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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09 PM

盤絲 -【後.宮生還傳之七】酷吏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3-9-15 05:26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一開始耳聞她這個酷吏用刑慘無人道的惡行時
他其實並不欣賞她,也不打算與她有任何交集
但不可否認的,她在破案上確實有點能耐
若非為了手中令他十分頭疼的案子,他也不會請她幫忙
他原以為她會因為上面要她收斂而藉故推託
沒想到她不但爽快答應,甚至還要求最終刑罰由她定奪
隨著兩人相識,她的智計百出讓他心裡佩服不已
面對犯人,她的手段凶殘得連他一個大男人都心驚
對於受害者,她卻是那麼有耐心又慈愛
如果說她偏走邪道,她可是正義凜然,判案大快人心
如果說她出身卑微,她又是一身鐵骨錚錚,極為傲氣
教他的目光開始追隨著她,更想跨越友情的界線……

【出版日期】 2013-09-13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紅櫻桃RC1109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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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10 PM

楔子

這年冬天不平靜。

距離盛輝皇朝首都西南約三百里處,有一座名曰宜縣的小縣城。宜縣在前兩年迎來了一名新知縣,與一名女知縣。比起知縣是女人這點,更為人以充談資的是,這知縣是出了名的酷吏!

這名知縣姓程名盼兒,名字倒是極甜,偏偏每次斷案用刑,都讓人不由得背上發寒。縣民皆對她又愛又恨,愛她判案大快人心,恨她用刑慘無人道。

這年,宜縣發生了件大案。

宜縣南市上有個賣豬肉的張屠夫,孔武有力,人品不怎麼樣,手上倒還寬裕,前些年娶了名賣身葬父之女阮氏為妻。

這阮氏原也是出身書香世家,只因家道中落,才淪落至此。張屠夫娶了阮氏後,對她極為疼愛,卻因出身不同,兩人話不投機,夫妻感情並不融洽。

阮氏是個有心眼的女子,有什麼不痛快,都藏心裡從不明說,逐漸地便將張屠夫恨上了心。

張屠夫是個糙人,只求有妻有子,兩人湊合著過日子,哪懂得媳婦那點小心思?兩人便這麼過了幾年。

這年初,張屠夫發現兒子愈長愈不像自己,逼問之下,才知阮氏給自己戴了綠帽,兒子非自己所出,張屠夫一怒之下掐死了阮氏,更將向來疼愛的兒子殺害後,烹煮來吃。

宜縣民風淳樸,這殺人烹屍一事爆發開來,眾人皆驚,有人指責張屠夫殺妻烹子太過凶殘,也有人說阮氏不守婦道,張家小兒是個雜種,兩人都該死。雙方意見僵持不下,是以這案子從一開始就特別受到民眾注目。

直至今日,張屠夫殺妻烹子案的審訓已告終結,是時候該判刑了。

朝廷將判刑、處斬等當作殺雞儆猴的手段,因此每次判刑,都會有民眾圍看,愈是大案、懸案、慘案,愈是人多。

這日,縣官程盼兒進入堂中時,早已裡一圈、外一圈地圍滿了人,若不是有所管制,外面還有人想往內擠。

「阮氏不守婦道與人私通,你夫妻二人恩義已盡,依我朝法律,此案可減罰兩等,發配南荒,然……」程盼兒音量不大,咬字倒是清晰,將判決說得明白,這「然」字略一沉吟,便將眾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男子與婦人私通生子,依律只需賠款便可贖回,那小兒既是阮氏與人通姦所生,非你所出,你便不能決定他的生死,看在你其情可憫,本官不判你死罪,可你殺人吃肉一案不得不嚴判,以儆傚尤。」

程盼兒頓了頓,堂中靜得像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你既喜吃人肉,本官便讓你嘗嘗滋味。」程盼兒面色蒼白,穿著朝服坐在座上的模樣,恍惚間竟像白無常索命而來。

她以同樣白皙的手執起令牌丟落於地,「來人啊,從今日起,每日由犯人身上片下肉片,用白水煮給他吃,記得片得仔細點,別讓人家說我們這兒的刀工比三條街外那家『一口涮』差。」

眾人聽得這刑罰,莫不面色如灰。

程盼兒冷聲道:「那小兒約莫少了十斤重,你什麼時候吃完十斤,便什麼時候出發吧!」

驚堂木一拍,「退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11 PM

第一章

在中土這塊大地上,流轉過數個皇朝,其中盛輝皇朝算得上是最為強盛的幾個皇朝之一。盛輝皇朝國強民富,在這數百年的昌盛中有一段時光,其男女平權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峰。

這是個女皇統治的年代。

被後世稱為錦文帝的女皇原是太子第五個女兒,太子平庸無能,當了四十年太子也沒太大作為,對於政治的敏銳、權利的爭鬥皆不擅長,幾次生死交關,都是當年的錦文帝──安國公主陳宇治獻計才得以保全。

前代奪嫡之爭鬥得可凶了!

抄家滅族的臣子不算,光皇族就死了將近數十人。錦文帝手上就沾過許多鮮血,有兄弟的,也有叔侄的。

先帝薨斃時,太子並沒有「活著」的兒子,這對他而言是個硬傷,所幸他有掌握實權的安國公主,旁的人就算不滿,也是敢怒不敢言,順利即位成為後世所稱的錦惠帝。

錦惠帝當不了三日,就禪位成了太上皇,終日只知吃喝玩樂,錦文帝以終生不婚、不留子嗣為代價登上皇位,並立誓若錦惠帝終生無子,她便要由皇族中擇一繼承大統。

皇位之於安國公主來說易如反掌,其實她大可不必如此。後世之人議論紛紛,但終究沒個定論,倒是女皇錦文帝終其一生在位三十年,豐功偉業多不勝數,留為後世無數佳話。

錦文帝登基後,改年號建功。建功二年,盛輝皇朝舉辦了第一次女性科舉,考試題目、錄用標準一律比照男性,當年女科探花襲非然、女科榜眼程盼兒、女科狀元……從缺。

盛輝皇朝首都京城有四條大街,將城中分為四個區塊,每個區域中各有各的市集。西區大街大都是一般平民消費的地方,這裡賣的東西質量一般,價格公道,城中大部分的人都愛到這裡消費,是以由早到晚人聲頂沸,好不熱鬧。

盛輝皇朝首都治安良好,便是女子上街也不奇怪,唯獨女子獨自上街需以男裝示人。這不成文的規矩也不知是從何開始,後來居然蔚為風潮,即使不是獨自上街,也經常見女子做公子的打扮。

街角緩緩行來一人,那是名年約二十來歲的女子,臉是雪的白,發是墨的黑,寬大的男裝雖掩去了幾分嬌媚,卻不容錯認她的性別。

那人便是第一屆女科榜眼──程盼兒。

程盼兒身量較一般女子稍高,容貌好不好看,旁人著實說不出個准,誠然她五官端正,但眾人見到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全是那太過蒼白的膚色。

她很白,白得近乎透明,白得隱約發青,雙唇更是淡得幾乎沒有血色,寒磣得教人背上發毛,難以多看一眼。

這樣一張不帶人氣的臉到了七月半,即使不到天黑也能上街嚇人,誰又能好好看清她究竟生得是俊是醜?

程盼兒踏進街上一間藥房,「掌櫃,抓藥。」

她的聲音比一般女子略微低啞一些,講起話來發聲少,氣音多,鬼氣鬼氣的,慶幸咬字清晰,不難聽懂。

掌櫃見是她來了,連忙迎上前來。

這姑娘才搬來四、五個月,每個月都上門拿抓一、兩次藥,掌櫃第一次見到這位過於白皙的女子時,著實被嚇了一大跳,幸好他病人見得多了,總是較旁人見多識廣些,多看個兩三次,便也就習慣了。

「程姑娘,你來了,都跟往常一樣嗎?」掌櫃在櫃檯上鋪上藥紙問道。

這位程姑娘每次過來拿的藥都相同,幾帖溫補藥方外加二兩胖大海,只有一次多要了一份治風寒的藥材。

說實話,就她那張平時都比重病之人還要慘白的臉,她不說,他還真沒看出她得了風寒。

「掌櫃上次送我半兩清音丸,著實好用,給我包四兩吧。」程盼兒提著氣,以丹田發音,盡可能讓自己講話咬字清晰些。

眾人只知她鮮言少語,說話怪異,像是捨不得喉嚨多用一分力,哪知她嗓子早已毀去,一稍用力,便有如火灼,如今全靠丹田發音。

買過了藥,程盼兒告辭離去。路過一間飯館時,香氣撲面而來,一回頭,一隻隻燒得澄亮通紅、油汁直滴的燒鴨就掛在梁下。

程盼兒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以前跟著戲班子唱戲時,日子清苦,練戲練得再累,都只有燒白菜吃,唯一能吃到肉的機會,是去大戶人家唱戲,唱得老爺夫人高興時,偶爾會賞他們些吃剩的殘羹冷炙,那是他們少數能沾到油葷的時候。

她從小在戲班子長大,也不怪班主為何如此小氣,一整個班子,十幾二十張嘴要餵飽,著實不容易,還有各項雜支都大,多點錢傍身,總是不會有錯。

程盼兒特愛吃鴨,以前她小,班子裡的人都疼她,只要拿到鴨肉,大都是讓給她。想起那些人,程盼兒眼神柔和了些。

她伸手摸摸懷裡的荷包。薄是薄了點,要吃塊燒鴨還是行的,只是自她重傷後,傷了身底,家裡的人就不讓她吃鴨了,說是鴨肉太毒,她不能吃。

她看著那肥滋滋的鴨,聞著香噴噴的香氣,著實饞得不得了!

店家見她盯著鴨肉不放,雙眼似有青光閃爍,心中感到奇怪,便提聲問道:「這位女公子,全京城最好吃的掛爐烤鴨就我們這間,老師傅三十年手藝的,女公子要不要來一份?」

程盼兒饞得受不了,心一橫,踏進店裡,「就來碗燒鴨飯。」

大不了吃完,嘴擦乾淨些,別讓鄧伯知道就好。

這廂,程盼兒在飯館大堂裡啃著幾年沒吃過的燒鴨,一邊急得狼吞虎嚥,一邊又捨不得太快吃完,一口鴨肉在嘴裡嚼得都快化成泥了才肯吞下。

那廂,就在飯館對面,西大街最好的酒樓知味齋二樓包廂,坐了一圈襦衫男子,談得口沫橫飛,氣憤不已……

「什麼女科?我呸!是女人,就要乖乖在家裡生孩子,跟人家考什麼科舉?」一個藍衫男人怒氣沖沖地道。

「杜兄,那也要那女人嫁得出去才行啊,那女人據說之前還是個戲子呢。」穿紅衫的男子冷冷地道。

所謂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戲子這行當可是與乞丐、妓女合稱下三濫!也怪不得他們這些自幼念聖賢書的文人不齒。紅衫男子心想。

這知味齋包廂裡的七名男子,便是與女科第一屆同場考試的學生。剛才穿藍衫的叫杜彥博,紅衣的是高世昌,除此之外還有陳家慶、袁以玄、林哲維、黃仰綸、孫潛等人。

「誰說的?這女科倒也有些用處。」林哲維笑道:「這襲家千金不正因此才當上了容太妃嗎?」

說到這,眾人不由得相視曖昧一笑。

第一屆女科探花襲非然是肖陽襲家的千金,這肖陽襲家說是世家,其實已經沒落,族中子弟幾十年沒有人在試場中取得好成績,沒想到睽違數十年之後,居然是被一個女子高中探花,光耀門楣。

說到這襲非然,不只出身世家,知書達禮,甚至還是一名相當美麗的女子,皇上設宴祝賀當屆進士時,一眼就被前來湊熱鬧的太上皇看上,一天的官都沒做,就先當上了太妃。

若女子考科舉只是想在身上加個才名好攀高枝,他們倒是不怎麼在意,哪像那個程盼兒,硬生生就擠掉了一個位置,看著真教人礙眼。

其實這屆女科最後共有十來人出仕官職,只是成績不如程盼兒搶眼,也就不那麼引人注目。此外這些人還極度團結,彼此通氣,想要對付她們還真不好辦,反倒是程盼兒始終都是一個人──就連女科出身的人,也看不起她曾是個戲子,因此拿她下手最是容易。

「咳咳。」杜彥博假意咳了兩聲,「容太妃已經入宮,不是我們可以隨意談論的,我們此次集會完全是為了那個姓程的!絕不能讓那個心狠手辣的惡毒女人再囂張下去。」

「是啊,我們都是同窗,應該炮口一致對外,讓那個女人那麼得意,對大家一點好處也沒有。」陳家慶應聲道。

他們是同屆考生,不論長幼,皆算是同窗。

「那麼大家說這件事該如何是好呢?」袁以玄問。

「我倒是有一計。」黃仰綸悄聲道:「我聽說聖上已經對程盼兒手段惡毒這件事頗有微詞,若是能夠讓她再……」

說著,聲音就收了起來。

「你們看我做什麼?」孫潛眉頭一皺。

「孫兄,你不正在刑部做事嗎?」高世昌問道。

孫潛眉頭更緊了些。

全然不知對面樓上有人正合謀著陷害自己,程盼兒吃得滿嘴油光。店家被她這全然不顧形象的吃相駭住了,見她如此捧場,便在吃空了鴨肉的飯上再澆了一大勺燒鴨汁。

程盼兒投給店家一個感激的目光,捧起大碗就口扒起鴨汁飯,大口大口嚼著充滿肉香的大白飯。

當孫潛來到程盼兒的官邸時,乍一眼還以為自己來到了廢墟。

官員在京城中任職時,只要是正職的職位,都會配有官邸以供使用,當然,官員在使用的同時,也需負起維護的責任,能把自己的官邸搞成這副模樣,還真是……奇葩。

書香世家出身的孫潛說不出難聽的字眼,憋了半晌才想到這個詞。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他撣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上前敲了兩下門。

門過了許久都沒人來開,孫潛想著奇怪,又多敲兩下。

「來了來了,誰啊?」一道蒼老的聲音由遠而近,呀的一聲拉開了門。

門後探出個鬚髮灰白的老人家,老人家一見到孫潛,眉頭就皺了起來,襯得他那張原本就皺的臉更顯皺。

老人家一開口,就是一句口氣極差的,「你幹嘛?」

孫潛心裡想著,這人怎麼這般無禮?但他仍是拱了拱手,「在下孫潛,日前上過拜帖求見程大人。」

鄧伯冷聲說了「不見」,就砰的關上門。

名副其實的閉門羹讓孫潛整個人呆住了。

這程盼兒自己名聲差,調教出來的下人一樣沒規矩!孫潛心中暗想著再也不要來了!

原本他就不打算與這個女人有什麼關係,若不是同儕們逼他過來,他才不會來找這個人,如今吃了這道閉門羹,正好以後都不必往來。

孫潛想著便要走,一轉身,身後大門又呀的一聲開了。

「孫大人。」一聲輕緩卻清晰的呼喚在身後響起。

目前正值夏季,這一聲呼喚卻讓孫潛背上寒毛根根豎起,孫潛轉過身,一見到程盼兒那張慘白慘白的臉,不只寒毛,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兩人同在刑部做事,雖然負責的部分不同,也不至於沒打過照面,只是這麼近的距離之下乍見到這張白如生宣的臉,還真教人怪彆扭的。

平時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心無掛罣,無有恐怖。

做完心理建設之後,孫潛道:「日前在下曾遞上拜帖,有事與程大人相商,不知程大人可還記得?」

「孫大人,進來說話吧。」程盼兒側身讓路。

孫潛隨著她一路往裡面進去,見院中雖然殘破,倒還算乾淨整齊,只是她好歹是個官,怎麼就這點門面……

孫潛正暗自腹誹,程盼兒已經說道:「下官寒舍簡陋,孫大人莫怪。」

他們兩人同是刑部官員,但孫潛較程盼兒早一屆,官職也較大一些,兩人雖不同細部,可孫潛算是程盼兒的上司。

「程大人客氣。」

兩人進了廳堂,孫潛只覺一股藥香迎面而來,淡淡的倒不難聞,只是若閉上眼睛,還以為自己走進了藥鋪。

「孫大人請坐。」程盼兒一禮,讓孫潛先坐下之後,自己才坐下。

鄧伯上來給兩人上了茶。

程盼兒拱手道:「請用,家中只有粗茶,孫大人莫怪。」

「哪裡。」天氣炎熱,孫潛正渴著,回過禮端起茶盅抿上一口,茶水一入口,孫潛便僵住身子,揭開茶蓋一看,全是茶沫子。

這茶已經不是粗不粗的問題了吧!要知道這茶沫子一般人都是拿來擦地,要不就是洗碗用的,有人會拿這種東西請人喝嗎?

孫潛正要發怒,卻聽得耳邊一句,「茶……不合口味嗎?下官阮囊羞澀,讓孫大人見笑了。」

見程盼兒一臉歉然,孫潛氣也消去大半。

是了,若非阮囊羞澀,誰會喝茶沫子?還有這殘破的院落、不盡職的奴僕……看來是真窮沒錯。

雖然不懂程盼兒家中人口簡單,朝廷給的俸祿也該夠用,為何會貧窮至此?孫潛向來文雅,就算有如此疑問,也只能體貼地不再多言。

「咳咳。」孫潛輕咳兩聲,「在下不是來喝茶的,是有件要事與程大人相商。」

「孫大人請說。」

「近日京中出現採花大盜之事,不知程大人是否聽說了?」

盛輝皇朝首都治安向來良好,前幾個月卻發生了採花大盜夜襲女子的案件。一開始刑部以為只是偶發事件,並未多加張揚,哪知後來竟接二連三的發生,至今已經有五名受害者,其中兩人意圖自盡,一人被救,一人死亡。

程盼兒臉色一正,面上笑意先去三分,一張臉愈發寒人,「莫非這案子如今是孫大人負責?」

程盼兒是榜眼出身。榜眼依例原該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然而她卻被外派去他縣,當了個同為七品的知縣。遠調京城雖有貶意,亦不乏歷練之意。

該說是不負所望嗎?程盼兒在當知縣的幾年裡,是混出了點名聲,只是這名聲真不怎麼好聽,讓原本對她有些期待的錦文帝一陣好氣,之後便將人調回京中,直接丟進了刑部,擔任一個七品閒職。

同樣是七品調動,由外地調回京城,本該是陞遷,可哪有人歷練完回來,官品還是不升不降?這不擺明了要冷凍她?

更何況在刑部所任閒職,與她之前歷練毫不相關,更是明明白白地在警告她,上面對她的「惡行」有所不滿,要她改改,是以她如今只知這件案子的負責人已經換到第三任,還不知是誰接任。

「正是在下。」孫潛一拱手。

「孫大人此次前來……」

「上面命令在下一個月內破案,如今已過去十餘日,仍未有所斬獲,想請程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孫潛道。

上面確實對程盼兒的用刑手段頗有微詞,但孫潛查過她辦的幾個案子,不可否認她在破案上確實有點能耐。

如今他手上這個山芋極度燙手,前兩位前輩都被燒得不輕,就連他也可以說是被上司趕鴨子上架地推出來負責。

為了這個案子,孫潛這陣子頭疼得厲害,並不想去插腳他人對她的不滿,可又想到或許她能在此案上幫上一幫,這才硬著頭皮前來請她相助。

程盼兒沒有回話,站起身背著手沉吟了一會。

孫潛知道她有所考慮,也不催她,這事她能幫便好,不幫,他也有理由去推拒杜彥博他們。

程盼兒背著手走到門前望瞭望天,好一會兒才沉聲道:「孫大人可知道下官目前的處境?」

上頭明顯是要她收斂,若她再多管閒事,都不知道下次會不會被調去太常寺收心養性。

「此事你知我知,定不讓程大人為難。」雖然此舉與杜彥博他們的原意有所不同,但事有輕重之分,若她真能幫上忙,他就是為她擔待一些,也未嘗不可。

「下官想向孫大人討一個承諾。」

「程大人請說。」

「若下官在此案中立下汗馬之勞……」程盼兒回過頭來,白玉臉龐寒光閃閃,更襯得烏眸中一片肅殺,她開口森冷,一句「最終刑罰,由我定奪」,竟是連謙稱都不用了。

孫潛倏地胸口一緊,被她震懾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送走孫潛之後,程盼兒坐在位子上抿著那早已涼透的茶。

鄧伯上來收了孫潛的茶盅,「姑娘,你胃寒,茶得少喝。」

「鄧伯。」程盼兒斂著眉眼低頭喝茶。

「姑娘。」鄧伯手捧茶盅,眉低目順。

「鄧伯為何丟我拜帖?」

「姑娘何必明知故問?」

程盼兒幽幽歎了口氣,抬起頭來,「鄧伯,我從未將你當成下人,你有話何不直說?」

程盼兒自幼便是一名孤女,被戲班子「環琅」收留。鄧伯以前是戲班裡的琴師,也是負責整理與保存戲本的人,是班子裡少數兩三個識得字的人,程盼兒的名字就是他取的。

鄧伯雖然識字,卻不是什麼文才深厚之人,這「盼兒」的名字也不過是出自戲劇「救風塵」的女主角趙盼兒。鄧伯不會什麼四書五經,他只會戲文,只因見這趙盼兒雖是妓女出身,卻有俠義之情,才將程盼兒取了這個名字,說穿了,到底也只是個妓女的名字。

然而鄧伯對程盼兒的疼愛卻是千真萬確!

小時候是鄧伯帶著她看戲文一個一個認字,把著她的手一個一個寫過,否則她哪有今日?是以兩人雖然無父女之名,卻情同父女。

鄧伯絲毫不懼,與她對視,「姑娘,那就是頭白眼狼,姑娘又何必與狼為伍?」

說來,荒唐。

多年前有個女戲子,年紀輕輕便名動藝界。一日救下一名重病書生,兩人日久生情,書生決心要娶女戲子為妻,兩人私定終生。

書生痊癒後上京趕考,希望可以高中之後再回鄉通報父母與女戲子間的婚事,沒想到就此一去不回。

女戲子抱著一絲希望上京找書生,發覺書生已經中舉,上門求見,書生說自己尚未娶妻,人都沒見,便讓下人將女戲子拉上衙門。

書生同鄉證實書生並未成親,官府判女戲子誣賴,大打五十大板!女戲子邊挨打,邊大罵書生無情無義,被刑官一腳踢在咽喉上。

那五十大板又重又響,就是男人也難以承受。

女戲子被打完後大病一場,幾度彌留,也虧女戲子從小練功練得勤,身子底較常人好上不只一般兩般,這才得以保全一命,可惜咽喉受傷過重,一副金嗓就此毀去。

女戲子認為是自己人微言輕,決心要報此大仇,正巧朝廷首次開放女性科考。女戲子咬牙苦讀,終於考上,卻發覺書生因故早就失去兩人相知相守的記憶……

說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然這世上許多事,有時真是比戲更加荒謬!

「鄧伯,我喜歡的人不是白眼狼,我喜歡的人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程盼兒輕輕歎道。

這個年頭哪有人肯娶戲子為妻?盛輝皇朝為了管理人民,將人民的戶籍與婚姻相綁,戶律與婚律都明明白白寫著對戲子的不公,就連她也不肯為了嫁他而害了他,是他在月下拉了她的手,指天發誓此生非她莫娶……

「那你還……」一講起那人,鄧伯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鄧伯,你還不懂嗎?」程盼兒無奈地一歎,「他早就不是我的『洋哥』了,當他忘了我的同時,他就已經是個陌生人了。」

她喜歡的人表字容洋,她向來喜歡喊他「洋哥」。

鄧伯冷哼一聲,「哪有那麼巧,說忘就忘是這麼容易的事嗎?還不知道是真忘還是假忘。」

「我演了十多年的戲,鄧伯,你也看了幾十年的戲,是真是假,還瞞得過我們兩個老戲精嗎?」程盼兒反問。

鄧伯無語,他的確無法反駁。當年那個笑得一口白牙的少年,若說他對程盼兒的喜愛有半分虛假,整個環琅的人都不會信。

「姑娘……」鄧伯歎了口氣。

他不就是心疼她嗎?

「別說了,他已經忘了一切,就算你們能證實我確實有恩於他,又怎能證明他當初曾向我求親?此時提起這件事,只會讓人覺得我挾恩要挾。」程盼兒從懷裡捏出一顆清音丸含入口中,「他既然已經忘了,便不再是當初與我情投意合之人,上天既然安排他遺忘,便代表我與他有緣無分。」

她這一生前二十年都是跟著戲班走南闖北,別的不敢說,見識還真比一些一輩子沒出過遠門的人廣得多。

失憶這種毛病,她不是沒在別的地方看過聽過,犯這毛病的人有些幾天就想起來了,也有人一輩子想不起來。

得知他失去那段記憶之後,她就決定了,她不想把一生壓在等待一個不知何時才能回復記憶的男人身上,也不想用已經被遺忘的「過去」束縛對方。

除了司馬相如與卓文君,誰敢大聲說自己為了愛成婚?

她敢!

