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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0: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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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五章 靈前孝子(八)

  沈舉人口中罵著,腳下卻不自由地加快腳步。對於這個兒子,他自己也說不清是喜是厭。因與妻子孫氏夫妻感情冷淡的緣故,他與沈瑞父子關係也不親密。可妻子已故,他身為人父,心裡沉澱下來的不只是人父之責。孫氏不單是四房主母,也是四房的大功臣。

  沈舉人是孔孟弟子,不通經濟,若沒有孫氏進門後二十年的經營,就沒有現下的四房。即便他想要謀孫氏的半副嫁妝,不單單只是偏疼長子,也是想著將來兄弟兩個能相互扶持。

  沈家書香望族,沈瑞卻是個在讀書上不開竅的,前程有限,以後能依靠的還是父兄。沈瑾記在孫氏名下,與沈瑞的關係就更緊密。即便是為了在世人面前好看,沈瑾也不會棄沈瑞這個兄弟不管。說明白了,當沈瑾記在孫氏名下時,沈瑞也就成為沈瑾的責任,這不單是骨肉親情,還涉及道義。

  只是沒想到,會鬧成現下這個局面。

  為了逼出所謂「託孤人」,就將親孫子凍餓幾日,沈舉人心中,對張老安人此舉不無埋怨。至於沈瑞凍餓之前被他打板子之事,則被他拋到腦後。

  待走到靈堂外,看著跪在孝子位上燒紙錢的沈瑞,沈舉人不禁有些恍然。這渾身縞素安靜地跪在那、面露哀淒的孩兒是誰?是記憶中驕橫頑劣的次子?

  他扶著額,想要回憶次子昔日模樣,有限的幾個畫面不過是他斥責兒子、老安人護著、孫氏緘默旁觀。在妻子面前,他底氣又委實不足,一來二去連訓斥都懶得訓斥,眼不見心不煩,父子相處的時間越發短暫。

  沈瑞正專心燒著紙錢,袖子被拉了拉,抬起頭來,才看到靈堂上多了人。

  旁邊沈瑾已經站起身,他也跟著站起。沈舉人清咳兩聲,板著臉對沈瑾道:「你是兄長,多找看些你弟弟。」

  沈瑾忙躬身道:「尊老爺吩咐。」

  沈舉人又望向沈瑞,皺眉道:「好生跟著你大哥守孝,不許再做怪!」

  「諾。」沈瑞淡淡應道。

  沈舉人見他不冷不熱的模樣,直覺得胸口發堵,頓時沒了說話的興致,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沈瑾見狀,低聲對沈瑞道:「在老爺面前,二弟多少柔順些。」

  沈瑞頗為意外,看了沈瑾一眼,見他滿臉真摯,確實出於善意,點點頭道:「謝謝大哥。」

  到底別無他話,兄弟兩個繼續緘默守靈。

  郭氏回了家裡,過問了幾句家務,又匆匆過來,見沈瑞還在靈堂上,就勸他回屋休息。沈瑞已決心守靈,就又勸了郭氏回家。郭氏見他執意如此,嘆了兩聲「孝順孩子」,也沒有強拉他回去,只是望著他的目光越發慈愛。

  天下的父母,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孝順。沈瑞小小年紀,大病初癒便堅持為母守靈,可見是真孝順。不過瞥見沈瑾在旁,郭氏到底有些不放心,待回了家去,就打嫡幼子沈全過來,藉口代福姐兒為孫氏守靈之名,留在這裡看顧沈瑞。

  福姐兒是郭氏幼女,生時難產,因孫氏援手,才得以平安落地。待滿月時,郭氏抱了女兒上門,認了孫氏為契母。

  如今福姐兒才六個月,郭氏安排幼子「代妹守靈」,倒是也說得過去。

  沈全與沈瑾同庚,十四歲,月份比沈瑾大,已過了縣試、府試,不過在院試時落榜,只算是童生。

  郭氏三子一女,長子是去年春闈落第舉子,因想要參加下一科會試,落第後就沒有回鄉,留在京城讀書。郭氏開明,打髮長媳進京照看兒子起居。次子是貢生,如今在南京國子監做監。

  郭氏丈夫沈鴻身子不好,沈全倒是成了郭氏幫手,平素打理家中庶務,倒是有幾分成熟穩重。他既受母命而來,自然以看顧沈瑞為主。不過他與沈瑞差好幾歲,並不相熟,一時半會也無話。

  沈瑞受苛待之事,他已經聽聞。儘管對於張老安人與沈老爺行事看不過去,可他也不認為錯處該歸到沈瑾身上。

  他與沈瑾是族兄弟,又是鄰里同窗,相伴長大,最是曉得沈瑾脾氣。沈瑾雖是庶出,可性情中正平和,並無平常庶子的猥瑣小氣。只是被鄭氏拘的緊,整日裡只埋首讀書,有些不通世情,真沒有什麼壞心腸。至於佔了沈瑞的「孝子位」之類,在他看來,不過是孝順嫡母,絕非族人揣測的那般,存了那麼多的算計。

  沈全在五房老太爺與郭氏面前,也為沈瑾分辨過,兩位長輩都是不置可否的模樣。實是沈舉人侵佔髮妻嫁妝的心思昭然若揭,沈瑞這幾日的遭遇又太不堪,不得不使人多想。

  同對沈瑾有好感相對的,沈全對沈瑞的印象並不佳。

  沈瑞頑劣性情,可是他見識過的。他平素第一次挨打,就是拜沈瑞所賜。當時他已經十歲,卻被五歲的沈瑞扔石頭給砸了額頭,至今發角處有小拇指蓋大小的疤痕。

  他原想要在父母跟前告狀,被兄長給勸下,到底不了了之。被五歲的孩子打了,說出來也不光彩。況且兩家主母交好,犯不著為這些小事起了嫌隙。只是他心里長了記性,對於隔壁的小霸王,從此是避而遠之。

  沒想到,鳳凰也有落地的時候。這還是那個小霸王麼?莫不是換了芯子?打量著沈瑞的沈全心中驚疑不定。

  這乖巧守禮的老實模樣,險些閃花了他的眼。

  沈瑞直覺得頭皮發麻,實在是被沈全給盯得不自在,就側身去,道:「全三哥一直盯著弟弟,可是有事吩咐?」

  沈全摸著下巴,訕笑兩聲,道:「有些日子不見瑞二弟,倒是有些不敢認。」

  沈瑞當然曉得自己與原主不同,可沈家上下都沒看出什麼,隔壁的族兄之類,就更不用擔心,便垂下頭不再說話。就算旁人看出他與本主不同又如何,本主經歷喪母之痛,又挨了板子,險些被凍餓而死,性情變化也合情合理。

  靈堂之上,到底不是嬉笑之地,沈全看著沈瑞肖母的臉,想著孫氏生前慈愛,也恢復了肅穆。

  三人守靈的格局,從這日倒是成了慣例。

  孫氏收福姐兒為契母之事,早是眾所周知之事。如今沈全奉母命而來,沈舉人雖有些不自在,可不願節外生枝,便任之由之。倒是張老安人想的多,私下少不得叫了沈舉人去嘮叨一番,只說要防著郭氏借了閨女之名,分薄孫氏嫁妝私房,云云。

  沈舉人這些日子正憂心四房名聲,哪裡聽得了這個,勸慰老安人幾句,便借由子溜了。至於張老安人逼他儘早清點孫氏嫁妝資產之事,也被他再次搪塞過去。

  真要在孫氏熱孝之時,那般行事,那四房的臉真的不用要。況且,自打孫氏臥床,孫氏外邊的產業就逐漸被張老舅爺與張家幾個就舅兄把持。對於舅家佔自己便宜之事,沈舉人也不是沒有耳聞,不過看在張老安人情分上,沈舉人也不原為幾個銀錢與舅家計較。

  一晃數日,沈瑞儘管守禮茹素,可到底吃得飽,原虛弱的身體漸好,可心裡也不踏實起來。原因無他,實放心不下王媽媽與柳芽。原以為這兩人既被沈理買下,即便沒有被沈理轉手贈還給自己,也當有音訊傳回來,可卻了無音訊。莫非是板子打的狠了,有什麼不好?

  等到孫氏「二七」時,郭氏與沈理都登門。

  倒是不用沈瑞主動相問,沈理便私下告訴提及此事:「聽鴻大嬸子說你惦記賣了的那兩個養娘婢子,無需擔心,她們的病養的差不多了。只是現下不好給你送回來,否則還不知老安人會怎麼說。等嬸娘大事畢了,再看著安排她們兩個。」

  沈瑞想了想,低聲道:「六哥,她們有沒有說老安人作甚要故意餓著凍著我?」

  沈理搖頭道:「我仔細問了,她們兩個是老安人臨時安排服侍你的,並不是老安人身邊服侍的。我瞧著老安人像是看上她們兩個都是孤身一人,與旁人無瓜葛,方便處置,就像這次賣人似的。要是選了旁人,說不定要賣一家子。其他的,六哥會繼續探查,瑞哥兒還小,只需好生保重,不用想這些。」

  沈瑞見他鄭重,曉得這其中肯定還有其他隱私之事,畢竟張老安人之前種種安排實在過於蹊蹺。他曉得孫氏捐嫁妝之事,猜測多半是張老安人「遷怒」,旁人看著就有四房這般行事,就有「害命奪財」的嫌疑。

  沈瑞便暫且不提此事,只正色道:「六哥,等我娘入土後,我想要效六哥行事,在我娘靈前結廬守孝。」

  沈理聞言,先是一愣,隨後皺眉道:「不行,你年小體弱,出殯時又是臘月,你哪裡經得住這個?孝心不在此處,你多保重自己,嬸娘才會走的安心。」

  沈瑞苦笑道:「要是在旁人面前,弟弟只會說孝道所在,本該如是。六哥面前,弟弟就說一句實話,弟弟想要活著,弟弟想跟六哥一樣讀書,出人頭地。可若是在這個家裡,弟弟不知何時再『病』,何時再受『家法』。就算不生病,不挨板子,也是『頑劣任性』之輩,還不知會傳出什麼人品低劣的惡名。以前年幼,又有娘親在,縱有流言蜚語也不關痛癢,如今漸大,又是在孝中,稍後不甚,口舌就能吃人,弟弟實是怕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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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六章 前塵影事(一)

  沈瑞一席話,聽得沈理眉頭更緊,聽得窗外的沈全臉色大變。倒不是他卑劣故意偷聽,只是他實是仰慕狀元族兄,見狀元族兄來了,想要湊過來厚顏請教幾句,沒想到正聽到這幾句要緊的話。

  要是沒有這幾日「代妹守靈」,沈全只會當沈瑞心思太重,可在靈前守了幾日,他也察覺出四房的不妥。張老安人身邊的媽媽,在沈瑾面前畢恭畢敬,在沈瑞面前卻陰陽怪氣。上行下效,其他奴婢下人待沈瑾兄弟也是不同。

  沈全站在局外,看的清清楚楚,心驚的同時,連帶著對沈瑾也多了揣測。如今又聽這番話,沈瑞說的透徹又直白,聽得卻叫人身上發冷。

  沈全想著這數日沈瑞的沉默寡言,不禁搖抬頭摸了摸額頭。上面的疤痕淡淡,已經不大顯,看來那跋扈的小胖子真的轉性。他心裡正感嘆,就聽沈理道:「你只安心守靈,養好身體,等嬸娘大事了,六哥自有安排,斷不會讓你再委屈了去。」

  沈瑞道:「還請六哥成全,弟弟不怕吃苦,只想找個肅靜地方,安靜地讀幾年書。」說到這裡,頓了頓,苦笑道:「說出來不怕六哥笑話,弟弟之前不省事,連三百千都背不全。同族兄弟們相比,弟弟已經落了一大截。」

  「咦?」沈理詫異道:「怎會如此?族中子弟不是六歲入族學?你開蒙好幾年,這幾本還沒背好?」

  沈瑞聲音漸低道:「老安人憐惜,怕我讀書吃苦,十日裡只叫去兩、三日。若是哪日功課背會了,接下來的半月總有這樣那樣的緣故不能去上學。再去時,也跟不上先生教的……即便在家裡,也舍不得我多提筆,只說是年紀小怕累了胳膊。但凡在書房多呆半刻鐘,就叫人哄了我去玩……」

  花廳裡寂靜下來,門外的沈全只覺得雙腳發軟。好像是聽到了不得的話,四房老安人到底再想什麼?沈家書香望族,沈家的子弟都是讀書為業,不叫讀書,這叫什麼事?旁枝庶出還罷,不愛讀書,學著料理庶務也好;嫡支嫡子,攔著不讓讀書為什麼?

  要是張老安人真是愚婦,那怎麼沒有攔著孫瑾讀書?沈全滿心疑問,輕一腳淺一腳地離開,直覺得腦子不夠用。

  花廳裡,沈瑞與沈理並肩站在窗前。原本關著的窗戶,已經被推開。

  待沈全的身影不見,沈理方摸了摸沈瑞的頭,道:「鴻大嬸娘與嬸娘關係最好,要是老安人與嬸娘之間真有什麼恩怨,大嬸娘那裡多少也會有個影兒。」

  沈瑞仰頭,面帶忐忑道:「那我去問,大嬸娘會告訴我麼?」

  沈理拍了拍沈瑞肩膀道:「交給六哥,六哥去問,你只好生為嬸娘盡孝……不管是誰,也不管這其中有何隱情,六哥都不會允旁人再磋磨你。」

  得了這一句,沈瑞這才真的安了心。不是他攜恩圖報,實是孫氏沒有娘家人,這個時候只能沈家族人來幫他說話。否則的話,他一個爺們,還要整日裡尋思跟張老安人玩宅鬥不成?

  沈全回到靈堂時,臉色才緩和過來。

  越是讀書人家,越是重視嫡規矩,沈家也是如此。只是四房情況不同,沈瑞不成才,沈瑾是庶長子,又是讀書種子,大家顧其以後將是四房的頂樑柱,才更加寬和些。可沈瑞要是真頑劣不堪還罷,居然有如此隱情,如何能不讓人驚心。

  沈瑾已經發現沈全神色異常,低聲問道:「三哥怎了?」

  沈全訕笑兩聲,道:「家裡有事找我娘,我娘怎麼還沒從後院出來?」

  沈瑾看了沈全一眼,揮手喚了個小廝過來,吩咐了幾句。

  小廝畢恭畢敬地應下,疾步往後院傳話去。

  雖說沈全早就曉得,四房奴婢下人對沈瑾的恭敬,平日不覺什麼,畢竟沈瑾雖是庶出,也是少主人,可眼下見此情此景卻覺得刺眼。

  沈瑞守靈六日,沈全陪了六日,奴僕們面對沈瑞時,可沒有面對沈瑾時畢恭畢敬。沈瑾行事溫文爾雅,並沒有端著少主人的架勢對下人指手畫腳;沈瑞專心守靈,也沒有不當之舉失了穩重,四房奴僕對兩位小主人的不同對待,就像是在四房沈瑾是嫡出少爺待遇,沈瑞是不被待見的庶出哥兒似的。

  孫氏故去才半月,這四房已經換了氣象。

  *

  張老安人房中,郭氏面不改色,實際上已經有些坐不住。

  因孫氏定了「五七」後出殯,祭拜的幾個大日子除了「接三」、「頭七」,就剩下「三七」、「五七」最重。「二七」雖也是大祭,可比其他幾個日子亦不算什麼。沒想到,這日來的族中女眷竟然不亞於「頭七」。許多之前不曾登門的旁枝庶出、或是出嫁的姑奶奶,都面帶哀切,一身縞素地過來,圍著張老安人奉承。

  幾個房頭的當家娘子、奶奶都來了,不是與孫氏交情好,就是受命來四房看「嫡子受虐」的後續發展,任誰也沒想到今天又出了新的熱鬧。

  這個道:「老安人最是仁善,族裡誰個不敬哩。」

  那個說:「是哩,是哩,外頭那些話都沒影哩,誰不曉得老安人最疼孫子。」

  張老安人與兒子鬧了數日彆扭,心裡正憋悶,被女眷們奉承著臉色才好些,可聽著聽著,只覺得不對味。

  九房老安人道:「眼見『三七』,是不是該張羅開?」

  三房庶支湯二娘子:「咯咯,就算為了堵外頭的口,這『三七』也得大辦哩,要不豈不像應景,冤枉嬸娘不疼媳婦。」

  九房老安人又道:「源兒媳婦生前最疼惠娘,惠娘出閣時還送了半副嫁妝,即便待親閨女也就是這般。『三七』是出嫁女操持,源兒媳婦沒親閨女,惠娘是她侄女,也當來給她嬸娘盡孝哩。」

  不待張老安人開口,湯二娘子已經搶過話頭:「外九房同四房早出了五服,惠娘不過是族侄女,要是輪到她操持源大嫂子之事,豈不是叫人笑話沈族內房無人?要說受源大嫂子恩典,我們平娘也不差哩。平娘才是源大嫂子的從堂侄女,正該披麻戴孝。」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聲調越來越高,急赤白臉起來。張老安人的臉已經黑的不行,轉過頭去,望向郭氏時,眼睛裡已經開始射刀子。旁邊看熱鬧的幾房女眷,也跟著張老安人的視線,望向郭氏。

  郭氏神色淡淡的,臉上絲毫顯不出什麼。

  張老安人冷哼一聲,道:「族親們盛情,老身有些擔不住,郭氏同孫氏最是要好,就幫孫氏拿個主意……」

  郭氏早已聽出來,九房老安人與湯二娘子都是奔著「出嫁女」之名來的。

  「三七」按規矩是出嫁女、女婿主祭,要是沒有喪者沒有出嫁女的,也有侄女、侄女婿料理的。兩者都沒有的,也就是家人主祭,還真沒聽說有從堂侄女、族侄女出面的。

  九房老安人與湯二娘子舔著臉說此事,不過是奔著孫氏的嫁妝。可若是真擔了出嫁女、女婿身份行事,即便分不了孫氏嫁妝,也能得一注謝資,還能同沈瑾、沈瑞兄弟兩個拉上交情,背後還有個狀元公在。

  這本不關郭氏之事,可她們的貪心卻是因沈全「代妹守靈」引起。郭氏並沒有回張老安人的話,而是環視眾人一圈,視線最後落在兩個年輕婦人身上:「兩位侄女怎麼說?」

  這兩人正是沈惠娘與沈平娘。

  這兩人都是失母長女,為繼母不喜,沒有嫁妝,拖到十八、九還說不上親事。孫氏當年憐惜這兩人品格,多有填補,這才使得兩人體面出嫁。

  沈惠娘拿帕子試了試眼角,哽咽道:「伯娘生前與侄女有大恩,侄女願孝福妹妹行事,為伯娘盡孝,還請大嬸娘成全。」

  郭氏本是平和性子,也忍不住著惱。固然族人會貪心,有她思慮不周全的緣故,可這般大喇喇將半歲大的福姐兒牽扯進來,沈惠娘行事也太下作些。

  她強忍惱意,又看向沈平娘。

  沈平娘神色從容,道:「伯娘是侄女恩親,侄女願孝六族兄行事,只是侄女笨拙,只能在私下為伯娘焚香祈福,不敢在眾族親面前漏怯。」

  她這樣一說,眾人才發現她身上穿的不是素服,而是本色熟麻衣,正是「大功」服色。再看沈惠娘,只是素服罷了。

  郭氏神色稍緩,轉向張老安人道:「侄女們自有主意,又是老安人家事,侄媳委實不好多嘴。」

  張老安人還要再說,正好婢女進來傳話。郭氏早就想要離身,聽說自家有事,便起身告罪,帶婢子養娘走了。

  沈全已經在二門外等著,見了郭氏,便上來扶了胳膊。

  郭氏見他神色有些恍然,可眉眼間並無焦色,微微放下心,嗔怪道:「家裡什麼事,巴巴地使人喚我出來?」

  沈全訕笑地看了幾眼週遭的奴婢下人,道:「等娘家了在說。」

  郭氏神色微凝,卻沒有多話,母子兩人相伴回了自家宅子。剛進大門,郭氏便低聲道:「可是靈堂那裡有什麼不對?瑞哥兒還好吧?」

  沈全左右掃了兩眼,道:「不是靈堂上的事,娘稍後再問。」

  除了沈舉人家下人,這自家下人也聽不得?

