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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12:46 AM

莫華 - 小姐與青蛙【單】

本帖最後由 bcl6040 於 2013-10-22 06:37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這個傢伙……可惡!  
青蛙就是青蛙,永遠也變不了王子,可瞧瞧他那是什麼德性!  
不過就是個連幫她提鞋都沒資格的下人——  
真是氣死她了!  
她都這麼百般刁難他了,他竟還是一副天下無事的淡定模樣!  
是她還不夠毒舌嗎?還是——他該死就是天生修養好?  
他不知道就是因為他的好修養,才顯出她的幼稚嗎?  
真是氣死她了!  
沒錯……是她劃清他們之間的界線,  
但這也不是她願意的啊,誰教他、誰教他……  
誰教他知道了她的祕密!  
那個祕密呀……  
天之驕女,高傲如她,怎麼能讓他知道她的祕密呢?  
她寧可他恨她一輩子,也不要他知道她……  
是的,她以為他會恨她一輩子,誰料——  
這傢伙……根本就是老奸巨猾!  
原來她一開始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出版日期】2011-08-16
【出版社名稱】飛田文化
【書系及編號】當紅羅曼史 062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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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12:49 AM

序幕

     只要別做出讓人感到傷心的事,就是一個高貴的人。

  這是爺爺最常說的話。

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12:50 AM

第一章

     敲鍵盤的聲音,在私人辦公室裡流暢地單奏著。

  聲音雖不大,在寂靜的空間裡卻顯得特別鮮明。

  這已經是她第十二次變動早已擬定好的合約內容了。

  百般挑剔的。

  改一次合約,見一次面。

  眼前的男人,雙眸緊盯著屏幕,一筆一筆逐一敲下她所要求更改的各項合約細節。

  男人盯著筆記型計算機,神情專注到幾乎虔誠。

  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

  面對筆電裡那些改了又改、修了又修的條款,男人面無慍色,依舊氣度平和。儘管現在已經過了下班時間,那一身筆挺的訂製西服,仍然一絲不苟地彷彿剛剛才燙過,一派淡然自若;超時的工作,像是永遠不會在他身上留下狼狽痕跡。

  男人並沒有帥到那種驚濤駭浪、一萬瓦數聚光燈光打下來的絶色程度,但他有著秀氣的俊雅五官、溫文爾雅的氣質,舉手投足間悠然而篤定,眼眸也總是泛著如春風般的溫暖潤澤。

  他稱得上是個出色的男人,有著沉靜的宜人特質。

  可惜的是……

  太弱質、太溫和了,一看就是個好欺負、可以任人踩在腳底的那一種。

  這樣的男人,如何能在如狼虎之口的商場上混出名堂?她百思不得其解。

  驚覺自己盯著他看太久了,陳昭潔半垂麗眸,藉著就口輕啜咖啡杯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失態。

  只是,就算收斂了視線,男人優雅的儀態舉止,依舊在她的腦海內不斷流轉著,如何也揮之不去。

  忍不住的,她再次悄悄從咖啡杯緣抬眸望去,這次的視線,落在男人那雙俐落敲著鍵盤的白皙手指上……

  那雙手,修長而漂亮,勻稱得猶如男人頎長的身形、無暇得足以令大部分女人感到嫉妒和羨慕,但那些女人絶對不包括她陳昭潔。

  因為,她是更多女人嫉妒和羨慕的目標。

  她是集美麗、智慧、優渥背景──陳家龐大家產繼承人之一的天之驕女,叼著金湯匙出生的驕傲公主。打從呱呱墜地那天起,她的高度就注定與平凡人不一樣。

  眼前這個男人,是“川普企業”派過來的代表。

  傳聞川普紐約房地產大亨,娶了台灣籍妻子後,便開始有意涉獵台灣商場。如今,從這個被指派過來洽談合約的男人舉動看來,已證實了這個傳聞,不只是傳聞而已。

  男人的首宗業務,就是必須與她合作一件建築案,因為川普看上的那塊精華地段是屬於陳家所有;而陳家出售那塊未來發展潛力無限看好的地段,則附帶了一個條件──必須交由他們陳家旗下的建設公司,承接興建川普辦公大樓業務。

