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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ng032 發表於 2013-8-28 10:48 PM

杜霏 - 遙夜起相思【單】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這男人是誰呀?  
以她商家出身的敏銳,但凡見上一面,少有記不住相貌的。  
偏偏眼前這男子——容貌俊美,雙眸猶似一汪清潭幽靜無波,  
眉目間隱約有股淡然清氣;  
那淺淺微揚的唇畔、俊雅的笑容好似明月光暈;  
身上那襲月牙白衫更映襯其儀態出塵,有種飄逸似仙的感覺……  
她敢肯定——他定不是臨陽城人。  
那……他為何而來?家裡以何營生?有無其他兄弟姊妹?  
還是家有嬌妻引頸企盼……  
唔!她是在幹嘛呀!淨想這些!  
嗄?!他身無分文?!  
瞧他穿著不俗,不似窮困人家,身上竟無任何銀兩,  
莫非半路被偷被搶?  
不管了!她向來喜行俠仗義,當下便邀他至家中作客,  
誰知她家阿爹竟然……  
好吧,身為臨陽首富唯一掌上明珠,不出嫁只招贅一事,  
已是眾所皆知,  
但,她對他真的真的沒那心思……

【出版日期】 2011/10

【出版社名稱】 飛田文化

【書系及編號】 當紅羅曼史0630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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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ng032 發表於 2013-8-28 10:58 PM

第一章

    “甭排站了,沒了沒了!”

    身形縴細、容貌俊俏的青年扯著清脆的嗓音大喊,一雙靈動黑珠骨碌碌望著眼前大排長龍的群眾。

    “那麼快就售空?”一名粗壯大漢略為不悅地問。

    “不就晚個一刻出門,怎麼買不著了呢?”年少小廝苦著臉悔嘆道。

    “這一期可是增了幾版,沒買到怎麼成呢。”這可是買到賺到。身形福態的大嬸一臉堅持,擺明沒買到誓不甘休的決心。

    青年一張俏臉頓時垮下。他這是招誰惹誰啦?

    臨陽城臨近京城,乃繁華富盛之大城。城里茶樓酒肆林立,主要街道兩旁各式商店櫛比鱗次;其中位于城西的“水龍吟”書坊可是名聞遐邇,里頭除了進京赴考的考試用書外,最受歡迎的莫過于每月初二出刊的《三殊漫談》。所謂“三殊”是指︰才子佳人間的愛情傳奇小說、英雄豪杰的話本小說,另一個則是各種時事雜談。

    臨陽城百姓閑暇時光習常相約茶樓酒肆三五好友閑話家常。那《三殊漫談》是以連載方式出刊,每期總會在文末留下伏筆,令讀者期待下期內容的發展。因而每逢初二,書坊門前便見百姓大排長龍,深怕晚了一步買不到新出刊的《三殊漫談》,回頭在茶樓飯館里搭不上人們的話題。

    仲春令月,時和氣清。一早,“水龍吟”正前方長龍大排,正是為了《三殊漫談》而來;如今開張不到半個時辰就銷售一空,未能購得者莫不又氣又怨地責罵。

    “水龍吟”乃關家產業,主事者為關家少夫人——曲映歡。青年此刻會出現在此,實因關少夫人近日正為情所苦,心身憔悴,身為好友的他理當幫忙出面處理。

    “朱書呆,你好歹也說句話。”青年睨了眼一旁失魂落魄的管事朱子賀,心想,又是一個作繭自縛、為情所困之人。

    身為“水龍吟”管事,朱子賀愛慕關少夫人許久,如今被當面回絕,他心情難免低落沮喪。一聽青年喊了他的名,朱子賀勉強打起精神,卻是欲振乏力,就見他一會兒無奈地搖搖頭,一會兒又喟然長嘆。

    青年見狀,忍不住微蹙秀眉,杏眼頗不以為然地往上抬了抬,輕啐一聲,讓書坊的伙計將朱子賀帶進內屋,省得看了礙眼。

    “季公子,咱們可是排站了一兩個時辰,怎能說沒了就沒了,這讓咱們回去如何交差哪?”少女有張圓臉,看似親切討喜,然而此刻那張小嘴兒卻顯得咄咄逼人。

    青年雙手一攤,不然能怎麼地?

    他索性低頭看了看手中尚余的《三殊漫談》,抬頭大喊︰“就你了!”縴手倏地指向那名圓臉姑娘,大聲喊道︰“還有一份,就賣到你了,往後的回去吧!再排咱們也無能為力。”

    眾人聽了,登時一陣噪動。青年雙手無奈地往縴腰一叉。半晌,他眼珠子骨碌一溜,忙扯著清亮嗓音喊道︰“那些沒買著的大爺大娘、大叔大嬸、少爺小姐們,真沒貨了,大伙枯守在這兒也累呀,不如回頭去四季茶樓喝盅茶唄,就說大小姐請的。”說著,給了身後的小僮一記眼神,讓他把這事兒處理好。

    那些未能買到的人聽了這席話,原本一肚子怨氣霎時消了泰半,心想,真杵在這兒也無濟于事,能掙個免費茶水倒也聊勝于無,遂陸續隨著那名小僮往四季茶樓去了。

    最後一份了。青年將《三殊漫談》交到圓臉姑娘手上,輕吁口氣,總算達成任務。他笑吟吟地垂首整理凌亂的台面,暗忖著待會兒先回家歇著,午後再來清算帳務。

    “在下冒昧,可否請姑娘割愛?”一道清雅的嗓音忽地揚起。

    青年未抬頭,仍忙著手上工作,心中思忖著這人要踫壁啦!那名圓臉姑娘可非未經世面、容易哄騙的小丫頭,方才為了差些買不著而生氣,這會兒怎麼可能禮讓,男子怕不討聲罵?

    片晌,卻聽不到任何聲響,青年好奇地抬眼一瞧。

    但見一名頎長男子立在圓臉姑娘面前,方才言詞伶俐的小姑娘這會兒卻是小嘴微張,楞楞地說不出話來。

    臨陽城里商場名人、文人雅士薈萃一堂,甚中不乏長相好看的男子。城里婦女私下總愛議論著某某公子如何俊美、如何健朗,笑容又是如何勾人……圓臉姑娘因處境之故,對于城里多數男子的長相並不陌生,然而眼前的俊美男子就是那麼地不一般。

    男子身形頎長、容貌俊美,雙眸猶若一汪清潭幽靜無波,眉目間隱約有股淡然的清氣;那淺淺微揚的唇畔、俊雅的笑容好似明月光暈;身上那襲月牙白衫更映襯其儀態出塵,有種飄逸似仙的感覺……圓臉姑娘真覺得自己遇上神仙了。

    青年眉梢略揚,這人是誰呀?

    許是商家出身,青年識人的本領自有其獨到之處,但凡見上一面,少有記不住樣貌的。此刻,那一對漆黑眼珠溜溜骨碌地在男子身上打轉,毫不掩飾滿溢的好奇心。

    青年本身已屬雋材,然而男子的美又是不同,仿佛帶著不沾世務的脫塵絕俗,清俊儒雅的笑容確是令人難以抗拒,然而眉宇間卻隱約流露著一抹淡漠疏離……青年微訝地望著。

    似乎察覺了那打量的目光,男子倏地抬眼望向他來,青年不及收回目光,霎時與他四目相對。男子俊顏上分明掛著笑容,青年卻覺得一陣莫名的涼意打從腳底竄上。

    四目對望,男子目光淡然平靜,未發一語,旋即又將目光轉回圓臉姑娘身上。

    “姑娘?”等不到回應,男子再次輕喊。

    圓臉姑娘這才回過神,兩頰泛紅,羞赧地垂著臉,雙目不時地覷向男子,流露出愛慕之意。

    “姑娘能否將之轉售在下?”男子再問了一次,嗓音優雅輕柔。

    “這東西公子若是喜歡,拿去便是。”圓臉姑娘眸光熠熠,嬌聲回道。

    青年聽了,詫訝瞠眼,納悶著圓臉姑娘一反常態的舉動。

    “這……”男子略頓了頓,接著唇瓣微揚。“那就多謝姑娘了。”

    語罷,微微頷首告辭,轉身舉步離去。那一記溫雅的笑容、那頎長優美的背影,飄逸似仙……圓臉姑娘望著那背影,一臉痴痴然,直至青年的聲音將她的美夢打醒。

    “人都走遠了,還看?”青年漫不經心地冷諷道。

    圓臉姑娘回過神,一見著青年,神情倏地一變,驚呼道︰“三殊漫談是蘇姑娘要的,這下子怎麼辦?!回去不被打罵才怪!”

    青年見狀,暗叫聲不妙,果然——

    “您行行好,再給我一份呀!”

    青年無奈地搖著頭,要他上哪兒去生出一份來?

    “求您了,下回到咱們那兒,我請蘇姑娘……噯呀……”圓臉姑娘想起什麼似地,懊惱嘀咕著︰“差點忘了,咱們那兒你可去不成呢。”說罷,竟朝他責瞋一眼,然後莫可奈何地拂袖而去。

    青年瞪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氣煞,他揚起下巴不服地嚷著︰“不就怡香樓,誰說去不成?那是本大小姐不想去!”

    她——季珞語,臨陽城首富季老爺子的掌上明珠。

    “入贅應進季家戶,尋婿當似關夕霏。”這話指的是前些年臨陽城的兩大富戶。

    關家位于城西,產業以木料藥材為主,關老爺子的獨子關夕霏迎娶了曲秀才之女,幾年後關家父子不幸慘遭橫禍,家道因而中落,如今由關少夫人當家;而城東季家產業以茶樓客棧為主,兼營糧行等,舉凡臨陽城叫得出名號的茶樓客棧,幾乎全在季家名下。

    近幾年季家一躍成了臨陽首富。季家老爺子一向以守財吝嗇出名,坐擁龐大家產卻苦惱膝下無子。當年季夫人產下女兒不久便撒手人寰,續弦夫人多年來肚皮毫無動靜,唯一的女兒雖長得花容月貌,性子卻古靈精怪,自幼經常女扮男裝,這事兒在臨陽城早就見怪不怪,有些人甚且還會脫口對她喊聲季公子。

    季大小姐不出嫁只招贅一事,是臨陽城眾所皆知的事兒。自其及笄之年,媒婆即爭相上門說親。照理一般家世中等以上的男子,甚少願意入贅為婿,然而季家龐大的財產著實誘人,再者季大小姐容色絕麗、嬌美無比,上門求親的人家倒為數不少。

    眼看再不久季大小姐將屆雙十年華,這幾年別說臨陽城的媒婆了,就是鄰近城鎮的媒婆也不知踩了多少次季家大門,但季大小姐招贅之事,仍是如同深谷跫音,只聞聲響,不見來人也。

    雙十年華于一般女子早該生兒育女了,季大小姐倒是不急。正如她所言︰看不上眼,招進了門豈不自尋麻煩。然而季家老爺子可急得很,他季家這一脈就靠女兒來傳宗接代了。

    “女兒啊,再不久就是你的生辰日……”都二十歲了哪……大廳上,季老爺意有所指地喟嘆一聲。

    “阿爹,您要送什麼好禮給女兒呀?”季珞語露出雪白細牙,盈盈而笑。

    “又不是小娃兒,過什麼生辰。”季老爺嘴角微抽,想到白花花的銀兩即將飛了,心頭就覺一陣不舍。

    “噫!不就阿爹您自個兒提起的,怎說話不算話啦?”無辜大眼眨呀眨地,櫻紅小嘴不滿地高噘著。

    “這……阿爹不是這意思。”本想催促女兒婚事,被她這麼一謅,季老爺一時竟忘了要說些什麼了。

    “原來阿爹壓根沒將女兒的生辰放心上。”一雙靈眸頓時盈滿水霧,說罷旋即垮著肩、側過顏傷心地說︰“還以為阿爹最疼人家了……”

    季老爺雙手揉搓著,見女兒泫淚欲滴的模樣,他心疼地急忙討好︰“阿爹當然最疼你了。好吧,看你想要什麼,跟阿爹說。”

    “真的?”水眸一亮,哪還有半絲傷感沮喪。

    “慢著……”季老爺心底警鐘頓時響起。這個女兒一向古靈精怪,照說這麼多年來早該摸透她的性格,自個兒卻仍是常常著了她的道。

    “唉!我看哪,我還是去關家好了,那兒比較有溫情。”剛剛太得意忘形,險些讓阿爹捉到辮子,她只得撇開目光,故意哀憐道。

    這會兒一聽女兒提起關家,季老爺倒想起了今早之事。

    “說起關家……女兒啊,稍早咱們城西四季茶樓那筆帳,歸誰?”想到那群白吃白喝的人,茶樓忙了半天卻無任何銀兩入帳,季老爺那張老臉頓時顯得格外地郁悶難看。

    “都說季大小姐請客了,當然歸季家。”她豪氣回道。

    季老爺聽了,只差沒拊膺頓足地哀泣一番,精打細算如他,怎麼會養出這個吃里扒外的女兒!

    “都說商家不做賠本生意,你這個季家未來承繼者,怎麼連這麼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真氣死他了!照女兒這般大方的習性,季家在她手中,估計不出幾年就敗光了。

    “阿爹,咱們這是做口碑。做吃食的還怕人吃喝不成?這一傳十、十傳百,咱們四季茶樓怕不天天賓客盈門、日日財源廣進,您說是不是呢?”她露出貝齒,盈盈笑著。

    似乎有那麼點道理,但……四季茶樓生意一向興隆,每天不都幾乎賓客如雲?

    “不過——”他疑慮的話還未說出口,就教女兒給打斷。

    “阿爹,您想要招納乘龍快婿,計較這麼丁點銀兩,誰敢進咱們季家門哪?”她忍不住白了老爹一眼。

    被女兒這麼頂撞,他倒是不以為意,重點是女兒的話——她願意找夫婿了?季老爺聞言,喜不自禁。

    “你總算肯看看對象了?”這一年來,上季家的媒婆已不似往年那般殷勤,除了季珞語年紀漸長外,最大緣由還是在于——她常是看也不看畫像就給人家吃閉門羹。

    “阿爹希望我能生個白胖娃兒,承接香火是唄?”她不答反問。

    季老爹點頭如搗蒜,欣慰著女兒總算開竅了。

    “那我的生辰,阿爹送什麼呢?”她黑楮往上一飄,兩只小手無聊地轉呀轉,這話等同于向季老爺開條件哪。

    “你說,要什麼?”女兒願意招婿了,哪還有什麼不能答應的,季老爺難得大方應諾。

    “我要季家糧行……開倉捐糧。”她螓首微抬,明眸靈動一閃。

    “這……開倉捐糧不是小事,聽說朝廷已經派人處理了。”幾天前聽聞今年入春南邊黑山天候炙熱反常,冰雪提前溶化,異常大量的融冰流入河道,河水上漲淹沒鄰近的城鎮,災民們不但居無所,更食不飽。當時他心底就犯愁……果然,不出幾天女兒真開口了。

    “要等到那些大官們來救災,流離失所的百姓都成枯骨啦。阿爹,從臨陽城運糧過去才三四天光景,很快的。咱們家大業大,不在乎那麼丁點米糧,做善事有善報,阿爹的孫子才能早日入您的懷抱啊!”

    也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錯,他天性聚金生財有一套,女兒卻是散財捐錢樣樣來,對此季老爺不免心里犯著嘀咕。然而在女兒一番勸說誘導之下,季老爺不覺有些心軟,尤其最後那一句正合他脾胃。

    “這……運送的車輛人力怎麼來?”難不成他出了米糧還得再加一筆費用?這可不成,撒錢也不是這樣撒的。

    “女兒很精算的,運糧方面關家負責。”就知道阿爹連這也要計較一番。

    將錢財往外推,這也叫精算?季老爺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然而眼底的寵溺之情卻是不爭的事實。他儉嗇好財,女兒卻自小樂善好施,父女倆每回的爭議鮮少由他佔上風……沒法子,誰讓他就這麼個掌上明珠呢。

    “捐多少?”這麼問算是答應女兒的要求了。

    “不多,就一千石。”

    “一千石?!你這個不肖女,阿爹是生你出來揮霍家產的嗎?”一想起那一千石的米糧可以換算成多少銀票,季老爺捂著胸口,心痛得險些昏厥。

    “阿爹,沒有女兒的揮霍,怎麼能彰顯您守財的美德呢?”眨著明眸,眼神顯得誠懇無辜。

    “我……我真會被你氣昏。”這種謬論真虧她說得出口!季老爺身子顫巍巍地向後退,閉著眼跌落座椅。

    又昏倒了?

    季珞語忙走向前,俯身打量著季老爺。

    “假的。”半晌,她宣布道。

    “真昏了。”季老爺苦憋著,緊閉雙眼,有氣無力地回道。

    “好吧,那就九百石。”每回總得討價還價一番。

    “呃……”他半眯著眼,偷覷著女兒。

    “不然,再少個一百石?”她眼梢略挑,見老爹還想裝昏,口中索性念念有詞︰“抱孫抱孫抱孫……”

    “就六百石!明兒個讓季忠開倉捐糧。”一聽見“抱孫”二字,季老爺陡地站起身來,完全沒了方才的虛弱頹喪。

    “多謝季大善人!”向季老爺子深深一鞠躬,季珞語抬起臉俏皮一笑。

    季老爺無奈搖著頭。這女兒自小就古古怪怪,究竟是誰寵出來的?

    想要生個娃兒。這話她可不是同阿爹說笑的。

    和阿爹心思不同的是,她只想要生個娃兒,卻無心讓一個陌生男子進入季家門。

    今年上元時節,她和好友曲映歡相約觀賞煙火,阿爹竟在家里昏倒了。雖然季老爺常有佯裝昏厥的戲碼出現,然而這次卻是真昏了,大夫說是過于操心,終致累出病來。

    曾幾何時,在她心中屹立不搖的那座山,隨著歲月流逝竟有了衰老的跡象,每望及阿爹那幾絲斑白的鬢發,她就心疼難受。或許她真該生個娃兒讓阿爹安心,讓季家香火得以承繼,這樣阿爹就不會終日念著愧對季家列祖列宗。

    這個念頭一起,便在她心上盤旋不去,于是她開始留意打探。

    首先,上哪兒找這個男子呢?

    一個肯幫助她生子,且就此與她形同陌路、兩不相干的男子——肯定不會出現在臨陽城。再者,這男子真的能夠幫她守密,不對外大吹大擂嗎?一個弄不好,惹上個麻煩可就後患無窮了。她雖生性直率、不拘世俗禮法,可並不是個魯莽行事之徒。

    于是,她想到之前聽來的一個傳聞所在——好漢樓。

    臨陽城西南邊緊鄰的小鎮——德化鎮;這德化鎮腹地甚小,本應歸入臨陽城,卻因其特殊地理環境而自成一區。出了臨陽城往西南走,不消多少光景便能抵達德化鎮,而于兩地交界處傳聞有個“好漢樓”。據說當年兩處地方官紛紛將好漢樓當個燙手山芋相互推托,最後上頭硬是將其歸屬德化鎮,反正德化鎮的麻煩事也不差這一件。

    據聞好漢樓有著一百零八條樣貌身型不盡相同的漢子,吸引著各路江湖俠女爭相一聚,偶爾也會有些尋常女客上門;然而不管客倌是誰,肯定能令其滿意,重點是——絕對的保密,好漢們個個守口如瓶,恩客至上。

    這等離經叛道的新玩意兒就連在京城也未聽聞過,好漢樓卻能偏安于德化鎮,這當中自有其原因。相傳那好漢樓為媚娘子所創,她曾說︰世間既有青樓妓院存在,就不該反對好漢樓的出現。據聞媚娘子除了一身上乘武功外,其背後更有著強大的後盾……總之,有關媚娘子的傳聞眾說紛紜,真相卻無人得知。既然媚娘子宣稱她是循規蹈矩做生意,不滋事、不擾民,官府當然也樂于睜只眼閉只眼。

    一個偶然機緣下,她認識德化鎮的一名捕快——小舞。前些時日她請小舞幫忙打探有關好漢樓那些傳聞若是屬實,就請小舞幫她在好漢樓預訂個漢子,不能太猛壯,也不能太文弱;不能太多話,當然也不要悶葫蘆一個……種種條件她一一臚列在給小舞的書信里。

    這事兒她沒讓第三個人知道,就連好友曲映歡也瞞著,就怕自個兒這等驚世駭俗的行為映歡知道後會加以阻止。

    “小姐,這樣成了嗎?”一旁勤奮工作的小僮問道。

    小僮年約十二、三歲,多年前賣身季家,當時季珞語見他乖巧憨厚,便將他收在身旁。小僮沒有名字,因在家排行第十,自小被喚阿十,于是她便為他取名季實。

    “季實,我是苛待你,讓你沒飯吃嗎?怎麼那些谷子石還沒成粉末?”

    “大小姐,我剛剛可是吃了三碗米飯。”瞧他使勁地搗著大釜中的東西,表情認真專注。

    三碗?莫怪這小子最近仿佛竹竿般抽長!

    午後,她前來“水龍吟”將今早販售的《三殊漫談》帳目與元琦比對,稍後便上來書坊二樓,順道讓季實幫忙搗碎這些物材。

    她倚窗而坐,伸指拈起桌上的蜜果往嘴里一放,吮了吮指,酸甜的滋味瞬間在嘴里蔓延開來,她細致的五官微微一皺。

    噫!眸光忽地瞥見對街有個男子翩然走了過來,她訝然探頭而出,垂眸往樓下一瞧,是今早見過的男子!

    有所感應似地,男子適巧抬首仰望,眼神就這麼與她對上。那雙沉靜的深眸像有穿透力般地射向她,她怔了怔。

    “二樓也是書坊?”嗓音溫文清冷。

    回過神,她點了點頭。

    男子微頷首,走進“水龍吟”大門。

    “真對不住,咱們書坊二樓逢五逢十才有營業。”一樓隱約傳來伙計元琦客氣有禮的聲音。

    她霍地起身,忙走至樓梯口,適時出聲︰“元琦,讓他上來。”

    “大小姐……”元琦的眼底有著疑惑。

    元琦的一聲“大小姐”,男子聽了並未顯驚訝,似乎對她女扮男裝不以為奇。

    “沒關系,他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叫……”說朋友是太過,兩人今早初次會面,自己壓根不曉得他的名,她用眼神詢問男子。

    男子沉吟半晌,回道︰“冷遙夜。”

    “冷遙夜,上來吧。”她招了招手,讓他上樓來。

    她自小沒了娘,季老爺與二娘待她極為寵愛,平素甚少打罵管束;她個性率真大方,凡事充滿好奇,打小就愛結識各路朋友,雖貴為富家大小姐,待人卻是不分階級地位,合眼、上心即是朋友。

    “這……不會也是季家產業吧?”雖初到臨陽城,對于首富季家的事跡多少有些聽聞,尤其是這位特立獨行季大小姐的。

    “當然不是。這是屬于城西關家,關少夫人是我的好友。”簡單解說幾句,季珞語回到座位,示意他也坐下來。

    “他……”冷遙夜睇向一旁的季實,納悶問道。

    “季實正在幫我將菖蒲根及谷子石碾成粉末,那是去字用的,寫錯字或是要修正,用清水調和,抹在字上,待干後字跡就會消失不見,挺好用的。”上回她趕寫《三殊漫談》,把那些存貨都用光了,才讓季實在這兒制作。

    “哦。”他揚眉一笑,頗有興致地觀察著。

    瞧他一身風雅清逸,看來也是喜愛書香文墨者。

    “季實,下去跟元琦要些茶水點心過來。”她向季實一喊。

    季實點了點頭,停下手上工作走下樓去。

    “聽聞關家藥材馳名遐邇,怎麼卻成了書坊?”他隨口問道。

    “你打外地來,或許有所不知。這事兒說來話長。眼下關家已退出藥材買賣,名下的藥材行幾經易手,現今大多歸在喬家底下。”思及曲映歡的苦難,她輕嘆道。

    “喬家?”他困疑地挑著眉。

    說起喬富貴,這人是臨陽城近幾年竄起的富商,在關家父子出事那年,喬家適巧出現在臨陽城,接管了關家泰半的產業,連關家最後一間小藥鋪也不放過。她將喬家于臨陽城如何發跡簡明說過。冷遙夜聽了點點頭。

    “傳聞關老太爺以一小間藥鋪造就關家大業,如今……”他閑話般地提起這段臨陽城傳聞。

    “如今那‘杏林堂’已成喬家的囊中物。”基于某些原因,曲映歡已答應將“杏林堂”轉讓出去,想必這幾天喬家就會接手。

    這時季實上樓來,將茶水點心擺上桌,又回到大釜前動手搗著。

    “《三殊漫談》看了沒?內容如何?”見他手里仍拿著《三殊漫談》,她笑吟吟問道。

    “不錯。”

    “江湖英雄那部分呢?”她再追問。

    她正是《三殊漫談》英雄豪杰那兩版頁的寫者。關少夫人曲映歡除了負責出刊外,還得寫出那一小版頁的時事雜談。而最受姑娘家喜愛的才子佳人傳奇小說那三版頁則是由兩人好友——當朝雲狀元主筆。這事兒是三人間的秘密。《三殊漫談》雖于坊間大受歡迎,然而至今尚無他人得知寫者的真正面目。

    “頗引人入勝。”他中肯地點點頭。

    “真的?”《三殊漫談》近幾年備受肯定,她早已習以為常,然而此刻由他口中說出稱許的美言,她聽了竟是頗為受用。

    冷遙夜緩緩又道︰“只是……撰者應非江湖中人。”

    “此話怎講?”她靈眸一轉,好奇問道。

    “只有未涉足江湖者才會對江湖的恩怨過于美化,真正的江湖又豈是如此天真爛漫?”

    啊?還來不及飄飄然,就被一把扯將下來。她微怔了怔,心里雖不服氣,仍虛心請教。

    “敢問,真正的江湖又是如何?”瞧他一派清風朗月,倒像個文人雅士,又懂得什麼是江湖?

    冷遙夜沒有回應,那雙幽深的眸子投向軒窗外的灰白天際,眸色一轉深沉。

    季珞語怔怔地望著。他那雙幽冷深沉的黑眸好似盛載著太多無奈,神態縹緲……她心間一窒。此刻他那孤寂身影、茫然若失的神色,一副遠離塵世的冷然——渾身沒有熱度似地。

    “你是人嗎?”她冷不防將心中疑惑問出。

    冷遙夜怔了怔,未料及她會作如是奇想。

    “你說呢?”瞧她臉上不假修飾的神情,他難得放開心防與她說笑。

    “這時候看來就像人了。”因為此刻的他眉開眼彎,眼底似乎有了熱度。

    他揚了揚眉,唇瓣微微一勾。

    “你還沒說呢,《三殊漫談》描述的不算江湖,那怎樣才叫江湖?”她可是很掛記此事。

    “江湖多險惡,有情易被無情傷。殘酷血腥、江湖惡斗、爭權謀利……種種紛爭,這才是江湖。你所描述的江湖是過于美好的想象。不過,或許人們喜歡的、想要看的就是那個帶點爛漫想象的江湖世界,而《三殊漫談》正好提供這麼一個現實無法達到的境遇,讓眾生短暫忘卻人世間的無奈紛擾。”冷遙夜沉吟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3-8-28 11:00 PM

第二章

    季珞語驚得目瞪口呆,不僅因他這席意味深遠的話,更因著……這人竟能猜到她是主筆者!然而,震驚過後,接續而來的卻是幾絲惆悵;究竟,在她面前這一對深不見底的幽眸曾經歷過什麼,為何會泛著那麼深厚沉重的哀傷?

    “你的眼神太悲傷了。”她沒想太多就吐出這麼一句。

    冷遙夜心底一震!似乎連他自己都不解為何剛才會說出那些話,清峻的目光冷冷一凝,斂起心緒。此刻他眸底已是波瀾不興,令人探不出任可情緒。

    雖然他面無表情,她卻隱約感受到了他的不悅。莫非自己說錯話了?還是……不該如此直接?

    她不禁赧然一哂。唉!要她學會溫良恭儉讓,多點女子該有的矜持……就像阿爹說的,下輩子唄。

    “女兒啊,這男人打哪來?多少歲數?家世背景為何?可有娶妻生子——”季老爺忙不迭地追問。

    “阿爹啊!人家父母雙亡,這會兒到臨陽尋親,你可別亂打人家主意。”她沒好氣地打斷阿爹別有意圖的詢問。

    “父母雙亡……很好。”季老爺雙眼陡地一亮,直點著頭。

    很好?季珞語無言地翻個白眼。明知阿爹會作何想法,昨天她仍是將冷遙夜給帶回家,誰讓他出門在外竟身無分文。

    他說父母臨終遺願,望他尋得離家多年的大姐。家人只隱約得知大姐當時落腳臨陽城附近,十幾年下來物是人非,此次前來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

    問起他欲宿何處?他竟一臉赧色,支吾其詞,追問之下方知他身無分文。瞧他穿著不俗,衣衫布料皆屬上等,不似窮困人家,身上竟無任何銀兩,莫非半路被偷被搶?見他似有難言之隱,她當下便不再多問,即爽快邀約他至家中作客。

    “老爺,怎這麼說呢!”一旁的續弦夫人輕斥。

    昨天城東的季賓樓有要事,阿爹忙到很晚才回家。今晨早膳還沒用呢,就讓二娘叫她進內廳盤問。

    “我不是那意思。是想說這麼一來自然少了長輩那一關……”他眼神別有深意地斜瞄了眼女兒。

    “阿爹……”她不悅地嚷道。

    “你一個女孩家帶個男人回來,不怕街坊鄰居笑話?”他突地打斷女兒不滿的低嚷,板著臉訓起話來。

    “我看阿爹是擔心多張口吃飯才是真的。”她輕哼。

    “你……你這丫頭……”季老爺氣極,雖說心里多少有點不舍讓人白吃白住,然若有機會將其納為婿,也不失美事一樁,誰知女兒專會扯他後腿!

    “珞兒,你爹說的也沒錯,你一個姑娘家的,就怕人家閑言閑語。”二娘憂心地附和。

    “我才不管那些閑言閑語。謠言這東西傳久了,自然乏了,屆時又有新流言傳出,沒完沒了的,何必太在意而跟自己過不去呢?”要怕就不會是季珞語了。

    又是歪論!季老爺搖搖頭,女兒腦袋瓜里總有層出不窮的謬論,古里古怪的,偏她伶牙俐齒,自己總講不過,只得由她去。

    “別忘了,你答應要招婿生個白胖孫給阿爹抱的。”他雙手交疊于胸前,講不過,索性賴道。

    嘿!她只打算生子,可沒說要招婿呢!但這話不能明講。她笑吟吟地說︰“沒忘,女兒自有打算。”

    見她這般自信篤定,季老爺和二娘反倒納悶了,目光同時移至她身上,狐疑地瞧了瞧。

    門扉上傳來幾聲輕敲,季實打開門走了進來,頷首恭敬喊道老爺夫人,再轉向季珞語,道︰“大小姐,冷公子想出門走走。”

    “讓他等會兒,我陪他去。”

    “他想住就住,想出門就出門,當這兒是客棧?”

