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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13-8-20 12:13 AM

冉雲 - 巧夫伴拙女【單】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阿爹常說,看到喜歡的男人要懂得投懷送抱,
瞧瞧!眼前這個粗獷又俊酷的男人不就是上上之選嗎?
光他那高超的雙手絕技,她就銷魂得不能自己,
再加上他極力推薦的「驕傲」又那麼的豐美多汁,
這教她怎麼能不心癢手癢地使用點小手段,把他拐回家,
讓她好好的「品嚐」一番呢?

想不到他堂堂一個屠家寨少當家,竟被她當成使喚的下人?!
好吧!看在她誠心誠意又長得可愛嬌美的份上,
他就大發慈悲一次,聽從她的「命令」努力「炒飯」。
只是她都自身難保了,卻一點自覺都沒有,還直嚷著要對他負責!
也罷!既然她如此熱心,他也不需要客氣了,
反正他也挺喜歡看她「滿足嬌吟」的模樣……

【出版日期】 2001年11月01日

【出版社名稱】 松菓屋

【書系及編號】 純愛329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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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13-8-20 12:15 AM

本帖最後由 fatbibis 於 2013-8-20 10:48 AM 編輯


第一章    

  蓮足不安分地在杉木桌下前後晃動著,繡著淡淡粉紫碎花瓣的裙擺,如款款細浪,擾得那碎花瓣兒躍躍欲飛,想為這一身裙裳沾染些許窗外的春息。

  花欲飛,春不許。  

  蔥蔥十指也蠢蠢欲動了起來,先是緩緩地、再來有節奏地輕敲杉木桌面,俏皮地傳遞著催促的訊息,

  水水潤潤的唇哼著不成調的曲兒,甜膩又輕快的嗓音,像是在期待什麼東西出現似的。

  她抬起手,咚地一聲利落地將手肘頂在桌上,兩手撐著巧琢的下巴,那張被捧在手心裡的標緻臉蛋白裡透紅,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瑩然有神,顧盼流轉之間,更加烘托出她樂觀開朗又有點小小急躁的個性。

  「怎麼這麼久啊……」微惱的語氣像是在撒嬌,她略偏頭,發出一聲幾乎不可聞的嘆息,一手支著俏麗臉龐,另一手五指輕快地連續來回敲點桌面。

  輕輕點,聲聲催。

  「早膳只准人家喝粥,什麼也不許吃,動作還這麼慢……」她邊嬌聲抱怨,邊頑皮的上下空咬著貝齒,淘氣的舉止,當作是打發時間。

  突地,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她坐直身子,眼睛微微斜睇,噘著嘴兒自語。

  「是你們動作太慢,餓著我了,所以不能怪我。」收回視線,嬌美的臉蛋有抹自白後的釋然。

  倏地,柔嫩的手心裡不知從哪兒憑空生出一方小小紙包,她輕輕掀開薄紙,清爽的茉莉花香迎面撲來,她皺了皺俏鼻,聞聞那香氣,粉臉旋即像朵花兒似的笑了開來。  

  裡頭是茉莉涼糕。  

  蓮花柔指輕輕拿起涼糕,眼瞳底映著白膩透明的糕點。這茉莉涼糕又柔又軟,仔細一瞧,可見透明涼糕內凝著片片素白的花瓣,像是浮蕩在水面上一般。

  「乖乖,這全是真功夫哪。」她忍不住讚嘆。「不吃可惜了。」   

  櫻唇微張,涼糕正要送進嘴裡的同時,門應聲而開。  

  糟糕!心幾乎漏跳一拍。千萬別是阿爹啊……

  進門的人理所當然瞧見她—— 

  「家寶。」冷冷韻聲音阻止了佳人大啖美味的機會。「不許吃,收起來,別讓妳爹瞧見。」

  進門的人正是歡喜堂名廚之一——玖師傅。

  而她,常家寶,歡喜堂老闆常萊的獨生女是也。

  呼,好險,好在是他。常家寶心想。 

  她吐了下小舌,乖乖將涼糕用紙包回,邊撒嬌說:「玖哥哥,改天你也去學學對面芙蓉軒的糕點,回來做份茉莉涼糕給我吃好不好?」  

  對方沒回應她的話,見她收起涼糕,安心的抿了下唇,才轉身朝門口外的人說道:「拿進來。」

  僕役端著托盤入內,後頭跟著七八名男子,成兩列一字排開。

  常家寶知道他從不回答任何有關「糕點」的問題,她只當自個兒是隨口說說,也無心求得承諾,更何況,眼前的注意力全被托盤上那香噴噴的菜餚給吸引住了。

  「嗯——好香唷。」她伸長粉頸,目光順著托盤來到眼前。之前因茉莉涼糕而綻放的笑顏,如今像是另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重現在水漾般的瓜子臉上。

  托盤上擺著十八碟小盤,是一般高檔宴席的規格──四六八,即四冷盤、六熱炒、八大菜。  

  托盤上這十八道菜是「樣品」,歡喜堂的規矩,每年春秋兩季更新菜單前,新菜色得通過饕家的「利嘴」,而常家寶從八歲開始,便擔負起這項評鑒任務。

  然,一個八歲小女娃兒的嘴,如何能教人信服?

  這說來可是件「血淚交織」的往事。

  話說——

  常家寶八歲那年,跟著常萊到京師參加一場由頂尖廚師所舉辦的美食宴,宴席當中,有位以怪異著稱的廚師做了道無人能嚐出其食材的怪菜,怪怪廚師做怪菜,腦袋也怪怪。  

  他居然揚言,要是無人能說出他那道怪菜所用的材料,在座百來位廚師就得尊他為「天下無敵舉世無雙至聖大廚師」,每位廚師所屬食堂的灶房,必須張貼他老人家玉照一張,早晚誠心三炷香,外加鮮花素果供奉。  

  當然,這種囂張的話大可不必理會它,但說不出食材對廚師來說,可是件丟臉丟到家的事。百來位廚師想破腦袋,就是想不出那道菜到底是用什麼做的。 

  見眾人愁眉不展,怪怪廚師狂笑三聲,以為自己從今而後將成為天下廚師的祖師爺之際,突然,有個小女孩說話了。

  「阿爹,這道菜好好玩唷,把粉絲炸成螃蟹又烤成蝦子,好有趣呢,您回去也做一份給寶兒嚐嚐好不好?我要蝴蝶兒還有花兒的。」常家寶邊吃邊朝她爹撒嬌。

  粉絲?!就這樣?

  是的,這就是答案。

  原本滿懷希望,以為自己當定料理界至尊的怪怪廚師,頓時從喜樂雲端跌至悲慘谷底,一時氣急攻心,狂噴鮮血三斤。而在場百來位廚師則是淚流滿面、百感交集,一是喜於不必張貼怪人肖像嚇自己,二是痛心自己學藝不精。

  於是乎,這場美食宴遂交織成一幕幕充滿「血」與「淚」的畫面,並成為料理界十年來廣為流傳的一樁怪譚……不,美談。呵呵!  

  從那之後,每逢春秋兩季邀集各方饕家前來歡喜堂品嚐新菜的慣例取消了,直接由常家寶「榮膺」這項任務,十年下來,歡喜堂歷任的大廚,也只有玖師傅的手藝從來沒被她挑出毛病過。

  常家寶拿起銀箸,看玖師傅一臉漠然,斜睇他一眼,事先言明。  

  「玖哥哥,別以為我會對自家人放水哦,你知道我阿爹對吃食的堅持,入不了自己的口,絕不進客人的胃。」

  對方仍是沒啥反應。  

  常家寶努努嘴,對他這樣子是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嗯,你知道就好……」她自行為他的反應下註解。  

  「欸?」常家寶這才注意到站在門旁排成兩列的人,他們是玖師傅的……應該說是她爹逼他帶的徒弟。

  「你們……這裡是歡喜堂,吃飯的地方,不是衙門耶,你們幹嘛擺出一副準備要升堂的樣子啊?」好嚴肅哦。

  沒人敢回應她。

  「家寶,菜要趁熱吃,涼了味道會失真。」玖師傅開口,平平淡淡的語氣,重點還是放在食物上。

  「好吧——」她輕嘆,知道這些學徒不敢在玖師傅面前放肆,只好隨便他們去了。「你們高興就好,只要別在我吃東西的時候喊『威武』就行了。」

  語畢,開動囉!

  若說料理講求色香味俱全,那麼,常家寶品嚐佳餚時的神情,無疑是將料理的美味傳達得淋漓盡致。

  銀箸挑起一塊肥膩多汁的肉,緩緩送入口中,她深吸了口氣,好似那肉汁帶著某種神秘的香氣,氳得美眸漾出淺淺水光;檀口先含住肉塊一會兒,再細細咀嚼,溫潤的唇未出聲,卻好像會說話似的,清清楚楚地讓人感覺到這道紅燒蹄膀的爛熟程度。

  瑩燦的眼微微瞇了下,菱唇微勾,淡淡粉紅的雙頰浮上一抹陶醉。

  「好吃。」她的神情已將這兩個字表露無遺。  

  她細細品嚐每道菜,敏銳的舌尖試圖苛求挑剔,卻苦無藉機發揮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滿臉洋溢的幸福,那是嚐到極致中的極致料理時,才會油然而生的風情。

  對廚師來說,那也是莫大的褒揚。  

  玖師傅素來冷漠的薄唇噙著一絲滿足的笑,無關驕傲,而是那種看見人們因嚐到美食而露出幸福笑容時的滿足感。

  常家寶放下銀箸,輕撫肚皮,心滿意足地吁口氣。

  「真棒。」她由衷說道。

  須臾,她突然想起——

  「對了,我阿爹有沒有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都進門了妳才想到我呀?」常萊一進門,正好聽到女兒的詢問。

  常家寶輕吐小舌,尷尬一笑。一整個早上,她一顆心只懸著今天要品嚐新菜的事,她知道阿爹在天還沒亮就出門採買,卻忘了問他什麼時候回來,食堂已經開始營業了,萬一有重要的事可怎麼辦?等嘴止了饞,才想起這事。

  「妳這丫頭只要有得吃,天塌下來也無所謂!」常萊寵溺的口吻,一點也不像是在責備她。不高不矮,略為壯碩的身材,四十開外的常萊總是滿臉堆笑,看來就像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般。

  倏地,瞧見門旁站得直挺挺的眾人,粗眉抖了幾下,原本欲脫口而出的話硬是收住,他乾笑一聲。

  「大家高興就好、高興就好。」父女倆說的話一模一樣。  

  話一轉,他問道:「如何啊?丫頭。」是問新菜色。

  「棒極了,跟上一季的比起來,更出色了呢!」  

  「是麼?」常萊朝玖師傅讚許的點點頭,清秀的臉龐卻依舊冷淡。常萊看習慣了,對他的冷摸也從不表示意見,個人有個人性子,強求不得。  

  那麼,等辦完劉大人的春日宴,就把菜單換了吧。」  

  「是。老闆,沒問題我就下去忙了。」他說。 

  「嗯。」

  眾人尾隨他離開。房內只剩常萊父女倆。

  「阿玖這孩子……哎!」是心疼他的個性。常萊一邊嘆氣,一邊往常家寶身旁坐下,拿起銀箸夾了一口菜,邊吃邊叨念著。  

  「這麼有天分的一個人,想放他走,讓他出去見識、見識,他居然……嗯?!」突地,一雙細長的眼霍然睜大。「這、這……」  

  「是薯泥。」常家寶說出她爹之所以驚詫的原因。

  「天啊……這傢伙居然把薯泥嵌在蝦肉裡,整隻蝦炸過之後連殼一起吃,這滋味真是……」他重重地吐了口氣。「好、吃、極、了!」

  常家寶笑了笑,她明白那種嚐到美味的好心情。她順手替自己和她爹各倒了一杯茶。

  「要是阿玖能做我的女婿,那不知道該有多好。」常萊仍沉浸在美食之中,滿臉散發著陶醉的光芒。 

  但,正聞著茶香的人卻頓了下,靈動的大眼從杯緣處抬起來,睨著她爹。  

  「阿爹你昏頭啦?全天下的男人都有可能做您的女婿,就唯獨玖哥哥不行。」

  「我知道、我知道,發發牢騷嘛。」呵呵,他當然知道不行。

  他啜口茶,再道:「我說丫頭啊……」  

  「要是看到喜歡的男人可要把握住啊。」常家寶像順口溜似的接下她爹的話,打從她滿十八歲那天開始,她爹就把這句話掛在嘴邊當作三餐講。

  「有麼?」常萊一臉興奮。

  「沒有。」常家寶語氣平平,對她爹失望的表情視若無睹,任性地輕佻了下細眉,便自顧自低頭喝茶,留常萊一人在旁長吁短嘆。

  不知怎地,突然安靜片刻後,鼻子隱隱約約聞到—股檀香味。不妙,這該不會是……

  常家寶抬起頭,果然不出她所料。

  「阿爹,怎麼,又想跟娘告狀啊──」每次都這樣!

  常萊手持三炷香,站在愛妻牌位前,常家寶這才發現,她娘的牌位又換了新地方。常萊哽咽道:

  「阿桃,妳女兒今年都十八了,別說八字還沒一撇,就連個男人的鬼影子也沒看到,想當年咱們一見鍾情,相親相愛之後才拜堂成親,我就是希望她也能像咱們一樣,和真心喜歡的男人快快樂樂過一輩子,所以從來不逼她,可是妳女兒沒那個心吶。妳說說,再這樣下去還得了?要不,我找媒人幫忙,妳看怎樣?啊嗚。」常萊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很戲劇化。

  「阿爹不希望我待在歡喜堂嗎?」常家寶脫口問道。

  「嗯?」常萊猛然轉頭,沒聽清楚她的話。不可思議的是,本該涕泗縱橫的臉龐,只剩跟角還閃著淚光。

  「我說——」任性的口吻裡有一抹難掩的失望。「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待在歡喜堂?」

  淚光消失得無影無蹤,獨留為人父的慈愛蘊含在細長的眼中。  

  「我希望我和阿桃的寶貝女兒得到幸福,這是我唯一的希望。」  

  「傻阿爹。」她笑嗤。  

  我的幸福在這裡啊。  

  ※※※※

  歡喜堂座落在城裡最主要的大街上,是一幢二層樓的建築。樸實的外觀就和它的菜餚一樣,歡喜堂是以家常萊聞名地方。

  即便和掛著「天下第一食軒」招牌的芙蓉軒對街而立,它的生意一點也不受影響,照樣日日高朋滿座。

  大街上,兩名身形相若、年紀相仿的男子站在路中央,就杵在歡喜堂和芙蓉軒之間。 

  「賢弟難得來城裡一趟,這頓飯說好就由我做東。」這男子說話的聲音溫溫柔柔的,極好聽;但有心人若仔細咀嚼,會發現那溫柔的聲音裡頭有抹無法理解的蒼涼。 

  「咱們兄弟一場,何必這麼客套?叫什麼鹹弟、甜弟,不都叫我豹子麼?我這人不挑的,吃什麼都行,有魚有肉當然好,就算只有白飯粗菜我也照樣吃它個三大碗。」這名叫「豹子」的男子,聲音就豪爽多了。朗朗的聲音,給人一種不受拘束的感覺。豹子是他的外號,真名叫屠烈。

  溫柔男子輕勾嘴角,一雙風眼微瞇,流霹出難得一見的真性情。

  「說得好。走吧。」語畢,往芙蓉軒走去。  

  「欸,雲九煥,我以為你打算去這家。」他指了指歡喜堂,那種樸實的店面正好對他的味,他以為好友會和他有相同的想法。  

  雲九煥輕瞥了眼歡喜堂的門面,搖首道:「我怎能請你去那種地方,這家芙蓉軒可是天下第一食軒、百年名店,一般人是進不去的。既然由我做東,理當請你來這種地方。」

  什麼叫「那種地方」、「這種地方」?不都是給人吃飯的地方麼?本想反駁,但屠烈瀟灑慣了,懶得為這種事多費唇舌。

  「客隨主便,都依你。」他爽快應和。

  兩人一同走向芙蓉軒。

  芙蓉軒不僅外觀富麗堂皇,連內部的陳設裝潢亦是,來到這兒,彷彿身在皇宮大內似的,對許多人來說,能進一趟芙蓉軒,等於走了一趟御膳房。

  方才雲九煥說一般人進不來芙蓉軒,倒不是說它有什麼特殊限制,而是其價位之高,一般人是吃不起的,所以來此的客人多半是巨賈達官貴人。

  屠、雲二人選了二樓臨街靠窗的位子,坐定之後,夥計送上茶水、點完菜,雲九煥心細的整整衣衫,邊開了話匣。

  「豹子,你多久沒回屠家寨了?」

  「三年。」屠烈手撫著滿腮未刮的短胡,厚度適中的唇漾著一抹不羈韻笑,簡單又利落的回應雲九煥的問題。

  短短的一句話,道出他豪放不羈的男兒個性。

  「你娘不氣麼?」溫文的態度如常,悠然的談吐之聞,雲九煥垂眸啜了口茶。

  「她氣死了,到處放話要宰掉我這個兒子!」

  薄唇輕揚,雲九煥想像著屠夫人的行徑,她是出了名的辣椒脾氣。

  「既然來找我,不如趁這個機會回去一趟,屠夫人很掛念你。」從這兒到屠家寨,約莫三五天的路程,不算遠。

  「我娘派人來找過你。」

  他點頭。「她限我在一個月之內把你交出來。」

  劍眉微挑,俊朗的唇畔扯出一抹譏笑。「我什麼時候落在你手上了?」

  雲九煥也笑了,他這拜把兄弟難道還不瞭解他娘的脾氣嗎?只要屠夫人認定的事,就是事實。

  「夫人為了要你回去,各種方法都試過了,最後只好從我這兒下手。不過是回去一趟,有那麼困難麼?」

  「是不困難。只不過,我娘不是掛念我這個不孝子,她是念念不忘和劉家的恩怨。」

  「劉家?」記得屠烈跟他提過這事。「莫怪你娘急著要你回去。」

  這話語焉不詳,屠烈略收下顎,朗目盯著雲九煥,等著他說下去。

  「聽說,劉家老爺又升官了。而且,今年劉府辦的春日宴比往年都來得盛大,光是帖子就發了將近一千張。」

  屠烈哼笑了聲,也說了句。「莫怪。」看到劉家人春風得意的樣子,他娘絕對是恨得牙癢癢。

  屠、劉兩家的恩怨,說來真是件又臭又長的往事。兩家沒什麼血海深仇,前三代比鄰而居,卻為了一場義氣之約而結下樑子。

  話說——

  二十年前,屠老爺和劉老爺都還只是年輕小伙子,屠烈也才不過三歲大。年輕氣盛的兩人一心一意想要成就一番大事業。

  劉老爺認為,要做就做大。放眼天下,除皇帝老子最大外,就屬黑白兩道的老大。然,人生短短數十寒暑,光是稱霸一道恐怕就得花上大半輩子,等到成為黑白兩道霸主的那一天,一隻腳差不多也進了棺材等著另一隻腳踏進來,所以,哥倆好決定,各自選擇一條路發展,待功成名就之日,兩造利益結合,屠、劉兩家勢必從此名揚天下。

  這時,問題來了。誰走白道,誰往黑道?

  猜拳決定。

  這也就是屠家寨的由來,樑子也就從那時結下。

  屠老爺為人四海,一言九鼎。自約定後,他帶領著一幫兄弟認真打拼,幾年下來,屠家寨的黑麒麟旗掃遍大江南北,雖說屠老爺子專做黑買賣,但盜亦有盜,屠家寨從不欺壓善良百姓。反之,舉凡貪官污吏、強盜暴匪,無不受其「照顧」。也因此,才能為今日統領五嶽黑幫的屠家寨打下好根基。

  劉老爺就沒屠老爺這麼苦幹實幹且順利了。 

  當年赴京趕考,往仕途發展的劉老爺,不幸名落孫山。基於生命有限、時間寶貴,他當機立斷,放棄赴考之路,轉而從商。但身無一技之長的他,只能從小吃攤做起,做了三天,又發覺不對勁,再度放棄。

  劉老爺左思右想,決定走捷徑──捐官,也就是花錢買官位。他想,先從小官做起,若能有一番作為,也許從此平步青雲也說不定。於是,他向當時已小有成績的屠老爺借了筆錢,向朝廷捐了個官兒。

  下一步,劉老爺開始計劃,著要如何才能夠平步青雲?他想到最快的方式——剿匪,因為眼前就有現成的「匪」。

  屠、劉兩家就這麼槓上了。兩方對峙過程又臭又長,以下省略。總之,很神奇的是,兩家針鋒相對,不見一滴血。  

  再過幾年後,屠老爺積勞成疾,兩腳一伸,直奔西天享樂去。留下屠烈他們孤兒寡母相依為命,那年,屠烈十歲。

  屠老爺過世,劉老爺升官,從此,屠、劉兩家形同陌路,不相往來。

  屠夫人性子烈,吞不下那口氣。照她的說法。「那姓劉的全靠屠烈的爹才有今天的地位!他憑什麼?!」最後一句,另加十響回音。

  「這仇我記下了!」屠夫人就這麼記了十幾年的仇。

  「那算哪門子的仇!」屠烈輕嗤一聲,整個人舒適的往椅背靠,兩手往後支住後腦勺。

  雲九煥明白好友的意思。但對於別人的家務事,他向來不多言。

  屠烈慵懶的嘆口氣,湛亮的眼輕睨窗外浮雲。「過得開心、過得好,不就是最好的報復?」

  突然,眼角餘光瞄見對街一景,沒留意到雲九煥因他的話而陷入短暫沉思。

  春風徐徐,輕輕撩起淡紫碎花裙擺,風兒乘機偷吻了下纖自足踝,須臾,裙擺趕緊回頭趨走風兒,掩住那細緻的嫩白。  

  纖細的足,纖細的人。

  她蹲下來安撫門前哭哭啼啼的小娃兒,向上微彎的菱唇不知道哄著什麼安慰的話,只見水瑩瑩的眼底漫著柔情。

  她拿出一小塊白白的東西逗著小娃兒。是零嘴?