  郭氏心中納罕,便不在多問,直到回了正房,將婢子養娘都打發下去,才道:「說罷,到底怎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03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19 PM 編輯

第1卷 第十七章 前塵影事(二)

  沈全皺著眉,將方才所聽重述一遍,而後小聲道:「娘,伯娘早年多年未育,瑞哥兒是不是私下過繼來的?老安人偏疼親孫子,才這般不待見瑞哥兒。」

  郭氏聽了,不由惱怒,怒視沈全道:「胡唚什麼?瑞哥兒是你伯娘十月懷胎、掙了半條命才生下的嫡親血脈!」

  沈全猶自不信:「那要真是四房嫡親血脈,老安人怎會如此?叫小廝攛掇著淘氣,書也不讓讀。哪裡是愛孫子,這是捧殺?瑞哥兒小小年紀頑劣之名聲在外,之前的脾氣秉性,娘也是見過的,兒子又沒有扯謊……要是伯娘當年真生了弟弟,那會不會是弟弟福薄,才換了瑞哥兒來……」

  郭氏哭笑不得,拍了下他腦門道:「混賬小子,方才說是過繼,這會連換人都出來……瑞哥兒是娘看著落地,容貌又同你伯娘七分相似,沒人換了孩子去。瑞哥兒不被老安人所喜,不過是受你伯娘牽連罷了。只是沒想到她會做到這個地步,老人家還真是下的了這個狠心。」

  沈全耳朵豎得直直的,正專心聽著。

  郭氏卻端起茶吃了兩口,沒了再講的意思。

  沈全急的抓耳撓腮,道:「娘到是接著說呀。」

  郭氏臉色已經恢復平靜道:「不著急,你六族兄既聽了瑞哥兒的話,少不得也要追過來問個究竟。等他來了一道說,省的娘費兩遍口水。」

  沈全滿心好奇都被勾起來,哪裡等得及,正想著央磨郭氏,就有婢子隔門稟道:「娘子,九房六爺來了,求見娘子,管家迎進前廳喫茶。」

  郭氏起身,帶了沈全去見廳見客。

  見到母子兩個同來,沈理心下有底,便直陳道:「本不該來擾大嬸娘,只是瑞哥兒處境堪憂,侄兒心有疑惑,實不知該如何援手,固來請大嬸娘解惑。」說罷,便將沈瑞在張老安人那裡所受待遇說了一遍。

  郭氏已經聽兒子講述一遍,依是心下唏噓,雖不是愛嚼舌之人,可因惱老安人不慈,也沒有為其遮掩的意思,道:「老安人對源大嫂子,是積年宿怨,視為仇人也差不離。為了源大嫂子的緣故,老安人不疼孫子也不算稀奇。」

  沈理不解道:「婆媳之間有個磕磕碰碰的,也是常見,怎麼就成仇人?嬸娘又是那樣好性情,最是賢良,待老安人只有孝順的,並不曾聽聞有何事逆了老安人的意,婆媳嫌隙怎至此地步?」

  郭氏嘆了一口氣,道:「事關四房陰私,許多人都不曉得,源大嫂子進門次年,老安人曾入家廟一年半。」

  細說前情,當初孫氏嫁到四房,竟然是族長太爺做媒。

  在孫氏嫁進四房前,族長太爺便同沈舉人說過四房掌家之事。孫氏既帶了豐厚嫁資過來,就要擔當起當家主母行事,沈舉人既不愛經濟庶務,專心讀書便好。左右當時的四房,家道已經中落,祖產除了老屋與薄田並不剩什麼。

  沈舉人當時還只是秀才,對於妻子出身商賈雖有些不太滿意,可是族長做媒,又是能幫自己料理家務,自然無不應是。

  孫氏進門後,貌美溫柔秉性良善,夫妻兩個很是美滿。不想小兩口美滿,卻是礙了張老安人的眼。

  張老安人雖亦是出身書香之族,可娘家早已敗落,否則也不會嫁到家道中落的四房,見了媳婦的嫁妝自是眼紅的不行。雖說媳婦進門前,早在族長老安人面前應下媳婦進門當家的話,可等孫氏進門卻是反悔,不僅將家務攥著手中,還擺著婆婆的譜,一心要插手孫氏的嫁妝產業。

  孫氏到底是新媳婦,顧及著顏面,並沒有強硬地接受四房家務。只是外柔內剛的性子,也沒有讓老安人插手到陪嫁產業上。張老安人鬧騰的越發列害,藉著婆媳規矩,變著法兒的折騰孫氏。又以孫氏有孕為藉口,賜下好幾個美貌通房,生生的折騰掉孫氏五個月的身子。

  孫父彼時尚在,三、五個月過來探看閨女一遭,曉得孫氏遭遇,並沒有找到四房,直接找到族長處。

  族長太爺是大媒,又與孫父有私交。族長太爺將沈源呵斥一頓,將那幾個通房都賣了,又做主將張老安人送進家廟「靜養」。張老安人哪裡肯依,本要鬧騰,被宗房老安人連嚇帶哄給勸下,四房婆媳之爭才告一段落。

  不過這番變故,不僅使得孫氏與張老安人失了婆媳情分,也傷了孫氏與沈源夫妻情分。

  孫氏心思,更是都放在打理四房與自己嫁妝產業上,四房日子蒸蒸日上,婆媳之間卻視同陌路,夫妻之間亦沒了往日恩愛。

  孫氏名聲既好,又有宗房撐腰,張老安人再看不慣,也只能忍了。等到張老安人從家廟回來,並不與孫氏再爭鬥,而是以孫氏「無子」為名,大張旗鼓地納了良妾鄭氏。等到鄭氏生了沈瑾,老安人親自抱過去養育。

  孫氏雖打理四房家務,可更像是大管家。其他幾個,倒像是一家四口,兩處井水不犯河水。直到沈瑞落地,張老安人當日就抱了孫子過去,像是有了依仗,氣勢才開始囂張起來。

  此時,孫父已經病故,宗房老安人也故去,即便族長太爺扔在,也不好處處插手四房家務。

  孫氏在兒子剛被抱走時傷心,過後卻沒有其他反應反擊,曾說過:「瑞哥兒得祖母疼愛也好,我不盼著他出人頭地,只願他做個富貴閒人,平安自在。」

  不知是不是移情,孫氏既被張老安人攔著,輕易見不到親生兒子的面,待庶子比照先前倒是更親近幾分。沈瑾啟蒙,是孫氏使人請的萌師。族學中先生差次不齊,又是孫氏託了知府太太,延請知名老儒。

  孫氏雖沒有將沈瑾記在名下,可待庶子卻是無親生子無差。就連鄭家小舅中舉後,孫氏也曾幫扶過。否則一個寒門出身的同進士,選官哪裡會那麼順當。這也是張老安人抬舉鄭氏多年,四房依舊平平穩穩,沒有鬧出什麼亂子的緣故。

  等到孫氏半年前臥床,婆媳之間的平靜被打破。

  孫氏似無心再好強,由著老安人將張家人安插進四房與她陪嫁產業上。原本孫氏用慣的掌櫃、二掌櫃,相繼被張家人給排擠出來。等到孫氏故去,孫氏的陪嫁、陪房更是一個不見,也不知是老安人打發出去,還是如老安人所說,是孫氏放出去的。

  *

  花廳裡,沈瑞並沒有著急回靈堂。靈堂上跪坐數日,雖掌握到一些竅門,加上綁著郭氏給縫製的護膝,並沒有傷到膝蓋,可跪坐久了,小腿肚子卻酥酥麻麻,大腿根也有些浮腫。

  趁著現下四下無人,沈瑞便將小腿放在椅子上,俯身揉了揉。

  有個狀元族兄在,想要請教學問可不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況且沈瑞說的「三百千」都背不全,說的是真不假。真的部分是,真背不全,因為本主的記憶本就零散模糊,而他自己被曾外祖父用儒學啟蒙的時間太過久遠,三千百這些萌書都忘得差不多。

  可對於科舉來說,沈瑞卻無半點畏懼。四書五經也好,八股文也罷,對五百年後的絕大多數來說都比較陌生,可這些人中並不包括沈瑞。

  八股文章,不過是制式文。對於旁人或許會陌生,對於沈瑞還真不算什麼問題。他研究生選的正好是中國古代文學,研究方向是明清及近代文學。外加上打小耳濡目染,對於四書五經,八股文章,科舉取仕,他還真是不怵。

  如今沈瑞所想的,依舊是孫氏捐嫁妝之事。

  沈理既開始調查四房家事,這件事應該也瞞不住多久。只是沈瑞身為孫氏親子,等到事情揭開,又如何立足?

  對於那些織廠鋪面之類的,沈瑞雖沒有貪念,可對於孫氏如此行事,也只覺得牙疼,畢竟處境越來越尷尬是他。外人提及此事,不會說孫氏心善無私,多半會說他是個敗家苗子,親娘都沒沒敢指望他守業才如此。

  瞧著張老安人行事,孫氏捐嫁妝之事像是露了首尾,沈瑞真是恨不得早日出殯,藉著守孝之名躲出去,剩下的紛爭就不干他這個「孩子」的事。如今只盼著張老安人晚些發難,他這「孝子」的形象再深刻些,到時候事情出來多少顯得無辜些。

  想到這裡,沈瑞不免嘆氣。多好的出身,書香門第,家資富足,嫡子身份,本主怎麼就走到這一步。旁人口中的孫氏良善,而不是無能,怎麼會讓兒子落到這個境地。別說沈全懷疑他是不是抱養的,就是他自己也有些拿不準。正想著,就聽有人道:「二弟可是腿酸?」

  沈瑾來了。

  沈瑞起身,淡淡道:「大哥。」

  他並沒有像本主那樣待沈瑾任性無禮,可也沒有親近的意思。誰曉得沈瑾對沈瑞瞭解多少,多說多錯。

  沈瑾伸出手來,手心裡是半個巴掌大的瓷瓶:「這是消腫藥油,等晚上讓冬喜姐姐給你揉揉。」

  冬喜是郭氏侍婢,這幾日留在四房這邊服侍沈瑞。

  他臉上是真心關切,沈瑞想到孫氏事發後祖孫不成祖孫、父子也說不定不成父子,總不能與四房所有人為敵,神色就軟了下來,帶了幾分感激道:「謝謝大哥。」

  沈瑾神色越發舒緩,道:「若是累了,就不要強撐著,每日抽空歇一歇,並不礙了孝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04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20 PM 編輯

第1卷 第十八章 前塵影事(三)

  這少年敦和親切模樣,頗有長兄之風,實看不出本主所認為的「藏奸」。沈瑞上輩子生活在大家族,見慣了親戚之間的傾軋紛爭,自然瞧出這少年所言並非做偽,便老實地點了點頭。

  一時之間,兄弟兩個很有兄友弟恭的模樣。

  不只沈瑞察覺出沈瑾的善意,沈瑾也感覺到沈瑞的乖順,心中感概萬千。他只有這一個手足兄弟,心裡哪有不親近的,可沈瑞之前態度過於惡劣,從沒有好臉色;他看在嫡母面上,又不好計較,兄弟才視同陌路。

  如今祖母不慈,父親沒擔當,姨娘背了惡名。沈瑾初還怨憤,幾日下來,也有些看開。子不言父過,不過長輩們如何,只要他無愧無心就好。兄弟之間如今能有這樣的緩和,他分外欣慰,不免生出幾分衝動,道:「二弟的院子還沒收拾出來,客房又不寬敞,要不就挪到我院子裡去,正好與大哥一起讀書。」

  沈瑞聞言,卻是愣住。

  這是怎麼話說,一個中了「小三元」的廩生,一個三百千沒背熟蒙童,一起讀什麼書?

  沈瑾見他沒有拒絕,越發覺得這個主意好,口氣越發軟乎:「二弟,讀書並不枯燥,等學進去了,裡面有意思的很。族學裡的先生教的急,你落的功課又多,總是有不會的地方,才會越來越厭煩書本。沈家書香望族,要是不讀書,外人會笑話的。玨哥兒不是最愛與二弟爭風麼,二弟難道想差了玨哥兒去……」

  若說沈瑾方才贈藥之舉是七分關切,這勸學之說就是十分好心。

  沈氏一族,最是注重嫡庶,可為何無人輕慢沈瑾,無非沈瑾是個讀書種子,前程可期;沈瑞劣名遠颺,長成也不過一紈袴兒。沈瑞即便一時在族人面前露臉,得了憐惜,可要是依舊如本主過去似的不學無術,最終還是泯滅眾人。只有埋首苦讀、金榜題名,才能真正在家族、在這世道上立住腳。

  沈瑾但凡有私心,想到己身,也不會如此不避嫌疑地想要帶了弟弟讀書。畢竟在族人眼中,沈瑞之前遭罪,是鄭氏「行事疏忽」之過。連帶著他這個鄭氏親子,頭上都落了是非。他若是避嫌疑,就當離沈瑞遠些。

  沈瑾既不願家中再生波瀾,也是真心想要對弟弟友愛,才有了這樣提議。

  沈瑞能感覺到他的殷切與認真,可這同自己的計劃並不相符,只能拒了這份好意,為防節外生枝,不好提及自己想要離家之事,便輕聲道:「謝大哥好意,等娘出殯後再說。」

  沈瑾的這份善意,他願意接受,可不是眼下,也不是這個方式。否則「兄友弟恭」一出來,四房上下「其樂融融」,族人誰還肯為他出頭。

  沈瑾看了沈瑞兩眼,曉得他對讀書本不熱絡,可聽到玨哥兒的名字都沒有煩躁,心下有些不解。他方才提及的「玨哥兒」,是宗房大老爺的幼子,與沈瑞同庚。

  若說沈瑞與沈瑾兄弟之間視如陌路,那同玨哥兒簡直跟天敵一般。兩人一個宗房幼孫,一個四房嫡子,都是驕縱的性子,見了面誰也不讓誰半分,打小時候湊到一起,沒有不打在一起的,等到長大些,彼此都沒有半分好臉。

  本主最厭的人,既不是自家「二娘」,也不是庶兄,而是這個玨哥兒。

  沈瑞腦子裡正想著與「玨哥兒」那個小胖子的恩怨,一時有些愣神。

  等回過神來,見沈瑾狐疑地盯著自己,哪裡看不出他想什麼,他摩挲著藥油瓶子,道:「大哥,我已經長大了。」

  弟弟不再任性張揚,沈瑾欣慰也有,心酸也有,可也知道時過境遷,到底不同。這個家裡,真心疼愛沈瑞的,怕是自有自己這個兄長。他便不勉強,只柔聲道:「若是你不愛與大哥擠在一個院,就讓管家將我隔壁的院子收拾出來。二弟如今九歲,也當遷到外院。」

  沈瑞道:「如今裡外都忙著娘親大事,還是等事了再說。」

  沈瑾想著弟弟若是正式搬到外院,不僅僅是收拾屋子家具,身邊還要選人,正經需要好好張羅,如今匆忙之下,怕有什麼不周全,便點頭道:「那就聽二弟的,等料理完母親大事後再說。」

  沈瑾心裡還是有些歡喜,因為對於兄弟兩個以後院子相鄰之事,弟弟並沒有拒絕。

  兄弟兩個回到靈堂後,此地立時換了氣氛。

  沈瑾周身少了幾分陰鬱,越發坦蕩,覺得自己之前真是迂了,不該因庶出身份多思,對嫡出的弟弟不冷不熱。嫡母待自己,慈愛有加,盡到教養之責,自己只有感激的。而這個弟弟,即便與自己不同母,也是同父的親手足,自己又是長兄,理當多些擔待。

  沈瑞想的是,自己受身份所限,總不能與四房斷絕關係。那樣在外人看來,自己就過於冷情。沈瑾雖有些小聰明,卻沒有壞心。瞧著沈舉人的行事,自己離開家後,與之想要「父慈子孝」怕是難了,還不如與沈瑾「兄友弟恭」,落在旁人眼中是美德,張老安人再出言詆毀也有個反證。

  沈全在家裡,代母親送完沈理,便回到沈舉人家,看兄弟兩個「溫情脈脈」的模樣,使勁揉了揉眼。

  他偷聽了沈瑞與沈理的話後,心存不平,本想著是不是當疏遠沈瑾。沈瑾固然受過孫氏教養,可「升米恩,斗米仇」,名分與家產在前,誰曉得鄭氏母子會不會生了私心。

  沒想到他不過回家半個時辰,這原本關係疏離的兄弟兩個之間立時近了幾分,沈瑾臉上多了熱乎氣,沈瑞也不在裝啞巴,開始開口說話。

  這倒是將沈全弄得迷糊了。

  *

  內院,老安人房裡。

  大家七嘴八舌,爭得亂糟糟的,張老安人直覺得腦門子生疼,臉上的笑模樣也掛不住。她瞥了九房老安人與湯二娘子一樣,眼中多了幾分鄙視。

  難道她是糊塗老婆子不成?一個一個的,都想要在四房頭上拔毛。

  孫氏福薄,沒出嫁女,也沒有出嫁侄女,難道還要硬拉來一個給她作臉?什麼阿物,死了死了也攪合得人不安生。

  張老安人心中咒罵幾句,想著一直沒有露面的族長太爺,到底心裡有些不踏實。這些年,那個老不死可沒少給孫氏撐腰。要是那老傢伙鐵了心要護著沈瑞,鬧一出清點孫氏嫁妝之類,難道孫氏那些產業就便宜了沈瑞不成?

  出嫁女,即便無權分嫁妝,得一份細軟也說得過去。張老安人只覺得心裡有了主意,摸著額頭,做出幾分疲態,吩咐人上湯送客。

  等待客人都走了,張老安人揉著太陽穴對侍立在旁的郝媽媽道:「燕娘可是有些日子沒來了。」

  郝媽媽端了甜茶上前,道:「可不是,表姑奶奶就『接三』時露面,『頭七』與今兒都沒來。」

  張老安人接了茶,吃了一口道:「瞧瞧今兒這些破落戶,面皮兒都不要。就算家裡要找侄女、侄女婿給孫氏做臉,還有燕娘哩,也輪不到那外三道的佔這個便宜。」

  郝媽媽聽了,不由呆住。就算她是奴僕見識短淺,也曉得這親戚不是這樣輪的。今兒上門的幾位姑奶奶,即便與四房服親再遠,也是沈家正經地姑奶奶,管孫氏叫一聲「嬸娘」。老安人提及的「燕娘」,卻是張家人,嫁給陳家為婦,同沈家可不相干。是侄女的輩分,可卻多了一個「表」字。族親與表親,這份量可是不同。

  不過老安人一向心偏,恨不得將家業都分娘家一半,郝媽媽自然將腹誹嚥下,奉承道:「可不是這個話。不管是惠娘子,還是平娘子,都曾受過娘子大恩。說句實在話,若是沒有娘子幫襯,指不定這兩個還在家裡做老閨女哩。若老奴說,娘子當年手中也太散漫了些,幫了這個幫這個,哪裡落下好來,可不是養了兩個白眼狼。如今打著『報恩』的名頭,肚子裡還不是算計著娘子留著的私房細軟。也就是老安人,換做旁人,指不定就被她們給糊弄過去。」

  張老安人聞言,雖有幾分得意,可想著孫氏嫁到沈家二十多年散出去數不清的銀子,心裡又疼的直抽抽:「都是那敗家婆娘,裝的好門面,如今人人都當四房是軟柿子,恨不得過來滾一圈沾了一身銀元寶去。老身倒要看看,誰能從四房割了肉去。」

  郝媽媽堆笑道:「有老安人坐鎮,府裡日子只有越過越好的,斷不會便宜了那些破落戶。」

  張老安人如今大權在握,面上很是自得,不過想到娘家人,不免疑惑:「不只燕娘,老舅爺與幾個侄子也有些日子不登門。莫非外頭有什麼難聽的話攀扯到張家頭上?」說到這裡,又帶了幾分惱:「都是那黑了心肝的混賬東西,真是隨了他娘,做出一出大戲,鬧得家裡丟了顏面,成心要壞四房名聲,讓你們老爺不自在了這些日子。」

  郝媽媽雖也不喜沈瑞,可想著近些日子,府裡上上下下不見的養娘婢子,不免兔死狐悲,生出幾分小心,對於小主人之事還真是不敢再說話。如今事情都鬧到狀元老爺跟前,就算狀元老爺並非真心顧念孫氏恩情,只為了在面子,也會給沈瑞撐腰做主。真到了計較起來的時候,豈是一個「下人怠慢」就能揭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05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21 PM 編輯

第1卷 第十九章 前塵影事(四)

  郝媽媽早已悔青了腸子,這餓著沈瑞引出孫氏的「託孤之臣」,就是她給張老安人出的主意。如今不算賬還罷,要是等到事情敞開了說,哪裡會有老安人的不是,多半是她這個嘴欠的頂缸。

  郝媽媽想著被打了板子賣出去的王媽媽與柳芽,哪裡還敢摻合這裡的事,只轉開話題道:「表姑奶奶最是孝順老安人,同老安人的親孫女分毫不差。要是老安人開口,別說是給娘子張羅『三七』,就是日日守靈也沒有不應的。哪裡會像隔壁大娘子那樣藏奸,不過是佔個名兒,卻捨不得將姐兒抱過來。」

  張老安人這些日子除了怨孫子,次一等怨的就是沈理與隔壁五房一家子。聽了郝媽媽這話,她少不得又咒罵幾句,不過想要叫娘家侄孫女來主持「三七」祭的主意倒是越發實了。

  等到前院弔客走的差不多,張老安人立時使人請了沈舉人過來。沒想到她算計的妥妥的,在沈舉人這裡卻是碰了一鼻子灰。

  「不行,哪有這般道理?按照世情,『三七』是當做『女兒七』,可不是家家都有出嫁女,不做『女兒七』也有常例。燕娘只是表侄女,並非沈氏女,焉能出面給孫氏作七?」沈舉人顯然也為老母想一出是一出困擾,毫不猶豫地拒絕道。

  張老安人被頂的心肝肺疼,梗著脖子道:「怎麼就不行?就你們沈家人金貴,張家人就不是人!?老身曉得,你瞧不起你舅舅家,只覺得你舅舅幫你打理產業是佔了你便宜。可正因他是舅舅,他才費這個心,幫著你守著家業。那些姓沈的,都是隔了房、出了五服的,張家卻是你親舅舅。難道你真要叫沒服的族侄女充當『出嫁女』主祭,也不要燕娘幫忙?那些人恨不得上來吸你的血,你倒是多個成算,別被人蒙了去……」

  沈舉人再不通經濟事務,看個賬本,數字多寡還是能看出來。早在頭兩年,張家在老安人的主張下開始插手四房產業,每年交上來的受益就漸少。田產的話,不過是雨水多了,地勢凹了。鋪面的話,則說南貨鋪面多了,生意不好做。