    父女倆同時出聲,季老爺話句說得長些。

    “想出門不能出門,那咱們這兒不成了牢房?”她白著眼駁道。

    “你……”季老爺被女兒堵得無話可回,氣呼呼地瞪著眼。

    二娘笑了笑,卻是輕責地睞了她一眼,要她好好跟季老爺說,畢竟老爺子前些時日身體不適曾昏倒過。

    季珞語一個眼神示意季實先出去跟冷遙夜說一聲,接著上前拉住季老爺的手臂嬌聲道︰“阿爹啊!都是女兒不好,害您擔憂。”

    見女兒這般嬌憨軟語,哪還有什麼氣啊!可他偏故意冷哼一聲,別過臉,不想讓女兒太過得意。

    二娘嘴角含笑地看著這對父女,心想,兩個都是孩子脾性。

    “女兒保證努力讓您早日抱孫,操之過急,要是把人給嚇跑了,女兒可不管哦。”她索性順著阿爹的心意說,希望能按捺阿爹急躁的心,暫時別對冷遙夜有所行動。

    這話季老爺聽了就舒服多了,回過頭撇了撇嘴,見女兒一對黑珠骨碌碌,他憋不住笑意,笑罵道︰“就知道欺負阿爹!”

    “誰讓您是爹嘛!”側頭蹭了蹭阿爹臂膀,撒嬌著。

    “知道你想出門啦!早膳還沒吃吧?”疼寵地摸了摸女兒的頭。

    “女兒今兒個想吃城中趙家婆婆的咸粥。回頭再幫阿爹帶上幾個老張肉包子,好久沒吃了。”那是季老爺吃了幾十年的肉包小攤,幾日沒吃心里就念著。

    “嗯。多走個幾步,順道去趙家媳婦的攤子帶幾樣醬菜回來。”季老爺白手興家,如今雖已為臨陽首富,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然心底念念不忘的仍是這些粗食小吃。

    她點了點頭,步伐輕快地走出門。

    領著冷遙夜到城中市集吃了趙家婆婆的咸粥,也將阿爹吩咐的東西全帶上,她讓季實先將東西送回,自己則與冷遙夜往城西方向徐徐而行。

    冷遙夜在臨陽城是個陌生面孔,季大小姐身旁出現這麼個俊秀不凡的公子,不免引來眾人目光。大伙私下紛紛臆測︰他是哪家公子?打哪來?和季大小姐是何關系……

    她打小常溜到市井玩耍,非一般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大小姐,自不將這等蜚短流長放在心上;而冷遙夜不知是未留意或是不甚在乎,仍是一派神色自若地與她並肩而行。

    季珞語靈眸一動,側過顏,頗覺興味地打量著他。她為人不拘細節,對于自己成為臨陽百姓茶余閑談的話題並不甚在意,偶爾還會自我解嘲一番。瞧他一派溫溫雅雅的,不意也是個不受世俗羈絆之人——

    “你……都是這般走路?”他挑眉疑道。暗指她一雙黑眸直盯著他,如何能視清前方道路?

    她靈眸眨巴,赧然一笑,這才轉回頭,注視著前方。

    “臨陽城很是熱鬧。”他朝大街兩旁張望,商行店家鱗次櫛比,巷弄內尚有許多小鋪攤位,一大早街上人來人往,生氣勃發。

    “我喜歡這里。”她仰著面容合上眼,深吸口清晨清新的空氣。

    她喜歡四季分明的臨陽城;喜歡它的生氣勃勃,喜歡它的繁華與喧鬧,喜歡人們間熱絡的互動、茶樓酒肆的閑話家常——即便閑談內容泰半由她貢獻,她仍是喜歡這里。

    他側顏望著她清麗的面龐,俏生生的模樣,即便身著男裝,仍掩蓋不了天生麗色。

    “能如魚得水般處在適合己身之地,夫復何求。”他有感而發。

    “你……有什麼困難嗎?”她驀地睜開眼。聽他感慨的語氣,莫非生活上遇見了什麼難題?

    冷遙夜一怔,微微笑問︰“想仗義行俠?”

    她沒有回答,然杏眼圓睜,唇瓣上揚,那自信滿滿的神采仿佛在說︰有何不可?

    “沒什麼,只是有感而發。”他淡淡回道,不打算多說。

    她斜過頭打量。這男子分明長得翩然俊逸,有溫和淡雅之風,為何她覺得在他溫雅的笑容里,常無意間流露出淡淡的疏離感?那笑意隔著層紗似,好不真實。

    他面色沉靜地回望,對她打探的目光不以為意。

    “咱臨陽城姓冷的僅有兩家,待會兒我陪你去瞧瞧。”她突然提道。

    “無妨。不過,她興許嫁人了。”他漫不經心道。

    “這可麻煩了。”她沉吟著。他曾提及自家大姐當年與家里絕裂後,不再使用娘家閨名,倘若嫁了人,連本姓都去了,要尋找就更加難了。

    他隨口說道︰“我不會待太久的。”

    “別誤會,我可不是怕你住太久。”她連忙解釋。

    “不是這原因。實是家里事務繁雜,不允離開太久。”他輕描淡寫,看似對家中之事不想多談。

    瞧他氣度神韻皆屬不凡,許是大戶人家。家里以何營生?有無其他兄弟姐妹?還是家有嬌妻引頸企盼……她險些咬住舌頭,暗罵自己心思何時跟阿爹如出一轍了。

    “今兒個回去,如果我阿爹跟你說了什麼,別太在意。”一想起阿爹,就想起稍早前與阿爹的對話;雖說阿爹聽進了她的勸阻,卻難保不會突發奇想地追著冷遙夜胡亂盤問。

    他納悶軒眉,不解她突然提及這些話的用意。

    她無奈苦笑,不知如何解說才是。

    忽地,一群人像追著什麼似地向前奔走,漫步于街道的兩人頓時被群眾推擠到街角,她不解地眨巴著眼,好奇張望,眸光瞥見人群中有個熟悉面孔,她大聲喊道︰“小三子!小三子!”

    一名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年回過頭,一見她,便往回擠到她面前,喊道︰“大小姐也來看熱鬧啊?”他是四季茶樓的小伙計。

    “看啥熱鬧?”她納悶。

    “喬大爺稍早前領了人到‘杏林堂’拆匾額去了。”小三子青澀面容上滿溢著看熱鬧的興奮心情。

    這興奮的熱情顯然未能感染季珞語,她不悅地撇著嘴,揮揮手讓小三子離去。

    “‘杏林堂’就是關家初期創業的小藥鋪?”冷遙夜忽問道。

    她點頭,斜眼看向他,狐疑道︰“你該不會也想湊這個熱鬧?”

    “有何不可?”他微微一笑。

    這人的笑容真是好看——即使隔層紗似,倘若揭開這層紗……那會是什麼樣的笑靨?她怔了怔,螓首輕晃地趕走腦中遐思,回道︰“既然如此,我便帶你去吧。”

    于是兩人隨著人潮來到“杏林堂”,此刻前方已擠滿一圈圍看熱鬧的人群。身形中等、略為福態的喬富貴站在正門前方,高聲喊著話。她站在人群外圍冷冷看著,對喬富貴的廢話絲毫沒有興趣。

    “那人是喬富貴?”冷遙夜清冷的嗓音低聲問道。

    “嗯。”眸光仍不悅地瞪著前方的喬富貴。

    冷遙夜微眯起眼,仿佛在思索著什麼。

    當橫匾招牌被拆下時,眾人一陣嘩然。她轉過身,冷冷地說︰“沒趣,不想看了。”語音一落,人已往回走。

    他隨後亦走出人群,靜默地來到她身旁。

    “我只是替好友感到心疼與不舍,一會兒就好。”她眉目低垂,悶悶說道。剛才匾額被拆下的剎那,她憶及這幾年來曲映歡的委屈與艱辛,心里一陣不快。

    冷遙夜默不作聲,盯著她瞧的黑眸淡靜得瞧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忽地,一記悶雷傳來,悶悶沉沉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抬頭看了看,天空不知何時布滿了灰厚的雲層,看來一場春雨免不了了。

    “咱們可得趕緊找個地方避雨。”這麼想的同時,圍觀的群眾也留意到天候的異變,紛紛散開離去。

    匆忙之下,她不自覺地拉起他的手往前疾走。冷遙夜眸底輕掠過一抹難解的情緒,旋即回復淡然無波的沉靜神色。

    奔走一陣,她停了下來,赫然驚覺自己從剛才就一直握著他的手不放。

    天空烏雲密布,春雷驟然轟隆作響,她驚得心兒怦跳,急忙松開他的手。見冷遙夜一臉淡定自若,顯然未將她冒失的行為放心上,她這才神寧一笑。

    驀地,雨珠狠狠地落下,擊打在屋頂上發出啪嗒啪嗒聲響,眼看就將傾盆而下。

    “躲雨吧。”

    耳邊傳來他的輕嗓,她點頭領著他拐進小巷,從捷徑而去。大雨毫不留情地嘩啦而下,兩人冒著雨一路疾奔,冷遙夜緊隨她身後,見她奔走的步伐……他眉峰微蹙,心下犯疑。

    “咱們到‘水龍吟’避避。”她略為停頓,回頭見他跟上,這才又邁開步伐。

    一路奔進“水龍吟”,元琦見她一身錦衫被淋得半濕,忙讓人取來干淨巾帕。

    “這雨怕會下一陣子,大小姐先上樓歇會兒,我讓人燒壺熱茶。”

    她點點頭,與冷遙夜上了樓,眸光狐疑地瞧了瞧——他與她分明同時進出,何以此刻他僅面上些許薄水珠,身上那襲淺灰綢衫看起來卻挺干爽?

    春雨滂沱,早春薄寒侵人肌骨,淋得半濕的她忍不住打起噴嚏。見狀,他起身將敞開的窗拉上,再將剛才元琦給他的干淨巾帕遞給她。

    她道聲謝,接過手忍不住喃喃自語︰“怎麼他就沒淋濕?不會真是仙人吧?”

    他嘴角微揚,沒理會她的戲言,外面落雨聲嘩啦,偶爾伴著幾聲響雷。

    店內小伙計備了茶水點心上來,將已盛裝沸水的鐵壺架上紅泥小爐文火燒煮,幾盤干果糕點布上桌,打躬退去。

    她拭著發上雨珠,他則提起鐵壺在兩人的茶碗注入熱水,熱煙縷縷直上,茶香陣陣撲鼻。他端起茶碗徐徐而飲,窗外春雨霏霏,襯得屋內氛圍益發疏佣閑適,他渾身飄逸悠然的氣韻,好似原就屬于此處,如此怡然!

    她心底忽地有絲異樣。瞧他散發出的從容自若,怎麼看都不像落難異鄉。他對尋親一事又似乎可有可無,聽天命也不是這般隨意唄?

    “你來臨陽真是為了尋親?”心頭有疑,她脫口問道。

    對于她的直率,他不以為意,僅挑眉淡笑,不答反問︰“不然你以為呢?”

    呃……她一時語塞,皺了皺鼻,訕訕地道︰“怎把問題丟回來給我啦?”

    聞言,他輕笑。“事過境遷,很多事就不強求了,你不用為我擔心。”

    她圓睜著眼,鼓著腮頰。誰擔心來著?她是好奇啦!然而經他這麼一說,她反倒不好意思再多問什麼。

    “喝吧,茶都涼了。”見她沒動,他輕聲道。

    她端起茶碗,眼珠子骨碌碌轉,心想,怎麼這會兒他倒成了主人似?

    這幾日,關家發生了些事。先是失去了最後一家藥鋪;再者,死去多年的關夕霏意外出現後,卻又離開臨陽城。

    三年前大伙都認為關少爺死了,惟獨曲映歡堅持他活著。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夫婿回來,卻是成了另一個人、另一種身份了。

    得知關夕霏尚在人世,季珞語替好友開心,同時卻也為曲映歡抱不平。因為環境所迫,他們夫妻至今也只能兩地相思,暫且無法相依相守。

    在這多事之秋,她每天總會抽個時間去趟關家,回程再到書坊坐坐。

    冷遙夜偶爾會來到“水龍吟”。像今日,兩人午後就待在“水龍吟”二樓品茗,偶爾下盤棋,又或者當她構想下回《三殊漫談》的內容時,他則在一旁隨意翻閱書坊的書籍。

    “你瞧這內容會不會又太‘天真浪漫’啊?”她將書寫一半的文稿拿到他眼前,故意問道。

    他當真接過手,低頭細讀。

    “我以為上回這個‘李榭’早該死了,怎麼這回他仍活著?”他輕聲低喃道。

    “‘李榭’鴻福齊天,命不該絕,剛好有位江湖奇人經過,露了一手救了他……”她噘著嘴,不滿地問︰“我上頭分明就寫了,你究竟看仔細了沒?”

    “‘李榭’功夫太差,運氣卻太好,真正的江湖是無法只靠‘鴻福齊天’來活命的。”他半認真半戲謔道。

    “說到底,你就是覺得太虛幻無實啦!”她氣呼呼地將文稿從他手里抽回來。

    “這沒什麼不好。你本是在寫‘江湖’,不是在過‘江湖’。”相對她的氣惱,他仍是從容淡雅。

    “瞧你說的,好像自個兒是個老江湖似。”她不以為然地輕哼。

    他笑了笑,像是笑她的孩子氣,又像笑著自己的多事。

    稍晚,兩人因貪食城中巷口劉婆婆特制的狀元糕回來晚了,到家便各自回房里。她淨身梳洗後,想起該去向阿爹問好,免得他老說女兒大了,心也向外。

    一走出房門,見丫鬟寶兒匆匆走了過來。

    “小姐,老爺……去了客廂房找冷公子。”寶兒喘吁吁說道。

    寶兒本是服侍她的丫鬟,這幾日讓她遣派過去服侍冷遙夜。

    她輕嘆口氣。幾天下來,阿爹終是隱忍不住。前幾日,阿爹與冷遙夜踫面時,她總不停地以眼神示意,要阿爹別操之過急把人嚇跑……顯然阿爹忍不住了。

    她疾步而行,寶兒跟在後頭。來到西廂客房,但見屋前小園中,阿爹與冷遙夜正分坐園中石桌的兩端。

    “冷公子覺得咱女兒如何?”

    剛踏入小庭園,聽見的即是阿爹別有用意的一句問話。

    冷遙夜沉吟片晌,還未開口,季珞語清亮的嗓音即響起︰“你女兒怎樣,干人家何事?”她冷冷地回道。

    季老爺聽得背後響起女兒嗓音,心驚膽顫地回過頭,笑呵呵道︰“珞兒啊……那個……不是歇下了嗎?”睨了眼跟在女兒後頭的寶兒,真是多嘴的丫鬟!

    季珞語抿嘴不回答,張著雙杏眼瞪著季老爺。

    季老爺心虛地笑了笑,一時無措,竟轉回頭向冷遙夜使眼色求助。

    “還沒歇下?”冷遙夜朝她問道。

    “就是啊!”季老爺附和道。才問了冷公子沒幾句……還好,至少確認了尚未娶妻一事。

    “阿爹呢?這麼閑情,找人聊些什麼呢?”她笑吟吟問道,眸色卻是氣沖沖。

    “哈哈……就閑聊!季忠有些事讓阿爹處理,阿爹先忙去。”季老爺忙打哈哈,起身揮揮走,匆匆離去。

    她沒好氣地嘆了一聲,走向石桌坐了下來。

    不是不曉得阿爹有多麼疼愛她,只是,一旦扯上她的婚事,阿爹總是一副迫不及待、恨不得她能馬上找個人嫁了……不,是找個人納進門,不管那人是圓是扁,不管那人是否真心喜愛她,她又是否真的傾心于此人,好像她生命的價值只為了納婿生子似!

    她或許不拘于世俗禮法,甚且我行我素,然而骨子里仍保有傳統的一面,所以她平素雖率性任情,仍是守著分際;雖然因為婚姻大事氣阿爹,然更多時候是氣自個兒,覺得自己真不孝,惹得阿爹如此憂煩。

    她沉默不語,神色一反平時的嬌俏活潑,顯得抑郁寡歡。

    冷遙夜未說什麼,忽地起身入內。季珞語抬眼,正納悶著,見他又走了出來,手里多出一把短瑤琴。

    他將短琴擺上石桌,落座撫琴。琴聲響起,幽雅動聽,隨著曲調變化而有不同風情。此際,琴聲如春風輕拂柳梢,舒人心脾,她那悒郁的心情,隨著琴聲揚起,漸消漸散。

    她為富家千金,雖不精琴藝,仍略懂音律;知他琴藝不凡,聽他撫奏這曲“碧澗流泉”,于平緩處流泉泠泠,峻急時嘈嘈切切,清脆琴音如繞于深山峽谷中悠然暢游,意趣盎然!

    他究意是什麼樣的人物哪?

    良久,琴聲止歇,冷遙夜抬起眼,見她水眸波光湛湛,正瞬也不瞬地望著他,眸底微微漾起的情愫,連她自己都未有察覺。

    他心下一動,眉宇間不著痕跡地掃過一絲詫異——訝于自己心底那股莫名的悸動。

    “冷遙夜……你究竟是誰呀?”她突地冒出一句。

    “沒喝酒就醉了?連人也識不得?”明知她問的不是這意思,他卻故意曲解。

    “琴聲也能醉人。”知道他不想回答,她無所謂地笑了笑。

    他眸光波瀾不興,卻無法忽略涌上心間的異樣感受……頓時神色冷凝。

    “冷遙夜……”未留意他神色的變化,她軟語輕喊。

    他略去心中異樣,揚眉詢問。

    她笑了笑,搖晃螓首,道︰“沒什麼。”

    她本想說︰若是尋不到親人,你就這麼住下來亦無妨。繼而一想,這麼說豈不是要讓人誤解,好像她多希望他能長住似……兩頰泛著淡淡紅霞。

    “如果我也會撫琴就好了。”她一臉向往。

    “你想學?”

    “你願意教我嗎?”她眸一亮,殷切盼望著。

    他心頭一凜,沉吟片刻,突然清冷地逸出一句︰“我明日即將離開。”

    轟地一聲,她覺得腦中嗡嗡作響,一時無法反應,半晌才回過神。

    “是因為阿爹的關系嗎?你別在意,他就張嘴,沒別的意思。”語氣中流露一絲焦急。

    “跟季老爺子無關,我本就打算明日啟程返鄉。”語調冷靜淡定。

    “明日……為什麼?”她悵然問道。明日啟程?倘若她今夜不曾過來,他竟不打算跟她提了?淡淡愁緒在心里泛開來。

    他沉著臉,默不作聲。

    是她問得不對,返家哪需要什麼原因呢?她螓首輕晃。

    “那……你不找親姐姐了?”她又問。

    “已尋到,她人不在臨陽城,我會再與她聯絡。”

    找到了?何時的事?既然人不在臨陽,又是怎麼找著的?她心中縱有許多疑慮,卻未多追問。既然人要走了,問了又有何意思。況且他至臨陽城的事務已達成,總不好再留人。

    “那就好。”她一臉悵然若失。

    “這幾天……多謝你相助。”他唇瓣一揚,報以微笑。

    “好說。其實好像也沒幫到啥忙。”她勉強扯出一記淡笑。

    晚風徐徐吹拂,她面上笑著,心下卻覺悶悶的、沉沉的……這個春夜還真擾人!

    山頂傳來一陣尖銳的怪笑,極是刺耳。窮目望去,但見一名長發披散的少婦仰天狂笑,狀若瘋狂。半晌,笑聲陡歇,少婦猛地轉頭……那另半邊臉竟有泰半是凹凸的傷疤,丑陋猙獰得令人不忍卒睹。

    “惡毒老婦,你將我半邊臉毀去,我可也不讓你好受啊!”

    地面上倒著一名年歲稍長的婦人,蜷縮著身軀簌簌抖晃,顏面扭曲猙獰,肌膚黑紫,正承受著莫大的痛楚。

    “你……你這個賤人,毀了容……算便宜你了!”婦人倒在地面,懷著怨恨,厲聲吼道。

    “我看你能嘴硬到何時。”少婦往婦人身上重重一踹,婦人悶哼一聲。

    “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婦人說得咬牙切齒、怨毒之深,同時手里不知拿了什麼藥物,眨眼間便要往嘴里送。

    少婦眼捷手快,急將婦人手中的藥丸揮掉。

    “終究還是讓我得到神月教。你可別想死,我還想留下你,慢慢地凌遲……讓你嘗嘗那些毒玩意兒在你身上鑽進穿出的好滋味。哈哈……”笑聲未竟,陡地傳來呼呼兩聲,本已倒在地面的婦人倏地接連發出兩支銀針,力道猛勁,直入少婦雙瞳。

    少婦雙眼瞬間淌下血水,她驚狂大叫,淒厲哀號,散發飄揚,望之猶如厲鬼。

    “區區血罌丹我還沒看在眼里,倒是這綿針里的斷腸草……”婦人見狀哈哈大笑,吃力地撐起身子,嗜血的眼神興奮躍動。

    一聽及斷腸草,少婦臉色慘白。

    婦人得意之際,轉頭像盯著獵物般直視倒在不遠處的少年。

    “妹子啊,你就先走一步,姐姐我呢大發慈悲,待會兒就送你兒子過去,讓你們母子倆能在地府相聚,哈哈……”

    驀地,一條長腰彩像活蛇般倏地纏住婦人的咽喉。

    “我死了,你也別想獨活!”語出同時,少婦縱身往深谷一跳,雙手用力一扯,將婦人往下拉扯,兩人相繼摔落深谷。

    少婦瘋狂的笑聲以及婦人驚駭的尖叫在空谷中回蕩,聲音漸去漸遠,片晌,山頂上回復寂靜。

    良久,少年緩緩起身,一臉茫然,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夢……

    然而,那不只是夢。冷遙夜驀地醒來,一臉悲哀淒楚。

    天色晦暗未明,他起身梳洗後,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屋外天光幽微,十分靜謐。此刻底下人猶處于睡夢中,何況她一個大小姐?深眸往東側一睞,唇瓣不由得柔軟起來。

    遠方傳來幾聲雞鳴,他驀地縱身往上騰躍,飄忽若神,幾個起落,人已來到西邊外城。

    不久,幾聲馬蹄傳來,前方有人策馬奔馳而來。近一看,馬背上是名青衣女子,尚未馳至他跟前,便縱身跳下,牽著馬匹走到他面前,神色恭謹,微微向他躬身。

    “有任何動靜,立即通知。”他牽過馬匹,一個翻躍,落坐馬背,策馬而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3-8-28 11:01 PM

第三章

    他竟不告而別,連張字條都沒留下!

    難道那夜的對話就是他的告別?這人也忒沒誠意!

    她兩頰微鼓,一臉悶悶不樂。

    “女兒啊,怎麼坐在這兒皺眉苦思?”季老爺一到東側後院,就見女兒若有所思地坐在園中小亭內。

    “哪有苦思,女兒正賞花呢。”瞧!滿園花兒奼紫嫣紅,春景宜人。

    “怎不讓人備個茶水?”季老爺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她懶懶回道︰“別了,多浪費是不?”

    “這丫頭……哈哈……”被女兒這麼一糗,他倒不以為意。

    “阿爹這會兒怎會在家?”季老爺平日出門巡視各家茶肆酒樓,不近黃昏是回不了家的。今兒個午後,竟然在家里?

    “不就那個……”季老爺眼光閃爍,干笑幾聲。“哈哈……難得偷閑、難得偷閑!”

    螓首倚著欄桿,她眼皮掀都懶得掀起。唉!她還不了解阿爹的心思嘛!

    前天清早,丫鬟寶兒慌慌張張地,說是一早就不見冷公子人影,客廂房已給整理過,冷公子的東西全不見了。

    她急忙奔了過去,敞開門一望,客廂房內潔淨明亮,幾乎瞧不出有人留宿過的痕跡。

    他走了!

    連著幾天,她心口總悶悶地,做啥事都提不起勁,每日除了上關家一趟,就是回屋里東側後院待著,也不大上街閑逛,整個人慵慵懶懶。

    她睞著阿爹,知道他是擔心女兒來著。

    那一晚季老爺與冷遙夜談過,翌日他即離去,季老爺以為是自個兒把人給嚇跑,想問女兒人怎麼走了?又怕女兒生氣,這麼琢磨了幾天,這會兒忍不住,正想著該如何開口呢。

    “珞兒,那個……姓冷的?”吞吞吐吐著。

    “阿爹,人家找到了親人,回鄉去了。”她抬起頭,索性與阿爹講明。

    “原來啊,害阿爹以為……”釋懷地笑了笑,忍不住又道︰“回去也不急在一時嘛。”

    “說不定家里有人等著呢。”話里有絲自己都未察覺的苦澀。

    “冷公子尚未娶妻……”見女兒投射過來的狐疑眼神,他呵呵道︰“不是阿爹問的,是上回閑聊時冷公子提及。”

    冷遙夜會主動提及這種事才真有鬼!她斜瞄一眼。

    季老爺一時心虛,連忙轉移話題︰“我聽王員外說咱們城西幾家茶樓座無虛席哪,還說打從昨夜至今早城西那邊陸續涌走入潮,看來都是些外地來的陌生漢子。”

    “啊?”她挑著眉,總算有點興致。

    這倒奇了,臨陽城雖有不少外來客,然此時又非大節大日,哪來那麼多外地人?

    “外地人花起銀兩應是不手軟,倒不如……”季老爺沉醉在自我想象的金山銀山里。

    “阿爹,您該不是盤算著要如何趁機大撈一筆吧?”她眯起眼問道。

    呵呵!知父莫若女,季老爺咧嘴得意一笑。

    “阿爹,這種趁機哄抬物價的行為……嘖嘖嘖,會絕子……”

    “呸呸呸……你這丫頭都老大不小了,還這般口無遮攔。再說,阿爹是這般不仁不義、投機取巧之徒嗎?”真氣死他了……季老爺臉上那十足十的沖沖怒氣,實則有五六分是故意佯裝,用以掩飾心中那麼丁點兒心虛。

    見阿爹面子掛不住,她忙討好道︰“堂堂季老爺子當然不是這般投機之徒,否則哪來這麼個玲瓏可愛的女兒呀。”

    “呿!淨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他笑罵著,往女兒頭上輕輕一拍。

    季珞語輕巧閃過,站起來說︰“待女兒去瞧瞧,如何幫咱們茶樓撈上一筆。”

    “得了,想出去溜溜就明講。”季老爺笑著搖搖頭。出門散散心也好,這幾日見女兒難掩失落神色,他心里一陣不舍。

    “還是阿爹最了解女兒。”

    “這還用說嗎!”疼寵之情溢于言表。

    與季實走在街上,她左右張望,覺得城西大街氛圍異常,往來行人不少是佩劍帶刀的江湖人物。剛踏進四季茶樓,她目光往樓內一掃,果真如阿爹所言。

    “今兒個茶樓不太一樣?”看看那些人,竟有大半是生面孔。

    “是啊。今早就陸續涌進這些人,二樓更是坐滿了一群看似高來高去的江湖漢子,咱們臨陽城何時見過這等陣仗。”孫掌櫃低聲回道。

    臨陽城商賈文人居多,不似小舞他們德化鎮,三教五流穿梭其中,因而季珞語一聽見江湖漢子,那雙眸子驀地陡亮,饒富興味地瞧呀瞧,心里忖度著,或許可以打探打探,為下一期的《三殊漫談》添些新題材。

    “咱們臨陽城最近有何盛事?”一定有事,否則這些奔走于天涯的江湖人,怎會不約而同聚在此地?

    “沒什麼盛會。剛才進門的人嘴里好像念著什麼……神……神月教?”應該是這個詞兒吧?孫掌櫃疑惑地晃晃頭。

    她聽了,心頭卻是一凜。之前曾聽人提及一段武林軼事︰十二年前神月教主一心想統霸中原武林,放任教眾胡作非為,殘殺不少江湖中人。武林人士為求自保,便決意結盟,推舉新任武林盟主帶領抗敵。那一戰打得轟轟烈烈,兩派爭殺結果,雙方死傷慘重。

    當年神月教主因而喪命,神月教險遭滅教,余活下來的長老及教眾擁護幼主逃至關外;而正教各派于此役中亦折損不少高手,武學傳承青黃不接,幸得這幾年神月教眾已甚少涉足中原,武林人士忙于休養生息、茁壯實力,十幾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聽見傳聞中的神月教。

    這她可好奇了!有好戲看,豈容錯過。一個眼神示意季實在一旁等著,她同孫掌櫃點個頭,便快步上二樓。

    二樓此刻的確高朋滿坐,人聲喧嚷。剛上樓,隱約聽得有人說著︰寶藏啊……聖物……不甚清楚。

    季珞語眼珠子轉了一圈,目光驚愕地停在一處,不由得張大嘴,一對眼珠子瞪得斗大。

    那個獨坐角落、一襲月牙白綢衫的男子,身上那份悠然閑情與周遭眾聲喧嘩大異其趣……那人不正是三天前離去的冷遙夜?

    他……他、他不是回鄉了?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像是有所感應似,冷遙夜抬眼投向她,眸底仿佛閃過一絲愕然,仔細一瞧,卻又冷淡得很。

    她明眸一動,搓揉著巧鼻,走了過去。

    “還真巧,咱們又見上啦!”她皮笑肉不笑地諷道。

    冷遙夜心里無奈一笑。才正想著該離去,不意她卻出現了。茶樓是季家產業,她的出現並不意外,只是沒想到會在此際。

    不想見到她?感覺有些異樣的目光投射過來,她左顧右盼,眼珠子再轉回他身上。

    “不是說回鄉去?”偏不如他意,大方地往一旁坐下來。

    他冷著臉,沒回應。

    這人……真冷淡!她噘著嘴,悶悶道︰“該不會這些天都待在臨陽吧?”

    還是沒回應。

    “住不慣說一聲嘛,咱們會改進的。”她一臉奚落神情。

    他仍是淡定無動靜。

    “還是……我知道了!”她故作吃驚狀。

    冷遙夜眼皮總算往她身上一抬,淡淡一瞥。

    “原來我認錯人啦!你們就只是長得像,你不是冷……”她杏眸一轉,沒好氣地胡亂扯道。

    突然有道嬌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季珞語猛地打住話。

    “小哥兒長得可真俏呢。”

    臉帶艷妝、神態風騷的婦人竟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旁,紅唇幾乎貼在她耳邊低語。

    季珞語一驚,芙顏泛紅,忙將身子往旁挪開。

    “害臊?”一雙眼勾媚地瞧著季珞語,食指忍不住在她粉嫩的面頰輕輕一劃。

    來了!霎時像有千蟲萬蟻鑽過全身,季珞語扭曲著五官,一張小臉緊皺著,渾身雞皮疙瘩抖呀抖地……

    說來怪異,她雖則行事不拘小節,然若有不喜之人過分親近,總讓她全身不舒服得如有千蟲萬蟻鑽探,這種反應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秦三娘,你又心癢難耐啦?”席中有個滿腮糾須的大漢呵呵笑道。

    “怎麼?你有意見?”那雙騷媚的眼陡然一變,充滿氣。

    “三娘,別惹事。”大漢座旁的斯文中年漢子出聲制止。

    秦三娘猶豫片刻,不舍地說︰“那就可惜了。”說罷,她目光從季珞語身上離開,看似無意地往一旁淡定的男子一睇,轉身走回座位。

    呼……季珞語長吁口氣,緊繃的身軀一松懈,這才想起什麼似地,側臉橫了眼身旁的冷遙夜。

    “你真不夠意思,竟然冷眼旁觀。”她不滿地抱怨。

    “我以為你……樂在其中。”唇角一勾,目光往她那身男裝打量。

    “……”一時氣結,這男人竟然取笑她作男子打扮一事!

