸口,她轉身、聳起雙肩,腳步加快數倍。

  沒錯!就是她,每次蘋果做了壞事、夾著尾巴逃跑時,就是這副德行。

  宮華失去平時的沉穩,不顧慕容郬會怎麼想自己,他開口朝著賀心秧的背影大喊,「蘋果、蘋果!蘋果老師!」

  像被雷轟了似的,賀心秧硬生生停下腳步。

  蘋果老師……

  這個時代不會有人發神經,替自己取上這樣一個稱號,也只有在千百年後,那個專門製造天才的幼兒機構主任,某一天睡醒,腦子被蟑螂吸光腦漿,才會做出這種以水果為老師命名的突發奇想。

  可是……沒道理啊,穿越不是集體行動,又不是春季郊遊,還要湊滿四十人一台遊覽車?

  見她腳步一頓,宮華更加篤定了想法。他絕對沒認錯人!

  排開人群,宮華快步往前,他發覺那顆蘋果在停頓一下下後,又往前滾了兩滾,還有越滾越快的趨勢。

  忍耐不住,他再度朝著她的背影大喊,「蘋果、賀傻秧、哈佛、格林都曼、死小孩、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笨小優……」

  一個一個接不起順序的詞,聽得眾人一頭霧水,可是那顆滾動的蘋果,硬是聽懂了。

  她停下趨吉避凶、試圖逃離慕容郬的兩條腿,以左腳為圓心、右腳畫出半徑二十五公分、周圓率三點一四一六的小圓,將她的上半身緩慢地做出一百八十度轉動。

  現在不是算數學的好時機,但是她必須運用數學的科學邏輯來試著解釋那串夾雜著。

  蘋果、賀傻秧……等等名詞的長句。

  她動作相當慢,卻還是在雨中把自己轉向那個十歲男孩。

  看見她轉身,宮華笑開了,好看的眉頭舒展、嘴角微微張開,凝重的臉龐染上一抹興奮的神色。

  「你……是……」她千般遲疑、萬般猶豫地問出兩個字,然後在他挑釁的眉宇間找到答案。

  恍然大悟!

  她終於明白,自己怎會對他感覺熟悉,她終於瞭解,為什麼那群惡人想對他下手時,她的一顆心會像被兩塊硬鐵夾爆似的疼痛。

  原來呵……原來即便相見不相識,那個不科學的第六感,仍然在他們之間扯起聯結線。

  宮華用力點頭的同時,緩緩張嘴,吐出四個字。「我、是、果、果。」

  一旁的慕容郬看著兩人的互動,剛毅的眉目軟化了,原來賀心秧和宮家是舊識,難怪他們想事情的時候會下意識地轉動手中長物,難怪賀心秧一名小小的女子,懂得禁海令的缺失,都是宮節教的吧?那人……是號人物。

  頭昏昏的,兩條腿雲裡霧裡、輕飄飄的幾乎要飛到天上去。

  賀心秧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了馬車、怎麼被果果抱在懷裡一動不動、怎麼一路被帶到蜀王別院。

  不……正確來說,她還待在與果果重逢的強烈震驚中,所以即便認出慕容郬,也沒辦法聯想他和蕭瑛之間的關係,沒辦法想到自己進的這處園子,恰恰是她想盡辦法躲避的男人名下的產業。

  腦子裡的問號太多了,她還沒辦法想到別的事。

  於是,她渾渾噩噩地被安置、渾渾噩噩地洗澡、渾渾噩噩地細數著心中的千百個問題,直到渾渾噩噩走到宮華房前,還是想不出該從哪裡問起。

  很顯然,宮華也有同樣的問題。

  因此一打理好自己,他就往門外沖,連苓秋煮的熱薑湯都來不及喝,他一心急著找到蘋果,急著把問號變成句號。

  門打開,他遇見傻在門口的笨蘋果,也傻乎乎地咧出一個十歲小孩的笑容。

  他快步跑上前,顧不得男女之防,拉起她的手,本來想走回房間,卻想到房裡的兩個丫頭,便興奮的說:「走,我們到妳房裡說話。」

  「哦。」

  她維持著呆樣,很顯然的還無法消化,五歲的小果果抽高成一百四十公分的大果果。

  她點頭,宮華拉著她快步進入房間,鎖好門,四下張望一番後,他帶她入座,急忙問:「妳怎麼也穿越了?」

  這正是她想對他說的話,可是,話沒說出口,淚水先飆出眼眶。

  「妳怎麼了?不要哭啦……妳慢慢說……」

  宮華被她哭得手足無措,又是倒水又是遞帕子,焦頭爛額的模樣惹得賀心秧笑出聲。

  宮華被笑得窘了,埋怨道:「妳是怎樣啦,又哭又笑,妳是老師□,為人師表可以這麼愛哭嗎?」

  「你以為我想哭嗎?如果不是這裡太難受……」她指指自己的胸口,然後第二波淚水狂飆。

  「好、好、好,對不住,是我亂講話,從現在開始,妳講、我閉嘴,妳把難受的事全說給我聽,心情就會好一點。」

  賀心秧點點頭,同意他的建議,她一面哭、一面叨叨絮絮地敘述那些綠光,敘述被悶棍打上後腦的疼痛,然後穿越、兩個不知什麼東西的東西的交談、她被騙被賣……直到逃出妓院、遇上水災。

  她刻意隱去蕭瑛那段,其餘的全數從實招來,她前前後後講得雜亂無章,但宮華的理解力超強,還是聽懂了。

  淚水盈眶,愁思堆滿眉間,短短幾十天,環境造就了她的鬱結,再不復過往的開朗爽快。

  難怪以前姑姑老說,環境是造就人類最大的功臣。因此再貴,她還是砸大錢把他送進貴族幼兒園。

  宮華推推她的手肘,試著逗她開心。

  「哭夠了嗎?妳以前沒有那麼愛哭的,妳老是一邊看著電視劇,一邊批評說:哭是弱者的表現,只有弱者才需要使用哭聲來軟化敵人。」

  他不光理解力好,記憶力也超強,蘋果說的話,一字一句全記錄在他的心牆。

  「那是以前,現代文明中哪有那麼多讓人憤怒的事啊,民主耶,法律耶,在這裡,這些東西全變成屁。

  「有力氣的,理直氣壯的欺負人;有腦袋的,理直氣壯的嚇唬人;有錢的,理直氣壯的瞧不起人;誰管道德禮義,誰在乎天地良心,這個世紀裡的人類,肯定是進化不足,才會缺心少肺……」

  一鼓作氣,她把滿肚子對這個時代的不平全數宣洩。

  「對嘛,二十一世紀多好啊,走到哪裡都有7-11,沒有人會讓你餓肚子、讓你口渴;二十一世紀多好啊,百貨公司林立,沒有人會衣不蔽體;二十一世紀多好啊,一部電腦、一支手機,讓你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朋友不失聯,臉書還可以替你召回舊時友誼。

  「就算真的窮到當褲子,還有社會福利法、老農津貼、老人年金每個月給你發錢,再不然還有慈善機構對你伸手釋出善意,哪像這裡,朝廷是用來收錢的、官衙是用來嚇人的、上位者是用來欺負好人的,好人……是社會階級中最低下的一群!」

  她越說越火大,簡直要與這個時代的每個人為敵了。

  「對不起……」聽著她滿腹怨氣,宮華垂下頭滿臉抱歉。

  「死小孩,關你什麼事啊,你還不是跟我一樣,是祁鳳皇朝的受害者。」看著果果懊惱的神情,賀心秧終於閉上嘴巴。

  苦笑搖頭,她是怎麼搞的,竟然對個孩子抱怨東、抱怨西,實在太無聊,穿越到這裡,他的日子肯定沒比自己好到哪裡,剛才驚心動魄的那幕,不就解釋了他沒比自己幸運?

  賀心秧吐氣,抹去眼淚,笑笑地一掌巴上他的後腦,就像以前那樣,掌力不大,動作還帶著一絲絲寵溺的感覺,雖然果果已經放大兩倍,但在她眼裡,還是那個讓她把屎把尿的死小孩。

  見他依舊一臉郁卒,她摸摸他的頭,笑道:「沒關係啦,反正我已經慢慢適應,總會漸入佳境的,你等著看我在這個時代翻雲覆雨、功成名就吧。」

  「妳現在相信,世界上有穿越這回事了吧?」

  「信,信得不得了。」如果親身碰上的事還不相信,那她不是普通鐵齒,而是腦子長蛆。

  宮華歎口氣,含起一抹笑意。

  「那個時候,我沒有偷看妳的穿越小說。」

  「真的假的?算了啦,說實話我又不會拿你怎樣。」反正偷不偷看,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他抬起眉睫,高舉五根指頭朝天,再次鄭重申明。「我發誓沒有偷看,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我已穿越過一次。」

  「什麼?已經穿越一次?」

  賀心秧狐疑的目光定上他的臉,他講的……和她想的,是同一回事嗎?她凝聲威脅道:「把話講清楚。」

  宮華臉上像是有什麼猶豫不決的事似的,掙扎了半晌後,吸口氣,右手壓在胸口,鄭重說道:「我發誓,我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事。」

  「好。」

  賀心秧倒杯水壓壓驚,她不知道接下來還會聽到多少荒謬的事。

  「我叫做宮華,十歲,生長在祁鳳皇朝,我的父親叫宮節,姑姑叫宮晴,爹是建元三十七年的進士,也是那年一甲探花。

  「可惜舊皇賓天、新皇登基,朝中風氣重武輕文,進士出身的父親一直等不到職缺,好不容易等了五年才得到朝廷派令,要父親到邑縣當個七品縣太爺。

  「拿到派令書,爹便賣了全部家當,帶著我們一起到邑縣赴任,沒想到半路遇匪,匪徒張狂狠戾,欲置我一家四口於死地,爹爹用身子掩護我,可我終究逃躲不過,一柄長刀從腹間刺入,汩汩鮮血不斷自身上流出,我漸漸失去意識,眼前一片黑暗,我以為自己死了。」

  「然後呢?」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變成呱呱墜地的小嬰兒,我嚇壞了,睜大眼睛,想喊救命,沒想到發出來的只是嬰兒的啼哭聲。

  「想我一介飽讀四書五經、滿腹經綸的神童,竟然會淪落成一個黃口小兒,口不能言、身體無法自主行動,我氣急敗壞,恨得成天啼哭。」

  聽至此,賀心秧弄懂了,原來祁鳳皇朝才是果果真正的故鄉,和她不同,她只是這裡的異鄉客,難怪她的抱怨會讓他充滿罪惡感。

  她想驅散凝重氣氛,刻意瞪他一眼,賞個栗爆到他額間。

  「再吹啊,讀幾本四書五經就叫神童啦?你沒念過哈佛幼兒園嗎?那裡的小孩可不光讀書,還得加減乘除樣樣行,英文、日語加中文,科學和體育樣樣通,那種才叫神童。」

  「那是人工培植,不是天然形成的。」

  「哇咧天然、人工,還分土雞、飼料雞哦,我還是有機產品呢。」

  見賀心秧展開眉頭,又能像以前那般說笑,宮華咧嘴笑開,這才是他認識的蘋果。

  「快講,後來呢?」賀心秧催促他。

  「後來我的注意力被電視吸引,看著方方的扁盒子裡頭,竟然可以出現各種人物,我驚訝極了,開始覺得住在那個奇怪的地方也不錯。」

  「什麼奇怪的地方?!那裡是二十一世紀,是寶島台灣,是美麗的福爾摩沙啦。」賀心秧大笑。

  她還記得果果一出生就是電視兒童,把電視關掉,他就哇哇大哭,哭到臉紅脖子粗,果果他爸擔心他墜腸【註解:即疝氣】,沒辦法之餘,只好乖乖讓他待在電視前面。

  後來,他甚至學會用哭聲來遙控爸媽轉台,他……好吧,他真的是天然神童。

  「對對對,偉大的二十一世紀,人類文明的巔峰期。」宮華好笑地望著她。

  「知道就好,接下來呢?」

  「再下來,我被那些五顏六色的圖書迷惑了,等到爸媽能夠帶我出門,我又被捷運、飛機、高樓大廈給狠狠震驚了一回合。」

  「難怪,你跟我家後母養的狗一樣,時間一到就會興奮地爬到門邊繞圈圈,要人帶你出門。」

  賀心秧參與了他成長的每一段過程,包括他失去父母親的經歷。

  「我看discovery,看《實習醫生》,看歷史劇,看遍爸媽收藏的影片。我不斷讀書,不管什麼書都讀,我心底有個聲音,催促著我盡快認識那個陌生的世界。

  「我不喜歡上幼兒園,因為很簡單的東西,老師卻要反覆講解,我覺得那是浪費時間。可姑姑說,如果把我單獨留在家裡面,她會被起訴。她被關,我只能被送進育幼院,我在童書裡面知道育幼院是怎麼回事,於是在育幼院和哈佛之間,我選擇了後者。」

  「講得真委屈,你知道那個哈佛,一個月要拿走你姑姑多少薪水?」

  「我知道,將近三萬塊,不過那筆錢要是用來讓我買書,會更有價值一點。我像海綿,不斷吸收所有能夠接收的信息,直到有一天夜半,我的爺爺找上門……」

  「那個已經死掉很久的爺爺?」

  「對,他給了我一塊玉,說它能幫我和姑姑逃過大劫。」

  「你相信這種事?」

  「連靈魂穿越都經歷過的人,妳覺得我相不相信?」他不答反問。

  她歎氣。「說的也是。」

  「不到兩天,我突然生病,妳送我去醫院……然後,再醒來,我就回到原先的十歲身體裡面了。」

  他說不明白那種心情,是喜悅、是悵然,還是無法言喻的落寞。「蘋果老師,很抱歉,我想妳是受我牽連,才會掉進這個時空的。」

  賀心秧歪著頭認真回想,想起昏迷時耳邊那些奇怪的聲音、奇怪的話語,她終於弄懂了,原來自己的穿越來自一場錯誤。

  怨嗎?該怨的事有千千萬萬項,這段日子裡,她的抱怨已經夠多,她再也不想把未來幾十年都浪費在對更改不了的事實發怒上。哭過、發洩過,已經夠了。

  是啊,算了,世間的陰錯陽差何時曾停歇過,命運無常的手豈肯停止它的玩笑撥弄。

  認命吧,穿越到二十一世紀的宮華懂得認命,懂得在異域裡張大眼睛努力學習,如果讓他在那裡待得更久一點,說不定會為台灣創造出第二個諾貝爾獎得主。

  十歲的他都能對環境妥協,她就不信,賀心秧辦不到。

  「故事說完了,蘋果老師,妳氣我嗎?」他飽含罪惡感地望向她。

  賀心秧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釋然一笑,眼底隱含溫暖寵溺。「講這個有什麼意思?不管是受誰牽連,穿越都已是不爭的事實,別再想了吧。」

  「嗯。」宮華用力點頭。

  「你穿越了、我穿越了,那同樣被綠光籠罩的果果他姑,肯定也穿越了吧?」

  「是。」宮華點頭。

  得到宮華的答案,賀心秧心思飛快轉動,宮節、宮大人、宮青天……她倒抽一口氣,難怪宮大人那麼厲害,犀利的辦案手法、案發現場的黃布條,她早該想到的!

  「宮節是果果他姑!」她彈指道。

  宮華拍拍手,笑開。「賓果,妳猜對了。」

  「我還以為自己很悲慘,原來最慘的是果果他姑,她竟然……竟然穿越成男人,天吶,她的心裡要怎樣適應啊?她會不會變成同性戀,在這個時代搞同性戀,是會被當成妖孽、吊起來用火燒死的……」

  她張嘴,哇啦哇啦叫喊不停,惹得宮華滿臉無奈,橫她一記白眼。

  「妳少耍白癡好不好,姑姑不是穿越到我爹身上,而是穿越到我姑姑宮晴身上。」

  「哦,所以宮節、你那個爹,他的辦案手法是你姑姑教他的?不對、不對,我混淆了,你剛說宮節是……喂,臭果果,你可不可以把話說清楚,不要講一半、留一半,把人都搞糊塗了。」

  「我們全家都被匪徒殺死,其實只有我死而復生,但二十一世紀的姑姑卻穿越到現在的姑姑身上,所以外頭都以為是宮家父子存活,事實上活的是我和姑姑。

  「我們清醒、身子養好後,經過幾番討論,姑姑決定女扮男裝,以爹爹的名號,帶著朝廷的派令到此地為官。」

  「你們怎麼會做出這麼瞎的結論?你們知不知道,現在是皇權至上的古代,一個弄不好就是欺君大罪,要誅九族的?」

  賀心秧捶胸頓足,一個天才、一個檢察官,竟然會討論出這麼莫名其妙的答案。瘋了、瘋了……這根本是拿把刀懸在自己頭頂上啊。

  「當然知道,可是姑姑不會刺繡女紅,洗衣服沒有洗衣機就不知道從哪裡下手,她最會做的菜是到7-11里買熟食,丟進微波爐裡按下按鍵,請問在這裡,靠她那身『才藝』,我們要怎麼活下去?」

  幾句話,宮華堵得賀心秧提不出異議。

  說的也是啊,玩屍體這種才藝,沒辦法走到哪裡都能得到發揮的,當縣太爺對果果他姑而言,才是真正的人盡其才。

  她不也碰到相同的困境?誰說台北居、大不易啊,到古代來混混看,才明白什麼叫做舉步維艱。

  「你和你姑姑的長相、年齡,和前一世截然不同,你姑姑是怎麼認出你的?」

  「她當然認不出我,但我和兩世的姑姑都很熟,自然能分辨誰是誰。前世的姑姑溫婉柔和,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熟讀女誡、不問外間事的姑娘;後世的姑姑果斷聰明,是獨立自主的女強人,如果這麼大的差別我還分不出,才真的有鬼。」

  「嗯,每個穿越者都說自己失憶,可失憶哪會連同個性都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卻沒有人察覺,未免太不合理。你姑姑有你幫忙遮掩,應該沒人發覺她的真實身份吧?」

  「當然,何況邑縣本來就沒有人認識姑姑。」

  「是啊,這樣安全多了。」她同意。

  解釋清楚了,宮華握住她的手,認真說:「蘋果老師,等水患過後,妳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吧,姑姑知道妳來了,一定很開心。」

  「這是一定要的啦,不和你們住,我要和誰住?」

  也只有他們可以和她討論金庸和韓劇,只有他們曉得時速三百公里的高鐵不是癡人說夢,只有他們知道蘋果電腦創造了世界多大的奇跡,只有他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的心。

  在這種情況下,便是有人要強行將他們分開,她也不允許。

  她笑著對宮華用力點頭,終於她再不是這個世界裡孤零零的一抹遊魂,終於她有親人了,她的心這才有了寄托。

  「以後不要再傷心了,有我們,我會保護妳。」

  「你?十歲小孩。」賀心秧嗤之以鼻。

  「在這裡十歲不小了,十二歲就有人娶媳婦了呢。」

  「十二歲?殘害國家民族幼苗,太可怕、太可惡、太沒人性了。」

  「妳在說什麼啊,我娘十五歲就生下我,就是她年輕、卵子強健,才生得出我這種純天然、不加三聚氰氨的天才兒童。」

  「天才兒童了不起嗎?要不要聽聽我的豐功偉業?」

  一語一言,串起廢話,兩人笑得很暢意,直到門上傳來兩聲輕叩,賀心秧和宮華才停止對話,互視彼此一眼。

  他們手牽手、一起走到門邊,打開門,看見門外的男子,宮華滿面欣喜,而賀心秧臉上的血液卻像是在瞬間被抽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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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01:16 PM

第九章 再見腹黑男

  他怎麼會在這裡?

  賀心秧視線直直地釘在蕭瑛身上,頭腦當機五秒鐘,之後才慢慢釐清脈絡。

  對哦,那個慕容郬是他的人,說不定她住的還是人家的屋子、踩的是人家的地盤,一下子,她從震驚到恍然大悟,再到痛不欲生,鮮明精彩的表情看得蕭瑛心情大悅。

  他會覺得女子清麗可人、溫柔婉約,會覺得女子精明幹練、美麗動人,但不管是哪一種女人,在初初的驚艷、欣賞過後,便開始覺得乏善可陳。

  因為她們的心思都一樣,不管是官家千金、名門淑女或者青樓歌妓,目的都是想自他身上得到某些東西,不管是名聲、地位或者利益,她們或者故做端莊、面露驕傲,或者使手段、埋心計,她們在爭取他青睞的同時,爭取的是自己想要的好處。

  但這個賀心秧……她不一樣,她對他非但無所求,還避他如蛇蠍,恨不得此生此世都別再同他見面。

  忍不住地,他又多瞥了她幾眼。

  她的確美麗,可讓他看入眼底,並且印象深刻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靈動豐富的表情。

  她太容易洩露心情,太容易讓人窺知她轉個不停的心思,這樣的女子不算聰明,可她卻輕易地理解海上貿易、民生經濟,且看得透澈,一時間,他竟不知該如何將她歸類。

  她的頭快垂到地上了,就那麼不待見他嗎?

  淺淡一笑,她越是不想見,他越是……呵呵,他蕭瑛豈是那種遂人心意的男子?

  當郬提及他帶回宮華和賀心秧時,他的心思便立刻飛往這座院落。

  十幾日不見了呢,不曉得「中毒」的她,有沒有一派瀟灑、安生的過日子,還是成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等著時間到了登門向他求取解藥?

  他想知道這個答案,於是在下人來報,兩人已經漱洗完畢時,他馬上來到此處。

  「王爺,多謝您的援手,宮華在此謝過。」

  宮華望向蕭瑛的雙眸,飽含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熱切,好像兩人是闊別多年的好友,又彷彿兩人一見投緣。

  也許緣分這種東西,本就是很難用科學的角度來理解,就像賀心秧見到蕭瑛,全身寒毛就會不由自主地豎起,覺得自己像是被送到貓爪子底下的小老鼠,穩死無生。

  賀心秧只能如此解釋,前輩子她和蕭瑛結下孽緣,而他和宮華結下的是善緣。

  「小公子太客氣,本王與宮大人有一面之緣,親眼見到他縝密的觀察力,以及教人難以想像的破案手法,心生佩服,早希望有機會結交如此人才。今日能邀得小公子來別院小住,實是宮大人給本王的面子。」

  他一板一眼、滿口客套,但眼底卻隱隱浮著親近與關切,看得宮華鼻子微酸。

  「無端示好,非奸即盜。」

  賀心秧在宮華耳邊的竊竊私語,武藝高強的蕭瑛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他微斂眉,嘴角忍不住勾起笑。

  宮華橫眼,悄悄瞪她一眼,拜託,她還以為她生長在自由人權的二十一世紀哦,講話可以不經過大腦,不爽就可以在網絡上亂發飆?

  「不知王爺過來,有何要事?」宮華問。

  「我有幾件關於宮大人的事……」他看看左右,笑問:「小公子要我站在這裡說話?」

  宮華回過神。「是我失了禮數,王爺,請到裡面用茶。」

  什麼?進來用茶?搞清楚耶,這是她的房間,女子閨房豈可隨意招待男人,想當年她的房間連繼母都不准進去,一進去就會被她控告破壞白雪公主的隱私權。

  蕭瑛看著她擠眉弄眼,滿臉糾結的表情,心又樂了。

  他沒等人領,率先走進房內,宮華想跟上,卻被賀心秧一把拽住,她壓下音量,用氣音在他耳邊說:「你幹嘛那麼巴結人家啊,古人不為五斗米折腰,我們連米都還沒有吃到呢,你就開始練瑜伽?」

  「妳在說什麼啊?」

  「聽不懂?我還以為你是小神童咧,我說,你見了人家,不必像哈巴狗看到主人一樣,哈哈哈,伸舌頭示好、屁顛屁顛的跟上。」

  「蘋果,妳幹嘛對王爺充滿惡意?有病啊。」宮華氣歪了,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偏激,是逆轉時空讓她性情大異?

  瞪她兩眼,他一把抓住她的長髮,往後扯兩下,像以前被她惹火了那樣報復。

  「什麼我有病,你去外頭問問百姓對他的評語。」

  「那是假的,不要隨便聽信謠言。」

  「呵呵,你又知道是真是假,哈巴狗弟弟。」

  「我不是哈巴狗,我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兩個人用氣音也能吵翻天?真是服了他們。蕭瑛替自己倒了杯茶,不由莞爾。

  宮華甩開賀心秧拉扯不休的手,走到蕭瑛身邊,賀心秧滿心火氣,鼓起腮幫子,恨恨瞪住屋裡的兩人。

  什麼充滿惡意?對奪走她處女膜的嫖客,難不成還要她心存感激?

  她齜牙咧嘴,對著宮華的背做盡表情,可十秒鐘後,她歎氣、垮下肩頭,有什麼辦法呢,和蕭瑛的過節,她又無法對果果說出口,誰讓她老是蟬聯最衰運穿越女的排行榜冠軍寶座?

  看一眼天花板,人在屋簷下呵……緩緩地,賀心秧低下了她的頭……

  心不甘、情不願,她跟在果果背後進入小廳。

  這屋子分內外間,裡頭有床、櫃子,一個梳妝台和桌案,是為內室,外廳有櫃子、有壁飾,和一組圓桌椅,是用來招待閨閣好友的,佈置簡單、素雅乾淨。

  慕容郬本想留兩個婢女服侍她,但她們送熱水進來後,賀心秧就將她們打發出去了。

  蕭瑛、宮華就座完畢,賀心秧想也不想,拉張椅子就要坐下,宮華拚命給她使眼色,要她侍立在後頭。

  啊是怎樣,王爺了不起嗎?在王爺面前,她連歇歇腿的權利都沒有?