  林林種種,總有說辭,沈舉人不愛計較,心裡卻是透亮。只是都是至親,他也願意拉扯舅家一把。再說四房子嗣不繁,數代單傳,他也沒有叔伯子侄可相互扶持,既是幾位表弟、表妹婿樂意幫他打理庶務,他便也領了大家的面子情。

  張家人即便貪些,總沒有過了大褶,沈舉人只當是孝敬舅家。只是待孫氏臥病,張家人徹底接手孫氏嫁妝產業後,行事就開始張狂起來。用了十幾、二十年的老掌櫃,說攆就攆,恨不得將七大姑、八大姨都派了差事,可每月收益卻是銳減。

  沈舉人再大度,也不是傻子,少不得請了張老舅爺過來,點了兩句。沒想到張老舅爺咬牙不認不說,還道起辛苦委屈來,甥舅兩個鬧個不歡而散。

  張老安人又是耳朵軟的,不覺得娘家佔自家便宜,只當兒子耿介不會說話,不體諒舅舅辛苦。沈舉人顧著面皮兒,不願與舅家撕破臉,早想著等到孫氏嚥氣,藉著整頓家務為名好好收回產業,省的到時候親戚不好做。

  不知張家是否有所察覺,早先恨不得日日登門,老少娘們湊到老安人與孫氏跟前奉承;自孫氏病重,日益來的少了。

  孫氏故去這半月,張家人更是只有在「接三」時露面,連「頭七」都沒有露面。

  想著張家去年新起的大宅,大表弟這半年包的兩個粉頭,沈舉人真心對舅家敬重不起來。因此,聽著老安人這些張家比沈家人親的話,沈舉人不免心生煩躁,皺眉道:「既是張家同咱家親,這些日子怎麼不見?這些年,家裡遇到的大事,只有這一遭罷了,族人都曉得上門幫忙,張家人怎不露面?」

  張老安人哪裡容兒子說娘家不好,辯白道:「誰跟那些破落戶似的清閒,你舅舅領著你幾個表弟給你打理莊子鋪面哩。骨肉至親,可不跟那些外八路似的,只會說嘴,可都實心幫你出力,你可要曉得好歹,別跟先前似的,聽風就是雨,傷了你舅舅的心。」

  沈舉人嗤笑道:「難道兒子虧待了舅舅?不過兩年功夫,舅舅家可是起了新宅子,又添了田產。」

  張老安人只覺得面皮發臊,猶自道:「那敗家娘子這些年漫天撒錢,也沒見你說個『不』字,拉扯你舅舅一把,又是多大點事,值得你說嘴。」

  沈舉人心裡對張家人既有了應對,就不同張老安人拌嘴,只道:「燕娘與家裡再親,也是表親,沒有在沈家披麻戴孝的道理。『三七』只如今日這般就是,不必使人主祭。」

  張老安人心中抑鬱,可也曉得兒子既拿了主意,不是自己能勸動的,就又想起孫氏那些不見了的地契、房契,道:「上回我與你說的事,你也要記在心上,要不就打發管家悄悄地去縣衙走一遭,將東西補齊了省的憂心。」

  沈舉人擺擺手道:「不妥,不妥,娘您就別操心了。不差這幾日,等孫氏發喪了,兒子就使人去料理。莫要再生出事端,引得族人恥笑。」

  張老安人無法,只能暗自憂心。

  居喪這些日子,沈舉人不去親近妾室通房,日日只宿在書房,倒是念起原配髮妻的好來。一時覺得,家業在自己手上振興,孫氏委實是賢良妻房;一時又覺得自己命運堪憐,少年喪父,中年又喪了結髮之妻,成了鰥夫,有些悲秋傷春起來。

  沈瑞與沈瑾,則是一復一日,整日守在孫氏靈前。

  張老安人想不起,沈舉人顧不上,沈瑞便繼續安置在前院客房,身邊也有幾個人服侍。兩個是管家安排的婢子,一個是郭氏留下的冬喜,還有一個養娘韓媽媽則是沈理夫妻送來的。

  韓媽媽三十多歲,做著一手好湯水,並不勞師動眾,只用茶水房的小爐子,就能做出十幾種甜湯鹹湯。冬喜十五歲,容貌秀麗,手腳又麻利,做得一手好針線,從早到晚針線不離手,不多日子,就給沈瑞添了好幾身鞋襪衣衫。相對與這二人,沈家自家的婢子,行事就差了一等,一個恰好就是柳芽曾提及的蘭草,另一個叫丁香,年紀與冬喜相仿,都是嘴上應對的伶俐,又仗著是老安人院子裡出來的,很是託大。

  只是四人主家是三家,誰也管不著誰。

  韓媽媽與冬喜奉命而來,只恪守本分,守在客院裡,盡心照看沈瑞起居飲食,並不與蘭草與丁香計較。蘭草與丁香,性子則很是活絡,尋了由子就往靈堂尋沈瑞稟事,恨不得一日走八趟。到了靈堂,口中與沈瑞說著話,眼神卻黏在沈瑾身上。

  沈瑞既生離意,也沒有降服哪個的興致。對他好的,他客氣幾分;遠著他的,他只當沒看見。

  還是沈瑾見蘭草與丁香大事小情就到靈堂上尋沈瑞,言語間又失了恭敬,呵斥了幾句,不許她們再到靈堂來,那兩個才安分下來。

  「三七」與「二七」一樣,全套法事,來的弔客不少,其中不乏有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思,卻是平平常常的過去。只同「二七」一般,並沒有做「女兒七」,也並沒有鬧什麼笑話。

  等到「五七」臨近,已是進了臘月。

  靈堂上炭盆又多了兩個,沈瑞身上薄棉衣服也換成厚棉,可靈堂上還是寒氣逼人。可孝期之中,又不好換皮毛衣服,冬喜便給做了無袖棉坎肩,叫沈瑞貼身穿了,又做了新的棉護膝,棉褲也換了臀部加厚的,好使的沈瑞好受些寒氣。

  沈瑞都貼身穿戴了,外頭瞧不出什麼,身上卻很暖和。眼下可是傷風感冒都能死人的時代,沈瑞可是惜命的狠。上輩子他小時候長在外曾祖父身邊,跟著宗老練過形意拳,如今又撿了起來,將一個月下來,胳膊腿倒是舒展開來。因此,他這個小身邊看著清減,實際上卻比過去結實的多。

  加上韓媽媽每日的溫補養身的湯,沈瑞守了將一個月的靈,身子都好好的。倒是沈瑾,之前埋首苦讀,本就疏於活動,又是長身體的時候,守靈到「四七」的時候,小病了一場。

  還好沈瑞發現的早,瞧著他鼻音重,嗓子暗啞,便叫小廝扶了他下去,這才沒有耽擱。沈瑾吃了兩日湯藥,強撐著出來想要繼續守靈時,又是沈瑞一通「體之髮膚,受之父母,惜之為孝」給勸了回去,這才調理好了,去了病根。

  經過這一番波折,兄弟兩個之間話雖依舊不多,可卻多了幾分默契。只是在外人面前不顯,可是卻瞞不過與他們一起守靈的沈全。

  看的沈全訕訕的,只覺得眼前這兄弟兩個友的友、恭的恭,年紀不大,行事說話都是君子之風,只有自己在旁胡思亂想,一會兒想著沈瑾是不是「大奸若忠」,心思藏歹念;一會兒有想著沈瑞會不會隱忍不發,視手足為死敵,倒像是小人心腸。

  等到這一日,正是孫氏故去第三十四天,也是出殯前一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22 PM 編輯

第1卷 第二十章 前塵影事(五)

  明日既是「五七」,也是出殯日,這出殯前一日便是止吊之日,並不接待弔客,閤家「伴宿」,既送逝者最後一程,又為明日大殯做最後準備。

  可這不接待弔客,指的是外客,並不包括族人至親。除了四房孝屬外,沈家各房頭都打發子侄過來「伴宿」。

  女眷行動受限,過來「伴宿」的少,只在日暮時分,才有幾人上門,除了郭氏之外,還有謝氏與沈平娘。論起來,這三人與孫氏都不是有服親,可都是縞素加身,服的「義服」。

  郭氏是母子兩個來的,謝氏是夫妻兩個,只有沈平娘是獨自一人。郭氏愛惜她的品格,不免勸道:「孝心到了就是,等會兒你就家去,不必非在這裡守著,雖說是族親,可你到底是年輕婦人,輕易不好外宿。」

  平娘紅著眼圈道:「若沒有伯娘援手,也沒有侄女今日,只守這一晚,不過是安侄女自己的心。嬸娘莫擔心侄女,我家相公今晚也過來,只是他面嫩,方才送侄女過來時見外頭車多人多,不好意思過來,說是等天黑了些進來。」

  松江府陋習,娶媳重嫁妝。若是生了女兒,不準備一副好嫁妝,壓根就說不到好人家。為了這緣故,多少女嬰被溺斃。

  平娘所在的沈族三房,子弟並不以讀書見長,而是行經濟事,本最是富裕不過。即便平娘之父是庶房,也不是會缺長女嫁妝的人家。不過是有了後娘又有後爹,平娘的生母故去後,填房的湯二娘子年輕貌美,又生養了兒子,不僅貪下平娘生母留下的嫁妝,連平娘那一份也省的,竟也不怕丟了面皮,將平娘留到十八、九,最後用一個庶子搭著平娘這個元嫡長女,同一寒門秀才家換親。

  因庶子媳婦家貧,沒有嫁資,湯二娘子便也沒有給平娘辦嫁妝。還是孫氏看不過去,又同平娘生母有些情分,幫襯著置辦了半副嫁妝,才沒有讓平娘光著身子出門。

  類似於這樣濟貧解危之事,孫氏嫁進沈家後不知做過多少,可能唸著孫氏恩情的,也不過眼前這寥寥數人。

  世態炎涼,不外如是。

  「伴宿」又稱「坐夜」,可又不單單只是孝屬通曉守靈。它有固定的形式與內容,通常有經有庫,經是指「水陸道場」,庫是指送庫儀式。

  這「水陸道場」與平素不同,是「水陸大法會」規格,僧人定員三位法師,百四十七僧眾,可見其恢弘。沈平娘之夫方才提及的門外車多人多,就是因大法會的緣故。只是圍觀的並不是弔客,而是街坊鄰里來瞧熱鬧的老少。

  道場圓滿時,便是送聖——送庫儀式。

  此時,靈堂前的院子裡已經堆滿半院子各種紙活,包括亭台樓閣等大型建築物,紅白黑黃四匹駿馬,上面各騎紅袍「曹官」一名,「曹官」身上背著文書褡褳,裡面是喪家放入的黃錢、錫元寶等物。

  沈瑞早已經得了沈理、沈瑾等人的提醒,曉得自己身為孝子,要主持這個送庫儀式。因此,待水陸道場圓滿時,他同沈瑾、沈全兩個隨著管家指引,跪在固定位置。沈瑞居前,左後方是沈瑾,右後方是沈全。不想等到沈全剛跪好,沈理便也從人群中出來,在沈全右手邊跪了。

  沈瑞跪在前排,看不到腦後事,沈全與沈瑾卻是嚇了一跳。沈瑾猶自鎮定,沈全驚得幾乎要跳起來。

  沈全原想問一句「六族兄這是何故」,隨即想到孫氏是沈理恩親,如此這般也不算過頭。只是他哪裡好跪在沈理上首,小聲道:「要不弟與六族兄換下?」

  沈理搖頭道:「不用,現下正好。」

  沈瑞聽到身後動靜,回頭看了一眼,並沒有多言。這個位置可不是隨便跪的,若是沈全代福娘佔著未嫁女的位置,那下邊的就是親侄輩,沈理說眼下正好,正是這個緣故。

  旁觀的族人見狀,不免竊竊私語,沈瑞與沈瑾還罷,都是孝子,這沈理與沈全能走到這一步,那明日是不是也要拄「哭喪棒」?

  沈理是狀元老爺,族人心存畏懼,不敢非議,年少的沈全就免不了。這個小聲道:「全官兒陪到現下,鴻大嬸子是個實在人。」那個低語:「守靈都守了,服喪怕也錯不了。別說是契女,就是親閨女也就如此。好人有好報。」

  「不會是奔著源大嬸子嫁妝去的吧?」又有人說酸話。

  「莫胡唚!五房老太爺的品格誰不曉得,哪裡佔過旁人一絲一毫的便宜。」有老成的罵道。

  前面說話的人還嘟囔著,似有不服。那老成的道:「此舉不過是護著瑞哥兒罷了,有福小娘子為鴻大嬸子守孝這一遭,兩家的契親就斷不了。瑞哥兒要是有什麼委屈,五房上下出來說話,有著福小娘子在前也名正言順些,畢竟他是福小娘子的契兄。」

  嘴上雖議論沈全的族人多,可大家的眼睛多是落在沈理身上。不少人心中又腹誹五房老太爺是老狐狸,安排孫子跟著守靈發喪,看著是厚道量身為沈瑞故,可也藉著沈瑞與狀元老爺搭上。

  沈瑞跪在三位大法師面前,聽不到後頭私語,注意力都放在大法師誦的疏文上。關於古時大喪過程,他並不陌生,可多是紙上談兵,如今親歷一番,才發現其中的繁雜。

  大法師口中唸著逝者生年歲次干支,後邊是應還債若干,誦經若干,最後是債已還清,經已讀畢,罪業全消。而後大法師將疏文放入「曹官」背的褡褳裡,這一番儀式下來就用了一個半時辰。

  沈瑞早已跪的膝蓋發麻,從大法師手中接過火把,起身將堆積在一起的紙活點燃。這些都是木架紙糊,遇到既燃,「呼啦啦」火勢極強,「劈劈啪啪」的聲音不絕,火舌四溢。眾人都退後幾步,眼見著亭台樓閣駿馬人物在火焰中化為灰燼,這「送庫儀式」才算結束。

  接下來,辭靈。

  依舊是沈瑞為首,在靈前跪拜奠酒,沈瑾隨後,親戚等著按照關係遠近,依次拜祭。

  張老安人還是沒有露面,可這個時候也沒人顧得上她。等大家都拜祭完,就是裝罐兒,沈瑞雙手捧罐兒,跪在靈前供桌右側,所有孝屬與孝親用新筷子往罐兒裡裝祭菜,這次的順序與方才拜祭的順序逆反,是由疏及近的順序。

  沈瑾是倒數第二位,沈瑞是倒數第一位,夾最後三筷子,最後用蘋果封口,上面又放上一枚燒餅。這個燒餅是專門治喪用的,四周有云頭、萬字圖案,沈瑞聽著吩咐,按照花紋,將燒餅咬去一圈。咬掉的部分,他還不能吃下去,只能吐出來,這叫「留子孫糧」。

  咬好的燒餅放在罐兒口,上面覆紅綢,用劃紅線纏繞,做掖扣。

  裝好罐兒後,供桌就被撤下去,靈堂上所有的經幡、祭幛等都被摘下,又由沈瑞「掃材起棺」,從棺材上掃下的浮土,與方才沈瑞方才啃下的「子孫糧」方才一起,這叫「留子孫材」。

  這些做完,棺材上的木釘就要徹底封死,大家立時哭成一片。沈瑞壓根不必作偽,只想一番與上輩子的家人生離死別,再無相見之期,眼淚就簌簌落下。

  沈舉人站在一旁,眼圈也有些發紅。

  要是外人見了眼前此景,定覺得怪異,因為這舉哀的孝屬親眷中,越是靠前的動靜越小,越是後頭的嚎哭的聲音越大。

  沈全開始還嚎了兩嗓子,後來見沈瑞悄無聲息地淚如泉湧,沈瑾與沈理兩個也是默默流淚,他這兩嗓子倒顯得假模假樣,便也就此收聲。不過也虧後頭的人嚎哭的熱鬧,那要然這辭靈場面也太寂寥些。

  全部奠禮禮成,靈堂上已經空蕩蕩,只剩下中間的靈柩。左右放了不少條凳小幾,男左女右,大家坐等天亮。

  遠遠地傳來打更的梆子聲,已經是三更天,眾人都有了乏意。

  沈舉人似是過於哀傷,吩咐管家給眾人上了熱茶與素點,自己起身離開。沈理看著沈舉人的背影出了靈堂,起身跟了出去。

  夜已深,可因今晚「伴宿」,各處都掛了白燈籠,並不需提燈照路。

  兩人一前一後,相聚十來步遠,沈舉人神情恍惚,並未發現身後有人,沈理也沒有追上前的意思,只綴在後邊。

  沈瑞此時正好才從廁所出來,瞧見這二人一前一後,腳步遲疑了一下,就跟了上去。單單是沈舉人的話,沈瑞也不會多事,可後邊跟著的沈理。出於直覺,沈瑞覺得沈理私下找沈舉人肯定說的是自己的事。

  明日就是出殯日,不管沈理打算如何安排自己,也當有了決斷。單獨讓自己結廬守孝的可能性不大,畢竟自己只是九歲孩童,可將自己帶在他身邊,也有些不合道理。住在沈理之母墓前,那是給沈理之母守孝,還是給孫氏守孝?

  沈家祠堂在縣城裡,距離沈家墓地有些距離。沈家的家廟好像在城外,可是所謂家廟,多是犯了錯或是無子守寡女眷。

  沈舉人並沒有往後院走,而是去了東跨院,這裡是沈家書齋,自孫氏病重到辦後事這段日子,他就在這裡起居。正房是棟二層小樓,上下各有三間,是四房藏書所在,左右各有三間廂房,是沈舉人讀書之所。

  沈舉人進了書齋後,沈理並沒有隨之進去,而是在院門口暫停,後邊的沈瑞少不得也在不遠處停下腳步。

  沒想到的是,沈理竟轉過身來,衝著沈瑞招了招手,原來他已經發現身後有人。

  沈瑞避閃不及,被沈理看了個正著,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沈理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側耳聽著院子裡的動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10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23 PM 編輯

第1卷 第二十一章 前塵影事(六)

  「老爺回來了……」女子的嬌聲。

  沈理聽著這聲音不像,探出頭去,便見沈老爺倚在一個女子身上。素白燈籠下,將那女子照了個現行,即便那女子身上穿著素白,頭上也沒有上頭,婢子裝扮,可腰肢纏得極細,胸慫臀豐,即便看不見面容,只這身段,便勾人心火,嬌豔欲滴。

  不知沈舉人做了什麼,引得那豔婢嬌嗔道:「老爺不要……」

  嘴裡說著不要,這婢子卻越發黏在沈舉人身上,兩人貼肩並股,恨不得並做一人,進了東廂房。

  東廂點著燈,兩人進去後,連燈也顧不得吹,就膠連在一處,影子清楚地映照在紙窗上。兩人並作一人,用的好力氣,瞧著沈舉人的身影,手腳並用,揉乳摸臀,又貼了面成了個呂字。

  沈理站在院門口,神色鐵青一片,顯然已經是怒極。沈瑞站在沈理身邊,看著紙窗上那男女臠合的身影,也是瞠目結舌。

  沈舉人這是在發洩壓力?

  根據本主的印象,沈舉人可自詡為仁人君子,並不是好色輕浮之人。除了一妻一妾,並未有其他侍婢通房,為這個緣故,還使得老安人對孫氏多有詆毀。而沈舉人自己,則成為族人眼中的方正之人。

  如今可是在孫氏喪中,又是出殯前一夜,沈舉人這般孟浪。瞧著這狗男女之間的氣氛,又不像是頭一回奸合。

  想到這裡,沈瑞看了沈理一眼。沈理怒是怒,卻並沒有意外之色。之前沈理尾綴沈舉人的不君子之舉,似乎也說的過去。定是沈理聽到過不好的風聲,今晚不過是親眼證實而已。

  「不堪為父!」沈理咬牙咒罵一句,轉過身來,望向沈瑞。

  沈瑞只能耷拉下腦袋,做鬱鬱狀。這沈舉人也是奇葩,做了幾十年君子,剛死了老婆就開始走樣。

  等到沈理再開口時,兩人已經離了書齋,去了沈瑞暫居客院。

  吃了兩盞溫茶,沈理的神色才略微回暖,看著沈瑞欲言又止。沈瑞見狀,便對方才奉茶的冬喜擺擺手,屋子裡只剩下兄弟二人。

  「我早聽到些風聲,可卻不敢信,只想著源大叔向來端正守禮,這其中說不定有小人詆毀,不想卻是真的。紅袖添香雖只是風流韻事,可現下是嬸娘熱孝中,源大叔此舉,致夫妻情分、父子情分於何地!」說到這裡,沈理不由咬牙切齒:「如此薄情之人,豈會有憐子之心!」

  沈瑞聞言,只有默默。

  對於沈舉人的行為,沈瑞雖看不上,可也不難猜測其心所想。莫非是孫氏太過優秀,使得沈舉人自慚形愧,端著架子做君子。如今沒有賢妻比著,這惇惇君子端不住了。

  孫氏以商賈出身、外鄉之女的身份,在書香望族的沈家一門如魚得水,人人稱讚,娶到這樣的妻子,是沈舉人的幸運,也是沈舉人的不幸。壓力大的何止是張老安人,還有沈舉人自己。

  只是明白雖明白,沈瑞也無法體諒沈舉人此舉。就如沈理所說,不管有什麼理由,沈舉人在髮妻熱孝中便納寵宣淫,確實是傷了夫妻情分、父子情分。

  只是父父子子,這些話沈理說的,沈瑞說不得。

  沈理也想到此處,嘆了口氣,摸了摸沈瑞的頭,道:「你是好孩子,六哥絕不會讓你委屈了去。原本顧著你們父子情分,有些事本不打算擺在明面上說。如今瞧著源大叔是個冷心的,要是不攤開說,受委屈的只有你。別說是六哥捨不得,就是嬸娘在地下也難闔眼。如今嬸娘剛過身一月,源大叔就如此,以後哪裡還敢盼著他顧及父子情分?只是事情攤開後,少不得傷了你們父子情分。六哥瞧出來,你是個有成算的孩子,並非不知世事頑童。間不疏親,到底當如何,你自己心裡也拿個主意。」

  沈瑞沉默半響,抬頭道:「不管老爺是否有愛子之心,這個家裡能做主的長輩卻是老安人。弟不願再受凍餓之苦,還請六哥護我。」

  沈理聞言一怔,道:「你不怨鄭氏與沈瑾?」

  沒有問出口的話,則是你怨恨祖母與生父。

  沈瑞並未直接作答,而是道:「雖不知小弟因何故引得親長厭憎,生養之恩在,有所恩賜,本當領受。只是聖人有教導『小棒走,大棒受』,總不好逆了孝道。」

  沈理不免多打量沈瑞神色兩眼,見他神態平和,並無怨憤之意,甚是欣慰道:「正當如是,不管境遇如何,立世當身正心正,方為君子之道。」

  沈瑞抿了抿嘴角,只做靦腆。

  沈理猶豫了一下,道:「二弟,財帛動人心,嬸娘留下的嫁妝理當屬於你,可若是長輩們真因私心侵佔了這份嫁妝,你當如何?」

  聽了這話,沈瑞面上不顯,心中卻詫異不已。孫氏的嫁妝,不是已經捐的麼?沈理在外頭既調查四房的事,也當曉得得些眉目,怎麼提起長輩侵佔的話?