  她也要求雙方的合作契約,須由他們陳家這方來擬定。當然,合約內容大多數出自她的想法。

  川普高層衡量了下輕重,發現這些條件也不是什麼太過分、太刁難的要求,於是雙方拍板定案。

  如果,這一樁建案為陳家所帶來的龐大利潤,是她開出這個附帶條件的原因之一;那麼,眼前這個永遠都過度溫文有禮的男人,就是原因之二了。

  其實合約中的大方向,早已經由雙方律師審閲過,皆無異議才定案的。她修來改去的,也只是一些影響不了大局的細微末節小事而已,那她為什麼仍是不厭其煩地執著修改這份合約?

  很教人費解,但一細想,也就不難猜測!

  原因就在於這份紮實精密、經濟收益近百億的合約書,一環扣一環,雖修改的只是小細節,但牽一髮而動全身,她每修改一些細節……就夠眼前那位溫文儒雅的俊逸男子好生忙碌一番的了。

  陳昭潔不動聲色地移開盯著男人的視線,動作輕緩地放下咖啡杯。

  “我想,你文書處理的能力,必須要再加強了。打字速度那麼慢,浪費我太多時間。”把一切因自己反反覆覆的決策而耗去太多時間的過錯,統統推到男人身上。

  大言不慚地。

  速度稱得上飛快,正在敲鍵盤的修長手指,一頓。辦公室唯一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空間靜謐非常。

  男人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暖如春陽的臉容來。那雙柔和無害的黑眸,對上隔著辦公桌那雙眼尾微微上挑、始終帶著凌人自信光彩的燦眸。

  那雙明亮的燦眸裡,現在明顯夾帶著極度不耐的情緒,但即便如此,仍然一點都不損及她的美麗──一頭染成咖啡色的艷麗大波浪長髮,一襲粉杏色的及膝優雅裙裝,臉龐施以看似素顏,實則完全展露她明媚漂亮五官的無瑕淡妝。

  高貴,恰如其分地展現她的嬌媚,又不致顯得輕佻。

  不同於一般高階主管的拘謹裝扮,她,從不吝於展現自己對時尚的品味。

  “陳總,很抱歉,我儘力了。”男人客氣又平淡地說。一如往常,對於她沒由來的無理挑剔,他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面色一貫淡定得彷彿事不關己。

  “你還要多久?”

  就像是預料中的咄咄質問,男人波瀾不驚,低下頭,繼續手上敲鍵盤的動作,不徐不疾地溫聲響應。

  “請陳總再給我十分鐘。”

  一點都沒變!不管她如何激他,他永遠都是這副客氣的模樣,他根本毫不在乎被她的言語刺激。

  所謂的毫不在乎,等同於……漠視。真是令人生氣的詞彙!

什麼嘛,不過就是一個家僕而已!陳昭潔無端煩躁起來了。她始終不瞭解一個如此溫吞的男人,為什麼總是那麼容易挑起她心中的那把怒火!

  她盤起雙臂,水晶指甲上的施華洛世奇水晶鑽,因手指頭不斷輕彈著手臂的動作,閃閃熠熠著。

  “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的?”

  “抱歉,我沒聽懂。”男人頭沒抬,發出疑問。

  “從一個卑微的下人,爬到接下川普企業的台灣地區決策執行長這件事啊,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麼辦到的?”這帶著哼笑的輕蔑語氣,幾乎稱得上羞辱了。

  男人溫和的表情,不見絲毫異樣,連指上的鍵盤節奏也酣暢如昔,沒半點漏拍。

  只是沉默了下來,良久。

  這既不動怒,也不回答的反應,讓空氣中飄浮著一種微妙的僵持感。

  噠噠噠噠噠噠……

  敲鍵盤的聲音,猶如被裝上了擴音器般,突然被無限放大了,在偌大的辦公室內迴蕩不休……最後,每一個音節都無比深刻地落入陳昭潔的心裡,砸得她心口陣陣生疼。

  這就像是取代他回答的連環急速敲擊音,莫名地讓她開始感到空氣滯悶,害她整個呼吸道都不舒服起來……呼吸道是通心臟的嗎?怎麼突然連心都悶了起來?