  白絲絹輕拭小娃兒紅撲撲、淚盈盈的臉。不遠處,體態豐滿的婦人急急奔來,小娃兒轉身,一大一小抱滿懷。是走失娃兒?

  欣然的笑容漾滿芙蓉臉龐。裡頭有人喚她,她回頭應了聲,再朝一大一小笑說了些話,彼此頷首,她轉身進食堂。  

  雲九煥回過神,正好瞧見屠烈專注盯著對街歡喜堂。他只看到從門前離開的母女倆。

  「那家店只做一般家常菜,名氣也是不小。」

  屠烈回過頭,放下支著後腦勺的手,率性一笑,且將那短暫的美好擱往心底一角。

  「下次,真要請兄弟吃頓飯,就選對面那家。」

  「怎說?」

  屠烈扯扯嘴角,拿起桌上的象牙箸輕敲。「瞧,我們坐下來多久了?連粒花生米也沒看到!」依此推敲,要等到什麼時候才上菜啊?

  雲九煥輕笑。「慢工出細活吧。」  

  屠烈喔了聲。「莫怪——先給咱們這麼大一壺茶!」好有心機呀,先讓客人喝撐了,菜好慢慢上。而那茶壺,對魁梧的屠烈來說稱得上「大」,可見有多大!

  雲九煥難得尷尬。「那……就先喝茶吧……」

  ※※※※

  「寶姑娘,老闆找妳。」

  「喔,我馬上過去。」常家寶先應了聲,再回過頭,朝膩在母親懷裡的稚兒笑說:「小娟兒,妳可別再亂跑了唷。」

  滿嘴茉莉涼糕的小娟兒很認真的點頭,她再也不敢亂跑了,剛剛發現娘不見的時候,她好害怕,還好有好心的姐姐和她說話,安慰她……

  「麻煩姑娘了。」小娟兒的母親連忙道謝。

  「哪裡。那,我進去忙了。」

  彼此頷首別過,常家寶轉身一進食堂,迎面好幾位客人剛結完賬。

  「李大爺、胡二爺、趙伯伯、王伯伯,慢走啊。」嘴邊掛著鄰家女孩般親切的笑容,真心誠意和每位客人道別。他們都是歡喜堂的常客,常家寶認得每一個人。

  「寶姑娘,妳忙、妳忙。」

  往裡頭走——

  「阿爹找我?」她在食堂和廚房之間的廊道遇上常萊。

  「劉大人府的春日宴,這回妳跟同玖還有他那幫徒弟去。」

  「阿爹不去?」邊說,邊隨著她爹走入整理時蔬的中庭。

  「是去不成。」常萊彎腰撥了撥揀好的菜葉,挑出幾片不夠完整的,扔進一旁的竹簍,再說:

  「妳季三叔的大兒子娶媳婦,我得去幫忙。」常家寶稱他作季二叔的人,是常萊的同行兼好友,兩人有二十多年的交情。「而且,我想讓阿玖那孩子學著獨當一面。」

  玖師傅雖是歡喜堂主廚之一,但平日沉默寡言的他,從不涉足歡喜堂的生意,他成天窩在廚房裡,只做一般廚子做的事。

  常家寶明白她爹的用心。他一直希望天分極高的玖師傅,能夠出去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只做家常萊的歡喜堂對他來說,發展有限。

  「阿爹你放心,我會幫著你督促玖哥哥。」常家寶拍拍胸脯嬌聲說道,儼然一副大姐照顧小弟的模樣。也不想想,人家可大她四歲哩!

  「哦,那誰來督促妳?」

  什麼意思?

  常萊刻意長嘆一聲。「老季真是好命唷——兒子才十六,就早早娶了房媳婦,等明年春大概也添了孫子,哎,反倒是我那寶貝女兒的真命天子,連個影兒都沒瞧見!」

  又是為了她的終身大事。

  這下換常家寶唉聲嘆氣。「哎唷……要是有緣分,早晚都會碰上的嘛,急什麼呢?」

  「就怕妳愣傻傻的,不知把握。」

  她不服,噘起小嘴嬌滴滴的反駁。「什麼話呀,應該是要那個人好好把握住我吧?」

  「哼,就怕真碰上了,不知道讓人家記得妳,怎麼把握?」父女倆當場抬起槓來。

  細眉輕皺。「那、那……那是他的問題,又不是我!不跟你說了,我去前頭幫忙。」說完,轉頭就走。很任性的舉動,可她那嬌俏的模樣,實在讓人氣不起來。

  「丫頭——」常萊在背後喊道:「總之,主動一點,起碼也要撂下閨名,不然就丟個手絹什麼的,好讓人家對妳有印象啊,聽到沒?」

  好俗的伎倆!常家寶當作沒聽見。

  殊不知,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常家寶的真命天子出現了,且在無意間,悄悄將她擱往心底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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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13-8-20 12:16 AM

本帖最後由 fatbibis 於 2013-8-20 10:43 AM 編輯


第二章    

  院落一隅,天暗,新月剛露出臉,照不到潛入的人影。

  「就那間?」粗獷的聲音問道。方正的下顎指了指對面那間門外懸著兩只紅燈籠的房。這人生得粗獷,一顆光亮亮的頭,那亮度絲毫不遜月色。

  「沒錯。」男人高高瘦瘦,乾淨的臉龐讓他整個人顯得斯文,一點也不像是綠林出身。

  「走。」光頭男利落說道。

  「等等。」 

  「等啥?」光頭男不耐吼道。

  高瘦男冷覷他一眼,咬牙說道:「小聲點,你是怕沒人發現咱們嗎?」

  「衝進去,把人帶走,這麼簡單的事,你這娘娘腔還要囉嗦啥?」

  「楚進你——」薄唇微微扯動,深吸口氣穩住自己的好修養。「我不跟你這大老粗計較,總之,夫人說只帶走人,不許咱們打草驚蛇。」

  「好好好,就聽你的,等,我等。」楚進也是明白自己粗暴得很,說不定光是開個門,就足以引起劉府的注意。

  此刻,閨房裡的人,絲毫不知門外暗藏危機。

  「寶姑娘,好了嗎?」屏風外,細細的嗓音充滿著期待。她是劉大人千金,蕙娘。

  嬌美的臉蛋先探出屏風,黑黑亮亮的眼珠子溜轉了一圈,兩片可愛的唇瓣不自在的抿一抿,再尷尬的笑了聲。

  「快點出來讓我瞧瞧。」

  「嗯……妳不可以笑我唷……」

  蕙娘輕笑點頭。旋即,清麗的臉龐浮起一片詫然。

  是驚艷。

  「是不是很奇怪啊?」常家寶步出屏風,靦腆的咕噥道。從小到大,她從沒穿過質料這麼好又這麼軟的衣裳。

  蕙娘猛搖頭。「不、不,妳好漂亮……連我都瞧傻了呢。」  

  這是真的。這一襲湖綠色輕軟絲綢裙裳,紋樣精美,完全襯托出她又嬌又俏的氣質,融合了少女的清妍與小女人的嫵媚。  

  家寶粲粲一笑,精倫的笑容,猶如浮蕩在湖綠色的水面上,一朵兀自綻放的蓮花。

  「這衣裳送妳。」惹娘開心的說。

  「欸?怎成?」她哪能收下?這衣裳的質料和手工,一看就知道所費不貲啊。

  「不都說要做好姐妹了嗎?我有的妳也應該有。」

  蕙娘雖和常家寶同年,但和在市井中成長的常家寶相比,顯得既柔弱又嬌氣。巧的是,兩人都上無兄長,下無弟妹,加上常家寶的個性親切又開朗,這幾年劉大人府邸的春日宴都交由歡喜堂承辦,兩人也就這麼熟稔了起來。

  常家寶輕笑。「改天妳要是來歡喜堂找我,我帶妳吃遍整座城!」

  「好。」才允諾,蕙娘漾著興奮光彩的眼眸倏然黯淡下來。「就怕……根本沒機會出門。」

  「怎會沒有?嗯……」食指點著下巴,常家寶垂眸想了下,心生一計。「回去前我去跟劉大人說,邀妳來我家玩。」

  「我爹不會准的。他從不許我『玩』。」

  「這樣啊……」常家寶努努嘴,知道他們這種人家的規矩。

  什麼規矩?很多規矩,族繁不及備載,三天三夜講不完。

  她聳聳肩。「其實,不出門也沒什麼關係啦,妳是千金小姐嘛,當然不能像一般人那樣的拋頭露面,我爹就常說我像個野丫頭似的,一點兒姑娘家的樣子也沒有……」這樣絕對找不到好婆家!這一句自動省略。

  而且,這些安慰話聽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要常家寶學人家做千金小姐,不如把她當包子蒸了,還比較痛快些!

  蕙娘當然不服氣,足不出戶的她,好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妳要是我,肯定不會這麼說。」

  「是嗎?」俏麗的瓜子臉微微側著,笑說:「這樣好了,今晚我就穿這身衣裳過過乾癮,學妳做一晚千金小姐,看看妳這千金小姐到底好不好當,嗯?」

  清脆甜美的嗓音,輕易就消彌了蕙娘的沮喪。

  「嗯。」

  「不過,我得先去廚房看看玖哥哥他們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待會兒再過來陪妳。」忽而想起什麼,再道:「哦,那我得先把這身衣服換下來。」

  方要轉身進屏風更衣,蕙娘動作極快的拉住她。

  「不必換啦,妳就穿這身衣服去,玖師傅要是看到妳這模樣,說不定從此一顆心就只放在妳身上呢!」說著說著,小女人思春的羞紅,毫無預警地爬上清麗的臉龐。

  常家寶只能乾笑,箇中原因她無法對旁人講。為避免不必要的解釋,她只好附和。「好吧,就聽妳的。」

  房門開,湖綠色裙擺不著痕跡的掠過門邊。

  房門合上。

  常家寶邊走邊輕撫裙裳,柔柔的觸感,不忍釋手。

  突然間,還來不及反應,連驚呼都來不及出口,眼前一黑,她失了意識——

  「楚進,你下手太重了!」

  「啥?!我只用半根手指的力道。」遲疑了下,瞥了眼橫在肩上對他來說毫無重量的人。「不會吧……」這麼嫩?

  有點不安心,楚進側身,說:「杜非,你探探她的鼻息。」

  杜非瞪他一眼,掀開包裹纖纖嬌軀的黑麻布,伸指一探。

  「算你狗運,劉大人的女兒要是出事,包準你吃不完兜著走。」事實上,他搞錯了呀!

  「囉嗦!」

  倏地,兩道黑影一躍,翻出圍牆——  

  ※※※※

  「哼,想不到那姓劉的女兒長得倒是挺標緻。」屠夫人站在床邊,冷眼看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她不懂,真的不懂。那姓劉的憑什麼升官發財,又生養了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他憑什麼、他憑什麼?依照慣例,最後一句話的回音在空氣中環繞十響。

  「夫人,您打算如何處置她?」杜非問道。

  「老爺子生前立下規矩,屠家寨只劫不義之財、不義之人,在屠家寨的規矩底下,我能怎麼處置她?」屠夫人冷冷一笑,續道:「我會好好『招待』她。」

  說穿了,就是讓她留在屠家寨一些時日,讓她爹……也就是屠夫人口中「那姓劉的」乾著急,越急越好……然後,再把屠烈找回來。

  以她兒子不凡的相貌、渾然天成的魅力,那姓劉的女兒鐵定會「哈」上,然後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

  嘿嘿,她瞭解兒子的個性,連她這個做娘的都綁不住了,遑論區區一名女子?她相信,屠烈絕對會不告而別,留下心傷不已的那姓劉的女兒,到時候,再把他女兒送回去,女人家嘛,多半死心眼,苦衷委屈只會一股腦兒直往自己身上堆,那姓劉的還能怎麼辦呢?只有捶心敲肺囉,哈哈哈。

  唷呼,不流一滴血,十幾載的仇終得一報。痛快!

  屠夫人這時才想到。「對了,有少當家的消息嗎?」

  杜非、楚進搖首。

  「該死,雲九煥沒幫我傳話嗎?他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稍頓,床上有動靜——

  常家寶嚶了聲,幽幽睜開眼,眼前朦朧一片,頭好昏,不,是好痛啊……  

  意識尚未收攏,她虛弱的偏過頭,看著床前三道模糊人影,他們是誰?

  影像逐漸清晰,嗯……沒見過這些人啊,她在做夢嗎?一定是的。於是,拉起被褥蓋住頭,翻過身,繼續睡。

  大概是沒睡好吧,頭痛死了。常家寶心想。

  站在床前的人一臉愕然。

  「搞什麼?老娘不是抓妳來屠家寨睡覺的!」屠夫人氣得牙癢癢,厲聲吼道。

  「妳給我起來!」  

  側睡的人兒極快的翻身平躺,倏然將被褥掀開,烏溜溜的眼珠子瞠得好大。  

  「乖乖,第一次被夢裡的人吼醒。」她喃喃自語。「欸——不對……」  

  常家寶想起來了!她不是在劉大人的千金——蕙娘的房裡嗎?她記得自己換了一身新衣裳要去找玖哥哥,然後……然後呢。她不記得了!  

  屠夫人見常家寶驚駭的模樣,心裡直覺快意。

  「妳總算醒了。」不帶一絲怒氣的口吻。反正計劃就要開始了,氣啥?

  「你們……是誰?」常家寶一起身,手立即支著額頭。她痛嘶一聲,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坐起來。「這是哪兒?我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是屠家寨。妳爹跟妳提過他和屠家的恩怨嗎?」隱約中,屠夫人似乎深吸口氣穩住情緒,才開口問道。

  常家寶皺緊細眉,一臉茫茫,她在說什麼邊疆土話啊?  

  「我阿爹從不和人結怨。」她說。「生意人首要就是和氣生財,更何況我阿爹做食堂生意,更不能得罪客人。」屠家?記得阿爹從沒和姓屠的人往來過呀。往來的同業當中,也沒遇過姓屠的……

  這下換屠夫人以為她在說邊疆土話。「妳是嚇傻了嗎?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對了,妳叫什麼名字?!」

  常家寶揉揉發疼的大陽穴,她怎麼會在這裡?這些人是誰?

  她一點一滴整理眼前的一切——

  清醒前,她人好好的待在劉大人宅子;清醒後,卻頭痛欲裂的躺在陌生的床鋪上。  

  這代表什麼?

  她被綁架?!  

  她剛說……這裡是屠家寨?

  也就是說——  

  「你們……你們……」她結結巴巴。「是……強盜?」

  「是綠林好漢。」屠夫人糾正她。「格調有差。」

  做強盜也講求格調?哎呀,現在不是想這種無聊問題的時候。

  烏黑的眸子戒慎恐懼地直盯著眼前風韻猶存的屠夫人。

  「你們想擄人勒贖?」天啊,阿爹要是知道她被人綁架,不知道會有多擔心、多害怕——

  冷靜、冷靜、不能慌——趕快想辦法離開這裡——常家寶在心裡不斷默念著這幾句話。

  屠夫人笑嗤二聲。「誰稀罕那幾錠銀子,我是請妳來屠家寨做客。」

  做客?眼前的情勢真是有點英名其妙!方才,這位一臉凶悍的夫人已經半承認這裡是土匪窩了,但為何他們看起來都不像是那種專門打家劫舍、幹盡壞事之人?還說擄她是為了想請她來做客?怪怪,還是趕緊走人為妙!

  她傻笑幾聲。「不、不敢勞煩……我和夫人您素昧平生,怎麼敢打擾?呵、呵呵,不如就此告辭。」  

  掀開被褥正準備下床,屠夫人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停下動作——

  「妳是沒見過我,但我跟妳們劉家,尤其是妳爹的淵源可深哩。」

  太好了,出現破題關鍵!

  「劉?等等,妳說什麼?什麼叫『你們劉家』?」

  「我的意思是,多虧妳那姓劉的爹,屠家寨才能有今天這等規模。」屠夫人幾乎是咬牙說出這些話。「所以……我怎能不回報在妳身上?」  

  嬌俏的瓜子臉微微抽動了下,原本靈活的腦袋也回復正常。

  她明白了。「夫人,我阿爹姓常,叫常萊,在東都開了家食堂,而我呢,是她的女兒,叫常家寶。我想……妳搞錯人了。」  

  驀地,靈光一閃,她開口閉口都是「劉」家,又把她從劉家擄來,難不成他們一開始是打算擄……蕙娘?天啊,她一定得趕快回去通知劉大人這件事!

  好說屠夫人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她看常家寶的樣子,的確不像是在說謊──

  驀地,兩道英氣勃發的眉緊攏,瞪著身後從常家寶醒來,一直未吭聲的人。

  「你們說,怎麼回事?」

  「夫人,當時她是從劉千金的房裡走出來,沒錯啊!」楚進答道。所以他才二話不說,衝過去把人弄昏,直接扛回來。

  「我是去她房裡和她聊天。」從她房裡出來就是她本人?什麼道理嘛!

  對哦——楚進頓時啞口無言,轉而向一旁的杜非求助。  

  「劉小姐,別再打啞謎了,妳就是本人,絕對錯不了。」杜非冷靜說道。「妳這身衣服就是最好的證明。」

  再對哦——楚進猛拍了下光禿腦袋。他怎麼忘了?連忙附和杜非的話。

  「是啊,咱們都調查過了。」

  杜非接著說:「劉小姐,妳不是差府裡的奴婢拿妳身上這款布料去織坊裁製衣裳?若不是量身訂做,豈會如此合身?」

  「這是……」

  「那姓劉的女兒送妳的?」屠夫人輕瞄她一眼,嗤道:「找個好理由吧。」哼哼,她剛差點就被這丫頭騙了!

  「這是事實啊。」沒人相信她的話。

  靈機一動,她說:「不然你們跟我一起回去,看是要去劉大人家還是回我家都行,我會證明我的身份給你們看。」

  「妳這丫頭倒是挺聰明的。」

  「還好啦。」常家寶邊彎腰穿鞋,邊抬眼客套的朝屠夫人頷首微微笑。 

  呼,可以走人了吧?  

  「妳還是好好做我屠家寨的客人吧。時候到了,我自然會派人送妳回去。」

  她說什麼?!常家寶整個人跳了起來。

  「妳說什麼?」她還是不相信她!  

  「小丫頭,就把屠家寨當成自己家一樣自在,這裡隨妳走動,但我得警告妳在先,屠家寨地形險要,亂跑容易出事,妳的小命只有一條,可別輕易嘗試哪。」

  說罷,她轉身朝楚進、杜非使眼色,示意離開。

  「等等!」常家寶叫住他們。「我已經說了,我不是劉家小姐,我叫常家寶,是歡喜堂老闆的女兒!而且你們不經人家的同意就隨便把人擄來,這是犯法的,你們知不知道?」

  「什麼擄人?我是請妳來屠家寨做客。」屠夫人重申一次,照樣睜眼說瞎話。

  「誰叫妳是那姓劉的女兒——」屠夫人在心中吶喊道。哇哈哈哈!

  「再說一次,我是歡喜堂老闆的女兒,我叫常家寶!不姓劉!」她兩手叉著腰,惱極了。到底要怎樣才能放她走啊?

  突然,杜非插話進來。「歡喜堂?是不是那家位在東都,菜單上有道菜叫『冬筍炒肉』的歡喜堂?」冬筍炒肉是杜非的家鄉菜啊!

  還沒開口稱是,楚進也說了。「歡喜堂?是不是那家要排一個早上的隊,才買得到燒鴨的歡喜堂?」每回行經東都,他必到歡喜堂買隻燒鴨啃個痛快!

  說著說著,連屠夫人也加入。「歡喜堂?哦,我想起來了,他們有一道菜叫『柳葉清蒸糟鰣魚』,那味道之香——」

  「入口即化!」三人異口同聲。

  「那你們覺得那個……」

  「噢,棒極了……」

  「呼,好吃啊……」

  天殺的,他們竟然無視她的存在,當場熱烈討論起她家的菜!

  噫?靈光一閃,常家寶有個好主意。

  「如果我現在就能證明我不是劉家小姐,你們是不是可以馬上放我走?」

  三人戛然止住討論,六隻眼睛直盯著她。

  常家寶不慌不忙,娓娓道來:「劉家小姐是大家閨秀,嬌得很,她不可能會做歡喜堂的菜,要是我做得出來,我就是常家寶,不是你們要找的人!既然弄錯了,沒有不放人的道理吧?」他們剛不是還說,自己的格調跟一般強盜有差嗎?她就是衝著這句話,認為他們不會言而無信。

  一雙身在綠林打滾多年的銳利眼睛直盯著她,屠夫人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的確沒有富貴人家的驕縱氣,也不像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而且從她一醒來發現自己被人擄走,不但不慌不亂,更是想盡辦法要讓自己離開屠家寨。

  那姓劉的女兒,會有這種膽量嗎?  

  試試便知。  

  「好,就這麼說定。杜非,帶她去灶房。」  

  「等一下。」她話還沒說完。「我需要有個助手。」

  看屠夫人遲疑了下,她趕緊再解釋。「這裡的灶房我用不慣,需要有個熟門熱路的人幫忙準備我要的東西。」

  「杜非——」

  「夫人,負責伙食的阿昆下山採買,天黑才回來。」杜非說道。

  「那就由你派個兄弟給她。」

  「是。」

  不過常家寶真能做出歡喜堂的名菜嗎?

  ※※※※

  「我做得出來才有鬼!」

  常家寶在灶房外煩躁的來回踱步。她家開食堂、她又愛吃,可她卻從來沒有下廚的經驗。她熟知每一道菜的內容,卻不知道要如何把材料烹煮成真實的菜餚。

  這下可怎麼辦才好?