  瞧著沈舉人之前舉動,確實私心昭顯;張老安人也不是通情達理的性子,要說這兩人趁著沈瑞年幼,侵佔孫氏嫁妝,並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孫氏捐嫁妝之舉,既能得到朝廷旌表,又上了族譜,肯定是真的。那沈理口中親長侵佔嫁妝之事,就不成立。

  可是沈理皺眉沉思,為的是那般?

  儘管心中疑惑,可沈瑞面上絲毫不顯,格外大方坦蕩道:「好女不穿嫁時衣,好男不吃分家飯,弟手腳俱全,現下雖小,不能賺了銀米。待小弟長大,總會自己養活得了自己。」

  沈理不由動容,道:「你要曉得,嬸娘留下的本是萬貫家財,你就是萬事不做,也可以錦衣玉食一輩子。平白被人侵佔了去、分薄了去,你就捨得?」

  沈瑞眼睛眨了眨,自己這是大方過頭,讓沈理以為自己是不知柴米油鹽的孩子。

  他慢慢沉下臉,露出幾分與年紀不相符的沉穩來:「怎麼會捨得?既是娘親留下的,裡面都是娘親的拳拳愛子之心。只是錢帛都是身外物,總不能為了捨不得,就與親長反目為仇。若是舍了錢財,能換了家人和樂,亦是大善。」

  要是孫氏嫁妝真在張老安人與沈舉人手中,那當然「反目成仇」也要想法設法地奪回來。可沈瑞既曉得已經不在,還在口頭上好強做甚。不過對於張老安人與沈舉人難看的吃相,他也點出一二。以後那兩位再鬧出什麼麼蛾子,也可以推到謀財上去。

  可聽在沈理耳中,只覺得心酸不已,潸然淚下:「二弟倒是承了嬸娘的性子,厚道寬和,只是這世上總還有公道可言,六哥斷不會讓你白受了委屈去!」

  沈瑞聽著,越發糊塗,可又不好相問,只用依賴感激地目光看著沈理,道:「幸好還有六哥在。」

  兄弟兩個出來好一會兒,不好多耽擱,便相伴著轉回靈堂。

  靈堂上的沈家子侄本昏昏欲睡,瞧見沈理過來,眼睛不由放亮,都忍不住湊過去,想要趁機親近一二。沈理卻是滿腹心事,沒有心思應付大家,一句「勿要擾了嬸娘清靜」,將眾人都打發了去。

  沈瑾眼中雖也有渴望,可並沒有湊上前。沈全則是掩不住好奇,湊到沈瑞身邊,滿臉八卦,低聲附耳道:「瑞哥兒同六族兄方做甚去哩?」

  沈瑞瞥了他一眼:「明日事繁,六族兄囑咐了我幾句。」說罷,便閉目養神。

  今日忙了一天一晚上,沈瑞已是身心俱疲。況且他曉得,明天還有一場大戲,不管是孫氏捐嫁資的事情爆出來,還是張老安人與沈舉人侵佔孫氏嫁妝之事現行跡,沈瑞身為當事人,都是世人關注焦點。

  不過藉著年紀尚小的年紀,不管那幾位如何折騰,責任都牽扯不到他身上。要是孫氏剛去世,就爆出捐嫁妝之事,說不定還會有人當孫瑞是不肖子孫,引得生母都不存指望;可孫瑞守靈將一月,在沈家族人面前做足了孝子之姿。若是有人心存詆毀,也要看沈理能不能容。

  況且,又有沈舉人讓庶長子佔孝子位在先,就算有人多想,也要想著孫氏是不是被丈夫灰了心,不願意便宜庶子才如此行事。

  如此一來,明日爆出來的不拘是前者,還是後者,在世人眼中,當憐惜的都是他這個孫氏親子。不管事情如何,他只需露出茫然之態,就足以引得族人同情憐惜。至於過後張老安人與沈舉人再行不慈之舉,也要看有沒有那個機會。

  沈瑞心裡踏實,倦意襲來,下巴也耷拉下來。沈全見沈瑞這般模樣,並沒有離開,而是在挨著沈瑞坐了,將他的腦袋挨在自己肩上,小聲道:「倚著些,莫跌哩。」

  沈瑞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打了個哈欠,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沈全被傳染似的,也打了個哈欠,卻因承著沈瑞的重量,並不敢睡,使勁揉了揉眼睛,四下里張望,轉移睏意。不想,正與沈理的目光碰個正著。

  沈全先是一怔,隨即見沈理衝自己點了點頭,慌得差點站起身來。此時,沈理的目光已經從沈全身上移開,落到沈瑞身上,面上隱有憂慮。沈全抓了抓後腦勺,心裡多了幾分酸溜溜的。一時想著,要是自己是沈瑞就好了,得狀元族兄這般看重;一時又想著沈瑞失母,處境委實堪憐,怨不得自家娘親與狀元族兄都放心不下。

  沈瑾在旁,瞧著這幾人互動,心裡也說不出是何滋味。

  對於嫡出弟弟,他從無壞心,可是在狀元族兄面前也挺不直腰身。即便沒有做賊,也添了心虛。沈舉人之前行事固有不對,可歸根結底還是因他的緣故,除了無奈,他哪裡又能說自己無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11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4-5-18 09:00 PM 編輯

第1卷 第二十二章 素車白馬(一)

    靈堂東側肅靜,西側也分外安靜。同東側零散坐落十餘人相比,西側女眷處則有些冷清。

    張老安人靈前一炷香都沒燒過,自然也不會過來給兒媳婦“伴宿”,藉口身體不適沒有露面。除了外來的郭氏、謝氏與沈平娘三個,四房便只有鄭姨娘出來。只是她是姨娘身份,並沒有資格招呼客人,給眾人見過,便安靜地坐在角落裡。待大家並不見殷勤,對著孫氏靈柩也沒有故露哀傷欲絕之態。

    郭氏幾個,雖都是隨和之人,可也沒有放下身份與妾室攀談的道理。因此西側靜悄悄的,比東邊還安靜。

    只是郭氏幾個,都忍不住有一眼、沒一眼地打量鄭氏。不說旁的,只憑孫氏盛名之下,鄭氏並不聞劣行,又能將沈瑾教導成才,這就不是個糊塗人。她長相好,看似柔弱,可言行謙而不卑,自有風骨。

    郭氏幾個都是當家主母,自是曉得要鄭氏要真是持寵而驕的愚妾並不可怕,如今這賢良無差的模樣才是最難對付。這樣的品貌行事,外加上沈瑾那樣的兒子傍身,這樣的女子扶正,四房哪裡還有沈瑞立足之地。

    郭氏與沈平娘對視一眼,都是暗暗憂心。

    謝氏卻是撇了撇嘴角,心中有了成算。並非是她忘恩負義冷心腸,只是見丈夫這些日子對沈瑞關注勝過自家幾個兒女,到底有些發酸。為這個緣故,她倒是比所有人都盼著沈瑞處境能好轉些,也免了大家牽掛。

    至於鄭氏,既是妾做賢良,就賢良到底好了。

    一夜無話,轉眼到了四更天,靈堂裡就開始忙活起來。

    關於今日發引的具體時間與路線,早在昨日便用整副黃毛邊紙、用醒目大字寫明,貼在靈堂外,且上面還繪有“發引路線圖說”,註明上罩、換杠地點,大殯所經街道、路口、城門,還有已經敲定的路祭棚、路祭桌、茶桌等。

    從這“發引圖說”,就能看出沈家四房的分量,知府、通判都設了路祭棚,還有同知、推官設路祭桌,上行下效,其他知縣、縣丞、經歷、知事也是祭桌、茶桌不等。松江府官場上的官吏,竟然齊刷刷榜上有名。別說一個區區舉人門第,就是宗房族長家遇到白事,也就是這樣了。

    這不單單是四房的臉面,也是沈氏一門的臉面,沈家各房頭有榮乃焉,當然老少出動,生怕鬧得動靜小了,在各位官老爺面前跌沈氏一族的分量。從沈家坊到縣城西門,這四里來長的路上,除了這些官吏祭棚、祭桌外,沈家各房親族與姻親友朋的祭桌也是不計其數。

    不管與孫氏是否有舊,各房前來送殯族人提及孫氏,都是“伯娘嬸娘”地嚎哭不已,如喪考妣,恨不得將沈瑞扯到一邊去,自己上前做孝子。那些眼氣的族人,只酸孫氏豪富,金錢開道,連官場也擺的平,又羨慕沈瑞,覺得他受孫氏餘蔭,得官老爺們另眼相待。

    只有沈瑞,心裡亮堂的,別說孫氏婦道人家,只與幾家官眷有些交情,就是男子之身,是官場中人,人走茶也涼。孫氏一個婦道人家,喪事能的松江官場老爺如此抬舉,歸根結底不過是為人良善,留有餘慶。軟心腸的婦人多了,可不是誰都能好運氣地供養個狀元老爺出來。松江官場齊動,賣的並不是沈家四房與孫氏的面子,而是狀元沈理的面子。

    若是沈理單單是狀元,松江官吏未必會做到這個地步,可誰讓他背後還有個閣老岳父,真要是搭上線,錦繡前程就在眼前。松江遠離京城,平素想要巴結也巴結不上,難得沈理回鄉守孝,使得大家近水樓臺先得月,如今既知孫氏是沈理恩親,當然都湊上前來討好。要是藉此搭上沈理,是千好百好;就算搭不上,在沈理面前賣個好,往後有機會見到,也能多個拉近關係的談資。

    沈瑞能想到此處,沈家那些有見識的老爺未必想不到此處。只是想到又如何,那些官員能看到沈理的分量,沒道理他們這些族親看不到。那些官員都能放下身段巴結沈理,他們這些族人,要是再端著長輩架子,吃虧的只有自己。

    大家都是明白人,不過藉孫氏出殯這個臺子,唱各自大戲罷了。

    巳時(上午十點)發引,可剛過晨初(早上七點),沈舉人家門外已經是人頭湧動,族人、親戚、世交、同年、鄉鄰就陸續登門。

    稍晚些過來的吊客,要擠得半身汗,才能擠進來。

    俗話說的好,“送殯不能空肚子”,喪家必須給親友預備吃喝,沈家是大富之家,自然不能給寒門小戶似的只備冷葷下酒,都是齊整的席面。只是寒冬臘月,菜都涼的快,看著顏色鮮亮,實際上早沒了熱乎氣。

    只是除了那些不顧面皮的窮本家,還有八竿子打不著的窮親戚,沒有誰會真的大吃大喝。多是在家用了朝食過來,落座走個過程就下席。

    沈瑞方才同沈全一道,被冬喜請回客院,由郭氏盯著,用了一碟子年糕,這東西雖不好克化,可卻耐饑抗餓。

    沈瑞與沈全身上也換上新棉袍棉褲,這是郭氏使人提前送來的,就為了今日出殯。今日要在外頭折騰大半日,如今又是寒冬臘月,氣溫濕寒陰冷。就是大人,一不小心也熬不住,更不要說兩個半大孩子。

    新棉衣用針腳壓得實實的,可分量並不輕,足有幾斤重,穿的身上暖呼呼的,哪裡還有寒意。

    雖說送殯時,郭氏也要跟著去的,可還是不放心,將沈瑞拉倒一邊,低聲吩咐道:“好孩子,今兒人多,你只記得哭就好,若是哭乏了,眼睛乾了,就用新襖子袖口揉揉眼睛,袖口裡擦了薑汁。嬸娘這樣做,不是覺得你不孝順,讓你做假,而是曉得孝順不孝順,不在於眼淚撒多少。有時這人心裡疼的厲害,眼淚反而少。嬸娘這些日子瞧著,你是個懂事知禮的孝順孩子,並不愛在人前做悲喜狀,可外人不曉得,只用你哭的狠不狠來定你孝順不孝順。你莫要再忍著,要哭出聲來。”

    這話連親兒子沈全都避著,顯然郭氏既真心為沈瑞計劃,又避免讓他有被人質疑人品孝道之嫌。

    沈瑞心下感動,點頭應下。感激的話雖沒有付之於口,可他心裡記下郭氏這番好。即便曉得郭氏此舉乃是愛屋及烏,可他對其依舊多了幾分真心敬重。

    沈全被攆到門口,聽不到裡頭的話,可見郭氏滿臉慈愛的模樣,也能曉得定是在囑咐什麼私密話。只是避著旁人還罷,連自己這做親兒子都避著,使得沈全哭笑不得。他明顯的感覺到,在自己老娘心中,別說自己這幼子,就是福娘說不定也要退一步。不過想著孫氏是救母恩人,這四房老安人與源大叔也不像是能指望得上的,沈全也生不出嫉妒不平。

    說句實在話,孫氏對沈理有恩不假,可這供養之恩也大不過孫氏待郭氏母女的救命之恩。沈理不得孫氏供養,不過是學業上耽擱幾年,或者中不了狀元;郭氏若沒有得那半截老參,那喪母之人就是沈全兄弟幾個。

    沈全少不得跟郭氏似的,心生愧疚。若是有那半截老參在,孫氏會不會逃過一劫?想到此處,他之前各種小心思立時煙消雲散,只恨自己年紀小,不能多回報幾分。雖還不到發引時辰,可親戚們差不多都來了,沈瑞這孝子不好避在人後。郭氏囑咐完沈瑞,又將他的衣襟拉平,便叫沈全帶沈瑞去了靈堂。

    還有一個時辰就正式發引,各房頭有身份的長輩都已經過來,除了沈瑞祖父輩的太爺們,還有幾位曾祖輩的老太爺。就是近年不怎麼理會族中事務的族長太爺,也拄著拐棍坐在堂上。

    這些老爺子的年紀,從四十幾歲到八十來歲不等,坐滿了半屋子,可見沈族人丁之盛。別說沈理這一輩,就是沈舉人同輩的老爺們,除了各房頭的房長外,也沒有幾個能輪到座位。

    而沈理不管身份多尊貴,眾族叔都站著,即便有人給他布座位,他也不肯失禮落座。

    連他都站著,其他斜王輩的沈家子孫,也只能都站著。等到再小一輩,連靈堂上站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在院子裡列隊舉哀。

    沈瑞沒有密集恐懼症,可眼見著老中青形形色色的族親,也忍不住有些眼暈。有些人本主的記憶力有印象,更多的人都記得模糊。

    沈舉人眼圈發黑,面帶憔悴,站著與幾位老太爺、太爺說話。沈瑾站在一旁,攙扶著沈舉人,不時向門口張望。

    見到沈瑞、沈全過來,沈瑾忙招手,示意兩人上去。

    沈舉人察覺,回頭看到兩人,立時火起,沒有理會沈全,衝著沈瑞冷哼道:“混賬東西,大家都忙著,哪裡躲懶去了,還不來見過諸位親長!”

    眾目睽睽之下,沈瑞哪裡能認“躲懶”的罪名,似是掩飾地用袖子揉了揉眼睛,低頭道:“兒子……兒子……回了趟房……”

    話沒收完,沈瑞的眼睛就跟開了水閘似的,噴湧而去。

    嗚呼,薑,還是老的辣。



第1卷 第二十三章 素車白馬(二)

  沈瑞忙又用袖子擦了兩把,這次不敢用袖口,用的袖子中間,立時濕了一大片。可眼睛既受刺激,這眼淚哪裡又收的住,瞬間又是淚流滿面。沈瑞心中苦笑,真是不知郭氏從哪裡尋的老薑,沒有什麼味道,可這薑汁也太殺眼睛,真是哭喪時的利器。

  眾族人見了,便覺得是個可人疼的好孩子,方才是躲著哭去了。瞧把這孩子難受的,眼淚都止不住。

  「頭七」時發生的事,在族親中早已不是秘密。眼見沈舉人方才待沈瑾溫煦如春,可嫡子一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未免偏心太過。能做到族老房長的,都是各房嫡脈,哪裡見得了這個。即便早先對沈瑾的那點好感,都被沈舉人這番舉動攪合的差不多。

  族長太爺皺眉道:「好好同孩子說話,你喪了髮妻心裡難受,可也體諒體諒瑞哥兒。瑞哥兒幼年失母,比你還難哩。他這失母弱子,能依靠的只有你這做父親的,哪裡禁得住你朝打暮罵。就算你要做嚴父,只念在孫氏情分,待瑞哥兒也要軟和些,要不然我們這些長輩們可是不依!」

  沈舉人已過不惑之年,在眾族親晚輩面前挨了這番訓斥,臉上哪裡掛得住,臊得滿臉通紅,想要為自己辯白兩句,可責打責罵嫡子之舉在前,說再多也沒滋味。他只能訕訕應下,可望向沈瑞的目光,越發冷淡。

  落在幾位老太爺、太爺眼中,暗暗搖頭不已,望向沈瑞的目光越發憐愛。

  沈理站在堂上,則是險些氣炸肺。不管沈舉人什麼目的,這開口就給兒子扣「不孝」的帽子,這行事過於陰毒。但凡沈瑞是個膽小最笨、不敢在長輩們面前應聲的,那「躲懶沒孝心」的帽子就坐實。若是張老安人苛待孫子,還有因與孫氏宿怨遷怒的緣故,那沈舉人此舉,則是虎毒食子心腸。

  沈理曉得,現下不是與沈舉人計較的時候,便繃著臉將沈瑞拉倒自己身邊,給他拭了淚,朗聲道:「六哥曉得你心裡難受,可也莫要哭的太狠。體之髮膚,受之父母,你好生愛惜自己,方是真孝順嬸娘……雖說嬸娘過身,孫家又無人能出頭為你做主,可你並非無依無靠。族中長輩們最是慈愛公正,斷不會容忍欺骨肉相欺之舉,定會為你做主……」

  沈理一邊說著話,一邊望向堂上坐著的各位族老長輩。

  就算是身子已經老的佝僂的族老們,在這樣的注視下,都將腰身直了直。早先有同沈舉人交好的,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將四房不妥當捂在被子裡的,現下也要掂量掂量,是不是敢得罪狀元郎。

  幾個有成算的老狐狸,不免交流了心中有數的眼神。因沈理年幼喪父,曾受過族人委屈,與族人關係向來冷淡。如今四房這事,說不定正是拉近沈理與族中關係的機會。

  至於沈舉人,功名無成,不通世情,除了娶了一房賢妻之外,對族裡也沒什麼貢獻,他的臉面當然比不得沈理這位狀元郎。

  沈瑞眼睛已經通紅,站在沈理旁邊,心裡卻是想著沈理方才提及的「骨肉相欺」四字。加上昨晚沈理提及的親長侵佔財物之事,他不由覺得古怪。按照後世族譜所記,明明是孫氏自己捐了嫁妝,怎麼聽沈理的話音,是沈舉人與張老安人侵佔了孫氏嫁妝,這其中莫非有什麼隱情?

  沈瑞雖不是貪財之人,可也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大度。要是那些嫁妝真是孫氏捐出去,他也就認了;要是真的被沈舉人與張老安人侵佔,他也不願忍氣吞聲,定要借此機會,發揮一把,即便不能擺脫這長幼尊卑的束縛,也要撕開沈舉人與張老安人的偽善,讓這兩人沒臉面再用長輩身份左右他的人生。

  想到此處,沈瑞又有些不解。雖不曾與孫氏打過交道,可既能得到沈族一門盛讚,可見是個有成算之人,病故前又纏綿病榻半年,不是猝然離世,就沒做一點安排?張老安人故意養歪嫡孫之心昭然若揭,孫氏要是愚孝之人,也不會在二十年前的婆媳之爭中屢佔上風,牢牢地握著嫁妝與四房產業,直到重病臥床,才讓張老安人插手進來。

  沈舉人早已氣的身子發抖,難道自己就不慈愛、不公正?沈瑞只是喪母,還有他這做老子在,又不是孤兒,哪裡就到了需要族人做主的地步。這沈理行事也太張狂,仗著狀元郎的身份將四房家事攪合的一團亂,這叫什麼事?