  心底兀自不平,人還是乖乖地站到宮華身後,唉,一個偌大的王爺別墅,天花板幹嘛蓋得那麼低?讓她低頭低得……好委屈……

  蕭瑛不是那種無法控制情緒的男人,他碰過惡劣到讓人咬牙泣血的情況,仍能搖扇談笑,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是賀心秧……看著她扭手、用膝蓋偷偷攻擊宮華後背的小動作,他又失控了,臉上揚起一抹笑,笑出滿心愉悅。

  「這位姑娘,聽郬說,是小公子舊識,叫蘋果是嗎?」

  裝不熟?蘋果翻白眼、掛冷笑。好,正合她意。

  「王爺不必稱我小公子,以前家里長輩都喊我一聲華哥兒,王爺不嫌棄,就這樣叫我好了。」宮華客氣說道。

  噗!本來滿腹怒火的賀心秧,卻因宮華這句稱呼失笑,彷彿找到宣洩口似的,怒火高張的情緒隨之平歇。

  宮華和蕭瑛齊齊轉頭望向她,她連忙笑得很「善意」,學著宮華的口吻說:「以前家里長輩都喊我一聲黛安芬,王爺不嫌棄,就這樣喊我好了。」

  華歌爾、黛安芬,中古世紀裡,現代文明曙光乍現,偉大呀,果果貢獻出了第一份文明世紀的創意,賀心秧憋著笑,笑到快要內傷。

  宮華聽懂了,臉紅了,控制不住的一路從額頭紅到耳根,該死的商人取那個鬼名字,爹娘爺爺喊了他那麼多年,他從沒覺得奇怪,偏偏賀心秧一句黛安芬,讓他開始痛恨自己的小名。

  看著兩人怪異的神色,蕭瑛捉摸不透,輕咳一聲,「華哥兒和蘋果姑娘之間好像很熟?」

  「鄰居嘛,怎會不熟,還是我牽著他學走路的呢。」

  她還幫他把過屎尿、餵過牛奶,親眼見證他從地板撿起一條橡皮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進嘴裡、吞進食道,然後看著他媽咪愁容滿面,直到隔天下午,她在尿布的金黃色大便中找出一條紅色的橡皮筋,這才鬆口氣。

  那個時候果果他姑是怎麼說的?她說:「了不起,這麼小就熱愛塑化劑,長大一定是王永慶的接班人。」

  宮華見她臉帶惡意,知道她想起什麼,他連忙接過話。

  「是,她叫賀心秧,蘋果是她的小名,她是鄰居家姊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和我的家人都熟。」

  「原來如此,所以蘋果姑娘也是京城人士?」

  「是。」賀心秧隨口應聲,才想起明明就不熟的人,她幹嘛同他對話?吃太飽嗎?

  別開臉,她把視線投向窗外,轉開心思。雨又大了,不曉得這場雨要下到什麼時候?

  「蘋果姑娘既然是京城人氏,怎麼會來蜀州?」

  蕭瑛提問,賀心秧卻不樂意回答,宮華為免尷尬,連忙把話頭接下。

  「蘋果的爹娘過世,她有親戚住在蜀州,便千里迢迢來投親。」

  賀心秧聽得滿頭汗,投親投到青樓裡?難不成她的親屬是花滿樓裡的寶嬤嬤還是帚兒姑姑?

  她很想插嘴,卻又堅持著自己「不溝通、不妥協、堅持不熟」的三大原則,她打死不回話。

  「是這樣呀,辛苦了,蘋果姑娘。」蕭瑛笑道。

  她投她的親,他在辛苦什麼?辛苦那個晚上精氣神被她吸乾?屁!是她被搾乾好不好……

  天,她在想什麼!她和他很不熟,非常不熟,不熟到沒有誰被誰吸乾的困擾。

  啊……她又想抓頭尖叫了,閉上眼睛,她對自己講第一百次——不過是一夜情,沒什麼了不起!

  「王爺剛才說,有父親的事情要告訴我?」宮華把話題繞回來。

  蕭瑛把目光從賀心秧身上轉開,對宮華說道:「這回水災,因邑縣事前的防災工作準備充足,至今仍未傳出傷亡消息,且城內秩序良好,並無宵小作亂的情況。

  「相較於水患較不嚴重的鄰縣,已陸續傳出傷亡、盜匪劫掠的消息,郾縣死亡人數更超過百餘名,宮大人的能力已獲得證實。

  「此事已傳到寧和郡王耳裡,我想,京城那邊很快就會知道這些消息,沒錯估的話,朝廷的褒獎令應該很快就會下來,也許還會陞官。」

  聽至此,宮華卻皺起眉頭,他並不希望姑姑太過顯眼,本以為蜀州天高皇帝遠,應該不會出事,現在……倒要再三斟酌了。

  睇一眼宮華的凝重表情,蕭瑛若有所思,手指輕輕敲叩桌面,他看看賀心秧,再望望宮華,想起破案近乎神人的宮節,這三個人之間,有秘密。

  「有件事,本王百思不得其解,華哥兒可否為本王解惑?」

  「王爺請講。」

  「據說朝廷派來的邑縣縣令,是名二十五歲的男子,可令尊看來太過秀氣斯文,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很難想像他有你這麼大的孩子。」

  蕭瑛的話問倒了宮華,他畢竟年輕,事情仍想得不夠周全,自以為謊話說得沒破綻,沒想到姑姑卻是帶著最大的破綻滿街跑。

  賀心秧見他應答不出,心想,壞事了。

  現代的男生長得像女生,叫做偽娘、花美男,而女生打扮成男人,叫做中性或男人婆,但在這裡,一個女的裝成男生,又當上朝廷官員,只有一個詞彙,那就是——欺君大罪。

  嘶……她該不該現實一點,考慮和他們姑侄撇清關係?

  賀心秧見蕭瑛目露疑慮,再大的三不原則也只能暫時擱置,跳出來幫宮華圓謊。

  「王爺有所不知,宮大哥只是樣貌看起來年輕,實際上性格比誰都成熟,您也說了,他斷案如神,若非閱歷多年,豈能有此等表現?

  「講起來,宮大哥的樣貌和宮奶奶很像呢,聽我爹娘說,小時候宮大哥就經常被鄰居誤認為是女孩,長大後身子仍是纖弱,還是娶嫂嫂進門之後才稍稍好些。我記得宮奶奶過三十五歲壽辰時,有人來送禮慶賀,還誤以為宮奶奶是年方十五的宮姊姊。」

  吁……跟古人講話真累,如果在現代,她只要講「啊人家就是美魔男啦」,大家就聽懂啦,沒辦法,古人腦容量還沒進化,不能太過責怪他們。

  宮華滿心感激地瞄了賀心秧一眼。

  她挑了挑眉頭,得意張揚,哼哼,現在知道老師有多強了吧。

  「原來如此。」蕭瑛點頭認同。

  「王爺,如果沒其他事的話,一路逃難,我們挺累的,不知道王爺是不是……」

  賀心秧在笑,自以為把充滿嫌惡的表情隱藏得天衣無縫,沒想到自己那個笑容有多麼咬牙切齒。

  看著她勉為其難的笑顏,蕭瑛垂眸。唉,他這個人啊,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大好,他——很不喜歡讓別人遂心順意。

  如果她沒把送客的意圖弄得這麼明顯,他也差不多該告辭了,可現在……大雨一直下,家裡又沒有小孩可以打,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她不留客、客自留。

  「華哥兒,有件事我得稱讚你。」他拿起杯子,緩緩啜飲,幾個字便岔開送客話題。

  「什麼事?」聽見稱讚二字,宮華彷彿拿到奧林匹克數學冠軍,滿臉的喜不自勝。

  「那個虯髯漢子。」

  蕭瑛一提,宮華立即坐直身子,正經嚴肅。「王爺查出他的底細了?」

  「是,幸好你細心、見事透澈,才幫了本王這個大忙。」

  他沒說出口是什麼忙,但宮華自他眼底讀到若干訊息,倘若如他所料,這個表面太平的朝局,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很高興能夠幫上王爺的忙。」

  蕭瑛點點頭,續道:「另外,邑縣裡雖治安良好,但城外難免有些趁火打劫的惡人,不然你也不會遭遇那場驚嚇,我讓慕容郬領著百名家丁,到邑縣聽宮大人調派,務必要將這幫匪徒捉拿徹底、除惡務盡。

  「臨行前,慕容郬告訴本王,你面對敵人時的勇敢表現,可圈可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竟然敢挺身保護家中僕婢,著實不簡單,他想收你為徒,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聽見這話,宮華眼睛瞬間發亮。

  刷!賀心秧幾乎可以看見他眼底射出兩道璀璨精光。

  「我願意!我願意!」他只差沒從椅子上跳起來。

  「既然你願意,我讓人帶你到練功房,你先挑一項趁手兵器,這幾天慕容郬不在別院,我讓院裡的護衛從基本功先指導你,行不行?」

  「行,謝謝王爺。」

  「說什麼謝,相逢自是有緣。來人啊!」

  他一聲命令,守在外頭的侍衛進門,幾句交代之後,宮華竟然無情無義、無血無目屎,丟下好不容易重逢的老師,興匆匆的往練功房去了。

  賀心秧很無奈地翻了第二回合白眼。還說自己不是哈巴狗,人家不過丟了根骨頭,他就樂得汪汪汪叫幾聲,隨著人家去了。

  宮華離開,把紅通通、圓滾滾、香嫩多汁的紅蘋果丟給大野狼保管,她現在只能祈禱,大野狼吃肉不吃素,喜歡小紅帽的小肥腿,不愛蘋果的維生素加鐵。

  門關上,蕭瑛凝視賀心秧的滿臉無奈,心情再度飛揚。奇怪,他怎麼從來不知道,整一個女人會得到這麼多樂趣?

  「秧秧、蘋果、黛安芬,請問姑娘有多少個名字?」

  聽見他口喊黛安芬,她岔了氣,連聲嗆咳不已。

  這麼容易受驚嚇啊,那就……更有趣了。

  蕭瑛拿起自己的茶杯,倒茶給她順順氣,果然她還是老樣子,完全不覺得讓王爺服侍是件大逆不道的事。這女人到底是幸運啊,缺腦失魂,還可以平安順遂一路活到這個年紀,不容易。

  停了喘咳,她滿臉通紅,更像顆紅通通的蘋果了。

  「王爺喜歡怎麼喊就怎麼喊。」她把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可不是,債主其實挺大的,對不?」他嘲笑她。

  還記掛著那十兩銀?有錢人果真特小氣。「放心,我很快就能連本帶利的還清欠債。」

  「連本帶利嗎?那可不容易吶。」他在笑,很確定;笑臉溫和親切,很確定;表情善良無害,很確定,可……這樣一張帥氣俊逸、風流倜儻的臉,她怎會橫看豎看,看出他包藏禍心?是她對他心存偏見,還是上次的刺激太深?

  上次……搖頭,擦擦擦擦擦,擦掉那些不堪回憶,她鄭重否認,自己和他曾經有過「上次」!

  她又倒水,一飲而盡,沖掉隱隱往上浮升的羞赧心緒。

  「我明白王爺心裡想什麼,可是請王爺放心,那銀子虧不了您的。」在否認兩人的「曾經」之後,她一併否認自己有過賴賬念頭。

  這時代的女人確實不怎麼會賺錢,縫縫補補一件衣服,不過二十文錢,買幾顆包子就沒啦,想積沙成塔還清他的十兩欠銀,的確有技術上的困難。

  但,很抱歉,她不是這個時代的女人,果果他姑都可以當縣太爺、贏得百姓一致愛戴了;她如果不能成為富翁,就太對不起醫生媽、法官爸給她的金頭腦。

  「是嗎?小蘋果……我會拭目以待的。」

  他喊她……小、小……小蘋果?冷不防地,她的後頸冒出一層厚厚的雞皮疙瘩,抖落那陣顫慄後,她咬著牙,乾笑兩聲。

  「姑娘身上的毒,不知道有沒有發作?本王很關心呢。」

  騙她一次不夠,還想嚇她一回?

  她滿臉無奈,隨口應道:「多謝王爺關心,我這個人呢,剛好吞過游坦之的冰蠶【註解:金庸小說《天龍八部》裡出現的劇毒之物,天生具有厲害的奇毒,又是 別的毒物的剋星,同時是天下至寒之物,被游坦之從慧淨和尚手中偷到。】、喝過樑子翁的蝮蛇寶血【註解:金庸小說《射鵰英雄傳》裡的人物,參仙老怪梁子翁捉 了一條奇毒大蝮蛇,以珍奇藥物飼養二十年,其血具有養顏益壽、增加功力之效,最後卻被郭靖所誤食。】,小時候又常常把天山雪蓮當地瓜啃,早已練就百毒不侵 之身,王爺那點毒還為難不倒我。」

  就算是白癡,也只能被騙一時、騙不了一世。那天他讓她按肩膀,當然痛啊,前一個晚上她才像條死魚,被他翻來翻去反覆煎過好幾次,肩膀已經紅腫疼痛,就算不按也會隱隱作疼,過幾天紅腫漸漸消退,疼痛自然消除。

  蕭瑛微微一笑。她知道了?真是個聰明的小姑娘,可百毒不侵的人,怎會吃了一點點春藥就熱情如火?

  「既然如此,本王就可省下解藥了,這解藥熬煉不易呢。」

  他一面說,一面從懷裡掏出青花瓷瓶,打開瓶蓋,一股芬芳氣息霎時散開。那是香奈兒五號的氣味?賀心秧忍不住多聞幾下,這時代就有蒸餾技術了嗎?

  他一笑,把瓶子蓋起放在桌上,喊聲來人,讓人去準備一桌酒菜來。

  他已經把瓶子撂開了,她仍然禁不住好奇心,不停輕碰瓶身,見蕭瑛沒制止,乾脆把整個瓶子給借了過來。

  打開蓋子、倒出瓶底藥丸,藥丸不大,紅紅的,上面還有個可愛的小黑點,如果不是大小不同,她會以為那是曾在植物圖鑒上見過的「雞母珠【註解:又名美人豆,具毒性。】」。

  她再湊近聞一次味道,真的耶,真是香奈兒五號的香,他有這麼厲害的煉香技術哦,如果這不是解藥,而是香水,絕對可以大發利市。

  王府的辦事效率極高,一下子就把滿桌酒菜擺上,菜餚擺好時,賀心秧還在玩他的解藥。

  賀心秧回神,發現滿桌精緻菜色,臉帶防備的問:「王爺餓了,為何不回房裡用餐?」

  「本王喜歡和妳一起吃飯,和妳天南地北的聊,挺有趣的。」

  有趣?!誰知道菜裡有沒有春藥,上次她毒他一回,誰曉得他會不會藉機還她一遍?

  「王爺怎不問問我,是不是也感覺有趣?也許我覺得,王爺不該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她答得滿臉無助,他的蜜糖是她的砒霜,他吃得津津有味的食糧,恰恰是她膽顫心驚的毒藥呵。

  上一次賊船學一回乖,她怎麼可能還可以心平氣和的與他同桌吃飯?誰曉得酒足飯飽後,她會不會又邀請他在床上翻滾?

  想到那幕香辣火艷,她的臉忍不住火辣辣地燙了起來。

  「這桌好菜可是廚子費不少心血做的,也罷,我不過是想讓姑娘折腰折得心甘情願一點,沒想到還是弄巧成拙了。」

  「折什麼腰?」她不解問。

  「姑娘不是讓華哥兒別為五斗米折腰嗎?這一桌菜的價值,足足是五斗米的好幾十倍。」

  他偷聽他們的對話?他把別人的隱私權踩在腳底下?不對……他不是偷聽,人家武功高強,兩隻蚊子嗡嗡叫,他都能分辨牠們的對話內容,她是活生生把隱私獻到人家手上了。苦啊……她為什麼非要和這種男人交手?就不能換個生嫩一點、好欺一點的嗎?

  他真喜歡她變化多端的表情呵。而人心情一開朗,胃口自然大開,蕭瑛舉箸,挑起一塊肉片放進嘴中。

  「真好吃,怎麼可以做得如此爽口滑嫩?」

  唉……不吃、不能吃,吃一餐,犧牲一晚,代價太大……她兩手緊握,壓在下巴,請求聖母瑪利亞救贖她純潔的靈魂。

  可逃難以來,她已經好幾個時辰沒進食,方才要他回房,已是她所能做的最大推拒,現在……咕嚕咕嚕,本能的生理反應催促她的動作,好幾次她的手都不由自主的去碰碗,幸好她及時回神,硬生生停住。

  不能吃,誰曉得裡面有沒有放春藥!但是,她的堅持越來越虛弱……

  看著她的掙扎表情,那份歡愉呵……無與倫比!蕭瑛夾起一筷子菜放進嘴裡。「妳吃過這道火烤蟹足嗎?相信我,絕對是人間美味。」

  賀心秧恨恨咬牙。

  算了,一夜情和兩夜情沒差,反正都是船過水無痕的關係,人在屋簷下,她的頭老早就低了,不吃白不吃。何況他真想對她下藥,機會多得很,她得在這裡住上好幾天呢,除非她有本事斷食,再不就到外頭和災民搶大鍋飯,否則他隨時可以下手。

  想得通透,她豁出去了!拿起筷子,大快朵頤。

  「不是說不為五斗米折腰嗎?」他挑起眉頭,涼涼一句話掃來。

  賀心秧也隨著他笑,但笑得虛假。

  「是啊,不能為五斗米折腰,但如果是五十斗米的話……就可以把志氣風骨擺兩邊,現實問題放中間了。」

  她的話引出他的大笑,舉起筷子,替她布菜。

  她會吃他夾的菜嗎?當然不,她把他的菜一一夾到旁邊盤子,自己挑菜吃。

  吃一塹,長一智,人可以笨一次,但同樣的事笨兩回,就該回頭去找醫生,看看自己有沒有得到阿滋海默症。

  接下來,不管蕭瑛挑起什麼話題,她都不接話,一心一意、貫徹始終,為填飽肚皮而努力。

  之前,網絡文化影響了她的判斷力,讓她誤以為把話放了就跑,不會發生啥事,現在才懂得,地球是圓的,人遲早會再碰頭,所以沉默是金,嘴皮子是用來進食養活肉體的,絕不是用來替自己惹禍……

  終於,她吃飽喝足,放下筷子。

  蕭瑛口氣溫和地問她,「既然妳是京城人士,一定知道如意齋的甜食零嘴,做工精緻、口味賣相都屬上乘,相當有名。」

  「這個我自然知道。」順理成章的接話,她當然不知道,可她就偏要裝出一臉的熟絡相。

  「妳喜歡他們的松子糕還是核桃酥?」他又客氣的問上一句。

  「我兩樣都喜歡,有問題嗎?王爺大人。」他客氣,她比他更客氣。

  「怎麼會有問題?」他朝桌邊伺候的人點點頭,婢女立刻擺上一個外頭繪著牡丹花樣的食盒,當著她的面打開。

  「妳喜歡的話就留著吃吧,別吃太多,待會兒華哥兒回來,給他留一些。」他口氣相當溫柔。

  「遵命,王爺大人。」賀心秧口氣比他更加溫柔上五分,只是她不明白,他怎會突然變得嘮叨。

  蕭瑛拿起桌上的瓷瓶,笑問:「妳喜歡這個嗎?要不要一併留下?」

  「謝謝王爺好意,王爺還是帶走好了。」他笑她也笑,不過她是皮笑肉不笑,一心想把這尊瘟神送走。

  「也好,這藥吞下肚可解百毒,但打開時必須閉氣,不能聞其氣味,因它的香氣有毒,幸好姑娘吞過游坦之的冰蠶、喝過樑子翁的蝮蛇寶血,小時候又把天山雪蓮當成地瓜啃,早已練就百毒不壞身,這點小毒還為難不倒姑娘。」

  當蕭瑛笑盈盈地把瓷瓶納進懷中時,賀心秧再也摸仿不了他、再裝不出一臉的笑容可掬。

  好、很好、非常好,所以,不知不覺中,她又中毒了?

  她氣到頭頂冒煙、全身發抖,咬著牙,拚命掐緊拳頭,忍、忍,忍字頭上一把刀,現在她頭上有十把刀砍著,她也只能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咬緊牙關忍滿十下。

  看她目露凶光的表情,蕭瑛更樂了。好玩,如果可以一天玩上幾次,便是有再大的苦惱煩憂,也會自動消失吧?!

  「姑娘有話想說?」他口氣悠閒緩和。

  「是……啊,我可不可以請教王爺一個問題?」她每個字都講得咬牙切齒。

  「請說。」

  「請問王爺,我前輩子是殺你父、奪你妻、謀害你的性命,還是搶了你的家產、放火燒了你全家?為、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她強調了「為什麼」,一個字一個字講得清楚明白。

  哈……再也忍俊不禁,蕭瑛仰頭大笑,伸出手摸摸她的頭髮,低下頭額頭與她相交,他在她耳畔輕聲撂話——

  「怎麼辦呢?我可憐的小蘋果,以後我還會繼續這樣對妳,因為這樣……太有趣了。」

  誰會把變態當有趣?!這個腹黑男!

  賀心秧欲哭無淚,天啊地啊,誰來救救她,她一點都不想去爭那個排行榜,可世界最衰穿越人冠軍,偏是非她莫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01:18 PM

第十章 動心

  這幾天,宮華上午都待在練功房,跟著幾個武藝高強的侍衛練武,折騰幾個時辰下來,老是搞得滿身髒,可他精神奕奕,越練越起勁。

  他習慣和賀心秧一起吃午餐,然後小憩一下,開始唸書。

  這時,他和賀心秧就一人佔據桌子一角,各忙各的,誰也不打擾誰。

  賀心秧對她的出版事業很拚命,尤其當她知道,果果他姑、一個堂堂的縣太爺,每個月的薪俸不過十二兩銀後,她賺得更用力了。

  一面賺,還時不時狠狠鄙視祁鳳皇朝一番。

  她說:「如果當官的薪水那麼少,天下士子何必寒窗苦讀十年,就算熬出頭,為的也不過就是十二兩銀,大戶人家的丫頭,一個月還掙得上一兩呢。」

  宮華爭辯道:「所以啊,銀子不能亂花,得聚沙成塔,趁土地便宜時,多置上一些產業,僱人照管,銀子才會越賺越多,如果政績良好,朝廷自會賞賜良田百畝……」

  他拉哩拉雜講一堆,口氣全是為祁鳳朝廷說話。

  賀心秧歎氣,人家本來就是這個朝代的人,人不親土親,不像她,連眼神都帶著挑剔。

  於是她回答:「我懂,就是績效獎金制嘛,像許多服務業那樣,底薪少、紅利多,要錢,就請締造驚人佳績。

  「問題是,要使用那種方式獎勵員工,不光要制度完善,還得分工細膩,一個人只負責一小部分。而一個縣太爺管的可不少,宣風化、平訴訟、均賦役,連水災旱災都得管上一管。

  「在這種情況下,想搞到政績良好、朝廷知曉,那個難度等同於發明核子彈。」

  站在她的立場,她比較想鼓勵果果他姑趕緊搞貪污,趁在位幾年,海撈一票,在朝廷尚未發覺之前,捧著金銀告老還鄉。

  對於賀心秧的分析,宮華的響應是一個大白眼。

  眼看宮華不同意自己的論調,果果他姑肯定也不會站在她這邊,既然如此,這個家還能靠誰?只能靠她手上這枝筆了,所以她能不卯足勁力拚命寫嗎?

  這天午後,他們又各據書桌一角,各忙各的。

  就算五歲時,果果也是個自製的小孩,他不需要大人叮嚀就會自動自發寫功課、看書、上床,現在更別說了。

  十歲的他在賀心秧眼裡,怎麼看就是個小孩,可他偏認定自己已經大到可以獨當一面,不僅對賀心秧沒大沒小,還經常用「妳很腦殘」的眼光藐視人。

  也是啦,這裡十五、六歲就結婚的男女多到嚇人,十八歲的女孩就可以用剩女來當暱稱,所以十歲的他,的確有胸膛可以說話。

  提到結婚,有一點讓賀心秧很不爽,十六歲少男娶十三歲少女,OK啦;二十五熟男娶十五少女,好……吧,勉強OK,但四十歲的老男人也想挑十五歲的嫩妻進門,就讓人太不平衡了。

  她和宮華辯過幾次,他還是覺得理所當然,唉……這時代,女人的青春不光長在臉蛋上,還長在她的戶口簿裡,真是太太不公平了。

  苓秋做了綠豆湯,和紫屏一起端進廳裡,再走進內室,請少爺小姐出來吃點心。

  賀心秧伸伸懶腰,把剛完成的段落快速瀏覽過一遍才放下筆。

  抬頭,發現宮華兩顆眼睛黑溜溜的盯著她,「有事嗎?」

  她一面說話,一面拿張上面寫了「個人隱私,請勿偷窺」的白紙將草稿蓋起來,再找一本冊子壓著。

  「妳到底在忙什麼?」

  宮華好奇極了,幾次想偷看兩眼,都被她及時阻止。

  「想看嗎?」她用手指頭點了點稿子。

  「想。」宮華認真點頭。

  「很抱歉,不能給你看。」

  「為什麼?」

  「因為它是十八禁,等你十八歲時再講。」她可是為人師表呢,怎能污染小朋友的純潔心靈?

  聽到十八禁,宮華的臉微微泛紅,知道什麼是十八禁。

  他曾經不小心在大量閱讀的三歲時期看過,看得臉紅心跳,又捨不得把書丟開,結果姑姑進門,發現他的臉爆紅,還以為他生病,急著要送他去醫院。

  後來他用一坨冰淇淋解決了這個問題。

  「姑娘,什麼是十八禁啊?」紫屏天真浪漫地看著賀心秧。

  是咩,小孩子就要像紫屏這樣才得人疼,哪像宮華,半點都不可愛。

  「就是十八歲過後才能看的書。」

  「那……姑娘不過十五歲,怎麼就能寫了?」

  她問倒了賀心秧,宮華看好戲地望向她,等著看伶牙俐齒的她怎麼回答。

  「我這裡。」賀心秧鄭重其事地拍拍自己的胸口。「住了一個二十五歲的靈魂。」

  「姑娘胡扯,天底下哪有這種事。」紫屏笑了笑,把十八禁的問題給丟開。

  「沒錯,妳就當她胡扯。」

  宮華拉起賀心秧走到前廳桌邊坐下,端起綠豆湯時,發現桌上有一個繪著牡丹花樣的食盒,打開,裡面還有幾塊松子糕、核桃酥,以及動都沒動過的桂花糖。

  是京裡最有名的甜食鋪子!

  好久沒吃了,看見它們,宮華幾乎要流口水,這家甜食很貴,只有在過年時節,爹爹才捨得去買上幾塊,和壓歲錢一起塞給他。

  看見這個,宮華想起疼惜自己的爹爹,忍不住紅了眼眶。

  看一眼他的表情,賀心秧歎氣。「有這麼誇張嗎?不過是幾塊零食,不需要感動到痛哭流涕吧。」

  好東西她在過去吃得太多,在她眼裡,那個了不起的松子糕、核桃酥,也不過普普而已,那天蕭瑛回去之後,她隨手一丟,連擱了幾天都忘記拿出來給宮華吃,哪裡想得到看見這個,他竟然會感動至此。

  「我是想起爹了,我爹一向不愛同人擠的,哪兒人多,就絕對看不到他的身影,可每到過年,他為了哄我開心,就會到楓余居裡頭同人擠來擠去,好不容易搶到 幾塊他們最有名的桂花糖,就像寶貝似的偷偷塞到我手裡,我還記得有一年他回家,連衣裳都給扯破了,還讓娘叨念過一回……來,妳們也嘗嘗桂花糖。」

  他把桂花糖分給紫屏和苓秋,自己也拿了一塊,剝開外面的糖紙,放進嘴裡含著,他不是沒吃過好東西,但這塊糖,有他對爹爹濃濃的回憶。

  「等一下!」賀心秧發瘋似的大喊一聲,嚇得宮華差點把糖給噎進喉嚨裡。

  「妳做啥?」宮華沒大沒小地瞪她兩眼。

  她抓住宮華的衣襟,眼睛緊鎖住他的眼,一眨不眨。

  「你有沒有說錯?這是楓余居裡的甜食,它最有名的不是核桃酥和松子糕,而是桂花糖?!」

  「對,這間店是京城裡最有名氣的店,凡住在京城裡的人都知道,來,妳也吃一塊。」

  宮華順手剝了塊桂花糖給她,糖入口,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桂花香和牛奶香立刻充斥她的味蕾,果然……果然桂花糖比核桃酥、松子糕好吃幾十倍,它才稱得上主打商品。

  見賀心秧發傻似的久久不發一語,宮華笑著推推她的手肘問:「是不是好吃得說不出話來?」

  「楓余居,竟然是楓余居?」她又被蕭瑛耍了一回,這男人到底跟她有什麼仇啊?!