    忽地,有個急遽步伐跑了上來。

    是季實的腳步聲?她轉身一探,跑上來的果真是季實。

    “大小姐……”朝季珞語喊了一聲,但見滿樓的目光全往他的方向投射,季實嚇得話說到一半就傻楞住。

    “秦三娘,這回你可看走眼了!”渾厚的笑聲自那漢子滿腮糾須里陣陣傳出。

    秦三娘輕哼一聲,連眼皮都懶得掀動,冷冷道︰“我早瞧出她是個女娃,我的目標可不是她。”說著,眼神直勾勾地鎖在冷遙夜身上。

    先前將她叫回的斯文男子以眼神向秦三娘探詢。秦三娘輕搖頭,惱道︰“探不出什麼門道。”

    方才她伸手摸向小姑娘時,掌中帶氣佯裝襲向那男子,他若是習武之人定能察覺,且出于防衛本能地定會出手,誰知那男子全然無任何反應,她只得暗中將掌氣收回。

    他的沉著定靜是真不懂武……亦是城府太深?

    “有誰識得他?”斯文男子蹙著眉低聲問道。

    秦三娘及其周遭幾位皆無語地搖著頭。

    他們這群人長年奔走于江湖,彼此雖不甚熟稔,卻多數曾見過或聽聞過,唯有這悠然坐在一邊的男子……竟無人對其有絲毫印象。

    “找我啥事?”見季實嚇呆了,季珞語索性起身走向他。

    “呃……”他偷偷覷了幾眼,才低聲說︰“喜兒姑娘說有事相告。”

    喜兒是曲映歡的貼身丫鬟。最近映歡周遭發生太多事,季珞語聽了,連忙走下樓去,季實趕緊跟隨在後。

    忽地,她轉身又跑了上來,沖著冷遙夜喊道︰“冷遙夜,不許再不告而別!”

    她故意橫眉豎目地告誡,語罷,轉身急奔下樓,也因此未及發現當她一喊出“冷遙夜”三個字時,二樓頓時一片死寂,眾人停下手邊動作,神色凝重,驚駭的目光全數集中在冷遙夜身上。

    不許?冷遙夜濃眉不由得一抬,再望向周遭眾人,心中不禁苦笑。沒想到這些人竟是這般得知他的身份。

    空氣中霎時彌漫著一股緊張氣流,人人臉色惶恐,雙手緊握武器,戰事仿佛一觸即發。

    “咳……咳……”有位長須老者站起來輕咳幾聲,示意眾人心緒穩定下來。他向冷遙夜微微頷首,和氣問道︰“敢問閣下可是神月教主冷遙夜?”

    冷遙夜淡淡一瞥,回道︰“正是。”

    此話一出,頓時兵器撞擊,杯盤落地,不少人驚慌失措,險些奪窗而出。

    唉!竟是一群烏合之眾。長須老者在心里長吁短嘆。

    “我等不識神月教主,真是失敬失敬。”老者客氣道。

    “不識冷某有何失敬之處?”冷遙夜面無表情,心里思忖,雖不知此事何以招來這群人,然一路看來應是不足為患。他起身打算離去。

    見他起身,老者急忙問道︰“傳說神月教聖物出現在臨陽——”

    “神月教的教務,不足為外人道。”這話聽似謙遜,然其神色卻是嚴峻得令人不敢再有任何異議。

    “能讓冷教主親自前來,想必此事非同小可?”秦三娘緩緩走近,眼波帶媚地睇向他,紅唇似笑非笑地勾著。

    “容我再說一次,神月教的事不勞他人插手。”他口吻冷硬,眉間掠過一抹不悅。

    “若是咱們硬要插手呢?”席中硬是有人不怕死地追問。

    他冷哼一聲,目光冷冷地往眾人一掃。雖無任何言語,然那凌厲的眼神已足以令人打從心底不寒而栗。

    “你獨身一人,能奈何得了我們眾人嗎?”有人心生不服地喊話。

    “不妨一試。”冷遙夜嘴角一勾,從容不迫地走向樓梯處。

    “先別急著走人!”一旁魯莽的糾須大漢見他離去,不經思索便欺身往他身上一抓。

    冷遙夜倒也不閃不避,竟讓那大漢一把抓住手臂。那糾須大漢沒想到自己一出手就能攫住神月教主,興奮地大嘴一咧……哇啦……他連忙松開手,整個人倒在地上翻滾,神情痛不欲生,口中傳出如殺豬般的哀號。

    “解藥!”一旁的斯文男子開口向冷遙夜問解藥。雖未見冷遙夜出手,但那大漢肯定是著了他的道。

    冷遙夜漠然以對,仿佛事不關己。

    斯文男子當機立斷,抽刀往那大漢的右手一揮,只聽那糾須大漢淒厲一喊,人便昏倒在血泊之中,右臂已被砍斷。

    眾人見狀,頓時面無血色,一臉驚恐地瞪著。

    斯文男子俯身扶起那糾須大漢,點了他右肩的穴道,血流才緩了下來。秦三娘急忙過來幫忙包扎傷口,兩人合力撐起那大漢,頭也不回地走下樓去。

    傳聞歷任神月教主除了武功高深莫測外,也全是使毒高手。眼下看來,雖不知其功夫如何,但能施毒于無形中,這等功力江湖上又有幾人呢?

    驚惶恐懼瞬息爬上心頭,人人神色惴惴不安,腳底生根似地完全無法動彈,一個個木立在原地——

    話說,先前季珞語聽見喜兒到來,便奔下樓去,見喜兒人在茶樓外,便走了出去。

    喜兒抬頭一見著她,忙問道︰“大小姐,您待會兒可否來一趟關家?”

    “沒問題。映歡怎麼了?”她忙問道。

    “小姐只是有些事想找大小姐商討。”喜兒是曲映歡娘家帶過來的丫鬟,至今仍喊曲映歡“小姐”。

    “她還好吧?”面對夫婿再一次離去,映歡如何承受這苦痛?

    “小姐這幾日好些了。”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季珞語道︰“你先回去,我待會兒就過去。”

    喜兒頷首,福身離去。

    季珞語快步走進茶樓,邊喊著︰“季實……”後面的話硬是被眼前所見駭得出不了聲。

    樓上走下三人——嚴格來說,是有個男子攙著一名糾須大漢,身旁一名女子幫忙撐持;那大漢的右臂……沒了?

    一樓客人個個看得瞠目結舌,季實更是呆若木雞地楞在櫃台旁。季珞語認出那名女子,正是先前在樓上調戲她的……好像叫秦三娘?

    樓上發生什麼事了?

    冷遙夜會不會被波及到?她心頭一驚,抬眼望向二樓,身軀亦往前奔去,及至樓梯口,瞧見冷遙夜神態從容地走了下來。

    “樓上發生什麼事了?你沒事吧?”情急之下,她忘了男女之嫌,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冷遙夜微怔,目光盯住手臂上那只蔥白柔荑,半晌才淡淡回道︰“沒事。”

    他那雙幽冷的黑眸正盯著……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禁赧然一哂,急忙松手。

    她自小生活周遭多是些叔伯長輩,大伙全拿她當小娃兒看待,何來男女之嫌?唯一較常接觸的同輩男子就是關家少爺關夕霏,然兩人自小互看不順眼,見面爭吵是家常便飯,想來,關夕霏也未曾將她當女子看吧!

    她自嘲地扯著唇瓣一笑。

    “那個……不好意思。但你放心,我對你絕對沒有半分他念。”可別把她當成登徒子,好歹她也是個黃花大閨女。

    冷遙夜眉一挑。他行走江湖遇見的不乏奇女子,尤其神月教一向不受世俗禮教所縛,教中放浪大膽之徒自是不少。不同的是,那些人多是為了挑戰禮教刻意放浪形骸,而她卻不然,那雙盈盈秋水坦然不偽——她心下壓根沒想到這上頭來。

    聽聞她澄清的話語,他不自覺地揚起一記淡笑。這還是第一次有女子當面對他這麼說——沒有半分他念。

    她冷不防又抓住他的手臂,臉色怪異地偏頭沉思。冷遙夜微愕,卻未將手抽回來。

    “大小姐!”孫掌櫃壓低嗓子驚喊,移動身軀來到一旁。

    季珞語側過臉,以眼神問——何事?

    “手……”這要是傳出去還得了!孫掌櫃忙站在兩人身旁,擋住外界視線。

    她一回神,忙松開手,尷尬地揉了揉鼻。

    “上面發生何事?”她眼神一溜轉,說著的同時動身走上樓。

    冷遙夜迅速拉住她的手,阻止她上樓。

    “啊,我剛才真不是故意,只是突然想到怎麼踫及你竟不會有千蟲萬蟻……”以為冷遙夜要質問她剛才突兀的行為,她連忙解釋。

    “這公子,請放開大小姐的手!”孫掌櫃忙挪著身軀擋住外邊視線,帶著怒意,壓低嗓聲喊道。

    “孫叔,早被看光了,再擋也無用。”季珞語面帶歉疚地笑道。

    孫掌櫃頹喪地垂下雙肩,瞪了眼冷遙夜,莫可奈何地走回櫃台。

    “別上樓。”冷遙夜松開手,凝重道。

    她打量著,心想,這人定然與樓上發生的事有關。

    “江湖險惡,千萬別沾惹進來。”一種連他都不解的情緒在胸中泛開。

    “你呢?”教她別沾上,他自己呢?

    “沾上了,便由不得你。”幽深的眸中不經意流露出深沉的悲痛。

    她痴痴凝望,心似乎也一抽一抽地揪緊著。

    二樓看似沒發生啥事,實則詭異至極。

    她仍是上了樓。在冷遙夜離開後,她與孫掌櫃走上去。一上樓,兩人看得目瞪口呆,前一刻還坐無虛席、人聲喧嚷的二樓,這會兒竟人去樓空,一片死寂,只地面上余留一攤已干涸了的血水。

    人呢?望著後面那一排敞窗……全跳窗竄逃了不成?否則人呢?

    那冷遙夜究竟是何人物?竟能讓那滿座的江湖人物倉惶逃命?

    腦中思緒全繞著傍晚四季茶樓發生的事飛轉,直至季實嘟囔的抱怨聲傳來,這才讓她回過神。

    “人家關家要家丁護送咱們回去,大小姐作啥拒絕?”駕著馬車的季實禁不住埋怨道。

    離開“四季茶樓”後她繞至關家。曲映歡找她是為商討“水龍吟”未來走向。映歡心里有個計劃,急著與她分享。她見曲映歡漸漸走出情傷之痛,開心之余便忘了時光的流逝。眼見天色暗了下來,曲映歡索性留她用膳,這一逗留就更晚了,若不是季實在一旁催促,她大小姐恐怕還沒想到該返家呢。

    “咱們回去無須多少時刻,何苦麻煩人家往返一趟?況且,有你這個小跟班保護,怕啥?”末了還大大誇許一番,暗自企盼季實能適時閉嘴。

    聽得大小姐那刻意的贊美,他不以為然地撇著嘴,猶一路抱怨。

    “季實,你真的年將十三嗎?怎麼像個小老頭那麼碎念。”耳邊聽得季實的數落聲,季珞語禁不住質疑道。

    “大小姐如果可以聽話些,季實就不會一直念了。”他也不願意像個小老頭啊,誰讓大小姐總是突如其來地出怪招。

    這小子,把她當娃兒啦?還要她聽話些!她倏地鑽出車外,湊近季實身旁。

    季實吃了一驚,拉拉韁繩放慢車速,他喊道︰“大小姐,你作啥嚇人?”

    季珞語俏顏帶著不懷好意的笑,說︰“阿爹讓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倒替他管教起女兒啦?該聽話的是你。乖,閉上你的嘴,讓大小姐能一路清靜回家。”

    語罷,還故意捏一下季實稚嫩的小臉,氣得季實都要跺起腳來。瞧他露出小男孩稚氣的一面,她低聲笑將起來。此時,眼角余光忽地掃到個人影,隱沒在剛經過的巷弄。杏眸眨了眨,是她眼花嗎?

    季實待要與她抱怨一番,季珞語忙將縴指豎在唇上暗示噤聲,眼神示意他停下馬車。

    “大小姐,又怎麼啦?”季實拉了韁繩,停下馬車。

    “我下去瞧瞧。”她才一說完,季實就緊緊拉住她衣袖,憂忡望著。

    見狀,她輕輕拉開季實的小手,寬慰道︰“到前面轉角大街亮處等著,我待會兒就回來。”說罷,拍拍季實的頭,躍下馬車,倏地飛身竄入暗巷。

    她曾習過武,這件事少有人知道,就連季老爺也不知。

    八歲那年,她因緣際會遇見一位葉大叔,偶然的機會得知葉大叔懂武,她便苦苦央求。葉大叔起先不肯,後來禁不住她的央求纏擾,亦不忍讓她失望,便允了她,卻是說什麼也不讓她拜師;但她偏愛師父師父地喊,葉大叔後來也就隨她去了。倒是有一點非常堅決,要她不許對外提及跟他習武一事。

    季實雖知大小姐識武,見她瞬間消失在一片漆黑中,不由得擔憂地跟著跳下馬車,追至巷口,望向那一片暗寂。

    他打小就賣給季家,季珞語見他年幼弱小,便向季老爺要了當貼身小僮。大小姐雖然行事古怪,老愛戲弄他,實則待他極好,讓他讀書識字,她大小姐吃喝什麼,一定也有他季實一份。

    此刻,他心急如焚,就怕大小姐一不小心有個什麼閃失,小小的身影就在巷口和馬車處不停地來回踱步。

    季珞語施展輕功奔入巷內。這小巷多是些商店住家的後門,平素少人出入,剛剛余光怎會瞥見稍早在四季茶樓的白須老者?會對這老者有印象,實因那時老者投射過來的打量目光令她心底一陣不安。

    察覺前方有戶人家的後門微開,她走了過去,黑眸左右張望,心頭倏地一驚!這里她曾來過,是關家幾天前轉給喬家的老藥鋪“杏林堂”。

    白須老者是否進了“杏林堂”?

    好奇心驅使下,她靜悄地推開後門。後院天井在朦朧月光下,詭譎冷肅的氛圍令人突生寒意,她心底忍不住打個寒顫,略生怯意。

    視線掃了天井一圈,幽暗中未見任何人影,忽地,耳邊隱約傳來細微的爭執聲。她眼眸一湛,悄然往內尋向聲音來處,赫然發現靠近內側的廂房門扉底下隱約透出一絲幽微光源。

    她四處觀看,將自己隱身在軒窗下,手指沾著一旁木桶里的水輕輕戳破窗紙,將眼兒湊近小孔,觀看室內動靜。

    屋內一邊蹲著兩個看來有些歲數的男子,半晌她才認出其中一人竟是喬富貴,他身旁另一人是……那個自稱關家遠親的關德仁?

    一旁地面上擺放個燭台,兩人仿佛往地底下挖掘著什麼東西?

    季珞語眉心緊擰,心中的疑團愈滾愈大。

    “是你把消息散布出去的吧?否則這兩天怎麼會出現那麼多江湖人士?”喬富貴壓低聲音斥責道。

    “怎麼可能!我干嘛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如果招來神月教的人,咱們有幾條命可活?”關德仁急忙反駁。

    喬富貴點了點頭,諒他還不致如此愚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神月教或許可怕,卻是天高皇帝遠,一時半刻倒也不必太驚慌。倒是那些覬覦聖物的人,如果一直賴在臨陽城,日子一久,怕不讓他們尋到這里來。因此,他決定及早處理此事,免得夜長夢多。

    “神月教?”喬富貴語調挾著幾聲冷笑。“這里是中土,近年來神月教一向不涉足中土之事,待咱們找到聖物,就可以挾聖物命令教眾行事,屆時神月教的寶藏能不落入咱們手中嗎?”

    關德仁覷了眼喬富貴。這只老狐狸在幾年前不知怎地,竟得知神月教聖物落于臨陽城,近年來更打聽出藏于關家的某間藥行,于是他一間間掠奪尋探,最後得知是在“杏林堂”。若不是怕過于高調的搶奪會造成神月教及其他江湖中人注意,“杏林堂”哪有可能遲至今日才落入他手中。

    “你確定是這里?”半晌,喬富貴不耐地低聲問道。

    “應該就是這里了……”關德仁點了點頭。

    關德仁的父親與關老太爺是遠房表親,他借故與關老爺子攀親,對外總自稱是關家親戚。當年依稀聽得他爹提及關老太爺曾救助過一名美艷女子,幾年後他與喬富貴結識,方得知那女子竟是神月教的聖女。

    相傳神月教富可敵國,十二年前雖遭逢重大挫擊,財富仍是可觀。傳聞當年聖女離去時曾將神月教聖物藏在關家某間藥材行,最近他們打算來確信藏于“杏林堂”。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3-8-28 11:02 PM

第四章

    底下似乎傳來一聲踫觸硬物的細微聲,關德仁激動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小聲些,你是想招誰來?”雖低聲斥責,但喬富貴聲音里亦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顫動。

    神月教聖物?不對啊……上回師父可沒提及那木匣里是神月教聖物呀。季珞語心里打個突,狐疑地盯著室內動靜。

    半晌,喬富貴從地面下抱出一具長方木匣,幽晦的燭光下,那木匣顯得詭譎奇異。他將長木匣放置案桌,兩人的目光像著魔似地盯著那長方木匣,不知誰先咽了咽口水,這才打破空氣中膠著的狀態。

    “你來打開吧。”喬富貴命令道。

    為什麼是他?關德仁心生不滿,嘴上雖沒有拒絕,卻是遲遲未有動作。

    興奮又緊張不安的氛圍彌漫屋內,兩人心底都想著︰以神月教詭秘狠毒的作風,木匣內定然安著什麼機關,若是貿然打開來,會不會中了暗算?

    怎麼還會出現木匣呢?躲在窗外偷覷的季珞語不由得黛眉顰蹙,全身緊繃,不敢輕易呼息。

    此時門扉霍然打了開來,一條身影倏地飛身而進,門又自動合上。喬富貴與關德仁驚慌地回過頭,但見一名白須老者立在他們身後。

    “把神月教聖物打開後離去,就饒你們一命。”老者捋了捋銀白長須,冷笑幾聲。

    雖不知眼前老者武功高下,然而剛才那身輕功就足以令他們望塵莫及。兩人互看一眼。

    喬富貴思及苦尋多年的聖物就這麼輕易被奪走,實在心有不甘。那老者嘴上雖說留他們一命,然則眼底不經意閃過的狠,喬富貴不安地揣想著,他望向關德仁,見他也是一臉戒慎。

    眼下保命為要。喬富貴望了木匣一眼,迅速與關德仁交換個神色,兩人緩緩將那鎖扣扳開,各握住盒蓋的一端,冷不防地將長木匣擲向老者,老者一驚,隨即出手將木匣往他二人的方向打落,木匣松開,匣內冒出一股五彩煙霧,頓時彌漫整室。

    三人忙不迭地嗆咳著,待煙霧漸漸散開之際,他們驚恐地瞠大眼——

    煙霧蒙蒙的屋內不知何時多了個頎長男子,那身月牙白綢衫襯得他俊雅翩然;男子望著他們的眼神卻是冰寒如霜,眸里瞧不出一絲屬于人身上的熱度。

    “你……你是誰?”這人無聲無息地平空出現,他……他是人嗎?關德仁一臉駭然。

    男子沒有回答,對他視而未見。

    忽地,關德仁掐住自己頸部,嘶啞得說不出話來,眼神驚恐地瞪大,然後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喬富貴見狀,額首冒著冷汗,問道︰“神……神月教主?”

    冷遙夜淡漠一瞥,眉略抬,說了句︰“原來是你。”

    喬富貴瞳仁瞪大,雙手握住脖頸,身子顫動幾下,也跟著倒了下去。

    “解藥!”白須老者厲聲追討,伸出的手簌簌抖著。

    老者知道自己尚未倒下,除了煙霧是往那二人的方向沖去外,也因為自己的功力比他們深厚,然而若不及時取得解藥,他的性命仍堪憂。

    “無藥可解。”冷遙夜淡淡掃過一眼。

    老者身子一顫,心思飛快轉著。冷遙夜能安然立于此,必是先服用了解藥,一定有解藥……他目光一閃,倏地破窗飛出,再度進來時,手中拎了一個嬌弱的身軀——季珞語一臉驚愕地眨著眼。

    隱藏窗外的她被里頭急轉直下的發展駭得發怔,再加上臨敵經驗不足,以至于當老者破窗而至,她壓根不及反應。危急之下,她雖出掌往老者肩上擊去,仍被老者輕易躲開,進而攫住她飛身入內。

    “把解藥拿出來,否則我就殺了她。”老者單手將季珞語雙手往後抓住,另一手握住她那細白的雪頸。

    “還是一樣……”冷遙夜面無表情,冷冷道︰“無藥可解。”

    老者全身一震!他以為這女人對冷遙夜而言或許是特別的,難道是他估計錯誤?

    “真沒解藥,那她也活不了。”說著,加重了手上力道,季珞語脹紅著臉,痛苦得無法喘過氣來。

    冷遙夜沒有反應;他那形同陌路的眼神,壓根未將他人的生死看在眼里,生也罷,死也好,都與他無關。

    她的命耶!季珞語在心中焦急吶喊。

    許是意識到死亡的恐懼,老者全身顫著,神智崩潰地大叫︰“別忘了她也吸入了毒氣!我死了,她也得陪葬!”說罷,仰首瘋狂大笑,再次加重手上力道。

    她呼吸一窒,水眸瞪大。不要啊!

    忽地,一道銀光往老者身上襲去,老者肩上挨了一記飛石,只得松開對季珞語的箝制,見冷遙夜欺身而至,老者連忙奪門飛出。

    季珞語往前踉蹌幾步,撫著被掐痛的頸子輕咳幾聲,驚魂未定地看著冷遙夜,後者冷冷睇著她,黑眸掠過一抹怪異神色。

    “他們……”忽地,她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腦中意識逐漸模糊,抬眼看著立在身旁的冷遙夜,他該會救她一命吧?

    “這就是現實江湖上的殘酷無常。”他冷冷地冒出一句。

    她那雙本已半掩的眼眸頓時睜大,一臉不可置信地瞪著他。本以為他會安撫她的恐慌無助,不意竟是這麼一句……她沒被掐死、沒被毒死,恐怕也會被他氣死!

    “你……”她為之氣結,卻不想跟他一般計較,因為眼下她的小命較為重要。

    “解藥……”好不容易才從嘴里蹦出一句。想必大家都是中了方才那艷彩煙毒,所以她學起老者,也跟他索拿解藥。

    “剛才已說此毒無藥可解。”他在她眼前蹲了下來。

    無解藥?

    她心頭一沉。怎麼自己初次跟江湖沾上邊便要命喪于此?

    “冷……遙夜,你得去跟我……阿爹說……”視線漸漸模糊不清,意識昏迷之際她想起了阿爹……她真是個不孝女,她走了,阿爹跟二娘肯定會哭得死去活來,還有,她來不及——

    昏厥前,她口中低喃,冷遙夜俊眉一揚,拿出一顆藥丸讓她吞下,俯身貼近她臉畔探其鼻息,然後迅速點住她的穴道,封住心脈,打橫將她抱起。

    “琉素!”他忽地輕喊。

    一條身影不知打何處飛身而至,正是上回策馬而至的青衣女子。她是冷遙夜的貼身侍衛琉素,幾日前隨他離開教壇前來中原,一直于暗中跟隨著他。

    “待會兒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僮會過來,讓他回去等著。”她今晚與季實去了關家,他估計季實不久之後會尋來此。

    琉素點頭後旋即飛身而出,隱沒于漆黑中。

    冷遙夜走過去將燭台踢倒,火光頓時燃了起來。他抱著季珞語往外走,瞬間沒入外界那片黑暗夜色里。

    至于那個攤在地面上的木匣——所謂神月教的聖物——他徹頭徹尾沒正眼瞧過。

    端著一碗血紅色汁液走近床畔,冷遙夜俯身凝視臉色轉為青黑的季珞語。

    先前他說無解藥並非欺瞞。“五彩霞煙”制作過程復雜、毒性劇烈,一來無從得知煉毒者選用哪五種毒物,再者,即使得知後,解方藥材不易取得,更不是短期就能制成。

    早先讓她吞下的是方神醫為神月教特制的“百解丸”,能清解百毒,然“五彩霞煙”乃由五種劇毒制成,百解丸至多能減緩毒性攻心的速度,並無法真正祛其體內毒素。

    他扶起季珞語,讓她的頭輕靠在他肩上,將藥碗湊近她的小嘴,徐緩地將血紅汁液灌入她口中。

    我還沒幫阿爹生個白胖孫子……這是她將死的遺言?冷遙夜渾然未覺自己的唇畔正微微揚起。

    她不會死的。雖然“五彩霞煙”無解藥,卻非無法可解。

    他起身將空碗放下,踅回床頭低頭看著她。

    他向來不理會教務之外的事,對人世看似淡定自若,眾人道他天性冷淡寡情,其實他只是不想對世間人事多費心思。沒有眷戀,沒有情感……自然就不會耗損心力。神月教是他允諾的責任,他接下,用他的才智手段……不用感情。

    然而她就這麼地出現——

    當初接近她只是想找個人探得“杏林堂”的底細,而她正是那個適合的人選,且適巧出現在他眼前。當時不急于將所謂的“神月教聖物”取出,是想得知有哪些人會因為此消息而趕至臨陽城;還有,這種荒誕謬誤的消息又是從何謠傳而來?

    初始本想讓人在臨陽城找間屋子暫住,就近觀察有何動靜,不意她卻爽快邀請他至季家作客。當時怎會不假思索就答應她的提議?

    是因為她無心的一句話?

    你的眼神太悲傷了。

    他以為自己一向冷淡,甚至是冷厲,她卻認為他的眼神太悲傷?

    瞧躺在床上的她面色猶帶暗青,冷遙夜擰眉沉吟。

    “五彩霞煙”的毒性急遽猛烈,也幸得那老者沖破門窗時讓毒性散開來,她才未立即身亡。剛才雖已讓她飲下“解藥”,但她內力修為太淺,藥性在體內行走太慢,毒性難以順利逼出。

    思慮半晌,再次將她扶起。他面無表情地松開她衣上腰彩,伸手將衣襟往外拉開,一只小手赫然扯住襟口,水眸不安地瞅著他,小嘴掀嚅著,似乎想說些什麼。

    迷迷糊糊中她依稀記得自己似乎飲下一碗帶有腥味的汁液,隨即意識到他伸手解開她的衣衫,她驚得睜開眼,卻渾身無半點力氣,一向伶俐的舌頭也不聽使喚,吞吐了半晌方虛弱地逸出一句——

    “我是……姑娘家耶。”面容泛著羞窘之色。

    聞言,他不禁莞爾。真難為她在這關頭上竟會想到男女之嫌。

    “我得幫你運氣逼出毒性。”他解釋著,跨上床鋪往她身後盤坐而定。

    她輕點頭,知他心無邪念。雖則她平時行徑看似離經叛道,但之于男女間仍是青澀懵懂;面色雖力持平靜,仍無法掩去一臉羞色。

    他雙手將她外衫脫去,僅著薄衫單衣的她難抑一臉羞色,身軀緊張呈現僵直,苦撐著不讓自己太靠近他胸前。

    “別緊張……我對你沒半分他念。”他禁不住拿她先前的話揶揄道。

    天啦!這男人也懂得說笑?不不……不,他這是在嘲諷取笑呢。

    她回首橫了他一眼,氣惱地一口氣提不上來,苦撐的身子像泄氣般地軟倒在他懷里。

    她抖顫著身子想離開他的胸膛,冷遙夜抓住她細巧的雙肩,沉聲道︰“別亂動。”接著將雙掌貼在她背心,把真氣送入她體內,助其藥性順利施行。

    瞬間有道暖烘的熱流竄入她體內,約莫一盞茶後,她全身熱燙,開始出汗;不久,虛弱得無法抵抗那道熱流沖撞,頓時暈了過去。

    冷遙夜接住她軟下的嬌軀,將她平放下來。瞧她一身單衣濕透,緊貼著玲瓏身子,這時若寒氣入侵,氣虛體弱的她恐難以抵抗。

    不能叫醒丫鬟,這事不宜太多人知道,她中毒之事一旦傳出,“杏林堂”的事難保不會牽連到她身上來。

    他略皺著眉,思忖著該如何將她那一身濕漉的衣衫換下……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季珞語悠悠醒來,一雙大眼困惑地眨呀眨,猜想自己這條小命應該是保住了?

    她側過螓首望向床外,熟悉的場景擺設……她在自己的房里?想來昨晚冷遙夜是將她帶回季家。

    雙手扶住床板吃力地撐坐起來,身上的被褥順勢滑了下來,她低斂眼瞼,赫然發現自己僅著單衣。

    她睜大眼,想起先前冷遙夜為她灌入真氣祛毒時曾解下她外袍,這才松了口氣……不對!她猛地低頭瞧身上這件單衣,上頭的盤扣不一樣,這是二娘前些日子幫她做的一批新衫,她擺在櫃里還沒動過呢。

    她倒抽一口氣,伸手將被褥拉至下頰。饒是她再怎麼大膽,一遇上這種事仍是慌亂。麗眸一抬,冷遙夜俊逸的身形映入眸中。

    “我……我的衣服?”她驚慌問道。

    他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只除了眸底一閃而逝的赧色——倘若她非處于驚嚇中,或許能察覺。

    “這件……不是那件!”她抿著嘴,瞪著他控訴道。

    輕訝神色一閃而過,他道︰“稍早運氣至你體內,氣血行走之際若是寒氣入侵,恐怕你身子會受不住。”

    “那你也不能……不能……”她望向他,羞惱得說不出口。府里有丫鬟啊!雖說時候已晚,還是可以叫醒寶兒或珠兒。

    他眸底流淌過一抹柔波,道︰“是我的侍衛幫忙更衣。”

    侍衛?她滿眼困惑不解。

    “琉素。”他輕呼。

    門扉打開,一名青衣女子走進門。年約雙十,一張瓜子臉,五官清秀白淨,然臉上神情卻過于冰冷。

    季珞語輕吁口氣,提吊不安的心總算落定。她向琉素輕聲道︰“謝謝。”

    琉素眸底一閃,沒有任何反應;冷遙夜一個眼色,她點頭退下。

    這個冷遙夜真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冷遙夜嗎?腦中漸漸憶及昏迷前的事,她驀地抬眼一瞪,他正是江湖傳聞中那神秘的神月教教主!

    “你是神月教主?”她驚呼道。

    他輕頷首,淡淡一應。

    “所以說什麼尋親一事是騙我嘍?”板著俏顏問道。

    他沒答。

    “其實你是為了神月教聖物而來的吧?”她再問。

    他仍是沒回答。

    “好吧,你不答就當你默認了。”他不答也無所謂,她自能推斷。

    瞧她自問自答,他唇瓣一勾,眸色轉暖。

    “神月教從來就沒有什麼聖物。”他回道。

    “沒有聖物?那木匣里又是何物?你又為何到中土來?”她忙不迭地問,雖一臉病容,那雙水眸卻是靈動有神。

    冷遙夜微怔。看來鬼門關走一遭並未減去她對江湖的興趣,他微微一哂。

    “怎麼?命差點沒了,你對江湖還是那麼有興趣?還認為江湖有情有義?”

    “你救了我不是嗎?”此刻她活著,不就印證了她心中所想望的那個江湖仍存在?

    “其他人都死了。”他點出現實殘酷的一面。

    她眸底有著哀傷之色。雖不怎麼欣賞那些人,卻不表示她就能冷漠地看待生命的消逝。

    “竊取神月教的東西,死不足惜。”見她流露出哀戚神色,他口吻益發冷漠寒厲。

    “再怎麼說,那也是人命。”

    “這就是江湖……隨時有人會要了你的性命。”冷諷意味十足。

    “那……為什麼救我?”她揚眉反問。

    “問得好。我又為何多事呢?”他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那表情就好像譏笑著自己為何多事的救了她。

    “你……”她鼓著腮幫子。

    “你昨夜怎會出現在那里?”他神色陡地一凝。

    “昨夜返家途中適巧見到那位長鬢老人,好奇之下就跟了上去。”她老實答道。

    “一個好奇可能會要了你的命。”他沉吟著,像是在思索她話里的真實性。

    “誰知道會有毒呢。”她辯道。

    他凝色駁道︰“江湖危機本就不可測,難道人家要殺你之前還得先通知一聲?”