她程盼兒是何其有幸,能在這茫茫人海中愛與被愛,然而她又是如何不幸,她與所愛的人沒有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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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11 PM

第二章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孫潛自出了程府,便一直愕然著。

那個女人名副其實的鬼氣,名副其實的狠厲,可是……

他原以為程盼兒會因為上面要她收斂,而綁手綁腳,甚至不願出手相助,沒想到她答應得如此決然,而且她似乎不怕再得罪上面。

最後她在門口回過頭來,午後艷陽將她白玉似的臉龐映得半明半暗,雙目卻似有熊熊火焰,燒得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他孫潛此生,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子。

心裡五味雜陳地回到家中,孫潛坐在廊下望著花園,一直由夕陽西斜坐到了明月初上。

一個戴著帽的中年男人捧著熏爐走過來,他自然地蹲在孫潛腳邊,將艾草與多種中藥調合而成的粉末點上。

夏日蚊多,這是驅蚊的。

孫潛視若無睹,伸手摸過身旁的茶盅,抿了一口。

茶已經涼了,都浸出了澀味。

「老爺,我給您換一盅吧。」

孫潛老家頗遠,這個管家是他來到京中為官之後,官派的家僕,至今跟冷他也有三、四年了。

「管家,家裡最好的茶是什麼?」孫潛突兀地問道。

程盼兒家的茶可難喝了,要是遇上品味高一點的人,都快能常喝到。

「是武夷巖茶。」管家答道。

那是專門招待貴客用的,府裡也只有半斤。

「送到程府。」

「上次送拜帖過去的程府嗎?」

「嗯。」孫潛心不在焉地應道。

次日,孫潛陪著程盼兒將案發至今的所有資料與疑點都整理一遍。為了不讓程盼兒為難,兩人便在程盼兒府上的書房裡議事。

「第一次案發的地點,是城東李員外的家。李家千金年方十五歲,自幼養在深閨,鮮少出門,只有每月十五固定到城西寶法寺上香。」孫潛在地圖上指出李家與寶法寺的位置,「案發後,李家千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吩咐侍女小玉去給她買點心,侍女小玉回來,就發現她上吊自縊了。」

「第二件發生在一個月後。趙大人的千金在自家花園游圜時,被歹徒襲擊,僕人發現時,她正昏迷在假山石洞中。這歹徒太過膽大妄為,居然潛入官員府上行兇。」

「第三次是又十日之後……」

孫潛邊說,程盼兒便在地圖上寫上些蠅頭小字,花了一個時辰將過去的資料都釐清後,好好一張地圖已經給她寫滿批注,也用丹青點注了不少標記。

「另外這裡是口供。」孫潛拿出一迭資料。

程盼兒也不伸手去接,「先到現場走走。」

孫潛不置可否,收好資料,領著程盼兒朝案發地前去。

兩人搭著馬車先到城東,程盼兒也不急著到李員外家,反而繞著李員外文附近轉了許多圈。

時近中午,兩人都被曬得汗如漿出,孫潛提議,「先休息一下吧。」

程盼兒抬頭望天,「該用午膳了吧?」

盛輝皇朝這時還不普及一日三餐的觀念,一般人中午頂多只吃一些點心,窮一些的人中午不吃是很正常的事。京城因是首都,吃中飯的習慣倒也普遍。

孫潛回頭,見兩人就停在東大街最好的酒樓前。眼前,身形孱弱的人眉眼彎彎,若是環琅的人在此,必會看出這是她正打算惡作劇,但孫潛卻渾然未覺。

「走吧,我請你吃飯。」

兩人進了酒樓,要了個安靜的角落,跑堂的小二殷切地詢問,「兩位公子吃點什麼?」

孫潛都還沒開口,程盼兒就道:「兩碗白飯,一盤油悶茄子。」

孫潛原本只想叫兩碗魯面吃吃就是,但想到自己說要請眼前這人吃飯,對方點的也不過分,便默認了。

「再一盤絲瓜。」

「等等。」程盼兒阻止道:「絲瓜性寒,我不能吃,而且就我與孫兄二人,怕是吃不了那麼多。」

「但……」

「莫非孫兄不敢吃茄子?」

「當然不是。」

「那就這樣吧,小二,麻煩你了。」

小二手腳麻俐,很快便將飯菜送到。

程盼兒就著茄子扒飯吃得香甜。

他們這種行走班子出來的人,餐風露宿慣了,基本上沒人挑食,也沒條件挑食,真不行時,白謨沾鹽都能吃得香甜。

孫潛在她對面吃得磨磨蹭蹭,盡扒白飯,心裡想著,反正是自己出錢,要不還是再叫點什麼來吃。

程盼兒卻早他一步問道:「孫兄何以不動筷?莫非真的不敢吃茄子?」

「胡說,挑食這種小兒行徑,在下怎麼可能會有?」孫潛說著,便夾了一塊一子入口。

這天中午極熱,兩人用完了午飯後,又點了一壺普洱茶。孫潛見左右已經無人才問:「這案子你有什麼看法?」

「目前還不好說。」程盼兒抿了茶,嘖了兩下。比起茶,其實她更好酒,可惜酒也給禁了,「我想給幾位姑娘再錄寫一次口供。」

「這怕是有困難。」孫潛歎道:「陳林兩位姑娘已經被家人送到鄉下去,另外兩位姑娘也準備要出家了。」

饒是目前盛輝皇朝的女權是前所未有的高,失了貞節的女廣的處境還是相當為難,為了不給家裡蒙羞,出家便成了最好的借口。

「更何況,之前便派人去錄寫過口供,幾位姑娘並不配合。」孫潛保留地。

程盼兒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錄寫口供便是要將自己受辱的經過再回想一遍,那幾位姑娘不肯配合是正常的事,程盼兒之前辦過的案子甚至有人一聽到

要錄寫口供,就開始尋死尋活,其實錄不到什麼。

「我知道。」所以她剛才才沒去接他遞過來的那迭口供,「這次口供讓我來,一對一,沒有旁人。」

「知道了,我來安排。」

兩人待未時過了,陽光沒那麼毒辣時,才離開酒樓,直奔城北的第二個案發地。

城北是最靠近皇城的一區,也是許多高官與皇親國戚府邸的所在,住在這邊的人非富即貴。

程盼兒到了這裡,一樣不去趙大人家,反而把路一條一條繞了個仔細。她耐力極佳,孫潛卻渴得受不了了,提議請她到北大街喝涼茶。

「好啊。」她爽快地笑著答應了。

兩人來到北大街,孫潛向兼賣茶水的草藥鋪子要了兩碗烏梅湯。

「快喝啊,全城只有這間鋪子能喝得到浮著冰的烏梅湯呢!」孫潛見程盼兒端著碗不喝,浮在湯上的冰渣都快化了,不禁催促著。順著程盼兒的視線望過去,斜對面是間賣刀劍的鋪子。

程盼兒收回視線,低頭抿了一口烏梅湯,在口中含得回溫了些,才緩緩嚥下肚,嚥下了酸甜,也嚥下苦澀。

「鄧伯……好疼啊……」

夜裡,程盼兒蜷在床上哼哼哎哎。

鄧伯拿了個湯婆婆過來,塞進她懷裡,「拿去捂著胃。」

「嗚嗚嗚,好熱喔。」程盼兒抱著那個牛胃做的湯婆婆,眼角帶淚地將它搗在胃上。

嗚嗚嗚,好疼啊,胃疼背也疼。

「姑娘,大夫說你胃弱,寒涼冰冷的東西都不能碰,你怎麼就是不聽話呢?」鄧伯邊說邊給程盼兒揉背。

程盼兒以前瘦歸瘦,身子倒是極好,可惜自從幾年前被大打數十板後就不行了,身子極為虛乏,吃藥養了幾年都不見好。

那人在官場上的人緣肯定不錯,程盼兒心想著,否則那些人怎麼會一聽見

她罵他,就刻意使上了勁兒打,手段真他娘的忒毒辣!

五十大板不算多,遇到個手黑的,照樣能拍出人命,程盼兒一點也不懷疑當年打她的人,是真的下狠手地往死裡打,當年鄧伯把她背出來時,她背上的肉快能趕上肉糊了,不知情的人還當在拍肉燕皮。

「鄧伯,你去睡吧,我好多了。」

「姑娘,你跟鄧伯客氣什麼呢?」

「沒客氣,你先去睡吧。」程盼兒微瞇起眼睛,聲音比任何時候都還要來得虛弱。

「好吧,老僕就睡外面,你有事就喊一聲。」鄧伯交代道。

程盼兒抱著湯婆婆,極輕極輕地嗯了一聲。

不論如何,程盼兒畢竟是一介女子,家中只有一名老僕,照常理來說,是不合規矩的,旁的不說,光是照料她的貼身事就不方便,更別說打理這座宅子。

程盼兒也想過是不是留個小丫鬟來幫忙,可惜力不從心,當年治傷的錢還欠著呢!

多年前,她苦等不到心上人的消息,苦苦哀求班主北上京城。環琅的人都覺得洋哥變心了,卻沒有人開口勸她,硬是陪著她走了幾百里的路過來。

她知道那些人寵著她不只是因為她是班子裡的台柱,更是因為她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娃,他們心疼她。

環琅的人以為洋哥就算不認她,好歹看在救命之恩上不會太為難她,沒想到洋哥居然二話不說,就讓人把她拖進衙門。

所謂民不與官鬥,當年她被拖走時,環琅的所有人都嚇壞了,只有鄧伯說什麼也要去救人!把人背出來時,她整個人一片血肉模糊,一看就知道是廢了。

小時候學戲,師父告訴她,好的角兒一定要有自己的私房,她一直記在心上。自從可以拿分紅後,她就全攢著一分一毫,不敢亂花,好不容易才有了幾件自己的行頭,結果一場大病,就全沒了。

今天下午喝烏梅湯的那家店對面有間兵器房,即使隔得有些遠了,她也能看出後面牆上掛著的,是她當年賣掉的劍。

那把劍是真傢伙,雖然不是什麼名劍,但造型好看。那是她第一個私房,劍穗都是自己配線扎上去的。

哎,不能想了,當真不能想了。

程盼兒知道,雖然她口口聲聲說那人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洋哥,可就是會忍不住在他身上尋找洋哥的影子,比方說,洋哥最討厭吃苦瓜跟茄子,但又覺得挑食太孩子氣,每次都會假裝不在意地一口咬下,然後眉間就會不自覺地皺起來……

以前她總覺得這樣的洋哥倔強又彆扭,特別的可愛。

哎,不能想了,真的不能想了,以後也不能再這樣惡作劇了,那個人……已經不是洋哥了……

明明是夏季,程盼兒卻覺得背上發寒,也不知是不是痛的?抱著溫熱的湯婆婆搗胃,只覺得胃是燙的,眼也是燙的。

勘查地形,重錄口供,光是這些事,就讓程盼兒弄了三、四天,距離破案的期限只剩下半個月。

今日孫潛來得晚,一進門,程盼兒就發覺他的臉色陰得難看。

「孫大人,為何今日表情如此不快?」

「城東的廖家千金昨夜也……」孫潛的臉色極為沉重。

治安向來良好的京城百年內首次發生連續採花案,這已經是第六起,女皇震怒非常!若不是京城乃國之首都,是政商彙集之地,她早就封城了。

「廖家千金的口供還沒做吧?」程盼兒收拾桌面,站起身子。

「有勞程大人。」孫潛一拱手,領著程盼兒向外走去。

過往口供始終做得並不順利,即使找來捕快家眷,也是效用有限,反倒是程盼兒出馬,總是能夠讓那些受害女子盡可能地提供線索。

兩人上了馬車後,孫潛讓傭人往城郊靜和庵駛去。

靜和庵位在城東近郊,平日香火並不旺盛,頗為清淨,廖家給了庵主十貫錢,打算讓女兒在此借住一段時日。

家中發生閨女被玷污的慘事,事主多半不願鄰里知道,刑部也能體諒,是以調查此類案件的人員多是喬裝打扮,低調行事。

事發之後,受害者家中多半會藉故將受辱的閨女送走,或許借住庵堂,或許送回鄉下,不一而足。

程盼兒與孫潛來到靜和庵求見了廖家千金,廖家千金一聽是官員要來問話,又羞又懼,不肯配合,直到程盼兒跟她保證只有自己與她私談,她才勉強同意,待錄寫完口供回城時,已近黃昏。

「近日出入城都管制得極為嚴格,也鎖定了幾個疑犯,可惜經過調查,基本上都已經排除涉案的可能。」讓城管看過令牌,孫潛放下車簾坐回原位,「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犯人應該還在城中。」

「孫大人,可以請教現在捕快搜捕的目標都是怎麼樣的人嗎?」程盼兒指尖輕輕佻起窗上竹簾一角,果然,街上年少女子少了大半,大戶千金不說,小家碧玉、年輕少婦都不見蹤影。

「會行這等齷齪事的人必定畜牲不如、粗鄙不文、好色下流,更重要的必定是武藝過人。」孫潛一臉「這還用說嗎」的表情。

「所以目標是江湖人?」

「的確。」

「孫大人,難道你不覺得這個歹徒品味不俗嗎?」程盼兒反問他。

「胡扯!」孫潛直覺一斥,這才想到自己口氣過差,連忙賠不是,「不是罵你,只是……」

程盼兒抬手示意他別急,緩緩說道:「盛輝皇朝的女權較前朝高,就是未婚女子上街,也不是什麼奇聞,只是大部分有些家底的人到底是不會讓未婚的閨女到處走動,如李家千金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持身份的女子亦不少見。」

「那又如何?」

「這些有身份的女子平日不輕易示人,婚嫁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像待價而沽的貨品,商人必定盡可能將價值提高,就算只有三分好,也得硬說成七分,這些女子亦然。」

程盼兒淺淺一笑,續道:「京城中不少女子都有才名貌名,其中也有許多名過於實,但你看目前受害的五位閨女、一位少婦,哪個不是身姿風流,名實相符?」

「你的意思是……」孫潛一愣。

「一、犯人下手所挑的目標並非道聽塗說,而是確實見過這些女子;二、犯人對城中的地形頗為熟悉,應該是長住城中的當地人;三、犯人並非白丁,應該是受過良好教育之人。」程盼兒扳著手指一一羅列道。

「前面兩項也就罷了,你為何說犯人是受過教育之人?」孫潛反問。

「因為穩婆驗傷時,並未在受害者體內發現元精啊。」程盼兒理所當然地道:「你看,這犯人每次犯案,都記得避孕,我很難相信他目不識丁,而且他始終蒙臉又不脫衣服,讓受害者連身體特徵都沒辦法指認,足見心細……啊!」程盼兒彈了下手指,「四、這個人平日應該挺壓抑的,最近天氣這麼熱,他應該挺上火的吧。」

孫潛被她直白的用語嚇得「你你你」個不停,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臉漲得通紅。

這人……這人……羞是不羞!難道她就沒有半點身為女子的自覺嗎?

程盼兒不以為意地笑笑,「這些受害女子能夠露臉的地方不多,孫兄可派人到這些地方找找看有沒有火氣大的人,還有城中藥鋪也能差人去問問,哪戶人家退火藥買得異常的多,也可是條線索。」

這案子查了幾個月,他們盡朝外地人犯案下去追查,城中的秦樓楚館、賭坊酒樓等龍蛇混雜的地方都探查過,著實沒什麼進展,如今不論有什麼樣的可能都得去試試,況且程盼兒說的也並非空穴來風。

「知道了,還有什麼交代的嗎?」孫潛問。

程盼兒沉吟了一下,在孫潛左鎖骨下方往心窩一劃,「廖姑娘說,當時她乘機在對方胸口上狠抓了一把,夏衫單薄,我看她的指甲都抓翻了一隻,這傷口估計七天之內不會消,你動作得快。」

這廖姑娘不愧有才女之名,別的受害者都嚇得不敢看,更別提主動碰觸犯人,只有她想到在對方身上留下傷痕……當然,也不排除她只是氣急了亂抓。

「這是很重要的線索。」孫潛點頭。如有必要,他甚至不排除強制查驗可疑之人的胸口。

「記住,此人應該是練過,但不必武藝高強,還有,趙姑娘的部分可以跳過。」程盼兒提醒。

「為何?」孫潛不懂。

程盼兒語出驚人地道:「因為趙姑娘不是受害人,她是自願與對方發生關係的。」

「程大人何出此言?」孫潛錯愕。

「趙姑娘說她是被人撝著嘴,硬拖進假山石洞,我去看過,那石洞入口並不寬,且岩石鋒利,歹徒若是要拉趙姑娘進去,勉強是辦得到,但趙姑娘當時若未昏迷,必定會有所掙扎,何以雙手、衣物皆沒有半點被石頭劃破的痕跡?」

「所以說?」

「八成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那趙姑娘為何要說她被歹徒凌辱了?」

要知道即便盛輝皇朝的女權高張,女子受辱也不是平凡事,雖不同於前朝女子一旦受辱,就只能自盡,卻也難嫁良人,哪有女子會自壞清名?

「天曉得,為了保護情郎吧。」程盼兒雙手一攤,「總而言之,你只要知道,這件事你知我知,切莫說與第三人知曉。」

「知道了,依你便是。」

程盼兒微微一笑,突地喉間一痛,她捂口輕咳兩聲,手掌攤開,一絲殷紅在如生宣般雪白的掌心染開,醒目得刺眼。

「程大人何以嘔血?」孫潛大吃一驚,正要叫僕人將馬車駛去醫館時,卻被程盼兒攔住。

「今日話多了,沒事。」程盼兒擺擺手,要他別擔心。

孫潛見她咳血後,聲音又低啞了許多,不禁擔心地問:「程大人,你喉上有疾嗎?怎麼不治好?」

程盼兒已經說不出話來,她逕自搖頭,手指在車壁上寫了幾個字,讓孫潛送她回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12 PM

第三章

時光匆匆,當孫潛再次敲響程府大門時,已是十日之後。

「孫大人,許久不見。」程盼兒攤手示意他坐下。

「許久不見。」孫潛拱手一禮道:「隔了這麼久才來跟程大人報告近況,實在抱歉。」

上面要冷凍程盼兒,她無從得知案情進展,也不能主動關心,孫潛既然主動來找她幫忙,有了什麼進展,自然得來通知她一聲。

「哪裡。」程盼兒回禮道:「最近孫大人累得不輕。」

孫潛比上次見到時瘦了一圈,眼下兩個黑圈更是明顯,看得出來好幾天沒能沾枕了。

「還沒謝過程大人。」孫潛不提自己,直接開始談案情,「在下照著程大人的提示命人去查,果然找到了一名疑犯。」

「恭喜孫大人。」

「不。」孫潛皺眉道:「說來慚愧,嫌犯堅不吐實,我們想了許多辦法,仍然沒有辦法讓他招認。」

連女皇都驚動了,這可不是小案!就算是真犯人,也一定會推托到底。

「胸口有傷?」

「確實有傷,只是……」

「如何?」

「疑犯胸口的抓痕不是一道,而是多條交錯。」孫潛拿出一張畫著人體的圖,指著上面交錯的紅痕道:「犯人說他前幾日長了疹子,自己抓成了這樣。」

程盼兒看著那張圖,人形胸腹抓痕花得畫師都快畫不下了。

藏葉子就要藏在樹林裡,藏抓痕要藏在一大堆抓痕裡是嗎?

「真下得去手啊!」程盼兒不禁感歎。

要讓舊傷不那麼明顯,最快的方法就是用更重的新傷蓋過,可要抓成這樣得有多疼?

「這人可硬氣了,實在無法要他乖乖招來。」孫潛歎道。

「用刑了嗎?」程盼兒問。再硬氣也硬不過刑具。

「用不得。」孫潛搖頭,「疑犯有功名在身,雖然只是秀才,也不能對他用上重刑。」

「軟硬不吃?」

「油鹽不進。」孫潛一歎。

程盼兒微微瞇起了眼眸,她站起身,背著手在廳堂中來回走動。

孫潛也不催她,只是靜靜等著。

程盼兒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這才聲音冷然地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就不信他可以毫無破錠。」

程盼兒回過身來,孫潛似又在她眼中看見那抹火光,她目光中的那點光苗在他胸口漫成星火燎原,燒得他胸口發燙,呼吸困難。

「孫大人,能將疑犯的身家背景詳實地告知在下嗎?除此之外,在下還想與疑犯的親友等人聊聊。」

「好,我來安排。」孫潛感激地起身朝她一拱手,「程大人如此傾力相助,此恩此情,孫某必定不忘。」

比起他那些削尖了頭想往上鑽,不肯出力還給他忙中添亂的「同窗」,程盼兒雖是一介女流,卻有義氣多了。

「不必,只要孫大人記得答應過程某之事即可。」

「在下絕不反悔。」孫潛拱手道。即使程盼兒最後會給他帶來不小麻煩,他也決心一力承擔了。

孫潛說著便要去安排,程盼兒親自將人送到了門口。

回到廳中,鄧伯正在收拾茶盅。

「鄧伯。」

「姑娘。」

「孫大人是為案情而來。」

「鄧伯是為收杯子而來。」

「鄧伯何必為難孫大人?」

「姑娘可別誣蔑鄧伯。」

程盼兒走過去,揭開兩杯茶盅,只見一杯是胖大海,一杯是滿滿茶沫子。鄧伯哎啊一聲,「怎麼拿錯茶罐了呢?鄧伯眼睛不行了。」

「鄧伯。」

「姑娘。」

「買二兩好茶放在家中待客用吧。」

除了第一次來家中時,孫潛有碰過一次茶杯,之後就是天氣再熱,也不曾見他在她家裡喝過一口茶,她早就猜出鄧伯十之八九在茶裡動了手腳。

「姑娘說的是。」之前孫家曾讓人送來一罐好茶,鄧伯轉手就賣了錢,現在要他再把錢掏出來買茶,可真教他心疼了。

鄧伯離去之後,程盼兒坐到了廊下,由懷裡掏出清音丸含入口中。

記不住什麼時候起,自己的談話裡儘是血腥了……

隔了兩日,程盼兒這才讓鄧伯給孫潛通了消息過去,約他戌時到城西一聚。

孫潛聽了口訊,只覺奇怪。自從採花案爆發之後,城裡的宵禁已由原本的亥、子、丑三個時辰往前增加了一個時辰,雖然他因查案需要可以在宵禁時外出,卻想不出程盼兒特地在這個時間約他的理由。

案情陷入膠著是她解的圍,橫豎已經信她一次,也不妨再信一次。孫潛心想著,決定赴約。

夏季日落得晚,戌時日頭才下山,孫潛出門時,天還微亮著,到城西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孫潛駕了馬車來到城下時,程盼兒已在一旁等他,身旁還有另一個中年男人,孫潛仔細一看,那不是城北那間藥材鋪的秦老闆嗎?

「程大人,這是……」

「先別問。孫大人身上有帶出城的令牌吧?」

「是。」他身上的確有帶著令牌,即使宵禁時間也能自由通行。

「那就好。」程盼兒說著,便招呼秦老闆上車,「先出城,到城西十里外的平陽村,出去再談。」

剛才她還擔心他趕不及,要是再晚一點,她跟秦老闆可就要倒大楣了。孫潛沒辦法,只好依著她的話先趕路。

十里路並不太遠,沒過多久,就來到城郊的平陽村。

平陽村是首都旁的一個農村,因著地主大都是住在城中的富貴人,因此住在村裡的,大部分都是佃農與農奴,秦老闆祖上也在此留下一些產業。

依著秦老闆的指示,三人來到一座冰窖前,秦老闆親自下車給兩人開了窖門。

「程大人,這裡您愛怎麼用都成。」秦老闆說著,便將一把黃銅鑰匙遞給了程盼兒。

「下官在此先謝過秦老闆。」程盼兒拱手一禮,然後領著孫潛進入冰窖。京城夏季炎熱,即便到了半夜,一樣燠熱難耐,兩人一入冰窖,隨即寒意頓生,皆不由得一激靈。

程盼兒拿出火折子用力甩了幾下,點燃一支火把,漆黑的冰窖裡一下子亮了起來。

「程大人,這兒沒別人了。」孫潛皺眉道。

這冰窖陰森恐怖,他根本不懂她為何要帶自己來這種地方?