  「沒錯,是楓余居,妳看。」

  宮華把糖全部倒在盒蓋裡,翻到盒子後頭,那裡畫著幾棵楓樹,下頭就印著大大的「楓余居」三個字。

  他指著圖案說:「他們店前種了整排楓樹,每到秋天楓葉轉紅,常有文人到他們店門前吟詩賞楓,可謂京城一景。」

  「桂花糖是楓余居最有名的甜品,那如意齋又是什麼鬼?」

  「如意齋是京城裡的一間飯館,平日生意鼎盛,想尋個空位都難,就是大官想上門,都得事先訂位。它之所以出名,是因為有一回皇帝微服出巡,來到如意齋,因為沒訂位,店小二死也不讓皇帝進門。

  「本來也沒那麼想吃的,當皇帝的,有什麼好東西沒嘗過,可第一次被拒於門外,心底竟時時想起,最後讓太監去訂了位置,擇日再行。

  「吃過如意齋掌廚師傅的功力後,皇帝讚賞不已,回宮後,欽賜匾額給如意齋,從此飯館聲名大噪,生意更是好上加好,它們買下隔壁店面,慢慢擴張,在短短的幾年內,店面幾乎佔了半條街,生意好到令人眼紅。

  「後來有個權貴利用骯髒手段,硬是將如意齋給買下來,沒想到掌廚師傅和幾個下手廚子很有義氣,知道老東家遭權貴陷害才讓出鋪子,幾個人聯合起來漏夜逃跑。

  「隔天,鋪子開門卻沒了掌廚的,店如何還能經營得下去?就算臨時調來廚子,也做不出原來的味道。

  「那名權貴花了大把銀子、動用無數關係,到最後竟然換得這般下場,顏面要往哪兒擺?一氣之下,他大張旗鼓抓拿那批廚子,後來抓到人、關進監獄,人家還是不肯妥協,事情鬧得非常大,最後連皇帝都知道了。

  「皇帝大怒,責罰了權貴,命他將產業交還給原店東,事情才落幕。蘋果,妳為什麼會提起如意齋?」

  她有氣無力地趴在桌面上,一五一十把經過講了一遍,這個心機深重的腹黑男,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套出她不是京城人士的事實。接下來呢?他又要使什麼計策來套她說出是怎麼和宮華相識的?

  「他幹嘛管我是不是京城人士?就算我住在台北,也不關他的事吧。」

  宮華苦笑,怎麼不關,當然是相關他才會在意呀……他特別叮嚀蘋果給自己留幾塊點心,目的已經夠清楚了。

  「他是想讓我們知道,他很清楚我們在說謊。」

  「說謊犯罪嗎?我就是要一路說謊下去,他能奈我何?」賀心秧冷笑,大不了一死,就不信他還能拿她怎麼樣。

  宮華愁眉不展。他不能奈妳何,可是能奈我何啊。但是他的話不能說出口,憋得心慌。

  「王爺會不會生氣啊?」紫屏輕聲問,小心翼翼地,兩顆眼珠子東飄西望,好像匪諜在身邊。

  「他已經生氣了。」賀心秧豁出去,不想煩也不想再著惱,生氣怎樣?不生氣又怎樣?他有他的脾氣,難道她沒有。

  「姑娘怎麼知道?」苓秋問。

  「因為他在我身上下、毒。」後面兩個字,她講得特慢。

  害怕嗎?會啊,不過頂多就怕兩分,不會再多了。

  為什麼?因為他「真下毒」或「假唬爛」各佔百分之五十的機率,而他說過,以後要繼續整她,既然有續集,他怎會一口氣弄死她,至少得留下她半條命,好供他日後玩樂。她這是有所本的——請看八點檔鄉土劇。

  「下毒?真的假的。」宮華一拍桌子,霍地起身,他怒聲相詢,目光鋒銳,直直逼視賀心秧,好像做錯事的人是她。

  「砰」一聲,賀心秧把桌子拍回去。搞清楚,好歹她也算是受害者。

  「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不過話是從他嘴巴裡面講出來的,君無戲言,王爺可不可以戲言,我就不清楚了。」

  「我去找王爺問清楚。」

  宮華衝動的一轉身就要往門外奔去,賀心秧見情況不對,飛快跳起來,攔在門口,苓秋紫屏更是一左一右死命拉住宮華的手。

  「少爺,你千萬不要啊。」急迫間,苓秋說道。

  「是啊,大人常說少爺性子沉穩,怎會遇到蘋果姑娘的事就亂了陣腳,這不像少爺您啊。」

  沒錯,賀心秧完全同意她們,她腳抬九十度,抵在宮華的肚子上,不讓他越雷池一步。「你去找他,他就會把解藥給你嗎?」

  她斜眼,他看得出來,她沒罵出口的那句是——死小孩,你有沒有腦袋?!

  他頓住腳步,怒目與賀心秧對望,誰也不肯先別開臉,兩人視線對峙著,直到他不再衝動,凝神思索。

  見他這樣,紫屏、苓秋鬆開手,賀心秧也放下她的小短腿。

  須臾,宮華回答,「我會盡全力說服他。」

  「你以為他會被你這個毛頭小鬼給說服?」賀心秧揮揮手,冷冷一笑,她不是看不起宮華,而是太看得起蕭瑛。

  「是啊,萬一惹惱了王爺,他也給咱們下毒,怎麼辦?」紫屏脫口問。

  「說得好!他出口的話,你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他舉手投足間,都在誘人上當,我中毒就罷了,萬一你也中毒,我要怎麼跟你姑……跟你爹交代?」她瞬間逆轉稱呼,把錯誤吞回肚子。

  「王爺不會在我身上投毒。」

  宮華說得斬釘截鐵,卻喚得賀心秧一聲不屑冷哼。

  「你又知道了,憑什麼他不會?因為慕容郬喜歡你?算了吧,那話是你聽慕容郬親口講的,還是從蕭瑛嘴巴裡說出來的?

  「蕭瑛講話虛虛實實,說不定那番話只是想讓你對他死心塌地,回家後同你爹講好話,造成錯誤印象。

  「你爹目前雖然只是個七品縣令,可她能力好、行事果斷,倘若受到朝廷重視,日後說不定會成為一品大員,屆時,就輪到他來仰仗你爹了,他對你的好,是在鋪後路、求自保,懂不?

  「那個王爺不是人,他是狐狸投胎轉世,心裡想的全是算計,一個不小心惹火他,他就會讓人死得不知不覺。

  「五毒教的何鐵手【註解:金庸小說《碧血劍》中角色,苗族女子、五毒教教主,擅使毒,為了練功割斷左手掌裝上鐵鉤】、藍鳳凰【註解:金庸小說《笑傲江 湖》中的人物,苗女、五毒教教主,身上很多毒蠱,擅使蠱使毒。】都沒他那麼毒,你以為他老是笑得溫溫柔柔、親親切切就是大好人?少蠢了,你怎麼就看不出 來,他的笑容很虛偽、他的溫柔很假仙,他那身無害風流全是用來誆人的。

  「算了吧,我們鬥不過他,還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才是我們目前最重要的工作。」長長一篇話說完,她歎口氣。

  至於自己身上的毒……以後再看著辦吧,只要她持續讓那個變態覺得自己很有趣,她的生命就會延續下去,了不起她當自己是綜藝咖,為娛樂他這位觀眾而活。

  「姑娘,什麼是五毒教?誰是何鐵手?他們很厲害嗎?住在哪裡啊,我們可不可以請他們來替姑娘解毒?」紫屏問。

  「她們……」賀心秧搖頭,她們一個在《碧血劍》裡面,一個在《笑傲江湖》裡面,要請她們出山,比將地球逆轉還難。

  「姑娘快說呀,如果可以找到他們,姑娘就有救了。」紫屏催促她。

  賀心秧兩手搭在紫屏肩膀上,她明白,她是真心替自己著急。「我不知道她們住在哪裡,世間只有一個人知道。」

  「誰?」

  「金庸。」

  宮華瞪她一眼,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她是瘋魔了嗎?

  「那金庸住在哪裡,京城嗎?有沒有認識的人可以找到他?」紫屏根本是小優來投胎的,也是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脾氣。

  宮華拉開紫屏,說:「妳別理蘋果,說什麼王爺講話虛虛實實,她自己講話才是真真假假。」

  「少爺,不如回家後,咱們訪遍名醫,讓他們替姑娘解了身上的毒,您說好不?」少言的苓秋終於出聲,把話題拉回來。

  「妳們就信我一回,我會向王爺問個水落石出,絕對不會惹惱王爺的。」

  「相信你這個毛頭小子,我不如相信小優,至少人家長得活潑可愛,王爺捨不得對她開刀。」

  「蘋果!妳對王爺成見實在太深了,妳不該聽信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妳該相信我的判斷力,王爺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善良、很有能力、很會替人著想的男人。」

  賀心秧的回答是——一聲帶著濃濃不屑的「哈!」

  如果蕭瑛是宮華講的那種人,那她就是很溫柔、很無害、很沉默、很天然呆的女生。

  賀心秧後悔了,她沒事幹嘛對宮華提下毒的事,簡直是白癡!

  一屋子人吵吵嚷嚷,在外頭竊聽的蕭瑛,臉上笑容不斷。

  他從某人批評華哥兒「你以為他會被你這個毛頭小鬼給說服」開始,直聽到人家篤定他是「狐狸投胎轉世,心裡想的全是算計」時,大笑不已,他不得不承認,那丫頭還真是看透他了啊。

  側過臉,敲敲慕容郬的肩膀,他說:「聽夠了,咱們進去吧。」

  「等等。」慕容郬喊停蕭瑛的腳步。

  「有事?」

  「王爺真的對秧秧姑娘下毒?」慕容郬問。賀心秧是除他之外,第一個看出蕭瑛的笑容很虛偽的人,慕容郬一時間對她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覺。

  嗤了一聲,他回答,「你以為我的毒藥很廉價?」

  慕容郬淺哂。這個心機男,心腸真黑呵,把人家小姑娘整得心緒不寧有啥樂趣可言?只不過……幾時起,蕭瑛也開始挑逗起女子了?

  「我知道了,進去吧。」

  慕容郬示意,侍衛上前敲門,頓時,裡面瞬間安靜無聲。

  半晌,紫屏出來開門,看見外頭的人是蕭瑛,一張清麗的小臉登時變得慘白不已,蕭瑛心想,那丫頭厲害,才幾句話,就讓他從恩人地位直線下墜,成了……惡鬼。

  「我找華哥兒。」蕭瑛柔聲說。

  這回他的溫柔沒換到紫屏的害羞喜悅,她僵硬地點了一下頭,僵硬轉身,僵硬舉步,他們還隱約可以看見袖口下的小手正在發抖。

  面無表情的慕容郬抿了抿唇,強壓笑意,秧秧姑娘的確很有說服人心的能力。

  不多久宮華走到門口,他望著蕭瑛的眉頭輕皺,很顯然,就算在他心裡王爺是「很好、很善良、很有能力、很會替人著想的男人」,他仍舊受了影響。

  見他這般,蕭瑛竟像無事人一樣,笑眼回望他。

  慕容郬看一眼蕭瑛,再側眼看向宮華,正了正神色,舉步往前,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交給宮華。

  「這是令尊要我轉交給你的。」

  他把信遞給宮華的同時,在他耳邊輕落下一語,「王爺沒有對秧秧姑娘下毒。」

  簡短的一句話,迅速抹去宮華眉間郁色。他挑了挑眉,向慕容郬投去帶著詢問意味的一眼:果真?

  慕容郬剛毅的下巴輕輕一點,給了他確定的答案。

  「謝謝。」宮華低聲道謝,當著他們的面打開信,快速讀過後,皺眉問:「慕容先生……」

  「我以為,你該喊我一聲師父。」

  慕容郬這句話等同於推翻賀心秧的臆測,代表他的確有心收宮華為徒,不是蕭瑛為了籠絡人心才說的。

  如果慕容郬方纔那句「王爺沒下毒」打開了他心上的結,那麼接下來這句,無異是將他再度拉回王爺的陣營。

  「師父。」他扯開喉嚨,語調歡快地喊出聲。

  慕容郬拍拍他的背,目光中帶著寵護,笑道:「好了,你父親等著你的回信,你是打算現在讓我把信帶回邑縣,還是下一次我回別院你再托我帶信?」

  宮華猶豫了一下後,說道:「麻煩師父等我。」對慕容郬講完,他轉身走向蕭瑛,向他拱手,語帶歉意的道:「王爺,蘋果年紀尚稚,不懂得規矩,還望王爺諸多包涵,不要……」

  「不要欺負她?」他接下宮華的話。

  「是。」宮華鄭重點頭。

  他的鄭重令蕭瑛眉頭一斂,目光交會間,他帶出一聲輕歎。

  大掌搭上他的肩,蕭瑛語重心長道:「好男兒志在四方,切莫兒女情長,有了重視的人,便是將自己的弱點交予敵手。」

  宮華與他四目相接,他指的是……那個女人?宮華搖頭,打啞謎似的回了句,「蘋果不是那樣的女子。」

  「不管她是或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會不會因為誰而被撼動。」

  他逼視宮華,眉心蹙成三道柔軟的豎紋,深濃的眸光中帶了若干的嚴厲與期許,在他的眼神下,宮華點頭,作出某種承諾,蕭瑛才重新拉起親切溫柔的笑容。

  「我明白。」宮華朝蕭瑛點頭後,向慕容郬做了個請的動作,兩人一起回到他的房間。

  賀心秧房門還是開著的,蕭瑛毫不客氣地往裡頭走。

  進門,發現兩個丫頭、四顆眼珠子全集中在他身上,待他回視,才急急忙忙把目光轉開。

  「妳們家少爺要回信給老爺,快去伺候吧。」

  「是,王爺。」紫屏苓秋屈膝為禮、同聲應道,出門前,向賀心秧投去擔心的眼光。

  賀心秧對她們揮揮手,拋出安撫笑容。

  小心。紫屏無聲說。

  我會。賀心秧回她們簡短唇語。

  之後,她們離開,侍衛關上門,獨留賀心秧和蕭瑛在房中。

  蕭瑛走到她面前,從懷裡拿出藥瓶,放到桌上。「這是妳的解藥,每日服一粒,七日後停藥,下個月的今天,我會再給妳解藥。」

  「哦。」她意興闌珊地倒出一顆藥丸,放進嘴裡嚼一嚼就嚥下。

  這麼合作,半點反抗都沒有?

  蕭瑛挑起眉,逗弄道:「不擔心之前我沒下毒,妳剛吞下去的才是毒藥?」

  她扭過頭,對著他拉拉嘴角,拉出一個充滿痛恨的微笑。「所以呢?我中毒了嗎?」

  「妳說呢?」

  賀心秧向上蒼發誓,她這輩子從來沒看過這麼帥氣、這麼讓人流口水、這麼溫柔似春風,卻又讓人想舉刀砍爛的笑臉。

  「所以嘍,擔心沒用嘛,不管我現在有沒有中毒,只要王爺大人玩心一起,隨時可以在我身上投毒,王爺的目的,不過是想看我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的過日子罷了。」

  「於是,妳偏要同我作對、偏不讓我稱心如意?」

  「錯,我從來都不想同王爺作對。」同他作對,慘敗一輪,她已經夠衰尾,哪會笨到再去找罪受。

  「所以?」

  「我只是想通了,擔心也是一天、不擔心也是一天,我幹嘛選擇讓自己不舒服的方法過完十二個時辰……退一步海闊天空,反正死亡是每個人遲早要面對的課題,與其受驚恐懼,不如安適如常……人要活得自由自在、快樂愜意,生命才有意義,盲目追求太瘋狂了……」

  巴啦巴啦,她講一堆大道理,最終目的是說服變態王爺,這個嚇人遊戲觀眾已經看膩,他早就嚇不著她,如果還是覺得意猶未盡,他可以試著找別人嚇嚇。

  蕭瑛沒有理會她的背後目的,但她的大道理,有幾句撞入心中。

  可以嗎?人可以為了自在而活,可以不負責任到底?什麼樣的人有權利灑脫,像她這樣的人?

  退一步海闊天空?可他已經退了,卻越退越縮、縮到失去喘息空間,倘若不快步向前,他會屍骨無存,這樣,她還能勸他退一步海闊天空?她沒經歷過受逼迫的生活,憑什麼大聲說話?

  「無趣。」他悶聲道,轉身背著她。

  無趣?!她就等他這句。「如果王爺覺得蘋果不好玩了,可不可以放過可憐的蘋果,另尋好玩對像?」

  「不行。」他想也不想,立刻轉頭回來出口反對。

  果然呵……就算她變成難玩蘋果,他依舊是變態王爺啊……

  唉,算了,隨他吧,就當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眼看她滿臉的無奈,無趣又轉為有趣,捉弄人的心情再度熾熱。

  蕭瑛湊過臉來,輕聲在她頰邊耳語,「也許妳可以考慮向本王從實招來自己的來歷,說不定講得本王開心,本王就決定換個新對像來玩。」

  「呵呵呵……我們真是有默契呵。」她拉出和他一樣虛偽的笑臉。

  「怎麼說?」

  「我的回答和王爺一樣呀。」

  「一樣?」

  「對,一樣是『不行』,很抱歉,本人的出身來歷很矜貴,不能隨便讓旁人瞭解。」

  喜歡吊人胃口嗎?好,大家就一起吊著吧,看誰撐得到最後,他要釣她的猜疑,她就釣他的好奇,看是她會因為猜不到自己有沒有中毒而急死,還是他想不透她的出身來歷而憋死。

  蕭瑛看著她半晌,失笑,這是第一次,他對一個女人沒辦法可使。

  拉起她的手,他將她往外帶。

  「請王爺自重,男女授受不親。」

  她想甩開他,但人家武功高強,到最後她沒甩掉他的五根指頭,只甩痛自己的手腕。

  「我以為咱們之間已經授受過了。」

  他對著她曖昧一笑,讓她不定期犯病的臉紅症再度復發。

  該死!她恨恨咬牙,如果經常跟他在一起,她不是精神病發作,就是牙齒琺琅質嚴重受損。

  雨還在下,他撐著傘帶著她走出院落,進入一條平坦寬闊的小路,左手邊是一片桃樹林,桃花被雨水打落,粉色花瓣墜滿路面,一條粉色的路就在她眼前展開。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傘上,腳下踩著粉紅步道,身邊的男子為了護她不受雨侵,將她納入胸膛,風一陣陣吹來,夾帶著雨絲,她竟然覺得溫暖……一時間,她忘記身邊的男人是讓她咬牙的蕭瑛,一時間,她享受起這份浪漫風情,心,前所未有的平安與平靜。

  「小蘋果,陪我吃飯吧。」

  蕭瑛溫柔的視線落在她臉上,為數稀少的真心笑容掛在臉龐,她很漂亮,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她有比美麗更吸引他的東西……心,微動。

  才兩次共餐,他已然覺得沒有她的餐桌,菜餚少了些滋味,導致他接連幾日食慾不振,他心底明白,不可以過度依賴某個人或某件事,這會形成弱點,但今天,他的心情有點糟,需要食慾來提振精神。

  「我已經吃過了。」聽見蕭瑛的聲音,她才回神。太大意了,怎麼可以在狐狸面前放鬆警戒,容許自己在溫柔鄉里跌墜。

  「我還沒吃。」

  再度拉起封鎖線,她下意識退開半步遠。「我不隨便陪人吃飯的。」

  「我知道,我會付妳銀子。」

  他隨口拋出這句話,她立刻變得安靜。

  因為他講到關鍵詞眼,於是她允許他跨越封鎖線,她自我解釋:銀子,安身立命之物,維護尊嚴的最佳後盾,生存戰爭中的關鍵,她相當需要。

  然而,她越是解釋,越是無法欺騙自己,其實她心中,有一點點悸動……

  經過很久以後,賀心秧才曉得這一天是蕭瑛母親的祭日。

  三月十九日,他也是在這一天,遇見他生命中最難以割捨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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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01:19 PM

第十一章 喜訊

  兩百文……想到這個,賀心秧又忍不住磨牙。

  她陪蕭瑛吃飯、陪蕭瑛巡視粥棚,陪他說說笑笑整個下午,然後,她賺到區區的兩百文。

  當他把銅錢放到她手中時,她眼睛瞪得非常大,只差沒把那個錢給塞進他嘴巴裡了,蕭瑛竟然還拍拍她的頭、掐掐她的蘋果肌,笑著對她說:「千萬不要太感動。」然後轉身離開。

  他真的把她當成寵物狗,做完事,丟兩塊狗餅乾就打發走。

  賀心秧大怒,她才不管會不會毀了他高貴的衣裳,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阻止他繼續往前走。

  他回頭,笑容更添三分可惡。「怎麼了,依依不捨?還想再陪我嗎?今天不必,明天再看看。」

  她緊握拳頭、控制企圖往他肚子踹去的小短腿,扁著嘴說:「你是堂堂蜀王,榮華富貴、家財萬貫,怎麼可以非法使用廉價勞工?你漠視人權,視萬物為芻狗,會遭報應的。」

  她把話說得那麼嚴重,而他,初初聽不懂非法使用廉價勞工這句話的意思,細嚼兩遍後,便明白了。

  她以為他會張揚起無敵笑容,會痞到讓人恨入骨頭,但他沒有,他凝結在她身上的目光變得乖張孤傲,一抹哀切恍惚浮上臉龐,讓她感受到深深的悲涼。

  他說:「報應嗎?好,本王等著。」

  「蘋果、蘋果,妳怎麼了?」宮華連續喊幾聲,才叫得她回神。

  「沒有。」她搖頭,試著把那份深刻悲涼甩到腦後。

  「王爺又招惹妳?」

  「沒有。」她學聰明了,才不把在蕭瑛跟前吃虧的事告訴他,免得他像上回一樣,哈巴狗變成鬥牛犬,不自量力的要同人爭。

  拜託,人家是王爺耶,人分了三六九等,人家恰好是金字塔頂端那等級,哪像他們這種螻蟻命。

  「施粥棚到了。」宮華指指前方。

  雨停了兩天,已經有百姓陸續整理行李返回家門,所以今日粥棚沒之前那般擁擠。

  這不是宮華第一次到施粥棚幫忙,蕭瑛要他有空多親近百姓,明瞭百姓所需,他說,光是整天關在屋裡讀書,讀不到民心。

  「人不多。」賀心秧道。

  「對,前些日子,粥棚工人忙到連喝口水都不成。」

  他領著賀心秧走到鍋爐前,接過兩柄湯勺,讓施粥的工人暫且休息,因難民少,相對的粥湯就多了,舀完第一輪後,他們等在鍋邊,讓沒吃飽的百姓來舀第二輪。

  「你……爹,信上說了什麼?」賀心秧還是很難改口,老想喚出「果果他姑」。

  「她說雖然有知府大人撥出的兩百兵丁,再加上師父領的百名家丁、衙門裡的差役,總共也不過三百多人,而最近百姓將陸續返鄉進城,秩序定然更加紊亂。

  「她讓我別在這當頭跟別人擠,因為即便有官兵維持,但還是有心急的趕路人翻了馬車,殃及他人。」

  「這樣啊……我很想回去呢,你有沒有告訴她我來的事?」

  「有,我在信上提到過,說咱們果氏家族全員到齊了。我猜,她一定很開心。」

  「我也是。」想到初來乍到的那段日子,心忍不住發酸,幸好現在她不是一個人,果果和他姑給了她歸屬感。吸吸鼻子,她連忙轉移話題,「你爹信上還提到什麼?」

  「她說因為沙包堆棧得很好,家裡沒進太多水,傢俱沒遭到損傷,讓我別操心,還要我這段時間有空,多想想治水的問題。」

  「治水啊,我知道的也就那幾個法子,可不管哪一種方法,都是大工程。」

  「工程再大,若是能益於百姓,便是拖個三年五載也得去做。」

  賀心秧點點頭。「是啊,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提倡防堵不如疏導,因此開支流、引導洪水流入大海。」

  「這得請治水專家研究一下地形,才能決定可不可行。」

  「有沒有考慮辟一座人工湖,再分支流入海,這樣不但可以用於調節水量,也可以在枯水期時供應民生用水,再者,湖裡養殖魚蝦,又能為邑縣百姓增添一筆收入。」

  宮華丟給她滿眼欣賞,原來看那些沒營養的小說,也能學到這麼多東西。

  「這個我想過,不過土地選擇得從長考慮。」

  賀心秧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自顧自繼續往下說:「最好找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無主土地,這樣可以避開百姓遷移問題,不至於造成民怨。

  「當人工湖開闢後,可在湖邊植上垂楊柳,做好景觀佈置,我想一定有許多富戶樂意在那裡買地建宅,到時候,我們光是賣湖邊的土地就賺大了。」

  「滿腦子錢!開闢一個湖區,哪有那麼容易?」他在她額頭彈了個栗爆。

  痛啊……她撫撫自己的額頭,這個死小孩越來越不尊師重道、沒大沒小了,回去後,定要向他姑告狀!