    “當教主的都這麼愛說教嗎?”她不悅地嘀咕。

    “你一個大小姐,怎麼會武?”不理會她的挖苦,眼神銳利地盯著她。

    上回雨中見她奔走的身形,他心里即起疑竇,這次見她對白須老者出手,武功修為雖生澀,但尚能瞧出一些武學名堂。

    她怔了怔,被他冷銳的眸光駭住。會知道神月教的傳聞,緣于一個多月前師父無意中提及,眼下不知師父與神月教有何瓜葛……她眼神一飄。

    “我……”她略停頓,怔怔問︰“你真的是冷遙夜嗎?”難道那個俊秀溫雅的冷遙夜只是個假相?

    他微愣,知道她話意,然瞧她機靈的眼神一閃而過,他冷道︰“別顧左右而言他。”

    這麼凶?她沒好氣地撇撇嘴。

    “小時候跟一位大叔學的。”師父叫她別說出去,她便含糊道。

    “什麼樣的大叔?”他面有疑慮。

    “當時年幼,那位大叔不肯告知他的身家姓名,我又能怎麼地?”她索性推托。

    冷遙夜冷冷看著她,雖未追問下去,那探究的眼神卻是莫測高深。

    被他寒意十足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她無措地別開視線。突然想起一件事——

    “季實……他人呢?”她驚問。

    “人在外面等著。他不知道我救了你,昨晚的事希望你可以保密,別對任何人提及。”幫她療毒後,季實趕回到季家,本欲沖進她屋內,卻教琉素擋在外頭。

    “你救了我?”心中打個突,她挑眉質疑。

    “你身上的毒已解,休息一兩天體力自會恢復。”瞧她臉色仍蒼白,然已無中毒跡象,想來體內的毒應是消解了。

    “你不是說沒有解藥嗎?”她問道。

    “是沒有。”

    “那……你讓我喝了什麼?”想起先前咽下的湯藥,帶點腥膩,她睜大眼驚問。

    “我的血。”一雙黑瞳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眸底掠過一抹復雜難解的情愫。

    啥?那麼大一碗!她霎時有股欲嘔的沖動……

    “你要敢吐出來,我就再讓你飲下一碗。”冷厲的目光掃射過來,驚得季珞語迅速捂住自己的嘴。

    見她驚愕的神情,冷遙夜在心底輕笑,臉上神色卻是冷淡無波。

    “你的血耶,哪能動不動就喝,你把你的血當成什麼……”略楞了楞,她訝然張著小嘴,許久才說出話來。

    “你的血能解毒?”

    他說過無解藥的,所以那些人全死了,相信那個白須老者定也難逃一死,而她還能活著是因為飲了他的血……她一向機靈,思索一番就推想出此結論。

    冷遙夜難掩訝異地挑眉,緘默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的血為什麼能解毒?”不回答?就當他默認了。

    他眼底似乎閃過……一抹苦痛?武功那麼高,又是個教主,像個仙人般的他,會有什麼難解的痛楚?

    瞧他的神情似乎不想談論此事,但她心里還有好多疑問,不問出口會悶出病來的。

    “那木匣里有什麼東西?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想搶?”她問道。

    “你為何對這事那麼有興趣?”他質疑道。

    她眼光閃爍,說︰“好奇之心,人之常情嘛。”

    “正常人不該冒著危險,只為了好奇。”冷遙夜狐疑地盯著她。

    “是嗎?那你說,為什麼一群人全追著木匣呢?”她眼眸往旁移轉,避開他的目光。

    他收回探究的目光,淡淡說︰“你該休息了。”

    “我還有問題……”睡意突然襲至,她打著呵欠,眨巴著困意濃濃的雙眼,喃喃問︰“喬……怎麼會?你們神月教?”

    好困啦!她還有好多疑惑要問……

    適才他下了“酥眠散”,接過她垂首沉睡的柔軀,冷遙夜讓她平躺下來,幫她蓋上被褥。

    沉睡時的她,剪剪長睫掩去那對靈動的水眸,翠眉清雅細致;直挺秀氣的鼻梁下安著一張櫻紅小嘴,此刻不再吱喳響起……那份恬靜的柔美有別于平時古靈精怪的她。

    “江湖一點也不好玩。找個好人家,生個娃兒,過著你隨性自在的大小姐日子,這輩子就別再涉足江湖紛爭。”他柔聲低語。

    她和他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他的世界有著她夢想的江湖恩怨;她的世界卻有著他渴求的尋常平凡。也或許在她身上有他極欲想望的特質,他當初才會一反常態地住進季家。

    凝望著沉睡中的她,他眉宇間有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情感濃度。

    天色微蒙,冷遙夜推開門扉,剛踏進屋內,一記嬌呼旋即響起,一抹大紅身影瞬間欺近,從身後抱住他。

    “小夜,人家真是緊張死你了!”女子扯著嬌媚柔嗓,鳳目帶笑,麗容未見絲毫擔憂神色。

    冷遙夜微蹙著眉,將女子的雙手拉開,轉身面對她。

    眼前女子嬌顏嫵媚動人,雖帶點年歲的成熟韻味,然眉目含柔帶媚,這一流轉,顧盼有情;緋唇微啟,那一笑仿佛要將人的魂魄勾走似,說不出有多麼嬌媚艷麗。

    “說了別叫我小夜。”他輕斥,無視她的嬌艷媚功。

    女子捂著嘴輕笑,將螓首輕抵在他肩上,嬌軀靠向他。

    冷遙夜沒有說什麼,只輕輕挪開身軀,與女子保持一小段距離。

    女子倒也不以為意,她知道,他一向不喜與人過于親密接觸。

    “拿回神月教聖物了?”女子笑問。他這個教主親自出馬,哪能不順利。

    “聖物?”他頗不以為然地輕蔑一笑,冷冷問︰“怎麼會有這種訛謬的消息傳出?”僅是淡然一瞥,那眼神竟銳利得令人不敢與之對望。

    “誰知怎麼謠傳的。”女子一臉無辜地搖搖頭,心頭卻打了個冷顫。小夜那眼神還真嚇人呢。

    她知道冷遙夜外表看似淡定溫雅,骨子里卻是精銳冷靜。也正是這股特質,他在接下神月教主後,不出幾年便鎮住了教內各路紛歧的聲音,成了眾望所歸的一教之主。

    “昨夜到底怎樣?”她一顆心懸著,不問出個結果無法心安。

    “死了幾個人……”冷遙夜沉吟道。

    死了人又怎地?江湖爭奪,死傷難免,他們都不是初入江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難道還不明白這道理?女子不以為然地睨著。

    “其中一個叫喬富貴。”他神色冷肅。

    “那又怎樣?”她不懂冷遙夜為何突然關注起一個陌生人。

    “他姓喬。”他再次強調。

    “我哪認得什麼姓喬的……”女子驀地張大嘴,一臉驚愕地說︰“那個喬什麼的,不會剛好就是當年蒙騙我家朱姐的那個薄幸負心漢吧?”

    朱姐是從小服侍女子的貼身丫鬟,三十幾年來守身如玉,卻在五年前認識個男子,男子花言巧語拐騙了朱姐的情感,末了還利用朱姐盜走女子的一筆錢財。

    女子冷哼幾聲。當年若非朱姐死前苦苦乞求,她豈有輕饒那人的余地。要照她的脾性,絕對天涯海角也要尋出此人,不將此負心大爛人千刀萬剮誓不言休,如今姓喬的死了,倒是老天有眼。

    “那個殺千刀的負心漢死了一了百了。”女子雙手環胸,忿然道。

    “姓喬的怎會知道你把東西藏在臨陽城?”相較于女子的憤慨,他只淡淡一問。

    女子神色丕變,瞧他這麼問——

    “你是說朱姐背叛了我?”

    冷遙夜眸光一閃,雖未回答,卻顯然作如是猜想。

    “不可能!朱姐不可能這麼做。況且,這事兒她並不清楚。”朱姐與她情同姐妹,要說朱姐會背叛她……在情感上她無法接受。

    “當年你藏身臨陽產子,難道她會不知此事?”他挑眉質疑。

    女子眼神游移。難道當年朱姐當真被情愛沖昏頭?但如今朱姐已不在人世,再追究又如何?

    “當年只有啞婆婆跟著我,朱姐也不知我行蹤。”啞婆婆是她的乳娘,要說啞婆婆會背叛她,倒不如一刀砍了她。女子凝顏,斷然道︰“這事兒別再說了!”

    冷遙夜不再作聲,垂下眼瞼深思。

    靜默片刻,女子突然冒出一句毫無頭緒的問話。

    “對了……那人有出現嗎?”

    “沒有。”毋需多問,他自然知道她問的是誰。

    聞言,她沉下臉,恨恨地自嘲︰“他當年都能如此無情,我還盼他如今能轉性不成?”

    “他沒出現倒罷,若現身,我會殺了他。”說這話時他神色淡然,女子聽了卻是心頭一驚。

    “要殺也是我來。我說過,他是我的,不許你踫。”女子一臉嚴肅認真。

    冷遙夜那雙幽深的眸冷冷凝視,仿佛在斟酌她話中有幾分真意。

    女子別開眼,隨口問道︰“東西呢?”

    “燒了。”他面無表情。

    燒了?

    女子嬌顏瞬間一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美艷的五官頓時扭曲,她橫眉怒目地瞪著冷遙夜,雙手叉腰,尖叫大喊︰“燒了?!你竟然讓它給燒了?”

    “那東西有毒,燒了正好。”對女子突如其來的怒火,他絲毫不為所動。

    “毒?見鬼了你會怕毒?”一個從小被喂毒、日夜與毒為伍的人會怕毒?女子狠狠地睨了他一眼。

    “說起毒……誰讓你下了‘五彩霞煙’?”他神色陡地一沉,嚴厲質問。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3-8-28 11:03 PM

第五章

    “呃……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毒。”不就是個“五彩霞煙”,稀罕個啥?然見冷遙夜陡變的神色,她氣勢頓時弱了一半。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毒?”他眸光冷厲一掃,道︰“這些難解的劇毒,本教已禁用多年。”

    以往神月教正因為用毒太泛濫,在江湖中才會多了些邪魔的傳聞。現今神月教已非昔日所稱的“群魔亂舞”,除非教主或長老們授命,否則擅自濫用毒物是要受教規嚴懲的。

    “我早已非神月教徒。別忘了,當年還是你將我逐出神月教的呢。”朝他眨著媚眼,緋唇似笑非笑地勾著。

    聞言,他略怔,沉下臉。

    見他緘默不語,女子嘆了嘆。拿逐出教門一事來嘲諷是她不對,說到底這事受委屈的可還有小夜呢。

    “好……是我不好。不過呢,誰讓他們覬覦神月教聖物,死了活該。”對于那些人的喪命,她可一點兒也不覺有何愧疚。

    “聖物?”他挑著眉,嗤了一聲,不留情地說︰“那是廢物。”

    女子一雙美眸怒火燃燒般,恨不得將冷遙夜燃成灰燼。

    “冷遙夜,你好樣的!”話才出口,右手毫無預警地朝冷遙夜擊去,冷遙夜飄然一退,且不論她招式如何狠厲,就是無法欺近他。

    幾招下來,別說得手了,就連衣襟都踫不到,何況冷遙夜始終未曾出手。女子挫敗地停了下來。

    “才幾年,你的功力竟然進展至此。我我……我不依……嗚……嗚嗚……”女子說到後來神色愀然,索性哭了起來。

    “你……”冷遙夜見狀,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你把東西燒了,叫人家怎麼辦!”她不依地哭鬧著。

    “那東西對神月教本是無用之物,若讓有心人士拿來威脅聖子,反到成了神月教的隱憂……”他抬眼睇向女子,忽道︰“除非你還在意那個人。”

    “我失心瘋了才會在意那個姓葉的。”她止住淚,下巴揚起,神色傲然地說︰“我現在可快活啦!一百零八個好漢,可是個個出自我精挑細選。況且,我說過,我會殺了他的。”

    女子正是好漢樓的主人媚娘子,江湖上有關她的傳聞紛多,卻無人真正知曉她原是神月教的聖女。

    “你最好真能說到做到。”他停頓住,挑著眉又道︰“還有,木匣內是空的。”

    空的?媚娘子瞠目,腦中一片空白。

    “有人早一步下手了。”他又道。

    “不……不可能啊。”她仍處于震愕中,一臉的難以置信。“難道還有人知道木匣藏匿之處?前陣子我才將這消息傳出,這期間啞婆婆都讓人在暗中觀察動靜,沒發現有人接近過啊,況且‘五彩霞煙’如何解?”

    “所以……消息是你傳出去的?”他看似不經意地道。

    媚娘子張著嘴,支吾半晌,索性承認。

    “沒錯,我就是想引出姓葉的。”當年她狠心斷絕兩人關系,沒想到這些年來他真躲在那個楓林里不曾現身。這回她索性讓人將神月教聖物出現臨陽城的消息散播出去,如果他在意,自然會現身。

    “神月教聖物?虧你想出這種爛法子。要因此讓教中人得知聖子身世,你的劫難就來了!”他厲聲斥責。

    媚娘子自知理虧,撇了撇嘴,沒再多說什麼。

    “知道木匣藏匿處的人肯定比你所認為的還多。至于‘五彩霞煙’,並非無解,只要得知制毒者使用哪五種劇毒,還是有法可解。而既然能解,此人必定也能制造出‘五彩霞煙’。”他意有所指地分析道。

    “你是想說……我身邊出了內賊?”她心生動搖。

    冷遙夜不置可否,眸底卻是肯定的神情。

    媚娘子柳眉顰蹙。她身邊的人都是她身為神月教聖女時就跟隨至今,她們的忠誠不容質疑。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她又要如何自圓其說?

    “這事我會查出來。”媚娘子冷冷道。

    杏林堂一夕間燒毀殆盡,翌日于殘骸灰燼中發現的兩具焦屍,經仵作檢驗,確認乃喬富貴及關德仁。此消息一出,震驚世人,整個臨陽城更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杏林堂因何起火?喬富貴及關德仁又為何會同時陳屍于藥鋪內?個中疑團如迷霧般令人難以厘清,眾人紛紛猜測揣度,臨陽城頓時人心惶惶。

    夕陽余暉,彩雲霞光中,一名青年捕快蹲于殘壁灰土中,低垂著頭不知在找尋些什麼。

    望著眼前的殘垣斷壁,季珞語心里長嘆一聲。她抬眼望了望天際,神色陰郁地往旁一瞥,剛好對上季實打量的眼光。

    呃……季實一嚇,怯怯喊了聲︰“大小姐……”

    “怎麼?”不動聲色地問道。

    季實咽了咽口水,低聲問︰“杏林堂這事兒跟您受傷有關嗎?”

    季珞語警戒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又轉向蹲踞在灰燼中的捕快——小舞。

    “這事兒別再提及……”想起什麼似,她又告誡道︰“還有,我何時受傷了?話不能亂講,懂嗎?”

    “又來了,知道啦。”季實不滿地咕噥幾句,便不再作聲。

    那一夜季實等在巷口,左等右等就是盼不到大小姐的身影,他站在馬車上引頸企盼,突然發覺大小姐奔去的方向隱約有著星火,他鼓起勇氣折回暗巷,發現巷中起了大火,在他大聲呼救之下,聚合了附近住戶,深夜里眾人奮力救火,費了一番光景方將火勢止滅。當時天色漆黑昏暗,加上“杏林堂”已是閑置下來的藥鋪,大伙也就沒留意里頭有人。

    待人群漸散去,忽地有個青衣女子來到他眼前,冷沉地告訴他大小姐已返家。女子臨走前慎重告誡,不許他張揚半個字,否則季大小姐性命將危。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季家,急忙奔到大小姐的居住院落,卻又看見先前出現的女子;女子交代大小姐已睡,他不相信硬要闖進去,然後……然後他對之後的事就記憶模糊,只知一覺醒來竟已天色大白,對于自己如何昏睡于東側的偏廳里,他渾然不知。

    隔日大小姐說是得了小風寒在屋里休息,他猜想大小姐定是受傷了,只是不管他怎麼問,大小姐對于那一晚的事就是絕口不提,更不許他對外泄漏半句。

    這時他再度提及,大小姐仍是一樣的答案,季實無奈地抿著嘴。

    季珞語雙手環胸地立在殘壁旁,開口問︰“小舞,你瞧些什麼?”

    “就瞧瞧。”小舞蹲在那片殘垣灰土中,目光專注于地面,頭未抬地說︰“依你看,有可能牽扯上江湖恩怨嗎?”

    臨陽官府雖出動許多人力處理此事,事情仍是膠著無進展。案發第三天,官老爺便私下請托德化鎮先行派個捕快過來探案。德化鎮雖是小地方,然因地緣之故,德化衙門的捕快破案擒賊是出了名的,這也是小舞為何會出現在此的原因。

    季珞語明眸一動,抑下險些沖出口的話,她咽了咽口水,訥訥道︰“不……不太可能吧,咱臨陽哪來江湖恩怨?”

    她一臉苦悶,恨不得能直截了當說出,然而她卻是不能說;並非只有君子才能一言九鼎,小女子可也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況且,讓小舞陷入神月教的紛爭里……是否太危險?

    “臨陽城幾日前突然涌進一群江湖人物,這些人一夕間全數銷聲匿跡。巧合的是,當晚藥鋪隨即失火,奪去了兩條人命,這當中的關聯不容輕忽。”小舞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灰塵。他個頭不高,長相白淨秀朗。

    “你們打算怎麼辦?”季珞語好奇問道。

    “目前壓根毫無頭緒。兩具屍體燒得焦黑難辨,仵作也只能盡力而為。臨陽衙門傳來的檢驗結果,說是骨骸無任何外傷痕跡,有可能是濃煙嗆傷……然依我看哪,這兩人恐怕在起火前就已身亡。”小舞目光清明地分析道。

    “這兩人因何來到曠廢的藥鋪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可能留宿這兒。兩人皆是身強體健的中年人,平時甚且會練武強身,照說這樣的火勢,神志清醒時理應能輕易逃脫。這表示他們在起火時不是昏迷就是早已身亡。我推斷應是身亡。這既非被外力所傷,也非祝融之因……看來極有可能是中毒而亡。”

    小舞的分析讓她心頭一震,吃驚地張著嘴,那駭愕的神情倒非佯裝,而是震驚于小舞精準的推斷。

    “當然,這只是我片面的推斷。你有何看法?”瞧見她詫異的神色,小舞不好意思地撓著頭。

    她回過神,眨巴著眼回道︰“我……也不知道。”

    小舞訝然挑眉。珞語不是一向對這些江湖恩怨最有興趣嗎?怎麼這回反應這麼冷淡?

    “你不是才剛到,不用上衙門一趟嗎?”季珞語忙轉移話題。

    小舞抬眼看向天際那抹晚霞落暉,道︰“多虧你提醒,我得去衙門報備一聲!”

    他一到臨陽城即與季珞語聯絡,讓她陪著先至命案現場勘察,這會兒得趕去臨陽衙門報到呢。

    “讓季實帶你過去。”小舞對臨陽城不甚熟悉。

    “嗯,那你自己當心。”小舞想起什麼似,走近她身旁耳語︰“好漢樓的事辦妥了,就訂明日亥時。”

    她先是一愣,繼而才想起先前請托小舞之事。最近發生太多事,她竟將此預訂給忘得一干二淨。

    “現在反悔還成。”小舞見她發怔的神情,以為她心生卻步。

    她眉心微擰,略為遲疑。一個多月前師父突然現身臨陽城,她多年未見師父,自是開心提酒備菜前往。那次師父心中仿佛有著事,悶著頭猛喝酒,醉醺之際口中低嚷著“媚兒”,她在一旁直納悶著,倒是師父醉倒前說了句︰“好漢樓?媚兒,那可真是你的作風……”

    她記在心上,這陣子打聽下來,還真有個好漢樓存在,樓主正是媚娘子。因此當心里泛起想要生個娃兒的念頭時,她才會想到“好漢樓”。

    不管如何,她總得去見見媚娘子。

    “我會如期赴約。”她揚起下巴回道。

    小舞掀唇又合上,囁嚅幾次,最後才說︰“屆時我載你過去。”語罷,回頭喊了聲季實,兩人相偕離去。

    季珞語靜佇原地。滿目瘡痍的景象,看得她心生淒楚。這幾年喬家爭奪、關家力守……往事種種猶歷歷在目,如今竟有著恍若隔世之慨,她不免搖頭輕嘆。

    那一夜,她心里有好些疑惑,冷遙夜卻又不告而別。這人忒是過分,總是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既然他能冷漠無情地離去,她難道就無法灑脫不羈?多想無益,反倒像是她對他念念不忘似。

    不不不……她可不是想著這個人,只是有些疑惑盤踞心上,令她百思不解。

    “怎麼還會有木匣呢?”她嘴里喃喃道。照說木匣應在一個多月前就被師父取出,是誰又擺了回去?

    沉思良久,她抬頭一望。此時落日已下,西邊只余一抹暗霞,正打算歸去,忽然咻地一聲,一支袖箭以微弱的勁道飛至,她身形往旁一傾,伸手接住。

    袖箭上綁著張字條,她解開一看,眉心微微蹙起,嘴里念念有詞︰“什麼嘛,還當人家是個小娃兒……”當她嘀咕著將字條揣入胸口時,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時飄然而至。

    冷遙夜一身白衫,翩然而立;她心中一喜,本欲迎上前,思及剛才接到的袖箭,頓時心虛地杵在原地。

    “你都是這麼神出鬼沒嗎?”她揶揄道。

    “你呢?來這里尋找什麼?”眸光淡淡一瞥。

    “回家順道經過。”

    “拿來。你手里的東西。”目光冷凝地盯著她。

    俏臉堆起笑,她故作無知地問︰“我手里哪有什麼東西?”說著,笑吟吟地將雙手攤開,白嫩掌心空無一物。

    冷遙夜眯起雙眸,陡地抓住季珞語右腕,季珞語左手疾起,出掌拍向他左肩,冷遙夜倏地往後一躍,將她整個人往前拖曳,季珞語腳步踉蹌,險些往前摔跌。

    “噯呀呀……好疼好疼啊!”她撫著右腕嬌嗔道,一雙秋水淚光瑩瑩,令人心生憐惜。

    冷遙夜眉心微擰。方才他已放輕掌力,然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方寸不由得一緊。他略去心底的異樣,倏地反掌往她手臂輕拍,一支袖箭自她暗袖里掉落下來,他及時接住袖箭,冷冷地看著她。

    被拆穿了?她揉了揉手腕,眼瞳滴溜一轉,不復見方才嬌柔苦楚的模樣。

    “你一個大教主干嘛跟人搶東西!”她不悅地嘟嘍。

    冷眸斜睨她一眼,冷遙夜拿起袖箭瞧了瞧,不發一語地將其收入襟口內。

    “喂,那我撿到的,還我!”她噘著嘴追討。

    他不理會,反問︰“上頭的箭書?”

    她睜大眼。不會吧?這個他也知道?

    尚不了解師父與神月教有何關連,是恩是怨?是情或是仇?她當下可不能輕易泄漏師父行蹤。

    “什麼啊?”她眨巴著眼,打算來個抵死不承認。

    冷遙夜嘴角略勾,內斂的眼神、自信的神采,擺明了她此刻猶如甕中鱉。

    “說沒有就沒有,你能怎地?”她索性耍賴。

    他目光冷銳地掃向她胸前,季珞語瞪大眼,不由得往後一退。

    “你要干嘛?”雙手不由自主地擋在胸前。

    冷遙夜眸光一轉,遲疑片晌,說︰“你自己拿出來。”

    “偏不,有本事來拿呀!”她抬起下巴,傲然挑釁,心里賭他堂堂教主,犯不著讓自己陷入輕薄女子的罪名吧?

    “以為我不敢?”挑了挑眉,一臉傲逸不羈。

    他這表情……削肩畏縮了一下,她明眸圓瞪。

    “你……我是姑娘家耶!”有必要提醒一下,誰讓她老是一身男子打扮呢。

    “我不介意。”嘴角似乎微微一抬?

    她杏眸瞠大。他不介意?有沒有搞錯?該介意的人是她吧?

    “我很介意!”她氣呼呼地回道。

    他唇瓣往上一揚,眼中閃著笑意,渾身散發著從容自若的氣度。

    看準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她眸光倏地一閃。

    “師父!”她視線往他身後瞟去,驚訝喊道。

    冷遙夜訝然轉過頭,身後空空蕩蕩,哪有任何身影?回首,她的身形早已疾竄而去。他倒不以為意,望著離去的身影,篤定地揚起一抹笑意。

    季珞語施展輕功疾飛,倒不是她認為輕功及得上冷遙夜,而是仗著一點——這兒可是她的地盤啦!臨陽城各街道巷弄少有她季大小姐不熟悉之處。于是她淨往那些偏僻小巷奔鑽,就不信他這個外地人能尋著她。

    奔跑許久,在一處謐靜僻巷停了下來。她回頭一看,未見任何身影追隨而來,這才彎下身喘著氣息,嘴里喃喃道︰“這下子總找不到了吧。”

    氣息平穩後,她轉過身,忽地撞進一具精健的身軀里。她驚嚇得哇哇大叫,一抬頭才發現擋在面前的正是冷遙夜。

    “你怎麼可以嚇人……男人欺侮女人,大人欺侮小孩……”她被嚇得驚慌失色,語無倫次。

    “我怎麼欺侮你了?況且,你都要二十,還算小孩?”見她驚魂未定的神情,他語氣不由得放緩。

    忘了驚嚇,她好奇問道︰“你怎知我即將二十?”

    “不難得知。只消在臨陽城待上一天,很難不聽聞你季大小姐的種種事跡,人人都爭相押注,季大小姐能否在二十年華之前招進乘龍快婿。”他調侃道。

    打她十九生辰一過,這個賭注隨即開盤,隨著年限逼近,眼看她納進夫婿的機會渺茫,且人人多押向看壞的一方,到後來幾個月莊家索性規定僅能下注看好招婿這一邊。

    “也是。”她自嘲一笑。

    “東西拿出來。”他忽地冷冷道。

    啊?胡扯一番也沒讓他忘了這事兒?她無可奈何地垂著肩。

    “你先告訴我,怎麼找到我的?”不信他真能鑽探城里巷弄找到她!

    “我在你身上下了‘引蝶粉’,周遭方圓幾十里內,我定嗅得出味道。”她很聰明,以自己的長處來躲過他的追蹤,如果沒有“引蝶粉”的香味,他斷不可能尋得到。

    原來還有這種神奇的東西!難怪這麼偏僻的小巷內,他也能找到她!

    “那我豈不是一輩子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她脫口驚呼道。

    冷遙夜一怔,微微笑道︰“藥效會過的。”

    季珞語橫了他一眼,莫可奈何地說︰“好吧好吧,認輸了,就給你唄!”

    她伸手從衣襟里拿出那張小紙條,在毫無預警之下,倏地將字紙揉壓,雙手迅速往嘴里一送,咽了咽,硬是吞了下去。

    冷遙夜瞪大黑眸,不敢相信她竟會這麼做!

    咳咳……季珞語險些噎住地拍了拍胸口,咳得一雙水眸含珠帶淚,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你……”他難得面露震愕神情,說不出話來。

    “這下子……你該滿意了吧!”眼一眨,斗大的淚珠滾了下來。

    她的眼淚無端令他心煩,心里一嘆,對她的舉動又氣惱又無奈。

    “你該不會想剖開我的肚子取出字條吧?”見他沉默不語,她張著小嘴,一臉駭然。

    “這個提議或許可行。”故意冷著臉。這個大小姐腦袋瓜里盡裝些怪想法,他心里又好氣又覺好笑。

    呃?她是說笑的,他難道聽不出來嗎?

    “你……”她咬著下唇,頓時淚眼汪汪。

    他眉峰輕攏,取出巾帕輕輕拭去她芙頰上的淚珠。

    她身軀一僵,只能仰著顏傻楞楞地望著。見她難得一見嬌憨的模樣,他情不自禁地撫上她的粉頰,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兩人目光交會,紅暈染上她兩頰,直到一記犬吠聲揚起,方驚醒他們。冷遙夜回過神,收回撫上她面頰的掌,深吸口氣,斂住飛馳的心緒。

    見他欲將巾帕收入衣襟內,她一把搶將過來。見他挑眉睞著,她雙頰羞紅,一時無法答辯,故意蠻橫地說︰“這巾帕擦了我的淚,就是我的了。”

    他唇瓣往上一揚,不由自主地大笑出聲。

    “別笑!”她羞赧嗔道。

    他見狀,卻是不減笑意,溫朗的笑容在唇際蕩漾。

    這男人笑起來猶如春夜涼風拂面,有著說不出來的舒坦熨貼,教人幾乎要融化。原來揭開那層紗所見的笑靨竟是如此誘人……此刻周遭安靜得仿佛只剩下她怦怦然的心跳聲——

    直到回家,她仍一臉茫然,沉醉于他的笑顏。

    稍晚,珠兒幫她備了熱水沐浴,寶兒幫她脫下外衫,兩人退至屏障外。她打小習慣自己更衣沐浴,丫鬟們只好留在屏障外等候。

    褪下里衣時,一個搓縐的紙團掉落在地。她睜大眼,吐了吐舌,險些忘了這張小字條。稍早前,她並未將紙條吞進去,多虧平時和阿爹斗法斗多了,這麼點兒戲法還難不倒她,連冷遙夜都讓她給唬怔了。

    她把字條攤開——

    不許插手神月教的事。丫頭再胡鬧,小心師父一頓飽打!

    字條底下沒有署名,只劃上一片楓葉。

    師父來了?為何不見她呢?師父與神月教究竟有何干系?

    罷了,尋找師父的事先且擱下,眼下她的心思全讓明晚的“好漢樓”預訂給佔據。該去嗎?眸光瞥見掛在屏門上的巾帕——

    唉。

    暗夜里,一輛馬車急駛在青石街道上,駕車的正是捕快小舞。

    “這身衣裳愈瞧愈不自在,不怕著涼嗎?”馬車里季珞語坐立不安地拉整身上那件薄貼的艷彩羅裙,亮閃閃得令她渾身不自在。

    “沒法子了。你也知道,咱家里壓根找不到一件像樣的裙衫,只得請隔壁大娘幫忙張羅。”小舞往後一睞,隨即轉回盯著前方,嘴角隱隱含笑。這衣裳還是打德化鎮帶來的,她還特地請隔壁大娘幫忙算算上好漢樓的日子,就為了能讓季珞語順利懷個娃兒。

    “隔壁大娘家怎會有這身行頭?你是不是少給人家銀兩才這麼省布料?”她垂首盯著頸下那一大片嫩白,不習慣地將衣襟往內拉攏。

    “怎麼可能。我只是跟大娘說,要一件能令漢子們看了會努力讓姑娘家生個娃兒的行頭啊。”小舞回頭一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安慰道︰“看不出平時著男裝的你,身段曲線是這麼的女人。”

    廢話!她是姑娘家耶!季珞語沒好氣地白了小舞一眼,這是什麼說辭?