  真是詭異!明明是她單方面的攻擊,她卻有一種落敗的感覺。

  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同時,男人開口了。

  “用每晚陪少爺睡覺的代價換來的。”

  “嗄?”出人意表!

  “……抱歉,我開了一個無聊的玩笑。”他態度淡定,始終盯著計算機的黑眸沒任何戲謔的痕跡,也教人讀不出有什麼不悅的情緒。

  陳昭潔迅速收回有些驚愕的表情,用力閉上驚呆的嘴。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沒那麼悶得不舒服了,卻又極其矛盾地惱怒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憑什麼這樣漫不經心地跟她開這種低級玩笑!

  可惡!

  “合約改來改去是我故意找碴的!”哼,這樣說總能氣到他了吧!

  “我知道。”

  以為扔下了一個巨大炸彈,想不到卻換來一陣輕風拂面,他一貫輕淡回應。可這麼幹脆的回答,反倒教陳昭潔愣住。

  男人輕輕合上筆電,抬眸望向陳昭潔,眼神顯得溫和又誠懇。

  “我知道陳總討厭我,故意整我。”

  和緩的語氣是極包容的,沒有分毫怨懟的意思,至少她聽不出來。只不過這樣的包容,讓陳昭潔覺得自己被當成一個不成熟的人對待了。

  薄薄的臉皮,熱辣辣地燙了起來……

  “既然知道,你為什麼不抗議?”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這問句的音量稍微拉高了些,也顯示她正站在爆發惱羞成怒的邊緣。

  “意氣用事只會讓事情更糟,總要讓陳總發洩夠了,心裡才會舒服。就像現在,陳總對我挑明說開來,就表示陳總已經不想再找我麻煩了。”他平鋪直述,誠心誠意地闡述一件事實,真心認為這是一個好現象。

  這種完全沒有任何得意成分在裡頭的語氣,更加證明了他把她當成幼稚的人,就差他沒走過來,摸摸她的頭頂說聲“你要乖乖的”。

  簡直太羞辱人!陳昭潔的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你既然明知道我是故意的,為什麼不讓你的助理來處理這種事?”隱忍著被看透的怒意,她用力撥一下落在頰畔的頭髮,不料卻被指甲上的水晶鑽勾到幾根髮絲。噢!該死……

  真是諸事不利!

  心裡暗咒著,她皺著秀麗的眉頭,試著解開那些髮絲跟指尖的糾纏,僅僅兩秒鐘,耐心就告罄,情急之下,她乾脆狠下心來,直接用力扯斷那些礙事的頭髮。而這個動作,讓她痛得眼睛都眯了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還好,非常慶幸自己忍住了痛呼出口的衝動。

  男人神情漠然,看著她虐待自己的粗魯舉動,又瞟一眼辦公桌上那一把離她觸手可及的剪刀,非常細微地皺了一下眉,才開口回答她剛才的問題。

  “陳總討厭的是我,不是我的助理,當然必須由我來面對。”

  她眼角泛出疼痛的水光,但眼中的痛意已經完全斂去,又恢復那種傲然的神態,彷彿剛才那樁拔毛的意外插曲完全不存在。

  “所以你就這樣打算一直隱忍,忍到我氣消?萬一我氣一直不消呢?”

  話題愈來愈偏離公事,男人沒興趣響應,如果沒意外,接下來的話題只會更加荒腔走板,那也是他最不樂意陷入的情境。

  男人開始著手收拾起桌面上被陳昭潔隨手搞亂的數據文件。他將文件按照分頁順序,角對角、整整齊齊地堆棧好後,從容不迫地連同筆電一起收進公文包裡。

  他站起身,拎起公文包,然後才再次抬眸看著陳昭潔。

“那麼,我先走一步。我回去再檢查一遍合約後,明天會傳一份給陳總過目,若是陳總還有其它問題,我們擇日再議。”語畢,他轉身離去,以一種毫不留戀的態度。

  又是那種過度禮貌到令人火大的態度!