  沈舉人的面皮耷拉下來,心裡已經想著等出殯事畢,定要找沈理好生說教一番,要他曉得分寸。

  若是只在家中,沈舉人是家主,大家還會看他的臉色;如今族老房長們在此,他這般撂臉,就不合時宜。原本有心為他說上幾句好話的,見他這個模樣也閉了嘴,不願意再費心。

  沈舉人惱怒之下,竟然沒有察覺,不知不覺中,眾族人竟默認了他「為父不慈」之名。若是沈舉人曉得,定要跺腳喊冤,可那個時候場面已經難以逆轉。

  靈堂上氣氛很是壓抑沉重,不過到底是料理喪事,這肅穆氣氛也正好應景,並沒有人湊趣說笑。這時,就見管家過來稟告,知府太太與通判娘子親來送喪。

  沈舉人精神一震,望向族長太爺與宗房大老爺。誥命上門,張老安人抱恙,四房並無其他能出來待客的女眷,最適合出面招待的就是宗房大娘子賀氏。

  宗房大老爺雖沒出仕,長子卻是進士出身,在京為正五品郎中,早已為母請封,因此宗房大娘子如今是五品太宜人誥命。

  族長太爺卻是瞥了沈理一眼,道:「讓賀氏領了六娘去待客。」

  在坐的族老聞言,都點頭稱是。沈理在九房行六,這裡的六娘指的自然是沈理之妻謝氏。

  沈舉人固然不情不願,也沒有攔下去傳話的管家。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管家又回轉過來,道是兩位娘子已經在花廳待客,知府太太開口要見沈瑞一面。

  沈舉人衝著沈瑞斥道:「好生去見客,若是失禮,仔細你的腿!」

  沈瑞的眼淚早已經止住,可雙眼紅彤彤的,透著幾分可憐可憫。眾目睽睽之下,他做足乖巧兒子模樣,垂著手老實地聽了沈舉人的訓斥,方隨管家去了花廳。

  知府太太莊氏之名,沈瑞早已如雷貫耳。聽說孫氏「接三」時,知府太太曾親至弔祭。「頭七」與「三七」時,雖沒有親至,也打發過子侄管事上門。而且在「頭七」後,她除了安排人上門弔祭之外,還專程使心腹養娘探看過沈瑞,燕窩人參等補身藥材送來幾匣子。

  不知是不是張老安人過去有意隔絕孫氏與沈瑞母子,沈瑞鮮少跟著孫氏出門拜客,所以沈一直無緣得見正主。可他心裡曉得,若是知府太太與孫氏交情不深,只是面上人情,也不會做到這個地步。

  進了屋子,就見一中年婦人穿著素服,坐在客位上首,四旬年紀,身形略顯富態,慈眉善目;下首婦人年紀略輕些,眼神有些活絡。坐在陪客位置上的,是宗房大娘子賀氏與沈理之妻謝氏。

  沈瑞不好仔細打量,掃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先見了宗房大娘子與謝氏,而後又被宗房大娘子引見拜見兩位女客。

  年長的那位就是知府太太恭人莊氏,並沒有讓沈瑞拜下去,而是親自扶了沈瑞起身,紅著眼圈道:「好孩子,我與你娘是好友,你管我叫莊姨或姨母都好,切莫就生份了。」

  還不知今天出殯大戲後沈理會如何與沈舉人攤牌,要是最後族老出面說和,將是是非非都掩了,那沈瑞可沒地方哭去。眼見來了「外援」,不管頂不頂用,能借的勢還要借。

  沈瑞心思百轉,面上半分不顯,等到知道太太再次開口催促時,才略帶靦腆地低下頭,小聲道:「莊姨。」

  知府太太拉著沈瑞的手,滿臉憐惜:「哎,好孩子。是莊姨不好,早當上門來看你。也不知你娘怎麼想的,這樣好的孩子一直藏在家裡。」

  豈止是知府太太疑惑,就是沈瑞想到此處,也有不解之處,可不管隱情如何,現下只能推到張老安人頭上,小聲道:「不干娘親的事,是祖母疼我,不愛我出門。」

  知府太太面色依舊慈愛,眼神卻微冷,轉頭看向宗房大娘子淡淡道:「老人家寵愛孫子,十來歲來還拘在家裡,當成閨女養的,真真還是頭一回聽說。我那妹妹還真是好福氣,遇到這樣一位婆婆。」

  這雖是四房家務,可一筆寫不出兩個沈氏,宗房大娘子只能訕訕道:「四房這一支人丁不繁,數代單傳,老人家才分外愛重些。」

  知府太太挑了挑眉,並沒有再與宗房大娘子打太極,而是望向謝氏:「謝安人怎麼說?」

  謝氏用帕子試了試嘴角,道:「旁人如何我不曉得,只是我家相公說過,早已視瑞二叔如親兄弟。嬸娘雖走了,還有我們這兄嫂的護著。我這也掛著心,我家相公不是脾氣好的,對著我家那兩個猴兒也是常動板子。嬸娘就這點骨肉,要是太苛嚴可怎麼好?偏生這做兄長的管教兄弟,也沒有攔著的道理。還好瑞二叔孝順知禮,處處可人疼,並無不當之處。否則我家相公真要動起板子,我這當嫂子的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說到這裡,對沈瑞道:「不過,真要有了那時,瑞二叔也莫要埋怨你六哥,那是盼著你成才方會苛嚴,旁人他才不會多費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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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13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4-5-18 09:01 PM 編輯

第1卷 第二十四章 素車白馬(三)

    謝氏這一番話,一個字也沒提張老安人,可對比之下,也點出張老安人的疼愛不是真的疼愛。另外還在眾人面前為沈瑞做了辯白,畢竟不管他現下瞧著如何乖巧,身上還背著驕縱不堪之名,省的有人先入為主。

    如今將沈理抬出來,證明沈瑞人品無瑕,旁人再想傳沈瑞頑劣之名,也要思量思量。

    沈瑞心中嘆了一聲,對謝氏躬身道:“六嫂放心,瑞並非無知稚子,六哥視我如手足,我亦敬六哥如父兄。”

    不過九歲孩子模樣,滿臉稚嫩,可卻說出自己非稚子的話,端著小大人的模樣,大家看了好笑中又覺得心酸。

    謝氏目光柔和下來,雖說有孫氏對沈理供養之恩在先,他們夫妻待沈瑞再好都說得過去。可是願意報恩,也沒誰願意請個債主在頭上壓著。要不然,這報恩報到什麼時候是頭?沈瑞才九歲,以後日子且長著。

    升米恩、鬥米仇。要是沈瑞自詡為恩親之子,再對他們夫妻任意求索,那又當如何應對?稍有處置不當,就有“忘恩負義”之嫌。

    謝氏是婦人心腸,還是更顧著自己的小家一些。之前她即便順著丈夫的意,對沈瑞的事頗為上心,可也生了幾分憂慮在。現下聽著沈瑞這一句明白話,謝氏的心裡才踏實下來,待沈瑞多了幾分真心。

    通判娘子本是衝著謝氏來的,好不容易等到謝氏開口,立時堆笑奉承道:“都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謝安人這般溫柔貌美,沈狀元就算是百煉鋼也化作繞指柔,還怕他發甚脾氣哩?有沈狀元與安人護著,瑞小哥兒可是掉進福窩子裡去……”

    眾人齊齊無語。

    *

    巳初二刻(上午九點半)將近,眾人出了靈堂,準備出喪事宜。

    出喪五大件,幡兒、牌兒、棍兒、盆兒、罐兒。

    罐兒就是昨晚撤靈前裝的祭菜罐兒,已經準備妥當,只等金棺入墓後放在棺材前頭,與逝者一起深埋地下。

    這罐兒通常有孝子之妻或是承重孫之妻抱著,沈瑞年方九歲,哪裡找個小媳婦給孫氏抱罐兒?偏生有沈瑞在,這抱罐兒人選又不能隨意讓外人女孝眷替代,要不這“夫妻”名聲相對算什麼事?

    幡兒是引魂幡,尋常百姓人家用的是多是牌子幡,沈家既是望族大戶,四房當家娘子的引魂幡就是比較華麗的大幡。

    幡桿上的金鉤龍鳳“銜”著一個六角架子,中間大幡,上書“已故智慶堂孝廉沈門孫氏孺人之靈引魂幡”,左邊書原命八字,右邊書大限時辰。周遭六角各掛一小幡,又稱“六塵幡”,取佛教“六境”之意,一幡書“願眼觀華藏界”,二幡書“願耳聽舍那聲”,三幡書“願鼻聞戒定香”,四幡書“願舌嘗甘露味”,五幡書“願身披福田衣”,六幡書“願意為無為舍”。

    喪事中的所謂“承重”,這“重”指的就是幡兒,這抗幡兒的活計毫無疑問當落在沈瑞這孝子身上。

    牌兒是靈牌,是金棺入土前供奉在靈柩前的紙製靈牌,上面寫著孫氏名諱,用黑紗蒙著,通常有次子捧牌兒。孫氏只有一親子,這靈牌就有庶長子沈瑾捧著。

    棍兒就是“孝棒”、“哭喪棒”,這些日子沈瑞在靈堂手中拿的就是此物。可在出殯時,孝子要抗幡兒,這棍兒就有三子以下的男孝眷都要手捧此棍兒。四房只有兩個兒子,沈全雖是代妹妹送喪,可到底歸在男孝眷行列裡,便做捧棍兒之人。

    沈理為孫氏義服不杖期,本不需捧棍兒。可是沈瑞年幼,沈家祖墳又在城外,沈理到底不放心,想要就近照看,就也站在沈瑞身側捧棍兒

    盆兒,民間俗稱“喪盆子”,雅稱“吉祥盆”、“陰陽盆”。這盆兒與幡兒一樣,是繼承權的象徵,只有孝子與承重孫有權利摔盆兒。

    等到隨著司儀高呼“參靈”,孝子孝屬就位。

    沈瑞跪在最前頭,沈瑾抱著靈牌跪在沈瑞身後,後是沈全、沈理,最後是族中有服晚輩,有服親的女孝屬則跪在後邊。其他無服族人與沈家故交好友,則站在一旁觀禮。

    原本當是女孝屬中的媳婦、承重孫媳婦給孫氏抱罐兒,可現下由沈舉人抱了,站在沈瑞身側。

    這樣的行事並不叫人稱奇,早有這樣的先例,夫為亡妻抱罐兒,或者妻為亡夫抱罐兒,也有孤鸞失偶、伉儷情深之意。只是有沈舉人不待見嫡子在先,面皮又耷拉著,這抱罐兒之舉就顯得有些不情不願,看不出夫妻情深,不免引得人側目。

    看的旁邊的幾位族老眼急,恨不得將沈舉人拉下來。今兒這哪裡只是孫氏大事,還是沈氏一族大事,這沈舉人未免太拎不清。只是眼下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大家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落在孝子沈瑞身上。

    見眾人都跪好、站好,司儀將引靈幡遞給沈瑞。雖說桿身是用竹製外邊糊紙,可一丈來高,對於身量不足的沈瑞來說,分量委實不輕。沈瑞雙手接過,可按照規矩只能用右手打幡兒,便藉著肩膀做支點,才將幡桿立起來。

    早有提調通知門外響器參領,沈瑞手中的引靈幡就像是信號時的,剛接過來,就聽到門外一陣鑼鼓聲響,鼓手樂師們拿著家夥兒事兒進了院子,分做兩排,站在孝屬兩側,連奏三首喪樂曲。

    沈瑞認真的聽了一會兒,三首喪樂,只聽出中間一首是《哭皇天》。這曲子是傳到後世去的,雖與後世音調略有不同,依稀還有些影子在裡頭。至於前後兩首喪曲,則是全然陌生。

    “嗚嗚呀呀”,曲聲似泣。孝子孝屬們雖還沒到“舉哀”之時,可這喪曲一起,旁觀人群中有想起孫氏生前好處的,已經開始出現哭聲。

    接著,哭聲跟傳染似的,一個接著一個。等到響器參靈完畢,人群中已經哭成一片。反而是跪在地上的孝屬們,因沒到舉哀之時,還比較克制。

    沈瑞雖沒有抬頭,可身上都被四處目光灼得發熱,就曉得不知有多少人盯著他。他便將腦袋抵到胸前,用袖子擦拭了一把眼睛,立時淚如雨下。

    此時,喪曲已畢司儀叫起,靈柩“出堂”,由杠夫們抬起,從靈堂抬到大門外。這才到舉哀之時,全體孝屬起身,退立而行,邊走邊哭,嚎哭聲一片。沈瑞早已淚流滿面,眼前一片模糊,想到郭氏早上的交代,他沒有嚎啕大哭,可也“嗚嗚”地哭出聲來。

    靈柩抬到大門外,早有大杠與各執事準備齊當。

    沈瑞熬了一晚上,自己“哭”了這兩起兒,眼下四周又是亂糟糟的,直覺得腦仁兒生疼。又因老薑刺激,不僅眼淚直流,鼻涕也跟著湊熱鬧,他用袖子擦了一把又一把,不說旁人,直將自己噁心的夠嗆。可這鼻涕跟眼淚一樣,都跟開閘了似的攔不住,偏生一個手又被幡桿兒占著。

    這幅狼狽模樣,他實不願讓旁人看見。這兩日他又跪的多,膝蓋酸軟,便趁機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匍匐在地上。

    卻是無心插柳,另有所獲。

    旁人眼中,這孩子就是哭得眼淚止不住,神情恍惚的身子都立不住。醒來這一個多月,沈瑞雖沒有餓肚子,可畢竟如素,小孩子又是抽條的時候,看著越發清減,顯得瘦瘦小小。他這個樣子,就算現下張老安人跳出來,指著孫子說其“頑劣不孝”,也不會再有人相信。

    杠夫們已經就位,喪盆兒也準備好。孝屬們哭聲漸止,滿場只剩下沈瑞的“嗚嗚”聲。

    司儀見狀嘆息一聲,上前低聲道:“瑞哥兒,該摔盆起杠哩,莫耽擱送你娘的好時辰。”

    沈瑞趴在地上,摩挲了好幾把,才將鼻子下亮閃閃的東西清理乾凈,聞言便止了哭聲,抬起頭來,抽了抽鼻子,點了點頭。

    喪盆兒說是盆,實際上不過是直接四寸來許、瓦製的深口碟子,中間有一銅錢大小的圓孔,二、三分厚。

    因沈瑞現下正對著靈柩跪著,無需挪動地方,依舊跪在遠處,將幡桿兒先放到一邊,雙手接了喪盆。

    他膝前兩尺處,早有人擺了一塊新磚。摔盆兒的規矩,父喪左手摔,父喪右手摔,忌摔第二次。若是一次沒摔破,就有杠夫用腳踩破。

    沈瑞對著地面新磚摔了一下,“吧嗒”一聲,喪盆兒碎成兩半,從新磚上跌落到地面上。

    鼓樂聲起,杠夫起杠。

    三十二個杠夫抬靈柩,另有三十二杠夫隨行待換手。

    後邊各種執事,開路旗、旌幡、蓋傘、影亭、魂轎、釋、道、禪香幡,擺出半里路,又因沈舉人只是舉人功名,身上並無官職,執事受限,在各種旌傘後,就又有大白雪柳(三、四尺長竹筒,插上裹了白紙穗子的細竹條,使之下垂,謂之“雪柳”)百二十把,以壯執事行列與場面。

    如此一來,送葬的執事隊伍,就到了三百餘人,浩浩蕩蕩,將沈舉人家門前擠得滿滿登登。

    沈家送葬的族人親友,差不多也要這個數。直到殯列前用響尺導行的杠夫出了到了街口,後邊的隊列才開始拉開。又有地方百姓看熱鬧的,也跟在送葬隊伍前行,浩浩蕩蕩,鋪陳了半街。

    殯隊出了街口,就開始走走停停……



第1卷 第二十五章 素車白馬(四)

  從沈家坊街口,就開始有路祭棚,路祭桌。

  沈瑞身為孝子,少不得要跟在沈舉人身後,跪謝來路祭的族親世交,下跪叩首是免不了的。又因孝子所在位置,是在靈柩後,離隊伍前列有半里路遠。

  沈舉人還能享個清閒,並不需要折騰回去。沈瑞有打幡的差事,每叩謝完一處,還需再回到隊列中,硬是比旁人多走了幾倍的路。還好有沈瑾、沈全兩個相伴,儘管氣喘吁吁,可這一起受罪總比一個人心裡要舒坦。

  過了小半個時辰,到了府衙前的十字路口,松江知府蔣升的路祭棚就設在此處。這蔣升是當地父母官,松江府官場第一人,如今不僅知府太太親至,知府大人還設路祭棚,這份體面不謂不大。

  不及近前,宗房大老爺、沈舉人便叫了沈瑞等人過去,齊齊上前。

  路祭棚了,設了祭桌水酒,可是出面主祭的,並不是蔣知府,而是蔣知府家三公子蔣榮。宗房大老爺雖有些失望,可也並不很意外。蔣升進士出身,為官清明廉潔,為人淳樸惇厚,行事頗有君子風,並不像其他官場老油子那樣愛鑽營。如今知府太太送葬,蔣家又設路祭,蔣升只要露一面,都能賣給居鄉守制的沈理一個人情,卻不肖於此,可見為人耿介如斯。

  沈理倒是難得主動過來,與蔣榮寒暄幾句。原來蔣榮叔父也是翰林官,是沈理的同僚,如今在侍講學士位上,與沈理品級相同。因這個緣故,蔣榮在稱呼沈舉人「世翁」後,對沈理的稱呼又成了「世叔」,這輩分都亂了。

  各有各的論法,也沒人不開眼的挑他的理。只有沈瑞在旁心中詫異,這蔣三公子到底怎麼回事,怎麼眼神老往自己身上瞟。

  沈瑞的直覺不錯,蔣三公子與沈舉人、沈理寒暄完,果然沖沈瑞來了。他拉著沈瑞的手,面露哀榮,口中道「愚兄得見賢弟,不勝親近,往後要多走動才好」,又道「如今姨母仙去,賢弟還需節哀順變」。

  這面上哀榮倒真真切切,不似做假,可這眼中若隱若現的惋惜、同情還有莫名的親近是怎麼回事?

  沈瑞有些糊塗,這同情還罷,自己少年喪母,算是遭遇人生不幸;這惋惜什麼?莫名親近什麼?一個知府公子,難道只因兩家主母有舊,就對一個九歲孩童生親近之心?