    “念在能讓你生個胖娃兒的份上,就別對那些布料斤斤計較啦。”小舞干笑幾聲。

    一思及待會即將要發生的事,季珞語心底一陣緊張,不自覺地又將襟口拉攏。

    “珞語,你想清楚了嗎?”小舞深吸口氣,語重心長地問道。

    “我很確定。”都計劃好了,即便硬著頭皮也得完成。

    “那,你知道那檔事兒是怎麼……”小舞臉頰泛紅,一時羞赧得說不下去。

    季珞語聽了,面頰倏地泛上紅暈,她輕聲道︰“既然人家是出了名的好漢樓,想必那事兒毋需我操心吧?”

    先前她曾想過向二娘討教有關男女之事,卻怕二娘起疑心;至于好友曲映歡,她亦是只字未提。以映歡細膩的心思,定能猜出她的計劃。所以她也只能安慰自己,那檔事兒是好漢們的專業,犯不著她操心。

    “也是。但不僅是這樣,你一個姑娘家就這麼害了清白……”小舞沒再說下去,相信她能理解。這些話也是小舞昨日梗在喉間沒說出口的。

    季珞語與小舞都是自小做男孩打扮的姑娘家,不同的是,她是任性而為,小舞則是環境所迫。季珞語了解小舞擔心什麼,她背打直端坐著,沉吟半晌方開口︰“當初這麼決定或許有些沖動,但仔細想想,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法子?我都二十了,至今仍遇不到能與其廝守終生的男子,也沒嘗過愛人或是被愛的滋味。可即使如此,我也不想委屈自己去遷就沒有情愛的姻緣,更不想讓一個莫名的男子來當我的丈夫,當我的天。”說著的同時,腦中桴現冷遙夜的身影,她心里漸漸有了遲疑——為什麼最近動不動就會想起他?

    小舞聽了她的話,張大嘴,一臉震撼。

    她知道季大小姐向來不受世俗成見約束,但如此大膽驚世的言論,還真是駭人聽聞。接著心底一笑,暗忖,其實也毋須太過震驚,上回珞語開口讓她安排此事時,她早該見識到季大小姐不同于常人的個性,不是嗎?

    “讓我嚇著了嗎?”見小舞張嘴發楞的模樣,季珞語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

    小舞忙搖頭,憨笑道︰“是有些驚嚇,卻又覺得你說得真好,很有見識。”

    “我清楚自己的許多行徑是不容于世人眼光。上天待我不薄,我很幸運,有季家那麼大的庇護所讓我從心所欲。如果我不是季大小姐,很多事就沒辦法如此順利。”對于這點,她由衷感謝上蒼厚愛……當然還有阿爹無私的疼愛。

    小舞點頭同意。季家龐大的家產及季老爺的寵愛正是她最大的後盾。

    “我阿爹最大的心願就是季家有後,他年紀也大了,與其讓他拼個兒子出來,不如我生個孫子的可能性還比較高吧。”阿爹若聽到她這麼說,會不會又被氣得跳腳?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臉淘氣。

    小舞不禁哧地一聲,哈哈笑了起來。

    不久,小舞緩緩將馬車停下,回頭道︰“到了。”

    “這里?”有沒有搞錯?

    季珞語探頭張望,這麼不起眼的小巷里,如此昏黃幽暗的地方?想他們臨陽城的怡香樓,門面多麼富麗大氣,華燈照耀得如同白畫般光亮。這里……會不會太過寒酸?還說有一百零八個漢子!這下她不免心生疑慮。

    “好漢樓有兩個出入口。大門呢華麗氣派,不怕露臉的皆可大方進出。這個後門呢,則是專門提供給要求絕對保密的顧客。”知道季珞語心底的猜疑,小舞趕緊解說。

    哇!人家可是想得挺周到呢!她了然地點點頭。

    “亥時到了。瞧!她們出來接人了。”小舞朝那小門一指,有位身形略為福態的老婆婆走了出來。

    季珞語見狀,忙將備妥的絲帕蒙上泰半面容,整張臉就露出那雙不安卻又好奇十足的靈動大眼。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3-8-28 11:04 PM

第六章

    “我會在這里等你,別害怕。”小舞拉拉她的手。即使大膽如她,一個姑娘家面對這種事,心里難免會慌張不安。

    季珞語深吸口氣,緊張地笑了笑。她步下馬車,走到老婆婆面前,將小舞給她的契約狀交給老婆婆。

    老婆婆接過契約狀,啥話也沒說便轉身走進小門;季珞語見狀,趕緊跟上。

    一走迸里面,老婆婆不知何時點亮了手里的燭台,幽微的燭光在前方搖晃著,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曲折彎長的回廊上。季珞語緊跟著老婆婆,一對眼珠子不安分地打量。這長廊好幽暗,兩旁的矮屋無半點燈火透出,一片暗黑厚重地包圍住,令人心里不由得發毛。

    “婆婆,這兩旁矮房平時是做啥用?”在這寂靜漆黑的空間里,總該說點話才是。

    誰知老婆婆竟未有任何回應,仍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季珞語一怔,隨即跟上老婆婆,不死心又問︰“婆婆,咱們要走多久呀?”

    這回老婆婆雖無回應,卻是停下腳步,季珞語不解地望著。

    老婆婆朝她點點頭,再指著身旁一處。

    她星眸一眺,原來是扇暗門哪!老婆婆是要她自行開門?

    “婆婆是讓我開門?”她越過老婆婆,往門樞一推,門就這麼開了——

    門一開,連接的是間簡樸狹小的內室,有位白淨少年等在里頭,看起來比季實大不上幾歲。

    不會是他吧?她要的是漢子,真真正正的好漢耶!她驚愕地瞪大眼。

    “啞婆婆,謝謝。”少年禮貌地朝那老婆婆點點頭。

    啞婆婆?難怪剛才不管她怎麼問,婆婆就是沒有回應。季珞語回頭一看,見那老婆婆手一揮,身子便沒入那片幽暗里,同時門扉也被掩上。

    她一轉回頭,瞥見少年嘴角隱忍的笑意,她不安地覷著。天啦!一個跟季實一樣的少年,她她她……真想奪門而出!

    小廝憋著笑。這位姑娘想必將他錯認為樓里的好漢,雖只露出兩汪水眸,但那眼里多變的表情也太好玩了。

    “柳姑娘?”小廝探問道。

    柳姑娘?季珞語兩眼困惑地眨巴,這才想起此次匿名柳氏,她連忙點了頭。

    “小的負責領路,這里是後門的接待室,柳姑娘請。”小廝努力維持沉穩的神情,打開大門門扉,外頭又是個長廊,卻是明亮許多。

    季珞語吁了口氣,看來是她誤會了。

    “媚娘子今晚在嗎?”她忽地問道。

    小廝步伐略頓,轉頭疑問道︰“客倌識得媚老板?”

    “媚娘子聲名遠傳,誰人不識?”季珞語隨口說道。

    “媚老板忙著,不一定在樓里。”小廝心生戒惕地瞧一眼,回過身繼續向前。

    季珞語不以為意地聳肩,走了幾步一個拐彎,這一轉彎卻是別有天地,映入眼簾的又是另一種景況。

    長廊餃接而上正是好漢樓的二樓回廊,一樓大廳挑高,樓閣環繞周圍,形成三層樓的天井,樓中梁柱雕琢漆彩,曲欄鏤花繪彩,富麗堂皇的程度,即便她身為臨陽首富之女,也不禁咋舌不已。

    此刻樓中華燈璀璨,映得整幢樓閣燦亮如晝。她緩下腳步,垂首俯瞰一樓光景,大廳里幾個清秀的小廝以及身形偉岸的好漢們忙不迭地送往迎來。不少女客大大方方地露臉,不時與那些俊壯的好漢們打情罵俏,這等光景簡直令季珞語看得目瞪口呆。

    前方小廝發現後頭沒人跟上,回首一瞧,踅了回去,禁不住叨念︰“你只買了半個時辰,八號已經在房內等你,別浪費時間了。”

    半個時辰?她側頭納悶著,這樣的時間……夠生孩子嗎?

    “可以延後加時嗎?”脫口問道。

    她話一出口,小廝頓時瞪大眼望著她。加時?真看不出來哩!這個怪姑娘怎麼瞧也不似經常上門來的那些豪放女,這麼玩得開?

    那什麼表情呀?好似她說了什麼驚人之語似。

    “算了!都說別浪費時間,快走啊!”她反過來催促小廝。

    小廝沒好氣地睨了眼,轉身往前走。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忽地有位高大健壯、面貌陽剛的好漢走上二樓,與她打個照面。好漢一雙帶笑的眼瞅著她,一個動作,人便阻在她和小廝之間,不讓她往前走。

    那好漢緩緩地由上往下掃視過她,那眼神似乎要將她的衣裳剝開似地——雖說她那身行頭也快衣不蔽體了——她緊抓著襟口,憤怒地瞪著那名猶如登徒子的好漢。

    “讓開!”她抬高下巴,傲然喝斥。

    好漢哧笑出聲,贊道︰“有個性!”接著又問︰“頭一回來?”

    “那又怎樣?”板著張俏臉,口吻不佳。

    “既然這樣,就讓我來服侍你如何?”高壯身軀欺向她,眼神不時挑逗著。

    她後退幾步,詫異地瞪著。不會吧?這兒也來毛遂自薦這一套?

    “一哥,你別鬧了,今兒個是八號服侍她。”小廝跑了過來,早她一步發難。

    “八號?”一哥微眯起眼思索,隨即向她道︰“我是好漢樓第一紅牌,選我絕對不會後悔。”他可是難得主動選定客人,但這姑娘身段姣美,明眸靈動,想來臉蛋也不差……很對他的胃口。也正巧今晚原本訂下他一整晚的熟客因故延期,就陪她玩玩吧。

    語畢,一哥驀地拉起她的手,帶她往回走。

    “一哥……”小廝在後頭追喊。是紅牌就可以這麼任性嗎?若是被媚老板知道了肯定要怪他辦事不力。

    一號與八號?孰優孰劣?被拉著走的她一時腦筋轉不過來。

    她是不管紅不紅牌,只管能不能生娃兒。但這人一踫觸她的手就令她心生反感,胸口一陣難受、渾身不對勁,怎麼還可能讓這個一哥踫及她身上其它地方!

    她趁其不意,反掌脫開他的手,足跟往後躍退了幾步。

    會武?好漢樓女客倌們會武並不稀奇,就陪她玩玩!一哥揚起笑,隨即出手往她身上抓去。

    後面小廝駭然瞪大眼,暗惱著,怎麼會遇見這種倒霉事!

    季珞語出掌格開一哥襲來的大手,心想這些好漢也真煩,該出來迎接的八號不見蹤影,倒是來個黏人的一號。

    她個性靈巧好動,學武也是圖個好玩,因而拳腳功夫難以練精,倒是輕功方面頗有成效。一哥的拳腳功夫或許略勝一籌,然輕功卻不如她。拆了幾招,她隨即施展輕功飛身立在廊邊欄桿,趁他微怔之際,足尖往柱上一蹬,借力使力出掌往他肩上一拍。

    一哥往後退了幾步,吃痛叫了一聲,氣惱地抬眼一瞪。

    小廝忙向前拉住他,苦勸︰“別亂了,待會兒被媚老板發現可慘了。”

    此時惱羞的一哥哪聽得了勸,掙脫小廝的拉扯,往季珞語方向沖去,兩人瞬間又纏斗上了。

    樓下樓上有些客倌探頭瞧了瞧。好漢樓常見各路俠女,有時和好漢們練練招也是有的,大伙當沒事般又繼續忙著調情嬉鬧。

    這時,一個面相白淨、氣質斯文的男子走了過來,他向小廝問道︰“雁平,發生啥事?”

    “八哥,還好你出現了。”雁平見著來人,哭聲喊道。

    八哥?噗噗……她險些笑出聲來;這麼一分神,即讓一哥趁隙抓住她的左臂,她驚得一扯,薄袖竟被扯了下來,露出皎皎藕臂。

    她伸出右手遮住左臂,嗔道︰“這就是你們好漢樓的待客之道?”

    “誤會一場。柳姑娘,你預約的八號來了。”雁平給了八號一個眼神,恨不得讓他將此瘟神快快帶走。

    一哥雖氣不過,也只能冷哼一聲。

    “原來是柳姑娘!”八哥笑眯眯地走向她。

    小舞幫她預約的是眼前這斯文男人?唉……長相倒也俊,但怎麼就少了點男子氣概?反正……就是不對。

    她思索的同時,八哥來到她身旁,伸手往她縴腰一攬——

    不對不對不對……那千蟲萬蟻爬上身的感覺來了,她全身抖了抖,抿嘴低著頭,盡量壓下胸口那抹不舒服的感受。

    八哥當她是佯裝害羞,擱在她腰上的手順勢往她渾圓的臀上撫去。

    忍忍忍……忍不下去了!她緊握拳頭,狠狠地揮了出去——

    “我明日回青月崖。”

    “為什麼?誰取走木匣還不知,你就這麼走了……”媚娘子一臉不認同。

    他淡淡一瞥,沒有回應。

    她鳳目氣瞪,沒好氣地說︰“所以你不是為這事下山?”

    “這事我會讓玄鋒留下來協助。”玄鋒也是他的貼身侍衛。

    媚娘子柳眉一挑。“玄鋒也下山啦?”

    “我讓玄鋒去找聖子了。”玄鋒與琉素同他一起前來中原,只是半途讓他遣去尋找聖子下落。

    “我才想說你身邊那對黑白無常怎麼少了一個。”充滿譏誚口吻。

    冷遙夜的兩名貼身侍衛,琉素善舞劍,玄鋒精使刀,媚娘子總愛拿兩人的名字嘲笑他們為黑白無常。

    “你知道珩兒去了哪?”不理會她的奚落,他問道。

    “兩個月前留書說要出去見見世面,我看哪,八成玩得樂不思蜀啦!那小子有什麼好擔心的,鬼靈精一個,他別去整弄人就萬幸了,還怕著了人家的道?他這一走,我好漢樓不知少了多少雞飛狗跳、狗屁倒灶的煩事呀!”自己的兒子她還不了解嗎?

    媚娘子口中的小子即是聖子,下一任的神月教主。

    “他畢竟是下一任神月教主。”冷遙夜笑了笑,突然覺得鬼靈精怪的冷珩若當上教主,或許能帶給神月教不同的樣貌。

    媚娘子紅唇嚅了嚅,欲語還休。冷遙夜見狀,橫了她一眼。

    “這是約定。”當年他願意擔任教主的條件之一。

    “即使你對這個教主位置毫無眷戀,其他長老難道沒有異議?”那批愚昧忠心的老人有時還真是冥頑不靈。

    “教主說了算。”挑眉一笑,仿佛一切不是問題。

    媚娘子笑著搖搖頭,瞧他那份自然流露的張狂自信,這才是小夜的本性吧。

    此際,外頭隱約傳來爭斗聲,她抬了抬眉,當下不甚在意。

    “玄鋒那小子長得還行,在咱們這兒也不怕讓他吃虧。”她使個媚眼,別有意圖地笑道。

    “你別太過火。”想著玄鋒得知此任務時的神情——他嘴角淡淡一勾。

    “這麼不舍?”她故意鬧著。

    “再不然……讓琉素留下。”他冷不防道。

    “千萬不要!”她脫口急喊,瞠了眼才又說︰“好啦,我會善待玄鋒,請你把那座冰山帶回去。”要真讓琉素留下,別說那些好漢了,連她瞧著都不自在。

    他唇瓣不由得一揚,展眼舒眉的俊朗模樣——

    “瞧你這面皮啊!嘖嘖嘖……俊得不像凡人哪。”令人贊不絕口啊!媚娘子挑逗地撫上他的俊顏。

    冷遙夜輕輕揮去她的掌,不耐地斜瞪過去。

    媚娘子明知他不喜歡,仍是欺了上去,故意向他拋個媚眼,戲謔道︰“這一百零八個就少了你這一味,你若肯待下來,肯定成了好漢樓的紅牌呢!”再次往他俊容摸去,冷遙夜不耐地閃開來。

    這時,外頭打斗爭吵聲愈演愈烈——

    媚娘子斂起笑意。好漢樓開張以來,打斗練招從沒少過,好漢們多數身懷武藝,小爭執自會處理,真無法解決也會過來通知她。然此刻外頭顯然熱鬧異常,竟無人前來通報?

    “我出去瞧瞧!”是誰那麼大膽敢在好漢樓鬧事?她開門走了出去。

    冷遙夜略挑眉,跟著走出去。

    走出房門,位于三樓的媚娘子俯身往下一探,險些沒昏厥。但見一樓桌塌椅崩,還有個男子趴在斷裂的桌椅上,正抱頭痛苦呻吟,一旁則是聚攏著看熱鬧的客倌。

    再看二樓,也好不到哪兒去,有一處欄桿被摧毀,顯然是那一樓痛吟的男子從二樓跌落時撞壞的;另一端欄柵上此刻一名蒙面女子娉婷立于上,幾個好漢和小廝簇擁而上,沖著她大吼大叫。

    “有本事你下來!”好漢們喊道。

    好漢樓的好漢們或多或少都有些功夫底子,然于輕功方面卻略為拙劣。季珞語拳腳功夫普通,輕功卻是練得不錯,對于飛旋于廳上欄桿倒是游刃有余。好漢們或許武功勝過她,但她一味飛身奔躍,他們一時也奈何不了。

    她平時欠缺對敵經驗,總嘆著“無用武之地”,如今有這些人陪著玩,她顯得興致高昂,渾然不覺害怕。

    “有本事上來呀!”面紗上方靈動水眸俏皮地滴溜一轉。

    冷遙夜心頭倏地一震,蹙眉往女子方向睞去。

    媚娘子一瞧,氣得縱身躍下二樓,嬌聲大吼︰“現下是什麼情況?”

    “媚……媚老板!”眾人見了她,嚇得險些沒跪下來,尤其是帶領季珞語的雁平,苦著張臉。

    季珞語好奇打量著飛身而下的美艷女子……這人就是師父掛念的女子?

    “你是媚娘子?”眼中充滿興味地打探。

    媚娘子一臉怒氣地瞪著季珞語,沒有回答,反轉身問其他人︰“這人是誰?”眼中的不耐充分表達了她即將爆發的怒火。

    “她是今晚預約的柳姑娘。”雁平上前回答。

    是客人?她怔了怔,又慍道︰“怎麼會搞成這樣?”

    雁平撓著頭,戰戰兢兢將今晚的事大略報告。

    聽到一哥半路將客人攔截,媚娘子鳳眼往一哥狠狠一瞪!都在好漢樓待了幾年,還犯下這種要不得的錯!

    一哥低垂著頭,啥話也不敢多說。

    “你下來,咱們馬上讓小八過來。”心里雖然有氣,但錯在自家人,媚娘子耐下性子道。

    季珞語沒有出聲,眼珠子心虛地轉著。倒是一旁的雁平窘態地指了指一樓,說道︰“八哥……在那兒。”

    媚娘子這才瞧清楚倒在一樓殘片桌椅堆上的男子正是小八。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冷著顏問道。

    “是……他們就是不對嘛!”季珞語委屈地嘟囔。

    “不對?哪里不對?咱們阿一可是一等一的紅牌,健壯的身段,俊俏的面貌,要外貌有外貌,論身材體型絕對極品,要說起床第間的技巧,你問問其他人,用過的人都贊不絕口……”

    哇!季珞語聽得睜大雙眼,全身熱氣轟地上升……真是增廣見聞!

    “哪里不對?你說啊!”敢隨意批評她底下的漢子,媚娘子一臉橫眉怒目。

    “他……太粗壯了……”說到後來她臉都紅透了——還好有面紗掩飾。

    太粗壯?這樣也嫌?好吧……

    “那小八呢?”溫文的小八可是依她自己列下的條件選出來的漢子,看她還有何話說!

    “嗯……他太白淨斯文……”反正她就是不喜歡。當那家伙雙手不安分地又摟又摸,她渾身痛楚難耐,忍不住揮拳擊中他的鼻梁,接著一腳將他踹下樓去。

    媚娘子眼角抽搐,氣憤地眯起眼,這人是來亂的?

    “長這樣你嫌壯,那樣你又嫌斯文?怕不是來亂的。想來好漢樓找碴兒,你也得四處打聽打聽我媚娘子是什麼樣的人物。這點輕功算什麼?以為我媚娘子會怕你這小姑娘不成?”話還沒說完,她即飛身過去,出手往季珞語身上襲擊。

    季珞語連忙應敵,才拆解一兩招便顯得吃力,全身破綻一堆。頃刻間,媚娘子即一把將她面上的紗巾扯下,引來圍觀者一陣驚呼。

    眾人見她穿著俗艷粗鄙,不意那紗巾下的容貌卻是清麗絕倫,如緞錦般的烏黑秀發襯得玉肌勝雪,五官細致精巧,尤為動人的是那對水靈的黑眸,這麼骨碌一溜,更顯得瑩亮有神。

    倚在三樓廊柱的冷遙夜更是寒著顏,怎麼也沒料到她會出現在此。

    她驚慌地睜大眼,危急之下只得縱身在四周欄桿上挪騰奔躍。

    “只會逃算什麼英雄好漢!”雁平見狀,忍不住開口諷刺。

    “至少我還會逃呀,你呢?”奔馳之余,她不忘回頭向雁平駁正道︰“還有,我本就不是什麼英雄好漢,你罵錯人啦!”

    雁平一聽,氣得當場跺腳。

    這不知死活的丫頭!媚娘子的耐性已被磨光,她可沒那閑工夫來陪這丫頭玩,敢惹惱她媚娘子,不給點顏色瞧瞧可不成——

    “以為這樣就拿你沒轍嗎?”輕功她自然不輸這丫頭,卻不想花時間作無謂追逐。媚娘子冷笑幾聲,向後躍回廊上。

    另一端的季珞語停下動作,心底打個突!媚娘子要干嘛?

    媚娘子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條紅綢帶子,她將綢帶往季珞語揮了過去;季珞語連忙施展輕功往旁一退,險險躲過這一擊。她心頭一驚,真邪門!那綢帶靠近身時竟帶著異常的熱度,仿佛剛打好的熟鐵般,只差沒冒出熱煙罷了。

    媚娘子狡黠一笑。她在紅綢帶上動了手腳,灑上“鑄鐵粉”,綢帶猶如剛打好的熟鐵般灼燙,欺身便足以熔碎衣衫,一旦襲擊身上,怕不皮開肉綻。

    媚娘子連連出招,不讓她有喘息的機會。季珞語左閃右躲,身形已顯狼狽,要不是媚娘子僅略施薄懲而非要她的命,怕也撐不到現在。

    驀地,媚娘子停下攻勢,嬌聲笑道︰“想不到姑娘作風如此大膽啦!”

    季珞語一愣,不解地眨了眨眼。在眾人的驚呼中,她低頭發現身上那件薄貼衣衫竟裂成碎片,忽覺一陣涼意襲來,破裂的衣衫碎片竟陣陣散落,眼見她全身白嫩肌膚即將暴露而出。

    媚娘子雙手環胸,一臉看好戲的神情,四周隱約傳來既興奮又期待的呼聲。

    季珞語神色驚慌,既羞慚又難堪地恨不得立刻消失。驀地,一件外袍在空中張開向她身上擲來,力道準確無誤地將她整個人裹住,僅露出一張清麗絕美的面容。

    此時,周遭竟傳來陣陣嘆惜聲?

    有沒有搞錯?她拉緊袍子,向眾人瞪了瞪。

    媚娘子一怔,眼神銳利地瞥向上方暗處,心底有著疑猜。毫無預警地,她紅綢帶倏然又擲飛出去,往季珞語紅窘的嬌顏襲去。

    這突如其來的攻勢令她猝不及防,眼看一張麗顏即將毀傷,在眾人一片驚呼中,有個白影以驚人的速度飛至,擋在季珞語面前,徒手抓住媚娘子的綢帶。

    季珞語驚魂未定,半晌,抬眼一看,眼前那身白衫、清雅俊逸的身形——冷遙夜!

    乍然相逢,她心下一喜。繼而一想,他……他、他怎麼也來了好漢樓?

    出手護這丫頭的真是小夜!媚娘子不怒反笑,這太不像冷遙夜的個性了。

    少年時經歷一場腥風血雨的爭戰,嘗過眾叛親離、遭人毒害的滋味,現今的冷遙夜看似冷漠淡然,然而她卻知道,真正的冷遙夜並非外人所認為的那般無心無情無欲。

    她總是想盡辦法讓他能多點屬于人的七情六欲,即使惹惱他也無妨。她寧願看到一個怒氣沖天的冷遙夜,也不想見到漠然疏離的冷遙夜。

    如今他竟會為了一個女人出手?哈!媚娘子眉眼帶笑地瞅著。

    “夠了。”冷遙夜淡淡地說,神色卻是不容拒絕。

    媚娘子故作嬌態地輕跺著腳,嗔道︰“她把這兒搞成這樣……”

    躲在冷遙夜身後的季珞語微微探頭道︰“我可以賠償。”

    媚娘子狠狠一瞪,她縮縮頭,又乖乖地退回冷遙夜身後。

    “東西易償,但精神損失呢?”可不能讓小夜太如意哪。

    “什麼意思?”冷遙夜耐下性子問道。

    “我辛辛苦苦建立的好漢樓,精挑細選的各路好漢卻讓她評得一文不值,這話要是傳出去,教人家情可以堪,讓好漢樓的客人們情何以堪啦!”說到後來,她眼角猶帶淚珠,博得看熱鬧客人們的認同附和。

    “這……我也不是說他們不好,就就……”感覺不對嘛!季珞語面有愧色,支吾不成句。

    “你就是說他們不好,再不然,咱這幾十來個好漢你就選一個,反正都付了訂金,不選一個說不過去,那是看不起咱們好漢樓。”唯恐事件太快落幕似地,媚娘子指了指圍觀的幾十個好漢,讓大伙兒一字排開。

    季珞語為難地低下頭。如今連要退約都不行,不成了騎虎難下嘛!

    冷遙夜沉下臉,冷冷盯著媚娘子那明顯上揚的唇瓣。

    “這……”季珞語不知所措地抿著嘴。

    “定要選一個。你說呀,要誰?”媚娘子猶火上添油地催促,渾不將冷遙夜那張冰冷青寒的臉色放在眼里。

    “好嘛好嘛,那就……”季珞語被催逼得無法閃躲,躊躇之際,人忽地讓冷遙夜攔腰抱起,縱身離去。

    媚娘子見狀,不以為意,反倒得意地放聲大笑。能將冷遙夜逼得逃走,真是大快人心啦!至于那些損毀的桌椅欄柱……壓根算不了什麼。

    冷遙夜縱身而下,將她帶至一處幽靜別院。她心底微訝,好漢樓後方竟有這麼個隱密的院落。

    偏廳上,他面容冷凝,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怎麼會來此地方?”他壓低嗓音,抑遏心中萌生的怒火。

    當他跟著媚娘子走出房門,乍聽那清脆的嗓音,他心頭一震,循聲而探,映入眼底的蒙面女子那雙靈動水眸——竟是她!

    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心房,平靜的心湖瞬間被擾得波濤蕩漾。那襲薄紗呈現出來的玲瓏曲線,令他心中燃起一把無名之火,幾乎要將他的冷沉淡定吞噬——

    “那你呢?”神月教主竟出現在好漢樓?

    “為什麼上‘好漢樓’?”他俊容寒冽,不容她把話題扯開。

    “姑娘家上好漢樓還能有什麼原因?”她故意放浪回道。

    “……”明知她話里譏誚的成分居多,卻仍輕易被其挑起怒火。

    “倒是你怎麼會出現在‘好漢樓’呢?難不成鼎鼎大名的神月教主還有其他身份?”她戲謔笑道,不怕死地猛捋虎須。

    他寒著臉,默不作聲。

    這端心思已被擾得渾濁激蕩,那端的她偏是愛玩鬧的個性!

    “要說神月教主身兼好漢樓一職,這好像也說不過去。只是,你既非好漢又怎麼會出現……哦,讓我猜猜……”她杏眼圓睜,驚駭大叫︰“該不會……該不會你喜歡的……其實是樓里的……”好漢二字硬是吞了下去,因為冷遙夜凍寒的眼光冷厲地殺了過來。

    “說個笑嘛。”真生氣了?她縮了縮肩,怯弱一笑。

    冷遙夜冷沉著臉,看來他並不覺得好笑。

    “別生氣嘛!別繃著張臉。瞧,你之前笑起來多好看,一笑傾城哪!多少姑娘看了前僕後繼,連我都……”她猛地住口,窘得接不下話,莫怪前人總說言多必失!”一雙水眸不安地瞄著,見冷遙夜僅是眉梢微抬,倒無任何反應。

    “連你都怎樣?”故作冷然問道。瞧她驚慌羞窘的神情,他心里沒來由地泛起笑意,怒火頓時消減。

    “都……都羨煞極了。”她喃喃不知所雲。

    “原來你喜歡讓姑娘家對你前僕後繼。”他故意學起她的戲謔之詞。

    她瞠大眼,承認也不對,要反駁亦不成,真是自作孽啊!

    一記敲門聲響起,冷遙夜應了一聲。門扉打開,琉素走了進來,見她身上裹著教主的外袍,琉素眼底輕閃訝色,神色旋即恢復正常,喊道︰“教主。”

    “幫我備一套衫裙過來。”他吩咐道。

    琉素頷首,退了下去。

    他側臉睞向她,一副等著答案的冷斂神色。

    這人真不死心!她無奈聳聳肩,訕訕回道︰“我想生個娃兒給阿爹抱。”

    我還沒幫阿爹生個白胖孫子……腦中憶及先前她中毒時的呢喃,他略蹙眉,難不成這就是她想出來替季家傳宗接代的方法?

    “你應該找個夫婿。”他不假思索道。

    “你該聽過季大小姐不出嫁只招婿一事吧?”她自嘲地笑了笑。“打我及笄以來,多少人上門說媒。以為招個夫婿很容易嗎?我也想幫季家傳宗接代,但對不上眼就真的沒辦法呀。難道我該謙卑的認為有人願意入贅我就得接受嗎?”想在她身上尋找屬于女子該有的三從四德,真是難上加難。

    “難道好漢樓會有對上眼的人?”他反諷道。

    當然沒有。否則又怎麼會搞成這樣呢?她氣惱地瞪著他。

    “那也不干你的事!”她忿然回道。

    俊容冷沉,幽深內斂的眸光波瀾不興,讓人探不清他真正的心思。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3-8-28 11:05 PM

第七章

    是不干他的事。他向來不插手不相干的人事,總認為那太耗費心神,直到遇見她——她那熾盛的好奇心以及惟恐天下不亂的好玩個性,凡事定要插手一管、眸光總是興致盎然——在她身邊永遠別想淡然平靜,生活卻是怎麼也不會索然無味……驚覺自己唇瓣正往上揚,他凝定心神。

    “是不干我的事。”他淡淡回道。

    冷遙夜淡漠的回應令她心上一涼,心窩隱隱抽疼著。

    “我送你回去。”他態度堅決。

    “不要!”別開臉,斷然拒絕。

    “難不成要再訂個好漢嗎?”胸臆中有著兩人都未曾察覺的妒火。

    或許可行哩!她眸子一溜,打算戲謔道出口,待瞧見他那雙凜冽的冷眸,擺明了她要真敢說出口,後果自己看著辦……她及時閉上嘴,卻又覺得遇上他,自己總是吃癟地屈居下風,她傲然地揚起下巴。

    “既然不干你的事,我要怎麼傳承香火你管不著。我就是想在好漢樓訂下幾個好漢……唔……”

    在她未意識過來前,他的唇已然覆上,順勢將她帶進他溫熱的懷里。他的吻帶點疏狂,唇瓣密密實實印吻著她的,不容拒絕的舌長驅直入,掠奪她口中所有的甜美。

    她愣住,僅能閉上眼,無助地緊揪著他衣襟,心兒怦怦急跳,思緒好混亂,一任情潮漩渦吞噬那未曾嘗過情愛滋味的唇舌。

    驀地,敲門聲再度響起。冷遙夜震愕地松開她,眸底閃過一抹紊亂。

    季珞語睜開眼,雙頰酡紅、眼神迷離,一臉茫然若失,顯然尚未從他的吻所帶來的情欲震撼中清醒過來。

    冷遙夜低咒一聲,忙斂起心緒,瞬息將她掩至身後。

    琉素推門而入,眉目不抬地將衣衫擺下,又退了出去。

    兩人間一片靜默,佇在身後的她心兒鼓脹,微微抬眼偷覷著他的背影。

    他緩緩轉身面對她,一臉凝然,幽深的黑眸微微往上瞟,掩飾失控吻她後的內心悸動——他心里不無震驚。

    他向來少有情緒失控的時候,或者該說,在接下神月教、被迫一夕成長後,他便不再任意表露內心情感,喜怒哀樂不流于外,冷峻淡漠的他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神月教主。

    面對率真的她,他總不自覺地多了分寬容,不意這寬容不知何時已變成了不僅僅是寬容,這當中尚有著他未及察覺的眷戀情意,何時……她已深植他心里,輕易就能左右他心思?