  「幫忙的助手還沒來,不如趁這機會逃跑。」她喃喃自語。「不行、不行,要逃,也要等熟悉環境之後再逃,現在落跑,無疑是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屠夫人警告過她,那不像是謊話。

  她雙手交握,繼續來回踱步碎碎念。

  「希望幫忙的人有點天分,我把材料告訴他,應該就能做得出來——吧?不管怎樣,至少也得先經過我這張嘴,要是不行,就想辦法換人,再跟他們要求一個可以做菜的人。對,就這麼辦!」

  這是她唯一的希望。

  左顧右盼,幫忙的人還沒出現。

  「還不快點來……要是不行,也好趁早把你換掉……」

  常家寶太專注於眼前的問題上,沒發現不遠處有道黑影撲高、縱低,幾個起躍間,往這兒走來。

  屠烈回來了!

  他回來看看,真的只是「看看」。他的打算是,繞行寨子一周,留個話給娘親證明自己回來過,省得他娘又去找雲九煥麻煩。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正門不走,翻牆進屠家寨。

  直到他走到灶房前,常家寶才發現到他——

  屠烈一看到常家寶,直呼自己實在太大意了!他以為這個時間灶房應該不會有人才是,想不到走來,正好被撞上——

  正思索著要怎麼解決掉眼前的人,常家寶早他一步開口。  

  「你總算來了,我等了你好久耶,快點、快點——」嬌俏的人兒手叉腰,鼓起腮幫子佯嗔,隨即揮手示意他進灶房。

  奇怪,這女人怎會知道他今天回來?而寨子裡怎麼會出現這麼年輕的小姑娘?瞧她這身打扮,像是城裡有錢人家的閨女……難不成……屠烈腦中浮出一堆問題,方要整理出一點頭緒,又被常家寶打斷——

  「快點進來呀!」這大個兒還杵在外頭做什麼?

  「要做什麼?」屠烈高大的身軀站在門前,顯得那扇門好小、好單薄。

  「我要教你做菜。」

  濃眉微挑。「妳知道我是誰嗎?」屠烈心想,八成是認錯人了。

  常家寶嗯一聲。「對哦,還沒請教你大名。不過我先跟你說,杜非剛才先帶我去貨倉拿材料,喏,就那些,我已經幫你洗好了。」做菜她不會,洗菜倒是還勉強幫得上忙。

  「妳搞錯人了。」簡單一句話,屠烈決定轉頭走人。突然又想起什麼,再回過頭叮囑。「不許告訴任何人妳遇過我。」  

  「等等——」常家寶毫不避嫌的衝過去,拉他進灶房。當然,拉扯之中,屠烈動也不動。「你不是來幫我的忙?」

  屠烈俯視她,緩緩眨眼,搖首。 

  該死,都已經等了這麼久,居然還等錯人!照這麼說來,他們根本沒找人來幫她!

  怎麼辦啊?完了、完了——  

  慌措的眸子直盯著屠烈,除了眼前這個人,還有誰能幫她?

  「妳?!放手。」低沉的嗓音裡有著不容逾越的男性威嚴。

  常家寶整個人撲向前,抱著粗壯的臂膀,纖柔的身子纏得緊緊的,說什麼都不放。

  「不放、不放,除了你,沒人可以幫我,我不管,你一定要幫我做菜!」

  屠烈以為這女人打算哭哭啼啼逼他就範,想不到,她卻是板起一張俏臉,既威脅又耍賴的話語乍聽之下,像是在對他撒嬌般。

  屠烈沒發現,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張俏臉上,捨不得移開。他對女人向來沒什麼耐心,對常家寶卻出乎意料地耐住性子。  

  「妳自己不會做嗎?」該死,這女人的身子好軟,他可以清楚感覺到緊貼在他臂上的曲線。

  「要是會做菜,我做什麼死巴著你不放?」  

  「放手。」手臂的肌肉不自覺越繃越緊。

  「你先答應我。」

  「妳不放手,叫我怎麼幫忙?」老天爺,他在說什麼鬼話?!他本來想一巴掌呼開她的。

  深蹙的眉心霎時鬆開,笑顏輕綻,她放開他。

  但不知怎地,原本自然的笑容卻突然間慢慢僵硬起來,她兩手握拳擰了擰,手心怎麼熱熱燙燙麻麻的?這才想到,除了阿爹,她從沒抱過男人啊——

  哎呀,現在不是害臊的時候!  

  「我、我、你……咳、咳,嗯……你做過菜嗎?」

  屠烈點下頭。腦袋裡積存的問題越來越多,他不問,是想走得乾淨利落。他也可以趁現在一走了之——然,心裡這麼想,兩腳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中邪了麼?

  「呼,太好了,那——你就照著我的話做,嗯?」常家寶鬆了口氣,還好,抓對人了。

  屠烈不敢相信,他竟然就這麼照著她的意思做──

  常家寶也不敢相信,這人……若不是廚子出身,就絕對是天賜良才!

  瞧瞧那刀工,起落間利落不拖泥帶水,一把青蔥切絲,切得細如髮絲,長度完全一致;下刀更是快狠準,挑出雞骨的同時,整隻雞竟然仍是完整無缺!

  如此難得的料理人才,一定要帶回去給阿爹瞧瞧!

  「你叫什麼名字?」

  屠烈頓了下,瞄一眼泛著興奮神采的臉龐,一時之間心猿意馬。原本煩躁的心情,竟被那雙水溶溶的眼睛不著痕跡地化開……

  「豹子。妳呢?」

  「是不是那種跑得很快的豹子?」瓜子臉微偏,靈活的眼眸如她的話般調皮。

  「不只跑得快,我是隻沒人追得上的豹子。」

  朗朗低沉的聲音,像遨遊天際的雲般無拘無束。他沒發現,早先緊攏的粗眉,在不經意間,被俏皮的人兒梳開了……

  櫻唇溢出一聲「哦」,不知是真懂還是假懂。「我叫常家寶,顧名思義,就是常家的寶。」

  有趣的名字,屠烈笑了笑。

  少女的心,怦然一動。

  柔肩微微一僵,輕咬了下唇,眼睛下意識地往旁輕飄。

  「接下來?」屠烈問道。該切、該剁的全都弄好了,那麼,接下來該是準備烹調。

  常家寶一怔。「啊?」到哪兒啦?

  看她愣傻的模樣,淳厚的笑聲不禁自胸膛盪開,屠烈起了玩心,中指彈起一片冬筍,毫釐未差的落在她尖而巧雅的鼻樑上,正好喚回失神的她。 

  常家寶細眉輕皺,卻難掩臉上浮起尷尬的暈紅。

  她輕撫鼻子,有點失措的拾起落在裙上的冬筍,丟回給他,說:「那、那……那就先做冬筍炒肉!」

  笑聲更爽朗了。他是第一次遇到這麼毫不做作又有趣的女人。

  常家寶也被他笑聲感染,輕揚起水水潤潤的嘴角。她是第一次遇到這麼舒服自然又有趣的男人。

  而且,還是一個對烹調極有天分的男人!

  每一道菜她只說一遍材料內容,他不但完全記住,而且煮成的菜餚外觀,幾乎和歡喜堂一模一樣。但不知味道……

  「妳先嚐嚐看。」屠烈將做好的最後一道菜放在爐灶邊的木桌上,噙著笑朝猛吞口水的常家寶說道。

  「嗯。」她拿起筷子邊夾菜邊問。「豹子,你在這兒的待遇好嗎?」

  相處不過幾個時辰,兩人就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般,聊開了。

  「以前還不錯,這幾年就不大好。」離家三年,屠夫人幾乎是下達了奪命追殺令,好逮住他這個浪子兼不孝子。因為不想和屠家寨的人正面起衝突,他算是過得有點辛苦。

  常家寶驀然發現,言談之間,他的眼神好深邃,黑瞳底總是閃著光亮,落腮短胡掩住的唇微微上勾,有種難以言喻的魅力,讓人忍不住對他心生嚮往。

  對他……噫?她想到哪兒去了?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嘴裡塞東西,一口、二口,三口……好掩飾莫名的心慌。

  「真有這麼好吃嗎?」她吃得好急。

  常家寶猛點頭,事實上,她是從他問完才開始咀嚼食物的滋味。嘴唇嚅動著,驀地,水瑩瑩的眼底佈滿驚奇和驚喜。

  她索性輕合上眼,感覺咬下冬筍時,甘甜的筍汁在齒間毫不保留的迸發。她是第一次嚐到脆與軟的食物持質同時出現在同一道料理上。咬下第一口時覺得脆脆的,咀嚼幾下後卻發現冬筍慢慢在嘴裡軟化,連同筍汁一併入口,教人驚詫於方才是吃了冬筍,還是只喝筍湯?

  「怎樣?」忍不住脫口問她,因她臉上那抹迷醉陶然,竟無端撩撥起他血液裡潛藏的渴望。

  「好吃極了。」她睜開眼,投給他一記燦亮的笑容。

  那笑容,似一陣輕風,勾起不知在何時,被他不經心擱往心底一角的記憶──

  「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妳?」

  常家寶聞言則是一臉茫然及——尷尬。阿爹曾說,男人找女人搭訕,最常說的就是這句話。當然,她也被這句話騷擾過好多次,只是每次都以嚴厲斥退對方作為收場。

  可現下由他說出口,心裡卻覺得甜滋滋的……呵呵,怎麼會差這麼多?好奇怪啊——

  她輕笑。「我從來沒見過你,不過……也許咱們以後會常常見面也說不定。」

  這話讓屠烈馬上聯想到,她是屠家寨的人,那麼──

  「妳是誰的女人?」他的聲音繃得緊緊的,想到她極可能是寨裡某個兄弟的女人,屠烈的臉色實在好不起來。他不懂自己在不爽什麼。  

  「呿,說渾話!」常家寶知道他想岔了,不知道為什麼,這念頭讓她好惱。 

  「你胡說什麼!我、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兒,我是被……」頓了下,她不想說自己是被擄來,於是改口說:「……被請來做客,等會兒我就要回家了。」  

  見他臉色好轉,常家寶再說:「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俊朗的臉龐難得怔住。這女人怎麼會這麼「大方」?照她的意思,不就是打算和他……

  「我可以替你介紹一份好工作。」  

  原來是「工作」,差真多!

  「我家是開食堂的,我阿爹那個人啊……」常家寶從歡喜堂的沿革說到她爹常萊是如何栽培後進,歡喜堂的大廚最後一定會被他爹要求出去自立門戶,她爹說,自己經營食堂,才能更瞭解客人想吃什麼,才能在料理上下更多的功夫。

  「歡喜堂的待遇很不錯唷,至少……比這個土匪窩好吧?」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常家寶全用上了。她真的很希望能為他找到一個發揮所長的地方,他的天分不該被埋沒的。

  「一起走,可。至於那份工作,我考慮、考慮。」做廚子,他從沒想過;而他浪游慣了,也從未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想和她一起走,只是想在彼此分道揚鑣前,再見她一面。

  他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沒問題。我阿爹常說,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所以好好考慮是應該的。不過,給你一個誠心的建議,除了玖哥哥,你是我見過對料理最有天分的人。」  

  「他是誰?」不假思索地,他直接脫口而出。

  「誰?」

  「妳剛才話裡提到一個……人。」屠烈聞到自己話裡的「怪」味。怎麼回事?這多不像他!今天真是中邪了麼?

  未識情滋味的常家寶,根本分辨不出他異樣的口氣,只當他是隨口一問。

  「哦,你說玖哥哥啊?嘻嘻,你來歡喜堂不就知道了?」突然想起什麼,她又說:「對了,做吃食生意最重衛生,你要是有意往這方面發展,我勸你找個時間刮一刮──你的鬍子。」雖然他滿腮薄薄短胡的模樣……真的很好看。  

  屠烈只是不羈的笑了笑。「妳什麼時候離開?」

  「送完菜應該就可以走人。」她知道這些菜餚雖然和歡喜堂所做的外觀一模一樣,但味道有點出入,不過這麼好吃,應該沒差吧?  

  「申時在這兒碰面。一起走。」  

  「好。」

  屠烈朝她輕勾了下迷人的嘴角,便逕自轉身離開。但,走到門口時卻停下來,回頭望著她──

  「我一定見過妳。」他說。 

  常家寶聳聳肩,意指她真的沒印象。

  看著那雙墨瞳黯然了下,看著他離開灶房,直到背影遠去,她才說:

  「沒差呀,反正從今以後,我記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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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13-8-20 12:16 AM

本帖最後由 fatbibis 於 2013-8-20 10:45 AM 編輯


第三章   

  屠家寨一幫兄弟連同屠夫人圍著一張圓桌,狼吞虎嚥難得嚐到的美食。他們絲毫不顧忌吃相,只怕少吃了一口,後悔一個晚上。

  常家寶就站在一旁,看著這些人幾近「搏命」的吃相,她一點也不介意,菱唇只顧沁著笑,她明白那種嚐到美味的心情,雖然,表情是因人而異。

  她不禁又想到,這些菜都是他做的……

  她下意識的輕撫著柔軟的裙擺,回想著他挽起藏青色的袖子,振臂操鍋弄鏟,做菜的模樣……

  常家寶沒察覺,臉頰猝不及防暈起一片片彤雲。

  突地,「啪」一聲,筷子直打桌面,驚回她的意識。

  一桌子原本在埋頭苦吃的人,全嚇得猛抬起頭,張嘴的張嘴、舉箸的舉在半空中,連動也不敢動,像是楚進,一條粉絲懸在嘴角,不敢吸進去。

  屠夫人一臉詫然的盯著常家寶,銳利的眼中沒有怒氣,只有震驚。

  「怎麼啦?」常家寶嘟起嘴,輕攏眉心。這夫人好情緒化唷……也不想想,能嚐到這麼好吃的菜,是種福氣耶!

  「這菜不是妳做的。」屠夫人斬釘截鐵地說。菜餚裡有種特殊的口味,是她和死去的老爺子特有的飲食癖好,除了豹子,沒有人知道。

  她偏好酸味、老爺子嗜愛麻油香。桌上每一道菜都滲出這種極微妙的口感,除了豹子,沒有人做得到。

  常家寶心頭一驚,這夫人也是行家嗎?或是歡喜堂的常客?不然怎能嚐得出味道的不同?

  「這是歡喜堂的菜色,不信妳可以去打聽、打聽。」

  一旁的楚進、杜非等人,凡到過歡喜堂的,莫不點頭稱是。

  屠夫人絲毫不理會旁人的反應。「做菜的人呢?」

  「妳有找人幫我嗎?」她反問。同時心想,既然沒找人幫她,分明就是要她難堪,要是說出豹子的名字,豈不害了他?

  屠夫人笑了笑,那笑容別有涵意。

  「是沒有。不找人幫妳,是料定妳根本沒那本事,妳看看自己的一雙手,又白又嫩又細,哪像是在廚房做過事?歡喜堂老闆的女兒?我看妳最多只是個常客!懂得吃的人,吃出材料並不是什麼難事,加上只要有人幫忙……之後我想說什麼,妳應該明白。」  

  「妳?!」被說中了!這夫人的脾氣極壞,想不到腦袋並沒有跟著壞去。  

  這下可難纏了——  

  常家寶向來調皮得很,這廂卻難得斂起口氣。「夫人,請妳別為難我了,我真的不是什麼劉家小姐,我姓常,叫常家寶,是歡喜堂老闆的女兒,不是劉大人的女兒!」  

  她已經講了好多次,就放了她吧——  

  屠夫人根本不甩她。「你們別吃了!聽好,豹子回來了,馬上叫出寨裡所有的兄弟,就算把屠家寨整個翻過來,也要把豹子找出來,抓他來見我!」  

  眾人聞言一陣嘩然。少當家什麼時候回來了?  

  「還不快去?」  

  「是!」眾兄弟無人敢反駁,立即起身,速速離開大廳。

  常家寶慌了,屠夫人怎會知道菜是豹子做的?她想對他做什麼?

  腦袋還理不出任何頭緒,蓮足已衝出大廳,常家寶根本沒聽到身後爆發的怒氣——

  她得趕快去通知他!

  ※※※※

  灶房外,偉岸的身影佇候許久。

  遠遠地,纖柔的身子朝他奔來,豪邁的臉龐出現從未流露出的複雜情緒。然,隨著她越跑越近,墨瞳卻越來越深凝。

  她怎會如此慌張?

  「怎麼?」

  常家寶和他同一時間開口。「你快走!現在就走!」她急著推他離開。

  他動也不動,直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是哪兒出了問題,屠夫人一口咬定菜是你做的,她派出所有的人要抓你去見她!」

  她擔心極了,害怕他會因幫了她的忙而遭到嚴厲責罰。這裡的人幹過什麼壞事她不知道,但看屠夫人那股狠樣,要是豹子也惹到她,可就麻煩了!  

  「快走啊!」

  「一起走!」屠烈想也沒想的脫口說道。旋即拉起她的手,想帶她一起離開。

  常家寶試圖掙開他的掌握,急說:「你別管我,我一個女孩子家手腳沒你們男人利落,我怕拖累你,你快走啦!」  

  墨瞳不可思議地盯著她,向來不羈的一顆心,因她的話、她慌急的模樣,第一次產生停泊的念頭——

  突如其來的一道靈光閃過腦際,屠烈問她。「妳根本不是自願來屠家寨的,是不?」很含蓄的問法。

  常家寶委屈地搖首。

  「那我更要帶妳走!」

  「他們在那兒!」不遠處,有人發現他們了。

  兩人頭也不回,倏地沒入夜色之中。

  屠家寨不僅地形險要,其中更是機關重重,危機四伏。

  搜索的火炬穿梭在涵蓋屠家寨的整個山頭,吆喚聲此起彼落。

  兩道奔逃的身影繞過曲曲折折的羊腸小徑,不時有暗箭飛槍突襲,是誤觸機關的結果。好在屠烈技高一籌,一一為她擋過。

  步出小徑,兩人一怔,他們被七八個人團團包圍住。

  屠烈將她護在身後。

  「少當家,夫人要見您。」帶頭的社非先開口說道。

  常家寶怔望著寬闊的背影,這人稱豹子「少當家」?  

  「杜非,我不想和寨裡的兄弟起衝突。」

  「我們更不希望和少當家動手。」

  屠烈顧慮到萬一起了衝突,怕是會傷到身後的人,又說:「杜非,讓她走,我留下。」

  常家寶反駁的話才到嘴邊,卻被杜非早了一步搶在先。

  「她是劉大人的女兒,夫人不會放她走的。」

  聞言,屠烈皺起眉頭,側身低問道:「妳是劉大人的女兒?」

  「我講了幾百遍了,我不是,我姓常,不姓劉!」話才落,想到杜非對他的稱呼,換她抬頭反問。「他們叫你『少當家』?」

  早先誤以為她是寨裡的人,因怕暴露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如今到了這等地步,屠烈自認為沒什麼好隱瞞的。

  「我姓屠,單名烈,豹子是外號。妳剛提到的屠夫人──就是我娘。」  

  果真!他不但是土匪,還是土匪頭子!

  之前誤以為他只是土匪窩裡的小嘍囉,一心想著要帶他脫離苦海,帶他投向阿爹的懷抱,讓他發揮所長,讓他喜……最後一個念頭才起,便被她慌慌張張的強壓下。

  哎呀,總之,原來從頭到尾只是她一個人在癡人說夢話!

  氣不住,一記粉拳往他背後使勁用力打下去。她知道不干他的事,可她就是氣不過!她就是想發洩一肚子氣!

  「天殺的,你、你——你們這些強盜土匪,莫名其妙把人家擄來,搞錯了也不放人家走,什麼意思嘛——」粉拳接二連三地直落,那力道對屠烈來說猶如隔靴搔癢,有跟沒有都一樣。 

  「我要回家!」她惱道。阿爹要是知道她失蹤了,不知道會有多擔心!

  「我要回家——啊!」猛地,屠烈手一揮,將她攬到胸前。

  湛亮的墨瞳底有股堅決,直瞅著她,他穩穩承諾著。

  「我會送妳回去。」說罷,他將常家寶緊緊護在懷裡,帶她衝出重圍。

  「少當家,別讓我們為難!」

  「閃!」屠烈更不想傷他們。

  耳邊充斥著刀劍啷噹相擊、拳腳交加的聲音,常家寶越聽心頭越緊,屠烈將她的臉壓在胸前,不願讓她瞧見任何打鬥的情形。

  為什麼要這麼護著她?他們甚至相處不到一天哪!

  為什麼要守著和她一起走的承諾?他們甚至對彼此都還不瞭解呀!

  驀地,一股濕意噴向頸側,她整個人緊張的僵住,是……血?!

  心跳幾乎快停了。

  常家寶想也不想,緊緊抱住他,叫道:「住手!快住手!」  

  耳邊的打鬥聲仍未歇。他以一敵眾吶!

  她更急了。用盡所有的力氣喊道:「我不要回去!快住手——」

  尖銳的嘶喊穿過激烈打鬥的人群,倏地,終止了一切。

  停下來了?常家寶顫巍巍的抬起頭,盯著屠烈泛著血絲的雙眼,唇瓣不住地打顫,她喃喃說著。

  「你、你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傷……」眼一黑,常家寶昏了過去。

  ※※※※

  「娘,妳這是在替我上藥,還是打算讓我傷得更重?」屠烈笑問道,態度有點漫不經意。

  屠夫人為屠烈上傷藥的動作又重又粗魯,屠烈左肩有一道延伸至背部的刀傷,幸好傷口不深,要是傷到筋脈,左手恐怕就此報廢了。

  「哼!我真是養了個好兒子,虧你還笑得出來。」氣歸氣,屠夫人的眼神仍是難掩關切。

  屠烈明白。他娘的脾氣雖然火爆,刀子口總是不留給人任何情面,但和她相處之後,就會發現她對人體恤又細心的一面,不然從他爹死後,寨裡兄弟不會服她至今。

  「她醒了嗎?」忍不住,屠烈脫口問出心底的牽掛。

  「哈!」屠夫人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我兒子是中邪了麼?」

  屠烈笑了笑,明白他娘的言下之意,但眼神仍在等待著答案。

  「還沒。她只是嚇壞了,不礙事的,哼,我說——老鼠的膽子都比她大!」啐了聲,屠夫人又想起一事,趕緊耳提面命。「她是那姓劉的女兒,你可不許對她太認真!」 

  想起屠烈當時執意抱著昏迷的她進房,執意等到寨裡懂醫術的伍郎的來探視她的情況才肯離開,她這個從小到大,不愛被人約束管教的兒子,什麼時候也開始懂得牽掛人、在乎人了?