她滿意地環視四週一圈後才道:「孫大人,這兩日我查過疑犯徐憲章平日言行,那人果然一如之前猜測,乃是名心思細膩之人,單憑目前掌握的罪證要他吐實,著實不易。」

「程大人所言甚是。」孫潛道。

「下官不才,想了兩日才想出一個方法,或許能讓那人吐實。」程盼兒輕聲說著,火把光芒閃動,映著她慘白的臉,更顯鬼氣。

「程大人請說。」

「下官聽那人的言行後推測,那人應當惜命得很,不論如何皆不可能吐實,是標準的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心不死,要讓他說實話,只能讓他先見棺材。」程盼兒道。

「程大人莫忘了,他有功名在身,用刑不得。」孫潛提醒她,免得她為求破案,反犯案在先。

「孫大人,我朝所謂『不得用刑』,只規定不能有傷……」程盼兒瞇眼,

唇角微微勾起,「沒說不能有病。」

「你是說?」

「夏日燠熱,牢中蛇蟲鼠蟻眾多,偶爾有犯人得了個天花、鼠疫什麼的,死掉也不怎麼稀奇,當然,孫大人這裡可能會因管理不善,被上面責罵幾句,但犯人進牢本就不是來享福的,他自己體弱熬不過去,又能怪誰?」程盼兒語氣輕輕淺淺,聽在耳裡,居然比這冰窖更寒人。

「要教他得病,確實不難,可萬一弄不好,流傳開來……」要知道天花、鼠疫之類的病流傳極快,要是一不小心在城中流傳開來,那可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也不必真讓他得病,只要給些『東西』滲在每日的飯菜裡,讓他以為自己快死掉就成。」程盼兒言下之意,居然是要下毒。

孫潛暗暗倒吸一口氣,壓下心中驚訝續問:「這是要賭他『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

「自然不是。」程盼兒舉高手中火把,繞著孫潛走上一圈,「這種人,得請他上地府一遊才能震懾得住。」

孫潛又是一激靈,懂了。

「秦老闆說了,這個冰窖可供孫大人所用,不必有所顧忌,孫大人回城後,即刻命人悄悄將這裡佈置成地府的模樣,切記要用家奴心腹,莫讓旁人知道。」程盼兒特意交代。

皇室有專用的官方冰窖,但明文規定私人不得建冰窖。首都燠熱,大戶人家家中幾乎都有冰窖,不過都不敢建大,藏冰也只用於私家使用,官方不怎麼管。

因著太祖喝過秦老闆家中祖傳的烏梅湯,對其讚不絕口,才特許秦老闆祖上建上一座大型冰窖,只是不許建在城裡。

秦老闆是京城裡唯一擁有大型私人冰窖的人家,每年夏天不知托這祖傳的烏梅湯與祖傳的冰窖賺了多少銀子,這次大公無私地借出來,也算是下了重本。

「好。」孫潛應道。

「待一日疑犯已經『病』得神智不清的夜晚,讓人扮成鬼差去提命,將人送到此審問,也可找人扮成已經過世的李家小姐喊冤。」程盼兒提點著。總而言之,是怎麼嚇人怎麼來。

孫潛聽得連連點頭。

程盼兒的做法的確不合規矩,可不諱言確實可能讓疑犯心生畏懼而吐實,況且疑犯若非真兇,心無畏懼,只需調養幾日,身體便會好轉,事後也留不下太大證據,只當是疑犯病中犯癮症便是。

「程大人此計,在下佩服不已。」孫潛拱手。

「哪裡。」程盼兒道:「疑犯狡詐,孫大人需得小心行事。」

兩人悄聲商量完事宜,孫潛又趁夜將兩人送了回去。

又是數日過去。

這日剛到午休,程盼兒便悄悄離開了工作崗位,搭上了孫潛派來的馬車。雖然她的工作只是一閒職,同僚也不喜與她親近,但她還是特意小心,不惹人注目。

馬車轆轆地來到一處地方的後門,程盼兒趁著左右無人,閃身而入,動作極是輕巧。

孫潛早候在此,見她來,便是一禮,「程大人。」

「孫大人。」程盼兒還禮。

兩人皆知此行的目的,故孫潛讓身道:「這邊請。」

程盼兒也不多說,由著孫潛帶她進入堂中。

堂中跪著一名被綁縛住的青年,那人相貌倒是端正,只是臉色甚是難看,像是剛剛病癒,左右兩名隨從模樣的人看守著此人。兩人面無表情,程盼兒猜他們該是官家之人,同時也不難看出這兩人對犯人的眼神多有不屑。

「便是此人?」程盼兒問。

「是,他已經招認。」

孫潛遞來口供,程盼兒二話不說,便將它拿過來翻看。

這名犯人是在三天前的夜晚招供的。

那日與程盼兒在冰窖一談之後,孫潛便依她所言,私下安排了刑堂,且將人藥得奄奄一息,再令人扮成黑白無常來拘命。為了擬真,他甚至要人把蹄鐵釘上厚厚軟墊,外表看不出不同,馬車在夜路上奔馳起來悄然無聲。

程盼兒的計策極是成功!

這疑犯本是名富家少爺,練過幾年武術強身,也考了個秀才功名,言語間狡詐而斯文,然程盼兒輕易便猜出這傢伙人面獸心,除了自己,什麼都不顧。孫潛照她教的辦法,將人嚇得肝膽俱裂,他自然便什麼都招了。

隔日,這人醒來,對案情直言不諱,個性卻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言語粗俗無狀,極是下流。

因此案事關重大,孫潛不敢大意,又派人按照口供去將線索重新整理一遍,以求勿枉勿縱,直到昨日才真正確定他的罪。

昨日夜裡,他又悄悄去了程府,問她想給這人判什麼刑罰,她卻堅持要先見這人一面,她有話要當面問他。

孫潛想,這犯人言語齷齪,自然是不肯讓她一個女人直接與這犯人相見,再三勸阻,卻拗不過她的堅持。

「給我一句話。」程盼兒面無表情地看完口供,然後走到犯人面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干爆』那些女人!」疑犯學著她冷冷的語氣挑釁道:「我爽啊!」

「所以你喜歡『干爆』?」程盼兒一點也沒有被他嚇到,挑起了眉道。

「你過來一點,我也能『干爆』你。」

「好啊。」程盼兒倏地嫣然笑開,連聲音都是甜的,「就『干爆』你。」程盼兒吐出來的話語輕輕淡淡,聽在眾人耳裡卻有如敲響了閻王三更鼓。

孫潛驀然發覺原來她的面容生得極好,那一笑竟是如漫天冰雪中錠開一地荼蘼。

驚人艷紅中,迎送彼岸。

西大街最好的酒樓知味齋裡擠滿了人。

知味齋這幾日來了個有名的說書人,這人真真是能說會道,什麼事情給他說起來,皆如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風雅自是不比北大街最好的茶樓,作以娛樂,倒真是十足十的夠。

前幾日,令京城人心惶惶的採花大盜終於伏法,大姑娘小娘子也不甚避諱,多有相攜而來。男女老少在說書人旁圍了個圈,叫了點茶水點心聽說書人

侃侃而談,內容正是前幾天採花大盜伏誅的過程。

「那判官大斥一聲:『狂妄之徒!本官若不將你嚴正處之,天理難容。來人啊!』」,說著竟命人拿來一個兒臂粗細的細口寬身花瓶,那瓶身上抹上了油,瓶口朝外塞入犯人下體。

「犯人痛不欲生,可事情到此尚未結束,那判官再令人朝瓶裡填入火藥,塞上引線,引線點燃,砰一聲悶響之後,犯人已經昏了過去,連叫都叫不出來。」

四周之人「哎哦」、「嗚惡」聲不絕,臉上紛紛露出各種厭惡表情。

說書人面露得意之色,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續道:「是說那判官這招極是狠絕啊!那採花大盜一日後又醒來,疼得一心求死,偏偏這招居然不怎麼見血,根本無法立即死去,就這麼拖了三天才嚥氣。」

「後來仵作一驗,發覺犯人下體被腸線細細縫上,一滴血都出不來,一刀切開,腐壞的血液腥臭發黑,幾乎佔了整個腹腔,得了個口子,膿血就整個爆開,噴得那仵作喲一頭一臉的,再一細看,裡面都爛光啦!」

「那仵作從未在新死的屍體身上見過這種情況,臉都嚇白了,回去嘔了兩天,發誓再也不吃豬血糕。」

眾人聽到這慘絕人寰的刑罰,莫不臉色慘白,面露難色,有人覺得這判官著實有損陰德,卻也有人覺得對付這種畜牲,還講什麼人道?一時間爭論不休。

孫潛就坐在窗邊一桌,與說書人離得不遠不近,正巧能聽到這段荒唐。

著實頭疼。

誠然打從一開始他就打算為她扛下所有後果,但他還是沒想到她居然會想出這麼惡毒的招數對付那採花大盜。

剛才說書人所言雖非全然如實,刑罰的方式與之後仵作的反應卻是真的。

孫潛不懷疑,定是自己手下有人嘴巴不檢點。

盛輝皇朝明文規定,若因強姦導致被害人死亡,不論自殺他殺,犯人都是死罪一條。

盛輝皇朝的死刑一般來說便是絞首、斬首之類,女皇為表我朝乃泱泱大國,仁德以治,向來不讓下面使用炮烙、凌遲、五馬分屍之類的酷刑。

孫潛料定程盼兒不會給犯人用這種「相對舒坦」的死法,卻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刑罰!還以為她至多用上凌遲就是極點。

沒人知道,他簽字時,手都是微抖的。

更讓人難安的是女皇的反應……

盛輝皇朝當今女皇,今年也就長他兩三歲,卻著著實實是一大國之君,孫潛還記得金榜題名那年的瓊林宴上,薄施脂粉的女皇高坐台上,端莊大氣,美而不艷的一女天子,渾身散發著泱泱大氣,不怒而威。

雖然孫潛的官品還不足以上朝,至今也只見過錦文帝一次,他仍然確信自己國家的君主是個極其聰慧而強大的存在。

錦文帝迄今尚未對此案發表過隻字詞組,然而正因為如此,更顯聖意難測,教人坐立難安。

女皇若是要追究,功過相抵還怕是輕了。

孫潛在心中低歎一聲。然而不論最後如何,他還是決心為程盼兒扛到底了!不只是因為他一開始便允諾了她,更是因為……

那日,他們去靜和庵裡給廖姑娘錄寫口供,程盼兒讓他在外面等著,自己獨自在房內與廖姑娘談話。進行到一半時,廖姑娘突地發出一聲淒厲尖嘯,孫

潛還以為是發生了什麼意外,也顧不上程盼兒的囑咐,立刻衝了進去。

進了門,只見程盼兒一腳跪在廖姑娘床前的腳踏板上,雙手放在痛哭不已的廖姑娘膝上。

程盼兒仰著頭,聲音輕緩而堅定,「相信我,我發誓,必定還你一個公道。」

庵中廂房素簡至極,堅定的諾言迴盪一室,也迴盪在他的心中。

這一幕、這個人、這句話,此時此刻狠狠地在他心頭刻上一刀!

那個人狠毒……偏又心軟。

孫潛知道,他一輩子也忘卻不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13 PM

第四章

次日,孫潛一整個上午都處在漫不經心的狀態,工作一項也沒完成,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休息時間。

「哈哈哈,孫兄。」一隻大掌重重拍上孫潛的肩膀,來者朗聲笑道:「你這次可真立了大功了。」

原來是高世昌趁著休息時間特意找他來了。

孫潛正思索著錦文帝不知為何沒有動作,一時猝不及防,身子不由得往前一個踉蹌。

「原來是高兄。」孫潛見是這人,心中五味雜陳。

當初他會去找程盼兒幫忙查案,就是高世昌提的議。對於這個人的人品,孫潛實在不敢恭維,可若沒有他,自己也不可能認識程盼兒,到頭來都不知道

該惱他還是謝他?

「你這次破了大案,將來若是陞遷了,可別忘了提拔提拔哥哥啊。」高世昌一手攬著孫潛的肩,笑得活似兩人是親兄弟。

孫潛不著痕跡地讓了讓身,抬手一拱,「高兄說笑了。」

如今誰不知道「他」對採花大盜用了什麼酷刑,又有誰不曉得錦文帝不喜判官用刑有失仁德,高世昌這時來恭喜他,他都不曉得這人究竟是真的缺心眼還是故意的?

「哥哥這次來,是要告訴你……」高世昌見身旁沒什麼人,突地又靠到孫潛耳邊,悄聲正要說些什麼,外頭卻傳來一個略高的聲音。

「可是孫潛,孫大人?」一身藍色太監服,容貌白皙清秀,唇紅齒白的少年唇瓣含笑地踏進門來。

孫潛眼尖,一眼便知少年不簡單。

來人看上去大約就十七、八歲的模樣,秀氣無害得很,可旁的都不說,光從他身上穿的居然是四品太監的衣服,就明白地彰顯了他的身份。

整個皇城裡也就只有一個四品太監,他就是跟在錦文帝身旁的總管大太監

……嚴公公。

盛輝皇朝開放,民間偶爾談談皇室的事,只要無傷大雅,一般甚無大礙,孫潛便聽說過這位公公的事。

這位嚴公公相貌看上去似乎只是一名少年,但傳言裡,他與錦文帝同歲,今年至少二十七、八歲,還說他三歲就以童子淨身入了宮,五歲就跟了現在的錦文帝。說起兩人童年在太子府的相處,端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只不過騎竹馬的人是小公主殿下。

雖說是有著過命交情,可孫潛不相信錦文帝會光憑感情,就重用一個人。

他不敢怠慢,拱手便道:「下官正是孫潛,見過嚴大人。」

朝中一般不喚此人公公,上上下下皆敬他一聲嚴大人,倒也不是因為他的身份而諂媚,是此人行為端方,為人寬厚,不論何事,皆給人留三分餘地,品德高潔之餘,也不知提點過多少人,誰也不想得罪這尊大佛。

嚴公公見孫潛舉止有禮,語氣中卻並無逢迎攀結之意,對孫潛略略有些好感,「傳聖上口喻,孫潛即刻進宮面聖。」

「臣遵旨。」

「孫大人,請。」

孫潛原本就有些厭倦高世昌這人,見狀,便連聲道別也沒有,就跟著嚴公公走了。

遠遠的還聽見高世昌在後面音量不小地嚷著,「孫兄這次可真走運啦,可別忘了為兄啊!」

孫潛當真給這人吼得頭疼。此番進宮面聖,還不知是福是禍?估計後者的機率還大上一些。

此次應該算是孫潛第二次得見天顏。

朝中文武百官眾多,能見著天顏的不是品級較高就是近臣,像孫潛這樣的身份地位,自是見不到錦文帝。

嚴公公走在前面領路,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孫潛的不安,忽地開口道:「陛下是極明理之人,孫大人不必介懷。」

嚴公公語氣和緩,頗有幾分安慰之意。

孫潛一愣,知道嚴公公是在提醒他,聖上是個講道理的人,只要能說出個合理的理由出來,聖上便不會為難。

心念電轉,孫潛隨即誠心道:「謝嚴大人金口玉言。」

孫潛心中亦是暗忖:據說這人極為寬厚,竟是半分不假。

這時辰,錦文帝大都是在御書房,接見的地方便在這兒了,原本孫潛應該要跪在外頭等候傳令,可有嚴公公領著,便一路暢行地走了進去。

錦文帝作為一名女性,自有她身為女性的嗜好,賞花便是其中之一,宮中四季花卉照料得堪稱是盛輝皇朝歷代皇帝之最,任用之花匠更是他人數倍,所幸作為一名沒有龐大後宮的皇帝,不論是由情感的角度或是花費的角度,都讓人不忍對她的小小愛好有諫言。

御書房前面有個小花圃,裡面有一株外族進貢的天香芍葯,如今已是盛開之時,花團錦簇,美不勝收,可孫潛一眼看到的,卻是直挺挺跪在那株芍葯旁的身影。

孫潛吃了一驚,正要出聲,便見她一個眼神極是凌厲地掃了過來,眼神明顯示意他不要聲張。

三伏天跪在大太陽下,連片遮頂的瓦都沒有,有多難受可想而知。

嚴公公領著孫潛進了御書房,恭恭敬敬拜過之後,他終於有幸領教到了錦文帝的手段!

錦文帝由頭至尾也不提那名採花大盜,逕自誇讚孫潛有勇有謀,是青年才俊云云,卻是連一句說話的機會也沒有給他,對他審案用刑的手法更是隻字不提。

孫潛知道聖上這是在說,他破案了讓她龍心大悅,只是手法用刑她老人家看不上眼,提了都怕污了口。

之前就聽說過,錦文帝這人好面子又講體面,不喜歡將場面弄得難看,從不直言訊人。

孫潛本還想著,這是該怎麼來著?如今聽著分明是明褒暗訓的話,聽得他背上冷汗一陣一陣,才知箇中奧妙。

被後世稱為一代明君的錦文帝可不是個吃素的主,精明如她,怎麼可能猜不到主意是誰出的?孫潛心裡明白,繼程盼兒之後,他可能也要被凍上一凍,心中不由得苦笑。

隨之轉念一想,但若由錦文帝特意將他與程盼兒兩人召進宮來「關照」一番的態勢來看,要真只是冷凍一陣子,那還算是輕放了。

君恩難測,孫潛只得唯唯諾諾小心應對。

許是他這模樣讓錦文帝也有些氣不下去,便揮手讓他離去。

孫潛暗鬆一口氣,行禮道:「微臣告退……」

隨即又想到程盼兒還跪在外面,心中略一思量,便又問:「程大人還在外面候著,是否讓微臣喊她進來?」

孫潛低著頭,沒見到錦文帝與嚴公公眼中皆流露了一絲詫異之情。在心中有怒的君王面前捋虎鬚,這人膽子忒大了!

才剛消了消火的錦文帝聽聞此言,還真有些不知該氣該笑?她冷聲道:「不必了,都退下吧。」

「微臣遵旨。」

嚴公公領著孫潛走出御書房,到程盼兒面前宣了口喻讓她回去,又將兩人親自領到外頭,這才吩咐小太監給兩人領路出宮。

「當心。」

兩人一出宮門,程盼兒便再也支撐不住,身子重重一晃,孫潛趕忙上前將人扶住。

誠然程盼兒的臉色向來不好,孫潛仍可看出她一路上都在強撐,只是人在皇宮之內,他也不便去扶,只能小心看著,果然,一出宮門就倒下了。

興許是自幼吃苦吃慣了,程盼兒耐力極佳,饒是在御書房前跪了一個時辰,也只是眼前黑了一黑,兼之手腳發軟,沒當真鋪平。

「沒事。」程盼兒推推他,想自己站直身子。

孫潛見她被艷陽曬得脫水脫力,蔫得像塊風乾的陳皮,聲音比平時更加飄渺,有如一縷輕煙,無聲化在風裡,又怎麼願意?

「我送你回去吧。」扶著她不肯鬆手,孫潛左右看看,找了一處有涼蔭的地方將她攙扶過去。

程盼兒不語,逕自低著頭搖了搖。自己的身體果然比以前糟了許多,以前背著沉重的行李在艷陽下走上幾個時辰,也就是渴點累點,哪似現在,只是跪一個時辰,就幾乎要昏了。

孫潛也沒注意到自己居然急得有些慌了手腳,趕緊讓人去牽馬車過來,又讓人將大夫請到程府上,讓鄧伯先有個心理準備。

程盼兒沒力氣阻止,只能隨他去,直到喝了些水,才緩過氣來,「孫大人何苦為我求情?」

錦文帝宣她入宮面聖,卻讓她跪在御書房前遲遲不宣,擺明了就是在罰她,孫潛若是假裝與她不熟,兩人疏遠些,錦文帝氣氣他也就罷了,不見得真的會將他如何。

程盼兒就是心知這點,才給他使眼色,讓他莫聲張,誰知他還是開了口,特地搬了台階讓人下。也許是怕她到時昏倒在御書房前臉面不好看,錦文帝順階下了台,對孫潛卻是有害無利。

不過也真多虧孫潛,要不自己還不知得再跪多久?程盼兒心中暗道。

程盼兒被曬得不輕,整個人極為虛弱,孫潛見她如此,心口一抽一抽,有說不出的難受。

「胡扯什麼?」明明不知何時便打定主意要護這人周全,怎知結果仍讓這人遭罪,孫潛心中早就自責不已,如今聽她這樣說,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輕斥道:「程大人何錯之有?」

這人居然如此自然地要求他與她切割,別管她的死活,他真不知她這性子是怎麼長的?真是教人又氣又憐。

程盼兒聽他雖是斥責,語氣卻極為親近熟悉,恍惚間便如自己所愛那人一般,忍不住出言安慰他。

「筍因落蘀方成竹,魚為奔波始化龍。」程盼兒一笑,「孫兄莫介懷。」

世間萬物總是要先經歷一番磨礪,方能成才,聖上此刻雖對他有些不滿,終究還是會注意到他這個人的才幹。

孫潛一愣。

孫潛的八字是「武貪坐命」。

所謂「武貪不發少年郎」,此命者年少之時不得運,需有一定年歲之後,才能有所發展。

孫家長輩給他取名「潛」,是取「潛龍勿用」之意,要他謹記年少時保留實力,莫強出頭,又擔心這個潛字潛太久會讓他龍困淺灘,才取字「容洋」給他一片大海游游。

孫家雖然清貧,倒也是書香世家,對這個長子期望頗多,名字裡就隱含望子成龍的含意。

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也因為太過隱約,能將他的名字往「龍」上面想

的人極是少見,程盼兒這「化龍」一說,才會讓他如此愕然。

感覺心裡柔軟的地方像給人碰了一下,孫潛微微漲紅了臉,支吾道:「那個……我表字容洋……」

盛輝皇朝男女之防並不太重,未婚男女相互為友,也不是什麼稀罕之事,然而程盼兒卻是孫潛第一個想要與之相交的「女性」朋友,自報表字時,不覺便有些難為情。

「容洋兄若不嫌棄,今後可否讓小妹如此喚你?」程盼兒幫他把話接下,倒是比他落落大方得多。

隨著戲班天南地北行走二十年,程盼兒也算得上是江湖兒女,自是比一般人豪爽灑脫許多。

孫潛自是忙不迭點頭,心像是要從口裡跳出來,臉上又漲紅了幾分,「那我該如何稱呼……」

女子沒有表字,直稱其名又太過唐突,程盼兒原是有個藝名,可現在離了梨園,自然不便再用,一般「女公子」慣取的「號」,她也沒有。

低頭略一沉思,程盼兒道:「我既金榜題名,諸多身份便同男子,再取個字,應該也無傷大雅,不如今日趕巧,取字榆卿。」

當年她是在一棵大榆樹旁救了他,取這個表字,也算是個紀念。

榆這個字沒有什麼正面典故的由來可供誇讚,孫潛仍是喜得眉開眼笑,直道是個好聽的名字。

程盼兒也跟著笑了。

下人牽來馬車,孫潛小心將人扶了卜車,見她精神與臉色都不好,便好言勸她先休息一下。

程盼兒點點頭,倚在馬車內的軟墊上,胸口有點疼,也有點甜。

六年前,也曾有一名弱冠書生,漲紅著臉對她自報身家名姓。

程盼兒那日跪在御書房的事,沒兩天就傳得人盡皆知。

高世昌那群「同學」在知味齋大大辦了一桌慶祝,孫潛收到請帖時,眉頭緊緊皺起,把帖子丟給管家,說了句「不去」,便逕自出門。

這幾日只得心煩意亂,今日收到請帖更是如此,孫潛沒帶半個僕人,一個

人在城裡閒晃,不知不覺就晃到了北大街。

程盼兒已有三日沒到刑部上工了。

那日程盼兒當真被曬得狠了,到家時昏迷不醒,孫潛見叫不醒她,這才發覺大事不妙,也顧不上男女之防,把人打橫從後門抱了進去。

鄧伯見到昏倒的程盼兒,瞪他的眼神說有多狠厲就有多狠厲,像是巴不得用眼刀子在他身上扎個千百刀。

孫潛自己心虛得很,倒也不怪罪鄧伯一個下人居然三番兩次對他這個朝廷命官不敬。

在朝中任官之人,除月俸之外,住屋、馬車、日用、下人……都是朝廷按等級配給,依程盼兒的職等,至少可配十名下人,可孫潛見她除了住屋與日用外,府裡既沒馬車也沒下人,多少猜出她可能有些困難。

鄧伯是唯一跟著程盼兒的人,兩人間的關係恐怕不只是主僕那麼簡單。

那日,醫署派了個年輕大夫過來,也不知是行還是不行,抓了會程盼兒的手腕,什麼也沒說,開了帖藥方,便匆匆離去。

那大夫捉得淺,孫潛連大夫究竟有沒有把到脈,都搞不清楚,人走後,他把藥方拿來看看,見上面都只是些清熱益氣的普通藥材,沒什麼特別之處,無奈之下,也只能交給下人去抓。

醫署那邊不看重程盼兒這麼個小官,她這又是被錦文帝罰的,自然是沒有人肯跟她扯上關係,孫潛知道醫署裡的人八成是彼此推阻,最後踢出來一個資歷最淺的。

那日離開程府後,鄧伯就把門口守得死死的,孫潛帶著禮物過去探望了兩次,都不得其門而入。

她病得連刑部都沒去,在家躺足了兩天沒見人,孫潛心裡擔心,卻又老見不著人,自然心情煩躁。

北大街是專作高檔生意的地方,店家大都佈置雅致,路上行人也並不多,孫潛無意識地走著走著,就走到了秦老闆的草藥鋪子前,秦老闆認得他,便將他喊住。

「孫大人。」

「啊,秦老闆。」孫潛拱手一禮。

「孫大人,許久不見。」秦老闆向前一步,壓低了聲音,悄聲問道:「不知孫大人是否曉得程大人如今可好?」

孫潛一愣。沒想到才兩、三天,程盼兒被錦文帝罰了的事,連個普通的藥鋪老闆都已經知道了,隨即又想通這是哪些人搞的鬼。

心中暗歎一口氣,孫潛將程盼兒當日的情況細細與秦老闆講了。

秦老闆聽完後,回店裡拿了些藥材用粗紙包上,邊包邊道:「我老秦在京城住了一世,還真沒見過像程大人這樣的官,一點官樣兒也沒有。」

別的官要徵用民間的事物,都是一紙公文下來就強要了,哪有人像她仔細地給他老秦分析了利害,深深彎下腰好聲請求。

見秦老闆鋪子上不再賣冰涼的烏梅湯,孫潛不禁問道:「秦老闆聽聞過傳言,不害怕嗎?」

秦老闆既然問起程盼兒,孫潛相信關於她的傳聞,秦老闆應當不會不曉得。她手段殘忍,又是害得秦老闆做不成生意的人,難道秦老闆當真半點也不在意?