    她眼珠子不安地滾動著,見他擰眉苦思,仿佛懊悔不已,她心一沉。

    “你別在意剛剛……我們……”低垂著頭,支吾道。

    冷遙夜挑著眉。她現在可是在安撫他?

    “我怎麼可能不在意?”他嗓音低嗄沙啞。

    啊?她抬起臉,頓時不知所措。

    “可是……是你先……先先……”平時的伶牙利嘴,不知到哪去了。

    他忽地輕嘆一息,季珞語不解地睞向他。

    “你的腦袋瓜里究竟裝些什麼?”他呵寵地朝她額上輕輕一彈,微扯嘴角,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地無奈一笑。

    她一怔,傻笑道︰“我阿爹也常這麼說呢。”

    他輕笑出聲,卸下淡漠神色的他,那俊容猶帶幾分不羈,眸中神采令她怦然心動。

    她芙頰酡紅,眼底戀慕的情愫令他心間一悸,在情潮潰決之前,他深吸口氣,平穩心緒。

    “換上衣服,我送你回去。”他忽道。

    季珞語一時反應不及,怔怔地杵在原地。

    他沒再說什麼,打開內室的門,不讓她有反抗的機會。

    “一定得現在嗎?”好想留在他身邊久一些。

    她的直白令他嘴角輕輕揚起,但很快地,又恢復淡定的神色。

    他力持冷靜地回道︰“時候已晚。”

    她噘著嘴,不悅地抱起衣衫,杏眸倏地閃過光芒,隨即隱沒,她神色順從地走進內屋。

    他沒忽略那一閃即逝的眸光。她又想到什麼了?他心中起了戒惕。

    良久,未見她走出來。他輕敲房門,卻無任何動靜。

    “我進門了。”說罷,打開房門。

    果然……人不見了!

    望著空無一人的內屋,他搖著頭,輕笑出聲。

    天啦!這個瘟神怎麼又來了?小廝雁平驚得張大口,兩眼直瞪。

    好不容易來了趟好漢樓,她可不想“空手而回”。只見媚娘子一面已不足以滿足她的好奇心,于是她從冷遙夜那兒偷偷溜走,又回到好漢樓。

    剛推開側門走進一樓大廳,就聽見二樓傳來一記喳呼聲。

    “你這回又要干嘛?”雁平驚愕問道。

    他這麼一喊,立即引來不少人的目光。此刻她換上了淡雅黃衫,那張面孔仍無法讓人忘記稍早前發生的事。

    “干嘛這麼生分呢?咱們又不是沒見過。”她翠眉一挑,說笑道。

    “你怎麼進來的?”雁平挺起瘦削的胸膛問道。

    “走進來的。”她杏眼往上抬了抬,隨口回道。

    “你……”雁平目光往下,氣煞地指著她。

    “又怎麼了?養你們是來偷懶吃閑飯的不成?”媚娘子不耐的嗓音響起。

    雁平驚得抬頭一瞧,倚在三樓欄桿處的那抹紅色身影,正是自家主子!

    乍見季珞語的身影,媚娘子心里不無訝異。冷遙夜既然把人奪走,又怎會放她再度回來呢?

    “怎麼?想好要哪個漢子了嗎?”她柳眉輕抬,懶懶問道。

    話一出口,不少好漢面露懼色,深恐讓這瘟神給瞧上。

    媚娘子輕啐,真是群不中用的家伙!這麼個姑娘也能嚇成那樣!

    季珞語折回來並不是為了此事,被媚娘子這麼一問,困窘地杵在原地。

    “咱們開門做生意,哪能讓你這般胡鬧,沒那個心思就別上門來,出去唄!”媚娘子故意激她。

    “有!”情急之下,她連忙回道。

    哦?媚娘子眼梢帶笑。

    “誰?”就不信小夜真能放任這姑娘胡來。

    她黑楮靈動一閃,道︰“你!”

    嗄?媚娘子櫻嘴微張,怔得說不出話來。

    整個“好漢樓”瞬息凍結似地,人人像被點穴般動彈不得。片刻,又像同時被解了穴,熱鬧活絡了起來,一陣喧嘩陡地揚起,不少客人驚得一嘴熱茶噴灑出來,有些小廝甚且將手中茶碗摔落……

    于紅塵打滾多年的媚娘子,再難遇見讓她驚嚇的事,如今卻讓個丫頭驚愕得瞠目結舌。

    見了眾人異常的反應,她方意識到自己的話造成大大的誤解了。

    “別……別誤會!”她忙不迭地搖搖手,大聲澄清︰“我是說……我有事想找媚娘子!”

    呃……周遭喧嚷聲漸漸消弱。媚娘子凝神,困疑地挑著眉。

    “沒事了,大伙去忙吧。”媚娘子揚聲道,下巴朝季珞語一努,說︰“你,上來吧。”

    季珞語尚未有動作,媚娘子的目光越過她身後,冷諷道︰“回去跟你主子說,我不會傷到這丫頭一根寒毛,讓他放心吧。”

    季珞語往後一瞧,無任何動靜。納悶之際,廊柱後方緩緩走出一個冷艷女子,正是琉素。

    方才冷遙夜見她眸光異樣,早讓琉素在外頭候著,當季珞語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地離去,壓根沒料到琉素已在後頭緊跟著。

    琉素頓了頓,然後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季珞語卻是心頭一悶,惱著冷遙夜仿佛對她了若指掌似。

    媚娘子眼眸朝她一睞,示意她上樓。她縱身而上,空中翩然一個起落,人已來到媚娘子眼前。

    媚娘子神色丕變,旋即又恢復先前嬌媚的神情。

    “輕功不錯嘛!”媚娘子挑眉道。

    “好說。”她笑吟吟地接受贊美。

    媚娘子側過身讓她先行進屋,隨後走進屋內,不經意地說︰“剛才上樓那一步‘踏雪尋梅’使得不錯。”

    季珞語聞言,驚得險些絆倒。她斂神回頭看向媚娘子,故作無知地問︰“什麼‘踏雪尋梅’?”

    稍早前交手,這丫頭忙于逃命,東躍西竄,亂無章法,自己又于盛怒中,自然未能辨識。然剛才她靈巧一躍的身形……太像“踏雪尋梅”——難道是錯看?

    “這‘踏雪尋梅’倒也不難,難的是要靈巧……”媚娘子起身將招式一一拆解施展,季珞語看得詫訝不已。

    師父曾提及“踏雪尋梅”乃其母親家傳武學,針對女子形態而創,他雖加以修正,仍嫌其過于輕柔,因而甚少施展,也不曾傳授與誰。為何媚娘子卻懂其中奧妙?媚娘子與師父間的關系居然匪淺!

    媚娘子冷沉地觀察著她,見她緘默不語,眸色一黯,卻未多加追問。

    “怎麼會想練武?”瞧她看似單純,怎麼也與江湖掛不上邊。

    “是我纏著師父學的……”她頓了頓,在媚娘子未開口前,索性先言明︰“家師當年曾讓我起誓不能對外聲張。”那對靈動水眸,擺明了她有不能言之苦。

    媚娘子笑了笑,斟了杯茶遞給季珞語,隨口問︰“你來好漢樓總不是真為了找我吧?”

    上好漢樓的客人她見多了,瞧這丫頭分明是個黃花大閨女,怎麼也無法與那些放浪貪歡的女子相較,會上好漢樓定有原由。

    “我來還真有部分是為了你。”她笑吟吟地望著媚娘子,直白地道︰“我想來看你。”

    媚娘子詫訝地睜大眼,縴指往自己嬌顏一指,疑道︰“我?”

    “我曾聽人提起媚娘子百媚千嬌、溫柔可人,然臨事又能有巾幗不讓須眉之姿,這麼個傳奇人物,有幸一睹真面目,這機會當然不容錯過。”

    好話人人愛聽,媚娘子當然也不例外;只是阿諛諂媚的話聽多了,早練就一身“百毒不侵”的功力。然而這丫頭語氣真摯直率,未刻意吹捧奉承,那份真誠令人動容。

    “除了我,另一部分的目的是什麼?”媚娘子笑問。

    季珞語一時語塞;支吾許久,才羞赧地將自己上好漢樓的目的說出。

    媚娘子聽得瞠目不已,禁不住放聲大笑。這丫頭還真有趣呢!

    “那麼,需不需要再幫你安排個漢子?”媚娘子半認真半調侃地道。

    她螓首搖晃,趕緊拒絕。經過這番折騰,她至少清楚一件事,她怎麼也無法與不喜歡的人親昵接觸。

    “怎麼?心里有人?”試探問道。

    她呼吸一窒,一雙眼睜得圓大,卻是不承認亦未否認。

    “心里有人……是怎麼回事呢?”她要二十歲了,以往不曾有過這種感覺,近日只覺得有個人對她而言是特別的,但具體上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媚娘子淡淡一笑,鳳眸瞟向前方,幽幽道︰“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真愛上了,那是把自己的一生全交托予他,不管將來是好是壞,總是有決心與他攜手共度。”說著,美目染上淡淡的哀愁。

    季珞語聽了,卻是心頭一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過了良久,媚娘子收起愁思,忽道︰“你喜歡冷遙夜吧?”小姑娘的心思,哪躲得過她精明的銳眼。

    雙頰飛紅,她坦誠地點點頭。

    媚娘子咯咯嬌笑。這麼坦率的姑娘,難怪小夜會另眼看待。

    “小夜個性怪倔的,又不可愛,喜歡他的姑娘可辛苦哩!”趁機數落一下。

    小夜?聽媚娘子好親昵地喊著他,季珞語好奇著兩人的關系。

    “你和冷遙夜有何關系?”

    “非比尋常。咱們可是同衾共枕過呢!”媚娘子嬌媚一笑,故意含糊道。

    翠眉微擰,眸中閃過稀微的惱怒,一股醋意在胸口泛開。季珞語揚起下巴,不以為然地說︰“那又如何?”

    媚娘子聞言,緋唇一勾,好個有個性的姑娘!

    “我和冷遙夜的關系你得問他。不過……他這人太過冷靜,倘若想與他多親近,這點我倒是可以幫你。”嘴角閃過一抹黠笑。

    她麗眸輕眨,好奇問︰“怎麼幫?”

    媚娘子傾身向她低語,季珞語一會兒低聲而笑,一會兒又是紅暈雙頰,而媚娘子提出的建議更是令她聽得雙頰飛紅、目瞪口呆——

    不久,門扉打開,冷遙夜一臉冷峻地走了進來。

    媚娘子一副早料到他會出現的神情,直瞅著冷遙夜嬌笑著。

    冷遙夜眸底閃過一絲被看穿的狼狽,別過眼看著季珞語,幽深的黑楮抑著怒火,微慍道︰“怎麼?對好漢樓這麼念念不忘?”

    話一出口,別說媚娘子了,連他都訝于自己異常的情緒反應。

    季珞語圓瞪著眼,氣悶不已,隨手端起茶杯,喝口茶好消消氣。

    “這茶冷了,別喝。”媚娘子忽地搶下她的杯子。

    冷遙夜眯著眼,不動聲色。媚娘子不安地欠動著,起身打開軒窗將茶湯傾倒出去。

    連茶都沒得喝,她瞠著冷遙夜,委屈道︰“我說了,待會兒再回去嘛!”

    “對嘛!遙夜……”見他俊顏冷寒,媚娘子倏地停頓勸說的話。

    冷遙夜向媚娘子使個眼色,媚娘子緋唇掀嚅,最後仍是閉上嘴走了出去。

    冷遙夜將目光轉向季珞語。稍早琉素回報她人在好漢樓,也將媚娘子的話帶到。他當下壓抑即刻前來找人的沖動,心底又覺不安。他清楚知道自己無法視而不見,對她,他已無法以凡事自有定數來說服自己淡然處之。

    季珞語杏眼圓睜,不解他何以如此不悅。

    莫非……她能這麼貪求地猜想嗎?他……也喜歡著她?

    見他凝著臉,她無奈輕嘆。反正識時務一向是她的長項,大小姐也是懂得撒嬌求和的。她皺了皺鼻,走到他身旁。

    “我不是來找那些漢子,你干嘛那麼凶?”口吻帶著些許撒嬌意味。

    一襲淡雅黃衫襯得她水靈俏麗,又比身穿男衫時多了分秀麗嬌態。她本是嬌貴的大小姐,自小備受呵護寵愛,何時讓人這麼嚴厲對待過。見她一臉低聲委屈,他不由得心一軟,眸色轉暖。

    “這麼委屈?”他禁不住調侃。

    “嗯。你都不知道,才讓那些好漢輕踫著手,我渾身像爬滿蟲蟻,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她噘嘴道。

    冷遙夜聞言,心情一揚。不知是為了她的話,亦是她那一臉嬌嗔。

    “以後別再來這里。”他低嗓如絲。

    “不來這里,那……上哪兒才能找到你?”雙頰泛起淡淡紅霞。

    他心頭一窒,不僅是她的真情流露,更因她出口的話,直直擊上他心頭——

    他不能將她帶入他的生活,一個爭權謀利、心機算盡的世界里。他忘不了她閉上眼說著自己喜歡臨陽城時的神情,那麼怡然自得、如魚得水,這里才是屬于她的地方——一個往來熱絡、生氣勃勃、平凡熱鬧的城鎮。

    即便放不下她,也絕不能讓她卷入這些丑陋的紛爭。

    “我會去找你。”他回道。

    她水眸瑩亮,忽地柔聲喊道︰“冷遙夜……”

    他一直喜歡聽她輕喚他的名,清脆的嗓音中帶點嬌甜,像是獨佔似地撒嬌著。冷遙夜清俊的面龐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後日是我的生辰,這一天……你能過來嗎?”她一臉希冀地盼著。

    一雙黑眸深深地凝視著她,他點頭。

    聽得他的應諾,一記甜美的微笑在她唇上綻開。

    “我送你回去。”就是不希望讓她在好漢樓待太久。

    干嘛急著把她遣走呢?她不以為然地抿著嘴,繼而憶起小舞還在外面等著,她回道︰“不用,小舞……一個朋友,她在外頭的馬車上等著。”

    什麼樣的朋友會送她過來好漢樓?他不否認心里有些異樣的感受……不是很喜歡。

    “琉素!”他凝顏喊道。

    他的神情似乎變了……不太高興?她杏眼困惑地睞著。

    門扉打開,琉素立在門外,就連媚娘子也在外頭徘徊。

    “送季大小姐上馬車。”一記眼神,暗示琉素得確保她安全回到季家。

    季珞語鼓著腮頰,原本還想跟他胡謅幾句才肯干休,誰知琉素領命走向她跟前,她話梗在喉間,只得硬生生咽下。

    琉素冷冷地朝她頷首,季珞語無奈地聳著肩;她向媚娘子頷首道別,再側身對冷遙夜低語︰“別忘了你答應的。”

    見冷遙夜微微頷首,她這才笑笑地走了出去。

    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媚娘子笑道︰“你分明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難纏人物,可有時啊,連我都覺得琉素比你這個教主還難搞定,遇上她只能束手就縛。”

    “因為你知道,我怎麼都不會對你出手。”他冷諷道。

    “那敢問,你又是做了什麼,才讓人家姑娘也這麼認定你?對你如此有恃無恐呢?”媚娘子下巴朝著季珞語離去的方向努了努,揶揄道。

    媚娘子這番戲謔的話令他啞然無語,卻一點也不想反駁。

    “看來,明日你是回不了青月崖了?”媚娘子試探一問。

    他沒有回答,仿佛連自己心中都無答案。

    “遙夜,別想太多,那丫頭沒那麼脆弱,區區神月教她興許沒看在眼里呢。”媚娘子看似說笑著,話里意味卻深長。

    “你管好自己就行。”他冷冷回道。

    媚娘子無謂地聳肩,卻丟出一句頗具震撼性的話︰“那丫頭或許認識葉慕之,她那身輕功分明是他的不傳家學。”

    冷遙夜黑眸一凝,對這突如其來的震蕩一時無法消化。

    “你肯定?”他寧神問道。

    “八九不離十。看來要找到姓葉的,只能從這丫頭下手。”這也是她在茶里下藥的原因,想利用“迷魂散”來逼問真相。

    “這袖箭你認得嗎?”冷遙夜拿出袖箭往桌上一放。

    媚娘子拿起袖箭一瞧,神色揪然,急問︰“你怎會有他的東西?”

    看來她師父果真是葉慕之!冷遙夜眉心微擰。

    “別擔心,我還沒遇上葉慕之。這事我會查出來——”冷遙夜眸光忽地一厲,狠狠地對媚娘子說︰“不準動她,更不許對她下藥。”

    媚娘子一愣,卻是笑了笑。總算逼得小夜認真看待了。

    在“好漢樓”里發生的事季珞語未曾告知任何人。那一夜,等在外頭的小舞見她換了套衣衫,一臉詫異。她支吾回答著,小舞竊想她是過于“疲累疼痛”——當然這也是隔壁大娘的經驗之談——因此沒多問,當下即驅車趕回臨陽。

    去了趟好漢樓,季珞語心里更是好奇師父與媚娘子的關系,也擔憂師父取走神月教的木匣有何用意。

    翌日一早,她走遍幾個師父可能現身的地方,皆不見師父身影。看來師父是刻意回避,任她怎麼也尋不著人。

    她雖惱,然有件事更讓她掛念。明日即是她的生辰,此刻她心中念著想著的全是冷遙夜一人。雖則尋不著師父,倒也不影響她雀躍的心情。

    午後,她與曲映歡聚于“水龍吟”商議,打算未來以《三殊漫談》的部分收入資助清寒文人,或進京趕考或寫文著作,興許還能在書坊舉辦清談辯論……

    曲映歡心思何等剔透,一眼就瞧出她有心事。

    季珞語一臉嬌羞,便將近日發生的事娓娓道來,只稍稍略去“杏林堂”命案一事。

    三年前關夕霏的失蹤與神月教有些淵源,曲映歡雖不懂江湖之事,對神月教卻不陌生,聽得她與神月教主之間的事,曲映歡一對澄澈的眸子盡是驚訝,再聽得她上好漢樓去……曲映歡瞠大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你……”曲映歡蹙著眉,輕斥︰“真胡鬧!”

    “別數落啦!冷遙夜早訓過我了。”她舉起雙手求饒道。

    “總算有個人能制得了你。”曲映歡嘴角噙著笑。

    “誰說的!”她眼珠子靈巧一動。“誰制誰可難說了。”

    曲映歡一愣,瞪了瞪,兩人不約而同地哧笑出聲。季珞語又將好漢樓所見所聞的趣事詳細描述,曲映歡好不容易止歇的笑又逸出口,笑聲陣陣揚起。直到傍晚時分,兩人才離開書坊各自返家。

    次日,季珞語二十歲生辰——

    “這誰家送的?”季老爺皺眉,指著擺放在地面上那簍春筍問道。

    “一大清早,城郊大雜院阿祥他們兄弟倆送來的。說是大雜院自家種的今春首采的嫩筍,讓大小姐嘗嘗鮮。”總管季忠在一旁說道。

    “去年底,這丫頭把城東二街收回的店租全給了大雜院一大家子,說是讓他們修繕屋子,添些衣物好過冬……唉!那些銀票就值這些筍子。”季老爺搖搖頭,不無心疼地念著。

    “哇!我最愛吃嫩筍。季叔,待會兒午宴可得幫我準備呢!”季珞語興匆匆地走進大廳。

    “那是當然了。”季忠笑了笑。

    今日午時季珞語于房中擺設小宴,小舞與曲映歡為座上賓。一早季忠便吩咐膳房精心備了菜肴及小點,好讓小姐招待客人。

    “都二十了,還像個丫頭。”季老爺語帶寵愛。

    “人家本來就是個丫頭,是阿爹的女兒嘛!”她賴著季老爺撒嬌。

    “怎麼?要出門了?”以往生辰之日女兒若是出門,回來時身邊總會多了些東西,不是哪家栽種的菜蔬,便是些不起眼的手工制品,總之,就是平時拿著白花花銀兩換來那些不值錢的玩意兒。

    “今兒個不出門。”臉畔微微一紅。

    咦!季老爺狐疑打量著。

    “阿爹,女兒是想說……都二十歲了,總不能終日往外跑啊。”她言不由衷道。

    季老爺點點頭,面上仍有著狐疑神色。

    “阿爹出門一趟,今日會早點回來。”晚間他為女兒設個小家宴,打算父女倆小酌話家常。

    她微笑頷首,同阿爹揮揮手。

    待季老爺出門,她便回到住屋後院小園,讓季實于園心亭備了茶水點心,她便坐在亭中,邊撰述下一期的《三殊漫談》,邊等著心上人到來。那日冷遙夜答應前來,她欣喜雀躍之下,竟忘了細問何時到來,因此她今日不打算出門,就怕與他交錯而過。

    近午時分,曲映歡與喜兒先行到來;不久,小舞也趕了過來。季珞語讓廚子備菜上桌,季實和幾個丫鬟在一旁張羅款待。喜兒本欲幫忙,讓季珞語攔下。

    一場午宴于是開始,幾個人就著豐盛佳肴吃酒談笑,她讓季實和房里丫鬟在旁另開一席,快樂自在不過。只是,她心底念著人,時不時會心緒恍惚、悠然遐思。

    曲映歡見狀,倒也不點破,只是拿著雙水淨眸子直瞅著她笑。

    “我明日就回德化去。”酒足飯飽後,小舞忽道。

    “這麼快?”季珞語一臉訝異。心里暗忖︰難道杏林堂的事查出什麼了?

    曲映歡問道︰“杏林堂的命案有結果了?”

    “倒不是。說來氣餒,這事才調查幾日,上頭突然讓我回去……總之臨陽官府宣布此案已結,歸案火場意外。剛才老舞也讓人通知我,說是衙門接獲新任務,讓我回去當差。”雖心有不甘,但臨陽城畢竟不是自己所屬之地,也只好摸摸鼻子回去。

    “還有,我找到一個上回趕進臨陽城的人,如果不是欠我個人情,他怎麼也不肯說。原來這群人是為神月教聖物而來,卻在一次親眼目睹神月教主施展神威,個個嚇得落荒而逃……”見她們兩個張大眼,小舞無奈笑道︰“都忘了,你們甚少接觸江湖事,當然沒聽過什麼神月教。”

    “別管那些煩務,咱們就喝酒羅!”季珞語連忙喊道,起身幫大伙斟酒。

    曲映歡狐疑地睞向季珞語,旋即淡然一笑,想必杏林堂之事珞語也得知。

    “大小姐,我來。”喜兒忙起身,接過季珞語手中的酒壺。

    筵席吃罷,她又讓人備上茶水點心,大伙笑鬧許久才散席。

    離去時,小舞在她耳邊低語︰“我還聽聞冷教主展神威那日……季大小姐適巧也在場?”

    季珞語全身一僵,說不出話來。

    小舞笑了笑,低語︰“哪天等你想說故事時,可別忘了我。”語畢,意味深遠地朝她一笑,揮揮手離去。

    季珞語寬心一笑。看來小舞不只是個好朋友,也真是個好捕快。所幸臨陽不歸她管,不然她肯定會查出個水落石出。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3-8-28 11:05 PM

第八章

    抬眼望著漸往西移的紅日。都要向晚時刻了,仍不見人影。倒不是認為他會忘記,既已承諾了她,他便會前來。然而這麼左等右盼的,心里難免擔憂他是否讓什麼事給絆住了。

    藕臂倚著欄桿,怔怔望著園中斜長的花影,不自覺地長嘆一息。

    季老爺子一走進東側後園,便聽得季珞語幽幽嘆著氣。

    “怎麼?今午不是和朋友們聚會,不愉快啊?”他走進亭內,關心問道。

    “阿爹回來啦。”她回頭望去。

    “怎麼嘆氣了?”

    “沒什麼……不就感嘆歲月不待人,轉眼間女兒都二十歲了。”拉著阿爹坐在她身旁。

    “這倒是。阿爹都老嘍!”季老爺感慨地點點頭。

    “胡說!阿爹還年輕呢。”她不依地反駁道。

    “哈哈……不年輕了。倒是你,別忘了找個夫婿,生個小胖孫給阿爹抱。”季老爺不忘提點一下。

    唉!都忘了上回答應阿爹的事。只是……“好漢樓”的計策看來是無用,她要如何才能如願懷上娃兒?

    腦海突然浮現上回媚娘子說的話……心中涌上個念頭,她眸子閃過一抹黠光,興匆匆地起身,往閨房急奔。

    “珞兒?你怎麼啦?”季老爺一臉納悶。

    “回房找個東西。阿爹,人家餓啦,你去瞧瞧能否開席?”她轉頭向季老爺說道,回首快步走進屋里。

    餓了?不是說午筵才剛結束不久?季老爺搖了搖頭。

    她三步並成兩步地走進房,打開妝台上的鏡奩,卻翻找不到。

    “記得放這里呀!”上回從好漢樓歸來,她壓根忘了此事,一進房門便將那東西隨手放在……哪里呀?驀地,她眼眸一亮,匆匆走向寫字案桌邊的矮櫃,打開底層抽屜,里頭果然有一個小青瓷瓶。

    “要讓冷遙夜這塊寒冰溶化只能勾引他了……”

    記得媚娘子說這話時,她杏眼瞪得斗大,以為媚娘子在說笑呢!不過,在她驚駭的同時,媚娘子給的那瓶藥已讓她放入懷中。

    沉吟片晌,她將那小青瓷瓶再放入櫃內,眸光一湛,嘴角往上輕翹。

    家宴就阿爹、二娘與她三人。季老爺平素常感傷季家一脈人丁單薄,此刻見著空蕩蕩的座位,不免又慨嘆連連。

    她只好安慰幾句,說笑著將話題扯到他處。父女倆嘻笑閑聊,二娘一旁幫忙夾菜,氣氛倒也融洽。不久見阿爹帶著幾分醉意,她連忙使臉色向二娘求救。

    二娘微微點頭,向季老爺勸慰幾句,即喚個下人進來,送老爺回房。

    季珞語麗眸向二娘一眨,笑了笑便退去。

    此時明月高掛,沿路踏著樹影回房,她一臉憂忡,眼看生辰都要過了,怎麼他還沒來呢?

    回到房中,守在偏廳里的寶兒見著她,忙走了出來。

    “散席了?”寶兒問道。幫她推開房門,點亮燈燭。

    “嗯。大伙今天都累了,下去歇息吧。”她一臉沮喪地走到案桌,忽見桌面不知何時擺上一張瑤琴,眼眸陡地一亮。

    “寶兒,剛才有誰來過?”她急忙轉頭問道。

    “沒人啊。”走到門口的寶兒停下步伐,一臉納悶地回過頭。

    也是。以他的輕功,當能來去自如,又怎麼可能讓丫鬟們發現呢。

    “沒事了,下去吧。”她揮揮手讓寶兒離去。

    他來了!

    但……人呢?在屋內繞了一圈,不見任何身影。難不成沒見著她就先行離去?怎麼可以呢?怎麼可以不見上她一面就走呢?

    等了一天,盼了又盼,好不容易人來了,卻又見不著……她心緒慌亂,急得淚珠在眸眶打轉。此時,耳邊隱約傳來琴的叮咚——

    是他!她睜著水眸,心怦怦急跳,多害怕希望再次落空。

    一雙水眸湛然爍亮,她忙將瑤琴抱在懷里,輕悄地推開房門。抬眼探向外屋,仍閃著微微燭光,丫鬟們想必尚未睡下。她躡手躡腳走了出去,悄聲合上門扉,輕步疾奔後院小園。

    奔至後院,她陡地停下腳步,眸子直勾勾地瞅著。清輝月光下,園心亭內閑坐撫琴者,正是她心系整日之人。

    琴聲陡歇,冷遙夜抬起頭,朝她揚起一記清淺的笑。

    她嘴角輕翹,懸了一天的思念總算放下。心頭一熱,淚水冷不防地滑落兩頰。她驚得眨了下眼,這一眨,淚珠成串。她連忙伸手揩淚,搖晃螓首,有點無措地笑了笑,連自個兒也不解為何會掉淚。

    冷遙夜的心像被重重一擊,他連忙起身,上前將她輕攬入懷。

    “這回可沒了巾帕幫你擦淚了。”輕輕抬起她的臉,指腹輕柔地抹去掛在她眸眶的瑩光淚珠。

    “我以為……以為你來過又走了。”悶聲道。

    “沒見到你,我怎麼會走。”他柔聲道。

    “怎麼這會兒才來?”她禁不住嬌嗔。

    “處理些事便耽擱了。”他輕描淡寫。

    “要緊嗎?”

    “不打緊。”

    “這琴你送的?”低頭看向懷中瑤琴。

    “你曾提及想學琴,這是我年少時做的琴,你瞧適不適用?”牽著她走到園心亭內,將瑤琴放在桌面。

    “這琴是你做的?”眼中不掩訝異,他這個教主未免太多才多藝,壓根不像個江湖人呢。

    “喜歡嗎?”他笑問。

    “嗯。”她點點頭,心間一熱。“你得負責教會我。”

    他頷首應諾。

    她本略懂音律,又天資聰穎,以往只是沒耐性學琴。此刻,冷遙夜授以指法,再稍加點撥,她學得幾遍,已能彈奏簡短曲調。

    “瞧你學得如此快,不久就能一起彈奏。”

    “和你嗎?”她仰著臉企盼問道。

    “不然呢?”一臉除了他還能有誰的獨佔神情,冷遙夜眸光專注灼熱,低聲道︰“這是我的專屬。”

    她臉一熱,點著頭,說︰“嗯。就只跟你。”這就叫琴瑟和鳴嗎?臉上的紅暈加深,想起稍後欲進行的計謀策略,一顆心噗通噗通……

    “今兒個是我生辰,你還沒敬我一杯呢!”她忽道。

    冷遙夜略疑地挑著眉。

    “走,到我房里。稍早房內設有午宴,還有些水酒及干果。”她起身拉著冷遙夜往房內而去。

    他微微停頓,跟了上去。

    夜半時分,邀男子來到姑娘家香閨,實是離經叛道的放浪行徑,她再怎麼膽大妄為也知其中利害,只是她早心有所屬,自不認為有何不妥。

    冷遙夜當下雖略覺訝異,然江湖兒女本就不拘形式小節,于他,更不將世俗禮法放在眼里,況且既已認定她了,又何來男女之嫌。

    來到屋中,她將備好的醇酒干果置上,兩人對酌歡飲。

    她聊著今日與朋友聚宴的趣味,說到好玩之處,不禁撫掌大笑。

    他噙著笑,愛寵地望著她。

    許是飲了酒,也許是女兒家羞態,她粉頰酡紅,嬌艷動人。

    “怎麼喝那麼急?”見她連飲數杯,他問道。

    “人家開心嘛!”紅著臉嬌聲道。其實是想借酒壯膽,掩飾緊張的心情。

    “對了,你與媚娘子是何關系?”季珞語忙問道。計謀施展前,得先確認媚娘子對他有無傷害之意。

    她突地一問,冷遙夜沉吟著。未等到答案,她又道︰“媚娘子為何叫你小夜?還說你們同衾共枕過呢。”話中不無酸醋之意。

    “你確定剛才喝的是酒不是醋?”他調侃笑道。

    “你……”她脹紅著臉。

    冷遙夜笑了笑,才道︰“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冷遙媚。她這人向來任性慣了,喜歡誇大事實,她的話可別盡信。”什麼同衾共枕!不過就是小時候故意拿了南蠻毒蜘蛛或西域金蛇等毒物爬上他的床,故意嚇唬他。

    她聽了,睜大眼眸道︰“原來你真有個親姐姐?”