  陳昭潔捏緊拳頭,暗暗深吸了一口氣。

  他根本就是胸有成竹,根本就不擔心她不會氣消吧!

  隨著工程動工的日子愈來愈緊迫,她也不得不快點擬定合約,難怪他一點都不想回答這些問題,他什麼廢話都不必說,只要花一點時間陪著她繼續耗下去,她總要認輸妥協的。

  表面上是她在整他,結果到頭來,根本是她被他看笑話了。

  “楊明織!你給我站住!”這句脫口而出的阻攔,掩不住激切了。

  “嗯?”楊明織腳步一頓,回過身來,表情微訝。“陳總還有事?”

  她快速拎起那號稱全球限量版,卻老是害她到處撞包的撈什子鬼動物皮愛馬仕包包,用力跺步到他面前;腳下的高跟鞋,在拋光石英磚上敲出極大的噪音。

  “我也要下班了,我家司機今天請假,我準你載我一程!”她微昂起頭,頒佈命令。態度倨傲得像個公主……不,不是像而已,她本來就是公主,在她的世界裡,高傲從來就不是個錯誤。

  楊明織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她手上那塞滿數據夾、沉甸甸的大包包,又低頭覷著她腳上的厚底高跟鞋,視線停留在那雙設計精巧的鞋子上稍久了一點。

  察覺他的視線所落之處,陳昭潔的眼神閃過一絲細微的恐慌。

  他是在看她的漂亮新鞋子,抑或是……腳?

  在她還來不及收回驟亂的情緒之前,就看到他迅速抬起臉來,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

  這個太直接的目光,盯得她心跳遽然紊亂,他鮮少用這樣直白的目光瞧著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雖然他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她卻覺得他的嘴唇似乎微微抿緊了。

  “陳總,很抱歉,我恐怕沒這個榮幸,今天我搭捷運來的。”他溫恭地說。

  “無所謂,那就一起搭──”

  “決策執行長這個位置,只是由我這個下人暫代而已。”他突然打斷她的話。

  “什麼?”突如其來,很跳tone的話題,讓她一時轉不過來。

  “我沒有特意爬上這個位置,到時候會由董事會推舉適合的人選來遞補這個位置,屆時,我會回去繼續做適合我的下人工作,不勞陳總您費心。”非常突兀地回答這稍早的問題後,他扯動唇角,彎起一抹笑弧,眼睛微微眯起,對她露出一個非常好看卻非常刻意的笑容。“那麼,陳總再見了。”

  這次沒給她開口說話的機會,他優雅又迅捷地離開她的私人辦公室。

  陳昭潔目送他離去的修長背影,整個人僵愣在原地。

  這種反應……是生氣了沒錯吧?但是她怎麼搞不懂他生氣的點是哪一個?

  合作以來這段期間,她用這種貶低他的言詞刺了他好幾回,說得比今天更過分的話也不知幾凡了,怎麼也不見他有任何反應,今天又怎麼會突然……到底是……

  不管了,反正她就是故意要惹他生氣!誰要他對久別重逢的她這麼疏離!誰要他的態度禮貌得這麼讓人討厭!只是一個毫無家底的臭男人裝什麼高貴清高,那種吸引一大堆女性目光的溫文儒雅模樣,根本只是因為個性懦弱吧!最不能原諒的是,誰教他要……

  誰教他要……

  知道她的……秘密!

  想到這裡,她忿忿地扔掉手上昂貴得要死,又拚命撞包的什麼鬼皮愛馬仕包包,啪的一聲,包包內的資料紙張滑了出來,撒了一地一片白,晃人眼痛,她抬起纖細又修長的美腿,連連踹了地上的包包好幾下。

  一邊踹還一邊嬌聲怒嚷:

  “誰說討厭你了?你值得本大小姐紆尊降貴去討厭你嗎?少自以為是!根本不是這樣的,笨蛋!還故意喊我什麼陳總陳總陳總的,我們有這麼不熟嗎!明織是大笨蛋!大笨蛋!”嬌美的臉蛋氣紅了,名家吹整的髮型凌亂了,粗蠻的動作,讓平整無痕的訂製套裝起了皺褶。整體模樣,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高貴姿儀。