「程大人的手段確實驚人,可比起這個,我們這些老百姓更在意的,是受了委屈,有沒有個人能給作主。」秦老闆感歎地道。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呢!那淫賊做的事天理不容,為了讓那惡棍伏法,他那點犧牲又算什麼?

孫潛默不作聲,心裡卻是五味雜陳。

高世昌那些人在慶祝程盼兒被錦文帝罰,秦老闆卻為被害者得以申冤而開心,當真民不民、官不官。秦老闆將包好的草藥遞給孫潛,「我家這祖傳的草茶方子最消暑,你帶回去讓程大人多喝。」

孫潛本想付草茶錢,秦老闆推阻再三,堅決不收,他也只能代程盼兒先謝過。

拿了紙包到了程府,鄧伯仍是不讓進門,但好歹把秦老闆送的草茶收下了。

「既是秦老闆所贈,老奴便代姑娘收下。」鄧伯說著,眼一瞇又道:「孫大人,我家姑娘已經好許多,再過兩日便會回去工作崗位,您大可不必每日來探望。」

「我……」

鄧伯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續又道:「孫大人,您身為一名男子,三天兩日過來,我家姑娘的名聲……」

孫潛的臉皮在男人裡面還是較薄的,聽了這話略紅了臉,「在下明白了,今後必定更加小心。」

言猶在耳,沒想到孫潛隔天又去敲了程府的門,鄧伯開門看到他的時候,臉都黑了。

「鄧伯,你先別氣,我這次來是為急事,與你家姑娘有關。」孫潛急忙解釋道。

鄧伯見他神色凝重,不像作假,便問:「什麼事?」

「有人要對你家姑娘不利。」孫潛左右看了一下,「你先讓我進去再細談。」

鄧伯雖對他不滿,但還是最看重程盼兒的安全,不得已只好放他進門,讓他在廳堂中坐下後,才進去請程盼兒。

過了一會,程盼兒穿著一件青色男子長衫,緩緩走了出來。

孫潛終於見著多日不見的人,一時間有些恍惚,忽地明白詩經裡說「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的滋味。他從未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為了能見到某人一面而如此激動不已,光是能見著這個人,便覺胸口漲滿。這陌生的感覺酸澀中帶著甜蜜,教人流連。

「容洋兄。」程盼兒淺淺一笑,在與孫潛隔了張小几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好久不見。」見她笑,孫潛忍不住也彎起了嘴角。

孫潛見她精神不錯,很為她欣喜,就連她長年如一日的蒼白臉色也不覺有什麼難看了。

「容洋兄今日來訪是為何事?」

「說到這個……」孫潛開始仔細向程盼兒敘述今天他得到的消息。

簡而言之便是,女科出身者聯名上疏,要求以後操賤業者,不得考科考,原因是操賤業者人品不堪,缺乏身為朝廷命官所需要的廉潔自省,有失德行。

「榆卿,你說,她們是不是很過分!」孫潛聽到那些話,都忍不住要為她抱不平了,「我朝太祖明明就已經廢除良賤之分,她們居然說這種話。」

「容洋兄特地前來,難道就為了跟小妹說這個?」程盼兒無奈又好笑。

「榆卿怎可小看此事?」孫潛皺眉道。

「那麼容洋兄你說,小妹此時應當如何?」程盼兒反問。

「那群人是在指桑罵槐,榆卿當然是趕快想個法子出來應對啊!」孫潛理所當然地道。

程盼兒的智慧是他見識過的,他相信就算是那些女人全部連手,也不是她一人的對手。

程盼兒笑著搖頭,伸出一指,「容洋兄,你信是不信?這件事最好的應對方式是以逸待勞。」

「榆卿何出此言?」孫潛不懂。人家都已經把刀指向她了,她還兩手空空,一副閒散模樣,難不成她早就留有後著?

「那些人會對付我,其實只是嫉妒我罷了。」程盼兒笑著,跟孫潛一項一項分析了,「那些女科出身的人,哪個在自己家鄉沒有一點才名?她們當慣了女才子,一輩子被人捧得高高的,自然無法忍受自己考輸給我這麼個下九流出身的戲子。」

程盼兒冷哼一聲,「可是說是女才子,其實也不過是閨閣之中讀死書的一群人,說到有真本事的,是一個也沒有。」

「容洋兄,你曉得嗎?當年與我同屆考上後出仕的女性官員們,目前只有一半留在官場上。」程盼兒問道:「我朝並沒有女子成婚後不得出仕的規矩,你說,為何三年不到……就消失了一半?」

「嗯……因為目前朝中仍以男性官員為主,自然會對女性官員多有打壓。與其留在朝中得不到發展,不如早早嫁人,相夫教子。」孫潛猜測道。

「容洋兄說對了一半。」程盼兒續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們本身能力的問題,你仔細想想,那些人有誰在這三年內留下了『頗有才幹』之名的?再者,離開的人之中也有一些本想留下,最後卻沒能留下,容洋兄知道這是為何嗎?」

女科出身後結婚的人,有不少都是嫁入官家,對官家而言,多一個同朝為官的家人所得到的利益,絕對多過一個藏在閨中的女主人,這些女子如今又有了夫婿在朝中相幫,自然更會想留下來,可最後仍是離開了。

「這是為何?」孫潛倒是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他本也覺得女人結了婚,應該就是以家庭為重,根本沒考慮到夫妻同朝相幫的利益。

「那是因為聖上容不下她們。」程盼兒壓低了音量道。

「什麼?」孫潛頗為驚訝。

「女性科舉是聖上一力促成,若是出了大亂子,在後世必定會為聖上留下惡名,既然如此,當然要好好盯著這些女進士,發現壞苗子,自然先拔了再說。」程盼兒理所當然地道。

「就算是如此,放著不管真的可以嗎?」孫潛有些被她說服了。

「聖上厭惡的是我的手段,不是我的才幹,如今她們消失了,而我卻還留著,這就代表比起殘暴,聖上更不能忍受無能,更何況……」程盼兒端茶喝了一口,「結黨營私,此乃大忌!等著看吧,聖上遲早容不下她們。」

雖然不知道詳盡的名單,但程盼兒猜,應該不至於是全部的人一起聯名上疏,至於聯名的那些人,下場可就不好說了。

程盼兒的話聽得孫潛背上冷汗一陣一陣,禁不住問:「榆卿,你究竟是什麼人?」

之前程盼兒就將採花大盜的身份與個性猜得是一等一的准,如今居然又大膽去猜當今錦文帝的想法,她究竟何來這自信?

他驚訝的表情讓程盼兒笑了出來,瞇著眼睛,眉眼彎彎地打趣道:「我本是臥龍岡散淡的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14 PM

第五章

建功五年秋天

這年是個難得的大豐收年,全年風調雨順,各種作物發狂似的瘋長,為表慶祝,錦文帝決定盛大地舉行秋狩,除了天數增加外,參與人數也比往年多上許多,孫潛因為破案有功,特許破例參加之外,連程盼兒都受邀參加。

程盼兒與孫潛兩人是文官,平日更沒什麼練騎射的機會,此次參與秋狩,純粹就是去陪襯的,也不指望能獵到什麼。兩人依著品級各騎著一匹馬,遠遠的落在了隊伍後方。

負責驅趕獵物的隊伍早早進了獵場,待獵物集中之後,便給外邊發信號。

這年,隊伍特別浩大,程盼兒與孫潛兩人只能模糊地見著錦文帝的背影,

只見她一身赭紅戎裝外罩玄色絹甲,甲上飾以金線,利落而鮮明的服飾極有她個人的特色。

錦文帝身材高雛修長,英姿颯爽,腰背挺得極直,停在隊伍最前方,一副不讓鬚眉之姿,身旁一個比她略高一些的藏藍身影極為樸素低調,卻是與她貼得極近,兩人只差一個箭步的距離,頗有護衛之意。

在錦文帝身後左邊幾個十來歲的皇族子弟,右邊則是幾名武官模樣的人,個個皆是全副武裝,精神抖擻。

錦文帝的手足皆已歿,也沒留下親侄來,目前與錦文帝血緣最近的,只有兩個外甥與四個堂侄。為了那個人人有機會、個個沒把握的大位,這些少年個個躍躍欲試,莫不想在錦文帝面前出出風頭。

狩獵開始後,便無需保持隊伍,眾人各自散了,但還是看得出來大致分成了幾個集團。

看來已經有人開始選邊站了。程盼兒心中暗忖。

「榆卿,看什麼呢?」孫潛拉了馬韁來到程盼兒身旁道。

「看這風景好啊。」程盼兒微頭微笑道。

位在京城東北方的這個太曉獵場,是盛輝皇朝幾個皇室獵場中佔地最廣的,長寬都超過百里,南面平坦向北漸高,一座山脈由東北往西南延伸。

孫潛抬頭望去,見遠處山上已有銀杏、楓樹等樹種開始轉色,近處仍是一片翠綠,襯著藍天白雲,一眼望去,竟有五、六種以上的顏色映入眼簾,不禁也是心情大好。

「確實,就算不打獵,來看看風景散散步也是好的。」孫潛開心地道。

其實獵場之中都會有專人伺候這些達官貴人們狩獵,幾人一組,將獵物驅趕過來以供他們練手,但參與秋狩之人中,程盼兒與孫潛兩人官品極低,那些人看不上眼,指望他們來幫忙是不可能的事。

「剛才來的時候,我看到那個方向有座湖,不如我們到那兒乘涼?」狩獵的人幾乎都往北去了,程盼兒便指了西南方的大湖。

此時雖然已是秋季,白日氣溫卻仍舊降不下來,大湖旁有涼亭,倒是個休息的好地方。

孫潛欣然同意,兩人騎著馬並肩而去。

「有件事我很好奇,榆卿這次被邀是什麼名頭?」孫潛見兩人身旁已經無人,便忍不住問道。

他受邀是因為破案有功,還算是名正言順,程盼兒為何會受邀,他就想不懂了。

程盼兒笑道:「什麼名頭不重要,聖上讓我來不是賞我,是要讓某些人難看。」

程盼兒這麼一說,孫潛就懂了。之前女科的人聯名上疏的事也是不了了之,便知錦文帝的立場還是偏向程盼兒多些。

「話說回來,今年是女科第二屆,你說,今年報考的情況會如何?」自從與程盼兒漸漸相熟之後,孫潛最愛做的事情就是詢問她各項意見,她的回答不一定完全正確,但不可否認她的見解對他而言一直都有極高的參考價值。

「今年會出現高手,而且參與的女考生範圍與階層皆會更廣。」程盼兒。

「何以見得?」孫潛問。

「第一屆太倉卒,女考生們必須要在指定的時間前到京城報到,並在京城連考三場,光這一點就有許多人辦不到。再者,許多人或許自持身份,或許自信不足,也有人遲疑考上後是否真能與男進士一同任職,應試之人有限,今年不會了……」程盼兒自嘲一笑,「天下人看我一個女戲子都能當官,必定道聖上求才若渴。」

盛輝皇朝開國太祖是個講求能力至上的人,是以盛輝皇朝的子民並沒有良賤之分,在廢除賤民制度之前,別說考科舉,本屬賤民之列的戲子就連識字都是犯法的,更別說考科舉,然而盛輝皇朝開國至今,一般人對俗稱下九流的職業仍存有輕賤之心,錦文帝欽點她當女榜眼,擺明了就是要把這觀念硬扭過來。

說起來她還是趕巧了,第一屆太多人準備不及,再者,錦文帝也有心徹底廢除良賤之分,刻意拿她當榜樣,倒讓她撿了便宜。

「榆卿不必妄自菲薄,愚兄認為聖上若只是要豎典範……」孫潛往上一指,「上面就不會缺人了。」

女科第一屆狀元從缺,錦文帝若只是要昭顯她的求才之心,程盼兒是榜眼或探花,並沒有什麼不同,既然如此,欽點她為榜眼,就表示同屆之中確實沒有勝她之人。

程盼兒聞言一笑。不論孫潛是認真的,還是安慰她,她都很高興。

「說到這,容洋兄那兒……沒問題嗎?」程盼兒問。

「什麼?」

「容洋兄與我親近,必定會被『他們』疏遠吧?」

「這你不必擔心。」孫潛有心轉移話題,「對了,榆卿,你的胃不太好吧?我家裡的人給我送來兩塊普洱茶磚,回頭我給你送一塊去。」

程盼兒也不推辭,「那就先謝謝容洋兄了。」

孫潛原本就不喜歡高世昌那些人,在經歷了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後,又更加不願與那些人親近。

那時他會去向她求助,有很大一部分只為敷衍敷衍那些人,如今他連敷衍的意思也缺乏。

女科的人聯名上疏教人氣得牙癢,可也比那些人暗下絆子強,與之相比,孫潛還情願與程盼兒為伍,就算只是這樣並肩縱馬也好。

一路說話,兩人不知不覺便來到大湖邊。這個大湖不是獵場內最大的湖,

亦非最美的湖,單純要賞景的人不會選這裡。兩人來到時,很幸運的果然沒有其他人,涼亭空蕩蕩的。

兩人將馬繫在樹下,相偕進了涼亭閒話。程盼兒跟孫潛說了她去過的大江南北,聽得孫潛驚呼連連,感歎自己若有機會,也該多走走。作以回報的,是孫潛向她訴說家鄉風情……

「在我家鄉,除了三節之外,最大的節日不是元宵,是花神祭。我的家鄉盛產花卉,一年四季都有鮮花可賞。西面的山上有一處當地人才知道的景點,山裡深處有個峭壁,險絕的斷崖上有一株紅梅。你知道嗎?別看它只有單株,到了冬天可漂亮了……」

當冬天來臨,漫天飛雪籠罩大地、萬物俱寂時,就只有它傲然綻放。一片蒼茫之中,那一樹艷紅就像支火把,燒開了天地……

與你特別肖似,如果得空……

她知道,她怎麼會不知道?

六年前也曾有名少年興致勃勃地為她介紹他的家鄉,告訴她,在他的家鄉,四季有何花卉可以欣賞,說她是如何地像他最珍愛的那株紅梅。

他還跟她說,花神祭典在他們家鄉是很重要的事,一般只邀親近好友前往,若是未婚男女約了異性,十有八九就是對那人有意,想帶回去讓親人評判評判,還說……總有一天一定要帶她回去。

「榆卿……榆卿……有聽見為兄說的嗎?」

「嗯?」程盼兒回過神來,見他略有些責怪她的分心,小心陪了笑臉道:「大哥再說一次,這次小妹必定牢牢記住。」

眼前的青年略略紅了臉,卻仍堅定地邀請她,「我是說,改天有機會的話,我帶你去看看好嗎?」

太曉獵場佔地極廣,內有四座行宮。錦文帝雖是女子,對武藝卻是頗有造詣,自登基以來,年年都進行秋狩,每次短則一個月,長可達兩個月以上。依照往例,總是會依序將其中三到四個行宮都住過。

實際上,在秋狩期間,並不是每日都狩獵,有時錦文帝也會接見外國使者,或是進行一些較無需耗費體能的活動,好比昨日便進行了斗紙鳶的活動。

自那日大湖一遊之後,程盼兒便明顯地感覺出孫潛待她的不同。

程盼兒自幼混跡民間,走過大江南北,見的人比一般人一生都還要多上數倍,又是自幼學戲,對於愛恨情仇之類接觸極早,又怎會不知孫潛的心思?更何況……

何況,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孫潛的態度比六年前略微內斂一些,手腕上卻沒什麼長進,不是送她些小東西,就是約她回家鄉賞花,方法單純青澀,一看就知道對於討好女子很不拿手,可六年前她就是被他這些粗糙卻真誠的追求給打動。

孫潛很不會說甜言蜜語,常常一句略微親近的話還沒出口,自己就鬧了個大紅臉。程盼兒總是很輕易地便能感覺到他的真誠用心,與面對著她時的那種悸動與滿心的歡喜。

這些日子,每當孫潛來獻慇勤時,程盼兒心裡便是又甜蜜又酸澀……

足足兩個月的秋狩活動,不知不覺即將進入尾聲。

秋狩中能進行的事可多了,各項活動順序並不一定,但最後結束前必定會有一場連開三日三夜的宴會。

因為連開三日耗時太長,除了開始與結束之外,賓客可自由離席入席,這三日夜之中也不斷會有各項歌舞表演。

程盼兒自從挨了板子之後,身體就大不如往,酒也是被大夫禁喝的,是以大部分的時間都不在自己席上。

這日,程盼兒找了個地方乘涼,孫潛興匆匆地拿了只紙鳶過來,人還邊喘著,胸膛也不斷上下起伏,就急著道:「榆卿,我拿到紙鳶了,我們也去放吧。」

「你拿到了?你從哪兒拿來的?」程盼兒略微驚訝中接過那只紙鳶,紙面上用了三、四種鮮艷的顏色畫了蝴蝶的模樣。

盛輝皇朝原本就有紙鳶節,每次過節日必定會有此項的比賽。

所謂的斗紙鳶說穿了,就是一群身著鮮艷衣服的女子在翠綠草皮上一起放紙鳶,最後評選出誰的紙鳶最美、放得最好的便是贏家的活動。

這項活動在十多年前被選進秋狩行程裡,成為眾人最喜愛的活動之一,每次下場放紙鳶的女子中,有一部分是宮女,另一部分是官員家眷,少時數十人,多時可達兩百名。

會場中上百名妙齡女子,身著鮮麗衣裳一起施放紙鳶。美人與紙鳶一起爭奇鬥艷,場面浩大美麗,讓不得下場的男性也看得很開心。

到了錦文帝這裡,此項活動也保留了下來,不知不覺便成了盛輝皇朝貴族與士大夫階級的子女非常重要的相親場合。

為了讓自己成為活動中受人矚目的焦點,各家女子都會自行準備符合規制的美麗的紙鳶,但因著活動結束之後則不分男女老少皆可施放紙鳶之故,內務府也會準備一些多餘的紙鳶以備不時之需,只是數量不多,僧多粥少之下要拿到並不容易。

孫潛有些邀功似的道:「真要有心,要弄到一隻也不是太難的事。」

簡單的講,只要塞些錢還是能辦得到。

昨日女孩們斗紙鳶時,孫潛便注意到程盼兒看得很入迷,一雙眼直盯著天上的各式紙鳶,不自覺地笑開了嘴,也不嫌一直抬頭,脖子會累。

要知道程盼兒平日素來有些冷淡,極少笑得如此開懷,那時他便已經打定主意,今日必定要弄一隻來給她玩玩。

程盼兒白皙的指尖沿著花紋劃過紙面。

這只蝴蝶紙鳶用色雖不夠雅致,在做工上面倒還是有一定水平,若真放上青天,必然會像只真正的蝴蝶一樣漂亮吧!程盼兒心想。

「其實……我不會玩這個。」程盼兒有些可惜地道。

小時候練功都來不及了,更何況一年之中大大小小的節日,便是他們這些伶人最忙的時候,這時間誰有機會玩兒?更別說小時候一毛錢也沒有,也買不起這樣好看的玩具。

「那不然……我教你。」孫潛一開口就又紅了臉。

盛輝皇朝男女之防不如前朝嚴格,但同放一隻紙鳶的行為還是太過親近了些,好比施放時手拉手之類的動作……

哎哎,想起來就讓人害羞呢!

若是平日裡可以拉到女孩子的手,差不多就可以上門提親了,十有八九不會被拒絕。

「可這是蝴蝶的。」程盼兒倒沒想到男女之防的問題,只是拎高了讓他看清楚。

盛輝皇朝成年男性偶爾也會玩玩這遊戲,但一般都是使用繪著飛禽猛獸圖

案的紙鳶,蝴蝶的圖案著實是太……那個了。

「不如我們找個人少一些的地方,也免得你的紙鳶去碰到了別人家的。」孫潛提議,臉又紅了幾分。

聽著這略有些任性的話,程盼兒不自覺地笑了,「好吧。」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程盼兒心中暗歎。

孫潛三歲啟蒙,平日看上去循規蹈矩,活像個食古不化的書呆,做什麼都要照著古聖先賢、經典史籍的訓誡來,其實只要與他相處久了就會發覺,他其實是個固執又彆扭的傢伙,有時還相當的孩子氣,想做的事情就是阻止,他也會蠻幹到底。

這一次看起來,他肯定是不讓她放到紙鳶,絕不罷休了。

得到了她的應允,孫潛開心極了,兩人選定了人較稀少的地方,便縱馬向那方向而去。

兩人縱馬走了不短的一段路,來到一處地勢平坦、景色宜人的地方,眼看四下無人,便決定就是此處。

單獨兩人遠離群眾,程盼兒與孫潛倒是不怕危險。

一來參加秋狩的,幾乎都是皇親國戚、達官貴人,早有專人將野獸驅逐,

二來入夜之後,四周黑寂,只有宴會方向鑼鼓喧天,燈火徹夜不熄,就是不小心晚歸了,只要照著火光方向走,怎麼也不會找不到方向。

兩人在樹下繫好馬,逕自走到草地上。

孫潛拿了絲線教她怎麼系才能又緊又牢,並讓紙鳶在空中保持平衡,她的手向來靈巧,一會便將訣竅學會。

孫潛讚了她兩句,接過紙鳶,一面示範一面交代要點……

「施放紙鳶最重要的是依靠風的力量,拉著紙鳶跑是最笨的方式,不易成功之外,還容易摔跤。」孫潛豎起拇指,感覺起風的方向。

「聽大哥的說法,莫不是摔了許多回?」程盼兒調侃地道。

「倒也不是很多次,只是有一次是從房頂上摔下來,差點嚇死我娘了。」孫潛說著,見程盼兒瞪大了眼,不禁尷尬地輕咳兩聲,「哪個男孩沒有頑皮過?誰都有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年紀。」

「是是,再來呢?」程盼兒一臉想笑又不好意思地道。

「人再跑,也沒有風快,所以站著就好,等風過來的時候抬手,迎著風乘機把紙鳶送上青天,若是風勢微弱也不用擔心,至多迎風走兩三步,風力便足以將紙鳶帶到天上。」

孫潛說完的時候,正巧吹來不大不小的一陣風,只見他左手執線軸,右手拎著紙鳶一揚,再抽幾下,紙鳶就順利升空了。

「上去的瞬間是最需要技巧的,靠近地面的時候,紙鳶會亂飛,這時候放線的速度要快,只要升得高了,就會變得很平穩。」孫潛說著,連放好幾大把的線,直到紙鳶升得有四、五層樓高,紙鳶的飛行已經相當平穩之後,才將線軸交給程盼兒,「你試試。」

程盼兒學著他左手執線軸,右手拉線的動作接過紙鳶,立即就為手上傳來的奇妙手感笑開了,「好有趣。」

看見她的笑臉,孫潛便覺得真是不枉他硬著頭皮去拜託人,一面細心地叮囑,「你若要它飛低點,右手就放在耳朵邊輕輕抽動,若是要飛高,就要大幅度地向下壓,向左往右拉,向右往佐拉。」

孫潛一面說,一面做手勢。

程盼兒照著他說的做,果然就如他所言的一樣,「真的耶,好奇妙。」

「放紙鳶最重要的是配合風,要借用風的力量,別跟它硬掙,你力量下得蠻了,紙鳶會掉下來給你看,也別一味地貪高,放愈高,線的重量愈重,斷線的機會愈大。」

程盼兒聽得連連點頭,「沒有想到放個紙鳶也這麼多學問。」

盛輝皇朝女子喜著男裝者不少,有些貪作女公子,有些單純為了方便,程盼兒更是從孫潛認識她起,便沒見她穿過女裝,可此時孫潛真心覺得,她實在是比昨日賽場裡所有的姑娘都更好看。

程盼兒年齡不大,卻較同一年紀的人沉著冷靜,可以說她是成熟穩重,卻也能說她略顯冷淡,這還是孫潛與她相識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見她流露出這般毫無防備的笑容,彷彿未解世事的少女天真美好。

孫潛深覺自己極是喜歡她此刻的笑容,若是將來能讓她時常露出歡喜的笑顏,不知該有多好?

「榆卿說笑了,這也沒什麼學問不學問的。」孫潛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實放紙鳶與人生也有些相似,總是順勢而為才能飛得高又輕鬆,可又不能一味貪高,否則就會一無所有,怎麼說呢……」

孫潛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大概就像人們常說的『凡事太盡,緣必早盡』一樣吧。」

當孫潛講到「凡事太盡,緣必早盡」這句話時,程盼兒渾身不自覺地輕顫了一下,手一抖,紙鳶晃了晃,便落了下來。

孫潛正仰著頭,沒注意到她的反應,見紙鳶突地落下,還以為是遇上了亂流。

他喊了一聲「榆卿當心」,便按住了她的手。

帶著程盼兒的手連扯了好幾下,這才穩住了紙鳶,孫潛正要呼一口氣時,才驀然發覺自己已經拉住了她的手。

他不是故意要唐突她……

不不不,他的意思是,雖然他有想過教她放紙鳶可能有機會碰到手,但其實也不一定非要碰到不可,當然也不是說他完全不想碰她的手,只是若她不願意的話,他也不會胡來,所以現在這個情況是誤會!絕對是誤會!可是……

她的手不太柔軟,涼涼小小的握在手裡卻很舒服。

不對!他既然不是故意要佔她便宜,那現在是不是應該要放開才對?但是

現在突然放開的話,會不會像是欲蓋彌彰,反而更奇怪了?