  「我當然知道不容易,而且最麻煩的就是徵調勞役,可若是由官府出面說明,建湖是為了讓附近幾個縣不必年年飽受水患之苦,還可造福下一代,也許百姓就會比較心甘情願,如果徵調的勞役還付人家一點錢……」

  「說得簡單,銀子從哪裡來?」宮華苦笑。

  「朝廷不是年年都有撥銀子治水嗎?」

  「經過層層剝削,銀子運到地方上就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這樣就不只是治水問題,還牽扯到貪官污吏,看來朝廷要好好整頓吏治。對了,官員有沒有在枯水期的時候挖寬河道?」

  「眼前看來似乎沒有,不過堤防倒是年年修、年年塌。」

  「年年砸銀子還年年塌啊,那麼除了貪污,會不會是螃蟹惹的禍?」

  「把罪怪到螃蟹頭上?妳還真行。」宮華睨了她一眼,以為她在說笑。

  「我真的看過,好像河裡有很多螃蟹的話,牠們會在堤道上挖洞,導致堤防鬆動,大雨一來,自然就坍塌。」

  「講得頭頭是道,妳這又是從哪本破書上看來的?!」宮華嘲笑。

  「不管是不是,瞧瞧會怎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如果是螃蟹妳能怎麼辦?辦個學校,教導牠們別橫著走,別隨便在堤防上挖洞?」

  「我沒本事教化牠們,不過我可以把牠們吃進肚子裡,屆時,發起一個全民吃螃蟹、救河堤的活動,只要跟吃的有關,我保證,百姓樂意得很。」

  而且她相信,螃蟹很快就會在蜀州消聲匿跡,不然那些動物怎麼會瀕臨絕種?人類嘴巴造成的咩。

  「是啊,就妳最樂意。不過今年邑縣的情況算是相當好了,這場水患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傳出百姓死亡的消息,受傷的有幾個,但都獲救了。

  「聽說汾縣一夜大雨,山上土石沖刷而下,淹蓋了山腰、山腳下幾百戶人家,許多人逃生不及,一夜之間,汾縣死了千餘人,那是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這個時候也有土地過度開發的問題?那座山上種了什麼?」賀心秧一驚,她還以為破壞土地是現代人才會做的缺德事。

  「妳怎麼知道是因為山上種了什麼,才引發土石沖刷?」

  賀心秧手指頭一翹,就往宮華額頭戳去。「你耍笨啊,我上課不是講解過土石流的問題,如果不是過度開發,大自然怎會輕易反撲?虧你還是神童,神你的大頭。」

  宮華無辜地望著她,臉上有淡淡的苦笑。

  「幹嘛用這種眼光看我?」上課不專心,還敢裝無辜?

  「問題不是我問的。」宮華放下湯勺,攤攤手。

  「什麼?」

  宮華指指後面,賀心秧旋過身,發現蕭瑛和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姑娘站在身後,不知道站了多久、把他們的對話聽去多少。

  那位姑娘身上穿著紫綾襖兒,外罩玄色緞紅比甲,下身一件湖水綠湘裙,襯得她雪膚香肌,嫵媚動人。

  她的身材嬌小玲瓏,臉蛋俏麗生輝,微翹的唇角上方有一顆美人痣,瓜子臉兒、柳葉眉,好看得讓人心生歎服。

  可那雙丹鳳眼一眨不眨、滿臉警戒地望著賀心秧,好像賀心秧有搶劫她的意圖。

  「說,妳怎麼知道是因為山上種了什麼,才引發土石沖刷?」蕭瑛催促她回答。

  看著兩人,蕭瑛心裡竟生出幾分妒嫉,妒嫉她可以和宮華那樣自在談話,妒嫉兩人之間自然流露的親暱,雖然宮華只是個十歲小孩,可他還是很想知道,是怎樣的關係,能讓他們像親人般相處?

  美女輕笑一聲,勾著蕭瑛的手,愛嬌說道:「瑛哥哥,你別為難人家姑娘,誰會知道這個啊,想必方纔那篇話,不過是看了幾本破書瞎扯的。」

  美女不這樣說話,賀心秧還真的不想搭理他,兩百文錢的仇恨還在呢。可被美女這麼幾句一激,賀心秧就忍不住了。

  「我不是瞎扯,而是實實在在知道,這麼簡單的事,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她用力點兩下自己的太陽穴。

  言下之意是他們沒腦子?

  輕輕一哂,看來她被惹火了,他喜歡看她圓圓的大眼睛燃起兩簇火光,喜歡看她比手畫腳、激動說話,更喜歡她講出來的每句話,她的每個理論都讓他再三驚艷。

  不自覺地,他眉目含春,流露出幾分溫暖寵溺。

  「說說,讓我見識見識小蘋果的腦子,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美女覷了蕭瑛一眼。好溫暖呵……她沒見過他這樣專注認真的表情……心底警鐘敲起,她的眼底閃過一道銳光。

  「第一,高山上,除非土石不利於長年喬木生長,否則在大自然的生生不息下,幾年內自會長出一片高大樹木,那些喬木為了要長得高,根就得扎得深,因此能夠將山上的土石牢牢抓緊。

  「可人們為了自己的收益,往往燒山辟田,將大樹盡數砍去,用來種茶、種菜、種水果,而不管是茶葉、蔬菜或果樹,它們的根都不深,無法抓住泥土,當大雨沖刷下來,自然會把山上的土石都給帶下來。這個,就叫做大自然的反撲!」

  後面那句,賀心秧講得鏗鏘有力。與大自然和平相處,是二十一世紀人類最重要的學習課題。

  「誰知道是真是假。」美女不甘心,「哼」了一聲,靠在蕭瑛身上,帶著示威的目光直盯著她。

  「是真的。」冷不防蕭瑛一句話,讓美女的笑容在臉上凝固。

  賀心秧沒好氣地看著掛在蕭瑛身上的美女,乍見美女的好感全數被踢飛。

  「所以呢?汾縣的高山上種了什麼?」

  「茶。汾縣是個窮縣,多山少平原,年年的賦稅能繳個三、四成就很了不起了。幾年前,汾縣縣令挑了一座山,在那裡種上十數棵茶樹,冬茶收成,發覺那裡種出來的茶葉特別清香,價格比外頭貴上數倍,於是開始大力倡導百姓上山種茶。

  「那座山幾乎都開闢成茶園,因此汾縣百姓的生活大大改善了,在感激縣太爺之際,還有人為縣太爺供長生牌位,沒想到如今會發生土石毀園的現象……現有謠言四下傳播,說是天咒。」

  蕭瑛很清楚,那謠言是從哪裡來的,他沒阻止,是因為樂見其成,因為……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鷸蛘相爭,他樂於當那個不勞而獲的漁夫。

  「所以呢,現在怎麼辦?」宮華插話問。

  「能怎麼辦,把樹種回去嘍。要種茶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毀山吶,人在世間生存,得懂得中庸之道,過與不及都糟,那話也不算謠言,那的確是天咒,老天爺在懲罰人們的過度貪婪。」

  蕭瑛深思後緩慢點頭,是,他同意貪婪傷人,更同意貪婪可滅君。

  扯出一朵若有似無的笑意,蕭瑛推開美女,向賀心秧走近,在她耳邊低聲問:「有沒有認真按時服藥?」

  賀心秧接連退後幾步,企圖拉開兩人距離,她還不想被美女的眼光給獵殺。「王爺說笑了,我敢不照做?小人的命雖賤,卻也是人生父母養,有人疼的呢。」

  她退,他便進,他不同意,她就不能保留距離。

  「看著也是,臉色紅潤多了。」

  他一邊說一邊動手,眼看他的手就要掐上她的臉,他以為她要反抗的,但意外地並沒有,她只是緊閉雙眼,好像他要對她強行動粗似的,手停在她臉頰上方一寸處,他笑了。

  居然沒捏下去?

  賀心秧皺了皺眉頭,眼睛偷偷打開一條細縫,看見那個靠得自己很近的掌心,也看見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垂下手,蕭瑛說:「我以為妳會躲。」

  「我以為你會付銀子。」使用者付費,天經地義。

  兩句接不在一塊兒的話,形成一個外人無法理解的小小秘密。

  美女妒嫉著他們之間的親密氛圍,胸中一口怒氣堵著。

  「哼,原來這位姑娘,只要有人付銀兩,就可以任人揉捏。」她臉上滿佈鄙夷不屑。

  她充滿敵意的口吻激出賀心秧的不滿,一向奉行以和為貴的賀心秧被惹出了幾分牛脾氣。

  「是啊,姑娘要不要也來試試,挺好賺的呢。」

  「下流,一個好端端的女子,竟做出如此下作的事。」

  「下作?不過是捏捏臉,又不是……」蘋果刻意曖昧、刻意挑釁,更刻意貼近美女,她把臉停在那張美人臉前方兩公分,低聲淺笑。「哪天姑娘與夫婿共結連理,還得做比這個更下作幾百倍的事呢,到時怎麼辦?妳不會拿著皮鞭、蠟燭,狠狠教訓夫婿吧?」

  幾句話便擠對得美女臉紅心跳,這、這是什麼樣的女子,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講出這樣沒臉的話?!美女一跺腳,往別院裡跑去。

  賀心秧意有所指的在影射,可惜對方聽不懂,她只能仰天大笑,自爽幾聲。

  她朝美女的背影做了個鬼臉,滿不在乎地拿起湯勺,替下一個來領粥的人把碗添滿。

  不久,一位老人家拄著枴杖走到熱鍋前,賀心秧幫他把粥盛滿,宮華立刻接手,一邊扶著他,一邊端著熱碗往棚子走去。

  見宮華離開,蕭瑛趕緊笑著叮嚀,「記得,解藥要連續吃七天,可千萬別漏掉一日,萬一毒發,本王概不負責。」

  「如果王爺肯大人大量,一次就把我身上的毒解開,蘋果會對王爺感激涕零、感恩戴德、感恩圖報。」老調重彈,她都說得好膩味了。

  「妳會?」他才不信,蕭瑛比較相信她會作法引祟,時不時給他釘小人。

  「王爺要不要試試看?我報起恩來,不是普通厲害。」

  「怎麼個厲害法?」

  「會厲害到讓王爺寢食難安、夜不成眠,日夜想念小的報恩。」

  「這樣啊,那倒不如我幫妳探聽探聽何鐵手還是金庸的下落,如何?」

  他們一來一往的鬥嘴,誰也不肯讓誰,只不過蕭瑛氣定神閒,而賀心秧咬牙切齒,一看便知誰輸誰贏。也是,誰陰險得過蜀王,他的功力養成豈是一朝一夕而成的。

  「行,那就麻煩王爺了。」他要是探聽得到,她給他為奴為婢,當一輩子傭人。

  「沒問題,那小蘋果打算付本王多少銀子?」

  「事成後,我會很『慷慨』地支付兩百文錢,您說好不?」

  她在諷剌他的吝嗇,可他沒被諷刺到,反而覺得有趣,捧腹大笑。他開始懷疑,日後她離開別院,他會多無聊啊。

  「很感激妳的慷慨。」

  宮華回到粥棚時,聽著兩人一言一語的鬥著,那氣氛,竟是說不出的默契十足。

  「您是該大大感激,兩百文也就是本人的極限了。」她挑釁地拍拍腰袋,讓裡頭的銅子兒發出兩聲敲撞。

  他一手搭上她的肩,凝睇著她的眉眼,誠懇而無半分作偽的道:「小蘋果,可不可以麻煩妳一件事?」

  「請說,有什麼事是我可以為王爺服務的?」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感覺到他的誠懇。

  「繼續可愛下去,永遠都別變。」

  蕭瑛撂下話,但這話是最不該從他嘴裡講出來的,因為他比誰都明白,世間沒有永恆,每天、每刻、每顆人心、每份感情……隨時隨地都在改變。

  手背到身後,他轉身離開,賀心秧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沒想到卻看見不該存在的淒涼孤寂,是看錯了嗎?她揉揉眼睛,再次凝視。

  那樣偉岸昂藏的背影,高高在上的他,僕婢成群,圍繞身邊的佳人數都數不清,怎地她會在他身上看見孤寂?

  宮華的視線從蕭瑛身上收回,落在賀心秧臉上,他皺眉問:「你們之間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熟?」

  有嗎?他們在旁觀者的眼中,已經是很熟的感覺?難不成他與她……

  念頭才興起,立刻教她硬生生的壓下去,揮開不該存的心思,她輕咳一聲,笑咪咪地丟出兩句敷衍。

  「熟,怎麼不熟,熟得都可以吃了。」

  宮華沒理她的不正經,犀利的問:「水災之前,你們就在哪裡見過嗎?」

  她並不打算對宮華說實話,接在敷衍之後,仍然是敷衍。

  「見過?有吧,在前輩子,在……天堂?哦,不對,不是天堂,是地獄,蕭瑛在哪裡,那個地方就會化為地獄。」

  「妳不要胡說,我是認真的。」

  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轉向自己。

  第一次賀心秧覺得自己有點矮,才十歲的果果,就只比自己矮一些而已。

  「我哪有胡說?和一個天天算計別人的腹黑貨同處,當然就像身在地獄。」

  見她滿口胡言亂語,宮華脾氣頓時上來了。

  「妳就那麼喜歡進地獄?很好,恭喜妳,妳很快就會領到號碼牌。」

  「為什麼?」地獄現在那麼先進?已經有人成群結隊想要擠進去?

  「因為妳剛剛得罪的那位姑娘,不是普通人,她是惠平郡主。」宮華的聲音沉了沉,冷淡一笑,生氣她心裡分明有話,卻不肯對他言明。

  「郡主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嗎?會比你的王爺更了不起?」如果不會,那就安了,因為她連王爺都沒有在怕的。

  「重點不是地位高低,而是她眼底容不下人、心裡容不下針,她是那種妳欠她三分、她非追回十分的偏狹女子,妳剛剛圖得一時嘴快得罪了她,賀心秧……妳後患無窮!」

  他口氣陰森,目露凶光,唬得她一驚一乍。

  唉,賀心秧忍不住搖頭歎氣。才幾天工夫,宮華也受蕭瑛感染,養出這副嚇人本事,原來蕭瑛不是人,他是外星人派來毀滅地球的超級病毒。

  「隨她容不容針、容不容人,反正離開這裡以後,我們各有各的生活圈,她在上流社會開Party,我在下流社會混三餐,誰也碰不上誰,所以那個地獄啊,惹不到我頭上。」

  見她對眼前凶險絲毫不以為意,一派小事一樁的態度,宮華火大。「妳以為有這麼容易?」

  惠平郡主真那麼神通廣大?對著宮華凝肅的表情,好吧,她退一步。

  「了不起我足不出戶,乖乖待在家裡,成嗎?」

  這群古代人,一個比一個難搞,看來在二十一世紀她沒當成奼女,來到這個沒電腦的時代裡,竟要加入奼女族。

  「我怕她心懷怨妒,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妳挖出來整治。」

  「那麼猛?她是誰啊,紫衫龍王【註解:金庸小說《倚天屠龍記》裡的人物,明教四大法王之首,教主義女,波斯明教三聖女之一,身份尊貴神秘。】還是鬼靈精怪的黃蓉?不可能是黃蓉,如果黃蓉像她那樣,得成天黏著郭靖才能走路,郭靖就要發瘋了。」她仍是渾不在意的打哈哈。

  偏蕭瑛被黏得那麼爽,他以為自己是尤加利樹?

  「妳不知道她是誰就敢招惹?妳的膽子是什麼東西打的,不銹鋼嗎?告訴妳,她是成王的女兒,成王恰恰是在刀林箭雨中把皇帝從敵人手中救出來的人物,從此加官晉爵,位登極榮。

  「皇帝極看重這個惠平郡主,有意思把她賜婚給蜀王當正妃,現在明白了嗎,明白自己招惹到哪號人物了?

  「我們家的蘋果還真了不起,敢在女主人面前同人家的未婚夫打情罵俏、眉來眼去,一句嗆過一句,怎樣,調情調得很愉快嗎?嘖嘖,就算她心胸寬闊,怕也是難容的吧,何況又是那樣的性子……」

  惠平郡主再兇惡,她躲著總成了吧,她為難不了自己,但是……賜婚,乍然聽見,賀心秧的喉頭宛若卡了顆熟蛋黃,嚥不下、吐不出,胸口又沉又重,悶得她難以呼吸。

  難怪他不介意當尤加利樹,賜婚呢……美女呢……她該不該祝福他們,鶼鰈情深、琴瑟和鳴、白首偕老,牽手一世情?

  發覺賀心秧臉色蒼白,表情陡然變得呆滯,宮華沒好氣的說:「終於知道怕了?以後沒事,離王爺遠一點,這裡和妳的二十一世紀不一樣,別說摟摟抱抱,就是摸摸頭、拉拉手,在這裡都是踰矩,妳不可以用擁抱表示親密,不可以隨便對男人微笑、不能……」

  宮華還在嘮叨,她已經忿忿放下湯勺,怒問:「知道我最痛恨什麼嗎?我最痛恨穿越到這個陌生到面目可憎的時代!」

  恨恨扭頭,她搞不清楚自己在發什麼脾氣,只覺得肚子裡有一座火山爆發了,熾熱的岩漿蔓延開來,燒燬了她的心肺腸胃、燒燬了她的神經知覺,燒掉她所有的理智和平靜。

  她無法思考、無法平和,她需要跳腳與發洩!轉身,她往別院裡頭奔去。

  宮華沒發覺她的火山爆發,沒發現她的語氣帶了濃濃的酸意,只聽見她讓人很吐血的結論,額頭倏地浮出三條黑線。

  「蘋果……」他追著她往前跑,就算蘋果再痛恨,他也得讓她明白個子丑寅卯,否則她穿越而來吃的苦頭,還得再來幾個回合。

  可她猛然轉頭,指著宮華,鄭重恐嚇,「別在這個時候對我說教,我心情很差,離我三公尺遠。」

  賀心秧的吼叫阻止了宮華的腳步,同時也讓他明白,她不對勁。

  她是怎麼了?她終於意識到得罪惠平郡主很可怕?她討厭他的過度嘮叨?他慢慢回想兩人對話,然後思緒停頓在「賜婚」上頭,蘋果對王爺……滿目疑惑轉為寒霜。

  她加快腳步往前衝,一路跑回到房裡,「砰」地一聲把門用力閂上。

  心情真的很糟,雖然她不是太明白突發而至的怒火所為何來。

  賀心秧來回在屋裡走過幾百趟後,心情依舊無法平靜下來,她拿起枕頭,不斷往棉被上敲,直到手臂發酸,還是一肚子火氣;她脫掉鞋子,赤著腳在地板跳街舞,跳到滿頭大汗,她的心……依然莫名難受。

  她是怎麼了呀,更年期嗎?她壓根兒不是愛發脾氣的女人,怎會突然失控,皇帝要賜誰的婚關她啥事,誰要娶誰、誰愛當誰的尤加利樹,都與她無關呀。

  不行,她得鎮定、她得恢復、她得……重重歎口氣,用力甩頭,她要甩掉與自己無關的人事物。

  找到乾淨衣裳,喚來婢女準備熱水泡澡,她把自己整個身子埋進木桶裡。

  緩慢吸氣吐氣、緩慢讓氣體充斥整個肺部,不生氣……

  她很滿足、很愉快,她甚至發出一聲囈語來說服自己,她根本沒有生氣失控。

  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張開口,她開始唱歌……

  是我說過分手以後要祝福大家,怎麼聽到你的喜訊我忽然靜下

  我紅了眼睛黑著臉再不斷講話,你看在眼裡想到什麼何必問我——

  這麼啦?你還好嗎?

  你的快樂與我無關我就不快樂,我也失去繼續偽裝朋友的資格

  我竟然希望她不夠好那就好了,你說不定會因此對我一直牽掛

  這個我還值得你愛嗎?

  我虛偽我慚愧我嫉妒你幸福,你這個傻瓜,不要逼我說謊話。

  愛一個人是佔有,一點都不偉大,我醜惡我自私我認了看著你,容不下她。

  塌地死心,原來出於私心,我也覺得我好可怕。

  所謂祝福原來只是在爾虞我詐,關係昇華只是慾望垂死的掙扎。

  我甚至想過萬一你們開始吵架,在我們之間就能留下一條尾巴……

  〈這樣愛你好可怕〉\林凡,作詞:林夕。

  停!她在唱什麼鬼歌?

  聽見蕭瑛的喜訊她幹嘛陡然驚嚇,偉大的郡主殿下夠不夠好、有沒有和蕭瑛吵架,跟她有什麼關係,她根本不想留下什麼尾巴、不想他對自己牽掛,他們之間連朋友都算不上,哪有什麼關係昇華、什麼垂死掙扎?!

  瘋了,她肯定是瘋了才會挑這首歌來唱。

  猛搖頭,她把水拍得啪啪響,又把頭埋回水裡。

  她不想把自己悶死,而是希望腦袋清醒再清醒,因為她不必虛偽、不必慚愧,更不必嫉妒誰幸福。

  她只要在乎自己的快樂、自己的幸福、自己的未來……所有和賀心秧無關的東西,她要通通摒除於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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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01:22 PM

第十二章 果氏家族重逢

  車輪在路上轆轆地轉動著,賀心秧掀開車簾,向外頭望去,街道已恢復水災前的繁華熱鬧,好像那場水災只是夢境一場。

  慕容郬不斷從城裡帶消息回別院,這次的水災讓宮節的名聲如日中天,已從原先的青天大人成了星宿下凡、拯救世人於苦痛的活神仙了。

  因此現在宮節命令一下達,全縣百姓立刻奉行。

  前幾天的瘟疫倡導已經結束,所有回鄉的百姓都忙著煮水殺菌、清除屋內屋外積水,並用烈酒擦拭傢俱消毒……

  即便如此,為防患未然,宮節還是透過慕容郬的幫助,購來幾大車的藥材,並將城中大夫集合起來,成立一個護理站,凡有百姓出現發燒頭疼的現象,就得立刻就醫。

  馬車裡頭空間很大,但並不算奢華,角落處有格架,裡頭擺著一些茶、零嘴和書冊,這是王府馬車,因為蕭瑛堅持送他們回家,因此蕭瑛、宮華、賀心秧三個人同坐,而送宮華到王府別院的那輛馬車就讓苓秋紫屏坐了。

  一路上,像是在考較宮華功課似的,蕭瑛問、宮華答,討論的全是民生政治,偶爾兩人講得興起,還會撫掌大笑。

  感情這麼好嗎?賀心秧視線輪流在兩人身上掃過,眉頭聚出一座小山峰,是哪裡來的緣分,才短短幾日相處,就成了好兄弟?

  這幾日,賀心秧總避著蕭瑛,她關起門來,認真賺錢,真正做到足不出戶。

  她的表現讓宮華的不安放下,他知道,賀心秧終究是聰明的現代女子,懂得愛情來來去去,沒有誰非要誰不可,明白此路不通,自有屬於她的康莊大道,不至於擰了脾氣,一路走到絕處。

  雖然惠平郡主的確上門來鬧過兩回,可讓她幾句軟釘子給碰了回去,宮華知道後,刻意在蕭瑛面前提過一次,他派來兩名府中護衛,守在賀心秧屋外,自此,惠平郡主再沒有來找麻煩。

  「是因為兵力不足的關係嗎?為什麼與韃子的戰事打了那麼多年,還是打不出個所以然?」

  在兩人討論過韃子年年冬季犯境、春天帶著戰利品返回家園後,宮華終於提出問題。

  「並不是,朝廷往北方撥銀子,燒的錢比治水還多上數倍,增兵之事也年年進行,朝廷甚至想過將兵丁往北移,棄守東方水域,頒布禁海令。」

  「既是如此,怎會打個不勝不敗,無法徹底驅逐韃子?可是翁大將軍年邁體衰,沒辦法打仗之故?」

  「有許多原因,但你指的這個是最微末的一個。」

  「其他原因呢?」

  「首先,當今皇帝性格喜怒無常……」

  「噓!」賀心秧才不想加入討論,保持距離的事,她已經連做好幾天了,但蕭瑛越講越過分,逼得她不得不出聲。「別亂罵皇上,你確定這裡沒有錦衣衛?確定隔牆無耳?」

  「錦衣衛是什麼?」蕭瑛問。

  宮華無奈地瞄她一眼,又是從那些穿越小說上得來的信息?不是每個穿越人都會碰到錦衣衛,至少祁鳳皇朝並無錦衣衛的編制。

  「呃……」

  她向宮華投去求助的一眼,宮華別開臉,擺明不幫忙。

  好吧,自立自強嘍。「就是那種身懷武藝、穿著錦衣玉袍,明明不是侍衛,卻愛躲在門外、偷聽人家隱私的人。」

  她一面說,眼睛一面上上下下在他身上輪番掃視,刻意誤導,她指的不是別人,正是堂堂的蜀王殿下。

  果然他誤解了,誤解她在諷刺他。

  蕭琪淡淡一笑,目光中隱含著溫暖,瞧著她一身薄棉鸚哥綠緊身小襖,腰內束起一條淡色絲絛,臉上脂粉未施,膚色粉膩,眉黛微顰,眼波斜溜,分外姣美可人……

  他知道她在避開自己,知道她是那種趨吉避凶,唯恐麻煩上門的性格,惠平郡主的表現,肯定讓她縮進龜殼裡,打死不肯出頭了。

  他明白她的心思,卻還是不舒服,這幾天在失去食慾的餐桌上,他分外想念她的身影。

  「妳看起來不像那麼謹慎的人啊,什麼時候開始講話還會想到牆外?」他揶揄道。

  她朝他擠擠鼻子,不應答。

  如果不是宮華在,他真想捏捏她的鼻子,真想……再把她納入懷中。

  一哂,他說道:「放心,沒人敢在我牆外當錦衣衛。」

  蘋果扁嘴,他確定無事便行,千萬別因為王爺多嘴,害得升斗小民坐電椅。

  「對不起,請繼續。」她攤了攤手。

  蕭瑛倒了茶水,遞給賀心秧一杯,她理所當然的接下,看得宮華頻頻搖頭,她這輩子恐怕都學不會男尊女卑,學不會尊重權貴。

  見賀心秧喝了茶,蕭瑛滿意地繼續往下說。

  「當今皇帝在未登基之前是朝中的大將軍,屢次帶兵打仗均贏得勝利,聲名遠播,朝廷裡擁護他入主東宮之朝臣者眾,因此登基後,他重用武官、重用當年袍澤,成王江寇欽就是一個例子。

  「可也因為他是手握兵權,才能壓下聖意,順利逼宮,坐上龍椅,因此也對握有重兵的將軍們心存忌憚,處處掣肘,生怕他們有朝一日也循著自己的路子,取而代之。因此,將軍們打仗不求勝,只求和,就怕自己名聲大過舊主,引得帝王相妒。

  「再者韃子並無心侵犯中原,他們知道自己的實力充其量也就是在草原上稱霸,無法統御中原,因此每年不需放牧的冬季才會集結眾兵南犯,其目的為劫掠財物米糧,並非佔領祁鳳皇朝國土。

  「邊境將軍深知此事,也不求消滅韃子,只希望把他們往北方趕走,讓每年往上報的百姓死傷數字減少。

  「三則,韃子向來以戰養戰,不帶給養,加上戰馬剽悍,不像咱們的兵,打仗之前得先儲糧,等諸事完備才能出兵,因此行動力比祁鳳皇朝的軍隊要快上許多。

  「他們打仗如疾風暴雨,務求一擊必中,目的不達便轉攻他處,絕不在同一個地方耗時過久。打贏了,他們奪走糧草就跑,而咱們的兵,一怕深入敵軍腹地,被全數殲滅;二怕存糧被奪,處處受制,自然打起仗來絆手絆腳。」

  「所以韃子的問題不大?」宮華問。

  「前幾年,是的。但這兩年、情況有變。」

  「怎麼說?」

  「前年韃子兵犯,集結青壯男子五千名,去年已增兵一萬兩千,今年前方傳來的消息,韃子竟有三萬之數,本王派出的密探探得,草原有一悍將名叫齊齊努,野心頗大,這幾年不斷聯合眾部落,如今他羽翼未豐就能結合三萬大軍,倘若再給他五年時間,你怎知他沒辦法擁兵二十萬?!」

  「可你方才說,他們並無侵犯中土的野心。」

  「那是以前,現在情況不明,齊齊努不是簡單人物,我尚未摸透他的心思,況且就算他無心統御祁鳳皇朝,他也可以大敗咱們,讓祁鳳對他俯首稱臣,年年上貢。華哥兒,現在你大致明白韃子的狀況了,如果由你來領軍,你會怎麼做?」

  宮華斂起眉目,細細思索,賀心秧也一根手指比比畫畫,不知道在想什麼。

  「既然他們以戰養戰,咱們也照著學,讓他們無糧可搶。」

  「那可不行,韃子士兵是過慣苦日子的,烹羊皮也能度三餐,咱們中原的兵,沒有米飯糧菜打不了仗。」

  蕭瑛說完,賀心秧頻頻點頭,偏那裡是邊疆草原,又不是深山密林,不然可以找到對叢林相熟之人,訓練野戰士兵……糧啊糧,真是為難人的東西……

  「有了!」靈光乍現,賀心秧彈指,樂得滿眼笑。

  「妳有計策?」蕭瑛訝異,這麼短短的時間裡,她就有了想法?