  他爹還在的那幾年,屠烈不知道從哪兒學來一身好手藝,每年逢她和老爺子的壽辰,屠烈都會為他們備一桌好菜。她明白,這個在她眼中拋棄親娘浪游天涯的不孝子,向來只用行動表達自己的心意。

  那姓劉的女兒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讓屠烈為她做出這些事?

  「她說她不是。」

  「不是什麼?」

  屠烈不帶惡意的睇著他娘,對她的「明知故問」頗不以為然。

  「你當我真是老糊塗了?告訴你,事情就是這麼巧,我派杜非連夜再進一次劉府,結果你猜怎麼著?劉小姐失蹤啦!」不就是被她擄來的那一個?

  她邊兩手並用,為屠烈包紮偌大的傷口,邊打量著他的反應。續道:「反正她也算是你未過門的妻子,讓她先來屠家寨適應一下這裡的生活,不也挺好的?」

  此乃自古以來,世交家庭必演戲碼。某年某月某日,雙方家長突然來了興致,相互約定──將來我兒長大娶你女、我女將來長大嫁你兒,然後交換信物,以茲為憑。

  「娘的話前後矛盾,外加心口不一。」兩家老死不相往來十幾年,誰還會掛記著這事?恐怕早忘了!更何況,他娘將劉家視為仇家,怎可能願意和他們做親家?

  「兔崽子!」被說中心思的屠夫人惱極了,最後為屠烈打上的結又狠又緊,打算痛死他這個不孝子!

  屠烈暗暗吸了口氣,仍是面不改色的說道:「爹生前曾立下規矩——」

  「這還需要你提醒?也不想想這幾年屠家寨是誰撐下來的?放心啦,我不會傷她。」她兒子的心,偏了……

  「老娘再提醒你一次,可別把心放在那姓劉的女兒身上!」

  屠烈笑了聲,濃眉微挑。「我也不想啊——」

  他是隻沒人追得上的豹子,豹子沒有巢穴,只有地盤——

  安定,他從沒想過。早先因她而起的莫名念頭,讓他──很煩!

  常家寶也煩死了!從她清醒後,三天來,她只出過房門一次。  

  第一天,整個人緊張兮兮的,滿腦子胡思亂想,記得昏倒前,看到他肩上有血……他是不是受傷了?他要不要緊啊?她一個人在屠家寨胡亂竄,就是找不到他住的房——

  沒多久,她被寨裡的人團團圍住,他們以為她又想逃!

  該死,她只想知道他是否無恙,竟然沒想到——

  對啊,煩死人了,她怎麼不直接逃回家!

  第二天,腦子亂成一團,她整理不出任何頭緒,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當時只是一心掛記著他的安危,所以才會連想也不想,當眾說出──她不回去了!

  她是瘋了不成?

  天啊,煩死人了,她真的好想回家!

  第三天,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要在這間房裡度完此生……而她的一生,應該會在今天做個了結。因為,她餓得發昏、全身發軟——

  她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並不是屠家寨的人故意餓著她,他們照樣供應三餐,只是——

  她的嘴被養刁了十八年,屠家寨的飯菜,她實在吃不下!

  她並非嬌生慣養之人,然而,舌頭對食物的挑剔卻是天生的,她嚥不下不經過「腦袋」烹調的食物。曾試圖嚐了幾口,但沒多久,又全吐了出來——

  天要亡她呀!

  纖柔的身子全身無力的趴在桌上。「嗯……家裡開食堂的人居然會餓死……我跟閻王爺說,他會不會不相信啊?」她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

  她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但沒力氣起身看他是誰,心想,八成是屠家寨裡負責伙食的阿昆。用膳的時間又到了嗎?他不是才剛來過?

  「阿昆……你做菜能不能用點腦袋、用點心……我拜託你、求求你……」嗯?好像聞到什麼味道……好香唷……

  「等妳吃飽再去跟他說吧。」屠烈邊說,邊將托盤往桌上一放。

  這聲音……不知道從哪借來的力氣,常家寶整個人幾乎是彈了起來。

  「你、你、你……」一雙大眼瞠得好大,她結結巴巴,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有一半的心思都在桌上那一大碗麵上。她猛吞口水,好想吃呀……可是,她惦著他的傷,應該先問問他這幾天的情況……啊……那麵好香哪!

  常家寶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戰,她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有話吃飽再說。」屠烈替她作了決定,同時往她身旁坐下。

  「嗯嗯。」她猛點頭,他好好哦,先讓她吃東西……常家寶真是餓到昏頭了,這是她可以自行決定的事,不是嗎?

  開動囉!

  即使快餓死了,常家寶也絕不狼吞虎嚥,這是她從小養成的飲食習慣。既然要求人家用心做美食,當然也要用心品嚐才是。

  當然啦,吃東西的速度還是比平常要再快一點點點點……

  「嗯……」一如往常,她臉上流露出那種嚐到美味時的迷醉神情。

  但聽在屠烈的耳裡,那是極女性化的——呻吟。這幾天,被屠夫人逼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他,常想起這女人吃東西時的模樣。

  「好、好、吃、唷——」

  倏地,俊朗的臉龐微僵,他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太陽穴,將她的臉移向麵碗。

  「專心吃妳的麵!」他故意霸道地說,卻仍是藏不住溫柔。不把她的臉移開不行,她的眼神居然讓他起了不該有的反應。

  常家寶完全不知道身旁的人此刻正在和理智糾葛掙扎,她只顧著吃,偶爾發出一兩聲美味的呻吟。

  片刻,食指又現,抵住粉額,輕輕往上抬起。這回,俊朗的臉龐漾著笑意。

  「這是碗,不是臉盆。」瞧她臉都快埋進碗裡了。

  「哦。」她臉紅了。吃著吃著,突然想到,這麵是他做的……因為有種特別的味道,她嚐過,至今不忘。

  這是他特地為她做的嗎?  

  不想、不想,越想會越煩——

  她吃東西的樣子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認真?那雙豪放的眼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過那張水漾般的臉龐。

  「呼,我吃飽了。」一大碗麵全部掃空,連一滴湯也不剩。

  「謝謝。」她輕說。簡簡單單的一勾話,包含著她已然明白的事。

  嘴角瀟灑一句。「我問妳,妳到底姓劉還是姓常?」屠烈還是想先問明白。

  「常常常常常!我講幾百遍了!」細眉緊攏,吃到美味的好心情全被這個問題給弄擰了。「拜託你們去查一查好嗎?真的弄錯人了!」嗚,她好想回家…… 

  「我娘派人去查了,結果是——」他瞟了眼身旁突然一臉興奮的可人兒,繼續說道:「劉小姐失蹤了,劉家派人到處找她——」  

  原本泛著期待光芒的臉龐倏然黯下。「蕙娘失蹤了?」不會吧,這麼巧?她不是從不出門的嗎?  

  「所以——妳恐怕得在屠家寨做客一陣子。」墨瞳霍地閃著某種難以解讀的情緒。  

  「我——」話到嘴邊突然頓住,常家寶說不出她想回家這句話,她知道,只要她說出口,他會再次不顧一切讓她走……  

  可是,她不希望他受傷!  

  她說什麼都不想再看到……  

  重重的嘆了口氣,她撇開臉,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哪!  

  猝不及防地,屠烈突然握住她巧琢的下巴,轉過她的臉和他面對面。  

  常家寶反應不過來,只能一臉呆然的看著他。  

  粗糙的姆指腹來回摩挲著水潤的下唇瓣,猛地,一陣熱熱麻麻的感覺在唇心漫開……  

  他、他……他是不是正在靠近她?突然間,有叫熱氣拂過雙唇,誰可以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開心點,嗯?」他說,邊寵溺的捏了下下顎。說罷,拍拍她的臉,像是哄小孩般。 

  什麼?就這樣?他好像什麼都沒做呀?  

  「不急於一時,以後有的是機會。」淳厚的聲音驚回她的神志。

  他說什麼?常家寶愣愕的看著屠烈收回麵碗,再朝她笑了笑,然後轉身離開。她這才發覺——

  天啊,原來,是她自己先把心裡的話說出來的!

  轟——起火啦——她的臉燒了起來。

  ※※※※

  灶房

  屠烈高大的身軀傾靠在灶邊,一手扶著左肩,邊粗喘著氣,斗大的汗珠淌濕了一身藏青色衣袍。

  「少當家,你怎麼在這?」負責伙食的阿昆來到灶房準備清洗一天使用下來的鍋碗瓢盆,怎知一進來,就看到屠烈倚在灶邊,一副難受的模樣。

  「你要不要緊。我去叫人來。」

  「回來!」屠烈叫住他。「不許告訴任何人我來過灶房。」

  阿昆一臉茫然,搔了搔頭,小聲說:「夫人不是不許你下床嗎?少當家你身上又有傷……」

  屠烈硬是撐起身體站穩,像個無事人似的。「我肚子餓,來找東西吃。」他隨口謅了個理由。

  「哦,那好,我馬上替少當家下碗麵。」

  屠烈趕緊再叫住他。「不必麻煩了。我這會兒又不餓了。」  

  啊?阿昆又搔搔頭。

  屠烈知道自己得趕快離開這裡。阿昆回灶房,表示寨裡的人差不多用完膳,他娘說不定這會兒正往他房裡去。

  「我回房去,記著,不許告訴任何人我來過灶房。」

  「是。」

  「還有,這鍋肉臊是你做的嗎?挺香的。」

  阿昆趨前往灶上一看,一臉驚訝。「怎麼會跑出這鍋東西?這不是我做的!」

  墨瞳底沁著一抹別有心思的笑。「我剛不知道是聽誰說,山下有人要送東西上來,八成就是這鍋東西。對了,你今天不是說夫人的客人這幾天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

  「是啊、是啊。」阿昆很緊張的,回道:「她再不吃東西就糟了!」今天送飯的時候,看她軟趴趴的樣子,好像隨時會斷氣似的。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當他告訴少當家這事時,少當家的臉色變得好難看,還粗聲粗氣地警告他,不許他告訴夫人……

  大人的世界好難懂哦——

  「你明天下碗麵,淋上這鍋肉臊,她會吃的。」

  「真的嗎?」

  他拍拍阿昆的肩頭,鼓勵道:「就試試看吧。」

  「好。少當家,那你要多休息哩。」

  屠烈嗯了聲,離開灶房。

  此刻,沒有人瞧見剛毅的唇鬆了好大一口氣,是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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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13-8-20 12:17 AM

本帖最後由 fatbibis 於 2013-8-20 10:46 AM 編輯


第四章    

  大老遠就看見常家寶站在馬廄外,動也不動。連他走近、走到她身後,她都沒察覺。

  「妳可不可以告訴我,是哪匹公馬讓妳瞧呆了?」他要閹了那匹馬! 

  嚇!常家寶驚跳一下,猛然轉身,一臉愕然的瞪著他,突如其來的羞紅不爭氣地躍上臉龐。

  她正想著他,想到入神了……想著好幾天沒見到他人,他都在做什麼?奇怪的是,她問寨裡的人,不但沒有人願意告訴她,甚至看到她就像看到瘟神似的一一走避……連屠烈的房在哪兒都不肯告訴她!

  到底誰才是黃花大閨女啊?搞什麼,怕人家知道他的「閨房」麼?蕙娘曾經告訴她,她們那種人家的小姐,閨房不僅不許男人踏入一步,連在院子走動的人都要嚴加管制,怕稍一不慎,壞了小姐的閨名。

  不過是個土匪窩,難道也要學人家搞這種規矩?呿!

  她不知道的是,那是屠烈的命令,不許任何人告訴她,他傷口復發的事。那天他離開灶房後,夜裡,肩上的傷口開始惡化,不但化膿,同時讓他連續發了好幾天高燒。

  常家寶本來很惱的,可看他略為憔悴的模樣,她實在氣不起來。

  她抬眼斜睇著他。「你……你瘦了?」溢於言表的關切藏也藏不住,好像還多了點什麼,她發現到了,於是又改口問說。  

  「怎麼,有錢有勢的屠家寨也會缺糧食啊?」

  這幾天她出來走動,才開始對屠家寨有點基本的認識。當然也包括了屠、劉兩家那又臭又長的往事。

  屠家寨統領著五嶽黑幫,五嶽的範圍幾乎涵蓋整個中土,只要不違反屠老爺子當年立下的規矩,他們是各種黑買賣都接、都做。照這麼說來,皇帝管不著的事,他們幾乎全包了嘛!

  「會不會騎馬?」他扳過她的身子,輕推她進馬廄,故意轉移她的注意力。

  常家寶點頭,這才想起自己來馬廄的目的。

  她要靠自己的力量回家!  

  「我想騎馬四處走走,行嗎?」

  「行。妳騎這匹。」屠烈站在一匹赤棕色馬匹前,邊輕撫著馬背,邊朝常家寶說道。

  「不,我想騎這匹。」她說,逕自走向一匹全身毛色黑亮的馬兒。

  屠烈偏過頭,想看看她所選的馬,臉龐卻倏地一僵,他急吼。

  「不要靠近它!」

  蓮足頓住。她轉過頭,一臉不解。這馬有病嗎?

  屠烈急步趨前,把她與黑馬隔開一段距離。「『拂影』野性極重,除了我,旁人別說是騎它,連近它身都不容易。」而她,選擇了他的馬……

  常家寶回頭再看一跟她剛所選的那匹黑馬,果真如屠烈所說,它似乎感覺到她意圖靠近,馬蹄輕刨著地面,一副想隨時痛宰侵犯者的模樣。

  「瞧,它在瞪我呢。」說罷,她朝拂影頑皮地吐吐小舌,做了個鬼臉。來咬我呀……

  「妳不怕?」

  「怕什麼?它會把我吃了不成?」她一臉不以為然。

  他輕笑。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這種態度對待拂影。

  凝著笑顏,少女的心已數不清是第幾回因他而怦然。  

  低低沉沉的笑聲,輕輕敲著少女初識情愛的門扉,在踟躕開與不開之間,常家寶突然轉移了心思。她發現到,屠烈笑起來的時候,右臉頰有個淺淺酒渦,可惜被鬍髭掩住了。

  那好迷人。

  濃長的睫半掩澄淨的眼,她有點迷惘……

  她咬咬唇,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她再清清喉嚨,然後抬起頭,一派大方的問他。

  「豹子,你有空嗎?」

  濃眉習慣性的微挑,等著她說出意圖。

  她再咬了咬唇,在淺淺的吐納之間穩住氣息。「陪、陪我騎馬好嗎?這裡的地形我不熟,怕會……找不到路回來。」

  墨瞳更暗了,像是深不見底的幽穴,教人猜不出此刻的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唯一能讀出其中涵義的,是向來不羈的嘴角輕輕上揚。 

  他爽快答應。「走吧。」

  ※※※※

  噠、噠、噠的馬蹄聲響徹林間、溪澗,屠烈引著常家寶來到一處野草叢生的坡地,蓬密的野草高齊馬肚,馬跑在上面發出嘩嘩的聲響,就像是在渡水過河般。  

  越過長長的草地,眼前忽而豁然開朗,一淙飛泉順著高處奔流而下,流入一池幽潭。陽光燦爛,恣意揮灑,形成一道半彎的彩虹,懸在岩石上。

  兩人在此下馬——

  眼前的美景,教從小生活在城裡的常家寶看傻了眼。

  「乖乖——」

  「小時候,我常一個人來這兒。」屠烈邊說,邊在潭邊升起新火。「除了我,沒人知道這地方。」

  檀口輕「哦」了聲,水靈美眸因他難得分享的私密而微彎,纖纖人兒好奇不已的四處張望。

  「拿去。」接著,他不知道丟給常家寶一包什麼東西。

  「荷葉飯?!」烏亮的眼睜得好大。他什麼時候做的?這荷葉飯還帶著餘溫呢! 

  「妳先墊墊肚子,我再去弄些吃的。」他彎腰掏出藏在靴裡的小刀,走向潭邊草叢。

  默默怔望著他的背影,荷葉飯的熱度在掌心暈開,漫及藕臂,直達心房……

  站在草叢裡的屠烈下意識地再回過頭,看她沒什麼動靜,兩手卻誇張的比劃著——

  快吃啊。

  她回過神,菱唇嚅動了下,用力的朝他點點頭。然後再低頭嗅著荷葉自然的清香,那味道舒舒爽爽,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她一口一口細細咀嚼,不知道從哪來的念頭,每人一口,就好像在品嚐他一樣……

  天啊——她好邪惡!

  片刻,屠烈帶著滿手「生鮮時蔬」來到她身邊。

  「哇,你去哪搜括出這些東西啊?」常家寶從荷葉飯中抬起頭來,驚呼不已。她不知道的是,一直盤旋腦中揮之不去的邪惡念頭,讓她那張俏生生的臉紅得像天邊的晚霞。 

  屠烈看到了,顫了下眉頭,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他不打算道破,貪心的冀求那種屬於少女的羞紅能一直停留在她臉上。那真的……很好看。

  他不知道的是,那全是因他而起的。

  屠烈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笑嗤了聲。「妳用臉吃飯啊。」俊朗的臉龐邊說邊泛著笑意,邊放下一手的東西。

  什麼意思?她嘴巴微張,一臉茫然。

  睇她一眼,大手極輕柔的捻起沾在她臉上的飯粒。有好幾粒哩!每捻起一顆飯粒,她的臉等同重新刷上一層彤暈。驀地,稍愣的菱唇張得更開,他他他……竟然吮著指頭,將原本她臉上的那些飯粒吃下!

  好煽情的動作呀……

  「妳也想吃?」瞧她猛吞口水的咧。

  「呿!」誰像他這麼噁心!

  墨瞳底閃著魅惑人的光亮,深深瞅住她,她移不開目光。

  黑睫輕翕了下,和嘴角幾乎同一時間往上揚。教人分不清是他的眼在笑,還是嘴在笑……

  「好吧,就讓妳嚐一口。」屠烈伸出手摟住細腰,在她還來不及出聲的時候,以口唇堵住她的驚呼。

  要讓她嚐什麼?常家寶的腦袋根本來不及作出回應,就變成一團稀爛漿糊啦。嗯……嗚……到底是誰在吃誰啊?

  薄薄短短的落腮鬍輕扎細嫩的臉,明明弄得她又刺又麻,卻不至於讓她疼、讓她痛,反而讓她嬌喘不休……

  索性閉上眼,細細品嚐他的味道。

  邪惡念頭成真了!  

  嗯……有荷葉飯的味道……不不,那是她嘴裡的味道……  

  「嗯……」味道真好,她還想吃──更多。

  她嚐起來既甜美又清純,她的唇既溫熱又飢渴,更是毫無保留的在他口中綻放香舌。一股前所未有的佔有慾襲上心頭,他要這個女人!

  熱情已經取代了一切理性,她出自本能纏住他的舌,嬌嫩的胸脯壓向他,與他不時摩擦……她不懂得如何探索,只知道去迎合身體的自然反應。

  他抱著她往潭邊大石坐下。手指輕輕地解開她的衣襟,她的胸脯在他的掌心下顫抖著。屠烈扳過嬌軀,將纖背貼靠在寬闊的胸膛上,由此開始,他要帶領她體驗情慾……

  「啊──」他、他竟然在揉著她那兒!

  她張開大腿,勻稱的眼兒因而被他架得開開的,大腿內側的肌肉不住地抽動,無法夾緊那兒的家寶,只能無助的抱緊攬著細腰的粗臂。她上半身完全癱軟在他懷裡,但每每到了激動處,她仍是用盡力氣弓起胸脯。

  她不知道她是想躲、還是想要……她做不了主,只能任由他……

  天,他怎麼靠在她耳邊說出那種話!「我不知道、不知道……呃……」不要逼她說,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他將一根手指探入,她緊縮了一下,幾乎是立即痛嘶出聲。兩人在體格上差距太大,光是一根手指就令她難受成這樣,那接下來豈不……

  他的手稍作停留,讓她適應。片刻,慢慢捻弄,直到愛的汁液不停地往她體內流出──

  他極快地褪去身上所有衣物,再扳過嬌軀和他面對面,調整彼此的位置,讓她跪坐在他大腿上。不知已先到了幾回的她,只能全身無力的伏靠在他肩上。

  他兩手固定住她的俏臀,慢慢壓下她──

  她驚喘。「不、不要!」好痛哪!

  屠烈沒有停手的打算,事實上,他也停不下來。

  「寶兒,為我忍一忍。坐下去。」他粗喘一聲,咬牙低道。

  她已經極力強忍著了,但還是禁受不住,櫻唇溢出嗚咽般的痛吟,漸漸地轉為啜泣。

  「我、不行……我忍了,可是你太、太……」她根本坐不下去。「好痛……」佈滿情潮的緋紅小臉蛋沁滿了汗珠,細眉幾乎糾成一團,她的呼吸全亂,意識也快潰散──

  看她如此難受,屠烈決定縮短她的痛苦,兩手毫無預警的強壓下細腰,同時挺身一頂,直接貫穿她──

  「啊──啊啊──啊啊啊──」剎那,纖柔的身軀向後弓彈起最大的弧度。而再怎麼尖銳的呼喊,也止不住她體內那股被扯裂的痛楚。

  常家寶覺得自己那兒裂碎了!怎麼會這樣?剛開始很舒服的──嘴裡都是他的氣息,身上都是他愛撫過的痕跡,她以為男女之事就是這樣,所以她才願意……

  常家寶青澀的想著。這樣的疼,莫怪以前聽隔壁大嬸說起隔隔壁大娘出嫁的女兒時,總是語帶無奈──哎,這都是命,生做女人,注定只能任憑男人「宰割」!

  嗚……是啊,她親身體驗到了!她的身體像是被他用利刃「割」開,說是被他「宰」了也不為過!