孫潛一顆心因這個小意外,而跳得足有平時一倍快,腦中各種想法與感覺來回震盪,幾乎無法思考。

她的小手冰涼涼的,孫潛卻覺得握著她的手心燙得有些教人暈眩。

程盼兒因為長年飲藥,靠得近時,身上總是散發著淡淡藥香,孫潛握著她的手,聞著若有似無的香氣,突地覺得僅是如此,人生似乎再幸福不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19 PM

第六章

太盡。

僅僅二字,道盡她的為人。

她無父無母,無家可歸,自幼在戲班子裡長大。為了在戲班裡佔有一席之地,她比任何人都要用功、都要努力,十五歲就名揚藝界。少女時與洋哥相戀,她傾盡所有,千里尋人,不撞南山,絕不回頭。之後當了官,查案辦事手段百出,用刑狠厲,做事決絕,不到水落石出,絕不放棄。

程盼兒比誰都清楚,她就是個偏激至極的人。她的人生從未走過回頭路,沒有半點餘地,只因退一步就是懸崖。

曾經以為會唱一輩子的戲,如今再也上不了台,曾經以為會相守一世的人,如今早已遺忘了她,更不用說她原本就不認為自己會當一世的官。說到

底,她什麼也留不住。

程盼兒是個吃得了苦的人,她不太在意物質,一生之中真正的追求也不多,結果真在正乎的,卻都像指尖的沙,握得再緊,也會在不知不覺間失去。

她年紀不大,過了這個秋天,也才二十四歲,還不到一個人一生的一半,卻著實有些怕了。

怕會再度失去,更怕自己還會再有所期盼。

孫潛是個有分寸的人,即使是追求,也不會做令人困擾的事,他親近,卻不黏人,充滿著讓程盼兒動心的真誠。

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對孫潛此時的追求如此困擾。

明明早在得知他失去記憶之後,便打定了主意要將他當成路人,明明在他找上門來求助時,便決定了與他當朋友,甚至……當知己,哪知不知不覺間,這人再次用那無害的外表撒下不著痕跡的情網。

程盼兒自覺自己是個警覺性極高的人,卻總是對這個人提不起防心。孫潛對她而言就像是春季的梅雨,總讓人以為它吹不動你、淋不濕你,以為就是走在雨裡也無妨,恍然回過神來,才發覺衣服濕透大半。

這個男人該說是……細雨潤無聲?

若是沒有那句話,程盼兒可能會再次被他蠶食鯨吞,可孫潛無心的一句話,卻正如一盆冰水兜頭將她澆醒。

像她這樣的人……還能求什麼?

求到最後,又能留下什麼?

以一個女人的身份來看,她年紀太大,以一個官員的身份來看,她惡名昭彰。講一句難聽的話,她一點也不認為孫家能夠接受她。

她不知道孫潛為何還沒成親?他明明就是孫家長子,家中對他的期望頗深,會希望他早日留下嫡孫,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更何況他早已不是兩人初識時的弱冠少年,成親是遲早的事。

程盼兒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七歲少女,這些年的經歷迫使她更加成熟,卻也更加現實,更加明白所謂門當戶對的意義。

可若是孫潛早已與另一名女子成親,甚至連孩子都有了,她是不是就能夠解脫?或者說,她是否真能眼睜睜看著他與另一名女子相親相愛?

程盼兒不知道。

她向來是個果決的人,一旦決定了,就一路衝到底,可這個人卻成了她這一生中唯一的迷惘。

長達兩個月的秋狩終於到了盡頭,程盼兒心不在焉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用手緊了緊寬鬆的衣袍。

過了這夜,明日便要回京了。程盼兒心想著,心口有絲絲空蕩。

秋季日夜溫差大,空曠的地方尤其如此,宴席到了子夜,寒意更深。程盼兒有些禁受不住這樣的溫差,原本就沒多少血色的臉龐不只是白,甚至還帶上幾分青氣,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在程盼兒席邊伺酒的是一名有了些年歲的宮女,這宮女品級低,生得也普通,才會被分派來這裡。宮女原先就對要來女官席上伺酒有些不滿,手腳便有些怠慢,見程盼兒心不在焉又臉色駭人,更是心升厭惡,索性偷起了懶,不曉得跑到哪兒開小差去了。

程盼兒凍得受不了了,也顧不上大夫的醫囑,就想喝點薄酒暖身,一回

頭,才發覺身旁無人。無奈地自己伸手去拿爐裡的酒壺,卻沒料到爐子無人看守,早已燒得過頭,指尖才一觸到握把,便燙得抽回手。

她攤開直覺握緊的掌,蒼白指尖上一點艷紅。

那天地蒼茫間的一樹紅梅與你特別肖似,如果得空……

程盼兒像在躲避什麼似的緊握住手,甚至以左掌包覆住右拳,指尖的那點熱度卻如星火燎原直燒入心口。

炙炎般,灼得人不由得心慌。

失神間,是一陣再熟悉不過的鑼鼓聲喚回了程盼兒的神智,轉頭往遠處台上看去,方才吐火迭羅漢的雜耍已然結束,不知何時換了個戲班。

席間的位置是照品級排列,程盼兒官小,離舞台也就遠了,除了幾個小小人影,其實看不見什麼,可她唱了那麼多年的戲,就是一雙耳朵聽了前奏,也能準確分辨現在唱的是哪出戲。

心,漸漸沉靜下來。

即便在大多數人心裡仍舊輕看伶人,對程盼兒而言,唱戲仍是她最熟悉且安心的存在。

她曾在那樣的鑼鼓喧囂中成長、入眠,乃至攀上巔峰,京戲對她來說就如同親人一般熟悉而親切。

台上演的該是「鎖麟囊」吧?

程盼兒聽出戲碼後,心中暗道。這齣戲講的是善有善報的故事,此刻拿出來登台,倒也算不功不過,只是沒想到錦文帝的愛好居然如此軟柔?

她好奇地往中央正對著舞台的位置看去。

那裡架了個高台,上面鋪滿了御用的黃緞,中間坐著的身影卻略顯臃腫,自然不可能是錦文帝。雖然那裡也是遠得看不清人影,但程盼兒卻知道上面是誰。

之前便聽說太上皇也帶了幾位太妃一起參加秋狩,只是從沒見他們出現在獵場上,想來是嫌騎獵太過血腥,另尋樂子去了,況且,能代替錦文帝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自然只有太上皇。

太上皇左右各坐著一名身著華麗宮裝的女子,三人並未做出什麼破格之事,但仍看得出舉止間透露著親近。

程盼兒眼神極利,便是隔著這麼遠也能看出兩女身材苗條,身段窈窕,有少女的靈巧,亦有少婦的風韻,年歲大致二十上下,至多不超過二十五歲,想來應是目前最受寵的容太妃與華太妃。

據說太上皇的個性較為……咳咳……平和,「鎖麟囊」這戲碼若是錦文帝來看,確實軟柔了,但若是給這三人看,倒是適合不過。程盼兒在心中暗忖。

收回心神,台上已經唱過一段,程盼兒不再分心,拉長了耳朵,細細捕捉那繞到自個兒跟前時,已經變得細碎的樂聲。

人總是對自己最熟悉、最有把握的事物感到安心與親近,程盼兒自然也不例外。

她是天生合該生在舞台上的人,聽著聽著,眼神便透露了嚮往。

多麼想要再次踏上那舞台,多麼想要再次拉開嗓子唱戲,可這些都再也辦不到了……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真說出去,怕是沒人信。對程盼兒而言,做戲子可比做官快樂得多,所以跟一些一旦飛黃騰達,便想與過去徹底切割的人不同,程盼兒從不曾想要隱瞞自己曾經是個戲子的事實。

她不偷不搶,憑著苦學而來的本領吃飯,有什麼可羞愧的?

此時開不了口,心裡哼哼倒也一解。

這「鎖麟囊」的故事內容是一貧一富兩名新娘在破廟裡躲雨,富千金聽見貧女哭泣,遂命人去問,得知貧女出嫁無嫁妝,一時心憐,便交代下人將一支鎖麟囊送給貧女,且交代不可告知對方自己名姓。

多年過去,富千金落難,成為別人的家僕,一日意外看見鎖麟囊,不禁淚如雨下,原來此間女主人便是當年的貧女,兩人相認後認作姊妹,結局歡喜。只聽得戲台上身著婚服,扮相美麗的伶人正唱著:

耳聽得悲聲慘心中如搗,

同遇人為什麼這樣緣啕?

莫不是夫郎丑難諧女貌,

莫不是強婚配鴉占鸞巢……

伶人扮相美麗,嗓音更是清脆無比,花腔耍得一個花巧漂亮,將一個知書達禮、悲天憫人的千金小姐演得唯妙唯肖。

饒是這碼戲已是看過多次,程盼兒仍是看得專心。戲班大都是行走班子,若不是有人為了祭典、過壽等等請來戲班,想看就只能憑運氣。

程盼兒在外地當縣令時,倒是聽過幾次,回到京城後,卻還是第一次聽到,想來是與看戲的方式有關。

行走班子都是露天搭台表演,看客隨意找個板凳什麼的坐在空地上,一地瓜子殼是常有的事。京城裡的人非富即貴,自是不肯做這等有失身份的事,因此看戲一般被歸類為較為民間的活動。

一戲終了,程盼兒還在細細品味,突聽得一個男音道:「程大人不也能唱兩句嗎?不如讓她唱上一段助興。」

程盼兒抬起頭,見身前不少人回頭望她,霎時覺得自己像是好生走在街上,無端被潑了一身洗腳水。

再往前,隔著幾個人的孫潛也正回頭望她。今日眾人皆依序而坐,他不方便靠過來,此時已經急得漲紅了臉。

程盼兒雖然曾為伶人,如今好歹也已經是個官,居然要她當眾獻唱以資娛樂,這不是擺明了折辱她嗎?

孫潛滿滿的維護之情寫在臉上,程盼兒就怕他做出什麼殿前失儀之事,一個極為凌厲的眼神掃去,張口無聲地說了句「不可」。

太上皇與身旁一名妃子交談了兩句,又說了些什麼,一名小太監立即傳來口喻讓她上前。

程盼兒又做了個手勢讓孫潛少安勿躁,起身繞過眾多官員,幾乎是每往前走幾步,品級便大上一些,直到來到太上皇面前,她恭恭敬敬行了禮。

「微臣程盼兒參見太上皇萬歲萬萬歲,兩位太妃千歲千千歲。」

「程愛卿平身。」

「謝萬歲。」

「朕聽曾愛卿說你會唱戲?你不如就給眾人唱上一段吧。」太上皇道。程盼兒一面想著太上皇還真是……嗯,與傳聞名實相符,一面悄悄偏過頭,望了那名曾大人一眼。

程盼兒自認記性不錯,也肯定自己並不認識那位曾大人,為何那人要針對自己呢?

程盼兒再天真,也不認為這位曾大人的提議沒有人指使,怕是有人想藉著太上皇的手打她的臉。

太上皇長年不管事,鎮日鎮夜儘是與妃子們廝混在一處……

程盼兒略一細想,心中便有了計較,拱了手,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清楚地道:「啟稟陛下,非微臣不肯為,而是辦不到,微臣早已倒嗓,怕是唱不了大戲。」

能夠吹動太上皇的,莫過於枕頭風,而後宮之中唯|與自己有交集的,便是當今最受寵的寵妃之一,容太妃襲非然。

程盼兒知道襲非然雖然表面上沒說什麼,其實對於當年屈居自己之下,只得了個探花,非常不滿,覺得輸給自己臉面無光,沒想到都已經這麼多年過去,她居然還念念不忘,只是……

她程盼兒人微言輕,甚無重要之處,看不慣了,要往死裡整也沒什麼,錦文帝才不在意,但那是檯面之下的事啊!

程盼兒心中暗道:襲非然,你諷剌我是戲子,表面上是當眾打我的臉,可我程盼兒再怎麼不堪,也是錦文帝當眾欽點的,錦文帝這個人最是好面子不過!你這麼做,錦文帝心裡會怎麼想?陛下她會認為你在諷刺她睜眼瞎,最好的例子就是高世昌那群人暗地裡整治她,錦文帝沒說半句話,聯名上疏的女官最後卻沒半個吱聲,就知道揭錦文帝的臉面是多麼不智。

太上皇顯然也沒心細到去顧忌女皇的臉面,大手一揮道:「程愛卿唱兩句便是。」

程盼兒在心中冷嘲熱諷,表面上卻是恭恭順順地道:「微臣恭敬不如從命,只是微臣多年不曾唱曲,過去所唱之戲文早已生疏,不如就唱兩句『鎖麟囊』可好?」

「准奏。」

「曾大人既然對下官的歌聲如此好奇,不如讓下官站近一些,好讓曾大人聽得清楚。」程盼兒眉眼含笑,神態友善,緩步走到那名曾大人三步前。

程盼兒很清楚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才能讓自己看來溫和無害,可若是熟悉她的人在此,絕對不會這麼認為。

說到底,程盼兒這個人還是極傲氣的,不可能當眾被賞了巴掌還不反擊,她沒傻到去招惹皇室之人,可要給這個讓人當槍使的傻鳥一巴掌還是辦得到。

在出仕為官之前,她的確曾是一名伶人,這點眾人皆知,只是這麼多年來,她不曾開口唱過一句,是以在場根本沒有人知道她原是非常少見的「坤生」,而且她擅唱須生,拿手劇目是「包公怒鯽鍘陳世美」。

程盼兒氣一吸,開口便是:

憐貧濟困是人道,

哪有個袖手旁觀在壁上瞧!

她刻意用上了包公斥問陳世美的唱腔,生生將這兩句閨門旦的戲詞唱得鏗鏘有力,正氣凜然。

她平時說話聲音與一般女人無異,只是略略低一些,誰也沒想到她一開口唱戲時,會是如此渾厚有力的男音。若說剛才唱千金的伶人聲音是黃鶯啼唱,那她這兩句便如鐵帛金戈。

幼時學戲,師父曾說她的嗓子渾厚洪亮,不帶半點雌音,指著她的鼻子告訴她,她是萬中備一的「祖師爺賞飯」,讓她務必認真學習。

誠然她的嗓子倒了,沒有全盛時期透亮,那充滿爆發力的音色仍有驚天怒

雷之威,駭人的魄力足以轟得在場之人都震上一震,旁的不說,那被怒雷正面直擊的曾大人臉色都白了,若非原就坐在座上,怕不是要摔倒。

原本熱絡的宴席似被瞬間凍住,倏地靜了下來,一片鴉雀無聲,直到一聲喝采劃破寂靜,眾人才紛紛回過神來。

「好!」喝采伴隨著渾厚內勁清晰地送入眾人耳裡,嚴公公眉眼含笑地撫掌走來,不斷誇讚道:「真不愧是『斷章先生』,果然名不虛傳。」

程盼兒過去唱的是須生,自然要一個有氣勢的藝名,當初她的藝名便叫「斷章」,後來因為她在藝界實在太過有名,圈裡人都稱她一聲「斷章先生」。

嚴公公知道「斷章」,程盼兒還不覺如何,知道「斷章先生」卻著實讓她心中一驚。她拱了手回禮,並沒有答話,嚴公公也不以為意,一臉笑意,自顧自話地為她說了幾句好話。

他言語幽默風趣卻又不失莊重,巧妙地圓了場子,才讓席間又重新熱絡起來。

將眾人的目光自然地轉移到自己身上,嚴公公上前拜見過太上皇與兩位太妃,傳遞了錦文帝的口喻。

程盼兒知道自己仍是衝動了,也知道嚴公公是在維護自己,心中不勝感激。趁著眾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尋了空子,打算先回自己住處。

喉間似有火灼。

程盼兒一手撝著喉間,心裡直道真是虧大。她痛得頭昏眼花,都不知該怎麼形容才好,只知道再不做點什麼,這個嗓子的下場可就不僅僅只是倒了那麼簡單。

疼痛似會蔓延,由喉部竄向全身。方才在宴席上時,便覺身體不適,如今難受的感覺又再次襲來,恍然間,竟似那年被按趴在地上挨板子的時候,全身僵疼。真的走不動了,便依在行宮牆角粗喘氣。

雖然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最痛的還是喉部,極度的疼痛中突然又有些癢,程盼兒咳嗆了一下,直覺撝口,卻沒來得及掩住。手中濕熱,嘔出來的居然是一口鮮血,污得她掌心通紅不說,還從指縫滴答直落。

看著那一手鮮血,程盼兒自己都看直了眼,心中直呼誇張。

她知道自己的喉嚨不能使力,平時只能以丹田提氣,即便如此,話多說一些也要疼上幾天。咳中帶上血絲倒還可以接受,可怎麼會拉了兩句就吐血了?

正暗自驚疑間,一股腥氣在喉部漫開,程盼兒覺得難受,呸了一口,又是一口帶紅的。

程盼兒是有見識的人,知道這幾口血看上去嚇人,其實血量不算多,雖然詫異,倒也不至於慌了手腳,反倒是偷偷追上來的孫潛被她沾了鮮血的下巴與手心嚇得不輕。

「榆……榆卿,你怎麼吐血了!」孫潛慌慌張張想要找人求救,驀然發覺眾人皆在宴席上,此地根本四下無人,最後終於想起自己身上帶著手巾,慌忙掏出來,也顧不上男女之防,便想給程盼兒擦臉。

程盼兒看著眼前這個慌亂了手腳的男人,突地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怒意。

這個人……什麼都不知道。

程盼兒佝僂著背依在牆上,狠狠揮開面前執著白巾的手。

這個人……什麼都忘了。

她目光凌厲,盯著人看時很有氣勢,若是帶上了殺氣,更是十足凶狠。孫潛隱約間居然有種被猛虎盯住的感覺,既是驚駭又是錯愕。

「榆……榆卿……」孫潛小心喊道。「是我,孫潛,孫容洋。」

孫潛知道程盼兒有時會心不在焉,有時會突然變得有些冷淡,可從來沒有想過會被這個人用這樣怨慰的眼神瞪住,還以為是天色暗,她認錯人了。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他是什麼人!她眼睛好得很,就算牆角下暗了些,也不至於認錯人,所以……所以……

眼前的男人一臉無辜,一臉擔憂,小心翼翼中帶著柔情,所以她才會這麼的恨!

打從一開始知道他失去了那段記憶,程盼兒就不斷重複告訴自己,那不是他的錯,她不能要他為他沒有半點印象的事情負責,不能怨他,不能恨他,可事實上怎麼可能完全沒有怨恨?

恍如隔世,他就像是到了來世的人,教他為前世負責,並不公平,但她卻還留在今生,還清楚記得那些甜蜜,承受著那些痛苦。

程盼兒實在無法不去怨恨命運的不公。

「榆卿,你得看大夫,我帶你去找太醫。」孫潛不懂她為何會突地翻臉,可他實在太過擔心她,什麼都顧不上了,伸手就要拉人。

程盼兒出手極快,孫潛才一靠近,就被她狠狠推開。

別靠近我!

她開不了口,只能以眼神凶狠地瞪他。

「你就是對我有什麼不滿,也要先看了病再說。」孫潛不依不撓。

程盼兒再次將他推開。

別過來!別靠過來啊!

程盼兒只恨自己不中用,此刻開不了口,身手也大不如往,要是在以前,像孫潛這樣的書生,她兩三下就可以打趴在地。

孫潛是性情極好的人,此刻也被她弄得怒火由衷而起,不禁斥道:「你到底在鬧什麼?」

不論是孫潛對榆卿,還是洋哥對盼兒,他從來都沒有用這麼凶的語氣對她說過話,當下兩人都有些嚇住。

程盼兒被他一吼,頓時覺得委屈,臉上再也撐不住凶狠的表情,眼眶一熱,好強的她自有記憶以來,首次在人前哭了出來。

孫潛乍見她落淚,原本滿腔怒火都被澆熄了,口中不自覺喊了聲「盼兒」,便雙臂一張,心疼地將人擁進懷裡,輕聲哄著,「怎麼了?別哭了。」他像哄幼兒似的不斷拍撫她顫抖不止的背。

兩人皆沒注意到他們之間的舉動有多麼不合宜,不只是這雙手環擁的姿態,還有孫潛喚她的方式亦然。

盛輝皇朝的女子名字可是只有丈夫才能直喚的。

程盼兒淚落得更凶了,所有理智與防備皆在此刻潰堤,只想盡情宣洩她的委屈。

盼兒,這個名字多麼諷刺,她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自己能夠去盼望?記得小時候學戲時,師父告訴她,這世上的戲子就跟天上的繁星一樣多,師父說她有那份才華,教她一定要當最亮的那顆星。

當時,程盼兒還記得她是這麼回師父的,她說:「我不要當星子,我要就是要當金烏,當不了金烏,最少也要當玉兔。」

那個時候她的盼望就是當天下第一的伶人。

囂張?

她確實囂張,也有本錢囂張。那時她有容貌、有才氣、有青春,就算身為戲子,也一點不覺得自己般配不上這個男人。

十七歲的她相信,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她的緣分。

而今……

程盼兒想再次伸手推開他,卻覺得手下溫熱的胸膛重如千斤。

豆大的淚珠無聲地落下,只恨自己為什麼到了這個地步還要為他心動,還要為他掙扎?為什麼……

為什麼不是這個人……就不行?

在她風華正盛時,不是沒有人向她示愛,喜歡她的人太多,向她求親的也不少,可她從來不曾心動過,偏偏就是這個人,蠢笨的手法、青澀的姿態,莽撞地闖進她的心裡。

或許不是她打不趴他,而是根本下不了手。

一個想法如流星劃過,閃現在她的腦海裡。

程盼兒突地感悟,也許,這個人天生就是她的劫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20 PM

笫七章

程盼兒自秋狩最後一夜過後便病了,據孫潛打聽來的說法是燒得厲害,實際情況如何,還真的半點不知,只因自那日之後,孫潛便再也沒見過程盼兒。

那夜程盼兒在他懷裡哭著,突然就厥了過去,把他嚇得不輕。之後也不知是錦文帝補償她,還是嚴公公有心照料她,拔營回京的路上,太醫、藥材、宮女沒停過,全程守在她的床榻邊。

孫潛自然是恨不得能親自守在程盼兒身旁,可盛輝皇朝的風氣再怎麼開放,也沒有讓男子進入閨女房中的道理,只能私下向照料的人打聽,可又怕打聽得太過了,會有損她的名節,因此最後也只能偶爾得幾句隻字詞組。

這還是好的,當隊伍回到京裡,程盼兒被送回程府之後,孫潛就連隻字片語都得不到了,鄧伯從一開始就不曾給過他半點好臉色,見著程盼兒被人橫著

抬進房裡,更是對他恨上了心!每當他想去探望,鄧伯那講話之尖酸、目光之惡毒,還真的讓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親自探望自是不用想了,鄧伯半句口風都不肯吐露之外,就連孫潛想解釋程盼兒會這樣不是他害的都辦不到,每回鄧伯一看見敲門的人是他,關門的速度遠比開門還要快上數倍不止,好幾次他都差點被門板拍到臉上。

他再不濟,也是一個官,居然被個下人這樣對待,還不敢吭一聲,他逼不逼屈啊!他都快淚目了。經過這幾個月,他並不是什麼都沒看出來,他知道鄧伯對他帶著敵意。原先他只以為是鄧伯護主心切,之後才發覺應該不僅如此。

鄧伯表面看起來年歲大了,耳朵眼睛都不靈便,有時跟鄧伯說話,鄧伯似乎反應不太過來,後來孫潛才發覺,鄧伯根本是不想搭理他。

除此之外,每回只要他到程府與程盼兒商量事情,鄧伯更是不時會藏在附近,加上鄧伯走路幾乎沒什麼聲音,更是神出鬼沒地嚇了他好幾次。

之前不知是不是程盼兒有交代,鄧伯頂多沒給他好臉色,言談方面還是有一定的禮貌,但自從秋狩回來後,鄧伯便再也不肯掩飾對他的厭惡。

同時,孫潛也看出來程盼兒對他的態度有些怪異。

孫潛覺得程盼兒並不排斥他靠近,或者該說,她並不排斥與他為友,甚至是可以交心,談論想法的摯友,但只要他有點表示出想要跨過那條友情的界線時,她便會大大地往後退上一步。她的態度擺明了就是在說:我們做朋友吧!孫潛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他是沒有與女性交往的經驗,並不是真的蠢到無藥可醫。他對感情之事甚無經驗,也不太靈敏,可當一個人將心思放在另一個人身上時,對方的所有情緒反應都可以被放大。

他也知道兩人做朋友的話,應該會很合得來,他們有很多的相同之處,也有很多互補之處,相處起來輕鬆愉快。他們可以當很好的朋友,可是……

孫潛也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時候對程盼兒這個人上了心的?