  她用那雙美麗的厚底高跟鞋,踹爛了她的昂貴鬼皮包包後,抬起纖細閃亮的十指掩住臉蛋,哀號出聲──

  “噢──沒事去做什麼水晶指甲,貼什麼會勾頭髮的水晶鑽啊!真的丟臉死了!明織一定在心裡拚命嘲笑我了……”

  此刻,聰明又驕傲的美麗公主,在她的私人辦公室裡,變成了幼稚的野蠻妖婆。

  “大家要跟楊明織同學好好相處,現在我們來推舉班長人選。”

  他轉學進來那一天,導師簡單介紹一下他的名字,指示他坐在後右方靠窗的位置後,就站在講台上這麼說。

  有好幾個同學舉起手,他只用眼尾餘光瞟了一下,不確定有幾位,只知道約莫有六、七位的樣子。

  老師正在一一點名,讓那些舉手的同學發表推舉人選。

  “陳昭潔。”

  “陳昭潔。”

  “陳昭潔。”

當這個名字連續被喊出第五次時,始終低著頭意圖閃避同學們對於他這個轉學生好奇目光的楊明織,也不禁抬起頭來了。

  這一抬頭,恰巧看到老師對著一位突然舉起手的女生發出疑問:“陳昭潔,你有什麼意見,或是要推舉誰嗎?”

  那個舉手的女生,坐在他正左邊,只離他三個位子遠而已。

  綁著馬尾的女生放下手,站起來,紅潤潤的臉蛋微揚著,一雙慧點的眸子左右轉了一圈,居高臨下地睨著班上同學,嘴角翹出一個自滿的笑容。

  霎時,像是一個光源體,驟然開啟,那個笑容點亮了女生精巧的臉容,楊明織因此而難以轉移視線。

  她的馬尾下,繫著一個緞面蝴蝶結樣式的髮飾,是淺藍色的,跟女生連身裙制服的顏色一模一樣,看起來就像是一整套的。大概是因為這個小飾品的點綴,制服穿在她身上,一點都不像是呆板的制服,反而像是一件特別訂做的可愛藍洋裝。

  她長得非常漂亮耀眼,肯定是那種站在人群中一眼就教人忍不住移開目光的開朗、明亮的漂亮女生。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才看了一眼,楊明織的心裡就突然對這個女生冒出這種定論。

  女生開啟她那粉色紅唇,清亮的噪音通透教室每個角落。

  “老師,我沒有意見,我只是要推舉我自己,我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當班長,很有經驗,班上沒有人可以當得比我更好了。”

  此話一出,班上幾個男同學不約而同發出一陣噓聲。

  “果然是本校名不虛傳的愛現鬼、招搖鬼。”他旁邊的男生這麼咕噥。

  年輕的女老師莞爾一笑,道:“昭潔,有自信很好,但如果能再學會謙虛一點會更好哦。”

  “老師,我沒有不謙虛哦!”陳昭潔抿了抿唇,語氣有著不服氣的急切。“我說的都是真的,而且我當班長一點都不會影響我的課業。我從小學一年級到國中二年級上學期,都是全校第一名;唯一被第二名追過那一次是我生病了,不然對方是一點機會都沒有的。”

  噓聲變大了。

  “而且我還參加過市長杯鋼琴比賽,也是得到第一名哦;還有啊,我的英文家教說我的英文程度應該能考得過QEPT中級了,我打算去考看看,所有的英文單字我都隨便瞄一下就記起來了;我什麼都會、學什麼都快,最近我還開始學看我爸爸的財務報表……”不理會愈來愈大的噓聲,她開始大肆炫耀起跟選班長無關的種種才能和技藝。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評斷她這種過度自我感覺良好的行為,楊明織依舊只能把目光停留在她綻放著自信光彩的臉容上,閃閃發亮的。

  真的?

  真的……好令人吃驚的女生!