  整個殯葬隊伍等在一邊,前邊還有十數路祭棚、路祭桌。蔣三公子看著倒是通透的,與沈瑞熱絡幾句,請隊伍繼續行進。不過在鬆口沈瑞的手時,蔣三公子說道:「我一會兒也陪家母出城。若是賢弟能用的愚兄之時,還請不要外道。」

  沈瑞心中雖嘀咕,可面上依舊老實應著。

  殯葬隊伍又行進,這次倒是沒有人同蔣知府這樣拿大,吩咐他人代祭,都是本主親至。即便沈理並沒有特意上前,眾人既能到了,便也毫不吝嗇地也表達與沈氏一族的親近有善。有的待沈舉人還勸慰兩句,有的則是故意冷淡沈舉人,抬舉沈瑞。

  沈瑞無心在族人面前上演「父子爭鋒」的大戲,越發沉默寡言。看在族人眼中,並不覺得沈瑞搶了沈舉人風頭,只覺得定是沈舉人「父虐子」的醜聞傳出去,這些官吏才會不待見沈舉人。

  因這一路上的路祭棚、路祭桌絡繹不絕,從沈家坊到縣城西門這幾里路,送殯的隊伍就走了將近一個時辰。

  直到正午時分,殯葬隊伍才從西門出城。

  這日天上霧靄滿佈,空氣濕冷。

  可不管旁人如何,沈瑞因穿著新棉衣,不僅絲毫察覺不到寒意,還走出半身汗來。可到底年幼,因幡桿的份量不算輕,沈瑞已經用上兩隻手,走路也有些喘。見旁邊看熱鬧的百姓少了,沈理便接了沈瑞的幡桿兒,讓沈瑞得以暫歇。

  沈族墳塋地在距離縣城五里外的西山陽坡,整個西山都是沈氏族產,宗房一脈的墳地在西山中麓,往下放射狀是內三房、山腳下是外五房。

  每房的墳地佔地大小,都有數十畝。因四房人口不繁,也不像是其他房頭那樣墳頭林立,只有六個墳頭。四房歷代子孫不繁,可見如是。

  除了沈舉人的父祖、曾祖、高祖四人的墓地外,還有一位終身未嫁的曾姑祖母,一位未婚無子的叔祖父的墓。

  那曾姑祖是在室女,那叔祖父雖尚未長成,可行了「冥婚」並骨,因此這兩人才得以葬沈家墓地,否則四房的墳頭更少。

  孫氏並不是猝然離世,早在纏綿病榻時,四房便開始選了福地福材。

  四房墳地位置最上頭是沈舉人高祖之墳,下邊東西方向,按照祖、孫相鄰、父子不靠的規律,向下排列。

  孫氏福地,實際上也是沈舉人以後入土的位置,在沈舉人祖父墳地南邊。如今孫氏故去,先入土為安;等到沈舉人過身,會將孫氏起墳,將夫妻兩個並骨重埋。

  四房墳塋地,除了幾個墳頭外,另有五間陽宅,平素是守墓人所在,等到殯葬大事時,便是孝屬們暫歇喫茶之處。

  福地位置上,早已打好九尺深坑,由陰陽先生出面,吉時一到,便指揮槓夫「登坑下葬」。

  等到靈柩入坑,罐兒也放好位置,坑前就又置放祭桌,沈瑞為首,領眾人跪拜舉哀。隨行帶來的各種紙活,還有沿途撒剩下的紙錢,燒的燒,撒了撒。火勢騰空四散,紙錢翩翩飛舞,良久不落,漫天素白。

  隨即便是掩土,沈瑞等人依次穴位裡揚一把土,一起舉哀,剩下的就交由槓夫掩埋。除了留兩個族人監工,其他孝屬孝親便入陽宅暫歇。

  四房早安排茶房過來,預備了茶水素點。可陽宅只有五間,來送葬的族人親友多,還要單獨給女眷騰地方,因此等進屋子的人並不多,多是在陽宅外就地而坐。還好茶水點心預備的充足,眾人都能解解乏。

  沈瑞、沈瑾幾人雖年幼,可因是孝子身份,也得到族老們的關照,進了屋子。沈瑞連番舉哀,眼睛已經紅腫不堪,心裡又忐忑著接下來的大戲,實沒心思用茶點。族老們見了,越發覺得他心實孝順,少不得勸勉一二。

  因律法上早有規定,墓地大小與墳頭高低都有定製。孫氏之墓,也是沈舉人之墓,應佔地二十方步,高六尺。來送殯的槓夫有六十餘人,輪番填土,不過兩刻鐘的功夫,就填滿坑,又起好墳頭。

  孝屬們出來,按照長幼尊卑在墳頭上叩首,自然叩首的只有晚輩子侄,沈舉人與族老們只需躬身,此殯葬儀式算是正式結束。

  來送殯的族人與姻親中,沈族繁衍百餘年,可四房又是數代單傳,有服親並不多,無服親與其他送殯的親友多是帶了「浮孝」,即頭上或者腰間繫白布,女眷頭上簪白紙花。這「浮孝」從今早出殯前戴上,出殯後去去了。因此,等殯葬儀式結束,沈舉人便帶沈瑾、沈瑞、沈全兩個跪下,請服「浮孝」的親友們脫孝。

  眾親友作揖回禮,從疏至親,依次告辭,分別返程。沒人注意到,直到外姓親友都散的差不多,知府太太與知府公子都沒有露面。女眷中,宗房大娘子、郭氏、謝氏的馬車也始終沒動。

  沈家姻親與旁枝庶出走得差不多了,各房嫡子子孫本要奉自家父、祖回城,可也被打發回去。如此一來,留在陽宅裡的知府母子、宗房大娘子三沈家女眷之外,墳地裡留下的除了沈舉人父子三人、沈理、沈全,便只有各房頭的當家人。

  宗房是族長太爺與宗房大老爺父子,二房早挪到京城多年,如今戶籍都遷出去,零散有庶支,也沒資格在族中說話,在族中只佔著名;三房出面是三房老太爺與當家人沈湖;四房則是沈舉人這房;五房出面是五房太爺與沈鴻;六房房長沈琪;七房是沈溧;八房是八房老太爺與沈流;九房是九房太爺與沈璐,亦是沈理叔祖父與從堂兄。

  這些人中,老太爺一輩兩人,太爺一輩三人,老爺輩五人,大哥輩兩人。因幾位太爺、老太爺都上了年歲,眾人又回到陽宅東屋,女眷依舊在西屋陪知府太太。

  沈舉人的臉色刷白,並不是怕什麼,而是怒極。因為沈理方才攔著眾族老房長回去時,說了一句:「嬸娘既已下葬,那嬸娘的身後事也當算一算。」

  這句話在喪禮上並不少見,多是哪家喪了出嫁女,娘家人出面為喪母的外甥、外甥女做主。沈理一個族侄,有什麼資格來算孫氏身後事?

  沈舉人雖怒極,可也沒有幼稚地說什麼「四房家務無需人插手」之類的話。他畢竟已到不惑之年,即便不通經濟,人情道理還是懂的。今日各房頭的主事人這麼齊全,兩位久未露面的老太爺都露面,沈理此舉肯定早有籌劃,哪裡是沈舉人說不行就能阻攔的。

  他曉得,沈理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清點孫氏嫁妝,不過是防著他罷了。沈舉人到底也是讀聖賢書、曉得嫡庶尊卑,只因四房數代代傳,他早年又只有沈瑾一子,才模糊了嫡庶。他雖一直嘴硬,覺得自己並無虧待嫡子之處,可夜深人靜想起「頭七」那日族親眼中的不認同,也曉得自己讓沈瑾執孝子禮之事過於草率。

  如今既在族人面前留下侵佔髮妻嫁妝便宜庶長子的誤會,他也不願再節外生枝。至於沈瑾,功名在望,以後要支撐四房門戶。四房又不像過去那樣寒薄,早已置下一份家當,等沈瑾中舉給沈瑾撥兩處莊子做私產就是。

  這樣想著,沈舉人反而坦然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13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28 PM 編輯

第1卷 第二十六章 素車白馬(五)

  陽宅外,親友早已走的差不多,各位老爺的長隨、小廝早已尊五房太爺吩咐,不是離的遠遠的,就是去隔壁五房陽宅歇腳。

  四房陽宅外,只剩下沈瑞、沈瑾、沈全三個晚輩,還有蔣三公子這個外客。沈瑾、沈全眼見族中有身份的人都留下,自是猜到商議什麼大事,只是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到孫氏嫁妝上去。畢竟按照世情,孫氏只有一子,所遺留當然毫無異議地留給沈瑞,哪裡需要鄭重其事地商討。

  只有沈瑞,曉得沈理忍讓許久,就等今日發作。不過他也有些意外,這族譜上記載朝廷誥命是怎麼回事?難道族譜記載還有作假的?怎麼一直到孫氏出殯都沒有動靜。孫氏現下下葬,是按照八品孺人的格局下葬的,要是按照族譜記載,可是四品誥命。

  還有那「賢婦橋」,至今也沒影兒。難道這誥命不是在逝者未入土前贈下來的?不過想了想松江府與京城的距離,兩千多里路,一個民婦捐獻數萬嫁妝做善事,也不至於八百里加急報導朝廷。

  就算知府蔣升為了教化治下百姓,要為孫氏請立牌坊,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四房之事,肯定有不能對人言之處,否則張老安人不會匆忙賣了王媽媽與柳芽,沈理也不會冒著「家醜」外揚的風險,留下知府太太與蔣三公子做他山之石。若是沒有知府太太與蔣三公子,那四房有什麼不妥當,族老們為了沈家之名,說不定也要一床大被遮了。即便沈瑞有所委屈,這畢竟是父為子綱的時代。

  只有外人在,族長們為了臉面,才能更公正的對待沈瑞。沈瑞正想著,蔣三公子已經湊過來,低聲道:「賢弟,可否聽愚兄一言……」

  賢弟!愚兄!

  這樣的稱呼,可還是覺得牙根有些酸。不過瞧著蔣三公子正經八百的模樣,沈瑞牙酸之餘,也添了幾分鄭重。他看了不遠處的沈瑾、沈全一眼,對蔣三公子道:「世兄若是不嫌棄,小弟陪世兄到前面轉轉。」

  蔣三公子自是點頭道好,沈瑞便同沈瑾、沈全打了招呼,帶了蔣三公子去了不遠處。往上走是宗房墓地,左邊是三房墓地,下首是外五房墓地,只有右側是一片樟樹林。沈瑞與蔣三公子便踱步到樹林邊,並未往裡面去。

  蔣三公子似有遲疑,欲言又止,沈瑞看了陽宅方向一樣,不知沈理如何為自己張目,族老們說不得就要傳喚自己,便直言道:「不知世兄何事教我?」

  蔣三公子道:「都說『疏不間親』,賢弟家事本不當外人置喙,只是家母與孫姨母情誼頗重,這些日子常為賢弟擔憂。今日過來前,又專程吩咐我轉告賢弟幾句密語。不過是長者慈心,若是有冒犯之處,還請賢弟諒解一二。

  沈瑞聞言,微微一怔,隨即道:「小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自是感激莊姨慈心,還請世兄直言便是。」

  蔣三公子這方鬆了一口氣似的,道:「孫姨母曾留有一封書信在家母處,其中提及身後嫁妝鹵田分配……前幾日沈狀元上門,亦提及孫姨母身後事。愚兄本以為那封信是姨母怕賢弟吃虧,才留書在外頭做個憑證,還附了嫁妝單子……」說到這裡,又是遲疑半響,方道:「誰想,直到今早出門,娘子吩咐我轉告賢弟幾句話,愚兄方知,那嫁妝分配孫姨母另有安排。」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打量沈瑞神色。

  正常分配,孫氏只有一子,那嫁妝毫無疑問當全部歸沈瑞。能讓蔣三公子意外的,那孫氏的分配就不是如此。換做其他人,早就訝然出聲。只是沈瑞曉得孫氏捐嫁妝之事,倒是並不覺得意外,反而覺得心裡踏實許多,就跟久等的另外一隻鞋子落地一般。

  這下,輪到蔣三公子微怔:「莫非孫姨母生前曾對賢弟說過此事?」

  沈瑞搖頭道:「不曾,只是娘親生前最是心善,常有憐貧惜弱之舉,想來所留遺命,亦是與行善濟人相關。」

  看著沈瑞神色清明,並無不忿惜財之色,蔣三公子心中不由歎服,道:「若是單單如此,賢弟尚不必為難,只需享姨母留下福澤便是。誰會想到,姨母留下的遺命,是要將嫁妝鹵田分作兩份,一份留給賢弟……另外一份則是贈與尊兄。」

  這下沈瑞真的大吃一驚,怎麼回事?捐贈呢?怎麼成了兄弟兩個平分嫁妝,不是還有捐贈之事麼?

  雖說迷茫不解,可沈瑞面上依舊沉靜如水,緘默了好一會兒方道:「慈母心腸,不外如是。」

  這句話,說的蔣三公子側目:「孫姨母留下的可是萬貫家財,那本應都是賢弟獨得,賢弟不怨?」

  沈瑞搖搖頭道:「那本是家慈私產,如何處置,旁人自無人置喙,人子亦然。」

  蔣三公子看了沈瑞好幾眼,苦笑道:「倒是愚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孫姨母行事大方豁達,賢弟自然也不是小肚雞腸之人。原本家母還擔心賢弟年幼,一時想不通,不忿孫姨母這般安排,讓我私下規勸賢弟一二。畢竟尊兄前途錦繡,若是受了孫姨母這份餽贈,往後這好處也會回到賢弟身上。否則若行忘恩負義之舉,不需旁人,士林斷不容他。沒想到賢弟心胸,不亞孫姨母。」

  沈瑞能說出慈母心腸的話,自然也想到蔣三公子所提及的。若是沈瑾不走仕途還罷,若是走仕途,為了名聲故,就要善待沈瑞這個異母兄弟。

  世人心思複雜,更願意用惡意去揣測人心。孫氏此舉,怕是沒有幾個人會覺得嫡母心慈,視庶子如親生,反而多半會想著此舉是否為託孤之意。長兄如父,沈舉人是個不通世情的,沈瑾又前程可期。孫氏信不著丈夫,將獨子託付給庶長子勉強也說得過去。

  就是旁觀的知府太太與蔣三公子,也覺得孫氏如此安排,多半是這個意思。

  見沈瑞並無不忿排斥,蔣三公子鬆了一口氣。此事雖是沈家家務,可孫氏遺書既送到知府太太手中,那蔣三公子自是希望事情得以圓滿解決,省的引人非議。

  沈瑞卻想起一件事,道:「家慈信中,可否提家兄記名之事?」

  孫氏既能將嫁妝分給庶子一半,那當是不吝嗇再給庶子個體面,抬舉他出身。

  蔣三公子道:「提是提了,可不是直接記名。孫姨母信中說,嫡母亦是母,不欲奪人子,若是令尊扶正二房,不必提及;若是並未扶正尊兄生母,為了尊兄前程故,可將尊兄記為嫡長。」說到這裡,不由一陣唏噓,只說孫氏良善,方能如此處處妥體貼他人。

  沈瑞不知為何,卻是直接想到「三足鼎立」。

  孫氏若是在餽贈沈瑾遺產時,提及將沈瑾記在名下,雖在情理之中,可未免有攜恩圖報之嫌,誰曉得會不會引得沈瑾母子嫉恨。既餽贈了,又不圖母子之名,那沈瑾母子剩下的只有感恩。後邊那一句「若是」,又有不盡之意。

  假若沈舉人扶正鄭氏,鄭氏得了孫氏嫁資,只當真心感激,善待沈瑞,否則就有忘恩負義之嫌;假若沈舉人沒有扶正鄭氏,孫氏此舉,可謂對鄭氏母子再次援手。

  在蔣三公子看來,孫氏這般安排過於厚道;而在沈瑞看來,卻直覺地認為,此事定有後續。蔣三公子提前將此事告知自己,不過是怕自己年幼,無法體會孫氏這般安排的苦心,捨不得其留下的半副嫁妝,在族人面前露了不忿。

  可是他心裡明白,這身體年方九歲,即便孫氏嫁妝沒有捐贈,全部留給自己,也輪不到自己掌管。等到自己長大成人,能剩下多少都不好說。

  這邊,蔣三公子與沈瑞說著孫氏留下的「遺書」,陽宅裡,沈理亦提及此事。

  「各位太爺、叔伯長輩,嬸娘後事本輪不到小子多嘴,只是逝者為大,嬸娘既有遺命在此,總應尊了嬸娘遺命才好。」沈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封。

  各房房長本就是來做個見證,聽到沈理提及此事,都覺得戲肉來了,不由目光爍爍,齊齊望向沈理。只有族長太爺依舊面沉如水,撫摸著鬍鬚不語;沈舉人則是臉上見惱,哼了一聲道:「孫氏真有遺命怎會不交代自家人,反而交代給外人,哪有這般道理?」

  沈理直視沈舉人道:「源大叔此話,可是疑侄兒扯謊?有嬸娘手書在此,源大叔可否驗看真偽?」

  沈舉人滿心不忿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四房家務,總不能任人空口白牙安排,自然是要看。」

  沈理也不囉嗦,直接將信封送到沈舉人身邊。

  沈舉人皺眉接了,拆開看過,卻是看得眼睛發直。各房房長見了,不免竊竊私語,很是好奇手書中所記內容。族長太爺「咳」了兩聲,喚醒了沈舉人,問道:「可是瞧清楚了,是你娘子親筆不是?」

  沈舉人神色複雜,說不上是羞是愧,沉默半響,最終神色訕訕,道:「正是孫氏生前親筆。」

  族長太爺點點頭,示意沈舉人將手書送上前去。

  族長太爺接了手書,神色寡淡,似乎對於孫氏手書上的內容並無意外,掃了兩眼便遞給旁邊的幾位族老。

  「咦?」

  「怎會如此?」

  隨著手書傳遞,各種驚詫質疑聲起。

  「孫氏昏了頭吧?」

  「真是孫氏寫的?」

  沈舉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可變換中隱隱地露出幾分得色。眾人竊竊私語,聲音越來越高,猜測也越來越離譜。族長太爺見了不由皺眉,抬起枴杖,在地上狠敲兩下,道:「孫氏賢良!」

  五房太爺亦附和道:「是賢妻亦是慈母!」

  這兩位太爺如此說了,其他族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望向沈舉人的目光依舊帶了懷疑。

  相反,對於拿出這封手書的沈理,大家並無異色。

  沈舉人氣了個半死,下巴抬得高高的,看著族長太爺道:「即是狀元公操心四房家務,今日算個清楚也好,眾目睽睽之下,總做不了假去,省的過後再出這樣那樣的話,我可是不認!」說罷,又對沈理冷哼一聲。

  族長太爺點頭道:「那就算清楚,到底是瑞哥兒與瑾官兒兩個的事,喚他們兩個進來。」

  在座沈家四輩人,斜王旁輩分最低,可小一輩三人,沈琪是一房之長,沈理是狀元公,只好由沈璐不情不願地出去喚人。

  沈瑞與蔣三公子正好踱步回到陽宅門口,聽到長輩傳喚,便與沈瑾一起進了陽宅。

  蔣三公子知道內情,並不覺得奇怪。只有沈全,有些迷糊,裡面不是說的是孫氏嫁妝的分配麼,怎麼還叫了沈瑾進去?莫非沈舉人「賊心不死」,依舊一心想要庶子謀嫡妻嫁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14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28 PM 編輯

第1卷 第二十七章 浮云富貴(一)

  陽宅裡,沒了先前的「箭弩拔張」。

  不管孫氏「遺書」到底用意如何,正合了沈舉人的心思。他並不覺得長子佔了便宜,反而認為如何安排正好。長子雖得了嫡母嫁妝,可也背負看顧供養一個不成材的嫡出兄弟,並不算佔便宜。其他的沈氏族人,也多暗暗鬆了一口氣。

  儘管只是四房家務事,可真要鬧出「兄弟爭產」的醜聞來,污的也是沈氏一族清名。如今孫氏遺書一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頂好不過。

  即便有人不忿沈瑾佔了便宜,也不過是心裡嘀咕兩句。隔壁還坐著一個知府太太,沈家的事情,實沒必要鬧騰得沸反盈天。惹人非議。

  待沈瑞兄弟進來,族長太爺便將孫氏手書遞過去,命二人傳看。

  沈瑞還罷,已經從蔣三公子口中聽聞此事,看到這遺書內容並不吃驚。至於這手書是真是假,無需他操心辨認。以知府太太的立場,實沒有造假的理由。還有沈理,若是沒有憑證,也不會單單就憑孫氏一封手書為孫氏遺產分配做定論。

  待沈瑞看完,便將手書遞給沈瑾。

  沈瑾看完手書,卻是怔住,潸然淚下。眾族人看著,倒也無人笑他失態。作為庶長子,能有沈瑾這樣運氣的委實不多。換做其他人家,這庶長子這樣敏感的身份,即便不被嫡母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頂好也就是不聞不問,像孫氏這樣賢良仁善的嫡母,這天下有幾個?

  族長太爺看著沈瑾,又看看沈理,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沈理只是輕輕地掃了沈瑾一眼,便接著關注沈舉人。沈舉人即便不忿眾族人插手四房家務,可對於眼下這個結局,也是無比滿意,沒有二話。他本不是能掩住情緒的人,不免七情上色,沈理看在眼中,心中自有計較。

  眾族親大清早就過來送殯,折騰了一上午,原本以為能看四房的熱鬧,不想這就「塵埃落定」,大家都覺得沒意思起來。尤其幾位太爺、老太爺,本都是抱著「附和」沈理為沈瑞撐腰來的,如今沒有發揮餘地,就不耐煩繼續陪著四房唱大戲。

  三房老太爺皺眉道:「既有孫氏遺命,就按孫氏遺命分配其嫁鹵便是。」

  八房老太爺亦道:「就是,早日掰扯清楚,也省的不清不楚地傳到外頭,損了沈家清名。」

  這兩位輩分最高,既已發話,眾族人便望向族長太爺,這分產雖是沈理提及,可眼下既族長太爺在,自然無他人說話餘地。

  族長太爺看著眾人道:「瑞哥兒與瑾哥兒雖年幼,可眼下並不是分四房家產,而是孫氏帶來嫁妝,按照孫氏遺命處置,也是讓走了的人安心,並不算倉促。」說到這裡,頓了頓,望向沈理道:「既是微言提及此事,想來也有了腹案,你既想要為你嬸娘盡份心,就能者多勞。」

  沈理起身,道:「有族長長輩在此,本輪不到小輩說話,只是瑞哥兒沒有外家,年紀又小,這其中又有讓人不忍言之處,才勞煩諸位長輩齊聚,做個見證。」

  沈舉人的臉立時黑了,眾族親反而多了幾分精神。

  事已至此,沈理都沒有說軟話,看來這「分產」還有大戲要唱。要是四房「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那也太便宜四房。眼看著沈瑾年少志高,沈瑞身後又站著個沈理,族親中不免也有私心,四房顯達了,能拉扯族人一把是好事;要是拖一拖四房後退,壓一壓四房氣焰,眾人也樂意成見。

  族長太爺眉頭皺得更緊,撫鬚道:「既是開口,直言便是。」

  沈理聞言,並沒有直接回話,而是環顧眾族親,淡淡道:「錢財本是身外物,有些事本不好揭開來講,只是嬸娘屍骨未寒,瑞哥兒又連遭磋磨,這天下總要有說理的地方。都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若是善無善報,天下誰人還敢再行善?」

  他的眸子黑森森的,說到最後,已是咬牙切齒。

  眾族親都被他看的不自在,心中疑惑不已,瞧著這狀元公的模樣,不單單是不滿沈舉人,像是對其他族人也有怨憤。

  眾族親疑惑之餘,更多的是憤憤。眼下沈家各房有頭有臉的長輩都在此,之所以有沈理說話餘地,不過是念在他是狀元公,又有為孫氏張目的立場。大家為了子孫前程故,專程留下來,就是為了給他抬轎子。可眼前這些人,畢竟是沈理的父輩、祖輩、曾祖輩,又是各房房長,哪裡受得了沈理這番大咧咧地吃噠。

  八房老太爺看了眼三房老太爺,作為族中僅存的兩位老祖宗,平素連族長太爺在他們面前說話都要輕聲,哪裡受得了這個。見三房老太爺不吱聲,八房老太爺瞪著沈理,怒道:「唧唧歪歪甚?難道除了他老子,還有誰對不住沈瑞?連善惡有報都出來,老朽倒是不曉得自己做了甚虧心事,要受你這曾孫輩的臉色?」