  屠烈緊緊抱著家寶,她的頭向後仰,他吻著她嫩白的喉,一路往上含住下顎,再找到她的唇,附在唇畔低聲安慰她。

  他杵在她身體裡,絲絨般的褶壁緊緊裹住他,不可思議的是,他仍在發熱膨脹……現在,減輕纖柔人兒的痛楚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動。只是,不動的結果,換他疼得厲害……

  聽到他悶聲低咆的聲音,常家寶艱澀的半抬起星眸,映入眼簾的是他汗涔涔的臉,兩道濃眉攏得好緊。

  「你疼啥啊?」痛死的人是她好不好?

  他苦笑,附在耳畔低訴疼痛的原由。

  星眸倏然瞠大。他他他……竟然說是因為她太……是因為她把他裹得……

  「你、你出去不就得了?」這還要她教嗎?

  「這可是妳說的。」他的聲音低低啞啞,聽起來好挑逗人。

  他以極折磨人的速度慢慢抬起她俏臀,墨瞳瞅著春潮滿溢的小臉兒,此刻所有的感官全都集中在那兒,私密處正感受著炙鐵滑過絲絨時,引出前所未有的灼熱感覺……

  「嗯,你、你快一點……」啊,這話很容易教人想歪的!

  她幾乎跪了起來,他都還沒完全離開,事實上他也沒有離開的打算。

  「好。」他笑說,眼神好曖昧,一點也不像是允諾。

  突地,大手用力握住細腰,屠烈猝然拽下她──

  「啊──」他騙人!

  很痛……耶?

  沒有預期中再度被撕裂的痛楚,只有被撐漲的感覺。

  「啊──」他怎麼又再來一次?又來?還來?

  無視她的掙扎,屠烈抬起勻淨的腿兒來到腰際,他一鬆手,女性的本能立即引領她纏上去,勾住他的腰……臀部開始不聽使喚地前後擺動……

  蜜色肌膚滿佈汗水,髮也溼了,有力的胸膛遽烈起伏,他試著吸進氣,試著緩下衝刺的速度──

  但他辦不到。她的手圈住寬厚的背,婉轉嬌吟,鼓勵他每一次的進擊。瞅著她酥媚的模樣,嬌軀因他不斷抽搐發顫,他真的辦不到!

  連什麼時候該結束都沒了主意,只想順著她──

  直到日頭偏了,一切才結束。

  潭邊早先升起的火更旺了些,她全身精光的被裹在屠烈藏青色的衣袍裡,疲累的枕在他的大腿上,週身全瀰漫著他身上特有的舒爽氣昧。

  「張嘴。」他遞一片野菇到她嘴邊。

  她嚶了一聲,嬌軟軟的說。「我吃不下了。」

  低沉的嗓音半哄半迫。「最後一口。」  

  「你剛才也是這麼說。」話才落,嘴邊的野菇硬是被塞進她嘴裡。  

  鼓起腮幫子斜睨他一眼,水潤的唇不甘不願的咀嚼嘴裡的食物,看他又拿起小刀切魚,八成是要……

  她低呼一聲。「不要再餵人家了啦。」她又不是豬!

  「多吃點,妳太瘦了。」剛才幾乎承受不住他。

  「要是吃得胖,人家早就胖了。」她家開食堂耶!會缺吃的麼?

  無視明眸怒瞋,他照樣細心的挑開魚刺,心裡只想著待會兒要怎麼連哄帶拐的讓她吃下這條魚……

  「噢——」常家寶幾近沮喪的叫了聲,整個人蜷進大寬袍裡,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密不透風。

  片刻後。

  「出來。」

  她動也不動。

  再片刻後。

  「啊——」

  屠烈一向說到做到。

  他到底是用什麼方法讓常家寶吃完那條魚啊?

  ※※※※

  薄霧清透,天光朦朧。

  纖柔人兒立於窗前,專注凝視著窗外盛著露珠的新葉,再一會兒,天就亮了。

  難得,她今晨能在日出前醒來。自從他們在水潭邊發生那件極親密的事後,他幾乎是把她當成易碎的白瓷娃娃,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裡,幾乎不讓她消失在他的視線外。天一黑,她整個人便落進牢實實的胸膛中,夜夜需索無度的結果,她幾乎都到日上三竿才下床。  

  思及此,俏臉飛紅,不自在的攏了攏身上寬大的藏青色衣袍,她身上全是他的味道……

  她知道屠烈非常疼她,有時她甚至覺得屠烈疼她疼得太過火了,哪有人連茶會不會燙口,洗澡水會不會太涼這種事都管?

  想來就覺得好笑。

  即便如此,他們兩個人之間……還是有點不對勁……好像少了點什麼?

  他知道嗎?

  忍不住嘆了口氣,嬌軀下一瞬即落入厚實的臂彎裡。屠烈從背後抱住她。  

  「怎麼不多睡會兒?」他低問,聲音沙沙的。

  突然發現到什麼,她暗抽了口氣,長睫急顫了下,原本略紅的臉龐倏然燒紅至耳根。

  他竟然一身精光下床?!

  突然又想到,他的衣……正披掛在她身上!

  屠烈早一步察覺到她的意圖,旋即收緊腰際的手,出聲阻止。

  「穿著。天還沒亮,露重容易著涼。」

  這會兒,耳根炙人的熱度一路燒紅至粉頸。

  「這麼棒的體格妳又不是第一次看到,羞什麼?」屠烈自信滿滿,末了再奉送她幾句床笫間的葷話。

  「呿!」不知羞!

  「我看妳站在這兒好一會兒,在想什麼?」他問,口氣很尋常。

  纖背一僵,他早就醒來了嗎?她趕緊思索自己是否曾不小心洩露了心事。應該沒有……

  她垂下眼搖首,輕撫環住她的大手,一時起了玩心,一根根拔玩著,每一根手指頭上全繞著長年生成的粗繭。

  「你的手好大。」她輕喃。「真好呢,我的手比一般人來得小,骨架又細,你相信嗎?我曾經試著提起一只大鍋子,結果手都折斷了,鍋子還躺在原地。」

  屠烈輕笑。他想,何止提大鍋子提到骨折,說不定她連拿鍋鏟都會扭傷自己。她好纖細……

  她輕捏了下粗糙的手背,嬌嗔他,聲音好甜。

  「不許笑!人家為了這件事難過了好久呢。從小,我不是坐在灶邊看我阿爹做菜,就是纏著阿爹做好吃的東西給我嚐嚐,我告訴自己,長大之後也要做廚子,我要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給我阿爹嚐……可是,我連鍋子都拿不起來,怎麼能夠做廚子?」她頓了下,食指繞著他手背打轉。「後來,我阿爹就安慰我說,我這是好命,老天爺賞給我一張好嘴,什麼都不必做,只管吃別人的。」想起她阿爹說話時的模樣,換她笑了笑。  

  身後的人沉吟不語,因她的話而若有所思。  

  柔弱無骨的手放在粗糙的掌心上,她頑皮的改以兩手握住,來回搓揉。  

  她的決定,她不敢開口對他說……

  一想到這兒,手不住的輕顴,她趕緊將大手握得更緊,像是怕被他發現什麼似的,拉起他的手,貼放在心口。

  你懂我的心嗎?

  身後的人將她摟得更緊,常家寶以為這是他慣常的疼惜舉動,她沒看到的是,身後的那雙眼,比平常深沉許多……

  這女人……懂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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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13-8-20 12:18 AM

本帖最後由 fatbibis 於 2013-8-20 10:52 AM 編輯

第五章   

  「再看一眼、一眼就好!」

  這句話不知道在常家寶心裡反覆了多少遍,看著熟睡中的他,她的腳就是不聽話!膠著在原地,就是想再多看他一眼。此刻,另一個警告的聲音在心中響起——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即便知道可能會驚醒他,她還是忍不住,緩緩俯身,輕輕地吻住他的唇。他的唇溫溫熱熱的,他的氣息拂過她的,還有好多、好多親密時的感覺,在這一刻全浮上心頭。

  一股又酸又疼的感覺哽在心口,她害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抱住他,只好硬是強迫自己起身。

  常家寶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她要回家。

  以他們現在的關係,她應該告訴他的……可是、可是……

  不能再想了!越想會越走不了。慢慢地,她一步、一步往後退……

  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留書,是該走了。

  她深吸口氣,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雲出月現,夜色透著潮濕的腐葉氣味,遠處傳來一聲聲夜間特有蟲叫蛙鳴。  

  風吹過陡直堅實的小徑,快馬奔馳,兩旁的樹被遠遠拋在身後。 

  屠家寨地形險要,但她行經的地方卻安全無虞,這些日子她要求屠烈帶著她熟悉屠家寨的環境,她便一一將這些小徑記了下來。

  出了小徑,就完全離開屠家寨了。

  不知怎地,她突然勒馬停住,猛地將馬匹掉頭,雙眸愀然凝視著來時路……  

  都已經走到這等地步了,她還在遲疑……這麼做到底對不對?  

  他會不會忘了她?會不會想念她?會不會……來找她?

  握著韁繩的手緊絞著,她閉上眼,再次要自己狠下心,堅持最初的決定——

  她有自己的歸屬,她必須回去。

  抖了下韁繩,轉過頭,策馬往黑暗的郊野飛馳……

  自始至終,她都沒發現,一匹馬、一道修長的身影一直默默地跟著她……她走過的每一條路都是他告訴她的。 

  因為他承諾過,一定會送她回家。  

  天亮了,屠家寨平靜如常,昨夜的事儼然不曾發生過。

  數日後——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屠烈一進房,就看到他娘端坐在小廳,似乎等他等了許久。 

  屠烈默不作聲,逕自走向一旁水盆架,打水擰了條毛巾,拭去一身風塵。

  「為什麼要讓她走?」

  「她本來就不是自願來這裡,走是早晚的事。」屠烈的口吻很平靜,異常的平靜。

  看著屠烈沉默的背影,屠夫人這才發現到,這小於只是表面上佯裝不在意,其實,他一顆心早就全陷下了……不然不會任由著她離開,不會一心只想順著她的意……

  那女人真傻!難道不知道她兒子向來只用行動表達自己的心意嗎?

  「哼,是那姓劉的女兒沒福氣!」就算再怎麼恨那姓劉的,也不及自己兒子的幸福來得重要。

  屠烈偏過頭,不耐地再糾正一次。「她姓常。」他娘真是固執,死不認錯!

  「反正人都走了,隨她想姓啥。對了,你這幾天跑一趟東嶽,那一帶最近好像不太安寧,去看看怎麼回事。聽說有個什麼青龍幫在那兒作亂,連官府都拿他們沒辦法。」

  「寨裡的兄弟多是能手,請娘派別人去吧。」

  「怎麼?你又想跑啦?」

  屠烈搖首。「我留在這兒,該做的事我不會忘。」

  屠夫人一臉狐疑的睨著他,「留」這個字眼倉從她兒子口中迸出來?他轉性了不成?

  她不知道的是,屠烈想留在屠家寨……等「她」回來。

  ※※※※

  兩個身穿棕色粗麻布衣的年輕人,窩在院落一隅,望著坐在對面房間內,一臉呆滯的人兒,彼此指指點點,互相竊竊私語。  

  「喂喂,你看看寶姑娘是怎麼啦?怎麼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嗯嗯,寶姑娘最近這幾天不知道是怎麼了,整個人完全變了個樣,不但很少跟咱們說話,連我最愛看的可愛笑容都不見了。」嗚,好失落哦。他李六將來討媳婦兒的必備條件,就是要有和寶姑娘一樣可愛的笑容哩!

  「這還不打緊,前幾天,我親眼看到寶姑娘對著乾炒粉絲直嘆氣!」

  「真的假的?」這可是很大條的事喔!讓擁有一張饕家嘴的常家寶嘆氣,可見那道菜做得有多──糟啊!

  「是啊,做乾炒粉絲的王廚子知道這事後,整整哭了一個晚上!結果隔天他起了個大早,就跟常老闆說要告老還鄉,常老闆好說歹說,才把他留下來。」

  可憐的王廚子,常家寶嘆氣根本不是為了那道勞什子乾炒粉絲!  

  「去,他今年才二十三,告什麼『老』啊?」

  「他是被寶姑娘傷透了心,一夜急速衰老——」那道乾炒粉絲可是他在廚界的成名作呀!

  「欸,別管那王廚子哭不哭、老不老的事,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怎麼讓咱們的寶姑娘開心一點。」常家寶不開心,歡喜堂的氣氛也跟著不對勁。

  「是啊……快快快,你們趕緊想個辦法讓她開心一點!」

  「別吵!你沒看到我們正在……想……」趙七話還沒說完,嗓子卻突然軟了下來。這聲音好熟啊,好像在哪聽過……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默契十足的回頭一看——

  「老闆!」從灶房偷溜出來「探視」常家寶的人,當場被逮個正著!  

  「想好了嗎?」常萊滿臉堆笑,一點惱意也沒有,反倒是兩個小伙子嚇呆了,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

  「那——回灶房一邊幹活一邊想,你們看這主意怎樣?」    

  好極了!李六、趙七點頭如搗蒜。

  常萊擺擺手,示意他們幹活去。

  二人像是從青天老爺手上接下特赦令,拔腿衝回灶房。

  常萊搖首,笑看二人倉皇離去。再回過頭,視線越過窗牖,看著房內呆坐發愕的人兒。慣有的笑容消失了。

  他再搖首,安靜的離開,不想打擾她。

  常家寶只告訴常萊,她從劉家被「請」到屠家寨,再從屠家寨「自行」安然回來的過程,當然,屠家寨裡的一干關係人也一併介紹完畢,但,獨獨沒說屠烈和她的事。  

  因為她不確定……屠烈會不會來找她?

  她想,他們也許就這麼結束了也說不定……

  真要結束?  

  小廝熄了大門外兩只大紅燈籠,歡喜堂打烊了,客散人靜。

  廚子、夥計、跑堂忙了一天,各自回房休息,偌大的院落一片沉寂。唯獨灶房裡的燭火還亮著。

  她佇立在灶房中央,目光迷濛沒有焦距。思念如風,飛得好遠、好遠——

  他就站在灶邊……

  我是隻沒人追得上的豹子。

  她勾起略顯蒼白的嘴角,雙腳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踱步到料理台前,腳一蹬,她坐了上去。

  他就在她身邊……  

  「張嘴。」 

  「我吃不下了。」

  「最後一口。」 

  「你剛才也是這麼說……不要再餵人家了啦!」

  瓜子臉漾起暈紅,她笑得好柔。

  「怎麼還不睡?」

  常家寶一驚,猛抬頭,看到她爹就站在灶房門口。

  「我睡不著。」她怯怯一笑,頰上的羞紅不小心洩露出暗藏許久的心事。

  常萊走進灶房,臉上慣有的笑意稍淡,多了一抹擔憂。他的丫頭……瘦了。

  女兒大了,他不想窺探她的心事。但再這樣下去……怎好?

  細長的眼泛著無限疼惜。「餓不餓?我下碗麵給妳吃。」

  「好啊。」她總算露出許久未見的甜美笑容。

  熟悉的笑容讓常萊稍寬了心,他朝女兒笑了笑,隨即添火煮水,準備材料。

  常萊邊動作,邊朝料理台看了一眼,慈愛的笑容在嘴角留下波紋不斷。

  這畫面,是他們父女倆十八年來最常見的一幕。

  「阿爹,你知道我為什麼從小就喜歡坐在這兒嗎?」

  常萊笑而不語。  

  「因為坐在這兒,我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阿爹做菜的樣子。」

  浮上心頭的回憶,讓慈愛的笑容更添了些許滿足與驕傲。那些回憶恍若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像是在眨眼間,他女兒就這麼大了。

  「時間過得好快,寶兒長大了。可不管寶兒怎麼變,永遠是阿爹的女兒,永遠是常家的寶。」

  眼眸閃著淚光,她笑了笑,硬是將那股濕意收乾。

  「阿爹……這些日子讓你擔心了。」阿爹這麼疼她,她失蹤這事一定讓他擔心死了!好在玖哥哥瞞了她爹一些時日,在遍尋她不成之後,才告知她爹這項消息,好在,沒多久她就回來了。

  她的決定是對的。  

  「妳沒事就好。我是說,『真的沒事』就好。」很含蓄的意有所指。

  烏溜溜的眼珠子心虛的飄了下,一雙蓮足不安分的晃呀晃。

  「快點啦,人家餓了。」她趕緊顧左右而言他。

  「再等會兒,就快好了。」常萊笑說。

  常家寶跳下料理台,走到灶邊。「嗯……好香唷!是肉臊?」

  話一出,腦海裡突然浮現某個片段,是和他有關的……微揚的嘴角立即收了起來。 

  素手顫抖的來回撫著灶邊的磚塊,她顯得很侷促。對他滿滿的思念就快壓不住了!  

  常萊當然將女兒的異樣全看在眼底,他試探性地問道:

  「他……也會做肉臊?」

  常家寶一怔。阿爹怎麼會猜到——有個「他」?

  她咬了咬唇,躊躇要不要跟她爹明說。口唇掀翕了下,心裡還沒作出決定,話已出口。

  「他、他……有好幾天不知道去了哪兒……他怕我餓著,就先做了一鍋肉臊,差人每天送來……他沒說,但我知道那是他做的。」

  常萊哦了聲,細長的眼瞟了下女兒,佯裝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我還以為有什麼,不過是一鍋肉臊而已嘛。」

  「不只這樣!」常家寶急著為他辯駁。「他懂很多,就算從沒做過的菜,你只要說一遍,他都記得。」他是天才!

  常萊的表情依舊,不知道是看多了天才習以為常,還是根本不相信有這種人存在世上。

  常家寶低叫一聲。「這是真的!像鰣魚燒這麼複雜的菜,歡喜堂的廚子除了玖哥哥,哪個不是學了二三個月?可他只聽我說一遍,就能完全照著做,而且味道好極了!」她越說越激動,怕她爹不知道屠烈的好。

  常萊沒有回應,逕自將麵起鍋,動作利落的淋上肉臊,然後端到她面前。

  「阿爹,他——」常萊的冷淡反應,讓常家寶更急著想解釋。

  「他對妳好嗎?」這才是他想知道的重點。

  常家寶毫不遲疑的點頭,眼前驀然浮現許許多多甜蜜的回憶片段,眼眶不自覺地紅了。

  「他對我很好,跟阿爹一樣疼我……他、他好疼、好疼我……」  

  常萊伸手為她拭淚,她才發現自己哭了。

  「這不就得了?就是他了。」

  她咬住唇,想克制住心中如狂的思念,但終究還是忍不住,撲進常萊懷裡,痛哭出聲,想把這些日子對屠烈的想念一股腦兒全發洩出來。

  「既然這麼喜歡他,為什麼還要回來?差人捎個口信給我不就得了。」  

  「我當然要回來,我的家在這兒呀。阿爹養了我十八年,他只和我相處了一個月,哪能跟阿爹比!他疼我,可阿爹也疼我呀,我怎麼可以只留個話給你,就不回來了——」她在歡喜堂生活了十八年,和她爹的父女之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她當然要回來!

  「而且,我希望阿爹也喜歡他……那、那他才真的值得讓我和他在一起……可是他、他都不來找我……」

  常萊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慰。她哭到抽搐,話都快說不清,他心疼極了。他的女兒從小到大,掉淚的次數用一隻手的手指頭都數得出來,現下,卻為了三個男人哭成這樣。她是真的很喜歡他。

  「傻丫頭,他不來,換妳去。」

  「我不要!」常家寶斷斷續續抽著氣,柔肩顫著不停,口吻裡有股女人特有的拗。「他說過……他是隻沒人追得上的豹子。」

  「妳有告訴他妳要回家嗎?」

  她吸了吸鼻,搖頭說道。「沒有……我不敢……他把我護成那樣,我怕會走不了……我也怕他跟寨子裡的人起衝突……」現在想想,嗚,有點後悔了,屠烈那麼疼她,說不定會想辦法不和他娘起衝突,然後帶」她回來。

  「人家不知道啊,我又沒喜歡過別人!」當時的她,真的很不安……一心只想回到她最熟悉的地方。「我留了封信給他,說我回家了。他要是看到,怎麼會不來找我?他心裡根本就沒有我!」

  她難過死了!

  常萊在心裡嘆了口氣,這只有他們男人才懂。

  「他沒來找妳,是因為他在等妳回去。」

  常家寶抬起淚汪汪的臉,她沒想過有這可能性。常萊的話讓她生了丁點期待。

  「真的嗎?」她很不確定的問,同時想著,不知道他會不會等得很心急?念頭才下,女人家特有的心眼又莫名其妙跑出來。

  「可是通常這種時候,不都是男的跑來找女的嗎?」故事都是這麼搬演的。

  常萊笑了聲,耐心和她解釋。

  「你們又不是發生了什麼誤會,他也沒欺負妳,他只是很喜歡妳,所以讓妳回家;他真心喜歡妳,所以在等妳回去。我相信他一定是在等妳回去。聽阿爹的話,不會有錯的。想想看,妳不告而別,表示妳的心裡並不是只有他,妳還有阿爹,還有歡喜堂,他一定是明白妳的心意,所以願意順著妳的意思。等妳回去,他才能確定妳的心意,確定未來的日子妳也願意和他一起走下去。懂嗎?」呼,他的解釋還可以吧?