一開始耳聞程盼兒這個人的惡行,孫潛其實並不欣賞這個人,之後兩人相識,程盼兒智計百出,卻令他心裡佩服。

對那名採花大盜用刑時,程盼兒的手段凶殘,連他一個大男人都心驚,偏偏她面對受害的女子時,又是那麼耐心慈愛。若要說這個人偏走邪道,她又是一身正氣凜然,說她出身卑微,她又一身鐵骨錚錚。

孫潛腦海中不斷閃過兩人相識這幾個月的回憶,滿滿的全是她的各種表情

……判斷犯人身份時的聰慧,安慰廖姑娘的真誠,冰窖裡獻計時的陰毒,望著刀劍鋪子的惆悵,對犯人判刑的狠厲,面對女官上疏的灑脫,面對屈辱的傲氣,遙望紙鳶的天真……

孫潛也說不上來自己究竟是看上了她哪裡?可就在不知不覺間,這個人的身影就已經佔據了他全部的視線。他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她抗拒的不是他,而是感情,而這個反應背後所代表的……

「各位客官,我們知味齋特地請了知名的寶春劇團來表演,今天未時開演,有興趣的,請不要錯過。」街上,一道洪亮的嗓音向過往行人招呼著。

孫潛心不在焉地走著,沒料到身旁有人突地拔聲一吼,霎時嚇回了神,一回頭,見是知味齋的夥計與幾個臉生的人正在做宣傳。

京城向來是盛輝皇朝風氣最開放、流行最前衛的地方,引領流行的便是城中數不盡的達官顯貴,特別是皇室的動向。本次秋狩首次加入戲曲的項目,果然沒多久,京城便流行起聽戲。只是與外地不同,劇團並不能隨便找個空地就開演,一般都是依附在酒樓飯館,甚至是妓院之類的地方,向店家借地演出。這些場所與劇團合作,劇團可以找到演出的地方,店家則可在人少的時段

多招些客人,也算是魚水相幫。只是這些地方通常沒有專門演出的舞台,演不了需要空間翻打的武戲,多半是演些文戲的段子。

京城裡好追流行的人不少,許多人都知道知味齋近來與鴻雁樓槓上了。知味齋一直都是京城裡生意數一數二的館子,沒料到鴻雁樓前幾天請了個都華劇團就搶走知味齋不少客官,這不,知味齋立刻便請了另一個劇團對抗。

「小二,我聽說鴻雁樓那裡唱『思凡』的小姑娘特別可人,你們那兒唱不唱啊?」一個身著綠色錦衣,腰間配了個白玉吊墜的男人問道。

知味齋的小二還沒開口呢,他身旁一個漢子就先說了,「思凡那種小丫頭的開工戲有啥好看的,是漢子就要看三國,今天演『失空斬』的『空城計』,客官可別錯過了。」

顯然是劇團的人。

「知味齋?收得不便宜吧?」又一個身穿布衣的書生惋惜地道。

原本聽戲也不是什麼太費錢的活動,在外縣也就兩、三個銅板,可據說鴻雁樓請來的是如何如何有名的戲班,光進門就先收一次錢,要位子又收一次,茶水瓜子也要錢,還沒打賞呢,就先花去十幾文了。

這十幾文對達官顯貴而言,當然不算什麼,可京城裡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錢,十幾文雖不多,也不能隨便花用。鴻雁樓原先便不如知味齋,這人會認為知味齋收費更高,也是理所當然。

「說到這個一我們知味齋回饋鄉親,前三天不收場地費,只要點了茶水就可以進場,打賞隨意。」小二放大聲音道:「請各位鄉親不要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沒有第二次了。」

知味齋收費並不低,但最便宜的茶水倒也只要幾文錢一壺,那布衣書生很高興地便往知味齋去了。

應該是去佔位了吧?孫潛想著。

孫潛本是對聽戲興趣不大,但又想到這是程盼兒喜愛的東西,去聽聽倒也無妨,便也跟了過去。

到了知味齋,裡面果然已經坐了不少人,孫潛不得不與之前那名書生並桌而坐,點了壺茶水與一盤瓜子,閒嗑著等戲開場。

客人又陸續來了不少,孫潛這桌又讓兩人並了位子。等了許久,時間超過,也不見開場,客人開始鼓躁。掌櫃眼見店裡的位子大致已經坐滿,才打了暗號給戲班的人。

臨時搭的台上響起鑼鼓聲,台上右角拉了塊畫著城牆圖案的布,一名身著藍色戲服,手拿羽扇的伶人約莫是站到了桌上,正巧比那面「城牆」高出半個身子,不用說,肯定是演諸葛亮。

隨著鑼鼓聲,左角出來一隊人馬,為首之人畫著張大白臉。孫潛雖不懂戲,也能猜出這人演的應該是司馬懿,只聽得那司馬懿先開了口,唱道:

為何大開兩扇門?

接著一段唱詞,顯然是對諸葛亮城門大開之事驚疑不定。

司馬懿唱罷,諸葛亮輕搖著手中羽扇,一派氣定神閒,接著唱道: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評陰陽如反掌博古通今。

那諸葛亮一開口,孫潛便覺得這話有些耳熟,一細想,那不是當初程盼兒開玩笑地對他說過的話嗎?當下便提起了精神,仔細看戲。

也不知是因為這是程盼兒喜歡的事物,還是伶人唱得的確不錯,孫潛聽著,也逐漸覺得有趣,最後只見那諸葛亮在城上一陣感歎,唱了一句:

我面前缺少個知音的人。

「姑娘,吃藥了。」鄧伯端了藥碗推開房門,先是將藥碗放在床邊小几上,這才輕輕將程盼兒扶起。

程盼兒過去很少生病,這些年雖然身體大不如往,也不曾病得如此嚴重,這一病幾乎躺了大半個月。醫署是送來不少好藥,效果卻不如預期,鄧伯詢問了醫署派來的太醫,那太醫卻說是程盼兒心中鬱結。

鄧伯聽了這話,實在想罵胡扯,可又罵不出口,自然就把所有過錯怪到孫

潛身上去了,這陣子著實沒給他半點好臉色看。

「鄧伯。」程盼兒開口,喉間雖然已經不痛,卻仍像梗了什麼,極不舒服,聲音更是較以往還要粗啞低沉,幾乎已經不是女子的聲音。

太醫來看過後說,她的嗓子已經算是真廢了,她也知道自己真是賠得大了,可當時的情況騎虎難下,就是不肯開口,也討不了好,也就看得開。

「姑娘別開口,要什麼,跟鄧伯用口型說吧。」鄧伯心疼得不得了,可沒她那麼看得開。

他心疼啊!之前她只是不能再開口唱曲,也不能大聲說話,可至少聲音還是原來的,哪像現在,若是閉上眼睛聽她說話,也跟他這個老漢差不了多少。

「現在什麼時辰了?」程盼兒仍以粗啞氣音問道。

她這些日子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只能以天色分辨是白日或黑夜,卻不知是什麼時辰。

「快到子夜了。」鄧伯扶著程盼兒,將藥碗端過來,「先把藥喝了吧,喝完再多睡些才好得快。」

這段日子每隔幾個時辰,鄧伯便會端來一碗藥汁餵她,就跟當年她剛被背

回來時一樣,每天總得喝上好幾回藥汁,喝得她舌頭都要發麻。

程盼兒乖乖將藥喝下,苦笑著道:「都快睡散了。」

因為她總在半夜裡發燒,還不時夢魘,太醫給她開的藥方是寧神安睡的成分,導致她這陣子大半時間總是睡著。

「等姑娘病養好了,要做什麼都可以。」鄧伯說著,又扶著程盼兒躺了下去,給她蓋好被子,才端起碗準備離去。

「鄧伯。」程盼兒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直到鄧伯走到門前時,才開口喚住他,「這回真的不干他的事,別為難他。」

雖然這段時間都待在房裡不曾見過外人,程盼兒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有些事就算不用知道,也能猜得出來,包括孫潛肯定會來探病,而鄧伯絕對不會讓對方好看。

鄧伯站在門邊,似要說些什麼,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程盼兒躺在床上,聲音極細極輕地道:「都過去了……洋哥的事。」程盼兒知道鄧伯是為了她好,可這次她再也不是自欺欺人。此次大病也算是因禍得福,一覺醒來,真的覺得過去的一切都淡了,也許……

也許過去的事當真是一場夢。

程盼兒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不會解釋,卻有了一種解脫的感覺。真的,都過去了。

若是三個月前,有人跟孫潛說,他會跟個登徒子似的翻牆,只為了見一名姑娘,他肯定會說對方瞎扯。

極輕的嘿林一聲,一道深色人影姿態難看地翻上程府的圍牆,像只烏龜一樣趴在牆頭上困難地轉了個身,雙手撐著身子讓腳先往下放一些,再鬆手一口氣跳下圍牆。

孫潛忘了自己小時候最後一次爬樹爬牆是什麼時候,總之,他肯定自己十歲之後沒幹過這種事。

太久沒爬了,技術生疏啊,所幸孫潛再不濟,也是個年青男子,身手再差,也不至於連道圍牆也翻不過去。

雙腳落地的時候,孫潛已經累得滿頭大汗,身上手上都沾了不少泥土,不過也不能怪他為何弄得如此狼狽,這個時間已是宵禁時間,他光是要避開巡夜的人,就已經累得不輕,要不是之前辦案時,將巡夜的路線與時間弄得很清楚,能不能順利到達,都還是個未知數。

拍拍衣上的塵土,這是他衣櫃裡顏色最深的一件衣服了,雖然不是黑色的,好歹是深藍色,在子夜的夜色保護下,還真看不太清楚人影,只是這是件冬裝,秋夜雖涼,穿起來還真有點熱。孫潛心想。

進到了程府之後,最困難的部分就算已經克服了,接下來只要找到程盼兒的房間即可。

孫潛左右張望。程府是官府配給的,雖不太大,倒也不會太小,幸好程府裡向來沒什麼人,就只有程盼兒與鄧伯兩人,他倒是不怎麼擔心會讓人看見。

想到自己居然為了見程盼兒一面,不惜犯宵禁又翻牆,實在有辱斯文,孫潛不禁微微赧紅了臉,可是除此之外,他真的想不到別的辦法可以看看她。

原本就想她想得緊,下午在知味齋聽扮諸葛亮的伶人唱了最後那句「我面前缺少個知音人」時,他就有些克制不住了。

程盼兒從來不曾主動提起自己的事情,孫潛對她的瞭解其實很有限,但他總能在偶然間感受到她身上流露出來的寂寞。

那麼輕淺,一閃即逝,卻又是如此清晰。

她曾是一名伶人,隨口說出句戲文來,也是正常的事,那曲子的最後一句也很可能就是個巧合,這些孫潛都懂,卻總是忍不住想起那夜她在他懷裡痛哭的模樣,特別是午夜夢迴,想將她護在懷裡,教所有人都傷害不了她。

強烈的慾念像只蟄伏心中,無法被抑制的獸,日夜叫囂著要撕開他的胸口,於是有了這一次的夜訪。

夜深了,又沒星月來照路,隱藏身形是挺不錯的,就是探路會有些麻煩,不過好在來過這麼多次,孫潛還記得程盼兒的房間在左側,鄧伯的房間在右側,只要記得方向,好歹不會敲錯房門。

抹了下漲紅的臉,孫潛沿著牆角,慢慢地往廂房摸去。他記得左側前方是書房,後方是程盼兒的房間。他憑著去過書房幾次,很快便找到位置,緊接著又順著牆摸到後面的房間。

不知道她睡了沒?孫潛心想著。

如果她已經睡了,吵醒她不太好吧?不過也有可能她還沒睡熟呢,那這樣應該要叫她嗎?她若是看見自己這麼晚闖進來,會不會生氣?

孫潛直到來到了程盼兒房間的窗下,才想到這個問題,累積了一晚的勇氣突地消了大半,開始婆媽起來。

捨不得打擾她休息,卻也捨不得還沒見她一面便就此回去,在窗下磨磨蹭蹭好一會兒,孫潛才試探性地輕輕敲了兩下窗緣,然後過一陣子又輕敲兩下。

孫潛敲窗的聲音極輕,若程盼兒已經睡著了的話,估計吵不醒她,若是人還醒著的話,重複個兩三次總該聽到的,因此他決定就敲三次,三次她都沒給回應的話,他就回去了。

敲了兩次,房內都沒有反應,孫潛深呼吸了幾下,這才又輕敲一次。

孫潛等了一會,房裡還是沒動靜,就在他失望地準備放棄時,終於聽到房裡發出微微聲響,他一時心喜,忍不住低聲喊了一句,「榆卿,是我。」

房裡的人走過來推開窗,孫潛快一步在窗微開一條縫時,將窗按住,「不,這樣就好,別開。」

雖然程盼兒沒有開窗,也沒有說話,但孫潛知道她就在窗的裡面,心中不禁有些激動了,有點慌亂地道:「我我我……我知道這麼晚過來打擾你,太過

唐突,我只是想知道你現在好些了沒?你別開窗,否則就真要壞你名節了。」半夜夜襲女子閨房,還會擔心壞了人家名節?孫潛的邏輯也真夠奇葩了。

「你身體好一些了嗎?」孫潛問。裡面好一陣子沒有動靜,孫潛正急著,裡面突然傳來敲在窗框木頭上的一個輕音。

孫潛一下便猜到,「是不是喉嚨疼,說不了話?是的話,你就敲一下,不是就敲兩下吧。」

房裡傳來一聲輕響。

孫潛見她還肯響應自己,應該沒有為他夜闖程府這件事太過生氣,便又問:「身體呢?好一些了嗎?」

房裡又是一聲。

「那就好。榆卿,我……我有些話想要當面跟你說,可是我又不敢當面跟你說,可不可以讓我就這樣講?」孫潛問。

房裡靜了好一陣子,直到孫潛覺得心都要從自己胸口跳出來時,才聽到一聲輕響。

「我想說的是,我我我……」孫潛支吾了半天,才一鼓作氣地道:「我知道你心裡有人了。」

房中寂靜,孫潛也不在乎,逕自說道:「我不是個對這種事敏感的人,但你的態度,我不是完全看不出來,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有個忘不了的人,可既然這些日子,他從未在你身旁守護你,你你你……」

孫潛又結巴了一陣才道:「你忘了他吧!我會好好待你的。」

說完,孫潛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衝上腦門了,頭熱腦暈,心臟狂跳,久久都再說不出話來。

房中人也是久久都沒有給回應。

孫潛有些失望,卻也有些安心,雖然她沒有答應,至少不是瞬間就被否決,他迅速吸了幾口氣,接著又道:「你現在沒有辦法做決定也沒有關係,至少……讓我陪在你身旁。」

房裡還是沒有動靜。

他等了一會兒,不禁有些急了,忍不住又試探地問了一次,「可以嗎?」

這次,孫潛終於等到房中傳來一聲極輕極輕的聲響。

如同天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23 PM

笫八章

京城裡聽戲的熱潮著實大大地延燒,兩個月過去,不只沒有減退,甚至還一路蔓延到全國上下,有不少較具規模的城鎮都有了專門演出的劇院,雖然簡單,但觀賞戲劇的條件已經不知較以往好了多少。

這之中當然還是以京城最為火熱,看戲的人多,戲班的競爭也激烈,可因著京城的特殊地位,仍是有不少戲班前仆後繼地想來京城裡發展,程盼兒以前所待的環琅也不例外。

程盼兒當年中舉可說天下皆知,環琅的人來了之後,得知那個女榜眼程盼兒便是他們看到大的娃兒,似乎都吃驚不已。眾人來京城除了為求發展,另外很大一個原因也是想要看看程盼兒好不好?如今得知她中舉,反而不知該不該上程府探望?

眾人商議了一陣子,團長程三環道:「我們都是看著這孩子長大的,都可以算是她的長輩,如今來了京城,去看她一眼也是應該,我相信她不個會翻臉不認人的孩子,若是我們讓她感到困擾了,大不了以後別再打擾便是。」

團裡的人都覺得這話說得實在,便向人問了路,一路十多人浩浩蕩蕩來到了程府。到了門口時,正巧鄧伯就在,見著了眾人,急忙把大伙迎了進去,邊走還邊大聲喊道:「姑娘、姑娘,你看誰來看你了。」

程盼兒正在書房裡看書,聽見鄧伯難得扯了這麼大嗓門講話,便好奇地由後院裡出來,沒想到會見著這麼浩大的一群人。

「團長……師父……」程盼兒看著眾人,霎時眼眶就紅了。

她與這些人雖然沒有血緣,卻是一同生活了十八、九年,要說是親人也不為過。想當年一別至今,也有四、五年的時間,平日倒還不覺得什麼,今天突然見到人,才知道自己有多想這些人。

「大家快進來坐,都進來、都進來。」她趕忙過去扶了年邁的師父--廣稱「虎刀爺」的李哲,讓他坐上主位,又招呼鄧伯去沖茶,著實忙亂了好一陣

這廳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下子湧進來十幾二十人,不覺擁擠是不可能的。裡面太師椅就六把,都讓給了團裡有地位的人坐了,其餘的人不是坐凳子,就是沒位子,程盼兒自己也站著。

把過年要用的糖果給了幾個孩子,讓他們自己去玩,程盼兒這才有空與團裡的人話家常。

「刀娃跟虎娃長好快,還記得當年刀娃都還在爬呢,現在就竄這麼高了,不過最讓我吃驚的還是桃娃,當年才到我腰高,現在居然出落得如此美麗了,三嬸真有福氣。」程盼兒道。

她說的都是劇團裡的幾個孩子。刀娃與虎娃是兩兄弟,刻意照著團裡輩分最長的李哲的藝名取的,就是希望他們將來能成名角兒。

裡面最大的女孩桃娃今年剛滿十五歲,生得唇紅齒白,一雙大眼靈活可人,一看就知道是個演女主角的好苗子。

三嬸一面說著「哪裡哪裡」,臉上笑得可開懷了。她自己年輕時是當家女旦,容貌雖不能說國色天香,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哪知這女兒居然天生就是一副花容月貌,團裡上下都對她期待得很。

兩邊相互交代了下近況,程盼兒怕年邁的師父擔心,便沒有告訴他們自己之前才又大病過一場,只說咽喉自六年前受了傷之後,便每況愈下,這時聲音才會變得如此沙啞。

說到程盼兒的嗓子,團長便有說不完的感慨,「自從你離開之後,我們有幾齙招牌都演不出來了,都怪我不中用,目前只能暫時讓桃娃頂著,唱些才子佳人的戲碼,倒是很受歡迎。」

環琅裡就她與團長兩人能唱須生,況且她又唱得比團長好,如今她不在,的確有好幾出戲沒法當招牌,只能改演別的戲碼。

「才子佳人的戲碼不多,就現有的那幾出輪著演,看官很快就會看膩。少了項搭配選擇,確實有些困擾。」專門打鼓的樂師感歎地道。

就著劇團的事聊了一會兒之後,程盼兒的師父李哲這才道:「盼娃,你之前不是跟我說過想寫新戲碼嗎?現在還想不想?」

李哲此言一出,眾人都有些詫異,一來是寫新戲碼並不容易,二來是因為程盼兒以前只私下向李哲提過,眾人都不曉得有這件事。

程盼兒以前曾想過,原本的戲碼再多,所有班子都演一遍,客官也會看膩,若是能有自己原創的劇本,會是一項很大的優勢,因此想要嘗試自己寫劇本,只是後來發生一連串的事情,她自己都要忘了這事了。

「我現在……還不知道能不能寫得出來。」程盼兒下意識地摸了摸咽喉。其實她比誰都明白,不論她今生如何,最愛的還是唱戲,只是如今她早已離開梨園多年,又是這樣的嗓子,真的還能寫出好的戲碼嗎?

「如果你願意,整個環琅的人都可以幫你。只要大方向是對的,小細節有些失誤也不打緊,大家都可以給你當顧問呢!」李哲又道。

程盼兒思索了好一會兒,仍沒有一口答應,只說了要讓她好好想想。眾人也都能體諒,並未逼她。

而後程盼兒又問大家現在住哪兒?團長說在近郊租了一個大雜院。程盼兒說自己這裡還有幾個廂房,大家若是願意擠擠,還能省房租,團長卻說大夥兒早上起來都得喊嗓,住城裡清早喊嗓,還讓不讓人睡了?此事只好作罷。

原本程盼兒要請眾人上館子吃頓好的,團長卻說怕出城時間晚了,只讓幾個嫂子幫著買菜做了頓飯,眾人吃過飯之後,便打算返回城外的大雜院,只有李哲單獨住了下來。眾人知道他們師徒感情極好,便也沒說什麼就走了。

臨走前,程盼兒將一袋銀兩交給團長,說是她當年病時向大家借的,也許還差一點,請他先代還給眾人。團長並沒有推卻,畢竟團裡眾人攢錢不容易,

一分一毫都是血汗。

程府要容納十幾二十人是有些困難,但要收拾間客房給李哲倒是容易,鄧伯沒一會兒就打理好了一切。

李哲輩分大,年紀也大,所幸身體狀況不錯,晚上若沒什麼事,他一般睡得很早,這晚也不例外,早早便回房休息了。

這時已是冬天,程盼兒關窗時,發覺下雪了,心想不妥,便又多抱了個爐子去敲李哲的房門。

「進來。」

程盼兒推開門道:「師父,我給您再加盆火。」

說著,她便把放了木炭的爐子堆在牆角,又用火鉗從已經燒熱的爐子裡夾了紅炭當火種。

李哲嘴裡雖說著「師父可沒那麼嬌弱」,但對徒弟的孝心還是很受用。

「師父就當作是讓盼兒安心。」程盼兒道。

李哲挪了位置坐在床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來,師父有話跟你說。」

程盼兒乖巧地走過去,卻沒在床上坐下,反而從椅上拉了塊墊子放在李哲腳邊的地上。她坐在地上,側著頭靠在李哲的膝上,就像小時候一樣。

戲班為了方便轉移位置,所有東西都是放在大箱子裡,平日沒有桌椅,吃飯睡覺寫字什麼的,都是在箱子上進行。小時候李哲便常坐在箱上跟她說東說西,她就是坐在地上,撒嬌地將頭依在師父膝上。

這個姿勢自她及笄之後,便不曾做過,數一數都有十年了,如今這般姿態,居然讓她有說不出的安心。

「那個人……你見到了嗎?」李哲問。

「見到了。」程盼兒道。

「然後呢?」

「洋哥他失憶了。」程盼兒平靜地道。

「失憶?」

「他跟一群同學去慶祝金榜題名,被人一擠,從橋上掉下去碰到了頭。遠的近的都記得,就是忘了約莫半年的時光。」程盼兒還記得她剛得知這件事

時,有多麼難以置信,只覺得怎麼可能就這麼剛好?直到後來才發覺他是真忘……他是真的徹底忘了她。

李哲摸摸她放在自己膝上的發,問:「你恨不恨他?」

程盼兒語氣異常平和地道:「怎麼可能沒有怨恨?有時也是很氣他為什麼剛好忘了我。」

李哲又問:「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想辦法讓他記起往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徒弟有多麼聰明、多麼堅毅,即使機會渺茫,也不可能輕易放棄任何一個希望,她會放棄得如此乾脆,反而教他吃驚。

程盼兒歎道:「自從我知曉洋哥失憶之後,便從未想過他會記起來,甚至我更希望他別記起來。」

「這是為什麼?」李哲不解地問。既然被遺忘是那麼地痛苦,為什麼不盡可能地讓他想起來?

程盼兒苦澀地道:「因為他若是記起我們的過往,知道我為他吃了那麼多苦,那他對我便永遠都是歉疚多過於喜愛。」

她只願與一個相愛的人在一起,而非是與一個自覺虧欠的人在一起。

那不是愛,只是還債。

該說是命運再三弄人嗎?如果她一開始就知道洋哥失憶,她絕對不會貿然去找他,結果連一面都還沒見到,就被人拖下去打了個半死。

「我不要洋哥記起來,我只願我與洋哥的愛能夠停留在最美的時候。我們的愛是那麼地純粹而美好,可以珍藏心中,細細地品味上一生一世,何必讓無法挽回的事情給破壞了?」

她的洋哥,她最瞭解了,如果讓他知道她現在這一切全是拜他所賜,還不知他要自責成什麼樣子?

不論如何,那樣的洋哥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情願讓這份愛停止在回憶裡。

李哲又問:「盼兒,你後不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遇見那個人,與他相愛。」

程盼兒這回停了許久才道:「我不知道。」

她搖搖在李哲膝上靠著的頭蹭著,「以前我以為他就是我的緣分,可最近卻發覺他說不定是我的劫數,我似乎不論如何,都會在遇到這個人的時候變得不像自己,可是與洋哥相戀的那段時光,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候,我又怎能說後悔?」

李哲聽後微歎一口氣,「孩子,人生苦短,若是真心所愛,就別問是劫是緣。」

這陣子孫潛的心情極好,臉上總是帶笑的。

這日好不容易等到一個旬休,孫潛便又拎著籃子來程府敲門。

門拉開,鄧伯那張皺巴巴的臉面無表情地看著孫潛。

「鄧伯,我來拜早年。」孫潛眉眼帶笑地道。

鄧伯居然也沒說什麼,就讓身給他進門。

「鄧伯,榆卿在吧?」孫潛口中雖是問句,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書房。」鄧伯面無表情地道。

鄧伯的臉色仍然不能說是好看,但比起過往,已經好了不知多少倍,孫潛真心覺得還好自己那天有去翻牆,看,她現在都不讓鄧伯攔他了呢!