  除了吃驚,他真的擠不出任何感想來形容這位名叫陳昭潔的同學。

  耳邊開始傳來同學們的鼓雜訊——

  “拜託,別說了,我快吐了。”

  “陳昭潔,你這些事大家都知道了啦,不必每次逮到機會就提一次。”

  “第一名統統讓給你可以了吧!”

  “切——你愛當什麼就當什麼,所有的班級幹部都讓你當也可以,請你閉嘴好不好?”

  “就是說咩!愛現鬼!”

  幾個按捺不住的男同學開始起鬨,結果引起擁護公主一派的同學反攻。

  然後,緊接著是一陣擁護聲——

  “怎樣?你們羨慕喔,人家就是漂亮又厲害啊!”

  “噓什麼噓,你根本就是市長杯鋼琴比賽輸給陳昭潔,所以懷恨在心吧!”

  “拜託,市長杯了不起喔,我還得過里長杯的拉二胡比賽第一名咧!”

  “哈哈哈……”一陣哄堂大笑。

  “喂,同學,你是在搞笑吧!現在誰還拉那種依依喔喔的東西?”

  “怎樣?瞧不起二胡哦?發出依依喔喔的聲音就不是樂器?你歧視依依喔喔是不是?”

  兩派人馬一來一往,情況有點快失控了。

  “好了、好了,統統安靜!”老師板起臉孔,出聲制止愈來愈烈的兩派人馬互嗆聲。

  看老師已經動了怒,雖然仍心有不甘,同學們卻也頗識相地漸漸靜肅下來,只餘幾個同學,末了還忍不住對著敵方扮了個不服氣的鬼臉。

  “言歸正傳,還有其他人選嗎?沒有的話就決定讓陳昭潔連任當班長了。”看來導師很想快點結束這個議題。

  楊明織看到有人露出不認同的表情,但沒有人再舉起手推薦其他人。

  他想,大概也沒有人喜歡這種頭銜雖很榮耀,卻很麻煩的幹部職務吧。當班長沒那麼好玩,轉學前他也是專門當班長的,所以他很瞭解那種吃力不討好的職務。

  就因為這樣,陳昭潔成為他來這裡後,第一個被迫記住的名字,簡直印象深刻得令人想忘都忘不了。

  這段日子,除了那個女生有短暫的真實存在感外,其它的景象,朦朧得就像假的。

  這一切,不真實得像一場醒不過來的夢。

  一場——惡夢。

  國中二年級的下學期,楊明織被轉到這所需要打著麻煩領帶的學校來——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所學校的制服真的很好看,比他家裡的衣服都好上太多。

  他知道這是一所很貴的學校,因為溫家小少爺也是就讀這一所學校的國小部。他爺爺是溫家的老管家。

  小少爺什麼都用最好、最貴的,所以這所學校也一定很好、很貴。

  他是按照這個邏輯去推斷的。

  而他的推斷也果然是正確的,後來他知道了班上有同學的爸爸是在幫人家蓋大樓的;有的是在開銀行的;也有既蓋大樓又開銀行的;當然,還有很多是開那種他根本就不知道是做什麼的大工廠。聽說講話最大聲的那個同學,他的爸爸是專門在立法院跟人家打架的。

  兩天前,有位同學因為被另一個同學嘲笑家裡比對方窮了五億而嚎啕大哭。

  真的很莫名其妙。

  他並沒有故意去打探別人這些事,而是下課時同學們常常會大聲地談論這種事,這些全部都是他被迫聽進去的。

  他無法融入他們的話題。基於一種連他都不懂的麻木無趣感,他也不想跟這些同學有所交流,每天只是靜靜地上課、看書,下課就趴著休息,不讓任何人有找他交談的機會。

  反正,他只要記得在小少爺放學的那一堂下課鐘響,記得去小學部牽小少爺到校門口,讓小少爺坐上那輛黑色大轎車就好了。

  除此之外,其它什麼事他都不想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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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12:51 AM