  常家寶抹去頰上的淚,沉吟了好一會兒。該相信阿爹的說法嗎?若是阿爹也相信他,她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她抽抽噎噎,邊說著,忍不住又掉淚。「早知道……就早點跟阿爹說這件事,人家就不會難過了這麼久……一直想著,我這麼想他,為什麼他還不來找我……」

  「現在知道也不遲啊,只要妳的心意不變,他的心意也不變,你們的感情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會變的。我常萊的女兒跟一般人家的女兒不一樣,不會故作姿態、忸忸怩怩的,對吧?」

  「當然。」

  常萊寬慰的彎起嘴角,拍拍她。「丫頭,回到他身邊之後,告訴他,我女兒還是得用明煤正娶的方式,用八人大花轎從歡喜堂把她抬走。」  

  她點點頭,嬌羞的偎在常萊懷裡。

  「阿爹,我……好喜歡他。」  

  「我女兒喜歡的人,我也會喜歡。」

  聞言,常家寶更是緊緊抱住常萊。「謝謝阿爹。」

  「對了,丫頭啊,妳還沒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

  對哦——他們從頭到尾都用「他」統稱這名讓常家寶心儀的男子。  

  常家寶輕笑了聲。「他叫屠烈,你也可以叫他『豹子』,阿爹,我跟你說唷,豹子他……」

  常萊默默聽著女兒娓娓談著另一個男人……心裡真是五味雜陳,呵護了十八年的女兒,就要離巢展開她的人生了。

  ※※※※

  屠家寨

  夜深,寨子裡靜得出奇,遠遠地,傳來一陣陣猛禽呼嘯的聲音。

  寨裡的兄弟大多捻燈休息了,唯獨一處還閃著微微的亮光。  

  是灶房。

  高大的身軀佇立在灶房中央,他半垂眼,整個人陷入了沉思,思念如風,飛得好遠、好遠——

  她就站在灶邊……  

  我叫常家寶,顧名思義,就是常家的寶。

  緊抿的唇稍懈,勾起一抹許久未見的溫柔笑容。他踱步到灶邊,大手來回撫著灶邊磚,片刻,他轉過身,兩手支在身後,倚著灶邊。  

  她就在他身邊……

  「你為什麼常常不在家?」她躺在他身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頑皮的在他胸前畫圈圈。  

  「因為我定不下來,我喜歡到處跑。」

  「野孩子。」她的聲音好嬌。「你不會想家嗎?」

  「想家和回家對我來說是兩件事。」

  「哦。我要是外頭待大久,就會想家、想回家,因為家裡有阿爹在,想到回家可以看到阿爹,我就好開心呢。」  

  「是嗎?」  

  「嗯。不然你也試試看嘛,想想有一個人在家裡等你,想想那個人的樣子……喂,你有沒有在想呀?」

  「別吵,我正在想。」

  「怎麼樣?你是不是很想趕快回家看看那個人?是不是想到那個人就很開心?喂,你說話啊——」

  「要我說什麼?」他自語。

  他能做、該做,甚至不能、不該做的也全都做了,她還要他怎麼辦?

  他早就知道常家寶不打算告訴他,她要回家的事,所以他才決定什麼都不說,想讓她安心的離開……

  他是雙沒人能追得上的豹子,所以留在原地,等待伴侶歸來……

  她為什麼還不回來?

  該死的女人!難道不知道他正在等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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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13-8-20 12:18 AM


第六章   

  「夫人,如何?」杜非問道。

  今早,屠家寨負責東嶽一帶的兄弟被發現遭人捆綁,棄在山腳下,這名遭劫的兄弟全身赤裸,僅用一封黑函遮住其「重點部位」。很下流的手法!

  屠夫人看完信,哼了聲。「笑話!我會怕這種人?」說罷,將黑函交給杜非。

  杜非展信一看,斯文的臉龐顯得凝重。

  「娘娘腔,信上說什麼?」一旁的楚進也想知道,誰那麼大膽,竟敢挑上屠家寨?

  杜非瞪他一眼,硬是維持住自己的好修養,他順一順喉嚨,慢條斯理地讀出信中內容。

  屠家寨聽好。我們是青龍幫,要你們在三天之內同意由我們接管東玉(錯字,應為岳)十六個黑幫,否則,咱們就先拿那姓X(錯字,無法辨讀)的女人來玩一玩,再想下一步!聽好,你們只有三天的時間好好想一想。

  哦,對了,那姓O(錯字,無法辨讀,筆畫和X不同)的女人說她是豹子的未昏(錯字,應為婚)妻。讓你們知道一下。

  「操!文筆這麼爛,也敢寫信要脅人?」連目不識丁的楚進都覺得糟,可見這封信寫得有多糟!

  但黑道就是這點好,沒頭腦靠蠻力一樣混得開。

  「下流!」屠夫人啐了聲。之前曾經打算要屠烈去東嶽看看情況,現下這幫人做出這種下三濫的舉動,哪值得跟他們打交道?

  「杜非,叫幾名寨子裡的兄弟去會會他們就行了。要不,就別理他們!」  

  「夫人,您也知道,聽說青龍幫的勢力越來越大,連官府都拿他們沒辦法,況且,他們竟敢用下流手段劫了寨裡的兄弟,咱們在這件事情上,還是小心為妙。」

  「哼,連『劉』這個字都寫不出來,我就不相信他們能有多大的本事!」

  「原來那個字是『劉』。」筆畫太多,的確不好寫。

  「少當家的未婚妻姓劉?」杜非一問出口,才想到──

  「少當家真有未婚妻?」  

  杜非、楚進一干兄弟,都是屠老爺子往黑道發展之後才來屠家寨的,他們知道屠、劉兩家的恩怨,卻不知道更早之前兩家曾定過一門親事。

  屠夫人輕點了下頭。八百年前的往事了,想不到那姓劉的女兒也知道這事。

  「是劉大人的那個『劉』嗎?」楚進只是隨口說說。「該不會就是咱們擄來的那個劉家小姐吧?哈哈。」哪有這麼巧?

  「就是。」

  屠夫人的回答讓杜、楚二人一愣。

  楚進先作出反應,啪一聲,大手胡亂抓著光禿禿的頭頂。這下麻煩了!少當家和那姓劉的娘兒們恩愛得很,這是寨子裡的人全都知道的事,夫人怎麼一點都不在乎啊?那姓劉的娘兒們很可愛的哩!不救不好吧——

  楚進緊趕向一旁的智多星做怪聲音求助。

  杜非睨他一眼。知道啦!

  「夫人,既然如此——」杜非說到一半的話,遏然被中斷。

  颯——

  突來一陣風橫過廳堂。

  「怎麼回事?」楚進還反應不過來。

  「你們不必說了,已經有人去想辦法啦!」屠夫人沒好氣的說。

  一道黑旋風呼嘯而過,他急奔狂馳下山。

  信裡提到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她?

  娘一口咬定沒寫好的字是「劉」,但也有可能是「常」啊!

  姓劉、姓常,她老人家一開始就搞不清了,在這節骨眼上,也許,又搞錯了也說不定!  

  劉家小姐在名義上是他的未婚妻沒錯,但信上提到的女人若是寶兒,以她率真不矯情的個性,她很有可能會跟人家直說是他的——

  心亂,如亂麻糾葛,理不清真相。

  就算沒聽到黑函那件事,他今天也非去見她不可!

  他想念她,想到快發狂了!

  他非得見她不可!要不要跟他回來……由她!只要讓他看看她過得如何……就好。

  她怎麼可能會出事?!

  他親自護送她回家,暗地裡請兄弟雲九煥看著,怎麼可能會讓人劫了她?或許……被劫的女人是本尊?

  這鐵定是件大烏龍!

  但他還是急了,他只在意她是否平安無事,不,她說什麼也不許有事!

  快馬加鞭,連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

  歡喜堂

  「丫頭,我叫跑堂阿忠陪妳走一程。」

  「不用啦,我認得路。」常家寶整理行囊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她轉過頭,朝常萊萬分不捨的說道:

  「阿爹,我到了屠家寨之後,一定叫豹子馬上捎個信給你。」

  常萊慈愛的笑了笑。「嗯。妳趕快收拾、收拾,早點上路,早點到。」

  說罷,父女倆同時聽到房門外急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頃爾,焦急的敲門聲響起。

  「進來。」

  小廝一進門,急叫道:「老闆、寶姑娘,不好、不好了!有個人在外頭大吼大叫,好嚇人哪!」他邊說還邊發抖著呢!

  這是哪門子的重點?

  有人大叫嚇到他,這種事也需要向老闆報告?

  「來,告訴我,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負責『外頭』的差事了?」不是叫他負責招呼歡喜堂剛進門的客人嗎?

  還好小廝反應不慢,發現自己有語病,趕緊更正說:「不、不是外頭啦,是有人跑進來鬧,一直大、大、大——叫!」他急到突然變成大舌頭。

  瞧他急的!常萊嗤笑一聲,手揮了揮,示意和他一起出去看看。同時側過臉朝常家寶說:「我去看看,妳好了叫我。」

  常家寶點頭,嗯了聲。

  常萊再回頭問小廝。「是誰?叫啥啊?」他優哉悠哉的,他做生意一向老實,不相信會有人上門來胡鬧。

  見老闆要親自出面,小廝稍緩了口氣,邊走邊朝常萊說:「他沒報上名,不知道是誰,可他一直叫著寶姑娘的名字。」  、

  我?常家寶一愣,誰來找她?「等等,他長得什麼模樣?」

  小廝回過頭,答道:「他好高大……有這麼高……長得好俊……」他邊抖著兩手,邊比劃著。「哦,他這兒還留了薄薄短短的落腮鬍……寶姑娘!」

  「丫頭!」

  常家寶不待小廝說完,與他和常萊擦身而過,直接衝了出去。

  是他!  

  歡喜堂一樓,除了暴怒暴吼的屠烈,沒有人敢出聲,眾人連動也不敢動。

  「常家寶!叫常家寶出來!」顧不得禮貌,他要知道她沒事!

  「啪」一聲,他手掌勁道極強,一張無辜的桌子,就這麼被他劈開了。他從來沒這麼急躁過!

  「常家寶!出來!」她一定要沒事!

  屠烈趨前,打算穿過食堂,直接往裡頭尋人。小廝、跑堂見狀,顧不得害怕,四五個人全撲了上去,說什麼都不能讓這個粗暴漢子傷害他們可愛的寶姑娘!

  「閃!」徒手一揮,眾人倒的倒、飛的飛。  

  「不許進去!」  

  趕緊爬起來的人,又朝他撲了過去。撲向屠烈的人越來越多…… 

  怪的是,滿屋的食客竟然沒有人趁這時候速速離去,反而安安靜靜坐在原地看著這幕突如其來的狀況。哎,人性本好事。

  咚——噹——梆——

  屠烈是練家子,手腳利落,看他來一個、揮一個,來兩個、踢一雙。他只施展套數,沒使上力,被他扳倒在地的人一下子又爬了起來,繼續打!

  「豹子!」一聲清脆的呼喚,讓扭打成一團的眾人全停了下來。

  真是他?他怎麼來了?常家寶呆立在跑菜口,完全沒意識眼前因他而起的一團混亂,她眼裡只有他

  屠烈手一揮,甩開掛在肩上的人,猛然轉過身,一雙熱切的眼直盯著腦海裡想念了千百遍的容顏,她就站在那兒……她人好好的,沒事……

  謝天謝地——

  他重重的鬆了一口氣,唇畔因她的無恙而露出一絲寬心的笑。進門時的心慌意亂,像是八百年前的往事,全忘光了。

  「過來。讓我抱抱妳。」低低沉沉的嗓音,溫柔的喚她。

  蓮足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直奔向她思念得快發狂的人的懷抱……

  「豹子!」她兩腳離地,兩手緊緊環著他的頸項,她又哭又笑。「我好想你、好想你……我以為你不會來找我……」她相信阿爹的話,相信屠烈一定會在屠家寨等她,但她還是好期待他能出現。  

  他來了。這是不是表示——他對她,比想像中投入得更多……

  屠烈緊緊抱著纖細的她,生怕她會從懷裡溜走。「該死,妳怎麼瘦成這樣?妳爹沒給妳飯吃嗎?」

  常家寶抬起臉瞅著他。「還說我?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樣子,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他好憔悴……

  情況怎麼變成這樣?眾人全呆了。這兩個人……這麼熟哦?  

  「我一直在等妳回屠家寨。」他啞聲說。

  「我知道……」她的聲音碎碎的。  

  阿爹說的沒錯,他真的在等她!

  「可是……你還是來了……」她不想哭的,可就是收不住感動的淚水。

  情不自禁的,她心疼地吻著削瘦的臉龐,然後慢慢地點吻至他的唇,一口一口的啄著……

  沒多久,四片唇瓣陷入膠著,難捨難分……

  原本該是人聲沸騰的歡喜堂,頓時鴉雀無聲——靜、悄、悄。  

  「哈啾——」  

  天殺的,是哪個人這麼煞風景?

  ※※※※

  霧氣蒸騰,淡白幾近透明的水氣氳滿整間浴坊。砂石地上一灘灘的水窪,全是從偌大的木質浴桶裡溢出來的。

  屠烈背貼著桶緣,溫柔愛撫著偎在他懷裡仍顫慄不休的纖背。

  「妳還好嗎?」他帶著粗喘問道。

  懷裡的人哪還說得出話?她抬眼睇他,貝齒咬著下唇,香腮緋紅,嬌嫩的胸脯扣在精壯的胸膛上起伏不已,微慍的神情看來好嫵媚。

  該洗澡的是他!她是被「拖下水」的。

  他俯首含住她抿咬的唇,挑逗的舌撬開貝齒,緩緩直入,動情的津液在她舌上擴散……

  她難以自持的呻吟出聲。「別、別再來了……」她怕表達不出完整的意思,只好急著搖頭。再來一次,她今晚鐵定無法站著見人。 

  他低笑,鬆開嘴,緊緊抱住她。「不氣了,嗯?」

  除了瞪他,還有什麼辦法?

  高挺的鼻子摩挲右側粉頰、再摩挲俏鼻、然後摩至另一側臉頰。

  被逗得好癢,她忍俊不住,笑了出來。「你別鬧了!」  

  「我好想妳。」他邊說,邊輕啄微微紅腫的唇。

  「我也是。」常家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回應他的吻。

  突然想起什麼,他輕推開嬌軀。「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他一起身,嘩地蕩起一陣水花,浴桶的水頓時少了大半,但還是及至常家寶的胸口。可見這浴桶有多大,足以淹過像她這麼纖細的人!  

  常家寶倚在桶緣,看著他矯捷如豹的走到衣物堆裡,不知道拿了什麼東西,然後轉身走回來——噢噢,「正面」朝她走來。常家寶趕緊撇開眼,垂眸看著地上。  

  「羞什麼!」他在浴桶邊蹲了下來,大手促狹地揉了揉她的頭。  

  她嘟起嘴,哼了聲。人家就是羞嘛!  

  眼珠子飛快地斜睨他一眼,他蹲下來了?嗯,好,可以把頭轉過來。

  他的髮垂直披下,髮絲又直又烏黑得發亮,襯得五官好分明——濃眉、大眼、挺鼻、厚度適中的唇,還有剛中帶柔的下巴。而滿腮薄薄短短的胡,更突顯出他身上那股難以令人忽視的陽剛昧。

  「你長得真好看。」她忍不住讚美他。

  濃眉微挑,他朝她擠了個魅惑人的眼,當作答謝。

  忽地,屠烈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裡放了一把匕首。

  「嗯?」給她匕首……做什麼?

  他指了指落腮鬍,帥氣十足地說:「來吧。全部刮掉。」

  常家寶一怔,凝著俊朗的臉龐,燦亮的眼有點迷濛,她柔聲允諾。

  「好。我幫你。」

  素手捧著他的臉,輕輕的移動著匕首,刮除滿腮的胡。此刻,他們什麼話也沒說,任由濃到化不開的親密感在兩人之間持續漫揚。兩顆默契十足的心,不約而同的湧出想就這麼和他、和她——過一輩子的念頭……

  常家寶捨不得破壞這份親暱,脫口而出的話刻意說得好輕——

  「豹子,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我?」

  低瞥一眼常家寶手上的匕首,他啞聲問。「一定要現在說?」

  萬一說錯話怎麼辦?

  常家寶懂他的意思。她嗯了聲,細眉微挑,語帶威脅的聲音仍是嬌滴滴的。「你最好說實話唷,不然,嘿嘿嘿,——」

  他嘴唇動了動。

  「你說什麼?」兩人這麼靠近,她還是沒聽到,可見他說得多小聲!不,他是把話含在嘴裡。

  「嗯?大聲一點,我沒聽到。」

  突然,她的手頓住——

  「喂,妳想謀殺親夫啊?」屠烈低叫道,咧了個乾笑,伸手輕輕的拿開臉上的匕首。危險、危險。

  「你再說一次?」她嘟著嘴,濛濛的眼神看不出是生氣還是高興。

  屠烈笑得好無辜,他說真話有錯嗎?「我,真的很喜歡……喜歡……」  

  「嗯?」好酥的聲音。她抬起下巴,媚眼睇著他。

  「妳吃東西的樣子。」

  什麼?!吃……吃東西的樣子?怎麼這麼不浪漫?

  聞言,杏眸倏然瞠大,她好氣……

  「屠烈!我咬死你!」

  哎,男人不懂,女人想聽的是纏綿悱側的情話……

  是夜。

  高大的身軀一躺上床,床榻微微震動了下。

  「你?!」常家寶翻過身,滿臉震驚的看著他。

  「我阿爹不是替你安排了間房?」她今晚不想再見到他,因為傍晚在浴坊的事……氣死她了。

  她不是氣他說的話,而是氣他到後來禁不起她的「咬」……又做了一次。他難道不知道她每回到了……就會……噢,真想宰了他!  

  「妳爹叫我來這兒睡。」

  天,她那個開放到幾乎沒尺度的爹!

  他手一攬,輕撫她的背。「腰還疼不疼?」

  她賞他一記粉拳。「還說!叫你不要再碰我,害人家、人家……」她沮喪的低呼一聲,又羞又惱的埋進他的胸膛。

  雖然住房離食堂還有好幾個院落,算遠的,但就是那麼湊巧,就是被人看到她滿臉紅通通的被屠烈從浴坊抱回她房裡,因為她,根本連站都站不住!

  那一看,就知道他們倆在裡頭發生了什麼事!再加上今天中午在食堂和他「渾然忘我」的演出,教她明天怎麼見人啊?

  他俯首,又用鼻子磨蹭粉臉,逗著她。

  常家寶瞟他一眼,皓齒抿咬著櫻唇,說什麼都不許自己笑出來。

  她決定強迫自己瞪著他。然沒多久,瞪視變成凝視——

  乾乾淨淨的臉龐,少了以往流露出的頹唐不羈,反而多了份爽朗。她又聞到了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清爽氣味。

  屠烈將臉埋進她頸側,呵著氣,低道:「我們成親吧,成了真夫妻,就不必理會別人怎麼想、怎麼看。」他知道從浴坊抱她回房,在廊上被人瞧見她滿佈紅暈又偎在他懷裡的模樣,讓她很不自在。

  他剛說了什麼?常家寶兩眼直瞪著頭上的床帳。

  「你……」她捧起他的臉,神情有點激動。「可是你說過……你是隻沒人追得上的豹子。」事實上,當她爹叫她告訴屠烈,要他明媒正娶時,她嘴上說好,其實心裡是有點遲疑的。  

  要不是遇上她,他現在人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寬闊的額抵著她的,那雙墨瞳底的亮光直射入她眼底,亮光是他給予的承諾、是他的篤定。

  「因為沒人追得上,所以豹子遇到它的伴侶,會選擇留在原地,然後……嗯嗯嗯……妳知道的。」他挑逗的眨了下眼,笑說。那笑容像男人又像大男孩兒。

  「嗯?」他以眼神詢問她。咱們成親吧?

  常家寶笑得好甜、好嬌,學他哼哼。「嗯嗯嗯……」  

  ※※※※

  梳妝台、銅紋鏡、芙蓉面。

  常家寶身穿上等綾羅綢緞製成的嫁裳,艷光四射;頭戴著綴滿珠寶的鳳冠,好不喜氣。絳紅的唇水水亮亮,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想咬一口。連在一旁幫她打扮的陪嫁娘,都不時抬起頭,盯著銅鏡裡的她。

  房門被推開——

  常家寶側偏著頭,想看清楚是誰進來。「阿爹。」

  她旋即示意陪嫁娘先下去。

  常萊來到她身旁,看著她這一身絕美的裝扮,不由得發出讚嘆。 

  「好美……妳是我見過最美的新嫁娘。」

  常家寶輕勾唇角,說:「我要阿爹進來,就是想先讓您看看我穿著嫁裳的模樣!」

  常萊點點頭,明白女兒的貼心。

  「屠烈那孩子也真是有心,特地去請他娘下山,好讓你們能在歡喜堂拜堂,這也是為了阿爹對不對?」

  常家寶握住她爹的大手,這雙生滿粗繭的大手,為她創造了好多好多美食的回憶,給了她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回憶。「這是應該的。豹子說,如果沒有阿爹,就沒有寶兒這一張能吃的嘴,也就不能吃出他、他……」她臉紅了,有點不好意思將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他只為妳做的菜?」常萊幫她說出來。

  「嗯。」她笑得好羞怯。

  「嫁到夫家之後,要好好侍奉婆婆。」

  常家寶漾起慣有的甜美笑容,眼眶卻起霧了,逐漸泛成濕意。  

  「我、我會常常回來看阿爹。」她強忍著,不讓濕意聚成淚水。

  「記得,一定要以夫為天……」常萊聲音有點哽咽了。不行、不行,哪有人嫁女兒,做爹的人先哭的?

  這時,門外有了動靜。陪嫁娘、媒婆、全婆等,陪新嫁娘出閣的一干人等全進了房。

  「寶姑娘,吉時到了。」

  「阿爹,幫我蓋喜帕。」常家寶遞出喜帕給常萊。

  「怎成?這要讓福祿壽的全婆幫妳蓋上去。」這是習俗,希望借此沾上具福祿壽三全的全婆身上的喜氣。

  「不要,我要阿爹幫我蓋。」她話說得好輕,眼底滿是期待。

  常萊看著她,覺得歲月好像突然間倒退了——那個從小坐在料理台上,專注凝視他做菜模樣的小女孩,一天一天的成長,終於蛻變成今天這個新嫁娘的模樣。

  「寶姑娘——」

  常萊擺擺手,示意媒婆不必多說什麼。

  「好,阿爹幫妳蓋喜帕。」常萊攤開紅灩灩的一方紅巾,紅巾上繡著鴛鴦戲水的情景。輕輕地,將喜帕蓋在他生養丁十八年的女兒頭上。

  「阿爹要妳帶著……在歡喜堂十八年快快樂樂的回憶離開。」

  喜帕一覆上,她眼眶中蓄滿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撲簌簌而下,滴落在嫁裳。

  吉時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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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13-8-20 12:19 AM


第七章   

  喜宴結束後,隔日一早,屠家寨一行人便風塵僕僕地,打道回府。走走停停了五六天,眼看前方黃沙路到底,矗立著一座山頭,那兒就是屠家寨了。

  剩下這一小段的路程,略顯疲態的眾人皆讓馬匹改以緩步而行。  

  但,有一個人例外,他精神特好──

  「兄弟們,要不要來個鳳爪?還是嫩蹄膀?滷肉?燒鴨?不行不行,燒鴨我要自個兒留著。」

  說罷,一幫兄弟蜂擁而上──

  「楚進,給我兩隻鳳爪。

  「來幾塊滷牛肉!」

  「好好好,大家別急、別急,都有、都有!」楚進為人爽快,有得吃,當然要分給兄弟。

  杜非在一旁哭笑不得。「光頭進,你到底包了多少菜尾啊?」

  這幾天的回程下來,從沒見楚進的嘴巴停過。他看來,楚進這輩子最快樂的事,就是在歡喜堂白吃白喝了一天。 

  「不多,二十來袋而已。」這叫不多?