  他這一開口,族親們臉色都有些難看。即便之前有心拉近與沈理的關係,可眼見他這樣不遜,大家都心中著惱。委實在沈理的輩分在那裡擺著,不留情面地斥責沈舉人,大家還睜一眼閉一眼地過去;可這火氣撒到眾族親身上,就有些過了。

  大家是之前是對四房之事不上心,可畢竟早分了房頭,沈舉人又是為人父。別說只是凍餓打罵,就是父殺子也無需償命。如今沈理不將矛頭對著沈舉人,而是指向眾族親,真是本末倒置。

  眾族親中,與沈理親近的本不多,並不曉得他的秉性,見他此刻言行,不免生出偏見;只有五房太爺這些日子與沈理打過幾次交道,曉得他並不是桀驁的性子,沉思片刻道:「可是孫氏嫁妝有不妥當?」

  沈理漲紅著臉,咬牙道:「小輩也是訝然,實沒想到天下還有這樣的荒唐事。外姓人暫且不提,同姓族人倒是先上來咬上一口。」

  原本憤憤的族人,聞言立時熄聲,齊齊地望向族長太爺。

  族長太爺面沉如水,望向沈理的目光不善:「莫非你覺得族人無法為孫氏主持公道,才留了知府太太在此?」

  族人品行不良是一回事,沈理這樣將四房之事敞開說也並無不可,可今日留在陽宅的單單是沈氏族人,還有知府太太與蔣三公子。

  沈理定定地看著族長太爺道:「莊恭人留在此處,無非是擔心瑞哥兒遭遇不公。若是族親們能為瑞哥兒主持公道,焉有外姓人插嘴餘地?」

  族長太爺饒了好性子,也被沈理頂的心裡發堵,皺眉道:「那照狀元公所言,族人到們到底哪裡失了公道,引得狀元公不平?」

  沈理沒有應聲,而是從袖口中抽出兩個條折,默默地遞到族長太爺跟前。

  族長太爺寒著臉接過,打開上面那個,掃了一眼,道:「織廠、鋪子、莊子……這是孫氏的產業單子……」將這個看完,看到這邊那個,他只念了「織廠」二字,便瞪大眼睛,臉色先是漲的通紅,隨後立時刷白,胳膊已經開始哆嗦起來,身子也打晃。

  宗房大老爺察覺不對,忙起身上前扶著族長太爺胳膊,道:「爹,您怎哩?」

  族長太爺一把推開宗房大老爺,直直地望著沈理道:「這單子……這單子可准?」

  沈理看著族長太爺道:「這是小輩親自去縣衙謄寫,與縣衙所載,一字未改!」

  族長太爺臉色灰敗,萎坐在椅子裡,將手中條折遞給宗房大老爺,有氣無力道:「給兩位老祖宗與幾位太爺瞧瞧。」

  宗房大老爺驚疑不定,只覺得那兩張薄薄的紙片,重於千斤,雙手奉三房老太爺手中。

  三房老太爺匆匆看過,皺眉道:「這織廠怎麼轉了外姓人?肥水不流外人田,這織廠雖不是沈家祖產,也當由沈家子孫傳承下去才是,倒是便宜了賀家,孫氏行事差哩。」

  一聽到「賀」字,身下的族人又齊刷刷望向宗房大老爺。

  松江府地界能提及的賀家,不是旁人,正是宗房大老爺的岳家。

  宗房大老爺已經愣住,孫氏將織廠轉給賀家?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三房老太爺看完,就輪到八房老太爺。八房老太爺看罷沒有言語,可臉色黑的能擰出水來,掃了上首的三房老太爺一眼,又掃了族長太爺一眼,將條折遞給下首的五房太爺,老人家鼓著腮幫子在那裡運氣。

  五房太爺看罷,忍不住怒道:「豈有此理!」

  九房太爺雖沒有看到條折,可似乎對於上面內容並不意外,嘟囔道:「不過是轉手產業,有甚大驚小怪?難道不賣給族人,便宜了外人才好?」

  沈理挑眉,望向族長太爺道:「族長也這般看?」

  族長太爺望向眾族人,見眾人神奇各異,只六房房長沈琪、七房沈溧沒看到條折還疑惑不安,便擺手道:「是出了稀奇事,你們兩個也瞧瞧。」

  七房房長還罷,看了條陳只是緘默不語;六房房長沈琪是少年喪父,與叔伯之間有過博弈,曉得族人有的時候是助力,有的時候更是吃肉喝血的財狼。

  看了這條陳,想到他自己經歷,不免感同身受,環視眾人,恨恨道:「十三處產業,一處不剩,這是族人,還是仇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15 PM

第1卷 第二十八章 浮云富貴(二)

  以沈琪的身份,即便是一房房長,可輩分在諸族親中最低,這樣的口氣可是失了恭敬。三房老太爺端著架子,剛要開口訓斥,就被八房老太爺搶先:「是哩,就是仇人,非殺父奪妻之仇,也會給留兩份餘地。這般不顧情誼,瓜分各干乾淨淨,吃相也恁難看。」

  沈琪冷哼道:「十兩一畝的良田作價五兩,還真不知天下竟有這樣的好事。這算不算謀奪族人產業?那可是犯了族規!」

  孫氏嫁妝,本是四房私產,與其他房頭並不相干,大家雖眼紅,也沒有沾染的心思。可宗房、三房、九房這樣伸手瓜分,真是引得眾怒。

  便宜不是這樣佔的,真要瓜分孫氏嫁妝,為啥就拋開其他房頭?沈家是九個房頭,不是三房。難道只憑宗房、三房、九房勢大,就吃獨食,其他房頭連口湯都撈不著?

  咳,咳,這個說的遠了,再說沈家既分了房頭,設了房長,各房頭在不觸犯國法族規的前提下,基本屬於各房自律。這宗房、三房、九房插手四房產業,犯了忌諱。

  大家都曉得,這個先例不能開,否則的話,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自己這一房弱勢,就成了魚肉。宗親奪產,可是比外人奪產更狠。外人奪產,總有說理的地方;宗親奪產,說不定還要打著什麼「名正言順」的旗號,就是告到官府,也沒處說理去。

  宗房大老爺自聽到一個「賀」字,心裡就翻滾開來,見眾人的氣氛越來越古怪,就從沈琪手中接了條折過去。

  看了兩眼,他露出驚愕來:「怎會如此?」

  沈瑞在旁看著,心下越發怪異。不是張老安人插手孫氏產業,而是沈氏族人瓜分麼?

  沈舉人饒是不清明,也聽出不對來,十三處產業?孫氏當年嫁入沈家,陪嫁的織廠、鋪面、宅子、田地總共是十處,為的就取「十全十美」的好寓意,這些年雖這些產業都蒸蒸日上,可因孫氏素來行善多,攢下的銀錢並不多,後添置的產業也不過是三處。十處加上三處,可不正好是十三處。

  他站起身來,看著族長太爺,急切道:「大伯,這是怎哩?」

  族長太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並未回話。

  沈舉人忍耐不住,上前幾步,奪過宗房大老爺手中紙折,上面記的清清楚楚,孫氏名下的十三處產業竟然全部易主。除去兩家織廠歸在賀家名下,剩下十一處,由宗房佔了三處,三房與九房各四處。

  沈舉人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響,人已經傻了。

  九房太爺揚著下巴道:「落契為真,樂意賣多少銀子,哪個管得著?」

  即便他嘴硬,這句話說的也不無道理,可引得眾族人臉色越發難看。這單子既是從衙門抄來的,定不是作偽,否則九房太爺也不能這般有底氣。可誰也不是傻子,十兩銀子的良田作價五兩,若說著裡頭沒有貓膩誰信?況且這產業轉手也不是壞事,哪裡用掩的這樣嚴嚴實實。

  若不是沈理放心不下沈瑞,強硬地要在孫氏入土後就過問孫氏嫁妝,這事情一時半會還暴不出來。

  這會兒功夫,沈舉人已經醒過神來,舉著那紙折,對著族長太爺,紅著眼睛道:「請大伯給侄兒做主!」

  族長太爺鐵青著臉,並不看向沈舉人,而是望向宗房大老爺:「這到底怎麼回事?這麼多處產業轉手,不是一朝一夕,你就沒聽過到動靜?」

  宗房大老爺無奈道:「若是聽到動靜,兒子早報到您跟前……二弟這幾處產業雖是二弟經手,可也沒有入公中。」

  明面看是宗房佔了四房便宜,賤買了孫氏產業,可都掛在宗房二太太名下,即便宗房還沒分家,也不同其他人相干。宗房大老爺寧願族長太爺主持「公道」,也不願意便宜了自家弟弟。呸,這「奪人產業」的污水可是背在宗房身上。

  族長太爺這才望向沈舉人:「你也沒聽到過動靜?會不會是孫氏安排的?」

  沈舉人紅著眼圈道:「大伯,侄兒還是初次聽聞。孫氏自打臥病,就不聞外事。若是她轉手的,那銀子都哪裡去了?也不會留下嫁妝均分二子的手書。」

  族長太爺焉能想不到此處,只不過抱著最後一絲絲希望罷了。

  同四房之前那一點點「寵妾滅嫡」的醜聞相比,眼下這才是大事。幾個房頭謀奪侄婦嫁妝,比謀奪四房祖產還要難聽幾分。這名聲傳出去,誰家女兒還敢嫁入沈家。

  他做了一輩子族長,自詡行事還算公正,老了老了卻被兒子扯了後腿。這便宜是這麼好佔的麼?宗房接手這三處產業,兩處棉田,一處鋪子,按照市價五成入手,看起來是佔了萬八千兩銀子。擱在尋常人家,萬八千兩銀子,夠幾輩子花銷,可宗房真不缺這點產業。真要就這樣接手這三處產業,那宗房的名聲就不用要了。

  想到此處,族長太爺咬牙道:「去追了老二回來,我倒是要看看這混賬東西怎麼說!」

  宗房大老爺應了一聲,就要出去,卻被沈理攔住:「宗房江二叔,三房漣四叔侄兒方才都使人回請了,差不多就要到了。」

  一句話說的三房與九房的人都變了臉色,九房太爺與沈璐也神情訕訕。那兩房都指名道姓,九房卻沒有提,顯然經手人就在堂上。

  可兩家人都沒有先開口,而是巴巴地望著宗房。只要有宗房在前頭頂著,這便宜他們還真是就佔了。

  宗房大老爺既止步,回轉身來,想了想覺得不對頭,看著沈舉人道:「朝元,孫氏產業不是你家老安人使娘家人打理?是不是老安人吩咐的?」

  沈舉人忙搖頭道:「不是。我娘前些日子還問起這些產業的契約,因孫氏走的匆忙,東西也沒歸置清楚,她心裡還不放心,怕丟了契有閃失,催著我去衙門補契。我想著等孫氏喪事完了,就去縣衙,誰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契書丟了?

  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對視一眼,各有計較。這四房處置產業,族人優先接手,到哪裡都說得過去。若是族人不接手,還有外人等著。只是竟沒聽到織廠也出手的動靜,那才是最值錢的兩處產業,與其便宜了賀家,還真不是族人接手。

  宗房大老爺還是覺得不對頭,道:「這產業既已經換了主家,就沒有人出來接手?大家都在等什麼?」

  他這樣一提,眾人也覺得怪異,畢竟按照契約所記,孫氏名下十三處產業都換了主家,不管賣價多少,已經在衙門備案,不是空口白牙就能要回來的。

  宗房沈江、三房沈漣不在,大家就不約而同地望向九房太爺與沈理。

  九房太爺神色說不出是得意,還是羞惱,瞥了沈璐一眼。沈璐摸著鼻子,道:「早在過契時,陳永善便同大家口頭約好,這些產業暫且不使人接手,等源嬸娘大事完了再說。」

  「陳永善?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宗房大老爺念了一遍道。

  沈理看著沈舉人道:「陳家二房庶子,張家的乘龍快婿。」

  沈舉人瞪眼道:「是他!?定是他偷了契書。」

  沈瑞在旁,低著頭將本主零散的記憶翻了一遍出來。這個陳永善還真不是外人,是張老安人孫女婿,張家燕娘之夫。

  沈舉人滿心不忿,心中後悔莫及。他向來以身為沈家人自豪,實沒想到會落到今日這個下場。莫名想起張老安人的話,眼前這些人,他實是一個都不敢信了。

  沈琪見沈舉人說不到關鍵,心裡很是著急,對沈璐道:「原來賣產業的不是沈永善,而是陳永善!不說陳永善怎麼得的契書,一個外姓人買賣這麼多的產業,璐大哥就敢入手,就不怕是賊贓?奪產不成反折了銀子?」

  沈璐聞言,輕哼一聲道:「還請琪兄弟慎言,這奪產的名聲我可背不起。我這四處產業可是手續齊備,衙門裡落契,沒有半點不妥的。」

  三房老太爺也跟著道:「就是。這本是合法買賣,真金白銀入手。就算到了公堂之上,這產業歸屬也明晰。」

  沈舉人只覺得手腳冰涼,因涉及到宗房,連族長太爺與宗房大老爺也不敢再指望,直直地望向沈理,哀求道:「微言,那可是你嬸娘的全部產業,你可要為瑞哥兒主持公道!」

  沈理看著沈舉人道:「不管是陳永善偷了契約,還是如何,源大叔,這十三處產業不是贈人,而是買賣,即便只有市價一半,這買賣金額也有十來萬兩銀子。這些銀子,哪裡去了?還是報官吧!」

  沈舉人咬牙道:「報官,當然要報官!這是騙賣,那些產業是孫氏嫁產,誰有資格賣?!」

  三房與九房諸人臉色都很難看,卻也並無多少心虛。說也沒有規定良田就要賣十兩銀子,也沒有規定價值兩千兩的鋪子不能一千兩出售。即便是掰扯到公堂上,還有白紙黑字的契約在。

  族長太爺卻一句話下了定論,道:「不可報官,族議此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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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十九章 浮云富貴(三)

  「族議?怎議?」沈舉人失了平素的淡定,漲紅的臉道:「難道族長也覺得三房與九房說的對?就這樣瓜分孫氏嫁妝?」

  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面上隱露得色,其他房頭的族親臉色則不好看。即便為了沈家名聲,此事確實不宜鬧到公堂上,可也不能稀里糊塗。

  族長太爺厲聲道:「族規第四條,侵佔族人錢財產業者當退還本主,違者……除族!」

  三房老太爺忙道:「朝廷律法規定,『交爭田地,官憑契書』,本是真金白銀交易,不過比市面上價格低些,怎就成了侵佔族人產業?」

  族長太爺黑著臉道:「律法是規定田產糾紛以『官憑契書』為準,可還規定了以交易之名侵奪他人產業者流!陳永善是何人,說的好聽是四房姻親,說的直白不過是給四房打理外務的管事,焉能有資格處置孫氏私產?明知不妥當,還故意買賣者,不是侵奪產業是什麼?」

  三房老太爺怒道:「混說!誰不曉得自孫氏臥病,四房與其私房產業盡數托給張家打理,張家女婿手中又拿著契書,買賣產業,首問親鄰,官府立契,納稅過戶,手續俱全,哪裡就不妥當?」

  族長太爺也不看三房老太爺,只寒著臉對宗房大老爺道:「侵奪產業本就是觸犯國法族規之事,雖說此事不宜鬧到公堂,族議此事不是縱容,而是不好傷了族人和氣。若是老二迷途知返,返還產業還罷;若是利令智昏,不知悔改,那自是要送官除族!」

  宗房大老爺躬身道:「理應如此,無規矩不成方圓,要是族中縱容惡行,那百年沈家的清名也不用要了。」

  父子一對一答,氣的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跳腳。族長太爺做了五十多年族長,積威已深,近些年雖不怎麼露面,可早年卻是行風雷手段。眼下這「大義滅親」的姿態都出來,兩人滿臉怒火,可也不敢再話趕話地硬頂。

  且看他如何處置,沈江可是族長太爺嫡子,難道他還真的要「送子入官」不成?

  沈舉人本已絕望的臉上終於露出幾分希望,顫聲道:「大伯……」

  族長太爺只掃了沈舉人一眼,便對眾人道:「孫氏嫁入沈家二十餘年,孝順賢良,憐貧惜弱,多有善行,沒有半點錯處,堪為沈門賢婦。得此等婦人為婦,是我沈家幸事。如今孫氏屍骨未寒,留下萬貫嫁財,就要被吃肉喝血?若是沒有公道,日後誰人還敢將女兒嫁入沈家?沈家女兒又如何有臉面出門?敢壞我沈家百年清譽者,既是沈家之大罪人!」

  八房老太爺冷笑道:「就是,要是族中縱容此事,那沈家還有什麼顏面立足松江?侵奪孫氏產業,真是好厚面皮?族親血脈且不論,只恩將仇報這一條就讓人不恥!除了在京的二房,沈家八個房頭,哪個沒受過孫氏的好處?萬八千兩銀子,好大便宜,就讓人喪了良心不成?」

  五房太爺跟著道:「樹有枯枝,族人中難免有行事不端者。小宗五世而遷,沈家聚居松江,傳承不止五代,不過為族親可依。若是族親不親,黑了心肝,倒是比外人更可怕哩。我等老實之人,實不敢與這等族人論親!」

  三房與九房先是羞惱,可聽到這裡已經底氣不足。

  三房與九房為何吃相這樣難看,因三房掛著書香望族的牌子,行的是商賈事,最是重利輕情;九房則是諸房頭中,產業最薄者。正因如此,這兩房人才不顧面子,也早就打定主意與四房扯皮,才敢佔這樣的便宜。

  族長太爺說的是沈族名聲,八房老太爺說的是恩義,五房太爺說的是親緣。

  即便沈氏族人是一個老祖宗,可外五房早已是無服親,有族人之名,實際上血脈甚遠;就是內四房,老一輩還罷,還是有服親,傳承到小一輩,都要出服了。族長太爺真要借題發揮,將三房、九房逐出沈氏一族,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三房雖富裕,可沒有沈族做招牌,沒有出仕的族人做庇護,就是一塊肥肉。而九房本就因虧待沈理父子名聲有瑕,出族後難保有人為了討好沈理落井下石。

  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心都稱不上方正,難免用險噁心腸推斷他人,反而被五房老爺這一席話嚇到,有了顧忌。

  沈瑞看著這一場大戲,心中已經踏實下來。怪不得族長太爺要「族議」,沈家八個房頭,六比二,這個「公道」族長太爺還真主持得了。孫氏嫁妝既能在族譜上記上一筆,還能使得孫氏故去後混個贈封,那就絕對不會便宜了眼前這些小人。

  他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沈瑾,沈瑾臉上,露出幾分失望,不知是失望孫氏嫁產的消失,還是失望族人侵產的醜陋嘴臉,明明面容依舊稚嫩,卻像是一下子長大了。

  察覺到沈瑞視線,沈瑾轉過頭來,面上的失望已經斂去,露出幾分關切,低聲安慰道:「二弟別怕,有族長太爺在,有六族兄在!」

  沈瑞不想說話,便點了點頭,轉過頭去,望向沈理。沈理面上帶了幾分嘲諷,卻是安坐如山。

  屋子裡一下子緘默下來。

  沒有人先開口,只有沈舉人「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惡狠狠地望向三房與九房諸人,面上再無半點溫文儒雅。

  屋子裡的氣氛越發壓抑,還好這時外頭傳來動靜,有小廝隔著門稟道:「老爺,兩位太爺來了。」

  眾族長聞言,齊刷刷望向沈理。

  沈理也不起身,只大喇喇道:「請兩位太爺進來。」

  來的是沈理家下僕,才有這樣稱呼。

  話音剛落,門口便過來兩人,正是走了沒多久的沈江與沈漣。兩人臉色惴惴,各找各爹,一個望向族長太爺,一個望向三房老太爺。

  族長太爺呵道:「跪下!」

  沈漣還懵懂,沈江已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族長太爺也不多問,起身舉著枴杖,狠狠地抽到沈江背上。沈江一個趔趄,歪倒在地,臉上露出駭色。族長太爺的枴杖已經雨點般的落下,沈江亦不躲避,只堆萎在地上,咬牙受著。

  眾族人看著心驚,宗房大老爺忙上前拉住族長太爺胳膊:「爹……二弟不是貪財的性子,定是被人糊弄了,您先聽他說兩句!」

  族長太爺怒道:「他是四十八,不是十八,難道還不知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沈江,滾回去將契書拿來,老實地還給四房,否則就滾出沈家!」

  沈江抬起頭,臉色刷白,額頭上是黃豆大的冷汗,祈求道:「爹,那幾處產業孩兒是不該佔便宜低價買進,可那花的是屈氏的嫁妝銀子……」

  不等他收完,族長太爺冷聲道:「你還有臉說,屈氏三十年前嫁入沈家,壓箱銀子不過一千兩,我倒是不曉得她竟能置辦上萬兩的產業。平素她眼皮子淺,從公中沾個三瓜兩棗的,念在她給你生兒育女的份上,也無人與之計較。這回倒是攛掇你奪人產業,此等不賢婦人,不堪為婦,不堪為母,讓她去家廟為兒女祈福去吧。」

  沈江抬起頭,道:「爹,三姐、四姐婚期都在年後……」

  族長太爺冷笑道:「那又如何?難道就因你們要嫁女,嫌著嫁妝少,就去奪他人嫁妝?我的兒孫,做不得這樣醜事,沈氏一族也容不得這樣黑心肝的人。要麼交還契書,給四房賠罪,要麼滾出沈家,去公堂上好好辯辯,以交易為名為名侵佔他人產業到底該受甚責罰!」

  老爺子擲地有聲,並沒有給沈江其他選擇。

  沈江抬起頭,看了族長太爺一眼,又看了沈舉人一眼,哆嗦著嘴唇,小聲道:「爹……那過戶交割的一萬兩銀子……」

  三房與八房諸人被族長太爺這「訓子」場面個唬住,皆屏氣凝聲。族長是真發威了,除族後頭還連著送官,這便宜誰還敢佔?他們心中早已悔了,無非也跟沈江似的,擔心交割出去的真金白銀。

  族長太爺冷哼道:「冤有頭,債有主,既然被陳永善詐去,自然向他追討!」

  沈江已經苦著臉,卻不敢再囉嗦。

  三房老太爺與九房老爺對視一眼,臉色都有些灰敗。銀錢是同陳永善交割的不假,可他既有心欺詐,自然早已遠走高飛。這都兩、三個月過去,去哪裡找人。可族長太爺雖沒有提及三房與九房得到的八處產業,可已經將話擺出來。選擇那些產業,就要先除族,再經官;否則就要老實將那些契書交還出來。

  沈江的三處的買賣金額是一萬兩,九房雖是四處產業,可因九房沒銀錢,所以這四處不過別院與偏僻鋪面,花費了不過幾千兩,卻是九房抵押了幾處產業才湊齊的;三房接手的是兩處大田莊與兩處旺鋪,花費了三萬餘兩。這銀子,難道就打水漂?