第二章

     每天就這樣日復一日地過,沒有什麼特別開心的感受,好像也沒有什麼事情值得讓他生氣在意的。

  放學時,他從不跟學校裡的任何一個同學道再見,而他也不想跟這裡的任何一個人再見。他只希望在別人的眼中,自己是不存在的人,如果大家都能忘了他這個人的存在,那是再好不過了。

  兩個禮拜前,老師要他交家庭狀況調查表。因為他是開學過了幾天才轉進來就讀的,同學們早就已經把調查表交出去,就唯獨他要補交而已。

  就在老師跟他催促了第五次而引起同學們的注意後,他知道已經非交不可了。

  因為想要私底下交給老師,所以他來到老師的辦公室。

  他站在教師辦公室門口,卻意外地看到班長也在裡面——就是那個令人吃驚的女生,陳昭潔。

  這真的很不巧,他一點都不喜歡這樣。正要敲門板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差點脫口而出的“報告”兩個字眼,也卡在喉間,最後被他吞了回去。

  楊明織往後連退了好幾步,閃到辦公室外,確定退到辦公室裡面的人目光觸不到的範圍後,才停下腳步站定。

  安全了……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躲什麼的莫名其妙感受。

  總之,就是安全了。

  啪嚏啪嚏……突然,一種奇怪的細微聲音,由小變大,又似乎是由遠至近般傳入他的耳裡。

  楊明織下意識地側首,循聲望向走廊外。朦朦的天色,映入他的眼簾,灰色充滿了他的視界——明明是白天,天空卻陰暗得像是傍晚時的逢魔時刻。

  原來是下雨了啊……

  這是在幾時變天的?他怎麼一點都沒發現到……

  啪嚏啪嚏……

  那是雨水打在小葉欖仁樹平滑葉面上的聲音。

  他低下頭,目光落在腳上那雙爺爺買給他的皮鞋上後,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就再也移不開視線了。

  父親在他八歲的時候就生病過世,母親後來也改嫁離開了,這鞋子是爺爺用他當管家的薪水買的。下雨天會弄髒鞋子,這鞋才剛買不久,還很新呢。他一度還嫌棄它款式太古板而不想穿它,可既然已經成為他的東西了,不管喜不喜歡都該好好愛惜地使用它。

  等一下爺爺應該會像往常一樣,送一把黑雨傘來給他吧……但記憶力不好的爺爺,肯定會忘記他換了新學校而跑到舊學校。

  所以……所以,如果等不到爺爺那把明明已經很古老,看起來卻還很新的黑雨傘,也是有可能的?

  啪嚏啪嚏……雨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愈來愈大,思緒漸漸被雨聲糊掉,楊明織瞪著擦得發亮的皮鞋發呆,有點失了神。

  “同學,你有事嗎?”一位男老師走出辦公室,發現楊明織動也不動地站在走廊外,不禁開口詢問。

  楊明織聞聲緩緩抬起頭來。有一瞬間,他忘了自己站在這裡做什麼,隨即在看到陳昭潔尾隨出來的身影后,赫然想起他來這裡的目的。

  “沒事!”可能是太久沒開口說話,他被自己微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也不知道是基於一種不想被發現卻又被發現的慌亂,還是不想讓同學發現自己怪異行為,趁著陳昭潔還沒注意到他,回答完老師的問題後,他轉身就跑。

  “這位同學,請等等!”男老師開口喊人。

  這句急切的阻攔,徒勞無功。

  男老師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長得相當秀氣漂亮的男學生腳步沒停,快速轉過彎角,最後不見人影。

  “唉,跑這麼快,東西從口袋裏掉出來了都不知道,也沒看清楚是哪個班級的學生,要去哪裡找人,真傷腦筋……”老師嘟嘟噥噥的,彎腰拾起楊明織轉身跑開時從口袋掉落的東西。

  那是一小正方形,被對摺得整整齊齊的紙張。

  猜想裡面可能會有學生名字之類的線索,男老師打開來看。

  “是家庭狀況調查表啊……二年一班,楊明織。”看著紙張,男老師喃喃念出來。

  背對著男老師,正要往另一個方向離開的陳昭潔,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困惑地轉過身來。

  “楊明織?”她下意識地覆誦出這個名字。

  基於剛才沒先注意到男學生學號的挫折感,男老師第一眼就先看向發出疑問聲的女學生胸前學號,驚訝地發現她也是二年一班的。

  “咦?真巧,是你的同班同學沒錯吧?”