  「少夫人,妳要不要來點?」楚進朝前頭的人熱切招呼道。他還想問問夫人,但屠夫人在更前頭,怕是聽不到。等會兒再拿過去好了,他想。

  偎在屠烈懷裡的人往後略傾身,朝楚進笑著搖首。

  「妳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屠烈低問。「我看妳這幾天幾乎都沒吃進什麼東西。」連他向來最拿手的逼食手法都告無效。

  常家寶慵懶的靠在屠烈身上,說真的,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總之,就是提不起勁。

  「我沒事啦,就是沒胃口嘛——可能是太累了,所以吃不下。」剛上路的時候她人還好好的,嗯,一定是太累的關係。 

  屠烈在心裡記著,回去之後得找懂醫術的伍郎為她把把脈才妥當。

  「豹子……」她有點欲言又上。

  「嗯?」

  「娘她……是不是不喜歡我?」一路上,屠夫人連句話都不跟她說。像是現下,她和幾名兄弟走在前頭,完全不搭理身後的人。

  「沒這事,娘只是尷尬,不知道該怎麼和妳說話。」

  想當初,屠夫人斬釘截鐵的認定她就是劉家小姐,執意留下她,結果,事實證明,人家真是歡喜堂老闆的女兒吶!  

  常家寶一開始就極力澄清身份,屠夫人卻置若罔聞,如今,叫她如何拉下那個臉?

  「其實,事情過去就算了。當我知道你們做事的原則之後,我根本就沒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因為她一心只想回家。

  「何況……誤打誤撞,她反而幫你擄來一個媳婦兒呢!」

  屠烈笑了聲,也對。「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娘絕對是認同妳這個媳婦,不然以她的個性,她不可能會同意讓我們在妳家拜堂。」

  這倒是。

  常家寶聽他這麼一說,寬心不少。她輕笑。「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整件事情好扯哦!呵。你說,老天爺的日子是不是過得太無趣了?祂想尋咱們開心,所以做了這麼離譜的安排,安排我們在那種情況下相遇……」她邊說笑,邊環住他的腰。嗯……說著說著,眼皮重了,她又想睡了。

  老天爺的安排?擱在心底的回憶悄然浮起。濃睫半掩住帶笑的墨瞳。

  「老天爺大概是怕我跟妳相遇之後,不懂得把握住,所以要我先記得妳。」

  「什麼意思啊?」她的聲音好軟。

  屠烈想起來了,決定告訴她。「有一回我到東都找雲九煥……」

  「然後?」他怎麼不繼續說下去?

  馬也不走了……

  常家寶勉強抬起沉重的眼皮,瞥見身旁的兄弟也全都將馬匹停下,她抬起頭,循著屠烈的目光看過去──

  前方不遠處,也就是上屠家寨的必經之路,集結了重兵!

  ※※※※

  十幾年不相往來的屠、劉兩家,終在今日,照面了。

  「是劉大人?」原偎在屠烈懷裡的人兒,坐直了身子。

  一名頭戴烏紗帽,留著一撮山羊鬚,身著官服,約莫四五十左右歲數的男子利落下馬,朝他們走來。

  屠夫人率先開口。「怎麼,又想來『剿匪』啊?是升官缺功績麼?先報個罪名來聽聽。」屠夫人態度如此自信,是料定對方絕對說不出任何好理由。屠家寨十幾年來所做的每件黑買賣都斷得乾淨利落,根本不可能讓官府有機會上門找碴。  

  「嫂子誤會了,十幾年沒見,可好?」劉大人一臉和氣,問候道。

  屠夫人哼了聲,銳利的眼出奇的冷,似乎不打算回答他的話。

  劉大人有點尷尬。準備再換個招呼方式時,正好看見從後頭趨馬上前的屠烈,於是轉而說道。

  「豹子,你都長這麼大了呀。」這句更「冷」。

  屠烈對兩家的恩怨向來不抱持任何看法,對劉大人也不像屠夫人那般尖銳,但他僅頷首以對。  

  劉大人的目光來到側坐在屠烈身前的人。「欸,妳不是那個……常老闆的女兒嗎?」她和豹子共騎?他們……怎麼會如此親密啊?

  「你有完沒完?」屠夫人不耐的開口。「好狗不擋路,看你是要自己閃人,還是要我這幫兄弟把你們的人劈開?」

  「這,這……」劉大人一時語塞。屠夫人連珠炮般的攻勢,讓他苦無機會切到正事。

  屠烈見狀,看雙方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決定開口為彼此圓場。

  「娘,咱們向來不跟官府打交道的,劉大人今日派兵來此,必定是有『要事相告』,是不?劉大人。」

  好不容易有個台階下,劉大人尷尬一笑,動作極快地從暗袖裡掏出一塊青玉。

  「嫂子,還記得這塊玉嗎?」

  屠夫人目光深斂,口氣依舊冷淡。「你這是做什麼?咱們兩家十幾年來老死不相往來,你現在把它拿出來是什麼意思?」

  「這塊玉放在劉某身上二十年來從未離身。當年和屠兄弟互結親家的約定,劉某至今未忘。小女蕙娘今年正好十八,正是和屠兄弟約定好過門的年歲。劉某今天來此,正是為了小女和屠世侄的親事而來。」

  聞言,常家寶抬頭看著屠烈,以眼神詢問他。屠烈搖首,暗示她別在意。 

  「虧你還記得!既然是來談親事,需要帶這麼多兵來嗎?怎麼,想要脅我兒子非娶你女兒不可?」

  「嫂子誤會了,近來東嶽不太安寧,我剛出兵圍剿回來,東嶽離這兒近,所以順道直接過來拜訪。」

  「哦?」屠夫人朝屠烈頗有意會的看了一眼。屠烈明白他娘的意思,劉大人圍剿的對象是——青龍幫!

  「可惜太遲了,我兒子已經娶媳婦兒了!」屠夫人邊說著,邊瞥了眼常家寶。「看到沒?就是她!」

  劉大人一訝,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原先計劃好的說詞,想借由親事之便,尋求屠家寨的協助……如今豈不完全派不上用場?

  「我以為屠兄弟是個極重承諾之人,必定會守著兩家的婚約……」  

  「哼,跟你比起來,我家老爺子是傻多了。」好諷刺的一句話。「放心,老爺子死前還惦著這件事,伸腿前留了話,再三提醒當年之約——若結不成親家,看在玉珮分上,若你姓劉的再有難,必助一臂之力。」屠夫人幾乎是咬牙說完這些話。 

  「既然如此——」劉大人面有難色,躊躇了一下,才說道:「求嫂子救小女一命。」

  常家寶一聽,急道:「蕙娘怎麼了?」

  屠夫人卻不慌不忙的回說:「被青龍幫的人劫了。」

  「你們……也知道?」劉大人訝道。

  屠夫人冷冷一笑。「要救人也要看是救活人還是死人,她還活著麼?」

  那封要脅信屠家根本不屑理會,如今也早過了信上所說的時限,屠夫人倒覺得奇怪,那姓劉的女兒怎會沒事?還要她爹去救她?

  屠夫人如利箭般的問題,直直插入劉大人駭然不已的心坎。難不成,那幫盜匪毫無信用可言?

  常家寶不明白為何屠夫人的口氣冷漠至此,但她和蕙娘交情不淺,兩人甚至結為手帕交,哪能坐視不管?

  「劉大人,你有眼前這些兵馬,怎麼不快去救她?」

  「就是拿不下那幫盜匪,才想到……」劉大人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以盜制盜。」屠烈幫他把話說完。

  「免談!」屠夫人直接說道;「什麼事都能談,就這事兒不成,兄弟們,咱們走!」

  說罷,屠夫人一馬當先,馭馬衝進重重兵馬之中。

  劉大人的兵馬立即避開,從中間開了路,讓屠家寨的人穿行而過。

  「嫂子!」

  屠夫人對身後的叫喚置之不理。

  常家寶皺起細眉,對屠夫人的決定感到不解。「豹子……娘她……」  

  屠烈收攏手,緊緊抱住她,他跟在屠夫人身後策馬急馳,只道:

  「回去再說。」

  ※※※※

  成親不到十天,新婚燕爾的兩人,頭一回吵架。不,小兩口不算吵架,正確的說法是,只有常家寶一個人在那兒氣嘟嘟的,另一半卻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逮到機會就餵她幾口——白糖桂圓粥。

  「你們——你們怎麼可以坐視不管?」她杏眸怒瞋,一張小嘴兒翹得比天高,她兩手叉在腰際,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

  「人家信上寫得明明白白的,要你們三天內回復,你們怎麼可以悶聲不響,理不理對方?」這是攸關人命的事哪!說罷,順口再喝下送到嘴裡的一匙粥。

  嚥下口,再把眉尖橫豎,惱道:

  「人家的信你們不理,劉大人的請求你們也不理,娘不理,你也不理,那蕙娘怎麼辦嘛——」她好擔心蕙娘。嗯,香香濃濃的粥又來到嘴邊,常家寶想也不想,直接就口喝下。

  粥吞入口後,先抿了下唇,再把小嘴嘟起來。「你說啊,怎麼辦?」

  屠烈坐在她面前,看她喝下大半碗粥,稍放寬了心,這才開口說話。

  「幸好,總算有妳吃得下的東西。」但卻是答非所問。

  常家寶一愣,他說……什麼?!看他手上那碗粥幾乎剩不到一半,是她吃的嗎?舔了下唇,嗯,沒錯,是桂圓的味道……

  啊!真是她吃的!

  細眉皺得更緊了,她噘著小嘴狠狠瞪著屠烈,臉上的表情是又氣惱、又想笑,他們這樣……根本吵不起嘛!

  猿臂一伸,屠烈笑著將她攬進懷裡,讓她坐在他大腿上。

  「我當時只在意信裡提到的人是不是妳。」邊說,再舀了勺粥送至她嘴畔。

  常家寶翻了個白眼。「難不成,你還真以為我姓劉啊!」

  見她遲遲不「動口」,這下換屠烈板起臉來了。「我說了,當時我只在意那個女人是不是妳,也只想確定信裡提到的人是不是妳,其他的,我顧慮不到。還不快喝?」

  這就是當時他焦急萬分奔至歡喜堂找她的原因嗎?在他的眼裡心底……就只有她而已。

  心,暖烘烘的。

  常家寶聽話的喝下粥,再開口問道,這次的口吻明顯和緩許多。

  「反正三天的期限已經過了,跟你爭也沒啥用。可是,人家劉大人都親自上門了,你們為什麼還是不去救蕙娘?」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規矩。做咱們這一行沒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種事,只有『一報還一報』如果他劫了我們的貨,我們就去劫他的,他動了我們的人,我們就去動他的,就是這麼簡單。」

  「可是蕙娘她……」

  「她不是屠家寨的人。」

  「但她是你的——」常家寶說不出口那三個字。「你們……你們……有婚約在啊?」她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

  「那又如何?我已經娶妻了。娶了一個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這幾天一直吃不下飯的小妻子。快點,再喝一口。」他還是惦著她的身體。

  凝著眼前俊朗的臉龐,英氣十足的眉心輕攏著,他是真的很擔心她。這隻豹子……向來只用行動表達出他的心意。她怎會不明白?

  娟秀的臉泛起一抹陶然悅色,她聽話的再喝了口粥。

  嚥下粥,她立即抬起下巴,嬌聲說道:「是啊,有婚約又如何?你這隻豹子是我的,誰都不能碰。」

  屠烈笑睨她,為了這句獨佔慾極強的話。

  「可是……真的沒有其他法子救蕙娘了嗎?」她還是難掩擔心。  

  「劉大人手上有兵力,他自己想法子就行了。」

  「我還是不懂,娘為什麼那麼恨劉大人啊?說真的,劉大人是個很照顧百姓的好官耶。你們兩家的恩怨又臭又長又無聊……真不明白,娘為什麼那麼恨他?」  

  「其實,我娘並不是真的恨劉大人,她只是有一肚子的怨氣。」

  「怎麼說?」

  屠烈嗯了聲,要她再喝口粥。見她照做了,才開口說道:

  「我爹一向把兄弟之情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因為跟劉大人約定好了,他一心一意急著先替屠家寨打好根基,行有餘力,好再去幫劉大人。我娘一直勸他不要太勉強自己,他這等於是一個人扛兩個人的責任,但我爹他根本聽不進去。你聽過管仲與鮑叔牙的故事嗎?」

  常家寶點頭。  

  「我爹在世的時候,他一直認為劉大人是塊做官的料,只是時運不濟而已,所以,他在劉大人的官途上,幫了不少忙,也出了不少力。我娘唸他,他就拿出管仲和鮑叔牙的故事來說服我娘,我娘她只好私下去找劉大人,請他放棄彼此的約定,劉大人那時仕途正順,怎會依我娘的意思?所以,他就這樣把我娘給惹毛了,加上我爹積勞成疾,先走一步,她更是不能原諒劉大人。」  

  「原來是有這層原因……」真是蠻無聊的。

  「妳別擔太多心,如果劉家小姐真有事,不會等到現在,還要劉大人去把她救出來。這其中八成有我們不明瞭的原因在。妳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必須快把這碗粥喝完。」  

  「哦。」正要張口,突然間,喉頭不知道湧上了什麼東西,她皺了下眉頭,旋即抿緊唇。她好想吐……

  「怎麼了?」

  不行、不行,這是豹子特地為她做的粥呢,怎麼可以讓他知道她喝到想吐!何況,她向來只對不經「腦袋」做出的料理反胃,怎麼可能對他細心熬的粥作出這種反應?

  她是怎麼了?

  她趕緊深吸口氣,硬是抑住湧上喉頭的噁心感。「我、我好撐,喝不下了。」

  「只剩沒幾口,喝光它。」

  常家寶搖頭。「真的,我好撐,喝大多粥了,肚子漲得好難受……」她難受到臉色開始泛白。「我……不能再喝了……」  

  說罷,她咬住唇,怕自己發出乾嘔的聲音。

  屠烈發覺她不對勁,絕對不是因為喝粥的緣故。他立即放下碗,抱起她快步走到床榻。 

  「妳躺著別動,我去找伍郎來。」交代完,他人就像旋風似的衝了出去。

  屠烈一出房門,常家寶立即翻過身,還來不及下床,便將方纔硬是忍住的噁心感,全數吐出來,吐了一地——

  「糟糕……」看著滿地的穢物,都是她剛吃下的粥吶!

  得趕快清一清,別讓豹子看到了。常家寶心想。

  還在微喘的她吁了口氣,嘔吐之後,整個人輕鬆許多,不像先前那麼難受。她起身下床,走到水盆架,從架上拿了條手巾,沾水擰乾後走回來,正要彎身清理穢物時,突然靈光一閃,她想到了——

  哎,她想到的事,與她嘔吐完全無關啦!

  稍後——

  「少當家,你慢點、慢點,我的手快被你拉斷了!」

  「慢不得!我到處找你,你居然跑去後山採藥!」真是急煞他了。  

  屠烈猛推開門,急拉著寨裡懂醫術的伍郎來到床前——

  但眼前所見,卻教他一怔!

  床上空蕩蕩的,人呢?

  「少夫人呢?」伍郎問道。

  「寶兒!」屠烈心頭一慌,急著掀開被子──沒人;轉身猛地拉開屏風──沒人,走到小廳踢開圓木桌——還是沒人!  

  「少當家……少夫人留了話給你。」一陣慌亂中,杵在一旁不知如何反應的伍郎,無意間瞥見床側小几上有張小箋。

  屠烈衝上前,奪下伍郎手中的信箋,極快的掃過──

  「該死!」他吼道,手上的信箋霎時糾成一團。毫不考慮地,他轉身就要衝出去尋她,卻被伍郎及時拉住——

  「少當家等等,這是少夫人吐的東西?」伍郎以眼神示意埋在床底下的一攤布及穢物。

  濃眉一皺,屠烈臉部的線條繃得緊緊的。「這是她剛喝下的粥!她到底是怎麼了?」屠烈又吼了出來,他難得亂了方寸。  

  伍郎飛快地整理眼下的情形,以及一路上屠烈同他說的狀況。「少當家,你們……嗯……少夫人她……」

  「別吞吞吐吐,快說!」

  「少夫人她……最近月事有來嗎?」

  屠烈搖首,從她在屠家寨到成親這段日子,印象中都沒有……

  「什麼意思?」這會兒,他連身體也繃得緊緊的,怒氣似乎一觸即發。  

  「少夫人她——應該是有身孕了。」

  碰——伍郎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往後一倒,不知是被屠烈的怒吼襲倒,還是被他奪門而出時的那股旋風,不慎掃到——

  總之,屠烈真的火大了!因為——

  他的女人,竟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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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13-8-20 12:19 AM


第八章    

  常家寶從屠家寨飛快的騎馬下山時,劉大人的兵馬還在山腳下尚未離去。她見了劉大人說明來意,劉大人連忙道謝一番後,便立即下令將兵馬分成三路,各自出發前往東嶽。而他,只帶著幾名輕騎,改以駕車同常家寶抄捷徑直奔目的地。

  這麼做,是為了怕屠烈尋來。

  豹子屠烈驚人的馭馬能力在綠林之間流傳已久,劉大人也是有所聽聞,他想,屠烈一旦知道常家寶離開屠家寨,若決心尋她,必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追上來,他只好用這種方式擾亂他的步調。

  「寶姑娘,劉某再跟妳道聲謝。」若不是她的主意,他現在還處於焦頭爛額的窘境,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常家寶搖首。「劉大人您別這麼說,蕙娘一直當我是她的好姐妹,她有難,我怎能不幫忙?更何況,我瞭解您的心情……」想當初,她阿爹也曾經如此急切地尋過她啊。

  「我看,豹子這時候應該也發現妳下山了吧?」

  聞言,烏亮的眸子稍黯了下,水瞳底有抹不捨。他們從相遇、相識、相戀到成親的這段日子,在有限的相處時間裡,總是被許多事打斷。眼下兩人才分別了一會兒,她就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她深吸口氣,要自己振作起來。

  「您用這種方法也好,這幾天我身子不太舒服,恐怕,也沒辦法一路騎著馬到東嶽,坐車就舒服多了。

  「妳身子怎麼了?」

  她聳了下肩。「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太累了。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說著說著,眼皮重了起來,她好想睡……

  見她露出睏意,劉大人拿起一條毛毯遞給她。「快蓋著,妳身子不舒服,小心別著涼了。」

  「謝謝。」蓋上毛毯,睡意立即襲來,她合上眼,剛要睡著,劉大人脫口而出的問題,硬是要她拉回些許神志。  

  「寶姑娘,妳說只要妳人在青龍幫,屠家寨的人一定會去要回妳的人,是真的嗎?」

  他心想,這些人壓根兒不把官府看在眼底,他跟青龍幫的人交手過,知道人命對他們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就算常家寶是屠烈的妻子,她要是出了事,說不定屠烈的想法是再娶一個就得了。

  屠烈真的會為她直奔東嶽嗎?

  「真的……」話雖說得含糊,但常家寶心裡很明白,豹子一定會來找她。「到時候,我一定會帶蕙娘一起走……別吵我,我要睡了……」

  常家寶覺得自己才剛睡著,怎麼又有人叫她啊?

  「寶姑娘、寶姑娘,妳醒醒!」

  她嚶了聲。「豹子……」

  「寶姑娘,醒醒,咱們到了。」

  常家寶惺忪睜開眼。嗯?他是誰?眼前的臉龐逐漸清晰,是劉大人,不是豹子……她剛做了個夢,夢見豹子在餵她喝粥呢。她好想他……

  「到了嗎?」

  「是呀。寶姑娘,這是妳要的衣服,妳快換上,我在外頭等妳。」劉大人在她膝上放了一件男裝,旋即離開馬車,讓常家寶在裡頭更衣。

  她揉了揉眼,看著膝上黑色的粗麻衣裳,重重吸了口氣,再吐出來。她嬌聲嬌氣地對自己說:

  「好吧,人既然都來了,當然要達成使命、完成任務囉。」

  常家寶更衣完畢,下了馬車。她一身男裝,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劉大人,你一定要待在這兒哦,萬一豹子來了,你可要派人幫著他。」臨行前,她還是惦著屠烈,怕他獨自前來會有危險。  

  「那當然。從這兒往裡頭走就是青龍幫,我不能跟妳過去,一切小心了。」

  「嗯。」說罷,她轉身走向前方的林子。

  青龍幫,就在林子深處。

  ※※※※

  常家寶才走沒多久,就有人從林子裡躍了出來,攔截住她。 

  「小鬼,這不是你該闖進來的地方。」

  突來的嚇阻,讓常家寶驚跳了下,但她很快冷靜下來。「我不是闖進來,我是大大方方走進來,我是來投靠青龍幫。」

  眼前的人和常家寶差不多年歲、身材頗為修長結實,生得一張娃娃臉,只可惜臉上坑坑洞洞的,有不少小小淡淡的疤痕。  

  「哦?」娃娃臉少年從頭到腳打量著常家寶,心想,這傢伙怎麼長得這麼可愛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直盯著他瞧時,竟讓他覺得有點不自在。怪怪!