孫潛到書房的時候,程盼兒正坐在裡面抄抄寫寫、修修改改。

「榆卿。」

「容洋兄,你來了,能稍等我一下嗎?正忙著。」她只抬頭看了他一眼。「忙什麼呢?能給我看一下嗎?」

「沒什麼,就是想趁年休的時候給環琅寫本新劇本……你想看嗎?」

「好啊,我近來看了不少戲,覺得這活動還挺有趣的。」孫潛道。

不是說與人相交,要投其所好嗎?他知道她最愛的就是戲,果然戲看多了,兩人就會有共同話題了。

「正好,我也想聽聽一般人對這齣戲碼的看法。」程盼兒將整理好的前半篇劇本遞給孫潛。

直書的工尺譜上做滿了硃砂標記,孫潛直接跳過,看旁邊小字寫的戲文。偌大的書桌,兩人對坐著,程盼兒繼續努力下半篇的劇情,孫潛則細心地翻閱那部劇本。

過了許久,孫潛才呼出一口長氣道:「看完了。」

他雖然偶爾也看看傳奇、怪談,看劇本還是第一次,沒想到看這個居然比看四書五經累,忍不住呼了一口長氣。

「覺得如何?」程盼兒有些迫不及待地問。

這是她的第一部劇本,她非常重視,而且他是唯一個一般人,她相信他的看法對她而言會有很好的參考價值。

「我覺得挺好看的。」孫潛回答,標準的外行人說法。

「怎麼個好看法?」程盼兒聽不太懂。

「榆卿,你這寫的是志怪劇本嗎?」孫潛問。

程盼兒一愣,「可以這麼說,但主要不是。」

他會認為這是志怪,是因為女主角是狐妖吧?

「那是辦案的故事?」孫潛又問。

「辦案?」

「男主角是個捕快,整個故事有大半都是在辦案……嗯,還滿適合你的,辦案的過程寫得扣人心弦,我都迫不及待想知道人是誰殺的了。」孫潛道。

「你不覺得……這個故事有更重要的主題嗎?」程盼兒問道。

「是嗎?我再看看。」孫潛生怕自己有什麼看不仔細的地方,立刻又低下頭去看了。

程盼兒寫的劇本,故事是一個迷路的小男孩在榆錢樹下遇見一隻雌狐,雌狐不只沒有吃了他,還照顧了他一陣子,直到小男孩的家人來尋他。小男孩的家人不知雌狐救了小男孩,一箭射傷了雌狐,雌狐負傷而逃。

二十年之後,小男孩成為了一名捕快,雌狐修練成人,兩個主角再次相遇,然後雌狐幫著捕快辦案……

沒錯啊,不就是志怪加辦案的故事嗎?孫潛心裡疑惑。

「如何?」程盼兒就像每個初次創作的人一樣,總愛問人如何。

「這……還有修道跟警世的作用嗎?」孫潛試探地問。

程盼兒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地道:「難道你不覺得……不覺得……」

「覺得什麼?」孫潛滿頭霧水。

「不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

「喔。」孫潛笑道:「感情很好啊,跨越物種的友誼。」

「友誼?」

孫潛終於發覺似乎哪兒怪怪的,「不、不是嗎?」

程盼兒微微漲紅了臉,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不過看她辦案時百無禁忌的樣子看來,估計還是前者多些。

「難道你不覺得他們相互喜歡嗎?」

孫潛早被她難得一見的嫣紅臉龐迷得今夕不知是何夕,誠實道:「不覺得。」

「你看這、這,還有這……」程盼兒指著劇本上幾處問:「你不覺得狐妖為捕快犧牲這麼多,是因為喜歡對方嗎?」

「那捕快忘了她,她為什麼不說?」孫潛反問。

「為何要說?」程盼兒不懂。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啊!」孫潛理所當然地道:「對捕快而言,有個陌生人突然對自己那麼好,不覺得恐怖嗎?」

沉默,一次比一次更長。

「但是狐妖不能說啊,如果說了的話,捕快就會知道她的疤是被他的家人射傷的了。」程盼兒道。

孫潛又是一個直覺答道:「那又如何?」

「狐妖覺得如果捕快知道了,對她就不是愛情,是愧疚,所以她不想說。」程盼兒沒辦法了,只好親自解釋。

「喔。」

「喔?就這樣?」

「不然呢?記不得很重要嗎?」孫潛翻著劇本說:「不記得就不記得啊!為什麼要寫得好像沒有那塊記憶就不行呢?我也有一段記憶忘記了,那又如何?我一點也不覺得困擾啊。」

他說失去他們兩人之間的美好記憶,一點也不覺得困擾……

程盼兒因他這句話,原本漲紅的臉又飛快地變回白色。

孫潛沒注意到她的異狀,逕自道:「喜歡一個人,靠的是心,不是記憶,所以不用記起來也沒關係吧?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應該不論多少次,都還是會愛上同一個人。」

孫潛這句話比之前任何一句都還要震撼她的心。

「喜歡是像這樣的……」孫潛左右看了一下,指著窗外的藍天對著程盼兒

發誓道:「我孫潛喜歡程盼兒,今生今世非卿莫娶,如果有一日我將她忘了,請讓她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定會再次喜歡上她。」

橫豎那夜翻牆時已經告白過一次了,今天就不怕再來一次,可孫潛這個人的臉皮仍是不夠厚,整張臉漲得比被告白求婚的人紅不說,還羞得連對方的臉都不敢多看一眼。

如果他敢看一眼,就會發覺程盼兒此刻臉上的表情有多麼詫異。

她掙扎多時的心魔啊!他居然毫無壓力地跨越了……

程盼兒突然覺得,她這麼多年都是在掙扎個心酸的啊?既然他已經到了來世,那就在來世再相遇相愛一次就好了。

除此之外,七年前,也曾有名弱冠少年指著天上的月亮,告訴她,今生非她莫娶。

有月亮指月亮,沒月亮就見什麼指什麼,這人在這方面過了這麼久,仍是沒什麼長進呢!程盼兒有些好氣好笑地想著。

她繞出桌後來到孫潛面前,雙手捧住眼前這個男人的臉頰,微微踮起腳尖,送上自己的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24 PM

策九章

孫潛腦中一片空白,當他回過神來,知道這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吻,臉上瞬間炸紅得像是可以滴得出血來。

然後,他伸手……輕扶住程盼兒的腰。

這個人果然一點都沒變呢!感覺著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掌,她在心中感歎。孫潛因為家裡家教嚴格,乍看之下,平日言行略微有些嚴肅,但在他所熟悉、喜愛的人面前,他其實很誠實,誠實到近乎天真。

不論是七年前的洋哥,還是現在的孫潛,都是遇上了喜愛的人,就放手去追。說他莽撞,他是,說他傻氣,他是,很難讓人相信如此積極主動的人其實毫無經驗,但他真的是!

在她吻住他時,他有說不出的震驚與害羞,他震驚得腦都昏了,害羞得臉

都快炸了,卻不曾有過半點退縮。

她的唇……很涼……也很軟,孫潛無法形容這是怎麼樣的感覺。

一開始,兩人只是唇瓣輕輕相貼,接著也不知是由誰先開始,他們輾轉吮吻彼此的唇瓣。

或許是由他先開始的,因為她的唇好冷,會讓他忍不住想著要怎麼把自己的體熱分一些給她。

之後他們順從本能,持續接吻。他們自然地張口,他熱燙的舌尖探入她略顯冰涼的口中。

程盼兒自然地伸出舌尖,迎接他的到來。在兩人交合的口中,雙方你來我往,如同兩隻小貓遊戲般相互撲玩嬉戲。

孫潛雖然沒有實際經驗,倒不敢說自己全然不懂那檔子事,好歹他也是個男人,年少之時,不可能不對女孩感興趣,春宮畫之類的東西還是看過的,只是看過與實際體驗可能還需要一點磨合,以至於動作生澀。

孫潛的雙手開始貼合著程盼兒柔美的身軀游移。程盼兒的身體比他所想的還要柔軟、纖細、小巧,誠然她比一般女子略高一些,抱在懷中的感覺仍是比

自己細緻多了,讓他不由得在心中大歎原來女子竟是如此精巧的生物。

兩人遊玩似的一吻花了不少時間,誰也捨不得先與誰分開,若不是兩人技巧不太好,孫潛甚至連如何在吻中換氣都不懂,估計可以吻上更久。

「呼呼……」兩人的唇分開後,孫潛便不斷地粗喘著。剛才親吻的過程中,他可是一直都閉著氣呢!

直到此時,孫潛才知道,原來他能閉氣的時間還挺長的。

比起孫潛的狼狽,程盼兒比他好上許多,雖然臉上也因這個吻而難得地泛起微紅,好歹她記得換氣。

程盼兒望著孫潛笑得極其溫柔,把孫潛都給看迷了眼。

不論多少次,都會愛上對方。

多麼天真的一句話啊!

剛剛的誓言若是別的男人來說,她只能說那是在哄人的,她才不會相信那麼簡單可笑的誓言!可此時此刻由孫潛來講這句話,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程盼兒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沒有在開玩笑,而且……他真的實現了。她是何其有幸,居然可以遇見這麼一個人。

也許他有一些天真、有一些犯傻,不是多麼完美,但他確實是她這一生見過最值得托付終生的男人。

這個人不輕易去愛,也絕不辜負所愛。

兩人含笑相視,在彼此眼中看見相同的愛戀、羞澀、珍惜與……慾望。他們雖然害羞,卻不願移開眼。

他們的愛情繞了好多遠路,轉了曲折大彎,可是他們還是相愛了,如果這都不能說是緣分,還有什麼能算?程盼兒心想。

「盼……唔……」孫潛一開口就倒抽一口氣,他方才沒注意到自己下面居然……硬了,剛剛不小心碰到她的身體,連忙挪開一些。

他想問她,他知道有些事,婚後才能做,但他真的很想偷跑一下。他正想徵求她的同意,她便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一開口,她就知道孫潛要問什麼了。為什麼有人可以如此古板,卻又如此大膽?程盼兒在心中好笑地想著。

以前也是這樣,又大膽又羞答答地問可不可以吻她,兩人鬧出了不少笑話,而今……搞笑的部分就算了吧!

程盼兒主動拉了孫潛的手,將他帶進她的臥房。

孫潛再傻,也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他激動地抱住程盼兒,不斷保證道:「我會珍惜你的。」

程盼兒只輕輕嗯了一聲。

她當然相信,否則就不會再一次將自己交付到他的手上。

得到她的應允,孫潛微顫著手解開她身上的衣裳,也幸好她習慣穿孫潛所熟悉的男子服飾,否則單就他那雙顫抖的手,能不能順利解開女子繁複的衣裳,都還是個問題。

待兩人衣裳盡數落地之後,程盼兒畏冷似的顫抖了一下,孫潛連忙問道:「很冷嗎?要不我再去燒盆火?」

孫潛知道程盼兒身子不好,這大冬天的,要是得了風寒就不好了。

程盼兒搖頭,主動窩入他的懷裡,「你抱我緊一點就好。」

程盼兒是女子,她都已經主動到這個地步,孫潛再不主動一點,就太不像男人了!

孫潛攬著程盼兒來到床邊,讓她躺在床鋪中央,這才爬上床,輕輕覆在她柔軟的身軀上。

他們拋開所有矜持,注視著彼此,彷彿這個世界只剩下對方,雙唇自然地貼合在一起,吻由輕而重,舌由淺至深,旖旎中逐漸加重這個吻。

他們親吻、撫摸、擁抱,全心全意地感受著對方的響應,盡情地感受著對方。

與愛人相擁的感覺,讓程盼兒與孫潛感動得幾乎想要哭泣,雖然明明這一生只有彼此,此刻對孫潛而言是初次擁有了所愛,對程盼兒來說卻是失而復得,這中間儘管有落差,但並不影響他們愉悅與珍惜的心情。

不久,他們便感到不滿足,同時感覺這樣還不夠!他們還需要更加親密地結合,才能釋放他們的愛情。

這種專屬兩個有情人之間的歡愉,是一種本能!

孫潛的唇熱切而溫柔地吻遍程盼兒的全身之後,才又重新回到她的唇上吻住,這時兩人都已經止不住強烈的粗喘。

迷離的眼神、甜美的呻吟、泛紅的肌膚,此刻的程盼兒在孫潛眼中美得驚人,即使他對情事沒有半點經驗,也感覺得出來她已經為他做好了迎接的準備。

孫潛拉起程盼兒的手,讓她的掌心貼在他的胸膛上,「你知道我有多麼喜歡你嗎?」

「我知道。」程盼兒微笑著道,眼眶中似有水光波動,主動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我也喜歡你。」

此刻,已無需更多言語。

「啊……」程盼兒仰起頭,輕歎一口氣,即使這個過程並非完全美好,也無法減少她心中的幸福。

她的柔軟、她的肌膚、她的聲音,無一不逼得孫潛就要發狂,終於,他再也忍耐不住了!

這樣的歡愛太過甜蜜也太過磨人孫潛心憐程盼兒,想讓她休息一下稍喘口氣,可被她包裹收束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好!

一下、一下,再一下,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加使力、更加迅速,乃至後來轉變成強烈的衝撞。

喜歡、喜歡……好喜歡這個人。若是孫潛傾盡全部的掠奪,程盼兒便毫不保留地給予,若是程盼兒渴望地將他拉近,他便更加賣力地付出,沒有極限似的為彼此製造歡愉。

抵死纏綿,莫過如此。

這一夜,兩人不知纏綿了多久,只覺不論再久也不滿足,他們一次次地在對方身上交付自己的身心靈,一同沉淪在共同製造出來的慾海波濤之中蕩漾,直到兩人都再也沒有力氣去追求更多,這才相擁著,交頸而眠,沉沉睡去。

自解開了長久以來的心結之後,程盼兒的心情一直都很好,即使年假眨眼已經過了大半,也影響不了她打從心底的愉悅。

程盼兒將她第一本劇作取名「榆錢狐」,是一篇有十六個折子的全劇本,目前已經寫到尾聲,樂曲與服裝等等,環琅的人也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她定要加把勁在休假結束前將整個戲碼寫完,讓環琅的人來得及在假日期間上演。

打定主意,程盼兒的筆下得更快了。寫得正順手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音量大到她在書房都隱約聽得到。

程盼兒當下覺得奇怪,便放下紙筆往外走去。

「來啦、來啦,別拍了。」鄧伯怕門板給人拍壞,忙不迭去幫對方開門。門才開了個小縫,一個只到程盼兒腰間的男娃便闖了進來。

「嗚嗚嗚……姊姊不好了……」進來的是環琅的孩子虎娃,哭得一抽一抽的,見著程盼兒便拉著她往外走。

「怎麼了?你先說清楚……不,路上給我說。」程盼兒直覺知道事情不妙,便吩咐鄧伯,「我去去就回,你看家。」

程盼兒拉著虎娃往外走,一邊快步走一面問他,「你冷靜些,把事情簡單交代。」

虎娃今年雖然才七、八歲,膽子倒是挺大,剛才會哭是被嚇的,這一會兒已經冷靜下來了,「有人要抓桃姊姊,師公追上去了,要我跟刀娃先來求救。」

不愧是從小聽故事長大的,說故事的能力也不太差。原來,桃娃因為長得漂亮,從她十二、三歲開始,團裡的人就不讓她單獨上街,出門總有個團裡年輕力壯的男人跟著,這些年也沒出過什麼亂子。

可這段時間大家都忙著,桃娃就帶了刀娃與虎娃出門買東西,唯一跟著的成人是年邁的李哲。

他們四人一行老的老、小的小,突然有人衝上來想要強拉走桃娃,李哲便讓兩個小的回來求救,他自己先追上去了。

程盼兒聽到桃娃被人拉走就已經很頭疼了,聽到師父追上去,頭又更痛了!李哲年輕時是有名的武生,身手不凡,可現在都快七十歲了,憑李哲的修養,她不怕他會先出手,可就怕對方沒那個修養,出手痛毆老人。

李哲的功夫底子極硬,即便年紀大了,要真的動手,也不見得會出什麼大亂子,但整個環琅都是他的徒子徒孫,他要有個傷筋動骨,還不把他們這些小輩給心疼死。

桃娃就跟自己的親妹子一樣,要是桃娃有個什麼差錯,程盼兒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放過對方。

「刀娃呢?」

「我跟他分兩路,他迴環琅找救兵了。」

「很好。」程盼兒口中說好,心裡卻極度不踏實。

京城裡治安相當不錯,當街擄人這種事從來沒有聽過,程盼兒不斷在心中猜想,到底是什麼人這麼大膽?

京城裡什麼不多,官最多!城裡有一半的人不是官,就是家裡有人當官,品級高些低些罷了,敢在京城的街上遇人就抓,這不是瘋子,就是背後後台極硬,肯定不好對付。

程盼兒原也想跑,可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身體跑不得,只能盡力快走,只是饒是已經盡量節省體力,趕到之時,也已經喘得胸口不停起伏,腳不斷抽疼。「打!給我往死裡打,把這老不死的給我打死他!」

還沒走近,就聽到一個猥瑣的聲音不斷吆喝,程盼兒心裡一急,直接推開了好幾個圍觀的人,一掌拍在虎娃肩上,「要他住手。」

虎娃年紀雖小,卻已經開始練戲,他丹田有力,小小個子發出來的音量可真不小,當下一喝,「住手!」

程盼兒反手一推,讓虎娃待在人群裡不要出來,自己越過人群站了出來。

大街上的人遠遠圍了個大大的圈,圈中的人分兩邊,一邊是一個錦衣肥肚的男子抓著一名美麗的布衣少女,另一邊則是四、五個壯漢包圍著地上頭髮花白的老人家。

程盼兒的臉色原是極白的,此時透出疾走後的血色不只沒有變得美艷,反而讓她整個人就像團地獄裡來的業火,無聲地燃燒,竟有幾分駭人。

程盼兒一踏進人圈,先是看見師父趴在地上的身影,卻一直沒去看桃娃求救的目光。

程盼兒知道這時若與桃娃相認,不僅於事無補,還會讓對方掌握住自己的弱點,因而失去談判的先機,相反的,若想要在現在這個情況下取得主導地位……那就要讓對方怕什麼來什麼!

程盼兒眼神陰惻惻地盯住錦衣男道:「襲國舅,你當街強擄少女,容太妃若是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啊?」

程盼兒的音量不大,也沒有刻意勉強自己的喉嚨,橫豎她剛才那些勸解的話,與其是說給對面的襲肖然聽的,還不如說是給近處的民眾聽的。

自從秋狩時發覺襲非然對她的敵意頗深之後,她便私下探查過襲家的勢力,對這個國舅爺自然不陌生。

「你……你什麼身份,敢來管本大爺的事。」襲肖然被叫出身份,不覺有幾分心虛,隨即又想到自己已經是國舅爺,姊姊襲非然是當今容太妃,突地又有了幾分底氣。

「你指使四、五名壯漢毆打老人,還指定要往死裡打,你這不是讓容太妃難做人嗎?」程盼兒也不管對方說了什麼,只一味地宣傳對方的身份。

不讓對方在談判中取得主導權最簡單的方法之一,就是不去搭理對方的問話。取得主導權最簡單的方法之一,就是專找對方不得不接的話題。

「那是……那是……是他要搶我的東西,我才要人打他的,都是他的錯。」襲肖然顯然沒他姊姊一半聰明,程盼兒才說了幾句話,他就忍不住接話。

「請問他是搶了國舅爺什麼東西?」程盼兒問。

「他搶我……搶我……他搶我玉珮。」襲肖然隨便指了腰上一看就極為珍貴的玉珮。

「他搶你玉珮就該死,那你搶人家閨女又該怎麼算?何況人家手裡可沒捏

著你的玉珮,你手裡還捉著人家閨女呢!」程盼兒說著,便伸手指了襲肖然還抓著桃娃的手。

程盼兒說起話來不疾不徐、不慍不火,音量不大,但一字一字咬得極為清晰,她音量無法上去,卻用上了高段的發音技巧,讓自己的聲音盡可能地遠傳出去,靠近她這半個圓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向襲肖然的手。

「什……什麼他家閨女,這個是我家丫鬟,對!是我家通房丫頭。」襲肖然繼續扯謊,可惜他演技太差,連路人都看得出來。

得到談話的主導權之後,就要引誘對方露出破綻,再乘機攻擊,此刻一個謊言便足以讓他兵敗如山倒!一想到師父還倒在地上生死未卜,程盼兒也不敢多拖半點時間,見準時機,丹田使上全力,盡可能大聲喝道:「桃娃。」

桃娃天生骨架幼細,硬功學得不行,卻是個極為機靈的女孩,她剛才會慌了手腳,是見到李哲被毆打,這會兒早已冷靜下來,環琅新一代當家女花旦的本事在此刻完整地發揮了出來。

「嗚嗚嗚……我不認識這個人啊,我不要給他當丫鬟……救救我……」桃娃的哭聲哀戚又柔美,明明聽起來也不特別大聲,卻傳得很廣,讓聞者都不禁鼻頭一酸。

一流的哭功、一流的演技,別說男人,就連女人看了都覺得我見猶憐的柔弱美貌,活生生上演著惡國舅強擄良家女的戲碼。

襲肖然也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他只是早上從妓館離開,在大街上看到一名比昨夜睡過的花魁還美的女子,好心想把她接回家當小妾享福而已,沒想到跟著這小閨女的老頭子居然那麼纏人,這才要人上去隨便打他一頓。

原本鬧市裡打個人也沒什麼,哪知這鬚髮皆白的老頭子居然是個硬底子的,居然跟他的護衛走了幾招還不落下風,引起旁人圍觀,他才會要身旁的護衛全上去把這老頭子打趴。

總而言之,都是這個賤女人不識抬舉,還有這老不死的居然敢抵抗……噢,還有眼前這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傢伙也是,都是他們的錯。

「襲國舅,還不鬆手嗎?是不是要我到皇上面前告御狀,你才要罷手呢?」程盼兒的語氣依然平靜無波,炯然的目光卻是從頭到尾都一瞬不瞬地直盯著襲肖然的雙眼。

從小盯著燭光練眼力,程盼兒的眼神極為有力,襲肖然被她盯得膽戰心驚,不自覺便鬆了手。

桃娃的手一得到自由,立即往程盼兒這邊逃來。

襲肖然望著已經逃離掌心的桃娃,心裡一陣可惜,還想說些什麼或是直接要人上去把桃娃搶回來,已有一人附到他耳旁嘀咕了些什麼。

他聽完後,眼神惡毒地瞪著程盼兒罵道:「程盼兒,你這個惡毒又下賤的婊子,為什麼總要與我們襲家作對!」

襲肖然一開口,群眾之中才有人暗自驚呼原來此人便是程盼兒,那個將諸多罪犯施以各種極刑,惡名昭彰的酷吏程盼兒。

程盼兒這個人除了用刑殘忍人盡皆知之外,倒是有另一件事情知悉的人較少一些,那就是她辦案就跟鱉的習性一樣,咬住了就絕不鬆口,但知道這件事的人就曉得,她程盼兒官品雖小,卻扎手,還帶倒剌。

「襲國舅出口成『髒』,容太妃若是知道了……」程盼兒才不理會襲肖然說的是什麼,她只想盡可能把這對姊弟的名字提了又提、提了又提,好讓城中人對今日之事人盡皆知罷了。

「閉嘴!」襲肖然大吼一聲打斷她的話,隨即丟下一句「我們走著瞧」,便帶著一干手下離去。

直到襲肖然離去,程盼兒才趕緊叫來虎娃與桃娃,三人一起將李哲扶到最近的醫館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24 PM

第十章

這天是年假的最後一天,街上的行人都穿著新衣上街,互道恭喜,程府內卻是一片哀戚,裡外掛上白布,大廳已經佈置成靈堂,中央停了具棺木,裡面躺的是環琅數十年來的主心骨,虎刀爺李哲。

出事那天,程盼兒等人已經盡快將李哲送到最近的醫館,可到時已經是出氣多,入氣少,大夫更說李哲年紀大了,能不能挺得過這一關很難說,果不其然,他最終還是在三天后的夜裡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李哲是環琅創立時便存在的元老,他的資歷甚至比團長還老,就連團長也得喊他一聲李叔。李哲武功好,卻不與人爭鬥,有智慧,卻不與人算計,為善一世,到頭來卻落了個慘死拳下的下場。

環琅裡面的人幾乎都是李哲的徒子徒孫,程盼兒自然也不例外,她甚至是

他最後,也是最疼愛的一個徒弟。

這天,頭七守夜,眾人依序而跪,她便跪在極為前面的位置上。

這一夜,沒人睡覺也沒人說話,就連年紀尚小的虎娃刀娃都不敢吭一聲,只有桃娃偶爾忍耐不住的咽哽聲。

一夜過去,程盼兒才對團長道:「我有話想跟你說。」

說完,程盼兒就將人帶到了書房。

「盼娃,怎麼了?」眼見沒有外人,團長便不顧忌地喊了程盼兒的小名。在程盼兒的記憶裡,團長一直是個聲如洪鐘的人,如今一看才發覺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團長耳鬢也生出了白髮。

程盼兒突地有些心酸,她強壓下心中各種愁緒,讓臉上面無表情地道:「團長,你們走吧。」

「你說什麼呢?」團長不懂程盼兒為何一開口就說這個?