    “那只是個借口,留宿你家的理由。”思及兩人初識景況,他不禁微微一哂。

    她杏眸一瞠,起身道︰“酒沒了,我進去拿壺酒。”

    她進內室,片刻走了出來,替他斟了酒。

    “這酒是城南雲家酒莊雲師父的私藏佳釀,甘醇香美,可得多飲幾杯。”

    冷遙夜端起杯來,但聞一陣酒香沁人心脾,欲就口而飲時,忽見季珞語眸光一爍,他心中微訝,仍是緩緩飲下,酒一入喉,他挑了眉,眼中閃過異樣,稍縱即逝。

    “好酒吧?再飲一杯。”她又為他斟滿杯,神色似乎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

    他心里雖感困疑,仍是一口飲下。

    見他杯空,她再幫他斟上一杯,這回也在自己杯內注滿酒。

    “冷遙夜,我敬你一杯。”她舉杯,神色凝然,像下定了決心似。

    “敬我?”他挑眉疑惑道。

    她堅定地點點頭,見冷遙夜沒有動作,她以眼神示意他先喝。

    她腦袋瓜里又在打算什麼?冷遙夜眯著眼,舉杯就口,越過杯緣忽地瞧見季珞語舉杯仰頭一飲而盡。

    他心一驚,竟不及阻止,遂拿起酒杯一聞。

    “你在酒里下了什麼藥?”他急忙問道。

    啊?她眨巴著大眼。他怎麼知道?媚娘子說這藥是獨門秘方,無色無臭且無害。

    冷遙夜打小就與毒物為伍,甚至被親娘拿來試毒,他的百毒不侵正是因此而來。這酒嘗來甘醇無異味,然他仍覺不對勁,這是一種本能。

    “你別擔心,媚娘子說這藥無害的。”她連忙解釋。

    冷遙媚給的?他心里有著不好的預兆。

    “她說這藥只是……只是激發人天性的情欲,讓我下在酒里給自己喝……”

    冷遙夜微挑眉,淡淡一睇,未有任何反應。

    “我猜想她說錯了,既然要設計……引誘你,當然是給你喝。她是你親姐姐,猜想是不會害你,我這才放心讓你飲下。”她紅著臉說道。

    冷遙夜心頭一顫,知道媚娘子給她什麼藥了!他眉峰聚攏。

    這“春心散”可不只是春藥,一般春藥解決之道除了男女合歡外,若服用清瀉之劑,多飲清水自能消解,然冷遙媚這劑春藥卻加上了一些毒藥,若無適時陰陽調和,中毒者恐會昏迷不醒。

    冷遙媚當然知道這藥對他無效……該死!冷遙媚再敢給她任何藥,他絕不輕饒!

    “那你怎麼又喝了?知道服下這藥會有何後果?”他略為氣惱地問道。

    “嗯。”她點點頭,頰上紅暈更顯嬌艷。

    “我很講義氣的,總不好只讓你喝下。既然設計你喝下,我當然也得飲一杯,有難同當嘛。”她嬌憨笑道。

    對于她的義氣之言,他是又氣惱又好笑。

    毒藥對他而言無用,他自幼即嘗盡千百毒,早就萬毒不侵,然她卻天真地講求義氣,誤打誤撞下,剛好符了冷遙媚的計策。

    她起身來到他身旁,神色凝定地睞著他。

    “如果今晚我有什麼對不住之處,你要原諒我。”她帶著歉意道︰“我總得幫阿爹傳承季家香火,雖然我壓根不在意傳不傳香火這回事,但,我無法忽視阿爹的心情……我我……”說著,眼眶一紅。

    身為季大小姐,她看似縱心任情、恣意妄為,然而這些看似離經叛道行徑下所掩藏的,是她善良的天性。因為善良,見不得別人苦痛,所以她總要濟弱扶傾。待外人都如此了,她又怎麼忍心讓自家阿爹常年自責季家無後?

    他眼底泛著一波柔情,輕聲說︰“別苛責自己。”

    她聽了,心兒怦然,鼻間一酸。

    這幾年,傳承香火這事兒直擱置她心頭,在不想違背自己情感之下,她內心著實有許多爭執拉扯,他一句“別苛責自己”的話,觸動她內在荏弱無助的層面——她眨了眨眼,像要眨去軟弱的一面。

    “我既然喜……喜歡你,斷不可能再把自己許給他人。”言下之意,表明了她已認定自己是他的人了。她羞怯地低垂著頭,一股熱浪忽地竄流全身,她繃起身子,兩頰飛紅。

    他全身一震——被她的話深深打動。瞧她眸中波光盈盈,他的胸口狠狠地揪緊,內心深處化成一團棉絮,黑眸炙熱地凝注著她,一把將她攬進懷里,緊緊擁住。

    他胸懷的溫熱令她心下一動,臉龐更往他懷里蹭去,聽著他心口隱約傳來的怦怦聲。

    良久,她抬起頭,雙頰酡紅,麗眸猶帶水珠,朱唇紅潤,絕美不可方物。

    他心中一蕩,向來淡然的瞳色一轉幽深濃烈,目光灼灼地將她的嬌美鎖住。

    她心動一喚︰“冷遙——”夜字落入他的口中。

    在她未意識過來前,他的唇已然覆上,薄唇印吻著她的唇瓣,輕柔吸吮,細細品味她的嬌嫩和柔軟。

    “珞兒……”低啞嗓音,輕柔如絲。

    他何時開始喚她小名,她不得而知,只覺腦中暈眩無法運轉。

    他在她口中不停地探索、吮嘗,她緊揪他的衣襟,柔軟的嬌軀輕輕顫動。他一手摟住她縴細的腰,讓她的柔軀倚在他身上。

    良久,他的唇移至她耳際,灼熱的呼息拂在耳畔,她嚶嚀地縮了下頸,身子更是攤軟。他緊摟著她身子,將俊容埋在她肩窩喘息。

    “你其實可以不用下藥的……”粗嗄的嗓音在她耳邊低語。

    片刻,他抬起臉龐,輕輕扶起她的肩,眸底濃烈的欲火一觸即發。

    不知是因為藥效關系,或是他溫熱的氣息、灼燙的目光……她身下的熱潮愈來愈烈。

    “你覺得熱嗎?”她渾身燥熱,一張俏臉酡紅,水眸添媚,眉梢泛春意,唇辨紅艷誘人。

    冷遙夜心神一蕩,輕輕將她下巴抬起,見她雙頰火紅,嬌艷俏麗,一雙水汪汪大眼似要滴出水來,他心頭一震,禁不住傾身往她唇上吻去。

    “你真胡鬧。”他低聲斥責,略啞的嗓音飽含情欲。

    季珞語早已全身酥軟,攤在他懷里。她軟洋洋地靠在他身上,一陣嬌喘細細,方才的吻非但未能消解她身上莫名的渴求,反倒激起內在陣陣情潮,她手臂勾住他脖子,媚然一笑。

    冷遙夜眸色轉深,抱起她身子走進內室,往床上放落。

    “冷遙……夜……”她嬌軟的呼聲,令他心神為之蕩漾。

    他俯身溫柔且緩慢地吻住她,蓄著濃濃情欲的吻落在她熱燙的臉頰、她細致的頸項。他縴長的掌指緩緩地撫著她玲瓏曲線,濃烈的情欲彌漫于氣流中。她身子發燙得幾乎要炸開來,不知所措地在枕褥間欠動著身子。

    他掌指拉松她的衣襟,她的臉紅透了,那嬌羞的模樣讓他的欲火熾熱燒灼。

    “珞兒……”他低嗄呢喃道,大掌隨即在她身上游移。

    他的掌指像有魔力般,她禁不住地嬌喘出聲,全身肌膚熱燙不已,已分不清是因為藥酒關系,抑或是他掌指上的體溫。

    而她那細細嬌喘令他無法自持,往她吻了又吻,再緩緩移下,由唇瓣到下巴……一路延伸而下。

    芙蓉帳里,一對人兒緊緊交纏,深夜里隱約傳來男人的低喘及女人呻吟嬌嚷聲……

    翌日悠悠醒來,見曙曦流瀉滿室,想來時候不早?她緩緩坐起身,竟覺全身酸軟。心兒一悸,憶及昨夜種種,雙頰飛紅。

    他人呢?走了嗎?

    揣度的同時,房門被打了開來,頎長的身影來到她床前,輕輕將床帳掀開,俊美的臉龐映入眼簾。

    她忙拉起繡被遮蔽光裸的身子,抬眼一覷,剛褪下的紅潮又涌上雙頰,螓首忙低垂下去。

    “我讓人備了熱水,梳洗後,身子會舒適些。”冷遙夜溫柔地睞著她。

    她輕應一聲,也沒細思在季府他如何讓人備熱水。思及昨夜兩人的纏綿,他一反平素的溫雅淡定,張放狂烈的模樣……糟!她全身又發燙了!身子突然被打橫抱起,她驚呼︰“我……我沒穿衣衫呀!”

    “我知道。”他莞爾一笑。

    待身子泡進浴桶里,她抬頭嬌瞠一眼,轉身背對他。

    “現在才來害羞,昨夜又為何設計我?”他故意質問。

    她肩顫了一下,這……說到這兒,氣勢頓時弱了下來,誰讓她理虧呢。

    水眸往後一睞,她羞赧問道︰“啊,你……你身子還好吧?”

    昨夜才飲了杯酒,她就渾身發熱,欲念如狂,一夜貪歡的結果,就是渾身酸軟無力;而他可是飲了三杯,昨晚許多時候都是由他撐扶著她的身軀,一思及那一次又一次的纏綿畫面,她體內像噴火般熱燙不已。

    冷遙夜雙眼浮現笑意,瞧她熱燙的俏臉,他啞著嗓說︰“我是男人,不一樣。”

    “是……不一樣。”她輕聲低喃。怎麼也沒想到溫雅外貌下的他,會有一副與她截然不同的精勁身軀——

    “啊?你……你作啥?”她驚嚇得瞪大眼。

    “幫你擦身。”仿佛多麼天經地義般的語氣。

    “我我……我自己來就成。”她羞著顏,縮起身子,聲若蚊蚋。

    “我幫你。”他堅持道。

    她輕呼一聲,喘息地輕喊︰“冷遙夜……”

    她轉過身面對他,熱氣氤氳中,見他眸色轉深,眼底有著情欲,她渾身發顫,仿若將融化在他濃烈的目光中。

    對她的眷戀程度連他自己都驚訝,一直以為自己不是個重欲之人,直到遇見她,心上思著念著的總是她,恨不得讓她專屬于他一人。

    敲門聲響起,季珞語驚得一瞟,怎麼辦?被人發現可怎麼辦?慌亂不安之際,卻見冷遙夜從容走了出去。

    她駭得瞠大眼,險些出聲喊住他。

    “冷公子。”進門的丫鬟恭敬喊道。

    是寶兒!天啦!讓她怎麼做人?她雙手蒙住臉,螓首無助地一垂,腦中將周遭一切完全阻隔于外。

    也不知過了多久,冷遙夜走了進來,彎身將她抱起。

    “啊——”她驚呼道︰“寶……寶兒呢?”

    一床干淨巾毯裹住她的身軀,他打橫將她抱到床上。

    “床鋪整理好,寶兒拿被褥去清洗了。”他神色自若地道。

    轟地一聲,她滿臉脹紅不已。那被單上都是兩人昨夜纏綿的痕跡,竟……竟、竟讓寶兒瞧見?要傳到阿爹或二娘那兒——她臉色倏地一白。

    “冷遙夜,你快走!”她慌張喊道。

    他一怔,困疑地盯著她。

    “這事若傳到阿爹那兒,可會沒完沒了。”她緊張喃道。

    “那又如何?”他不以為意。

    “如何?”她抬高音調,說︰“阿爹會追著你死纏爛打,直到你同意負責為止,甚至會逼迫你入贅……”

    “你以為我不想負責?”他蹙眉,冷冷打斷她的話。

    她一愣,吶吶道︰“我……我不希望造成你的困擾,畢竟是我先……噯呀!我只是希望能懷個娃兒,並不想要你負責。”

    “所以,你只是利用我來傳承季家香火?”黑眸燃起怒火,他慍道。

    她一時啞然,要承認不是,要否認……她確實是這般心思。只是,並不是利用,如果不是心有所屬,她不可能做出這等事。

    “我知道不該利用你來傳宗……”她急忙解釋。

    “難道昨夜你心中只想著傳宗接代?那麼與上好漢樓找漢子有何異?”盛怒之下,他口氣自然銳利些。

    她眼眶泛紅,抿著嘴,對他嚴厲的指控備覺委屈。

    “你明知道不一樣的。就只能是你,我的身心都只能屬于你!”否則也不會在好漢樓大亂一場。

    她坦白的示愛令他為之動容。冷遙夜臉色緩了下來,伸手將她擁入懷里,柔聲道︰“既然如此,怎麼還想將我推開呢?難道你從沒想過兩人相守偕老?”

    “我能想嗎?能奢求嗎?是你為我留下,或是我隨你而去?”她掙開他懷里,忿忿回道。如果可以,她何嘗不想與他執手相依,但她不敢讓自己這麼想,他是高飛的大鵬鳥,她卻是安居水塘里的魚兒。

    冷遙夜略怔,見她眸底有著淡愁,心一揪。

    “你是神月教主,怎麼能為了我留在這里。季大小姐不出嫁只招婿,你是知道的。我既然認定你了,就不可能再接受任何男子。傳承香火唯一的法子就是懷上你的孩子,我不想綁住你的。”她神色黯然,眸底染上淡淡的愁。

    他本就無意讓她與神月教扯上關系,卻也未曾想到她斷不可能離開季家、離開臨陽城……魚兒若離開了水,如何能存活?更遑論悠游自適地過生活。

    然而,他亦不允許她如此擅自決定兩人的未來。

    “能不能留下來由我來決定。”他回道。

    她訝然揚起眉,不知他話里的意思,是否真如她心里的奢望一般?

    “倒是你有想過嗎?如果沒懷上孩子呢?”他冷冷問道。心想,她要敢說出什麼古怪的想法,他肯定會把她劫走,好好地管教一番。

    她愣了愣,顯然未曾思及此可能性。

    “那……那那我們就……”她臉一臊,這麼說,好像對他提出邀請似地。

    “我們就再努力。”他眉一挑,心情好多了。

    她雙頰泛紅,螓首微低,雖未明講,卻擺明了正有此意。

    冷遙夜嘴角噙笑,片晌才道︰“我已讓寶兒別對外喧嚷,她知分寸的。”

    她斜瞄一眼,怎他對她家的丫鬟比她來得有威嚴?

    “今天好好休息,我先回好漢樓一趟。”他得回去安排些事。

    “你……要走了?”她抬眼問道。

    “我會再回來。”他承諾。

    “嗯。”她仰望著,露出一記燦笑。

    整妝畢,季珞語肚子忽地咕嚕一響,這時,寶兒適巧端了膳食進門。

    季珞語心虛地別開眼神,不敢直視寶兒。

    “小姐餓了吧?一早老爺還問起小姐呢。”倒是寶兒一如往常,面色無異。

    “阿爹有說什麼嗎?”她一個早上都未露面,阿爹怕不擔憂焦急?

    “寶兒跟老爺說小姐昨兒個累了整天,今早想在房里多歇會兒,老爺自然不會多問。”寶兒向來是丫鬟里最機靈的一個。

    季珞語點點頭,唇瓣掀嚅,像要說點什麼,又難以啟齒似。

    “小姐,冷公子……”寶兒偷覷了眼,說︰“或者我該喊他姑爺了?”

    “姑……姑、姑爺?你別胡說。”她險些被口水噎住,對著寶兒瞪大眼。

    “人家這麼說,冷公子也沒反對呀。”今早冷公子特意叫了她過去,要她讓底下人別去吵小姐,又吩咐她備熱水備膳食的。瞧冷公子對小姐這般呵護,顯然對小姐有情。

    “你……這麼叫他?”她驚問。

    寶兒微笑點頭,也只有冷公子那般的仙人才能配得上自家小姐。

    季珞語快昏了,她支手撐額,揮揮手讓寶兒下去,她得靜一靜。

    究竟冷遙夜是怎麼看待此事的?難道他真考慮留下來?可……他若留下來,神月教怎麼辦?他們會允許教主離開嗎?

    噯呀!不想了。她搖晃螓首,甩開腦中的紛擾,決定先喂飽肚皮再說。

    不久,見季實慌慌張張奔了進來。

    “怎麼了?”她擱下牙箸,問道。

    “大小姐……”季實左右瞧了瞧,低聲道︰“剛才門外有位中年男子說是您師父,讓我把這信親手交給大小姐。”

    一聽及“師父”,季珞語驚得跳起身,忙接過季實手中的信,打開取出字條。

    今夜亥時一刻,老地方見。

    字條底下仍劃上一片楓葉,只是多了行小字——

    小心行事,行蹤保密。

    師父願意露面了?她笑逐顏開。這麼一來,就能得知師父與神月教之間有何干系了。

    是夜,她早早遣丫鬟們回房,換上夜行裝,躍牆而出。她一路施展輕功,不忘師父叮嚀,不時留意周遭動靜。不久,來到城郊一間破舊的土地公廟。這間小廟原就香火稀少,近幾年來更是杳無人煙。

    當她身形在門外一落,里頭便傳來一聲沉厚的嗓音。

    “丫頭輕功練得不壞呀。”

    她眼珠子骨碌碌,打開廟門,邊笑道︰“不壞仍有個‘壞’字,都讓您給察覺了,還不壞?”

    爽朗的笑聲哈哈響起,門內站著一名身形高大、豐姿雋朗的壯年男子。

    “師父!”她開心地上前叫道。

    “就知道你這丫頭沒那麼好打發。”葉慕之故意沉著臉訓道,然眸底的笑意卻泄了底。

    “知道就好。”她笑嘻嘻地回嘴。

    當年她在土地公廟旁遇見倒在牆外的葉慕之,當時他衣衫襤褸,身上有多處外傷,她當他是孤苦乞丐,為他請了大夫抓了藥,葉慕之自此便在廟里住了下來。有一回她又溜到土地公廟後面玩耍,意外瞧見葉慕之飛身將不知如何爬上高牆的幼犬抱了下來,她當下便要拜師學藝;葉慕之原是不允,卻禁不住她的央求,而她總是跟前跟後師父師父地喊著,最後他便隨她去,收了她為徒。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3-8-28 11:06 PM

第九章

    “帶了什麼好酒?”濃醇香味撲鼻,葉慕之朝她手上的包袱努了努。

    “阿爹封存的陳年女兒紅,再加上幾樣下酒菜,爆獐腿、炒豬耳朵……”取出包袱里的東西,幾道下酒菜是她溜去四季茶樓摸出來的,還熱著呢。

    “雲家莊的女兒紅。你爹存著等你找到夫婿時開封,你這丫頭竟然偷渡出來,要讓你那小氣爹得知,不急得暴跳如雷?”嘴里雖叨念著,仍耐不住醇酒誘人。忙打開那壇陳年女兒紅,頓時,醇厚芬芳的酒香溢滿四周。

    “既是為我而存,便是我的女兒紅,嘗這麼一壇算得了什麼!況且那窖藏的女兒紅多得數不清,阿爹不會發現的。”她眨著眼,一臉調皮。

    葉慕之聽了哈哈大笑,豪爽地舉壇大口飲下。

    “好酒!”放下酒壇,他抹了抹嘴,臉色忽地一凝。

    “丫頭,這回聽師父的話,神月教的事非比尋常,一個不小心你這條小命可就不保。”雖疼愛這徒兒,卻不能放任她胡來。

    “師父,我見過媚娘子。”她突然說道。

    葉慕之一怔,脫口驚問︰“你見過媚兒?她人也來到這里?”

    她點了點頭。不敢告訴師父她去了“好漢樓”,怕引來師父一陣責念。

    “也罷。該來的總會來。”葉慕之長嘆一聲。

    “師父,你與媚娘子有何關系?她也會使‘踏雪尋梅’呢。”

    葉慕之一顫,問道︰“她可知你是我的徒兒?”

    季珞語搖搖頭。

    “媚娘子是神月教的聖女……冷遙媚,與當今神月教主為同父異母姐弟。”葉慕之說道。

    季珞語點點頭,這事冷遙夜跟她說了。

    “當年與她相識,原不知她身份,我受她爽颯的性子吸引……”葉慕之頓了半晌,才說︰“後來發現她身份……總之,世間事有太多無可奈何。”

    師父雖然說得模糊不清,卻不難猜出,曾經有情的兩人,因為外在種種而分離。難怪當她問及“心里有人”時,媚娘子的神情有些無奈又帶著難以排解的愁思。

    “師父,你還愛著媚娘子嗎?”她脫口問道。

    葉慕之一怔,沒有回答,然眸中柔波流轉,顯是憶及當年小兒女的美好戀情。

    “師父的事暫且別問。倒是你,別再與冷遙夜有所接觸。”他回過神,凝重道。

    葉慕之很早就來到臨陽城,為打聽神月教聖物一事從何傳出,以及是否有人想借由此事圖謀不軌。不料這事很快就被牧平,先前的騷動卻未引起任何爭奪,究竟是神月教哪位人物出現,才會有此成效?

    打探下來,竟是神月教主,這倒頗令人訝異。據聞冷遙夜才智本領不輸當年的冷純風,不同的是,他低調成性,甚少踏足中原。沒想到這回竟親自出馬。

    往事雖已事過境遷,中原武林仍不忘那一場血戰,當年參加此役之人,莫不憂慮神月教再次卷土重來,冷遙夜這時入中原,難免讓人有所臆測。

    他本不欲讓徒兒卷入這場紛爭,卻瞧見冷遙夜出入季家,心頭一驚,立即將徒兒找了出來。

    “為什麼?”季珞語問道。

    “丫頭,神月教太危險復雜,冷遙夜更不是個簡單人物,要統領那群桀驁不馴的教眾,不是件容易的事。離他遠一點,否則有一天當他要了你的命,你都還不曉得原因。”

    “他不會的。”她未有絲毫遲疑就回道。

    見季珞語眸光帶情,葉慕之一驚,忙問︰“你……喜歡他?”

    她倒也不扭捏,直白地點頭承認。

    葉慕之不敢置信地搖著頭,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

    “師父,當年你得知媚娘子是神月教聖女,難道就能斷然地說不愛嗎?”她凝著顏,認真問道。

    葉慕之再次驚撼,見季珞語眼中的執著愛意,知她對冷遙夜用情已深。他拿起酒壇,仰頭倒入口中,長聲喟嘆。

    師徒倆沉默不語,良久,季珞語才開口問道︰“師父,‘杏林堂’怎還會有木匣出現?里頭究竟有何東西?”她蹙眉納悶道。

    葉慕之心想,是否該讓她知道其中原委?當年不讓她說出師承,就是怕有朝一日神月教尋仇時會波及到她。沉吟片刻,他無奈地搖搖頭。要這丫頭不插手已是不可能,與其讓她糊里糊涂卷入危險,不如把話說清楚。

    “為何還有木匣出現,這事師父也猜不透。上回取出的木匣內放著一件小嬰兒的兜巾,那兜巾乃當年新任武林盟主奪位時的旗幟,上頭有著小嬰兒父母親私訂終身的詩句,及兩人的題名……”葉慕之眸色轉暖,一臉柔情。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季珞語眸眶一熱,突地輕輕念道。

    葉慕之全身一震!瞪著她,頓時說不出話來。

    “我曾聽媚娘子念過這詩。”她總算了解為何媚娘子提及這詩時眼中為何有著愁思;也明白相愛的兩人為何無法相守;更知道當有心人士得知小嬰兒的身世時,會引起江湖上多大的震蕩。

    “當年我初登盟主之位,滿懷雄心壯志,一心領著武林好漢群起抵抗神月教。當年躊躇滿志,以為天下凡事皆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多年後回首,才知竟錯過了身邊最美好的人事物。”

    當年冷遙媚得知他將率眾攻打神月教,曾哭求他別去,他不為所動,拋下有孕在身的她,前去攻打神月教。血戰結束後,他來到兩人居處,卻是人去樓空。他瘋狂打聽她的下落,幾個月後得知她在臨陽城。他急忙趕至。她非但不原諒他,甚至絕情說出此生不再見他……當晚他喝得酩酊大醉,踫見街上幾個地痞混混,他故意不抵抗,讓那群地痞打得渾身是傷。

    “師父,冷純風是你殺的嗎?”她掀嚅唇瓣,怯怯問道。

    葉慕之一臉黯然神傷,憶及當年,往事歷歷。

    “當年與我打斗之際,他為求快速擊敗我,竟施展未練成的‘無心功’,因而走火入魔,七孔流血而亡。冷純風雖不是我殺的,也算因我而喪命。”

    葉慕之雙眼陡瞠,神色倏地緊繃,銳利的目光射向大門。

    季珞語見狀,納悶地側臉一望。

    大門一開,冷遙夜神色冷然地走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季珞語驚問。

    冷遙夜沒有回答,冷峻的目光射向葉慕之。

    “你……跟蹤我?”季珞語臉色倏地刷白,冷聲問道。

    “這是我和葉慕之的事。”冷遙夜沒有正面回答。

    “你沒有回答我。”她一向不容易打發。

    “你過來。”他盯著她,此際只想先將她護到一旁。

    “別過去。”葉慕之拉住她的手,他對冷遙夜此人不甚了解,見他此刻漠然的神情,怕他會對季珞語不利。

    冷遙夜眸光一凜,喝道︰“放開她!”閃身欺近,左手倏地伸出,襲向葉慕之拉住季珞語的左手臂。

    葉慕之以右手格去他的左手,拉著季珞語往後退;冷遙夜隨即又欺上,雙掌拍出,葉慕之險險接住,兩人瞬間又交手纏斗。

    “住手!快住手!”她急得大聲喊道。

    爭斗的兩人壓根沒理會他的叫喊。葉慕之不敢輕敵,忙將季珞語推向身後,雙手迎戰冷遙夜。冷遙夜雖武功卓絕,然葉慕之也非泛泛之輩,兩人一時難分勝敗。

    幾招下來,葉慕之因分心護著季珞語而有了破綻。冷遙夜一掌劈出,葉慕之肩上吃了一掌。身軀往旁一傾,撞上獻供桌。冷遙夜待要上前補上一掌,身子突地讓人從身後抱住。

    “冷遙夜,住手!”情急之下,季珞語不顧危險地沖上前抱住他。

    冷遙夜側臉盯著她,眉心略擰,倏地拉開她的身軀,欺近葉慕之,右掌一揚——

    驀地,一個火紅身影飛身擋住這一掌。

    兩掌相交,媚娘子一個踉蹌,臉色發白,只覺胸口隱隱發痛。

    “媚兒!”葉慕之激動喊道。

    媚娘子沒有回頭,擋在葉慕之面前,一臉扞衛地道︰“不許你動他。”

    “他是神月教的仇人,是誰說會親手殺了他?”他冷冷地提醒。

    “我只說會殺他,可沒說什麼時候。”媚娘子鳳目一閃。

    冷遙夜狠狠一瞪,媚娘子身子微顫,怯怯地說︰“別忘了,他是珩兒的親爹。”

    葉慕之心波一動,撐起身子拉住媚娘子的手。

    媚娘子身軀一震,側身看了他一眼,最後仍是狠狠甩開他的手。心里雖想他念他,卻仍拋不開他對神月教造成的傷害。當年她誓言今生再不想見他;而他也因此退隱江湖,自此不再在她面前出現。

    “當年如果神月教不危害中原武林,師父又怎會率眾抵抗?”季珞語冷冷地冒出一句。

    廟內其他三人目光同時轉向她。葉慕之擔憂地望向她,媚娘子則是一臉矛盾迷惘,而冷遙夜的眸光冷然無波,瞧不出有何情緒。

    她無所懼地迎向冷遙夜,心里著實氣惱他剛才竟敢推開她。

    “不是嗎?難道受敵欺凌時,只能坐以待斃?難道奮而起身擋敵是錯的?”

    冷遙夜走近她,冷冷地盯著她。

    “你們怨恨師父,難道當年那些被神月教殺害的人,他們的家人就不恨神月教嗎?你若真殺了師父,難道當年的小嬰兒不會恨你嗎?你們是親人啊,為何非得這樣冤冤相報?”

    “別說了,他會傷害你的。”葉慕之憂忡喊道,欲上前保護她時,媚娘子拉住他,搖搖頭示意他別過去。

    季珞語迎向冷遙夜,盈盈秋水睞著,幽幽道︰“他不會傷害我的。”

    冷遙夜閉上眼,再緩緩睜開。“為什麼不告訴我木匣被取走的事?”

    “師父讓我別說,我——”

    “他讓你別說,你就這麼聽話?”他沉著聲,語氣有著壓抑的忿恨醋勁。

    “我……”

    “你何時這麼聽話了?”他帶刺地諷道。

    季珞語瞪大眼,連連被搶了話,她已大為不快,如今他竟又胡亂指責,她氣煞,伸指戳向他胸膛。

    “冷遙夜,你別太過分哦!”話一出,周遭響起幾記抽氣聲。

    冷遙夜一揚眉,不作聲地睇著胸膛上的蔥白縴指。

    “我何時不聽話啦?杏林堂的事你讓我別說,我何時說過?還有,你說會來找我,我可是乖乖——”數落聲未盡,冷遙夜忽地拉下她的縴指,將她的小手納入掌中,輕輕握著。

    被他這麼阻斷,她頓時一怔。

    冷遙夜面帶窘色,他輕咳幾聲,眼神暗示地往旁一瞥,她目光隨之轉移——

    別說媚娘子了,就連師父也瞠目驚望,甚且,廟內不知何時多出了兩人——琉素身旁站著一個黑衣男子。琉素神色倒還鎮定,黑衣男子卻是瞪大眼,一張嘴驚得合不攏。

    “玄鋒,你再張著嘴,就準備在好漢樓待上一年。”冷遙夜未回頭,冷冷地道。

    黑衣男子瞬間端正神情,斜瞄了眼琉素,心想,真不夠意思,教主身邊發生了這麼多趣事,她竟只字未提?