  「這位大哥,引個路吧。」

  「看你瘦瘦小小的,也敢來學人家做強盜?」更怪了,本來想粗聲粗氣和他說話,怎麼就是凶不起來?

  常家寶拍了拍胸脯,說道:「男兒志在四方嘛,總是要有一番作為,你說是不是?青龍幫名聲這麼響亮,就算沒什麼表現,來這兒好說也先鍍上了一層金,你說是不是?」她在心裡做了個超大鬼臉,這是哪門子的觀念啊?

  想不到,少年竟然點頭稱是。他已經很久沒聽過這麼有道理的話了。  

  「你叫什麼名字?」這樣的人值得認識。他想。

  「小寶。你呢?」

  「真巧!我叫大寶耶。這樣好了,你就先跟我,要是你表現得不錯,我再幫你推薦給其他當家做手下,怎麼樣?」

  「好啊、好啊。多謝大寶哥哥。」她回他一記燦爛韻笑容,反正只要能夠混進去,就好。

  大寶瞧著,臉紅了。「走、走吧,我帶你進去。」他在心底大呼不對勁,他竟然對男人起了反應?!

  常家寶這廂卻想著。這麼容易就混進去囉?老天爺怎麼這麼厚待她,一點挫折都不給她啊?

  殊不知,這種話可不能亂講,瞧,挫折馬上就來了。

  大寶帶著她,為她一一介紹青龍幫的配置,他們經過青龍幫大廳,正踅往西側邊大廂房。「我是三當家底下的人,我得帶你去他那兒報備一聲。」

  「哦。」常家寶嗯了聲,這樣妥當嗎?她是不是應該先想辦法知道蕙娘在哪兒呀?正準備開口之際,身後的人早她一步說話——  

  「站住。」好冷的聲音,教人忍不住打顫。

  兩人同時回過頭——  

  「三當家。」大寶喚了聲眼前的人。常家寶在一旁則是輕輕皺起細眉,這男人……相貌五官不輸豹子,可是給人的感覺好不舒服,冷冷的,像塊冰似的。而那雙鷹隼般的眼此刻正瞅著她,她感覺到了。

  他是青龍幫的三當家皇甫熾。  

  「他是誰?」

  「他是新來的兄弟,叫小寶。小寶,這是三當家,還不快叫人?」

  「三當家。」常家寶低頭輕喚一聲,心裡打個突,希望能過得了這關。  

  倏地,皇甫熾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前,巧琢的下巴旋即被他握住,常家寶被迫與他四目相對。  

  「不要碰我。」毫無防備的,她手一揮,甩開他的鉗制。除了豹子,她決不讓別的男人碰她。

  緊抿的薄唇似乎在笑,那笑容蘊著一絲冷酷。

  「好嫩。」他意有所指的說。

  大寶則是看傻了,這……這……除了那姓劉的女人,他是第二個敢反抗三當家的人哪!好傢伙,真是帶種!情難自禁的,對小寶的仰慕又多了一分。哇哇哇,他真的對男人有反應啊?!

  「啊——」突然間,皇甫熾動作極快地伸出鐵臂,支手攬著常家寶的腰,抱著她走向原先她和大寶欲踱往的西廂大房。

  「放開我!」常家寶拚死抵抗。這男人想對她做什麼?  

  「三當家……」大寶不明所以,三當家抱個男人做什麼?  

  「滾。」皇甫熾直樓下達的命令,沒有人敢反抗。大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心愛的小寶被抱進三當家的房。

  「放開我——嘔——」掙扎之間,突地,一陣噁心感湧了上來,常家寶來不及避開,直接嘔出一堆穢物在三當家的身上。  

  「嘔——」再來一次。  

  「妳?!」皇甫熾一怔,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幹下的好事,趁這時,常家寶奮力掙開他的懷抱。

  她跑到圓桌的另一端,和他隔開一段距離,邊喘邊叫道:「活該!是你太噁心了,我才會吐出來的!」糟糕,她頭好暈啊!

  忍不住,她掩嘴又嘔了幾聲,但僅止於乾嘔,什麼也吐不出來。她一手撐著桌沿以穩住自己,她真的好難受!

  冷冽的眼迸出駭人的光。「妳有男人?」他問。

  常家寶怵然一驚。他知道她是女的?!

  「回我話。」毋須恫嚇,冰冷無比的口吻己教人膽寒。  

  「對!」她豁出去了!「你要是敢碰我,我的男人會把你宰了,會把這裡夷為平地!」

  其實,還有許多問題該問——她是誰?混進青龍幫的目的?但他全收住了,只是興味盎然的盯著她。

  狂妄如他,只是簡單作出回應。「好,我等妳的男人來。」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他的房。

  這話是什麼意思?這男人讓人完全摸不著頭緒!豹子應付得來嗎?糟糕,她現在才發覺自己太任性了,完全沒想到會給豹子添多大的麻煩啊!  

  怎麼辦?她連蕙娘的面都還沒見著呀!

  正陷於愁雲慘霧之際,突然間,她再也撐不住一身的疲累,整個身子頹軟了下來,失去意識前,她只想到他……

  ※※※※

  她不知道自己昏了,只知道該是睜開眼睛的時候了。

  「真好,妳醒了。」  

  常家寶張開眼,看到眼前的人,驚呼一聲。

  「蕙娘!」看到她,她急著起身;

  蕙娘扶著她坐起來。「寶兒,妳怎麼會來這兒?」她萬萬想不到,皇甫熾要她到他房裡看看的人,竟是常家寶!

  「我是來找妳的!」常家寶急道。

  「找我?」

  於是,常家寶娓娓說著——從黑函事件到劉大人至屠家寨尋求協助的事,順便附帶一提,她已經嫁給原先與她有婚約的人之前因後果,拉里拉雜並盡量鉅細靡遺的解釋一遍……

  說著說著,常家寶像是突然發現什麼似的直盯著蕙娘。她發現——蕙娘變了,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變得一點都不像是以前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劉家千金小姐。應該說,變得堅強、有主見許多。

  這些日子,想必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也不少。

  「換妳說,妳怎麼會在這裡?」

  娘笑了笑。「原因很簡單,就是——我逃家了。然後,跟妳到屠家寨的情況很類似,我也是莫名其妙來到這裡,結果遇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那封黑函有關。因為一些原因,我告訴這裡的人我爹曾經和屠家寨定過親,他們其中有人就在暗地裡寄了那封黑函。那時,幫裡的人說好,要是屠家寨不出面,就先把我處理掉。事後,是皇甫熾保住了我。」看常家寶一臉疑惑,她再解釋。

  「就是這裡的三當家。」

  啊,是那個男人?那個看起來那麼冷酷的男人,會保護女人?

  「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爹收到的黑函,只說我人在這兒,什麼要脅的條件都沒有?」

  常家寶也搖首,記得豹子也說過這整件事情有點蹊蹺……

  「我也不知道,總之,我來,就是要想辦法讓妳離開這裡就是了。」

  「撇開黑函的事不談,青龍幫的人個個非等閒之輩,我們走得了嗎?」

  常家寶聞言,輕皺起眉頭,怪怪,聽蕙娘的口氣,怎麼好像不太想離開的樣子呀?  

  「放心啦,豹子一定會來帶我回去,到時候,一起走,嗯?」  

  「嗯」才說完,蕙娘正好想到——

  「瞧,我只顧著和妳說話,都忘了要妳把這盅煲湯喝下。」她邊說,邊端起小几上的食盅,再說:

  「妳現在這種身子,居然還敢冒險來找我,我看妳真是不要命了!」 

  常家寶以為是在說她身體不舒服的事。「還好啦,我只是太累了,不必說得那麼嚴重嘛,什麼要命不要命的啊?」哪有那麼嚴重?

  「還說,小娃娃在肚子裡全靠妳這個做娘的,妳要是有個什麼閃失,他可是第一個倒霉,妳怎麼可以這麼掉以輕心?」

  常家寶愣了下,蕙娘在說什麼呀? 

  蕙娘以為她發愣,是總算注意到孩子的關係。笑了聲,說:

  「來,快把湯喝了,妳現在是一人吃,兩人補。」

  「蕙娘,妳、妳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她的表情好驚詫,驚詫到蕙娘的心跟著不安地顫了下。  

  「妳別嚇我,是孩子怎麼了嗎?」  

  「孩子?」  

  這下常家寶的表情任誰一看,也看得出是怎麼一回事了。她臉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她完全不知道有了孩子這件事!

  蕙娘直接挑明說:「妳有身孕了呀!皇甫熾告訴我,有個女人懷了身孕又易裝闖進青龍幫,要我過來看看,結果才知道是妳……寶兒?」看她的樣子,她真的是嚇壞了……蕙娘心想。

  她有身孕了!是她和屠烈的孩子……

  頃刻間,眼眶泛起激動的淚水。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平貼在小腹上。

  「我、我不知道……豹子他……要做爹了……」蓄在眼眶裡的水氣再也承受不住,簌然滴下,直落在平貼小腹的手上。 

  「不哭、不哭,這是喜事呢!」蕙娘柔聲安慰她。

  常家寶又哭又笑的點頭。是啊,這是值得開心的事,有個小娃娃在她的肚子裡呢!

  片刻,房外突然起了騷動。怒吼、馬嘶、刀劍霍霍、腳步聲雜沓——

  常家寶猛然抬起頭,像是心有靈犀般,叫道:「是豹子來了!」

  下一瞬,房門呯一聲,應聲而開。進門的人,極快搜尋她的身影。

  「寶兒!」只見一道黑旋風從外掃了進來。

  「豹子!」

  屠烈心急如焚,擔心她可能受到任何傷害。「妳還好嗎?有沒有怎麼樣?有沒有受傷?」邊問,邊支手抱起她,讓她坐在他粗壯的手臂上。  

  她摟著他的脖子,吶吶說道:「我、我很好。」 

  看到她安然無恙,屠烈原本焦躁不安的心頓時平撫了大半。「要不是肚子裡有孩子,我真想打妳一頓!」

  常家寶陡然抬頭,怔望著他。「你……你怎麼會知道?」

  原本深邃的眼眸底,如今正捲著一股隱忍的風暴。「妳沒事就好,剩下回去再說。」這話,讓常家寶有很不好的預感。 

  屠烈旋即側身再朝蕙娘說:「是『他』——告訴我妳們在這兒。他要我帶妳一起走。」 

  蕙娘秀氣的臉霎時刷白,他——終究還是選擇放棄她! 

  「我們走吧。」屠烈極快的走到門口,頓了下,轉身看著一臉愕然的人。她不走嗎?這可是她離開這裡的唯一機會!  

  蕙娘咬著唇,躊躇不前。

  常家寶也察覺到什麼了。「蕙娘,走吧,他……一定會來找妳的。只要兩個人的心意不變,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不管多久,對彼此的感情還是不會變。」她說。這是她阿爹告訴她的。 

  蕙娘痛苦的閉上眼,睜開眼時,同時作了決定──

  「好,一起走。」她說。 

  屠烈此行帶了一幫寨裡的兄弟,與劉大人的兵力相輔相助,各分四路突襲青龍幫,目的不在剿滅對方,而是聲東擊西,以順利將人帶走。

  於是,在無人傷亡的情況下,屠家寨兄弟全數安全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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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13-8-20 12:35 AM

本帖最後由 fatbibis 於 2013-8-20 10:54 AM 編輯


第九章    

  馬廄裡裡外外到處都在忙著。從青龍幫回來後,屠家寨連接了好幾件大買賣,眾人忙得不亦樂乎。洗馬、梳整馬鬃、清理馬廄、耙牧草……大夥兒忙成一團,直到一抹纖柔的身影鑽進來,才讓一幫兄弟分了神,稍收住嘴上嘻嘻哈哈的粗俗話。  

  常家寶走到楚進身旁,細聲問他。

  「楚進,你有沒有看到豹子?」

  正在梳理馬鬃的他頓了下,直道:「少當家一早就出寨子了。」

  「哦。那……他有沒有交代什麼時候回來?」這幾天,她都沒見到屠烈。他去哪兒了?

  她知道,為了蕙娘那件事,他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少當家沒交代。」楚進向來說話不拐彎,有話就直說。「少夫人,有些話楚進不說不痛快,妳要不要聽?」

  常家寶睜大眼,猛點頭。  

  「妳聽好吶——」

  但看她那俏生生的模樣,硬是讓楚進這大老粗把話放軟了不少。

  「少夫人妳知不知道?妳只留個話給少當家,就決定自己一個人跑去青龍幫,少當家找妳急得——,別說急得飯吃不下去,我看他急得就連一滴水也沒沾!妳這樣——」楚進抓了抓光亮亮的腦袋,一時也想不起什麼不傷人的話,還是決定直說。

  「妳這樣真的很讓人生氣!」

  她慚愧的點點頭,知道自己太任性了。 

  「還有啊——」楚進決定一次說個夠,少當家太疼這娘兒們了,自己氣得半死不說,連個脾氣都捨不得對她發,結果,倒霉的還不是寨子裡的兄弟?

  「妳知不知道,少當家知道妳懷了孩子,卻一個人跑去那麼危險的地方,我看他整個人幾乎要發狂了;妳知不知道,寨子裡不知道哪個王八羔子說妳有可能遭到什麼不測,妳沒看到,少當家他整個人變得……」楚進突然說不下去了,因為——

  「喂喂喂,妳別哭啊,我還沒說完咧!」

  「對不起……」晶瑩的淚水撲簌簌直下,她急著抹掉,卻越淌越多。「對不起……」她一直喃喃說著。

  「吼——楚進,你把少夫人惹哭了——」

  「吼——楚進,是你弄哭少夫人——」開始有人起哄了。

  「吼——楚進,你好壞——」越來越多人加入。

  「吼——楚進——

  「夠了。」楚進抓狂吼道:「不是我弄哭的!不干我的事!」

  「對不起……」常家寶還在道歉。怎麼辦?豹子真的生氣不理她了……

  吼——楚進成為眾矢之的。

  是夜。

  高大的身軀立在床側,彎身輕輕地為她拉好被。極輕的動作,卻還是驚醒了這幾天很淺眠的人兒。

  「豹子……」她揉了揉跟,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他輕拍了下被,只說了聲。「很晚了。快睡。」便轉身離開房裡。  

  湛亮的大眼睜得好大,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

  他真的不想和她說話……不想和她同房……他真的不理她了!

  不知已經流了幾回的淚水,循著眼角的淚痕,再度潸然而下。

  她不要這樣!  

  ※※※※

  門輕輕推開,很刻意地再放輕了。 

  素白的裙擺拂過門邊,她輕手輕腳的進房。這是楚進為了今早的事,被眾人逼得心懷愧疚的情況下告訴她的,屠烈晚上都睡在這間房。

  她連他晚上睡哪都不知道,思及此,又難過的想哭了。其實屠烈並不是故意瞞著她,而是這些日子他早出晚歸,回來又不進他們的房,她當然不知道他睡哪。 

  她走到床邊——

  「豹子……」她輕喚他。

  屠烈背對著她,打從她一進門,他就醒了,但他選擇默不作聲,想讓她知難而退,讓她安靜離去。

  「豹子,對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最後一句,她說得好輕,話裡含著淚,淚水卻早巳淌落雙頰。

  她躊躇著要不要走上前,但她好怕他又用那種冷漠的態度對她,她會受不了的……

  「你罵……我也好……可、可是你……都不跟我說話……我、好、好難受……」她抽抽噎噎地說著,又想到,他不喜歡女人哭哭啼啼的,趕緊抹乾淚,可淚水就像是一淙流不完的泉水似的,一股腦兒地嘩然而下。

  「我難……難受到……快死掉了……」她哭到柔肩抖個不停,突然想到什麼,她摀住嘴,生怕自己痛哭的聲音惹他不高興。

  她這樣子,屠烈怎麼可能置之不理。他終於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她淚如雨下的模樣。  

  她哭得像朵小淚花兒似的,雙手摀住嘴強忍著。他心中的氣惱,早就被無限的憐惜取代,下一瞬,淚人兒牢實實的落進他懷裡。  

  「別哭了,妳這樣會傷到身體,也傷到孩子。」

  她只顧著搖頭,害怕屠烈不原諒她。

  「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氣……求求你……」

  屠烈緊緊摟住她,大手來回輕撫著纖背,她幾乎要哭岔氣了。

  她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肩頭,不斷地哭,顫著聲說道:

  「豹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我知道……我不見了……你、你很著急……」

  「知道就好。我急到快瘋了。」想到當時滿心的擔憂,濃眉又不禁皺起。

  「對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氣……」

  他柔聲安慰。「妳不哭,我就不氣了。」 

  聞言,她急忙抹掉臉上的淚。但柔肩因哭得大激烈,仍是止不住顫抖。

  「我、我不哭了。」她想對他確定自己真的是不哭了,好讓他可以不再生她的氣。說罷,她不由自主的猛抽了口長長的氣。  

  她那憨憨的模樣——有點好笑。頓時讓兩人大之間微僵的氣氛稍緩。

  「我……」她咬咬唇,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吧。」他看出她的猶豫。

  「我好笨,以為你一定會來找我,以為有你在,絕對沒有問題……可是我人到了才想到……」她又想哭了。趕緊咬咬唇,忍住呼之欲出的淚水。

  「萬一……你有危險怎麼辦?萬一……你,你發生了什麼事……我一定會……嗯……」最後的話全數沒入他的嘴裡,他極溫柔的淺淺、深深、淺淺的吸吮……

  在瀕臨失控的邊緣,屠烈低咆一聲,鬆開嘴,緊緊抱著她,讓彼此毫無間隙地感受著相互牽引的狂亂心跳。

  「妳會擔心我,就像我會擔心妳一樣。」他喘著氣低道,接續方才未完的話。  

  「我知道。不會再有下次了。」這次已經夠她難受了。「豹子……」她輕聲喚他,聲音好柔。

  「嗯?」

  「我們是不是和好了?」 

  「呃嗯。」 

  「那、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她詢問的聲音好輕,生怕他拒絕。

  他直接抱她上床,讓她偎躺在他懷裡,替她蓋好被。  

  「豹子」

  「嗯?」

  「那、那……我們可不可以……那個那個……」

  「不可以。」 

  「你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

  「那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妳女兒說不行。」

  「……」

  這個夜……

  唉!」

  ※※※※

  許多年後。

  一雙小腳懸在料理台上晃呀晃,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爹爹在灶前忙。

  「哇——」小女孩驚呼一聲,圓圓的眼睜得好大。她不過五歲大,甜甜細細的嗓音,教人聽了忍不住要心疼她。她擁有一張酷似她娘的精倫小臉蛋兒,小巧可人的模樣,生來就是要讓人捧在手掌心裡的。所以,她爹娘為她取了個可愛的名,叫「心心」。

  心心就像個小大人似的,懷抱著一個兩歲多,兀自睡得安穩的小男孩。  

  「爹爹好厲害!」超崇拜的口吻,任何人聽了都會覺得自己即是頂著天地的巨人!雖然,屠烈所做的,不過就是把一隻全雞放進燉鍋裡──這樣的動作罷了。灶上還有另一只燉鍋,應該是已經煮好了,那混著肉香與藥材香的特殊味道,瀰漫整個灶房。

  溫柔的唇佈滿笑意,這句從來沒改過詞兒的讚佩,他聽了不下數千遍,可每聽一回,滿足與驕傲就多一回。他添好柴火後,從蒸籠裡拿出了一塊白綿綿的桂花蒸糕,用布巾包好,確定不燙手之後,遞給女兒。

  「給妳。」順手抱下她手裡的小男孩。

  心心無聲做了個「哇」的嘴形,拿過桂花蒸糕時還嚥了幾下口水。那模樣……跟她娘好像。

  小美人兒很謹慎的咬下第一口,細細咀嚼,然後,發出一記綿長的聲音。

  「嗯……」再來又是一聲讚美。「好好吃唷──」

  小臉蛋漾滿了陶醉,那模樣活脫脫是常家寶的翻版。

  屠烈輕撫小腦袋瓜,柔聲說:「慢慢吃。」再回過頭把灶上的工作結束。

  「爹爹,那是什麼?」心心伸長脖子,想看清楚她爹爹從燉鍋裡舀了什麼香香的東西進食盅裡。 

  濃眉微挑,他偏過臉,低說:「這是給我寶貝老婆吃的東西。」  

  「我可以吃螞?」她邊吃蒸糕邊問。

  「不行。這是給剛生完小孩的人吃的,小孩子當然不能吃。」盛好補品,屠烈一手抱著沉睡的小男孩,一手蓋好盅蓋,燉鍋蓋。

  「哦。我跟樂樂都是小孩,所以不行。」心心半垂眸,喃喃的口吻,像是要把造句話背起來似的。她是姐姐,等大弟弟睡醒,她要記得跟他說——那是娘要吃的,姐姐和他都不可以吃。

  突然想起什麼,她又抬起頭問。

  「那……安安也不能吃囉?」她想,全身裹得像顆棕子似的二弟弟就躺在娘身邊,說不定會偷吃一口呢!她是姐姐,她要在旁邊看著,不能讓二弟弟亂吃東西。

  「呃嗯。」屠烈邊應和女兒的話,邊用一塊黑色的厚棉布包裹住食盅。這是一種保溫的方法,貼心的舉動底下全是滿滿的愛意。

  「好了。」 

  屠烈先走過去抱下女兒,再回過頭拿起食盅。

  「走吧,妳娘大概快醒了,我們得趕快回房,爹爹捨不得讓妳娘餓著。」

  「好。」

  心心拉著屠烈的衣角,走到門口時突然說道:「爹爹,等心心長大,要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給爹爹吃。」就像爹爹常做好吃的東西給娘吃一樣!

  聞言,屠烈咧了個既溫柔又滿足的笑容。

  「好啊,爹爹等妳。」  

  故事仍然繼續著——

  許多許多年後,又會有個女孩兒,在灶邊發現了──

  有個男人用「心」為她做的料理。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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