  可若是不有二話,族長連親兒子都舍了,對於他們這些族人焉能留情?

  三房老太爺做了一輩子買賣營生,只有佔便宜的,哪裡吃得了這個虧,紅著眼睛咬牙道:「孫氏的產業不是張家人打理哩?陳永善是陳家人不假,可卻是憑著張家女婿的身份才出面料理這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找不到陳永善,還有張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16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3-8-30 06:31 PM 編輯

第1卷 第三十章 浮云富貴(四)

  張家?張家!!

  不管是因「佔了便宜」後悔莫及的三房與九房,還是其他沒有佔到便宜又羨又忌憚的其他族人,立時都找到宣洩口。

  族人畢竟是族人,總不能真的撕破臉來窩裡橫,可張家算什麼東西?即便張家也是松江老戶,可早已落魄,子弟幾代不成才,如今不過是依附沈家四房才混上好日子。

  因張老安人的庇護,孫氏的容讓,張家這些年日子可是「蒸蒸日上」,良田大宅俱全,也是呼奴使婢的過日子。張家即便不能說是家產萬貫,可湊吧湊吧幾千兩銀子的家底也該有吧?

  九房太爺眼睛一亮,隨即便覺得心肝肺都跟著疼。除非真能從張家搜出真金白銀,否則張家那點家產,哪裡能補這四、五萬兩的虧空?自己那幾千兩銀子,到底能不能追回來?那可是質押的九房祖產才換的銀子,要是真舍了,九房可就要一貧如洗。那樣即便過著沈氏族人的名頭,又有什麼用?

  九房可是與三房不同,九房可是還有個沈理,難道族中要連著狀元公一起除族?

  九房太爺眼睛眯了眯,少了幾分焦躁,多了些許篤定。

  他能想到從張家找補的,三房老太爺如何想不到。只是三房老太爺眼睛毒辣,可不相信陳永善之舉只是自己行為,四房的產業都握在張家人手中,若是沒有張家人配合,怎麼會轉手的這麼便利。張家人不過是用了小心眼,以為將陳永善推出來,便能暗暗吞了孫氏諸多產業,可也是太小瞧沈家。

  沈家既為松江第一家,豈是一個小小張家能玩弄於手掌之上?真要那樣的話,沈家跌的面子,可未必比族人侵佔產業少多少。

  其他幾個房頭的族人,則是打定主意,要「殺雞駭猴」,不能衝起了貪心的族親長輩開刀,還不能沖張家開刀麼?總要好生收拾張家一頓,也給這些族親張張記性,省的往後貪念再起。

  沈舉人恨得幾乎咬斷後槽牙,是哩,族人們是有趁火打劫之嫌,可這罪魁禍首卻是張家人。

  沈瑞在旁,冷眼旁觀,瞧著這堂上氣氛變換,再次望向沈理。

  這是「攘外必先安內」?不管族人行為多麼卑鄙,真要鬧騰出去,不管是四房本身,還是替四房出頭的沈理都落不下好。這可是講究「為親者隱」的時代,「大義滅親」反而要惹人非議。況且真要撕破臉,鬧到對簿公堂上去,那田宅鋪子能不能追回來還是兩說。如今不過是有族規迫著,那兩房人還心有顧忌,產業才有退還回來的可能。真要撕破臉,還不知那兩房會如何。

  沈理要對付的是張家,還是張家背後的張老安人?此事到底是沈理「順勢而為」,還是其他?

  沈瑞深思飛轉,只覺得有些想法若隱若現,一時沒抓住,就晃了過去。

  「張家那破落戶好大賊膽!」八房老太爺罵道:「若沒有與沈家結親,松江早就沒了張家。」

  「得隴望川,慾壑難填,佔了四房這些年便宜沒夠,還想著吞併孫氏產業,其心可誅!」五房太爺道。

  族長太爺沒有說話,直看向沈理:「微言,你既『請了』你兩位叔父回來,也沒落下張家人吧?」

  沈理點點頭,道:「張家既受命料理嬸娘產業,總不能落下他們……」說到這裡,望向沈舉人道:「不只張家人,連帶著老安人小輩也使人請了來。或許張家人也被矇蔽,畢竟陳永善姓陳而不是姓張,就算是追債,也沒有張家人代陳家人還的道理。」

  沈舉人怒道:「張家人還無辜了不成?十三處產業,不是一處兩處,沒有張家人做耗,沒有張家人在中牽線隱瞞,陳永善就能全賣了出去?」

  沒有人接沈舉人的話茬子,都是琢磨沈理話中之意。張家人既密謀此事,定是會清了收尾,怎麼拾掇張家人,還要想個周全的法子。沈家在松江是勢大不假,卻也不是一手遮天,總要「師出有名」方好。

  沈瑞在旁,看了這半天,已經心裡有數。

  那些被處理的產業,賣到賀家的不用指望了,賀家在松江的勢利不亞於沈家,可不會單憑一個人情就吐出吃下去的肥肉。既然對方能不顧沈氏的顏面吃進去,就不會吐出來。真要鬧到公堂,對方契書在手,手續具全,也沒什麼可怕的。就算定位成陳永善偷盜專賣,需要追討陳家的也是沈家,而不是買主賀家。再說,真要鬧到公堂上,沈家族人分刮孫氏嫁妝的事也就瞞不住。

  至於沈家族人買去的這些,宗房還罷,族長太爺一點情面都沒給沈江留,那幾處產業應該能歸還回來。至於三房與九房,即便似有悔意,可也斷不會痛痛快快地將產業都歸還回來。

  若是從張家人身上能追討回損失銀兩還罷,要是追討不回來,那其中的損失,那兩房可不會全擔,能退還一半就算好的。

  如此一來,孫氏的產業縮水大半。知府太太留在此處,所謂何來?這些產業回到四房,即便在沈瑞名下,也不會由沈瑞打理,畢竟他才九歲。等他長大成人,還不知會如何?若是想要保證他的權益,除非今日就析產,而且這析出的產業還要在眾人面前妥人管理,而不是交到四房手中。

  有張老安人「識人不清」在前,又有沈舉人「虐待」嫡子之行,族親中推出人來暫代沈瑞打理產業也說的過去。

  想到此處,沈瑞的心裡踏實。即便孫氏嫁妝少了大半,剩下的還得與沈瑾均分,那剩到沈瑞手中的當也不是小數。大富大貴不能,可做個衣食不愁的小地主應該沒問題。有這個在後面頂著,自己就不用再去理睬四房的糾紛,只要好生讀幾年書就行,其他的,以後再說。

  雖坐著不同的馬車,可張老安人與張家父子差不多一起到的。

  同樣是沈理使人相請,張家父子是被幾個壯漢裹挾著上了馬車,而張老安人則是自己主動上了馬車,路上還催促了車伕兩回。

  雖早就提防沈理會起麼蛾子,可沒想到他會在今日就提孫氏嫁妝之事。孫氏名下,可是有三處產業是白契,張老安人直覺得心裡火燒火燎,已經打定主意,不管沈理與五房動什麼手腳,自己都要將那幾處產業盯得牢牢的。實在不行,就鬧到公堂上去,讓外頭也見識見識這些黑心肝的。

  張老舅爺可沒有張老安人這般有底氣,雖強撐著臉面,可眼神恍惚,到底底氣不足。

  蔣三公子已經去陪知府太太,陽宅外頭只有沈理家的幾個小廝,並無旁人。

  張老舅爺拉著妹子,還想要先抱兩句冤屈,張老安人卻滿心惦記去族人面前,哪裡有功夫與兄弟扯皮,道:「既你也被接來,就一塊進去,裡頭正說孫氏的產業哩。你同侄兒是掌管的,也去聽聽他們怎麼說。」

  張老舅爺苦著臉,不肯動步,張老安人已經先行一步,進了屋子。

  至於男女避諱這些,她年過花甲,早已談不上;今日說的又是四房家事,本就不該「先斬後奏」地拋下她,因此張老安人氣勢很足。

  可進了屋子,她頓時愣住,雖說來之前曉得會有族親在,可也沒想到會這樣全和,連族中輩分最高的兩位老祖宗都在,她這做侄媳婦的,便只有先屈膝請安的。

  兩位老太爺都沒有給張老安人好臉色,張老安人神色訕訕,掃了其他人幾眼,心裡也添火。小一輩還罷,有座的都起身了,平輩中,自己是做老嫂子的,幾個小叔怎麼還大喇喇地坐著?

  她對五房本就不滿許久,九房太爺又是沈理的親叔祖,她看著這兩位,便耷拉下臉子,譏諷道:「兩位太爺倒是坐的安穩,要是身子骨不成,也不要硬挺著。四房之事,即便兩位不在,也能處置得妥妥的。」

  五房太爺依舊肅容,不搭理張老安人;九房太爺卻是正滿心邪火,冷哼道:「就算是死了,也得挺著!我可沒有老安人心狠,嫡親的孫子恨不得凍死餓死。誰讓我老糊塗,被人坑家敗業,連祖產都騙了乾淨,對不起兒孫。能追討回來便罷,否則即便舍了我這張老臉,也要分說一二。」

  這話前面是諷的張老安人,後邊卻是說給其他族人聽。眾人皆皺眉,只有三房老太爺若有所思。

  張老安人心裡雖惱,可也聽著這話不對,疑惑地望向沈舉人道:「不是議孫氏嫁妝哩,怎又扯上九房產業?」

  沈舉人早將錯處都算在張家人身上,對張老安人也多有憤怨,裝不出孝順模樣,木著臉道:「陳永善將孫氏名下十三處產業都賤賣,兩處織廠與賀家長房,其他十一處,宗房二老爺、三房四老爺、九房太爺買了去。」

  張老安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嘟囔道:「賤賣?怎麼沒給張家,反而便宜了旁人……」說著瞪大眼睛,尖聲道:「甚哩?孫氏產業?那姓陳的混賬行子,怎麼敢賣我沈家產業?」

  她臉色變得難看,眾族人卻不免幸災樂禍。想著她之前那一句,可還是十分心意地維護張家,反而視族親為外人。這樣嫁入沈家將近五十年,兒孫滿堂,胳膊肘還向著娘家的婦人,就得讓她吃個大教訓。

  張老安人顧不得看眾人反應,已經轉過身去,衝著門口喊道:「張長生,滾進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K800I 發表於 2013-8-29 11:17 PM


第1卷 第三十一章 浮云富貴(五)

  張老舅爺是被兩個小廝推搡進來的,訕訕道:「阿姊……」

  即便他臉上滿是無辜,可僵硬的身體,額頭的冷汗,閃爍的眼神,都暴露了他的不平靜。張老安人與他做了將一輩子姐弟,哪裡看不出他的心虛來。她直覺得眼前昏黑,身子已經站不穩,胳膊打顫,指著張老舅爺咬牙道:「孫氏房契地契是燕娘偷的?」

  張老舅爺眨了眨小眼睛,苦著臉道:「甚房契、地契?燕娘上個月隨她相公去福州訪親去哩。」

  張老安人瞪著他,眼睛要冒出火。

  張老舅爺移開眼神,環視了四周坐著的沈氏族人,耷拉下腦袋。

  沈氏族人看著這姊弟兩個,多帶了冷笑。真是所料不差,陳永善逃之夭夭,福州距離松江兩千餘里路,這一去哪裡還找到見?

  沈舉人也瞪著張老舅爺,生吃了親舅舅的心都有了。

  族長太爺皺著眉頭,瞥了眼三房老太爺,正好看到三房老太爺再給沈漣使眼色。

  就聽沈漣道:「重陽節次日,我與張老爺見面談妥兩處莊子、一處綢緞坊、一處糧米店的交易,月底與貴婿交割,上田二十頃、中田四十頃,價兩萬六千;綢緞坊一處,鋪面、貨物計銀三千五百兩;糧米店一處,鋪面倉庫貨物計兩千五百兩,總計三萬兩千兩白銀。今日方聽聞變賣產業不是源大哥本意,既是如此,還請張老爺將那三萬餘兩銀錢還回來吧。」

  他一邊說話,一邊望向沈璐。

  沈璐接口道:「是極,是極,我也是那日與張老爺談妥的兩處宅子、兩處鋪面,月底與貴婿交割,宅子兩處,折銀一千一百兩;布莊一處,鋪面、倉庫貨物計銀一千六百兩;客棧一處,鋪面土地折銀一千二百兩。本以為張老爺是代四房做主,我們才買了過來,今日不想又生事端,張老爺還在快還銀子哩。」

  兩人說的振振有聲,張老安人險些氣炸肺,一把抓過張老舅爺的胳膊,恨聲道:「張長生,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怎敢哩?」

  張老舅爺臉色大變,急切地看著沈漣道:「四老爺勿要血口噴人哩?我甚時與四老爺談買賣?不過是重陽節時碰巧遇到了四老爺幾位,一道吃了幾口酒。」

  沈漣揚眉道:「張老爺翻臉不認人?若不是與張老爺商議妥當,單憑陳永善那個黃口小兒,我會與他交割幾萬兩銀子的買賣?我還沒得失心瘋哩。」

  沈璐附和道:「正是,正是,我們沈氏族人中,誰不曉得四房源大叔為人清貴,不屑理睬俗物,家事盡托舅家。張老爺既拿著產業出來,問的又是我沈氏族人,大家自然都以為是源大叔的意思。族親之間,正當相幫,這才接手哩。」

  張老安人恨不得擰下張老舅爺一塊肉,沈舉人的心徹底絕望。即便恨著張家人,他心裡到底是存了一絲絲奢望,盼著舅家顧念骨肉親情。

  張老舅爺滿臉漲紅,跳腳道:「莫要空口白牙地攀扯!我不過是趕巧與你們吃了一頓飯,偷孫氏房契、地契的是燕娘,與諸位談買賣的是陳永善,衙門裡有備案哩。賣給你們的,是賀家人做中人;賣給賀家的,則是你們做中人,銀子收條亦是陳永善打的,幹我甚哩?」

  他劈裡啪啦地說完,越說越覺得有底氣,身板也直了幾分。

  張老安人已是站不穩,身子一趔趄。正好沈瑾看到,忙上前攙住。

  張老安人的視線張老舅爺臉上拉開,望向屋子裡眾族親。眾人心裡都厭惡這糊塗老太太,哪裡肯有好臉色,即便是晚輩,也都耷拉著臉。張老安人被娘家坑了,敗壞的不僅僅是孫氏遺產,還有沈家的名聲。

  沈家九個房頭,牽扯進四個來,哪裡能去公堂上說?人人都憋著火。

  張老安人的目光最後落在沈理身上,帶了幾分祈求道:「狀元郎,你可得給你嬸娘做主哩……九月裡你嬸娘還沒過身,產業就被人霸了去。還有瑞哥兒哩,瑞哥兒可怎好?」說著,又望向五房太爺:「叔叔行事最是公正,可得為四房說兩句公道話哩。」

  她本是最厭惡這兩人,可也曉得,眼前能指望的也就這兩位。四房名聲雖響亮,都是孫氏帶來的萬貫家財支應著,四房本身人丁單薄,沒有旁枝庶房,嫡支也不過只是一個舉人。

  五房太爺望瞭望族長太爺,沒有開口;沈理則看著張老舅爺道:「既是張家人騙賣嬸娘產業,自是當從張家人身上追討,才是道理。」

  張老舅爺直覺得自己成了案板上的肉,哆嗦道:「真不干張家事?陳永善姓陳,你們怎不找陳家人哩?」

  沈家人既要從他身上找補,哪裡還容他不應。重陽節後的飯局是真,張老舅爺話裡話外的意思也有打探眾人家底之意,哪裡容他賴賬。

  沒人搭理他,即便此事不宜大張旗鼓地開膛審理,可使幾個銀子,讓衙門裡嚇一嚇張老舅舅,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沈江還罷,被族長太爺一頓枴杖下來,三魂六魄已飛掉大半,哪裡還敢想著銀錢如何,滿心想著當如何幫妻子求情,可不能讓老妻進了家廟。沈漣與沈璐兩個則對視一眼,彼此又有了默契又有防備。張家看著光鮮,可家產多是從四房佔過來的,也是有數的,即便能找補回來一點,還要分作三處或兩處,剩下的損失也巨大。在不激怒族長太爺與眾族親的前提下,留下哪一處產業,歸還哪一處產業還是問題。

  大戲唱到現下,沈理已經有些不耐煩,便對門口兩個小廝,道:「請張老爺下去。」

  兩個小廝上前,不容張老舅爺,將他拖了下去。

  沈理從袖子裡拿出一張單子,道:「張家田產總計十九頃,祖田五頃,後添置三處,一處兩頃、一處三頃、一處九頃。其中上田六頃、中田十三頃,值銀一萬六千四百兩。宅子四處,三進兩處,兩進一處,共有房一百零四間,折銀一千一百兩。典出去收租的鋪面三處,折銀一千八百兩。奴僕下人十三人,折銀一百兩。張家家當總值,一萬九千四百兩。」

  沈漣與沈璐聞言,齊刷刷鬆了一口氣。本以為能從張家追討回幾千兩銀子就不錯了,沒想到張家竟然有將兩萬兩銀子的家底。

  張老安人在旁,已經聽傻了。

  她是張家長女,哪裡不知道自家家底。當年她出嫁的時候,張家不過剩下祖田五頃,破敗三進祖屋一座。沈家四房當年雖比張家強些,可也有數,她即便幫扶娘家也不過是三瓜兩棗。直待孫氏進門,四房的日子起來,她手頭寬裕了,才用私房給娘家置辦了一處兩頃小莊;又怕弟弟不會經營,沒有零花錢,買了個收租的鋪面給他。

  剩下的十二頃地、三處宅子、兩處鋪面是哪裡來的?除了幫四房打理產業,張家父子又哪裡有其他營生?

  她早就曉得自家娘家弟弟與侄兒們愛佔便宜,也不過以為是針頭線腦,沒想到竟是這般。四房的祖產與後添置的產業加起來,除了田地多些,其他的也就這樣。

  瞧著沈理與眾族親的架勢,竟是要瓜分張家產業,連祖產都包在內。張老安人心知不妥,卻也無力為張家辯白。出嫁從夫,她是沈家人,娘家人再親也親不過親子親孫。只要那三個房頭肯將四房的產業退回來,瓜分張家就瓜分。

  沈理唸完單子,見沈漣似有話說,不等他開口,便對著族長太爺道:「都是張家人作祟,各房人也算無辜,總不好讓大家擔了全部損失,傷了族人和氣。張家乃四房姻親,房契、地契又是在四房被盜,四房總要承擔責任。各房置產所費銀兩,張家人找補之外的損失,各房有交易不當之責,承擔一半,剩下一半由四房承擔吧。知府太太還等著給瑞哥兒做主,總不好就讓她這麼等下去。」

  族長太爺神色漸緩,點頭道:「微言說的很是。」說著,環視眾人一圈,道:「此事也算得個教訓,有些便宜能佔,有些便宜無論如何也佔不得。賀家佔去那兩處織廠暫且不說,剩下的十一處產業,就按照孫氏遺命,分給沈瑞與沈瑾。」

  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的臉色有些生硬,族長太爺看著沈理道:「先分了,三日內各房頭去衙門過戶;不好叫孩子們吃虧,若是有人有異議,宗房先出銀子墊著,再做計較。」

  張老安人聽著不對,就想要發問,沈舉人怕節外生枝,忙道:「就照大伯吩咐。」

  族人太爺點點頭,為了公平起見,讓人取了筆墨,將那十一處產業分作兩處,讓沈瑞與沈瑾上前抓鬮。

  沈瑞與沈瑾都不肯先抓,還是族長太爺發話,沈瑞才上前先抓鬮了。

  這一張紙上,有田莊一處,一處二十傾,棉田兩處十八頃;宅子一處;綢緞坊一處,雜貨舖一處。

  剩下的那一張,自是歸了沈瑾,有田莊一處四十頃,布莊一處,糧米店一處,客棧一處,宅子一處。

  分配完畢,沈理便去了東屋見知府太太,少一時回來,帶了蔣三公子進來。

  這析產契書,便寫了四份,由族長太爺與蔣三公子做了中人,眾族親做了見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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