  「他們要糧米就給啊,吝嗇什麼呢。」

  「妳講什麼話啊,未戰先降嗎?」宮華沒好氣地瞪她,這又不是考試,肚子裡沒有東西,不必非擠出一些,填在空白的試卷上。

  她志得意滿地瞥了宮華一眼,徐徐說道:「咱們可事先在米糧裡施毒,然後大軍迎戰、假裝不敵,放下糧草便跑,讓他們把毒糧給吞進肚子,就不信那些韃子還能再戰。」

  呵呵呵……最毒婦人心吶!她好滿意自己的心腸被抹黑。

  蕭瑛聽了她的計謀,忍不住發笑,看來他真是把她給嚇得嚴重了,以至於滿腦子全是毒。

  「婦人之見,那是打仗,妳以為在玩遊戲嗎?使毒計能贏的話,幹嘛要打仗。」宮華鄙視她的見解。

  婦人之見?這小鬼才回古代沒幾天,就忘記二十一世紀的男女平等了,何況,這哪是什麼遊戲,這是最先進的生化戰,如果她能弄來實驗室裡的病毒,那才教人聞風喪膽。

  「不,我倒覺得此計可行,只不過這個計策不能常用,對方很快就會看透咱們的計謀。」蕭瑛替賀心秧說話。

  「所以咩,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讓他們分不清哪批糧能吃、哪批不能動,每次搶糧時,都要多傷兩分腦筋,何況這個『遊戲』玩個兩次,損他五千兵,也就夠了。」她強調遊戲二字,挑眉看向說她婦人之見的死小孩。

  見賀心秧不過隨口說說,也能想出辦法,宮華不甘心自己被比下去,絞盡腦汁之後也開了口。

  「既然他們打仗如疾風暴雨,務求一擊必中,不在一處耗時過久,咱們就閉城不出,任由韃子在城外囂張,拖著他們的兵,不打仗、空吃糧,待他們把搶來的糧草耗盡,餓他們個三天五天,再擊鼓迎戰。

  「就算我方不出城迎戰,他們想出兵劫掠,卻得不到半分糧草回部落,得殺牛馬才能度過嚴冬,元氣勢必大傷。」

  聽著他的計策,蕭瑛滿意地拍拍他的肩。好孩子,假以時日,定能獨當一面。

  像是槓上了似的,賀心秧不服輸,搶著道:「不如派一隊兵馬繞過敵軍,直侵他們的部落,韃子必是將強壯青年送往戰場,部落裡留下的定是老弱婦孺,他們搶咱們的百姓,咱們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待他們回轉部落,才發覺,家空了、人沒了,那才精彩呢。」

  「與其如此,倒不如在劫掠韃子部落時放出消息,讓他們在前方的戰士無心戀戰,急於返鄉同時,再來個雙面夾攻,全數殲滅。」

  宮華也同賀心秧卯上,以前她是老師,在這個時代,他懂的已足以為她師。

  「我們可以改良武器,那些絆馬索、銅牆釘全用老了,敵人都知道你的招數,還有什麼好玩的。」

  「韃子擅騎,咱們可以把重點放在砍馬腳上,沒了馬,他們便等於失去雙腿,而咱們的步兵多、訓練也最精良,屆時,以吾之長攻彼之短,誰勝誰負自當分曉。」

  兩人像比賽似的,一人一計講得滔滔不絕,蕭瑛細細看著他們,嘴裡不說,卻滿心歎息,他們哪裡來的這麼多點子?這個話題不過是臨時起意,他們尚未經過深思,卻計計深謀,教人嘖嘖稱奇。

  高談闊論之間,馬車來到邑縣府衙前頭。

  宮節已經得了消息,迎在衙門前,待眾人陸續下馬車,宮節的目光和賀心秧相觸,千般滋味在心頭,卻是說不清、道不明。

  宮節早已學會當個稱職的古人,學會謹言慎行,賀心秧卻還沒有這等功力,看見果果他姑,她唯一能做出的反應是——跑向前、緊緊抱住她的脖子。

  「我想死妳了,想死、想死了!」她必須用很多個「想死」,才能充分表達自己的興奮心情。

  宮節明知這樣不合禮宜,尤其在外人面前,簡直是傷風敗俗,可是……難為她了,她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就算聰明,終究是孩子心性,怎能接受這般巨變?她是在轉瞬間便丟失了所有的親人朋友,以及她熟悉的世界。

  蘋果與她不同,至少她是成年女性,並且醒來之後還有果果在身邊,在釐清前後因果後,終能定下心,接受這個她不理解的環境。

  蘋果只有一個人,只能孤軍奮鬥、慢慢摸索,期間所受的苦,豈能說與外人道?更何況,她分明就是受他們姑侄連累。

  眼下她的感覺是愧疚又心疼,怎捨得將她一把推開。

  看著宮節和賀心秧之間的親暱舉動,蕭瑛心底一股無明怒火隱隱燒竄,他明白,那叫做妒嫉,在許多年前、在某個女子身上,他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

  但……這是不可以的,他早已經割斷自己的情感線,再不允許自己放縱情慾,他曾經立下重誓,絕不再讓任何女子入了心。

  賀心秧是可愛聰慧、性格討喜,她的確有股讓人不由自主想要親近的氣質,但這些都無法讓她在他心底佔上一席之地。沒錯,她無法!

  念頭轉過,他逼自己露出滿臉溫和笑意,淡漠的雙眼卻仍緊緊盯著他們的親密互動。

  「蘋果,妳夠了哦,不想被人抓去浸豬籠的話就趕快放手,這可不是眾目睽睽之下還可以摟摟抱抱的時代。」

  宮華著實忍耐不了,雖說她們都是女子,但看在旁人眼底,心裡想的可非這回事,人言可畏呵。

  賀心秧吸吸鼻子,千般不肯、萬般不願地鬆開手。

  「我真的很恨你們祁鳳皇朝,早晚我要一把火燒了它。」她低聲對宮華張牙舞爪道。

  宮華轉過身,不同她計較。

  宮節向前幾步和蕭瑛互相行禮作揖,今日蕭瑛穿著一件朱墨夾紗袍,長髮束在半月冠裡,只用一柄墨玉簪扣住,足下一雙青緞黑皮靴,腰間繫著琥珀玉帶,服飾雖然貴重卻不甚張揚,加之身形豐偉,氣度宛若翩翩濁世佳公子。

  「這幾日,秧秧和華兒麻煩王爺了。」

  蕭瑛點點頭,表面禮數全做足之後,他轉頭對宮華說道:「華哥兒,從明日起,王府的車輛會過來接你入府,抓緊時間,將你師父交給你的課題好好預作準備。」

  乍聽見蕭瑛對宮華的稱呼,宮節緊抿雙唇,緊憋住氣,一張臉漲得通紅,賀心秧見她那模樣,也跟著咬緊嘴唇,不讓笑聲脫口而出。

  宮華終於將蕭瑛送上馬車,賀心秧立刻迅速將宮節拉進屋裡,宮華、紫屏、苓秋也跟著快步進門,院門一關,兩人再也憋不住了,相視一眼,捧腹大笑,笑得前俯後仰。

  「是不是很好笑?對咩,就是很好笑啊,華歌爾……」賀心秧第一個發難。

  紫屏和苓秋互相交換眼神,怎麼都想不通華哥兒哪裡好笑,只見少爺一張臉皺得像包子,蘋果姑娘指著他,越笑越誇張,連素日裡嚴肅的大人也跟著笑不停。

  賀心秧指指宮華。「華歌爾。」再指指自己。「黛安芬。」然後又指指宮節。

  宮節沒等賀心秧說話,抓住她的指頭,自動自發的接,「曼黛瑪璉。」

  一說完,兩人又是手拉著手,大笑不止。

  宮華歎氣,早在二十一世紀,他在電視看到華歌爾的廣告時,臉上就滿佈黑線,只是,他以為這件事天知、地知、本人知,沒有誰可以拿出來取笑,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唉……

  「夠了哦。」他翻白眼。

  「不夠,我們至少要再笑三十年。」說著,賀心秧又笑倒在宮節肩頭。

  「賀心秧!」宮華的口氣裡發出危險訊息。

  「有!」她怕天怕地怕鬼怕神明,就是不怕死小孩的威脅,「華歌爾」失算了。

  「妳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我手裡。」

  「放心,我做人光明磊落,哪來的把柄?」

  「行了,再鬧下去,華哥兒要生氣嘍。」

  宮節明明是要出面主持公道的,可一出口,又回射了宮華一刀,忍不住的,賀心秧再次笑得前俯後仰,蹲在地上抱住肚子。

  紫屏、苓秋不懂他們在高興什麼,可他們笑得這樣開懷,她們也忍不住跟著張起笑臉。

  苓秋善解人意,見宮華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走到他身邊說道:「少爺,您要不要先回房洗漱一番?」

  「嗯。」宮華瞪了賀心秧一眼,恨恨一甩袖子,隨苓秋回房。

  宮節拍拍賀心秧的肩,忍住笑說:「有人惱羞成怒了,往後,別再為這個取笑他。」

  「我知道,可就是忍不住嘛。」賀心秧皺眉,噗哧一聲,又笑開了。

  宮節搖搖頭,岔開話題,握起她的手。「我給妳準備了間房,去看看喜不喜歡。」

  「好。」

  賀心秧點頭後,宮節對紫屏說:「我在飯館裡訂了一桌菜,應該很快就會送到,妳們把它分成兩席,一席妳和苓秋在屋裡吃,一席端到廳裡,今晚妳們不用服侍,用過飯早早休息吧。」

  「是,老爺。」

  紫屏應聲下去,賀心秧和宮節相視一眼,她們有很多事想對彼此說,宮節明白,點點頭。

  「先去洗個澡,去去風塵,今晚,咱們秉燭夜談。」

  賀心秧點點頭,滿足地歎口氣,不管怎樣,如今是漸入佳境了,她相信日子會越走越順利,因為有果果、有果果他姑,親人重聚。

  夜裡,果氏家族圍著圓桌,吃進去的飯少、講出來的話多,他們把穿越到這個時代的事情一一同對方交代過,賀心秧這才明白,穿越這回事,本就苦頭多於享樂。

  幸好宮節頂著縣太爺身份,可以發揮所長,不必像這時代的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純粹在家裡當擺設。

  前後算算,他們穿越至今也兩個月了,算不上風平浪靜,卻也是過關斬將,一路走到如今,往後三人互相扶持,他們都信心滿滿,認定日子只會過得更好,不會更壞。

  「你們覺得慕容郬這人怎樣?」宮節問。

  「我師父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提到慕容郬,宮華第一個跳出來發言,他見識過慕容郬出神入化的武功,那氣勢,哪是武俠劇裡軟趴趴的男演員演得出來的,他對他師父崇拜不已,如果能夠,他願意隨時追隨左右。

  「我對他沒有太大印象,只記得他沉默寡言,臉上好像結了千年寒冰。」賀心秧說。

  「他面冷心熱,沒有妳想的這麼嚴重,我同意華兒的說詞,他的確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這回的水災,若不是有他的提醒,事先向知府借人,我手邊人力不足,肯定沒辦法做這麼多事、安然度過此關。」

  宮節喝下幾杯酒,酒杯雖小,臉上卻也浮現幾分緋紅,看起來也有了女子的嬌羞。

  「我聽說汾縣情況很糟糕。」賀心秧回答。

  她半滴酒不能碰,她對酒精過敏,這個時代,可沒有醫院可以打抗敏針。

  「不只汾縣,理縣、沛縣……鄰近幾個鬧水患的縣狀況都不好,就算我已經把所有想得到的防範措施都做了,還是沒想到你們會在出城的路上遇到攔路盜匪。」

  幸好慕容郬及時趕到,宮節對他充滿感謝,偏生那個人只有一號表情,不知是看不懂她的感激,還是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感激。

  「是啊,如果不是師父,我現在可慘了。」宮華口口聲聲師父,那驕傲的口氣,聽得賀心秧受不了。

  「幹嘛那種表情啊,慕容郬又不是神,了不起是個能幹一點的男人,值得你一面講一面流口水?」她同宮華拌嘴。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妳沒有聽過嗎?」

  「嘻嘻,聽過聽過,自然是聽過的嘍,這話說得真好啊,請問,本人有沒有當過你的老師?那個慕容郬還沒給你把屎把尿過呢,這些事……本人在下我,恰恰好都做過。」

  宮華後悔了,沒事他幹嘛提這句。翻個白眼,他沒好氣問:「妳的意思是要我喊妳一聲娘嗎?」

  「欸,乖兒子。」

  「賀心秧!」他又揚起聲調。

  看他們兩個一句來一句往,宮節忍不住好笑,突然間,家裡多了個蘋果,變得好熱鬧。

  「你們再吵下去,鄰居會以為我們家失火了。」宮節各瞥兩人一眼。

  宮華撇撇嘴,轉換話題說道:「上回王爺告訴我,因為這回的水災,姑姑把邑縣治理得非常好,已有官員層層上報,或許朝廷的褒獎令很快就會下來,說不定還會陞官。」

  宮節緩緩點頭,問:「華兒,這件事你怎麼看?」

  「我不認為這是好事,如果姑姑一路往上升,就得應酬更多官員,見更多的人,到時想隱藏身份、想明哲保身就更困難了。」

  當縣令原是為了混口飯吃,眼下顯山露水了,日後怕是糾紛不斷。

  宮華的話觸動賀心秧的心思,她再蠢也明白欺君是唯一死罪,人生什麼都是假的,能活命才是真的。「不如丟下這一切,咱們逃吧,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躲起來。」

  「怎麼可能?妳會種田、會織布,還是會打獵、會刺繡、縫縫補補洗衣服?」宮華一句句問得咄咄逼人。「還沒逃遠,咱們就先餓死了。」

  「怕什麼,我來養你們。」

  「妳?用什麼養,嘴皮子?!」宮華看不起她。

  想到這裡,賀心秧得意了。「過兩天我上街,自會帶個一百五十兩銀子回來。」

  「錢怎麼來的?」宮節一聽,凝重填入眼底,她不見快樂反倒憂心忡忡。「妳不要任性,這裡和妳想像的不同。」

  「妳以為我會去偷搶?放心,我是去賣稿子。」

  「稿子?」難道是那個……十八禁?

  賀心秧將之前與書鋪老闆定下的契約簡單交代一遍。

  「我有自信,相較那些千篇一律後花園相會的陳腔濫調,我的作品豐富有趣得多,要動作有動作、要感情有感情、要場景有場景,不是我誇口,我的艷本絕對會大賺錢。」

  「艷本……」聽見這個,宮華、宮節頭上冒出幾條黑線。

  「放心啦,這裡的艷本激烈程度和我之前看過的羅曼史小說差得遠了,總之,賺錢養家的事交給我,你們只要負責策畫逃亡路線。」

  「不能逃。」宮華搖頭,再次否決賀心秧的提議。

  「為什麼不能?」

  「一來,祁鳳皇朝的情報網很完整健全,我們很快就會被找到,除非我們逃往鄰國,問題是要逃往哪裡?許多地方的生活習慣與祁鳳皇朝大不相同,能否適應是一回事,那裡有沒有人肯收妳的稿子又是一回事,我們總不能靠妳那一百多兩銀子過一輩子吧。」

  宮華不想逃,他想在這裡建功立業,完成父親對他的殷殷囑咐,他不想也不能逃。

  宮節看一眼宮華,明白他心裡想些什麼。

  「先別擔心,事情還沒遇上呢,或許朝廷只會給點賞賜,不至於陞官,別忘記,當今皇帝是不喜歡重用文官的。」

  看著兩人的態度,賀心秧理解。是啊,才剛適應一個新環境,誰都不想再有改變,便是她也覺得疲憊。

  「好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就別沒事嚇自己了。吃飯吃飯,吃飯皇帝大。」她揮揮手,把不愉快的話題揮走。

  「對,天大地大,蘋果最大!吃飯!」宮華把菜全往她碗裡夾。

  這個晚上,月亮很圓、星星很亮,美麗的夜晚,果氏一家團聚。

  他們相信團結力量大,相信心手相攜便能過關斬將,也相信他們不會被這個時代踩死在腳底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zel0507 發表於 2013-8-10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3-8-13 04:46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往事如煙

  雪白的畫紙上,一名巧笑倩兮的女子歪著頭,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人望,沒有害羞、無所畏懼,眼神乾淨得如同三歲小童。

  蕭瑛懸空握筆,幾次想再添入幾筆,卻不知該往哪裡加。

  三天了,他又整整三天沒見到她,本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可他的心……卻無法回復平靜。

  第一次相遇,因為她與其他女子全然不同的打扮,他注意到她,後來那張與關倩相似的臉龐,引得他心動,留下她。

  她心底有謀畫,為隱瞞拙劣的舉動,一張嘴話說個不停,她想聲東擊西,可那番言論見解,讓他為之驚艷。

  她失算了,她沒算計到他頭上,卻害苦自己,因為他再不會受騙於女子,儘管她的眼睛清靈透澈,她的言語讓人震驚。

  那盤加入春藥的魚片,讓她失卻本性,而那個埋伏在屋頂的帚兒姑姑,讓他決定順著劇情演下去。

  事後,他聽見她在屋裡來來回回走動,嘴裡急切地喃喃自語,於是他知道,她也被人坑了。

  那藥她本打算用來迷昏他,好讓她自青樓裡脫身,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某個丫頭背叛了她,聽著她從埋怨、憤恨,再到自我安慰、暗自勉勵、再度重生……那過程,他好幾次忍不住想笑出聲。

  他可以不碰她的,只是個被下藥的小丫頭,還難不倒他。他也可以在緊要關頭保留她的清白,但……他就是故意。

  蕭瑛已經不記得那天自己心裡想的是什麼,是生氣她有一張酷似關倩的臉,還是憤怒她敢在他身上打主意?

  他要了她,算不得強迫,因為她熱情如火,可失算的是……他要過許多女子,從沒在任何人身上失控,獨獨她,壞了他的自制。

  他作了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決定。

  如果是憤慨她不該長得像誰,他就該欺負她欺負得更徹底,如果是生氣她對自己使計,他應該讓她在最痛恨的環境裡沉淪。

  但,她二度壞了他的自制,他贖了她,放她自由。

  好吧,就當銀貨兩訖,失控兩次已經不在自己可以原諒的範圍裡,聰明的話,他們該永世不見。偏偏他放人自由又放得不幹不脆,誆她中毒、借她銀兩,他拿她當風箏耍,明明想撂開手,卻又牢牢把繩子握在手掌中。

  很奇怪的心態,連他自己也捉摸不透。

  那幾日,心底反反覆覆,既想著她小人一點、不怕死一點,再也不出現於自己面前,卻又希望她正直一點、怕死一點,不管是為還錢還是為保命,跑到他跟前,再讓自己見上一面。

  他不是個喜形於色的男人,但他的反覆終是讓郬瞧了出來,可郬沒想過,讓他失卻沉穩的不是那張臉,而是那個讓人時時想起便忍不住心情愉悅的性子。

  直到水患發生,他在別院見到她。

  宮華叫她蘋果,宮華不喊他還不覺得,他一喊,蕭瑛發現世上果真沒有比蘋果更適合她的小名了。

  圓圓的臉、圓圓的眼,微微一個不自覺的笑容,就會讓人聯想起蘋果的香甜,她是小蘋果,一個讓人垂涎三尺的紅蘋果。

  他很忙的,有太多的事需要佈局,他經常過了三更天才能入眠。

  可他還是控制不住,時時想抽空去瞧瞧她、逗逗她、嚇嚇她再唬唬她,然後等著她出人意表的反應,在心底暗暗快樂著。

  郬說他這種行為很不好,他同意。

  可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不是人之常情?

  他喜歡與她同桌吃飯,聽她一面吃東西一面胡扯,還扯得似模似樣,讓人聽得津津有味;他喜歡拉著她快步走,喜歡她軟軟的掌心貼在他的手中;喜歡一把雨傘圈起一方寧靜,喜歡納她入懷,享受淡淡的幸福。

  他更喜歡把她氣得蹦蹦跳,看著她臉上因生氣浮起一層紅暈,像熟透了的紅蘋果,然後等著觀賞她拚命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強抑下滿腔怒火的可愛模樣。

  很多的喜歡促使他去招惹她、碰觸她,直到他發覺自己會因為她與宮華的玩鬧而妒嫉,發現在她激動地抱住宮節時會引出他滿腹怒火。

  他知道,該停止了。

  停止他的喜歡、停止他的情不自禁,甚至停止……他想她的慾望……

  門外傳來兩聲敲叩,蕭瑛回神。

  「進來。」

  門推開,慕容郬緩步進屋,燈火映襯出他英挺的五官,一身黑色勁裝,顯得他身形益發挺拔修長,他瀟灑地一撩衣襬,唇一撇,似笑非笑。

  「黃庭已經混入臨田了?」蕭瑛出聲問。

  「是,飛鴿傳信中提到,順利的話,這幾天他就能帶兵迎戰倭寇。」

  「水師都督李晉海那邊呢?」

  「收到信後,再加上新添的千名士兵,他如虎添翼,已經打了兩回勝仗。」

  「很好,希望本王沒錯看他們。」

  「不會錯的。」慕容郬微微一哂,蕭瑛不明白他那些部下的能力,他可是一清二楚。

  「被華哥兒發現的那名盜賊已經查出來,他是勤王蕭鎮的人,汾縣的天咒說法,也是他讓人傳出去的。」

  「勤王動作頻仍,看來,他打算出手了。」慕容郬板起剛冷眉目。

  「是啊,難以想像,當年他可是一手極力促成蕭栤坐上帝位的人,才短短幾年,就想把人給掃下台。」

  「當年他不見得就沒有那個野心。」

  「他有,只不過那時他還沒有足夠的實力。如今蕭栤在位五年,國庫虛空、水旱連年,韃子年年來犯,天下文人罵聲不斷,帶兵大將已存異心,蕭栤這張龍椅,想必坐得難安吶。」他歎氣搖頭,嘴邊卻銜著暢意笑容。

  「可惜,蕭栤一心防著你,在你身邊佈滿眼線,卻沒想過勤王已經準備好造反,你想,是不是該給咱們的皇上提個醒兒?」

  「提了。帚兒姑姑已經替我們把消息傳回京城。」若是皇帝單方面挨打,他也不樂見呢,總得兩虎有相當的實力競爭,他才能安收漁翁之利。

  「你又演戲給她看了?」

  「可不是,世間還有誰能夠讓本王粉墨登場,也只有她才有那麼大的福氣。」

  福氣?慕容郬眉微挑。他日,皇帝要是知道帚兒姑姑傳回京城的全是假消息,震怒之下,她不知道會不會被凌遲。

  慕容郬向前一步,看清畫紙上的女子,他心一凜,濃眉緊蹙。

  看著他驟變的臉色,蕭瑛明白他誤解了什麼,溫柔一笑,春風似的和煦。

  他與郬結識於少林寺,兩人都是少林俗家弟子,因得方丈大師因緣,故而拜在方丈門下。

  郬五歲起就在少林,而他只待在少林短短七年,那還是母妃為保全他的性命,想盡辦法爭取,才能安然將他送出宮,後因母妃病情日漸沉痼,父皇下旨召喚,他方回到宮廷。

  那年,他十五歲,在少林生活多年,他無法適應宮廷裡的爾虞我詐,但為了生存,他無法不與人周旋。

  那時,皇后和大皇子蕭栤是他生存的重大隱憂。

  在母妃因病去世、他卻發覺母親的死因不單純時,他知道,自己將是下一個被剷除的對象,母妃死前緊緊握住他的手,不求他為自己報仇、不求他爭奪帝位,只要求他平安活下去。

  為了活下去,他再不顯山露水,他不理朝政,鎮日沉醉於溫柔鄉,卻暗地經商、擴展實力,為自己圖謀日後出路,父皇訓斥,他全然不放在心上,他要的只有三個字——活下去。

  母妃死去那天,小喜來到他身邊,那天是三月十九。

  「仍然無法忘情嗎?」慕容郬問,清冽的眼眸裡出現一抹不捨。

  人人都道蕭瑛溫柔,唯有他明白,那不過是偽裝,一張溫柔的面具敷衍了所有人,大家都以為他隨和、以為他好相處、以為他體貼善解,卻不明白,那只是一種工具,而非一份真心。

  他用溫柔將所有人排拒於心門外,他用溫柔讓人對他放下戒備,他也用溫柔教人以為他良善可欺,讓人誤會他不具殺傷力。

  曾經,他的溫柔是真的,在十五歲以前。

  然而宮廷鬥爭、手足相殘,讓他清楚明白,溫柔於生存無益,但他仍然溫柔,只不過那樣的溫柔已成虛偽面具。

  「你說呢。」蕭瑛微微一笑。

  「離開少林後,你曾經寄了厚厚的一封信給我。你說,你以為整個後宮像一池骯髒污臭的穢水,沒想到竟能養出一個像青蓮般的女孩,你說,她那雙乾淨清澈的眼睛,讓你突然覺得又能在那個後宮裡喘息。」

  蕭瑛點頭,他記得那番話。

  那日,他想尋個無人的地方暗自悲悼母妃,卻在御花園裡遇見小喜,她比他早一步躲在偏僻角落掩面哭泣。

  他問她哭什麼,她說她哭自己剛去世的母親。

  他也傷心且更憤恨不已,但為求生存,他不敢哭、不敢表露出半分真實情緒,而小喜不過是個小小宮女,竟不怕受罰,勇敢的為自己的母親哀泣,他心底受到很大的震動。

  他們聊了整個下午,幾天後,他動用關係把她調到身邊伺候。

  「我教她寫字、我與她聊天,若不是怕她知道太多誤了性命,或許她會明白得更多。」

  她只知道一部分的他,那個部分的蕭瑛嚮往自由,不願意爭權奪利,那個部分的蕭瑛對皇位半點興趣都沒有,也因此在陰錯陽差當中,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慕容郬接話,「你說,她眼裡心裡只有你,她連作夢都喊著你的名字,在她眼裡你不是皇子,而是一個疼她、護她、真心待她的男子,因此她願意把一生交付於你。」

  那段日子,他接到的每一封信,都是蕭瑛對小喜的讚美,他說弱水三千,只願取一瓢飲,他說他的世界和他父皇不同,他只需要一個女人,而那個人叫做小喜。

  兩年,他們幸福地過了整整兩年。蕭瑛的愛情感動了他,讓他衷心為好友感到慶幸。

  「沒錯,若不是我無意中發現她穿著夜行衣自父皇寢宮中走出來,發現父皇的湯藥被動了手腳,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父皇並非懵懂無知,只是發現自已中毒時為時已晚。

  他能做的唯有不動聲色,傾全力安排後路,可惜那藥比父皇所預估的更加猛烈,他沒有足夠的時間替蕭霽做好安排,而那封遺詔在蕭栤的一手遮天之下,成了飛灰。

  蕭瑛歎口氣,緩聲道:「我暗中跟蹤她,她很謹慎,換過幾次裝、變造過幾回身份,若非你自少林趕來助我一臂之力,我永遠不會知道,她竟是蕭栤安排在我身邊的人。她不叫小喜,叫做關倩,是成王江寇欽的義女。幾十個眼線,數萬名士兵,讓蕭栤順利掌控宮中勢力。」

  關倩不是嬌弱、需要被全心保護女子,相反的,她武功高強,並不在蕭瑛之下,這樣的女人潛伏在他身邊,還真是太看得起他。

  於是,他也利用了關倩一回,利用她讓自己在父皇駕崩後能夠全身而退。

  當關倩發現蕭瑛知道自己的身份時,哭著跪求他的原諒。

  她說她是真心愛他,她說,既然他想要過閒雲野鶴的日子,能夠被封蜀王,不是得償所願?她還說,從未在蕭栤面前講過任何一句不利於他的話語,她說如果他願意忘記過去,他們可以重拾幸福,共度此生。

  他不懂,她怎麼還能夠講出這種話?