「等一下讓眾人把行李收拾好,等城門一開就走。這個時候人少,你們要多加小心,別往無人的地方走,要走官道,走有人煙的地方,不要露宿野外。還有……把鄧伯也帶走。」程盼兒也不解釋,就交代了一大堆事。

程盼兒的態度讓團長不由得感到不安,急忙道:「盼娃,你該不會是想要做什麼傻事吧?」

「往東南走吧,這幾年先別回北方來了。」程盼兒道。

「盼娃!」團長低吼了一聲。為了不驚動還沒睡的人,團長也不敢吼得太過用力。

「我有件事一定要做,不論誰來說,我都要去做。」程盼兒也不說是什麼事,只是勸道:「想想鈴姊肚裡的孩子,那是團長你盼了好幾年的金孫,對吧?沒必要把整團的人搭上我要做的事,你們走吧。」

團長這時也知道程盼兒要做什麼了,張口幾次也說不出勸退的話來,最後只說了一句,「你這個傻娃。」

程盼兒的個性,他們全團的人都清楚,一旦她決定的事,就是再難也要去做到,怎麼勸也沒用。

「帶大家走吧。」程盼兒仍道。

「知道了,我立刻讓眾人去收拾,只是……你要自己保重。」團長道。

程盼兒明知自己要做的事只會讓自己凶多吉少,仍是應了聲,「嗯。」

為了方便守夜,環琅的人暫時都擠在程府裡,團長出了書房之後,便讓眾人去收拾行李,大伙雖然有所質疑,但像他們這種戲班,團長的話是絕對得遵守的,因此也無人反對。

因為年假才剛放完,程盼兒讓眾人待到巳時再出城,因為這時間路上行人較多,環琅的人相對也就安全些。

眾人走了之後,整個程府上下就只剩下她一個人,與躺在棺中的李哲遺體,大廳顯得特別空蕩冷清。

中午的時候,孫潛過來了,程盼兒也沒有招呼他,便問:「如何?」

知道她問的是什麼,孫潛有些不好開口,躊躇了會才道:「他們一口咬定是雙方互毆致死,絕口不認是襲肖然叫唆殺人。」

程盼兒坐在椅上,交握的雙手有些顫抖。

「榆卿,你有辦法要他們認罪的吧?你一向很有辦法。」孫潛道。

「沒有用的。」程盼兒低聲道。

「怎麼還沒想辦法就說沒用?這都不像你了……」

「沒有用的。」程盼兒打斷他,「孫潛,我程盼兒在此與你割發斷義,從此你我再無關係。」

說著,她從懷裡取出一把和剪,打散了發馨剪下一撮發來。

孫潛被她嚇得不輕,一時慌了手腳,「割發斷義?為什麼?我哪裡做得不好?」

「你沒有什麼不好,只是我們不適合,從此之後,我們恩義兩絕,再無關係。」程盼兒決然地道。

「我……我們已有夫妻之親,怎麼可能恩義兩絕?」孫潛一時也想不到還能說什麼,便連這個也拿出來講了,一句話還沒說完,就又紅了臉。

程盼兒暗地咬牙,狠下心來道:「你應該知道那夜我沒有落紅。」

她望著他的眼睛,「你不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所以你對我沒有責任。」

她多麼慶幸,慶幸當初把第一次給了洋哥,也慶幸眼前這個人失去了記憶,也許這便是所謂的塞翁失馬。

「不!我不要以後與你沒有關係,你師父的事,我會再想辦法,而且……而且……那是我的第一次,你要負責。」孫潛急得臉面都不顧了,哪管得了現在的臉漲得有多紅?

她知道,她還連續拿了他兩個「第一次」呢!程盼兒心想。

雖然他的求情讓她心軟,她還是逼自己與這個人切斷所有關係,狠心將這個人遠遠地趕出自己的生命。

趕走了孫潛之後,程盼兒獨自來到停放靈柩的大廳,她拿了支鐵鉗,將還未上釘的棺蓋移開一條縫,再緩緩推開沉重的棺蓋。

李哲的遺體靜靜躺在棺中,膚色已經因為血液停止流動而變成青灰色,只因天氣還很冷,遺體並未有腐敗的跡象。

「師父。」程盼兒輕輕喊了聲,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曾經我以為當了官,就可以跟唱戲時一樣,學包拯還受害的人一個公道,我也曾很努力地去做,即使沒有人可以瞭解我,可是……我第一個無法為他討公道的受害人,居然是您。」

程盼兒這些日子都很冷靜,直到此刻才又紅了眼眶,但她很快地便眨眼控制眼淚不能流下。

「這明明是『蓄意謀殺』,他們卻堅持要用『意外致死』來判刑,這樣的結果,我死也無法接受。」程盼兒在棺前跪下,狠狠磕了十八個響頭,磕得她頭昏眼花,滿臉是血。

「徒兒無能,害得師父受累,死了都不能安生,今生所欠,或許只能來生再還。」好不容易撐過這一陣暈眩,程盼兒咬牙切齒,恨恨地道:「可這件事,徒兒絕對不願就此善罷罷休!所有蓄意傷害您的人,盼兒一個都不想原諒!只能委屈師父陪盼兒一同去要公道。」

程盼兒說完,雙手伸入棺中,將李哲的遺體半拖半抱地拉了出來,背到停放在院子的板車上,接著便一個人吃力地推著板車前往午門。

此時程盼兒的板車上除了李哲的遺體,尚有一張草蓆、一支長竹竿、一張幡布。

到了午門,程盼兒將草蓆鋪在正對皇門的廣場上,將李哲的遺體小心放在上面,接著以竹竿撐起幡布,上面用不知是什麼動物的鮮血寫上「還我公道」四個大字。她提著那長大幡,就這麼跪在人來人往的皇城廣場上。

她知道為什麼她要不到公道,因為殺害李哲的人,是容太妃襲非然的弟弟--

襲肖然!

盛輝皇朝沒有任何一條法律規定國舅爺就可以殺人不償命,但就因為容太妃受寵,他們就可以把襲肖然教唆五名打手毆死李哲一案改判成死者李哲與五名兇手相互鬥毆,意外致死。

相互鬥毆?哈!笑死人了,一個快七十歲的老人家單挑五名年輕力壯的護衛,是當所有人都是傻的嗎?

程盼兒垂目跪在李哲的遺體前,一動也不動,不久,便有衛兵上來要驅趕。

程盼兒頭也不抬地道:「這個位置距離皇門超過百尺,是一般人民也可以經過的區域,我朝法典中沒有任何一條法律規定我不可以跪在這裡。」

衛兵說不過她,也只得由她去。

跪到下午時,天色開始變了,原本還是晴天,突地就下起了鵝毛細雪。程盼兒任由雪花落在她身上,化在她身上也不去拍,反而不時為李哲的遺體撫去落在臉上的雪花。

接近宵禁時,有個人過來勸她早些回去,免得宵禁在外是要受罰的。

程盼兒見眼前的男子白面無鬚,猜出他是宮裡出來的,便道:「在得到公道前,我哪都不去。」

那公公似哭又似笑的問她,「你這又是何苦呢?」

所有人都清楚,錦文帝這個人最好面子,她卻選擇了讓皇帝最沒面子的作法,就算最後真的幫李哲伸冤了,她也討不了好。

程盼兒面無表情地回了他一句,「我來,就沒想著要活著回去。」

若不是如此,她有必要把整個環琅的人都送走,又刻意跟孫潛切斷所有關連嗎?

程盼兒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就算賠上自己一條命,也要拖死襲肖然,雖然她也很清楚,即便自己賠上了性命,能夠成功的機率也是微乎其微。

宵禁後,程盼兒被打了二十板,這是每個違反宵禁規定的人都得受的處罰。也不知道那個人是受人指使,還是嫌她礙事,打得特別用力!所幸現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又是在室外,無需脫褲,她勉強還是撐了過去。

第二天

程盼兒身上有傷,腹中無糧,雙腳更是又痛又麻,幾乎不是自己的,她還是挪也不挪半步地堅持在那。

這天,從程盼兒身旁經過的人比昨天多了一倍,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來參觀的。

下午的時候,昨天那位公公又來勸說,只見他的臉更苦了,偏偏他的雙唇天生自然向上,就形成了張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臉。

他犯愁的道:「何苦呢?程大人,你好歹是個官,這樣不好看哪!」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究竟是為父伸冤難看?還是瀆職難看?」程盼兒一句反問,把對方噎得難受,又說:「若是為官就不能跪皇門,請代為轉達我的口頭請辭。」

第二天一整天都沒下雪,天空碧藍如洗,照得程盼兒有些頭昏眼花。正當程盼兒重重晃了一下,差點摔倒時,一雙大手扶住了她,緊接著,另一個人跪在她身旁,與她相距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

程盼兒看清來人後,不禁倒抽一口氣,強忍著喉部的乾澀不適,問道:「你來幹什麼?」

「我答應給你師父另外想辦法,卻都玩不轉,只好也來陪你跪了。」孫潛輕聲說著,原是生死與共的事,此時聽來,居然有點害羞甜蜜的感覺。

在絕對的權利之前,很多的事實都可以被扭曲,孫潛只是個小小的六品官,饒是他用盡了所有辦法,也只是妣蜉撼樹,最後只能選擇陪在她身旁,與她生死與共。

程盼兒快要崩潰了!原本她要接受肉體與精神的雙折磨已經夠難受了,如今才知道有些事情沒有底限,更沒下限!

她都已經刻意跟他劃清界線了,他怎麼還來?

他知道她要幹什麼嗎?真的知道她要幹什麼嗎?

程盼兒曉得在特權階級的面前,律法常常不是唯一的依歸,她無法靠法典來給師父報仇,就只剩下最後一個方法。

襲家再怎麼勢力通天,也杜不了天下悠悠眾口!京城是盛輝皇朝消息流通最快的城市,她跪皇門,就是要讓最好面子的錦文帝怕什麼來什麼,好逼錦文

帝出來杜天下之口,而這行為比起捋虎鬚,說不準還更凶險一些。

程盼兒暗地裡咬牙,眾目睽睽之下也沒辦法好好勸他,只好冷淡絕情地道:「我的事情與你無關,離我遠一點。」

孫潛聽她這麼說,先是一臉深受打擊,之後委委屈屈地站起身。

程盼兒還以為他終於肯回去了,哪知他往旁邊挪開一步之後,就又跪了下去。

程盼兒瞪大了眼睛,強忍著不罵人,又問他一次,「你究竟想怎樣?」

本以為孫潛會繼續糾纏,哪知他居然說:「皇門又不是你的,難道只許你跪,不許我跪?我高興跪皇門,你跪你的,我跪我的。」

短短幾句話,就讓程盼兒覺得有種下限再次刷新的感覺。

當晚宵禁後,兩人一同挨了板子,孫潛居然從懷裡掏出碎銀買通執刑的官員,讓他打他重一些,打她輕一些。

好吧,她知道錯了!她不該覺得這個人一點都沒變,至少七年前那名弱冠少年不會賄賂得這麼理直氣壯又坦然自得。

第三天

這天依舊艷陽高照,好得不得了的天氣。興許是天氣太好,出遊的人多了,經過程、孫兩人身旁的人更多了。

孫潛的身體本來就還不錯,這又只是他跪的第二天,除了憔悴些,沒有別的問題,反觀程盼兒已經是蔫得像塊烈陽下的冰,都快被曬化了。

三天沒有進食,兩夜沒有睡覺,還挨了整整四十大板。其實這三天裡,程盼兒好幾次就要倒下,每次都是望著自己身前李哲的遺體,才挺了下來,原本就不好的身子其實早已到達極限,此刻全靠一口硬氣強撐著。

她不能倒下,她若是倒下,就沒人給師父伸冤了!

程盼兒狠狠咬了舌尖一口,居然沒有覺得很疼,想必是連痛覺都痛到麻痺了,只覺滿口鐵銹味,不過總算又清醒了些。

這日並不見前兩天來問話的公公,程盼兒都開始懷疑錦文帝是不是刻意要讓她跪到死?

最後,宵禁前一刻,一道高瘦的身影走了出來,程盼兒瞇著已經模糊的雙眼細看,竟然是嚴公公親自出馬了。

嚴公公走近,在她面前蹲下,依然是一副與人為善的臉,親近而溫和地道:「程大人,你明明不笨,為什麼要用最笨的方式達到目的呢?」

「嚴大人……」程盼兒如今連開口都很困難,「那個人的命就真的那麼值錢嗎?」

值錢到她師父的一條命都動不了他半根寒毛嗎?程盼兒的手顫抖的按住李哲冰冷的手。

「容太妃懷孕了,據說很有可能是男孩。」嚴公公歎道。

程盼兒跪皇門的事,錦文帝一開始就知道了,奈何容太妃要死要活的吵鬧著不許動她的弟弟,派人把程盼兒直接拉開又更難看,便想讓程盼兒自己知難而退。

本想著程盼兒跪御書房不滿兩個時辰就病了好幾天,這次頂多跪個半天一天,哪知她居然整整跪了三天,跪到嚴公公都覺得可能要出人命了。

「因為她懷孕了,我師父就該死嗎?」程盼兒原本僵直的臉龐居然緩緩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原來不只盛輝皇朝的法典形同虛設,連公道都已經死了嗎?」

「當心你說的話。」嚴公公面不改色地警告她,續道:「如果你願意現在離開,我保證三年之後必定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如何?」

「到時候他的死,就是因為別的原因,再也不是因為我師父,這怎麼能算是給我師父交代呢?」程盼兒反問他,又道:「如果我有可以妥協的空間,從一開始就不會跪皇門了。」

其實此刻程盼兒的聲音已經虛弱到只剩極細微的氣音,也虧嚴公公應該有武藝在身,且程度不弱,這才能聽得清楚。

「好吧,既然如此,你還有另一個機會。」嚴公公似是惋惜地輕歎一聲,「陛下說了,讓你一命換一命。」

錦文帝終究是容不下這個人了。

其實錦文帝要她的命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現在肯奉送一條國舅的命給她,著實稱得上是大方。

程盼兒聽到這項交易卻像是並不意外,反倒有些求仁得仁的感覺,張口便道:「好。」

說完,她便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在程盼兒倒下的瞬間,身旁立即伸來一雙溫暖的大掌將她的身體托住,萬般珍惜地輕輕攬進自己懷裡。

「孫大人,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嚴公公轉頭問孫潛,表情仍是和善而帶笑的,「有什麼打算?」

望著懷裡的人,孫潛的眼神祇見柔情,不見恐懼,他坦然地道:「嚴大人,孫某若是想獨活,就不會來跪皇門了。」

他孫潛既認定了她程盼兒為妻,就不會言悔,既然她是個寂寞的人,他就讓她永不孤寂。

孫潛的笑容就如他的雙手,溫文而堅定。他願意用他的一切來保護這個人,陪伴這個人,即便代價是他的生命。

程盼兒從未想過自己可以再醒過來。

睜開茫然的雙眼,程盼兒看著面前陌生的民宅,隔了許久才喃喃自語道:「原來地府長這樣……」

實在是太平凡了,平凡到像個普通農家的房間。

程盼兒的聲音極低,一般人就是站在她身旁,也不一定聽得見。

剛從門外進來的嚴公公卻笑了一下,「別隨便把人往地府帶,我可還沒活夠。」

「嚴大人?」程盼兒一愣,完全想不出嚴公公為何會出現在自己身旁。

嚴公公卻沒多解釋什麼,只道:「坐起來試試,應該能移動了才對。」

程盼兒聞言撐著坐起身,果然不算太困難。

「雙腳應該有知覺吧?費了我好大一番工夫呢!」嚴公公道。

程盼兒試著動了動雙腳,雖然痛得厲害,但確實有知覺,感覺得出來這雙腳並不會廢掉。

「來,吃點吧。」

程盼兒正暗自驚疑,嚴公公便將一個碗遞到她面前,裡面是小半碗的白粥。

程盼兒有許久不曾進食了,這樣單純的白粥確實較適合她的身體,白米熬出來的淡淡香氣對她這個飢餓多時的人而言,似乎更加鮮明。

程盼兒小心地挖了小半匙粥塞到嘴裡,原本還不太感覺到飢餓的身體因這一匙粥,就整個甦醒過來,叫囂著進食的慾望。

嚴公公斯斯文文地坐在一旁看她進食,許久後,才不經意似的說了一句,「其實我很羨慕你。」

程盼兒有聽到這句話,但現在不論他說什麼,都沒有碗裡的粥對她而言重要!

嚴公公也不在意她的反應,感歎地道:「不論如何,至少你真真實實的當過一回人。」

因這身體的殘缺,他這輩子注定當不了「人」。

就因他的身體少了一個部分,這個世間便再沒有人相信他也是個普通人,他的所有言行,都會被往壞的方向放大解釋,他對此心知肚明,是以一輩子謹言慎行,就怕一個行差踏錯,便會被人抓住把柄。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他的人生從遭受閹割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未來,可以成為神仙,可以成為妖孽,唯獨不能當人。

從稍稍懂事開始,嚴公公就知道他害死自己事小,牽連那人事大,是以二十多年的人生不曾有一刻放鬆,卻沒想到……

沒想到他沒有成為神仙,也沒有成為妖孽,卻是為那人踏上修羅道。

她因為身份卑賤,他因為身體殘缺,兩人皆不為世人所知所容。

所以他懂。

他懂她為何會在拍下驚堂木時化身阿修囉。

非神、非鬼、非人,即為修囉。

「你愛過恨過,活過死過,這是多麼不容易啊!」嚴公公感歎著。

倏然間,程盼兒明白了許多事。

原來眼前未曾與她好好談過隻字詞組的人,竟是她的知己。

沒有站過相同立場的人,沒資格說自己感同身受。世人都道她冷血無情,手段殘酷,卻不知自己求的僅是一份「公平」。

二十年天地漂泊,八千里大江南北,她看過多少不公不義?

所以當她有機會為人伸冤的時候,她就已經決心以惡制惡,以殺制殺!

短短二十四年,程盼兒的人生幾經大起大落,峰迴路轉,實非常人所能體會,即便孫潛愛她如斯,亦無法懂得這些,只因她所經所歷太過複雜,不是幾乎可說是一生順遂的孫潛所能觸及。

她從不奢望此生能得一知己,沒想到知己就在眼前。

程盼兒在心中苦笑,覺得自己似乎又額外猜對了些什麼……

錦文帝登基時,曾誓言終生不婚,不留子嗣,依她太子嫡女的正統血緣與手中掌握實權來看,這誓言還真教人難以理解,而此時此刻,程盼兒懷疑自己可能是盛輝皇朝中唯「三」知曉原因之人。

答案……不就在她的面前嗎?

只是她與嚴公公就如兩隻受傷的野獸,他們瞭解彼此,也願意在對方有難時伸出援手,卻無法撫慰彼此。而孫潛正好相反,他不一定懂她多深,對她而言卻是最溫暖的存在,最好的療傷聖藥。

奢望在同一個人身上滿足所有情感需求,本是不可能的事,她在李哲身上得到親情,在嚴公公身上得到友情,在孫潛的身上得到的則是愛情。

在情感上,程盼兒需要的並非一個知己,而是一個貼心人。孫潛也許並不完全理解她,卻是完全地信任她、維護她、深愛著她,剛好給了她最需要的溫暖、最甜美的愛情,滿足了她對於所有男女之情的美好想望。

這三個男人之間沒有誰可以取代誰,因為人生中的某一些情感,本來就只有特定的那個人可以契合,就像每一塊拼圖都有它該在的位置,孫潛則正好契合了愛情的部分。

「夜涼,榆卿姑娘還是早些用完好上路,馬車已經在外等候了。」

等等,她是不是一直忘了什麼事?程盼兒突地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錦文帝……不是已經容不下她了嗎?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嚴公公微笑著道:「罪臣程盼兒觸怒天顏,已經於昨日伏法。」

詐死啊……

程盼兒……榆卿心想著,這樣也不錯,官場數年,她真的已經累了,詐死既可以躲避襲家的追殺,也可以讓她不再背負官場上的一切,倒真是不錯,只是這安排……

錦文帝的意思與嚴公公的安排各佔一半吧!

若不是嚴公公把她當知己,執意要救她,依錦文帝的個性,光跪皇門這件事,就夠他們倆「真的」死上好幾次。

有可以生死與共的愛人,還有傾力相求的知己,她這生何其有幸!

榆卿想了一下,她賭,「謝過嚴大人。」

嚴公公沒說什麼,只在送她上馬車時交代她,「等一下經過前村八角亭時,記得看一看亭裡的東西。」

榆卿雖不懂為什麼,還是應了聲是。

她相信嚴公公既然要救她,就不會再害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25 PM

尾聲

上了馬車之後,果不其然看到一個不知該說意外還是不意外的男人。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榆卿問道。她此刻的嗓子比剛醒時好多了,至少發出可供辨識的字句沒有問題。

「喔,因為我也被處死了啊。」男人道。

「為什麼會?什麼罪?」她緊張地問。

她應該都有安排好,不會牽扯到他身上去才對啊!難道還有什麼疏漏?

「有辱國法。」他說。

「啥?」那是啥?

「到八角亭,你就知道了。」

她點頭。

馬車轆轆地往前駛,不到一個時辰,他便喊了聲「看」,指向路旁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涼亭。

榆卿探頭一看,只見涼亭正中放了一個棺材,看上去還挺眼熟的,然後裡面是滿滿的紙錢,四周也四散著滿滿的紙錢隨風亂飛。

榆卿疑惑地指著那口棺材,「啥?」

「喔,就是你去跪皇門第一天,我把你師父的棺材拖到八角亭裡,在裡頭放了一本我朝法典,又撒了一把紙錢。第一天我撒的紙錢被吹掉了大半,哪知第二天馬上有好心人又丟了幾把進去,第三天棺材裡的紙錢不減反增。看,現在紙錢基本上隨時都可以把法典蓋得嚴嚴實實。」

有辱國法……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朝中最不怕死、最敢惹毛女皇的人,怎麼此刻突然覺得這個男人惹毛錦文帝的手段在她之上啊!

她去跪皇門是為了積民怨,可民怨這東西積了多少,實在難測,沒想到他一口棺木就把民怨給實際「量化」了,民怨之深,一目瞭然。

之後也不知道錦文帝是怎麼想的,這口棺材就這樣留下來了,這一留,居然留了幾十年,還成為當地的必遊景點,甚至在這口棺材爛掉之後,有人直接修了個石棺在涼亭裡,莫名地流傳下去……

也許會有這樣的結果,是因為法律會死,但公道不會,因為公道自在人心。

「你又何必如此?」他不像她流浪慣了,他還有家耶,現在是要怎麼回啊?

「榆卿,就像那一夜講的,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但我知道我一定會待你比他更好,所以……你還是選擇我吧。」

「什麼?」

「什麼什麼?」

「你什麼時候講過?」

「不就是秋狩回來之後,有一次我晚上去找你時……」

「你從沒在晚上找我。」

「你的房間不是在左側廂房嗎?」

「嗯。」

「秋狩回來後,你大病一場時……」

「右邊。」

「什麼?」

「那時換了。」

「換了……換房間了?」

榆卿點頭。

「為什麼突然換房間?」

「靠近茅房。」

「所以那段時間,你都是睡在右側廂房?」

榆卿點頭。

意思也就是說,那天他辛辛苦苦翻牆告白的物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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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3-9-15 05:26 PM

關於兩個主角盤絲

關於程盼兒這個人啊……

她有毛病。(喂)

有句話叫「不瘋魔不成活」。事實上不只是演戲,任何某一個領域裡能闖出名堂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瘋魔」。程盼兒就是這麼一個人。

相信有很多人在本文前半時,都不懂為什麼她從不做些什麼,來讓孫潛回復記憶,理由很簡單,就是因為她是個瘋魔的人。

人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卻是情願望著一輪完整的水中月,也不要抓在掌心,卻缺了角的玉玦,這是她性格上的問題。

本書主題雖是「酷吏」,但某絲無意寫一個完人或是宣揚酷刑。一個人不論再怎麼好,都會有他的毛病,完人是不存在的。程盼兒確實是有才華,但同

樣的,她也有不好的地方。她偏激、決絕、現實,她的不仁,連欽點她當榜眼的女皇都不喜歡。

某絲不想幫她找借口,而是她的出身背景,就是容易養成她這樣的人,試想一個前二十年都操賤業,被所有人輕視,受盡不公的人一朝得勢,能期望她聖母白蓮花嗎?

不過她也有一些好處。她公正廉明,灑脫不羈,絕不牽罪,且是非分明。

為了給她配一個合適的男人,某絲想了很久。愛情這件事不能秤斤論兩,她不需要一個有權有勢,或是強過她的男人,只要真心愛著她,懂得欣賞她,且心胸廣闊,寬到足夠承載她的愛情便已足夠。

最後某絲決定配給她一個其實有點天真的男主角。(笑)

關於孫潛……

這就是個不幸的幸運兒。(喂)

某絲一開始有在考慮究竟要讓程盼兒與失憶情人再續前緣?還是要換個男人算了?最後拍板定案選擇了舊情人,但在某絲的設定裡,他一生都沒有恢復記憶。然而也如同故事裡孫潛所言,不論如何,他都會愛上同一個人,就算遺忘了一切,就算那個人已經改了朱顏。

也許在很久很久之後的某一天,過往的事與他們的羈絆相較之下已經顯得微不足道時,程盼兒會在無意間透露出,他是她最後,其實也是最初的那個人。

也希望大家不要因程盼兒為他吃了那麼多的苦而苛責太多,基本上就如程盼兒自己講的,他們之間不是誰的錯,是命。

這篇故事跟之前的調性有落差,如果讓你失望,就只能說抱歉了,不過請放心,下一本不會了。這一本寫得好累,某絲下一本一定要寫砂糖文來甜死自己。

P.S.:錦文帝與嚴公公這對應該不會寫,因為嚴公公是「真太監」。(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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