    季珞語回過神,見自己的手被冷遙夜握在掌中,急忙抽手,他卻緊緊握住。她一睨,與他眼神對上,她輕哼別開臉,卻沒再掙脫。

    冷遙夜轉身,冷眼看向葉慕之,問︰“東西呢?”

    葉慕之睇了眼媚娘子,說︰“我本想毀掉,卻……下不了手。”

    媚娘子目眶一熱,盈盈望著他。以往每當要毀掉那兜巾,她總淚流滿面,無法下手,原來他竟與她同樣心思。

    “你怎麼能解五彩霞煙的毒?”媚娘子困疑道。她下毒時衡量過,以他的功力若是中毒,自能護住心脈幾天,到時她自會救他。

    葉慕之眼神閃爍,支吾其詞。

    “不難得知……”冷遙夜睨向媚娘子,問︰“你道珩兒去了哪?”

    媚娘子一震,思前想後,美艷的五官頓時皺了起來。

    “這渾小子,竟偷偷溜去找你引他人呢?”她瞪向葉慕之。

    葉慕之搖搖頭,無奈道︰“珩兒半個月前就離開,我也找不到人。”

    約莫兩個月前,珩兒自行來到他隱居的楓林,自稱是他兒子。才一照面他就信了,因為珩兒長得太像媚兒了……只有那對劍眉像他——珩兒說他娘是這麼說的。

    “還不出來?想讓我帶你回青月崖閉關練功?”冷遙夜驀地說道,眸光往神像上方的木匾淡淡一瞥。

    眾人一訝,隨著他的目光望向寫著“福德正神”的木匾。

    木匾中,一個瘦削身形躍下,但見一名少年笑嘻嘻地立在供桌前。

    少年約莫十二、三歲年紀,容貌俊俏,眼珠漆黑,天真無邪的模樣頗讓人喜愛——

    “死兔崽子!竟敢給我偷偷溜去找人!”媚娘子嬌顏氣煞,沖上去扭住冷珩的耳朵。

    “娘呀!小力點……疼啊!”冷珩大叫。

    “媚兒……”葉慕之想幫兒子說情。

    “別讓這小子給騙了,他呀……啊——”媚娘子陡地驚聲大叫,冷珩猛地掙脫她的手,可……可她手指竟然還擰著一只耳朵?

    她竟不小心把兒子的耳朵給扭了下來?媚娘子臉色駭然。

    眾人驚愕地瞪著那只耳朵,不知如何是好,葉慕之更是一臉慘白。

    媚娘子尖聲大叫的同時,季珞語突地冒出一句︰“假的。”

    “豬皮做的!”又補上一句,她兩眼發亮,這小子挺有趣呢。

    媚娘子停下尖叫,瞧著手上的耳朵,連滴血跡都沒有,剛才因為過于慌亂才讓這小子誆騙,待要伸手抓住兒子,冷珩已早一步溜開。

    冷珩滑溜地來到季珞語面前,好奇地打量她。

    “我以前也拿來騙過我阿爹。”季珞語笑吟吟道。

    冷遙夜嘴角微揚……眸光倏地一湛,對冷珩道︰“敢動她,你就死定了。”

    冷珩圓瞪著眼,頓時打個冷顫,悄悄將抓在背後的小金蛇放入袖中,露出晶亮白牙,嘻嘻笑道︰“我又沒怎樣。”

    冷珩睜著水汪大眼,親熱地拉著季珞語的手,問道︰“姐姐,舅舅好凶哦,你怎麼會看上他呀?”

    季珞語聽了,臉一紅。

    驀地,冷珩松開季珞語的手,大呼一聲,摸著被冷遙夜彈指一敲的掌背,噘著嘴道︰“舅也忒小氣!”

    冷遙夜不為所動,冷不防問道︰“‘杏林堂’的空木匣是你擺回去的?”

    冷珩一怔,眼珠子上下左右一溜,故作無辜道︰“什麼木匣?”

    “珩兒,‘杏林堂’木匣一事,可是你告訴爹的。”葉慕之駁斥。

    “是你!”原來所謂的內賊,竟是這小子。媚娘子氣煞!

    “娘啊,誰讓你出了這餿主意引爹現身?我總得幫幫爹呀。”兩個月前,娘親興匆匆跟他提及此計劃,他心想,要是爹隱居不出,如何得知此消息?那娘的戲不就白唱了?

    “誰把你奶大的呀!還幫爹呢。”媚娘子冷哼。

    “幫爹不正是幫娘嘛!”他嘻嘻笑道。

    媚娘子輕啐一聲,瞄了眼葉慕之,見他也正望了過來,她狠狠地橫了他一眼,別過頭去。

    “那為何又擺回去?”葉慕之問道。

    “當然得擺回去,否則豈不是對不住那些搶奪聖物之人?”冷珩黑楮晶亮,鬼黠一笑。

    “你哪來的五彩霞煙?”媚娘子瞪他。

    “五彩霞煙又不難制作,我十歲那年就會啦!”冷珩不以為然地聳肩攤手。

    玄鋒瞪大眼,這回連琉素都挑了挑眉。神月教毒物排行前五大的五彩霞煙竟被說得好像小玩意似。

    “你下回再濫用毒……”冷遙夜沒有說下去,冷珩縮了縮肩,回頭向他娘吐了吐舌。

    “家務事自己處理。”冷遙夜忽地對媚娘子道。

    “我會好好管教兒子的。”媚娘子沒好氣回道。

    “我不是指這個……”冷遙夜睇了眼葉慕之,淡淡說︰“我從未想過報仇這件事。當年是爹倒行逆施,神月教才會慘遭劫難。我無心殺他,會動手只是想讓你認清這一點,還有讓你正視自己內在的想法。”

    冷純風原本是個疼愛子女、寵護夫人的男子,卻在個偶然機會下得到“無心功”。當他修練神功時,冷遙夜年紀尚小,對父愛的感受不深;倒是冷遙媚,她從小是父親捧在手中的掌上明珠,雖然後來冷純風練了“無心功”致性情大變,她對父親的印象仍停留在當年疼寵兒女的模樣。

    也因此,當冷純風戰死,她承受的打擊最大,她甚至無法原諒自己竟然愛上葉慕之——一個殺父仇人。

    媚娘子熱淚盈眶,她凝望著葉慕之,一時百感交集。

    “娘啊!爹身邊可是半個女人也沒有哦。”冷珩圍上去敲邊鼓。

    媚娘子輕啐一聲,隨即將兒子緊緊抱在懷里,道︰“擔心死娘了!你這小子。”

    一陣隱忍的抽泣聲在他身後傳來,冷遙夜回頭望去,見季珞語紅著雙眼。

    “傻瓜,你哭什麼呢?”他伸手拭去她的淚,柔聲道。

    “我替師父高興嘛。”

    “咱們走吧。”他唇瓣微微一揚。

    季珞語點點頭,兩人相攜離去。

    玄鋒傾身向琉素低語︰“你確定他是咱們的教主嗎?”一向冷然淡漠的教主,竟也成了繞指柔?

    琉素淡淡一睨,道︰“你可以和教主比劃看看,就知道答案。”

    玄鋒縮了肩,沒好氣地瞪著她。他又不是笨蛋,討罪受不成?

    “你根本就沒有要殺師父,干嘛還故意嚇人!”走出土地公廟,季珞語不滿地咕噥。

    “你再這麼護他,就難保我不會殺他了。”冷遙夜橫了她一眼。

    她瞪大眼,側過臉瞧了瞧……忽地掩嘴輕笑。

    “原來你喝醋呀?”她笑吟吟地瞅著他。

    冷遙夜一睨,窘赧地別過視線,卻未出聲否認。

    她心里甜滋滋,猛地抱住他身軀,將臉埋在他懷里。

    “怎麼辦?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說到後面,聲若蚊鳴,幾不可聞。

    冷遙夜內心蕩漾,抬起她的臉,笑道︰“講那麼小聲……我怎麼聽得到?”

    她粉頰飛紅,嬌瞠他一眼。

    冷遙夜輕笑出聲,傾身在她唇上輕輕一啄;季珞語羞得逃開,他一把將她拉回身旁,兩人雙手交握。

    “以後再不允有事瞞我。”他意指“木匣”一事,雖了解她非故意相瞞,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我當時也不知怎麼回事。好嘛!以後什麼事都告訴你,像是隔壁李大嬸家的阿花剛生下一窩小貓,或是城中趙家醬菜多了新口味這等大事……煩死你!”她促狹一笑。

    冷遙夜笑了笑,她要是個沒意見的順從姑娘,也就不叫季珞語了。

    “你說的,我都愛聽。”他喜歡聽她說話,那活靈活現的豐富神采,他如何能令目光離開她身上?

    她波心為之一漾,勾住他的頸,給他一記輕吻,旋即羞赧地垂著頭。

    冷遙夜眸色轉深,恨不得將她揉進懷里……然就是有人如此不識相——

    他朝身後一瞥,見玄鋒疾步奔至。

    “教主!”玄鋒一臉焦急地喊道,見季珞語在一旁,他略有遲疑。

    冷遙夜挑眉,示意他直說。

    “剛才青月崖來報,教中當年反對赦放聖女的幾個護法,不知從何得知聖子即將繼任一事,竟趁隙拉攏左長老,暗中分化教眾。”

    冷遙夜內心一凜,當年或許不該輕饒這幫野心分子。

    “玄鋒,叫琉素讓人修書急報青谷,要殷長老立即回聖壇暫穩情勢,然後備馬即刻上路,把聖子也一並帶上。你們先出城,我隨後趕上。”他冷靜命令,玄鋒領命離去。

    “很危急嗎?”季珞語焦急問道。

    “不會。”他嘴角淡淡一扯,說︰“只是許多事得提前處理。這樣也好,或許就能早日卸下這身擔子。”

    “你……”想問他何時再來臨陽城?卻是怎麼也問不出口。

    他拉起她雙手,深情專注地望著。“等我回來。”

    季珞語毫不遲疑地點頭應諾。

    “我送你回去。”

    “你趕時間,我自個兒回去就行。”唇瓣揚起,忍抑著離別的淚水。

    冷遙夜遲疑著,當然知道她不是個弱女子,但心就是擱不下……

    “我送她回去。”媚娘子不知何時來到一旁。

    冷遙夜望了望,點點頭,猛地將季珞語擁進懷里,緊緊抱住,低語︰“我會盡快回來,等我。”

    她點了點頭,眸底泛起水霧。

    半晌,他松開懷抱,向媚娘子說︰“替我照顧她。”話音一落,人已飛出數丈遠。

    “遙夜自小才情智識都好,遇事冷靜有定見,處事果斷有魄力……根本就是神月教教主的不二人選。然而,他沒有野心,不愛虛名。當年他會當上教主,也是為了救我。”媚娘子走到季珞語身邊。

    “別擔心,遙夜認真起來,沒什麼事能難得了他。”媚娘子安慰道。

    季珞語點點頭,忽地想起︰“師父人呢?”

    媚娘子嬌顏一僵,說︰“他……送兒子出城吧。”其實是她暫且不想與他獨處。分離了十幾年,相思無盡處,真見了面,卻是千言萬語無從話起。她只好先開溜,反正他若有心,自然會再尋來。

    兩人往季府方向行去,媚娘子將當年神月教的事娓娓道來——

    當年冷純風練“無心功”後,二夫人竟想將兒子訓練成一流高手,以鞏固母子倆在神月教的地位。自此,除了逼使冷遙夜練功,還讓他身試百毒,承受一般大人都受不住的痛苦。

    同時期的她貪玩,常瞞著大夫人私自帶著朱姐到處闖江湖。後來認識葉慕之,陷入戀情,也懷了他的孩子。神月教聖女的婚事向來由不得已,若有天聖女承繼教主之位,得從眾長老護法中尋找一人懷胎,承繼下任教主。

    冷純風一死,教眾一分為二,各自擁護兩位夫人,雙方不只是明爭,演變到後來成暗斗。冷遙夜身為中心人物,自然成為大夫人暗殺的對象,年少的他早經歷一般人難以想象的殘酷血腥世界。

    季珞語眸眶一紅,想起冷遙夜那雙不時流露哀傷的黑眸,心底一陣痛楚。

    “我那時躲在‘杏林堂’,關老太爺收容了我。”當時得知葉慕之率眾攻打神月教,逼死她爹,她一時傷心欲絕,昏倒在“杏林堂”外邊。

    她在“杏林堂”生下冷珩,將與葉慕之的定情物拿來裹著小嬰兒。後來二夫人不知如何得知她生子一事,派人四處打聽,將她抓回青月崖。冷珩的身世絕不能泄露,情急之下,她將那兜巾放入木匣,埋在屋中地下。那五彩霞煙則是前陣子決定拿來當誘餌時下的毒。

    她被抓回青月崖後就傳出兩位夫人雙雙跌落斷崖,眾長老護法商討結果,決定立冷遙夜為教主,結束了神月教一年來群龍無首的紛亂處境。

    “那年小夜十六歲年紀,多麼有個性,說什麼都不願當教主。”憶及當年,媚娘子笑了笑,說︰“聖女與外人私通,可處死罪。殷長老一向看好遙夜的才智,便與他交換條件,若他當上教主,自有權力將聖女逐出神月教,也算是赦了我的罪。小夜反過來跟我談條件,當珩兒十六歲那年,即將教主之位還回。”

    “他上半輩子為了神月教而活,接下來,他要自在地為自己活。”季珞語望著星空,心里暗自期許︰一待他回來,換她來好好疼他。

    三個月後——

    一早關家派人來,說是少夫人邀她午後至“水龍吟”一聚。正好,她也有事要同曲映歡商量。

    初夏,天候漸熱。她一上書坊二樓,就見曲映歡已落坐,桌上擺壺茶,以及兩三碟蜜果糕餅。

    一見著她,曲映歡瞠著眼,訝然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很奇怪嗎?”季珞語低頭看著自己那身淡黃紗衣。本來是很有信心地出門,沿途卻不知讓多少人瞠目結舌,這會兒見曲映歡的神情,她的信心正一點一滴消失。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3-8-28 11:07 PM

第十章

    不是……嗯,是很奇怪。”打小認識,就沒瞧過季珞語女衫裝扮,今兒個吹啥風啦?竟讓她換上羅裙?

    季珞語瞪大眼,什麼嘛!人家出門時,二娘還大大誇贊她一番呢!

    “不是穿著奇怪?是怪了,你怎會這麼穿?”曲映歡困疑打量道。

    “這……待會兒說。倒是你,有什麼事呀?”她坐下來,喝了口茶。

    “我有了身孕。”曲映歡突然說道。

    一口茶噴了出來,季珞語忙取出巾帕拭嘴,她瞪向曲映歡,不敢置信地低喃︰“這麼巧。”

    “這麼巧?”曲映歡柳眉微挑,猜疑地重復著季珞語的話,眼眸打量著季珞語一身羅衫,心里隱約有個想法……她瞪大眼!

    “嗯。”季珞語嬌羞地點頭。

    “這……”曲映歡驚得說不出話來。

    “在名義上,咱們一個是寡婦,一個是閨女,不知哪一個消息傳出去較為驚世駭俗?”季珞語聳肩一笑。

    曲映歡沒好氣地一瞪,回道︰“蜚短流長的結果一樣。”

    季珞語聞言,咯咯嬌笑。

    “孩子的爹知道嗎?”曲映歡關心道。三個月前冷遙夜離去一事,季珞語已大略跟她提過。

    季珞語搖搖頭,說︰“他正忙著,我不想讓他掛心。那……關夕霏知道嗎?”目光瞥向曲映歡的肚子。

    “我與他並無通信,或許有人會告訴他吧。”曲映歡苦笑道。

    季珞語不禁喟然而嘆,目光停留在手中巾帕——上回從他手中取走的巾帕。一憶及冷遙夜,明眸不免染著相思愁緒。

    “咱們季大小姐平生不識相思味,誰知……才會相思,便害相思?”曲映歡打趣道。

    季珞語揚眉回道︰“曲才女也甭客氣,我看你已是︰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看來,咱們是同病相憐?”曲映歡輕輕一嘆。

    “至少咱倆有伴,那些流言蜚語的,就隨他們去唄。”她灑脫道。

    曲映歡一笑,似乎更有勇氣了!兩人遂約定今晚各自回去宣告此消息。

    稍晚,季珞語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家,先前單純的以為若能傳承季家香火,阿爹定然開心不已,但現在真要親口說出,心里卻忐忑不定。

    晚膳後,她將阿爹與二娘請到廳上。季老爺與二娘互望一眼,不知女兒這回又有何事?

    “阿爹,記得女兒曾說過要讓你抱個白胖孫嗎?”季珞語凝色道。

    “怎麼可能忘記。女兒啊,你總算想通了?瞧咱們女兒,穿起裙衫多嬌美,怕尋不到好女婿嗎?”季老爺聽女兒提及這事,樂得合不攏嘴。

    “怎麼?有喜歡的人家?”二娘見她神色有異,細心問道。

    她眼光閃爍,深吸口氣,緩緩地說︰“恭賀阿爹……”黑楮不安地瞧著。

    啊?季老爺與二娘面面相覷,納悶不解地看著對方。

    “再過六七個月,阿爹的孫子就會來報到。”她低聲說道。

    季老爺聽到孫子,咧嘴開懷,繼而一想……六七個月?那不就代表——他臉色一沉,驚得跳下椅子,指著季珞語說不出話來。

    “珞兒……這種事不能開玩笑呀!”二娘眉心緊鎖,希望這回又是她鬧著玩。

    “女兒……已有三個月身孕。”

    前一陣子她覺身子有些異樣,猜想自己或許有孕,她不敢張揚找來大夫,適巧媚娘子來到臨陽,她便向媚娘子提及,媚娘子讓人回去找了啞婆婆前來,確定她已有三個月身孕。

    “三……三個月?”季老爺驚駭地瞪大眼。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二娘氣急敗壞地問。

    見兩老的反應,季珞語內心沉甸甸,憂忡地睞著他們。

    “沒關系!跟阿爹說,是哪個不怕死的家伙,竟敢玷污咱女兒的清白,我絕對——”驚慌一過,季老爺穩住心緒問道。

    “爹,是女兒心甘情願。”她打斷季老爺的話。

    兩老頓時無法反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阿爹,這樣不是很好嗎?咱季家就此有人傳承香火,阿爹盼了那麼久,不總算如願了嗎?”

    季老爺臉色泛白,身軀顫巍巍地,二娘見狀,急忙過來攙扶,讓他坐上座椅。

    “阿爹……”季珞語慌張喊道,忙上前去。

    季老爺伸出手,讓她們都別緊張。他抬起頭看著女兒,那面龐似乎瞬間蒼老了好幾歲。

    “女兒啊!阿爹打小疼你寵你,可不是讓你這麼胡作妄為。”他板起臉,難得嚴厲的口吻。

    季珞語蒼白著臉,靜靜聽訓。

    “或許阿爹不該把傳宗接代這事兒推到你身上。難道你真以為阿爹只想要有個孫子,就不顧你的幸福?你有沒有想過,這事兒一傳開,你還怎麼做人?一出門就讓人指指點點,女兒,你不介意,阿爹看了會心疼啦!”

    阿爹的身影愈來愈模糊,她淚水盈滿雙眸,禁不住地哭了出來,一旁的二娘更是頻頻抹淚。

    “是阿爹的錯,阿爹教女無方,才會讓你做出這種事來。千錯萬錯都怪你阿爹無能,才需要讓你來承擔季家一脈……”季老爺老淚縱橫地說道。

    “阿爹!別說了,女兒知錯了……是女兒不對!”她跪了下來,哭喊道。

    “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得快點找人入贅。”這或許是唯一能防堵門風敗壞的方法。

    “不行!女兒今生非他不嫁。”她螓首低垂,語氣卻堅定。

    “你……”季老爺一陣不舍。“跟爹說,孩子誰的?”

    她螓首輕搖,默不作聲。

    “傻女兒呀!這男人都跑不見了,你還護著他?”見女兒淚如雨下,季老爺終究不忍,嘆了一聲,道︰“起來吧,跪著對肚里孩子不好。”

    季珞語伸手撐住地面站起身,頭微暈,雙腿發麻,身軀一晃,險些往後倒,幸好有人及時扶住她手臂。

    季老爺跟二娘驚嚇住,眼楮卻直楞楞地盯著女兒身旁的男子——上回留宿的冷公子。

    季珞語穩住身子,抬頭往旁一望,小嘴微張,淚眼汪汪地睜著。

    “我可以猜想你這是驚喜的表情?”他眉心微蹙。

    她眨巴著眼,淚珠滴落,冷遙夜心頭揪緊,輕輕拭去她頰上的淚水。

    “冷遙夜!”她喊道,猛地朝他胸膛一抱,將臉埋進他懷里,汲取那屬于他的味道。

    冷遙夜更是緊緊將她抱住,以慰這幾個月來的綿綿相思。

    “看來,找到真凶了。”季老爺朝二娘點點頭。見兩人忘情相擁,他忍不住輕咳幾聲︰“咳……咳……”

    季珞語一回神,忙離開他懷抱;冷遙夜卻不願松手,遂輕摟著她。

    季老爺清清喉嚨,心里盤算著要怎麼讓他招認,冷遙夜倒先開口了。

    “我是孩子的爹。”幾天前收到媚娘子捎來的信,提到她有了身孕。一想到她即將面對的難處,他忙將教務交托,連日快馬趕至臨陽城。

    這麼直截了當!倒也省去他費心盤問。季老爺點點頭。

    “那你打算怎麼辦?我一個清清白白的閨女……”季老爺擺著臉問道。

    “您覺得怎麼好,便怎麼做吧。”語罷,牽起季珞語的手往外走。

    “咱家女兒不出閣,你得入贅季家。”既然讓他作主,就當如此。

    冷遙夜停下腳步,凝視季珞語,輕語︰“有你在身邊,怎樣我都無所謂。”

    一直以來,他總以為可以一個人活著,不需要情感的伴隨,也就不會被刺得傷痕累累,所以他築起心防,不輕易顯露真情,以為自己真可以孤身終老……所幸遇見了她,讓他冰封壓抑的情感萌發,他才發現,原來他也渴求有個家、有個自己心愛的女人。

    如今能擁有她,與其相比,什麼都顯得不重要了。

    季珞語水眸瑩亮,深情回道︰“今生定不負君意。”

    兩人眼神交纏,千言萬語,盡在其中。

    “太好了!我馬上讓人去辦,咱季家要納婿啦!”季老爺與二娘相視,開懷大笑。

    “且慢!”話才一落,媚娘子艷紅的身影倏然出現。

    一聽到有人想阻擋,季老爺擰眉怒視。見來人竟是個嬌媚的大美人,欲出口罵人的話瞬間收了回來。

    “敢問這位夫人是?”季老爺客客氣氣問道。

    “我是冷遙夜的大姐,老爺子喊我媚娘子即可。”末了,嬌媚一笑。

    “正好,咱們以後就是親家了!”季老爺呵呵笑道。想不到親家是這麼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哪。

    “老爺子,咱們遙夜不能入贅。”紅唇微噘,媚娘子委屈道。

    “為什麼?”剛不是說定了嗎?

    “咱們冷家一脈單傳,就靠遙夜傳宗接代,如今讓他入了贅,小女子如何對得起冷家列祖列宗?”說得如泣如訴……可惜有人不賞眼。

    “冷珩不姓冷嗎?”冷遙夜冷冷回道。

    季珞語一怔,點著螓首附和。

    “冷珩如果哪天想改回葉珩,那可怎麼辦呢?”她那個兒子,連她都說不準的。

    “姓冷姓葉或姓季,有那麼重要嗎?”他眉心略擰。日夜奔馳而至,他實在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謂的話題上。

    “當然重要!”

    媚娘子與季老爺異口同聲回道。

    “兩位慢慢商討。”冷遙夜淡然一瞥,拉著季珞語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絲毫不理會屋內呼叫的聲音。

    “你怎麼回來了?”兩人一走出門,她便迫不及待問道。眼下是神月教的動蕩期,他就這麼趕回來,行嗎?

    “我怎麼能讓你一個人面對這事。”黑眸灼熾地凝視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面容。

    “可憐的冷遙夜,瞧你累的。”小掌撫上他明顯疲憊的俊容,想必是日夜趕路,餐風宿露。

    “見著了你,不累。”將她擁入懷里,他滿足輕嘆。

    “教里的事……還好嗎?”雖然媚娘子偶爾會傳來消息,但也不甚明確究竟如何。

    “別擔心,目前情勢暫且穩下。只是短期內我恐怕無法留在臨陽城。”得等到珩兒可以獨當一面,他才能放手。

    “我可以隨你去神月教。”或許可以搜羅些消息,作為《三殊漫談》的題材。

    “不行。況且,你現在有了身孕,太危險。”他想都未想就回絕。

    “這樣人家就少了接觸江湖的機會哩。”她眼珠子一溜,嬌嗔著。

    “你夫君接觸的江湖還算少嗎?”他挑眉道。

    聽見“夫君”二字,她雙頰浮上淡淡紅霞,喜不自禁地揚起唇瓣。

    “這麼說定了,往後你可得負責提供我寫《三殊漫談》的題材。”

    “我大老遠趕回來,你竟然只想著《三殊漫談》的題材?”他禁不住抱怨。

    “我讓丫鬟們備熱水,你先梳洗一下。”

    他默不作聲,似乎不甚滿意。

    “再不然,本大小姐親自……親自幫你刷背。”說著,雙頰紅暈加深。

    “我喜歡後面這個提議。”冷遙夜嗓音低嗄,忽地打橫將她抱起。

    她輕呼出聲,一想到待會兒的情境,忙將羞紅的臉埋進他懷里。

    冷遙夜見狀,大笑出聲,抱著她往房里走去。

四年後。

    臨陽城繁華如昔,百姓們閑嗑牙的題材向來不缺,尤其那關家與季家,駭人聽聞啦!

    三年前,關少夫人在丈夫去世多年後竟生了個女兒,還對外宣稱孩子是關夕霏的種;而季大小姐也在同年的隔月生下一子,雖然季老爺對外直說女兒已成親,然季家東床快婿至今仍無人知曉其廬山真面目。

    初夏時分,季家東側後院琴韻悠揚。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園心亭內,白衣男子輕聲吟唱。

    身旁女子含情脈脈。男子一抬眼,與女子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男子便是城里傳聞紛多的季家女婿冷遙夜。這幾年他常于青月崖與臨陽城之間往返,以慰夫妻相思之苦。當年不舍妻子因他而受相思苦,不意季珞語卻回他這麼一句︰“有個人可相思,怎麼算苦?”

    一眨眼已然四年,眼前妻子一襲淡黃紗裙,臉上未有歲月的痕跡,俏麗猶似個姑娘家,看不出已為人母。

    寶兒和珠兒進亭內,備上茶水干果。兩個丫鬟如今也各有訂下的親事。

    “容兒呢?”容兒是兩人的第一個孩子。當年在媚娘子與季老爺爭執下,冷遙夜不入贅,但夫妻婚後入住季家,生下的孩子第一個姓季,第二個姓冷……類推而下,然夫妻倆壓根不理會這些,至今仍只有個兒子。

    “老爺帶出去,說是到三叔公家敘敘。”寶兒回道。

    丫鬟們擺好茶水干果便退了下去,把後院小園留給他們夫妻相聚。

    “冷大爺,敢問您何時出來見客?”季珞語戲謔問道。

    “就看冷夫人何時打算讓我見見你的世面了。”

    “可是……夫人我比較想見見你的世面呢。”她眼珠子骨碌碌,心里打著到神月教一游的主意。

    “為夫恐怕不再回神月教了。”他別有深意地看著她。

    她一怔,他不回神月教了?也就是說……她杏眸一亮,頓時笑逐顏開。

    “你……”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咱們自此再不用兩地相思了。”冷遙夜起身將她擁進懷里。

    “那你答應陪我游歷江湖的。”在他懷里抬起臉,她滿懷期待地說道。

    “你舍得容兒?”出趟遠門總得個把月。

    “把他也帶去。”她笑道。

    “爹舍得離開容兒?”他再問。

    “把阿爹也帶去?”她回道。

    冷遙夜一愣,見她眼中促狹的神情,手指在她額前輕彈,笑道︰“就愛玩鬧。”

    “咱們不出遠門,那陪我去楓林找師父和媚姐?就幾天,咱們一路游玩過去,也算小小走一趟江湖,好不好嘛?”她柔聲撒嬌。

    他已打算退隱江湖,誰知妻子對江湖興致不減。他笑了笑。

    或許有她陪伴的江湖將會有不同的風貌,少了爭斗,多了歡聲笑語。

    以往行走江湖,縱有良辰美景,也無人說與;如今即便是他曾經排斥的江湖,有她為伴,也成了千種風情,待兩人共賞。

    他執起她的手,清朗笑道︰“就去走一趟吧。”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3-8-28 11:07 PM

後記

    五月,我那年歲已高的阿娘身體出了緊急狀況,去了台大掛急診,在急診室待了兩夜(沒空病房),急診醫生和護理人員真的很忙,家屬常要追著找人。我看他們一人當三人用,忙成那樣,從晚上九點上到隔天早上九點,下午又出現了?!眼楮布滿血絲,好辛苦!

    但很難得的是這些醫護人員對病人及焦急家屬(我)的不斷詢問都很有耐性回答。我娘說,這些孩子(醫護人員)人都很好。我家阿娘很可愛,不管做檢查、打針治療等,每次都會用她的台灣國語說聲謝謝,也不忘誇贊他們一下。

    前一陣子好多醫療弊案,醫界當然有其丑陋的陰暗面,然而,別忘了還有許多有理想使命感的醫護人員。曾陪父母走過幾次醫院(南北皆有),真的,好的醫護人員居多,尤其辛苦的護理人員,總是面帶笑容,那真的是天使的笑容!

    至于這本書,真是一波三折!寫了刪,刪了再寫,寫了又刪……鬼打牆一樣,還好,最後仍是完成了。

    女主角的個性在古代絕對是個慘字,太前衛!阿霏我呢,私心給了她較多(現代)女性自主的個性,可她又是個古代人呀……只好安排一個富裕受寵的成長環境,然後還要會一點兒武功,這樣才稍為說得過去嘛!也為她找了一個不在乎世俗價值觀的江湖人為夫婿,這樣的男子才不會被她的行徑嚇跑。(笑)

    說起書名,我都快完成了竟然還想不出書名為何。本想直接寫上“季大小姐”讓出版社去傷腦筋,後來不經意翻到張九齡的《望月懷遠》。其中兩句“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有咱們男主角名,又符合男女主角當時的兩地相思,于是就成了《遙夜起相思》!

    話說,寫著寫著,內容完全偏離當初設想(才會寫了又刪呀)。寫《離人淚》時,本已想好要把聖子配給雲狀元耶,現在可好了,雲狀元整整大了八歲……沒望了!就讓咱們雲狀元為國捐……婚姻,暫且別談情說愛吧。

    七月中去國家劇院看了《當岳母刺字時……媳婦是不贊成的!》我是因為“張大春”三個字買票的(我太愛他了!)。前三分之一還好,愈到後面愈精采,讓人又笑又哭的,尤其是看方芳與郎祖筠飆戲,真過癮!謝幕時,張大春先生還被拱了上台,真覺得自己賺到了!(哈)

    九月幾個好姐妹相約走一趟九寨溝。這幾年因為好友另一半的關系,咱們幾個好朋友較常往內陸旅游,據說九寨溝的美是會攝人魂魄的呀!很期待,不過真怕人太多,再美的地方,一旦人類過多總會大打折扣,希望我是庸人自擾。

    下一本應該會是現代稿……只能說希望。

    謝謝出版社,也感謝閱讀此書的你們,你們的閱讀是阿霏得以寫作的動力,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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