  在全然的背叛之後,要他遺忘她是弒父殺弟的幫兇,兩人快快樂樂過完下半輩子?

  是她過度天真,還是她仗恃著他對她的愛可以不顧一切?

  「你恨她嗎?」

  「恨。」那麼多條性命,在他眼前被消滅,就算他不曾愛過他們,可他們身上終究流著和自己相同的血。

  「既然恨,為什麼不殺了她?」慕容郬追問,這是他長久以來很想知道的答案。

  「我不殺她,蕭栤自然會殺。」

  蕭栤是個疑心重的男人,何況他最樂意做的便是打擊他,怎會放過他喜愛的女子,何況她已經被識破身份。

  「你在欺騙自己,她的武藝高強,只要能從你眼前逃開,豈會笨得跑去蕭栤那裡自投羅網,蕭栤是怎麼對待那些戰敗士兵的,她比你我都清楚。」

  蕭瑛沉默。是,他欺騙了自己,而且騙得又凶又狠。

  那把名為小喜的刀,始終插在那裡,很多年過去了,他無法再愛上任何一個女子,無法對誰敞開心,他用全然的溫柔,把所有想在他身上用情的柔荑二推去。

  女人於他,只會是工具,不再是感情歸依。

  清淺一笑,蕭瑛轉開話題。「這麼關心我的感情問題,怎麼不想想自己,二十五歲了,多數男人在這個年歲已經兒女成群。」

  慕容郬搖頭,他自己又年輕到哪去,還不是二十二歲了也尚未成親。

  「暴君在位,家仇未報,何以成家。」他回答。

  蕭瑛點頭。國仇家恨吶……「郬。」

  「什麼事?」

  「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

  「決定向惠平郡主托媒。」

  他需要一樁婚事鞏固他的心,不允許自己有半分軟弱,蘋果……蘋果再香,他都不准自己沉醉。

  「不會後悔嗎?」

  「為什麼要後悔?」娶了她,等同於娶進一股龐大勢力,站在她父親身後的,可是無數的武官。「惠平郡主長得不美嗎?」他反問慕容郬。

  「如果你能放下小喜,惠平郡主那麼喜歡你,或許真能成就一段好姻緣。」

  蕭瑛幽眸淡淡的望向遠處,他早就不奢求好姻緣,不奢求一個真心待自己的女子,也不奢求一段平淡幸福。

  「既然我已經決定佈局,你那邊是不是也該有所行動?」他不回應慕容郬的話,反問他。

  「自然是。」

  莊子裡那些的勇士早已蠢蠢欲動,不如讓他們先往北方練練手。

  「你下去吧,我得寫封信把此事上呈給皇帝知道,讓他知道浪子回頭,不再戀棧溫柔鄉了。」

  「他會有所警覺嗎?」

  「如果我娶的是文官的女兒,他大概會警覺,懷疑我想聯絡文臣的力量反他,但我娶的是武官之女,又是個經他厚賜才得世襲爵位的成王女兒……或許他還會計劃把江婉君當成第二個小喜,讓她盯牢我的一舉一動。可惜他不清楚,這些武官心思已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是啊,這些年,他雖給了武官高位,卻又給了自己太大的生殺大權。功高震主,殺!打敗仗,殺!貪婪,殺!名聲惡,殺!無數的殺戮讓武官無所適從,心生膽寒。」

  水載舟,亦覆舟,那些把蕭栤拱上皇位的將軍,自然會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將他從帝位上頭拉下來。

  「近日裡,武官中流傳著一句話:狡兔死、走狗烹,鳥盡弓藏,歎無奈。」蕭瑛拿起毛筆在指間轉了兩圈,這是學賀心秧的,但轉得沒她好。

  「那話,不是王爺傳出去的嗎?」慕容郬挑了挑眉問。

  「沒證據的事,可別說得太大聲,免得閃了舌頭。」

  慕容郬淡淡一笑,如果連他都不瞭解這個好友,恐怕再不會有人瞭解他。

  「如果你想進京托媒,再多等個幾日吧,即便胸有成竹,也得佈置妥當,你那位皇帝哥哥可是喜怒無常的,誰曉得他會不會突如其來使出誰都想不到的手段。」

  手段?他不怕,經過五年,他已經有足夠的力量與之對抗,只不過他還不想露餡,就讓他繼續蔑視自己好了。

  「沒問題。對了,你記得轉告華哥兒一聲,再不久朝廷就會下令,升宮節為六品知府,要他們盡早做準備。」

  「會升嗎?他才來邑縣兩個多月,這種升法會不會讓人側目?何況皇帝一向不喜歡文官,怎麼會對他破例?」

  「側目是一定會的,但朝廷不能不升他,正是因為他是文官。」

  「為什麼?」

  「你沒有聽到風聲,朝廷今年要開秋闈了?那些讀書人豈會甘於寂寞,多年不開科考,他們沒了出路,成天沒事做,只好評家論國、談天下事。

  「皇帝殺得一、殺不了百,殺得了百、殺不了千,只要他們天天耍嘴皮,他屁股下那張龍椅怎麼坐得穩,所以人說,寧願得罪武夫、萬萬別得罪文人,因為武夫頂多揍人一頓,而文人的嘴可是殺人於無形。」

  「鼓動這個評論風氣的,是勤王還是你?」

  「這風氣哪需要鼓動,只要稍稍加以撩撥就行。」蕭瑛的回答給了慕容郬答案,果然,他脫不了關係。

  「得罪你,是蕭栤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對於慕容郬的評論,他一笑置之,續道:「之前,宮節斷案之事已傳進京城,更有好事者將其故事寫成腳本,在戲台上演出,這回水災預防之事,與鄰縣那些武官之子治下的地方,更是有如雲泥之別。

  「既然他的名聲已經傳開,一則為平息文官之怒,杜絕讀書人悠悠眾口,皇帝定會將他抬舉出來,昭示自己對文官的看重。二則宮節沒後台、沒背景,易於控制,因此我沒猜錯的話,皇帝不但會升他的官,還會特加恩榮,升得轟轟烈烈、舉國皆知。」

  「我明白了,明日華哥兒來上課,我會知會他一聲。」

  「郬,你覺得華哥兒的資質可還行?」

  「習武而言,他年紀已經太大,怕是不會有太大成就,但強身健體總是能成的,不過他意志堅定、性格強韌,又不怕吃苦,倒是一塊良材。」

  「這孩子年紀尚小,是該好好磨磨。」

  「你對華哥兒相當看重,為什麼?」

  「是你先看重人家的吧,可不是我決定收他為徒的。」

  「我教他武功,卻沒親授他課業,也沒聘來舊朝臣為他講學,我真懷疑,你怎麼能夠請得動那些告老還鄉的臣子。」

  慕容郬當初會收宮華為徒,是因為看重他的品格,見他刀架在頸上也要為自己的人出頭,不讓她們為自己犧牲性命,一個十歲小孩能有這種勇氣,怎不令人欽佩?

  聽著郬的話,蕭瑛笑而不語。

  「難不成華哥兒年紀輕輕,你就看出他未來大有可為?」慕容郬試探的問。

  「看著吧,很快你就會明白。」

  「希望如此。我先下去了,還有些事需要忙。」

  「去吧,進京的事,讓管家先預備下。」

  「知道了。」慕容郬轉身,走出門外。

  門關上,蕭瑛的視線再度落在畫紙上那女孩甜得像蘋果的笑容上。

  這樣……就算是把她拒於門外了吧,她再不會影響他的心、他的感情,她於他只是一個有趣的朋友……

  這樣想著之後,心定下,他又能縱容自己偶爾想起她。

  他想起那天,他一路拉著她到自己屋裡,菜一道道上來,看得她眼花撩亂。

  她舉箸,遲遲不落,他問:「為什麼不吃,不合胃口嗎?」

  她愁眉苦臉半天,才吞吞吐吐擠出三個字。「罪惡感。」

  他沒聽懂,問:「什麼罪惡感?」

  「粥棚那些百姓喝的是粥湯,我們卻在這裡大魚大肉,你不覺得罪惡嗎?」

  他瞪她一眼,罵,「偽善。」

  賀心秧可不是能夠由著人罵的女子,筷子一擺,兩手扠腰,挺直肩背,指著他的鼻子問:「你為什麼罵我偽善?」

  「不是嗎?每個人天生不平等,能力不一樣、智力不一樣,所能夠做的事情自然也不一樣,在種種的不一樣之下,結果自然大不相同。

  「有人窮、有人富,有的治人,有的治於人,我不明白,我明明有能力吃得起大魚大肉,為什麼要沽名釣譽,覺得自己吃得飽飯是很有罪惡感的事?

  「難不成要齊頭式平等,不管是誰,能力、財力都不可以超過某個界線,要富,得人人皆富,不管你勤勞或懶惰,要窮,得人人皆窮,不管你是否奮發向上、拚命想出頭?」

  他滔滔不絕一大篇,聽得她目瞪口呆,傻了好大一下。

  看著她發呆的神情,蕭瑛又覺得她好可愛,好像不管她是咬牙切齒、滿腹不平,或者愁雲慘霧、發傻發呆,看在他眼裡,都是純然的可愛。

  半晌,她終於恢復過來,端起一杯茶水仰頭喝掉,咬著下唇,滿臉彆扭。

  他看不下去,手指往她頭上一戳,發話問:「有話快講,再憋下去,就憋壞了妳這顆笨蘋果。」

  她又擠眉弄眼老半天,才鼓起勇氣問:「王爺,那、那個齊頭式平等……你……也是穿越的嗎?」

  穿月?川樂?瑏悅?他不明白她在講什麼。

  她見他滿頭霧水,立刻轉移話題。

  她夾起一塊醋溜魚片,在他面前晃半天,巧笑問:「這裡面,不會下藥吧?」

  蕭瑛並沒追根究底,他很明白,不管是她或華哥兒都有事在瞞著自己,可他不急,那些事,他早晚會一一刨出來。

  「那得問妳嘍,在魚片裡面下藥的人好像不是我。」

  她的話打了自己的嘴,歪歪鼻子,很沒形象地把魚片咻地吸進嘴裡,嚼了幾嚼、吞進肚子,才說:「那就請您安心吃唄,反正王爺大人百毒不侵。」

  那天,他們講了一堆話,她說,他也說。

  他發覺在一個愛講話的女人面前,自己也會不知不覺間變得多話。

  多話無所謂,有所謂的是會不會洩露真心,無形中成為別人手中的把柄,多年下來,他早已經學會封心、學會謹慎,然而,一顆蘋果卻讓他忘了多年的偽裝……

  不會了,蕭瑛再次告訴自己,一場即將到來的婚事,會將他的心緊緊封鎖。

  拿起圖紙,緩緩舉到燭火邊,看著火苗沿著紙緣燃起,一點一點吞噬她的笑顏,他試圖漠然,然而心卻隱隱地抽痛著……



第十四章 欠債還錢

  幾竿竹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午後,書鋪裡很安靜。

  牆角邊還殘留著水災留下的污漬痕跡,老闆常驕傲地跟左鄰右舍說:「我那沙袋堆得可高呢,水滲進來不足三寸,虧我還把書用油紙一層層封了、拚命往上堆,今年水患,我連半本書也沒折損。」

  言談間,滿是得意。

  老闆捧著半本稿子坐在桌邊,細細讀著,賀心秧也在鋪子裡頭挑了幾冊書,細細品讀。

  與古代艷本相較,她的缺點是文筆不夠文言文,詞藻華麗不足,但貴在平實有趣。至於優點嘛,她贏在出生於未來,見識過的場面多,看過的小說、電視劇數量更是驚人,因此信手拈來,便是讓這群古人難以想像的劇情。

  老闆讀過半頁後,整個人就陷進去了,他越讀越見趣味,到最後,連客人上門也捨不得抬起頭打聲招呼,兩顆眼珠子追逐著文字跑,臉上的笑容未曾停歇過。

  終於,他闔上最後一頁,灼熱的目光緊緊落在賀心秧身上,蠟黃的臉孔浮起些許紅暈。「姑娘,下半部呢?」

  賀心秧拍拍放在桌上的包袱,看老闆的態度,她明白這是初試告捷了。

  「如果老闆覺得文稿還可以,不如咱們按照先前契約上所載,擬一張這本書的合約,合約簽定,我自然會把下半部交給您。」說著,她把包袱往前推了推。

  「自然是這樣。」

  老闆起身,加快腳步繞到後頭櫃檯,找來筆墨新紙,依之前所言條件,為這本書再立一紙新約。

  賀心秧讀著新合約的同時,他的眼光不停掃向包袱,恨不得立時打開,趕緊把後半部給讀完,他心癢癢的,滿腦子不停地想著,那個風流小娘子最後到底會情歸何處。

  賀心秧看完合約,點點頭,在上頭簽下自己的名字,待老闆將一百五十兩銀票交到她手上,笑容又上揚了七八分。

  錢呵……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死不足惜,只要把銀子揣在懷裡就好。接過銀票,無以言狀的幸福感以倍數激增,賀心秧心情大好。

  「姑娘,那麼下一本……」老闆得隴望蜀,搓揉著雙手,笑眼瞇瞇地望著她。

  「還不知道呢,少爺已經寫了不少,可是從前京城的老闆不知怎地得了消息,找到蜀州來,上門想求得少爺的新書。」

  「不行、不行,姑娘先允了我的。」她一透露出競爭者訊息,老闆頓時臉色一變,急急道:「如果貴公子對這份契約不滿,條件咱們可以重談,有什麼想法,姑娘儘管提出來說。」

  「您放心,少爺閉關寫書,讓我把人都給打發走,等少爺寫完,我會同少爺再討論討論,該把書給哪裡。」

  老闆從懷裡摸出十兩紋銀,悄悄地遞給她。「屆時,還望姑娘在貴公子面前美言幾句,倘若書賣得好,我一定不會虧待姑娘。」

  說話的同時,他的心思飛轉。

  這樣的書還怕賣不好?他得多印一些,先在邑縣試賣看看,一得出成績,立刻帶到京城大量翻印,今年買房造屋就看它了。

  「既然如此……」賀心秧再掃兩眼手上的銀錠子,眼睛水汪汪的,感動得咧。「老闆請放心,我定會在少爺面前替您多講幾句好話的。」

  「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老闆不停彎腰道謝,一路把賀心秧送到鋪子外頭,笑咪咪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到轉角,看不見人影了,才笑逐顏開地轉身回來。

  剛招呼完客人的小夥計靠到老闆身邊,滿臉不解的問:「老闆,那姑娘是什麼來頭,怎地您巴結成這樣?」

  「什麼來頭?她是老天爺送來的財神爺!眼睛放亮點,往後她來鋪子,就把她當成活菩薩供著。」

  「這麼神?」小伙許不解,那姑娘模樣看來不過十四、五歲,衣著也不特出,不像官家千金、富家小姐,有什麼本事能讓老闆對她鞠躬哈腰?

  「看著吧,咱們日後能不能發達,全仗她了。」

  老闆右腳跨進鋪子裡,突然想起,方纔那十兩會不會給得太小氣?

  不管了,先這樣吧,不足的下回再給姑娘補上,他得奉承得她心花怒放,日後把她家公子爺的稿子全送到自個兒手上。

  走進鋪子,想起那半本未看的稿子還在包袱裡,快步上前,他捧寶貝似的捧進櫃檯裡,他的風流小娘子啊……

  轉過街角,賀心秧的心熱呼呼的,腳步也跟著輕快起來。

  有了錢,首件要做的事是什麼?

  買屋?錯!

  買衣服、逛街大Shopping?錯!

  請客昭告全世界,她從三級貧民升等為小富婆?錯錯錯,連三錯。

  身為有責任感的女強人,錢到手,第一件該做的是——欠債還錢。

  本來她還想拿銀票去把銀子兌開的,沒想到老闆會做人,竟給了她一筆不算少的小費,這下子,呵呵……她大搖大擺,走路有風。

  問明路人王府方向之後,她便雇了一輛車子,還錢去!

  王府下人倒是不擺架子,聽她自報名字,便往裡頭通報,只是王府太大,一來一往也得不少時間,因此等得很無聊的賀心秧,兩手背後扣著、低下頭,在王府門前來來回回緩步走著。

  今日還清債務,他們還會再見面嗎?應該不會了吧,銀貨兩訖,誰也不欠誰,那麼她可以求他大方點、把她身上的毒解開?

  想過千百遍了,她始終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她下毒?就因為她毒了他一回,他非得討個公道?

  回家那天,宮華才想起來,對她說:「王爺根本沒在妳身上下毒,他只是鬧著妳玩兒的。」

  聽著他的話,賀心秧滿心無奈,她是樂高積木還是黏土,哪裡好玩了?難道古代生活這麼無趣,只能拿整人為樂?她要不要想辦法,穿越一部電腦過來,充實豐富蕭瑛的日子?

  宮華的話,賀心秧將信將疑,因為他並不知道那瓶香奈兒五號,以及後來她吞過的不少藥丸。

  她本來已經說服自己算了,反正蕭瑛要把她搓圓捏扁,她也無力抵抗,人家手段高、心地陰險,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在永遠敗北的情況下,和他耍心計等同是自我凌虐,反正她還看得出來,蕭瑛並不想要她的命……?

  可是這幾天清晨,她開始出現許多小毛病,比方暈眩。

  她才十五歲,不至於有血壓過高、血糖過低的問題,她也懷疑過是不是自己的內耳半規管不平衡所導致。對了,她還有噁心嘔吐的感覺,不是太嚴重,但東一點、西一點加起來,讓她開始疑神疑鬼。

  她記得不知道在哪本書上看過,大腦裡頭有掌控暈眩和嘔吐的神經,因此,很擔心毒藥是不是已經慢慢侵入她的大腦,影響了某部分細胞或機能。

  萬一日後她吞下解藥,能夠解掉身上餘毒,卻解不了之前留下的後遺症呢?萬一腦細胞大量死亡,她越變越笨呢?會不會在未來的五年內,她就得到老年癡呆症?

  她是靠頭腦吃飯的,後遺症發作在腿上也就罷了,頂多學穿越人自己搞一部輪椅,照樣可以到處跑,但如果發作在腦子的話……

  原本的漫不經心浮上一層恐懼,她又想吐了。

  越想越害怕,兩道眉毛擰成一股繩,背後的雙手在胸前扭絞,她不斷嚥下口水,企圖壓制嘔吐感覺,腳步加快,表情萬分掙扎,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就要載歌載舞、開口大唱:煩啊煩啊煩得不能呼吸、煩啊煩啊煩得沒有力氣【〈煩〉\林曉培,作詞:陳珊妮。】。

  她的煩躁盡數落入蕭瑛眼底。

  真是可愛啊……他不知道她在糾結什麼,但她那張可愛的小臉,就是會讓他忍不住想去逗逗。

  沒錯,就是「忍不住」三個字。

  他該讓下人把她領進屋再問明來意的,可是因為忍不住等待的煎熬,於是他親自走出王府大門。

  因為聽到她名字的那刻,他開始忍不住同她獨處的慾望,於是讓人備下車子。

  因為忍不住心抽心痛的感覺,於是在燒燬畫像後,他又繪了好幾張她的畫像。

  他在她身上,有太多的「忍不住」。

  蕭瑛明白,這樣放縱自己並不好,但他終究是忍不住,他向前走幾步,耐心地等待心不在焉的賀心秧撞上自己。

  一、二、三……在預料中,她的頭撞上他硬邦邦的胸口!

  她還來不及反應,他已動手貼上她的額頭,溫柔笑道:「很痛嗎?」

  抬起頭,撞見他的笑容,她傻了。

  真好看呵,他的帥不是今天才發生的事,從第一次見面,她就覺得他豐神俊朗、瀟灑絕倫,帥到女人看見他,會自內心發出一聲讚歎。

  可那時的他,笑得不真,連溫柔也帶上幾分虛偽,試問,誰會對一張假臉動心?

  然日復一日,他的笑益發真誠,他的溫柔不再是冷冰冰的零下三十度,再被這樣一張笑臉望著,心微微悸動……

  是因為相處太多,她看慣虛偽,已將偽善當成真誠?還是因為她被他的帥臉吸引,失去分辨真偽的能力?

  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無法將眼神自他身上移開。她發過脾氣,阻止過胡思亂想,她口口聲聲與他切八段,她口口聲聲不當人家的小三,但當他的笑臉在她眼前綻放,那些之前做過的事……全不算數了……

  「怎麼啦,小蘋果撞成笨蘋果了?」

  他又笑,笑得她目眩神迷。

  唉,她不想這樣講的,可當衝動越過理智,話就是會自動從嘴裡冒出來。「王爺,如果我說你很帥,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花癡?」

  他不懂花癡是什麼意思,但可以隱約猜得出。

  蕭瑛又覺得她可愛得讓人動心了,他認識的每個女子都矜貴自持,便是覺得他皮相好,也不會當著他的面說出來。

  再次綻開一個讓她分辨不出真偽的笑臉,他彎下腰,與她再貼近幾分。「不會,但如果妳繼續對著我流口水,就不好說了。」

  口水?她猛然退開兩步,動手抹了抹嘴角。胡扯,明明是幹的好不好,她才十五歲,顏面神經還好用得很。

  蕭瑛見她信了自己隨口說的胡話、反應激烈,心情大悅。

  「怎麼,找我有事?」

  「呃。」她這才回過神,想起自己的目的。「王爺,我今天來……」

  她打算盡快表明來意、盡快還錢、盡快求到解藥,然後與他再不往來……突地,她數不清第幾次恍神。

  再不往來嗎?是的,不來往是正確的決定……可不知道哪裡不對勁,那股子暈眩感又浮了上來。

  「病了嗎?怎麼老是話說著說著就發傻,是不是腦子不好使,要不要找個大夫瞧瞧?」蕭瑛蹙眉,不是給她藥丸補身了,怎麼臉色比上回更糟,眼睛底下都出現黑印子了。

  賀心秧眼睛倏地瞠大,他、他……他說她腦子不好,因為他也知道,那個毒藥的副作用會在腦子發作?

  扁起嘴,眼睛浮上晶瑩,她下意識扯住他的衣袖,緊緊扭著,顧不得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大馬路。

  「王爺,求求您,把我身上的毒解了吧,我給您做牛做馬,我會盡全力當那種不必用韁繩套著,您一聲令下就乖乖做事的牲畜,所以您別再用毒藥套著我了,好不?」

  這麼委曲求全啊……噗哧,她的模樣讓蕭瑛忍俊不住的笑了。

  那天話說得大聲,什麼擔心是一天、不擔心也是一天,什麼退一步海闊天空,反正死亡是每個人早晚都要面對的課題……每句話都敲得他心臟怦怦響,讓他想了又想,還暗地佩服起她的豁達,原來,她終究還是怕死的。

  「王府裡哪兒缺牛馬?」蕭瑛背過身說話,不讓她看見他的笑意。

  「那我為奴為婢,好不好?」她跳到他面前,繼續委曲求全。

  「妳見王府裡缺奴缺婢了?」

  「那我……我給您、給您……」

  她會做什麼啊?天天拍他馬屁?他又不是丁春秋、任我行【註解:《笑傲江湖》裡的人物,日月神教教主,重掌大權後便沉溺在歌功頌德聲中。】,喜歡聽一堆 噁心巴啦的話。不然當他的貼身死士,一出現狀況就跳出來、撲在他身上做人肉盾牌?別傻了,宮華說他武藝高強,根本用不到她。

  她想不出可以為蕭瑛做什麼時,下人來稟,馬車已經準備好。

  「嗯。」他頷首,拉起賀心秧往馬車的方向走,待兩人上了馬車,她終於想起來自己可以幹什麼。

  「王爺,我給您當伴遊姑娘,日後您想到哪兒去玩,我一定奉陪到底,給您說笑話、給您準備點心,保證您一趟旅遊下來,神清氣爽、精神愉快。所以……求求您把我身上的毒給解了吧。」

  蕭瑛沉默,靜靜看她,看她的眉眼鼻唇,看她的委屈巴結。

  她不是關倩,關倩只會奉承他的心意,不會同他作對,更不會逮到機會就譏諷他一頓。關倩也不會裝上一臉的可憐兮兮,哀求自己想要的東西。關倩沒有她那麼多面,不會每次的反應都能出乎他的意料,關倩說話的時候,眼珠子不會轉個不停,不,應該說,關倩從來不像她這麼多話……

  眼底的這張臉,越來越不像關倩了,可不像關倩,像什麼呢?像一顆勾人食慾的小蘋果?

  見蕭瑛遲遲不語,賀心秧再也抑不住淚意,垂眸,濕了雙睫。

  他想繼續逗她的,問題是她的眼淚,再一次讓他「忍不住」。

  他忍不住心疼起她的憂心忡忡,忍不住心疼她被咬得死緊的下唇微微泌出血絲,她流露出來的恐懼刺痛了他的胸口,他看得出來,她真的嚇壞了。

  帶著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他決定妥協,決定把她的憂心放在自己的樂趣之前。

  勾起她的下巴,他輕聲問:「妳說話算話嗎?」

  他問這句……所以是同意了!瞬間,她飛揚起眉眼,手指頭加了力氣,把他的衣服擰成菜乾。

  「是,百分百算、千分千算,鐵錚錚的算,淋漓盡致的算,板上釘釘的算。」蕭瑛笑了,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回答?

  他點點頭,又問:「會不會妳解完毒後,就不再理會我?」

  「我是這種人嗎?我不是!我負責任、我有道義,我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聖賢級人物,我答應別人的話,一定會做到。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賀心秧發誓,此生此世若不理會王爺的話,就讓我五雷轟頂、一命歸陰。」她口氣誇張、動作誇張,最後高舉五指,對天賭咒。

  「不必發這麼毒的誓言,本王信妳便是。」

  「所以……那個解藥?」她眼巴巴地看著他。

  如果他現在告訴她,她壓根兒沒中過什麼毒,之前的「解藥」,不過是滋陰補腎的六味地黃丸,她信是不信?

  肯定不信,她會以為自己糊弄人,以為他終究不願放過她。

  於是,他從懷裡拿出另一劑藥丸,那本來是要給華哥兒補氣養身的藥,現在……

  「只要吃一丸就行了。」他把藥遞到她手上。

  賀心秧拿到藥丸,也不倒水,飛快往嘴裡一塞,胡嚼亂咬一通,這個藥……苦得讓人想跳腳,可良藥苦口嘛,有什麼東西比小命更重要,因此她半句抱怨都不說。

  蕭瑛劍眉拉緊,細品她的表情,這藥苦得緊,難道她吃不出來?

  終於,她囫圇吞棗,把藥給咽進腹中,苦得像吞進三斤黃連,一張小臉皺得讓人好心疼。

  他爆笑出聲,原來她不是不怕苦,而是更怕死。

  他從馬車的夾格裡拿出桂花糖,她一見,忙不迭的塞進嘴巴。

  「好吃嗎?」他靠近她,與她並肩齊坐。

  「能不好吃嗎?楓余居的桂花糖,全京城最有名的。」

  想到桂花糖,她又怨了,幾句話就被人誆出底細,她的天才腦到這個時代竟然成了蠢貨。

  「妳已經知道了?」

  「啊不然呢?」小命保住了,她的口氣又開始張揚,女人啊,是不能隨便寵的。

  她以為他要使起王爺的凶勁兒,咄咄逼人、往下追問:說吧,妳根本不是京城人士、不是華哥兒的隔壁鄰居,為什麼要說謊騙人,妳圖謀的是什麼?

  沒想到,他卻是拐個彎問:「那妳知道如意齋是怎麼一回事了嗎?」

  「知道,不就是一個權貴欺民的活生生例子嘛。」

  她歪了歪嘴角,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全是假的,就算在現代文明世界,還不是有黑道大哥叫小弟出面頂罪的事。

  「權貴是真的,欺的是不是民,那就值得商榷了。」

  蕭瑛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意,好看的瞳眸向她望去,耐心地等待她的腦子轉出他想要的答案。

  她馬上想通,彈指道:「所以那間如意齋的背後老闆不是民,而是……官或者權貴?」

  蕭瑛眼睛一亮,她果然沒教自己失望。

  賀心秧盯著他燦亮的目光,彷彿被鼓勵似的繼續往下推測。

  「既然是官或權貴,為什麼會表現得那麼軟弱,任由旁人欺凌霸佔,不出頭為自己討回公道,卻讓幾個廚子去對抗權貴?」她的手指敲敲太陽穴,試著推敲出答案。

  他順著她的話說:「是啊,以小抗大,這背後店東到底在想什麼?」

  賀心秧點點頭。「也就是幾個廚子罷了,這種小蝦米對抗大鯨魚的事,權貴豈會壓蓋不下來,怎會後來鬧得滿京城沸沸揚揚?有誰在背後操控嗎?他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企圖驚動皇上,讓霸人店面的權貴難看?有可能,那……會不會從一開始,皇上到如意齋碰壁,都是事先預作的安排,好讓皇帝對如意齋印象深刻?」

  眼見自己一句不痛不癢的話,引出她這番推論,蕭瑛臉上笑容更盛。

  他該怎麼說她呢?說她笨,傻子怎能推敲出這番道理;說她聰明,在許多方面,她卻又單純可欺,他益發看不透她了。

  「哦哦,你在笑,可見得我的推論是對的,那你怎麼會知道旁人不知情的始末?莫非你和那個店東熟識,又或者……」他就是那個店東!她的大膽假設把自己給嚇死啦。

  這回他不笑了,繃起臉,深邃的眼眸緊盯著她瞧。

  心,咚地一聲跳了下,她迅速低頭,多言惹禍啊,她怎麼老是記不牢。

  「妳猜出來了?」

  她那張臉明明寫著「我已經猜到」,可她不停搖頭,打死不認。

  「沒有,我沒猜到。」完蛋,他是狐狸耶,她竟敢猜到他的隱秘事,是嫌活得不耐煩嗎?千萬別前毒剛解、後毒又至,前面的巴結全白忙了。

  「不說實話啊。」他頓了頓,目光在她身上一寸寸慢慢掃瞄。

  她不敢迎視他的目光,怕一接觸便會被射個千瘡百孔,可他哪裡容許她當縮頭烏龜?他輕拍她的頭,將她最後的一絲僥倖拍到九霄雲外。

  重重歎氣,她無奈抬眉。「王爺就是如意齋的真正店東,您與奪鋪子的權貴有嫌隙,才使計害人家。」

  果然猜出來了!

  他淡然一笑,掀開簾子往外看,馬車已經到了城郊,路上行人漸少,之前被雨打得零落的綠葉,方過幾日又是欣欣向榮,點點花苞在綠葉間展露嬌艷。

  烏雲不會總蔽日,世間事終要論個是非曲直。

  他歎口氣,緩聲說道:「霸佔如意齋的權貴是安國公,皇帝的左右手,年輕時打仗,兩人就是過命的交情,因此皇帝上位,他便被封了安國公,皇帝信任他,甚過兄弟手足、朝中大臣,他便是犯錯被告到皇帝面前,皇上總是一句『樹大招風』就淡淡揭過。」

  「皇帝用人是看交情,不看能力的嗎?」賀心秧問。

  蕭瑛凝視她,這丫頭又天真了,一介平民膽敢在王爺面前批評皇帝,不怕殺頭?就因為他也在她面前批判過帝君,她便認定他和自己是同一國?這種既天真又慧黠的表現,讓他不知該如何將她定位。

  「安國公貪財,搶百姓財產是小事,但插手軍中、盜賣國家武器就是大事了,控制憩戶,盜賣官驢亦是大事,問題是要揪出這些大事,得先讓皇帝相信,安國公是個貪財且手段骯髒之人。」

  「所以王爺設局,引他往下跳?」

  蕭瑛點頭,原本他並不想插手此事,朝廷越亂,他越是有機可趁,但眼看邊關官兵無武器可用,百姓無鹽可吃,他還是出手了。

  後面那兩件事,不僅讓安國公丟了爵位,還讓皇帝下令斬殺他全家兩百三十餘口,此事讓眾武官對皇帝寒心,再不復往昔的信任與忠心。

  「蘋果,如果是妳,妳會這麼做嗎?」

  賀心秧偏過頭,望著他的眉眼。

  他並不如傳言中那樣,只懂風流不問朝政,畢竟身上流著皇家的血液,心底還是有天下百姓的,她終於信了幾分宮華的話。

  搖搖頭,她實話實說,「我沒這麼厲害的心計,做不來這樣的事。」

  「可妳卻猜出我的心計。」

  「猜出和實行是兩碼子事,我可以大言不慚的把海禁之事說得頭頭是道,可你要我使法子去阻止朝廷頒布禁令,那是不可能的事。」

  「妳當然不可能,妳沒有人、沒有錢,更沒有權,沒有這些東西,縱使妳有滿腹才華,也成不了事。」

  「是啊……」

  蕭瑛提起錢,賀心秧才想起上王府找他的重點目的,她趕緊從懷裡掏出十兩銀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桌子上頭。

  「王爺,這是上次向您借的十兩銀子,還您,以後我不欠您錢了。」

  「就十兩?」他眉毛一高一低,斜眼盯著她瞧。

  「它不是十兩嗎?」不會吧,她已經使銀子使上手,雖然還是沒鈔票用得明白,可也不至於連是不是十兩銀子都分辨不出來。

  「它是十兩,可妳只打算還我十兩?」

  他想賴皮嗎?當初應該寫張借據,白紙黑字載明的,以為他是王爺,不會看重這點小錢,沒想到……

  「那日,我的的確確從王爺手中接過十兩銀子。」她急了,加重口氣。

  「是,妳確實從我手中接過十兩銀。」他重複她的話。

  聽見他這樣回答,她鬆口氣。「既然如此,就沒錯了,好吧,我再加點利息給王爺。」她肉痛,卻還是忍痛把懷裡剩下的銀角子全掏出來,拉起蕭瑛的手,直接放進他掌心。

  看她捨不得的猙獰表情,他抿唇,又想發笑。

  她全身上下就這麼點銀子?不過也不容易了,一個女子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掙這麼多錢,他該稱讚她一聲。

  可這是她掙的,還是宮節給的?想起宮節,一絲不悅升上心頭。

  他學她,拉手、攤掌心,把銀角子送回她手裡。「我不收妳利息……」

  聽見這句,她的喜悅迅速堆積,在臉上拉出一個可人甜蜜的笑容,但蕭瑛的下一句,又把她的笑臉踹進地獄。

  他說:「妳漏算了我給寶嬤嬤的五百兩銀子,我可是用現銀把妳從青樓裡贖出來的。」

  他不鹹不淡幾句話提醒了她,她想起來了,五百兩……

  短短三秒內,她從小富婆滾回去三級貧戶。

  嗚,不要啦,這個古代怎麼這麼難混!



第十五章 意料之外

  接下來的伴遊姑娘當得不稱職,時刻板起一張臉,沒有說笑、沒有準備點心,更沒有讓蕭瑛一趟旅遊下來,神清氣爽、精神愉快。

  蘋果不是說話算話的好青年,見她心情不好,蕭瑛也不勉強,吃過飯就將她送回家。他並不為此擔心,因為蘋果的適應力很強,這點打擊傷不了她,青樓那個清晨,她已經證明了自己對於挫折的容忍力。

  賀心秧垂頭喪氣回到家裡,宮華還在王府裡唸書,而照理說為治水忙得足不沾地的宮節也不會待在家裡。

  但,意外地,她在。

  看見宮節,賀心秧本來就垮得很厲害的雙肩,在吐出一口怨氣之後,垮得更凶了。

  「果果他姑……」

  宮節皺眉,這丫頭是怎麼,不都叮囑過了,話不能亂講、稱呼不能亂掉,萬一被人發現事實真相,這個時代,可是有誅九族這種沒人性的刑罰的。

  她一把將賀心秧拉進屋裡,閂上門後才回身問:「妳怎麼了?」

  「妳有沒有五百兩?我迫切需要。」

  她滿面哀愁地抬起雙眼,茫然無助的表情望得宮節頭皮發麻,她在外頭惹了什麼麻煩?

  「妳要五百兩做什麼?」

  唉……

  她用一聲長長的歎息當開頭,然後把那段瞞著宮華的「成人版青樓驚魂記」講給宮節聽,她說得鉅細靡遺,連下藥的那個部分都交代得清楚明白。故事結束後,她再用一聲很長的「唉……」做結束。

  宮節想了半天,心底的不捨更甚,蘋果碰到的事,比她想像中更淒慘,攬過蘋果,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

  她緩緩說道:「這筆銀子,咱們是該還的。」

  她的話讓賀心秧痛苦,但幸好她說的是「咱們是該還的」而不是「妳是該還的」,讓她的心稍稍得到寬慰。

  「為什麼啊,我是受害者□,我被人口販子拐賣,我被蕭瑛圈圈叉叉,我只是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有什麼力氣同他們對抗?」

  宮節不願意潑她冷水,但這裡的法令和她們熟知的不同,不入鄉隨俗行嗎?

  「他在妳身上花五百兩是事實,如果他不拿出銀子,妳現在還在青樓裡面,日日送往迎來。再說,他上青樓本來就是要做那檔子事,而是妳自己在魚片裡加錯藥,妳是受害者,他難道就不是受害者?」她條理分析,句句有理。

  嗚……賀心秧蒙住自己的臉,真想死一死。

  「可他是王爺啊,在他的封地裡出現拐賣人口的事,難道不能怪他治理無方?」

  「行,只要妳有本事說得他出頭,把拐賣妳的牙婆抓來治罪。」

  「他是債權人,我是債務人,躲都來不及了,我哪敢送上門?不過……好吧,我們暫且不談那群惡徒,使用者付費合理吧?他享受了一個晚上,花五百兩銀子有什麼不對。」

  「妳是紅牌姑娘嗎?如果妳夠紅,別說一夜五百兩,就是千兩也有人會為妳一擲千金。妳只是個雛兒,給三十兩都算慷慨了,他所付的銀子,是讓他把妳從青樓裡帶出來,再帶回王府無限期使用的。

  「他瞧著高興時多玩幾次,不高興就把妳貶為奴僕,繼續壓搾妳的勞力,原則上,在他接手妳的賣身契時,妳已經是他的私人財產,如果逃跑,他有權利把妳抓 回去,便是活活打死也不犯事的。如今他給妳自由身,妳還他銀兩,天經地義。」她說得頭頭是道,句句卻是對賀心秧殘忍無情的道理。

  「果果他姑……我以為妳是站在我這邊的。」她悶了,握拳抗議。

  「第一點,不要亂喊,妳叫我宮大哥或宮大人都行,千萬別叫我果果他姑。第二點,我當然是站在妳這邊的,只是這個時代的律法就是這樣,我無法睜眼說瞎話。第三點,妳不必太擔心,我會試著想辦法和王爺談,日後慢慢攤還這筆銀子。然後,最重要的一點,妳……避孕了嗎?」

  最重要的一點,瞬間讓賀心秧腦子當機。

  怎麼避?她又沒有保險套或避孕藥,難不成當時的狀況能容許她跑一趟7-11或屈臣氏?問她這種問題,簡直是欺負人嘛。

  宮節出口,就明白自己問差了,她拍拍賀心秧的頭,換個方式問:「和王爺在一起過後,妳的MC來過了嗎?」

  「我本來就不准啊,突然間穿越,身心靈遭受這麼重大的改變,荷爾蒙自然會嚴重失調,幾個月不來也很正常吧?!」

  她猶豫的替自己的生理期解釋,但果果他姑不苟同的眼光,盯得她滿心慌,速速甩動兩手,她拚命搖頭否認。

  「哎呀,世界上哪有這麼衰的事啦,新聞不是有做過統計的嘛,五對夫婦當中就有一對會碰到不孕問題,人家還是已婚夫妻,天天做、日日做,拚命才能做出一條小生命,我和他不過、不過是一夜情啊……不會這麼倒霉的啦。」

  「可是也有醫生做過統計,二一一年的男性精蟲數,可遠遠不及一九六六年的男性,若以五十年為一單位減少,那麼現在男子的……」

  宮節話沒說完,賀心秧已嚇得滿臉驚恐,再接下來的話,伊伊呀呀的說不清楚。

  「不、不、不會吧……我的卵、卵巢還是二一二年那顆,被、被塑化劑、瘦肉精荼毒過,功能不怎麼樣。」她自欺欺人到底。

  「不行,我陪妳去看大夫。」她直覺伸手拉賀心秧。

  賀心秧卻飛快把手縮回,身子自凳子上跳起來,一退、二退……退到牆角,背靠著牆,全身縮成一團,打死不肯起來。

  宮節見她惶惑無助的模樣,忍不住歎氣,是她太心急,把人給嚇壞了,她才十五歲,沒有心理準備,接受這種重大意外。

  宮節走向前去,坐在賀心秧身邊,將她抱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道:「別擔心,不管結果是怎樣,都有我和果果陪妳一起承擔。」

  「我現在不要看大夫。」她要把頭蒙起來,假裝天下太平、民生樂利,她是香格里拉裡頭無憂無慮的大千金。

  「好,現在不看,等妳做好心理準備,我們再看。」宮節軟聲哄慰。

  「我才不會這麼倒霉,哪有人一次就中?我不怕的,一點都不怕。」如果這樣,那花滿樓裡頭的姑娘一年要生幾胎啊。

  「對,機率不大,我只想讓我們都安心一點。」宮節順著她的話說。

  「我辛辛苦苦穿越一遭,絕對不會是為了來見證浸豬籠的過程。」她怕水……她才不要當河神的新娘。淚水悄悄滑落臉頰。

  「對,妳不是,妳是為了來和我們共組果氏家族的。」她順著她每句話說。

  「我也不是要體驗失節婦人被架到市場、綁在十字架上,活活燒死的心路歷程。」她的嘴唇忍不住顫抖,好討厭哦,這種心驚膽顫的日子,她到底還要過多久?

  「我知道妳不是,而且,我也絕對不會讓妳碰到這種事。」宮節暗暗發誓,她會全心全力護衛家人,不管用什麼手段,她都會保護他們到底。

  「嗚……」賀心秧再也忍不住,終於放聲大哭,她緊緊抱住宮節,把頭往她懷裡鑽。「我說謊了,我其實好怕,怕死了……」

  「我知道,別怕,有我和果果在,沒有人敢欺負妳。」

  還說什麼漸入佳境,還說有了果果和他姑,有了一家人,就能同心齊力對抗風雨,原來不是漸入佳境,而是每況愈下。

  「果果他姑……」

  「嗯?」

  「我不要住在這裡啦,我要回家。」她耍賴,吵著要沒有人能辦得到的事。

  宮節鼻子酸了,應該在父母親羽翼下長大的蘋果,怎麼就千山萬水,受起她承受不來的苦楚。

  「我知道。」聲音哽咽,她已經無法形容自己的心疼。

  「我想回家,想窩在沙發裡面看電視,想吃洋芋片和麥當勞,想到西門町看帥哥,想和幼兒園的小朋友玩玩鬧鬧……」

  她越講眼淚掉得越凶,不想哭,卻越哭越起勁。

  她不要這個純淨無污染的地球,她喜歡臭氧層破了大洞的地球;她不要空氣清新、看得見滿天星星的夜空,她喜歡霓虹燈閃爍、燈擾人清夢的台北街頭;她喜歡吃抗生素、喜歡吞起雲劑、喜歡生活當中充滿化學藥品。

  她要回家啦,要回家……

  宮節緩緩歎氣,怎麼辦呢?如果有機會選擇,她願意付出一切,把蘋果送回平安喜樂的二十一世紀……

  賀心秧沒有勇氣面對事實,她像鴕鳥一樣,把頭壓在土裡。

  她總是笑著對宮節說:「快了、快了,我有感覺,MC快要來了。」

  然後,宮節背著她,傷心不已。

  說謊是不好的行為,賀心秧知道。

  越來越嚴重的噁心感,食物香氣誘起的嘔吐欲,都在戳破她的謊言,她清楚那不是毒物引起的生理變化,而是懷孕的正常過程。

  於是,她害怕每個新來的明天。

  為了阻止害怕,她的謊言不能只欺騙別人,得連自己都騙上。

  她對自己說:「安啦,說不定明天我就回到現代,在這裡發生過的每件事情,不過是南柯一夢。」

  她樂天想像,安啦,頂多是虛驚一場,明天MC就會驚天動地來報到,它遲到,是因為身體明白,自己還沒辦法適應口袋裡面沒有好自在。

  她說過一百句安啦,可心仍舊不安。

  她睡不著覺、吃不下飯,沒有滋味的水更難以下嚥,心臟三不五時一陣亂跳,跳得她心力交瘁。

  她決定讓自己分心,於是拚命寫小說。

  關起門來,她從早寫到晚,從天黑寫到天亮,她寫出兩顆熊貓眼,寫出一張削瘦的小臉,寫到宮節心疼不忍。

  就這樣,她一拖再拖,拖了二十幾日,拖到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為止。

  當她的嘔吐不再是感覺,而是貨真價實的發生時,她投降了。一夜輾轉難眠後,她沒讓宮節相陪,在清晨,一個人悄悄走進醫館。

  時辰太早,醫館裡面不見病人,只有兩個夥計在整理藥材。

  大夫是個五十開外的男子,清俊削瘦,雙目炯亮,他替她號了脈,再看她一身姑娘裝束,理解了她的病容。

  那是心焦心憂、鬱結不散,未婚有孕,任何女子碰到這樣的事,都無法吃睡。

  「姑娘身子沒問題。」他沉吟須臾,又添上一句。「腹中胎兒也沒問題。」

  明明心底有了準備,乍聽見大夫的話,還是平地一聲雷,震得她心亂如麻。

  她臉上頓失血色,微紅嘴唇被她咬出慘白,好半晌無法說話。

  手在發抖,所有幻想過的場面在腦海裡紛至沓來,每個場面都充滿血腥與怒吼,有人拿亂石砸她、有人吼罵她淫亂、有人義憤填膺要將她正法……

  她才十五歲啊,是該承歡父母膝下、在學校裡活蹦亂跳的年紀,為什麼偏偏要穿越,為什麼偏偏要碰到這些事情?

  不公平!她向上蒼無聲響喊……

  大夫望她一眼,心底暗想,果然……

  他歎息,細細審視賀心秧,看起來分明是個好人家的女子,怎地招惹上這種事?可他能做的有限。

  拿起筆,他為她開了藥方。「姑娘心思太重,虛耗了身子,老夫開一帖藥,調養調養就會好。」

  大夫的嘴巴開開闔闔,賀心秧根本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只隱約知道他在勸自己放寬心。

  她何嘗不願意放寬心,如果可以,誰會把自己往死胡同裡逼?緩緩閉上眼睛、再緩緩張眼……很可惜,沒有改變……這裡仍然是她嫌棄的世界。

  付了銀兩,她走出醫館。

  心底空落落的,好像誰掏走了她的五臟六腑,只留下一副無用軀殼,任她在天地間流浪。

  踉蹌幾步,醫館裡跑出一個小夥計,把幾帖藥塞進她手裡。

  她接下,癡癡傻傻地往前走,卻不知道哪個方向會通往「平安」、「順利」?

  直接去跳河好了,反正她遲早會被抓去浸豬籠,都是溺斃,自己主動比較不丟臉。

  嗯,就這麼做。先找到一條河,然後往下跳,可是河在哪裡?垂著頭,她任由雙腳帶自己去找河……

  以前,她不明白害怕是什麼,學生害怕考試,考試卻是她的強項,她養尊處優,對自己充滿自信,自信的孩子不懂憂懼。

  爸媽離婚曾經讓她恐懼過,可她依戀爸爸,有爸爸在,便是天塌下來,她也相信自己安全無虞。

  她怕過後母,可後母進到家裡的第一天,她便明白,自己不但不會被虧待,說不定還能虧待後母。

  她所有經歷過的恐懼都是自己想像出來的,不像這回,讓她恐懼的事實就在自己身上,切割不開、躲閃不去。

  她很殘忍,她不該害怕一條生命,一條在自己腹中孕育、純潔無瑕的小生命,如果他有思想,知道母親這般害怕自己,會很傷心吧?!

  但她真的沒辦法不恐懼,沒辦法不害怕,沒辦法逼自己對茫然無知的未來,擠出一點點的自信……

  埋怨無用,媽媽教過她,與其怨天怨地,不如動腦筋解決困境。問題是,這個困境不在她可以解決的能力範圍內。便是再討厭這個陌生世紀,她也沒想過要放棄生命啊。

  現在她的選擇只有三個,一:冒著生命危險,殺掉孩子;二:什麼都不做,等待被人發現、屠殺;三:帶著孩子跳河,一屍兩命。

  每一種選擇的結論,都是死亡。

  她想起紫屏那日說的閒話。

  去年葫蘆巷裡有個寡婦被發現懷孕,裡正帶著百姓把寡婦抓起來,綁到街口,用大火活活燒死,那焦黑扭曲的屍體嚇得圍觀女子掩面哭泣,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的生命,教訓了所有已婚、未婚女子。

  是不是,她也要變成活教材了?

  她走著走著,低頭放任兩條腿自主前進……

  「蘋果,妳在這裡做什麼?」宮華的聲音倏地響起。

  賀心秧抬起眼,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走到王府大門前,她來這裡做什麼?指望蕭瑛為她出頭嗎?只要他出面認下孩子,她就不會被活活燒死、掩死?

  白癡!她從來就不是他的責任,她也沒想過成為誰的責任,怎地事到臨頭,她又奢望起他?

  王府前面有幾輛馬車和幾匹黑馬在等著,似乎有人要出遠門。

  發現她手上的藥包,宮華急問:「妳去看大夫了?為什麼,妳哪裡不舒服?」

  就知道她不對勁,這幾天蘋果關起門來誰也不理,他找上姑姑,姑姑歎口氣說:「給她一點時間,不要打擾她。」

  看吧,果然,果然她就是生病了。

  賀心秧搖搖頭,試著給宮華一個安心的笑容,但是試了好半晌,她無能為力。

  「我沒有不舒服,這是要回去做藥膳食補的。你怎麼出來了,不上課嗎?」

  宮華指指那排馬車說:「王爺要送惠平郡主回京城,這回,他要親自去向成王提親,倘若皇帝點頭的話,也許會在京城待個一年半載,等辦過婚禮才回來。

  「王爺不在府裡,師父自然會跟著同行,王爺決定讓我待在家中,讓武師和其他先生到家裡來授課。」

  眉間一字愁,他的話有如利爪,一下一下狠狠撓著、撕拉著賀心秧的心,她用力抓住自己的衣角,死命咬唇。

  賀心秧,撐著!她告訴自己。

  早就知道蕭瑛和惠平郡主有曖昧,知道他們早晚會成親,宮華已經深刻警告過她了,可為什麼……再次聽見,她的心仍是這麼的……

  痛,不知道從哪裡的疼痛感一寸寸侵蝕著她的神經線,讓她從頭到腳,無處不疼,陰陰的疼、隱隱的疼、硬硬的疼,所有疼痛匯聚成一張密網,把她緊緊網羅。

  瞇眼,她想別開視線,卻發覺那個密密麻麻的痛已主導了她的知覺,她沒辦法別開臉,甚至沒辦法支配自己的眼淚。

  哭什麼呢?她和他之間,不過是一夜情,傷心什麼、難過什麼、期待什麼?蠢呵……

  她用力抹去頰邊淚痕,死命仰望天空。

  不要怕!倘若厄運逃不掉,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千萬別搖尾乞憐。

  不要痛!痛死了心,與他何干?他不過是個花銀子的大爺,不過是視她為玩物的男人,她不該也不能為這樣的男人痛……

  宮華見她這樣,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沉默了……

  還是無法停止喜歡嗎?明知道此路不通,還是無法停止往下走的慾望嗎?

  「蘋果。」宮華輕喚。

  她轉頭,憔悴的臉龐讓人心疼,滿肚子勸說的話因為她強迫擠出的笑臉而說不出口。

  「我沒事!」她要撐過這一關,不論之後是天晴天雨,是絕處逢生還是地獄無門,她都要撐過這回。

  宮華悄悄地歎口氣,沒響應她的謊話,只是握住她的手,輕聲道:「蘋果,等等我,等我長大。」

  賀心秧苦笑,她用什麼等?時間已經不站在她這邊……淚墜,宮華無言,他稚拙地用手背為她拭淚。

  蕭瑛從王府裡走出來時,就看見他們站在街角,而宮華正在為賀心秧抹淚。

  她哭了?為什麼?誰欺負她?

  好看的眉毛擰起,臉上淡淡的笑意消失,溫柔的面具滑落,眸子裡有一道銳光轉過,視線追逐著她的哀慟。

  「瑛哥哥,你怎麼啦?」

  江婉君抬頭望他,發現他心不在焉地看著遠方,順著他的目光,她也看見了街角的宮華和賀心秧。

  又是那個討厭的女人!好看的鳳眼微瞇,迸射出一道恨意。

  她怎麼老在瑛哥哥身邊晃,想勾引男人嗎?她知道瑛哥哥欣賞宮華,那女人便想藉著這條線往上爬嗎?

  哼!她憑什麼,為瑛哥哥效命的男人多了,宮華不過是個十歲孩子,能不能成材還不知道呢,她未免癡心妄想。

  深深吸一口氣,江婉君提醒自己不能生氣,等那麼久,瑛哥哥終於要向爹爹求親,絕不能在此刻讓他變了主意。

  她扯扯蕭瑛的衣服,待他收回目光,立即送上一張笑臉。

  「瑛哥哥,我們快走吧,再不走,天黑前到不了梅花鎮。」

  「好,妳先上車。」

  把面具掛回,蕭瑛打開車門,拉起簾子,和丫頭攙扶著江婉君坐入馬車裡,關上車門,他該翻身上馬、指揮車隊前進的,但他卻快步走到宮華和賀心秧面前。

  長長的影子罩在身上,賀心秧蹙眉抬眼,目光直落入一雙深眸裡。

  「王爺。」

  宮華低聲打招呼,賀心秧卻猛地低頭,不願與他照面。

  蕭瑛對宮華點點頭後,走到賀心秧身前。他低下頭,對她說笑,假裝從沒發覺她的淚水。

  「不理人嗎?嘶……是誰發過誓說: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賀心秧發誓,此生此世若不理會王爺,就讓我五雷轟頂……怎麼,好處才剛撈到手,就立刻翻臉不認人?自己說說,有多久沒來王府走動啦?」

  他說著伸手就要碰上賀心秧的頭髮,但她偏過頭躲開。

  手定在半空中,蕭瑛尷尬不解,他做錯什麼?他惹火了她?

  賀心秧閉了閉眼睛,深吸氣,傾全力把心痛壓出知覺外。

  什麼都不剩了,至少她還有尊嚴與骨氣,她才不奢求他替自己解決什麼,不奢求他多看她幾眼,不奢求他與她……有任何關聯。

  勾起一抹虛偽的笑,她迎上他的視線。「沒辦法,我得拚命賺銀子還給王爺,哪有時間往王府走動,我不想當顆欠債不還的爛蘋果。」

  她試著把話說輕鬆,試著用虛偽笑容掩飾心痛,可他的眼神卻在接觸到她的臉時變得沉重。

  因為她的功力不足,戴不起虛假面具,也因短短幾天,她把自己變得瘦骨嶙峋,紅蘋果成了青蘋果,黑溜溜的大眼睛失去生氣……

  「我有急著要妳還銀子嗎?」他挑了挑眉,拉出一臉笑。

  「王爺財大氣粗,不缺這點銀子,可蘋果欠人銀子會睡不著覺,哪能像王爺這般氣定神閒。」

  控制不住地,她還是諷剌了他,可……做什麼呢,人家辦喜事,不恭賀幾句,還發什麼脾氣。賀心秧,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聽出她的怒氣,只是不明白為什麼。略一思忖,他試探問道:「妳要我說:『銀子別還了。』然後和本王一刀兩斷、永不來往嗎?」

  他的問題正式惹惱了她。

  板起臉孔,賀心秧冷聲問:「不然呢?不一刀兩斷,難不成要藕斷絲連?王爺都要成親了,還打算同我牽扯不清?您的惠平郡主名聲重要,難不成出身青樓的賀心秧聲名狼藉,便可以不管不顧?」

  再不迂迴玩鬧了,蕭瑛沒被她牽動情緒,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沉聲問:「妳在生氣,為什麼?」

  因為他一夜縱慾,斷了她的未來命運,因為他有了女人,卻還要招惹她的心,她真是走霉運呵,好好的日子不過,跑來和他這種人攀關係,便是天要絕人,也不該這般手段做盡。

  恨恨瞪他,賀心秧撥開他的手指,失控的將手上藥包往他身上砸去,轉身逃跑。

  宮華看了眼賀心秧,歎氣,向蕭瑛點頭後追著她而去。

  蕭瑛怔怔凝視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撿起地上的藥包,走回王府門前。

  他把藥包交給一名玄衣男子,低聲交代,玄衣男子領命,帶著藥包離開車隊。

  慕容郬審視蕭瑛的表情,不發一語。

  蕭瑛再望一眼賀心秧離去的方向,許久後才發聲道出「出發」,車隊緩緩前行。



第十六章 斷情絕愛

  賀心秧的床邊有個小小的窗戶,窗子外頭種了幾株芭蕉,每逢下雨,就會滴滴答答作響,宮華覺得吵,她卻覺得詩情畫意,浪漫到不行。

  今天又下雨了,雨滴敲在芭蕉葉上,也敲上她的心版,缺乏節奏的旋律,奏著她不理解的樂曲,越聽,心越痛。

  她理不清那份疼痛的背後原因,是對未來前途茫然驚心,抑或是……一刀兩斷,斷了感情、斷了關係,也斷了……他帶給她的淡淡甜蜜。

  她不喜歡蕭瑛!這句話,她重複過千百遍。

  她與他只是一夜情!這句,她同樣講過無數回。

  麻煩的是,她說服不了自己。

  即使她找出大道理來同自己談判,即使她用理論來對自己證明,證明愛情哪有那麼容易。

  是啊,愛情哪有那麼容易,幾次見面、幾番聊天、幾頓飯豈能成就一章愛情?可她尚未開稿,愛情已經在胸口醞釀,不知不覺間,她失卻一顆自由心。

  以前她總嘲笑古代女子上了某張床就死心塌地,成為男人的附屬品,每次電視劇這樣演出,她就要大罵幾聲爛劇情,罵那些女人沒出息,沒想到這麼俗爛的事落在自己頭頂上,她竟也逃不去。

  她喜歡他呵,多愚蠢的事情,她於他,不過是一隻貓、一條狗,一個可以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玩具,玩具依戀上主人……何止是愚蠢能夠形容的?

  她痛恨自己的愚蠢,卻無法停止愚蠢。

  五天了,她把自己關在屋裡,蜷縮在床邊,頭歪貼在牆上,一下一下數著心跳。

  數一聲,確定一回,她可以不愛他。

  再數一聲,再確定一遍,她可以忘記他。

  她數著、確定著、說服著也逼迫著自己同意,同意她的人生沒蕭瑛,一樣可以精彩豐富……

  門板傳來兩聲敲叩,她沒出聲,門外的人不請自入。

  是果果他姑……呃,不對,是宮節,在這裡,他們都有了新身份,不管樂不樂意,命運對他們全都做了新註解。

  宮節走到床邊,除去鞋子,盤膝坐到賀心秧面前,她看著賀心秧瘦削的臉,已經猜到幾分。

  宮華說:「笨蘋果好像喜歡上王爺,可是王爺要和惠平郡主成親了,怎麼辦?」

  能怎麼辦?明擺著的事實,誰都無力改變。她給了她五天,蘋果是聰明女生,她相信她會想通。

  「秧秧。」她輕喚一聲。

  賀心秧歪著頭,給她一個若有似無的笑意。

  「想和我談談嗎?」宮節問。

  她把臉擱在膝上,低垂著睫毛,竟然問:「果果他姑,妳到底叫什麼名字啊,我從來都沒有記起過。」

  顧左右而言他嗎?沒關係,傷心的人有權利。

  她輕哂,回答:「前輩子,我叫應采萃,這輩子叫做宮晴,但我冒用了宮節這個名字、這個身份,因為我必須活下去。」

  她強調了「活下去」。

  賀心秧聽得懂,走到這一步,她似乎也只能考慮活下去這事。

  點點頭,她張眼望向宮晴。「每個人都想活下去,可是……要怎麼做,才能夠活得不難受?」

  「妳很難受嗎?」

  「嗯。」賀心秧沒打算對她隱瞞,並且她需要一個人傾吐心聲。「這裡、這裡,亂得我難受。」她指指頭,再指指胸口。

  「那團亂整理清楚了嗎?」

  賀心秧歎氣。「我猜……我大概不夠聰明,死命整理,它們還是一團亂。」

  「那麼,妳找出難受的原因了嗎?」

  賀心秧眨眨眼,點頭。「我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

  「那麼妳預備再努力一次,試著讓對方喜歡妳,或者努力讓自己忘記那份喜歡?」她握住賀心秧的手,直視她的眉目問。

  「很陳腔濫調,可是二十一世紀在我這裡。」她把掌心熨貼在自己胸口。「我無法容許自己成為受人唾棄的小三,也無法容許別人分享我的愛情,要,我就要全部;不要,我就半點不回顧。晴,妳能夠懂我嗎?」

  「我懂。」因為她心裡也有一個二十一世紀。

  「也許在男人三妻四妾稱之為天經地義的時代裡,這種觀念太過偏執,也許我該試著入境隨俗,也許妥協會是一條較容易的路,但是……」賀心秧搖搖頭,歎口氣,又搖一次頭。「我不願意。」

  她的口氣不激烈,但表情斬釘截鐵。

  「蘋果,第一次,我承認妳是天才。」

  宮晴摸摸她的頭,才十五歲的女孩呵,經歷這些已是不容易,沒想到她還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看得徹底,果然是早慧天才。

  「如果當天才都得歷經辛苦,我情願平庸。」

  宮晴同意。「記不記得妳的壞後母常想幫我介紹相親對像?」

  「妳拒絕了。」說實話,壞後母介紹的那些男人條件都相當誘人,至少都稱得上是社會菁英。「妳擔心他們不會真心對待果果,是嗎?」

  「這是原因之一。」

  「另外的原因呢?」

  「我大學的時候認識一個學長,我們對待彼此都是真心真意,曾經,我認定自己一定會和他結婚,共組家庭。

  「沒想到他畢業沒多久後,我們之間的聯繫越來越少,有一天,我特地到他工作的地方找他,卻發現他正和一個女人同居。

  「那個女人很艷麗,聽說是他公司裡的高階主管。我一廂情願的認定,他們之間只是利益關係,於是告訴學長,只要他們之間不是真愛,我願意原諒他。

  「可是學長卻告訴我,我們之間的愛情已經過去了,不是誰的錯,而是『不長久』本來就是愛情的特質之一。

  「那位學長是企管系的,有很好的口才和交際手腕,他用很多的例子來證明這個理論,然後我被說服了,如果愛情不是松柏檜木林,而是只能燦爛一季的草本植物,為了它傷心、執著……不值得。」

  「因此妳再也不要愛情。」

  「我是個很實際的女人,天底下有許多事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至於愛情,不在這個範疇裡,所以我情願選擇可以預見收穫的事來做。」

  賀心秧點頭,百分百同意,即便心還是很傷,淚水仍在眼底翻滾。「我也想當個實際的女人。」

  「要我傳授妳經驗嗎?」

  「好啊,教教我怎麼遺忘一個不該牢記的男人。」一個……只把她當成寵物,未曾放在心上的男人……

  「有人會寄托於工作,有人會試著牢記另外一個男人,而我,我很好強。」

  「然後呢?」

  「我告訴自己,要過得比他更好,讓他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麼。」

  賀心秧一笑,淚水翻出眼眶,在臉上流下淡淡的淚痕。「晴,妳真的是很好強,不過……我喜歡。」

  宮晴笑著揉揉她的頭髮,問:「所以,也想學著好強嗎?」

  「嗯。」她用力點頭,然後又點出一串淚水。

  「不過在決定好強之前,妳可以先示弱,好好哭、用力哭,把滿肚子委屈不滿用眼淚沖刷乾淨。」

  「好。」

  說完,賀心秧開始放聲大哭,她放任淚水狂奔、放任委屈激昂,她捶胸頓足、跺腳捶被,甚至在床上翻滾,她不計形象,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示弱。

  她哭了很久,宮晴始終沒出聲阻止,她靜靜地看著她鬧、看著她撒潑,直到她哭光了淚水、用罄了力氣。

  「晴……」她趴在床上,累得不斷喘息。

  「怎樣?」宮晴趴到她身邊,轉過臉,與她面對面。

  「哭那麼久了,我還是很痛。」

  「我懂,也許還要再哭幾次,那個痛才會慢慢淡掉。」

  宮晴有過經驗,心裡想他,很痛,思念他,很痛,連恨他,都痛到讓人椎心。

  「如果它一直不淡呢?」

  「那就忽略它、隱藏它、掩飾它,欺騙自己,它從來不曾存在過。」她伸手輕觸賀心秧浮腫的臉頰。

  「可是……」她抬起手,迭在宮晴的手背,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腹間。「我沒辦法假裝它從來不曾存在過,因為這裡,有活生生的證據。」

  宮晴歎息,在這種情況下,用禍不單行來形容太過分,孩子何其無辜,但他的存在,的確把蘋果逼入絕境。

  這不是文明開放的時代,一個未婚的單親媽媽不見容於這個社會,她不想把路走狹了,可這狹路竟是攤在眼前,讓她不能不硬著頭皮迎上去。

  「蘋果……」

  「不要鼓吹我拿掉他,我要他!」

  想了五天,賀心秧想不出如何丟掉不該存在的喜歡,想不出如何把蕭瑛的身影逐出心外,她唯一想出來的解答是……她要這個小孩。

  她甚至做過最壞的打算,如果沒有其他辦法,便是要她當一回小妾、忍受一生的輕賤,為了孩子,她可以忍。

  「我有這麼殘忍嗎?現在又沒有優秀的婦產科醫生,這種有生命危險的事,打死我都不讓妳做。」宮晴搖頭。

  「對不住,我只是想當然耳。也許我可以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假裝孩子的爹死掉,安靜在那邊待產,等孩子生下來,我再帶孩子來投靠你們。」

  「讓妳一個人待在外頭,我不放心,不如妳嫁給我,孩子,我們一起養。」

  「妳說什麼?」賀心秧一驚,坐了起來。

  宮晴跟著坐起身,握住她的手,細細說明自己的想法。

  「我現在身份是男的,以後孩子可以跟著我姓,以前蘋果、果果、果果他姑,我們是果氏家族,現在宮華、宮節、宮夫人、宮寶寶,我們來組一個宮氏家族,好不?」

  「萬一妳碰上喜歡的男人呢?拖著我,妳怎麼嫁?」

  「放心,沒有這樣的問題,不當宮節我便犯下欺君大罪,只有繼續當宮節才能平安順遂,甭談什麼嫁人,能夠安然過上一生,已經是上天賜下的福氣了。

  「況且如今我不過是個七品芝麻官,就有人成天盯著我這個鰥夫看,想替我作媒,日後我要是官越做越大,門坎還能不被媒人給踏破,不如我娶了妳,既可以替我的身份保密,又可以免去接踵而來的麻煩,何樂不為?」

  「這樣好嗎?」

  「當然好,妳現在什麼都別多想,有空就多寫小說,努力攢點銀子,待還清蜀王五百兩銀,我們就買個大一點的房子,免得旁人進進出出,人多嘴雜,妳是學幼兒教育的,我們試著用未來的教育法,教出一個人人羨慕的天才兒童,妳說,好不好?」

  宮晴畫出的大餅,引出她的食慾,她點頭,抿緊雙唇,不愛哭的蘋果,又泡了滿眼鹹水。

  她抱住宮晴,在她懷裡又哭又笑說:「晴,我好愛妳!」

  宮晴輕拍她的背,一下一下,順著她的發,再次歎氣……她想起賀心秧的問題——萬一妳碰上喜歡的男人呢?

  於是她聯想起慕容郬,想起他那雙帶著堅定自信的黝黑雙目,想起他總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與她並肩、助她一臂之力。

  對慕容郬,她曾有過幾分動心,只是身份不允許她動心,錯雜紛擾的前世今生也不允許她動心。

  她和宮華不一樣,對於曾經存在的那個世界,她仍舊存著一絲絲的期盼,期盼回到自己丟失的那個時間點,接續那段生命。

  倘若心裡還懷著盼望,那麼在這裡對誰留情,都不公平,所以對慕容郬,她收起那點些微的動心,她不會忘記在這裡,什麼都是其次,唯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課題。

  算了,世間有緣無分的事太多樁,不差她這起……

  「蘋果,我是個不太會賺錢的老公,嫁給我委屈妳了。」

  宮晴輕輕推開她,捧起她的臉,為她拭淨淚水,心想,有了新目標,蘋果可以暫且把心痛丟一邊了吧。

  「沒關係,我是女強人呢,賺錢的事交給我,夫君就好好賺官聲,讓我們家小孩日後出門可以昂首闊步。」

  「好,我們分工合作,把果果和寶寶教育成社會菁英。」

  「晴……」賀心秧把掉個不停的眼淚全數抹去,再次重申。「我真的好愛妳。」

  宮晴笑了,將她抱進懷裡。

  還是撒嬌的年紀呢,怎地吃了那麼多消化不去的苦頭,倘若在現代,她肯定要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這麼愛撒嬌?怎麼辦,馬上要當娘的人呢!」

  賀心秧在她懷裡笑著,一邊笑一邊滴淚。「聽起來,有點恐怖。」

  「沒關係,人人都是當了父母親才開始學會做父母的……」

  宮晴還想再多安慰她兩句,沒想到宮華在這時闖進門來,身後還跟著紫屏和苓秋兩個丫頭。

  他們看見賀心秧縮在宮晴懷裡,又哭又笑,那模樣……

  紫屏搗住了嘴巴,苓秋想也不想,轉頭背過身,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賀心秧與宮晴互望一眼,唉……又是男女授受不親啊。想笑,卻又有幾分無奈。

  「有事嗎?怎麼全進來了?」

  宮晴拉著賀心秧一起下床,穿上鞋,整整衣襬,走到桌子旁邊。

  宮華滿眼懷疑,視線在兩人臉上來回梭巡,嘴裡卻說道:「師父給我寫信了,說朝廷要升爹爹為六品知府,旨意近日就會下來,師父要我們先預備好,待聖旨一下,就舉家回京,王府會派人過來,護送我們進京。」

  進京?

  宮晴皺眉,她以為就算陞官,也還會留在蜀州,沒想到竟是這樣一道命令。京城啊,那裡會有多少人認得出宮節或宮晴,這般瞎撞進去,會不會……

  宮華明白宮晴在擔心什麼,他向她望去一眼,篤定道:「我想,新家就買在城東好了,日後爹爹上知府衙門辦差比較近,上朝也不必黑燈瞎火的,天天趕大早, 房子雖說是貴了點,但起居上街都方便,唯一的缺點就是沒辦法回去見見以前的老鄰居。京城太大,來回一趟要好幾個時辰呢。」

  宮晴聽出他的言下之意,鬆了口氣。「既然這樣,紫屏、苓秋,這幾日有空,妳們就把家裡細軟整理整理,華兒,回封信給你師父,多謝他的關照。」

  「知道了,爹。」

  「趁大家都在,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們。」

  「什麼事?」宮華問。

  宮晴握住賀心秧的手,將她帶到三個人面前,說:「我決定續娶蘋果為正妻,本想這兩日將事情給操辦起來的,卻又碰上慕容先生傳來的消息,這幾日,我恐怕得趕緊把衙門裡的事交辦清楚,再把治水章程給整理好,交給下一任縣令,免得明年百姓仍舊飽受水患之苦。

  「所以,紫屏秋苓,妳們今日費點心思,把蘋果的東西移到我屋裡去,再整治一桌酒菜,咱們關起門來賀賀,就算把事情給定了。」

  「這樣會不會太委屈秧秧姑娘?」苓秋遲疑的問。

  苓秋沒有太大的驚訝,剛剛那光景,她心底已經猜著三五分。

  她向來不多話的,況且主人的事,哪有奴婢多嘴的份兒,但蘋果是個好姑娘,婚姻又是女子一生最重大的事兒……近日相處,她們處出好情誼,蘋果從沒將她們當成下人看待,便是為朋友惹得主子不快,她也想為蘋果出一回頭。

  「蘋果,會覺得委屈嗎?」宮晴問她。

  賀心秧搖頭,哪來的委屈,過了這關,或許就海闊天空了,眼前能想的,也就是蒙著頭,快快撐過。

  「不委屈,要我辛苦走那麼一回儀式,才是真委屈。」

  「不如待咱們進京,大人接了知府的官印,再兩事同賀,大大熱鬧一回。」紫屏熱心建議。

  「不行!」宮晴和賀心秧異口同聲反對。

  「為什麼不行?」

  紫屏不懂,苓秋也不明白。

  宮晴與賀心秧互望一眼,點頭,示意她放心。

  「有多少七品縣令一任就是多年,怎麼也升不上去,我這個縣太爺才當三個月不到就被升職、派回京裡,這事兒不知道多少人眼睜睜的瞅著呢,我正擔心回到京裡會有人使絆子,暗地動手腳。

  「若是一陞官就大肆操辦迎親之事,豈不是給了那些有心人借口,借言官之筆一層層給告上去,倘若皇帝心情好,頂多笑罵兩聲張揚家事就算了,若是遇著皇帝心情不好,誰曉得會不會埋下日後大禍?

  「所以這婚事不但要辦得低調,還得趕在朝廷派令下來之前辦好,不如……紫屏、苓秋,妳們今日買菜,就把這事兒給傳出去,若是大家問起怎不辦得熱鬧些,就說只是續絃,大人不想太張揚,再說衙門裡的事正忙著呢。

  「如此這般,若是有言官來找碴,也尋不出半分錯處,妳們明白嗎?」

  宮晴口氣鄭重,唬得兩個婢女一愣一愣的,也跟著鄭重起來。

  「明白了,紫屏、苓秋會照大人交代的去做。」紫屏拉起苓秋,兩人退出屋外。

  從頭到尾,一直沒針對這件事發表意見的宮華,在苓秋離開後才出口凝聲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宮晴拍拍賀心秧的肩膀,「沒事的,一切有我。妳把東西拾掇拾掇,待紫屏她們回來就給妳挪屋子。」

  「好。」

  「華兒,隨我來。」

  宮晴率先走出去,宮華接連看了賀心秧幾眼,她別開頭,態度擺明了不想說,他只好跟著宮晴走出屋子。

  賀心秧把門關上,轉身,背靠著門。她相信晴會有分寸的,她定然不會告訴果果,孩子的爹是誰,只會把這件事歸咎於青樓的不幸事件。

  賀心秧明白,不能說破,不能與蕭瑛交惡。

  眼下,晴在朝廷為官,需要人罩,蕭瑛正是最強而有力的支柱,而果果更是入了蕭瑛的眼,不但請人費心教導,還讓慕容郬傳他武藝,宮家沒背景、沒人脈,若想出人頭地,除了爭氣,還得有人庇蔭。

  那日果果的態度很明白,他不願逃遁隱居,他想在朝堂上有一番作為,她豈能為了自己的私心,強掩珍珠光彩?他終究是要出人頭地的,兩人師生一場,她何嘗不希望果果得償所願。

  只是……日後仍不免要聽見那個人、碰上那個人,胸膛裡的那顆心,還禁得起幾番折騰?

  緩緩閉上眼睛,摔破了幾顆淚珠子,啪啪,一顆顆,碎的不是眼淚,而是她的心。不想、不愛,已是困難,今後再見,他已是人夫、她為人妻,相隔千山萬水,她還能偽裝出朋友交情?

  賀心秧頹然跌坐床鋪,把頭埋進被子裡。

  怎麼辦?即使有了晴,她仍心慌。她不知道明天會以何等樣貌在眼前展開,她只能害怕……

  ——待續

  下期預告

  傷心欲絕的賀心秧為了孩子嫁給宮晴,當這件事傳到蕭瑛耳中時,掀起了他劇烈的妒意與怒火,他怎能容許自己的孩子叫別的男人爹?!他安排慕容郬接他們進京入住自己名下產業,安排總管下人伺候,送酒菜美食餵養他孩子的娘。

  蕭瑛並在刁難宮晴時意外發現果氏家族有秘密瞞著他,腹黑王爺一邊威脅利誘宮華說出實情,一邊賣力討好賀心秧,還不忘扮可憐讓她心軟……

  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宮華給賣了的賀心秧與宮晴,意外得知果果身世的驚天秘密,只能被迫與蕭瑛等人站在同一陣線上,準備推翻皇帝暴政,在風起雲湧的時局變化中,儘管費了一番周折才誘拐成功,蕭瑛終究讓賀心秧這顆紅蘋果願意出牆來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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