  “嗯,是同班同學沒錯。”陳昭潔對男老師點頭證實。

  “那麻煩你交給他好嗎?”男老師鬆了一口氣,按照摺痕重新疊好紙張後,遞給陳昭潔。

  她笑得甜甜地接過,維持在老師面前那種好學生的形象。

  “好的,老師,我會親自交給他。”

  在回教室的途中,楊明織發現口袋裏的家庭狀況調查表不見了。他回頭沿路找,一心只希望別讓別人撿去。

  教室離老師的辦公室並不遙遠,都在同一個樓層,並且拐一個彎就到了。剛才是為了要避開陳昭潔,他才會故意往另一個方向跑,因此就算他現在回頭,也碰不到正要回教室的陳昭潔。

  來回尋找了三趟依然毫無所獲。

  快打上課鐘了,不能再找下去,他不想因為太晚進教室而引起關注,只好等下一堂下課再來繼續找了。

  楊明織有點沮喪自己的大意,他垮著肩膀,拖著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回教室。真的希望別被別人撿走……

  想不到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一踏入教室,楊明織就看到一群同學圍在陳昭潔的座位旁,他無法阻擾的談論聲,斷斷續續地傳遞過來——

  “好慘喔,怎麼會這樣?”

  “家裡都沒大人了……”

  “就像孤兒?”

  “搞不好他那麼自閉,都不理人,就是這樣造成的……”

  “我每天都看楊明織牽著一個小學部的三年級生上學,有一次還聽到他喊那個三年級生‘小少爺’,那時候我沒想太多,現在想起來,楊明織對那個低年級的小男生,好像態度很恭敬呢……”

  “我家的傭人也是喊我少爺耶,而且態度也很恭敬。”

  “這麼說來,楊明織是那個三年級生家裡的——”

  “下人!”

  這兩個清清楚楚飄散在教室每個角落的字眼,是出自陳昭潔的口中。

  楊明織認出了這個清亮的聲音。

  在陳昭潔脫口而出這兩個字的同時,有人抬頭發現了站在教室門口處的楊明織,繼而,其他談論的人也都陸陸續續發現了。

  氣氛在剎那間變得有些尷尬僵硬……

  部分的同學面露訕意,摸摸自己的鼻子後坐回自己的位子,也因為這個疏散的動作,讓楊明織看到攤在陳昭潔桌上那引起大家討論的東西。

  那是一張白得刺眼的紙張。

  就是那張?

  楊明織覺得眼底一燙,全身就像被兜頭兜臉潑了一桶冷水似,冷得連腳底都發寒了。

  那是他最不想承認,也是最不願意麵對的恐懼;他不知道為什麼這所很好、很貴的學校,會有這麼壞、這麼可惡的人!

  他深深吸了口氣,大步大步地走向陳昭潔的座位。在清楚看到自己的家庭狀況調查表的同時,他終於知道,終於知道為什麼他會一直有種感覺,感覺這裡的人不值得他在意!

  終於知道,為什麼他一點都不想跟這些人說再見。因為,這裡的人,每天每時,都在提醒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的人,無時無刻,都在提醒他為什麼會被轉到這所學校的原因。

  他不在意任何人,那是因為,他只在意家庭狀況調查表,那祖父欄上斗大的字眼——

  “歿”!

  被人攤開來了。

  是的,他爺爺過世了,這是他一直無法接受的事實,如今被殘忍地攤開了?

  爺爺服侍的溫家人,好心收留了他們年幼無依的三兄妹。

  當溫家奶奶幫他填好這張單子時,他是多麼小心翼翼地將它摺疊好,多麼用力地壓了那摺痕一次又一次,多麼謹慎地避開那個字眼……

  現在,被人攤開來了!

  歿?

  歿!

  僅僅一個簡單的字,就像一把鑿開楊明織封閉情感的斧頭,耙開了那層用來保護他自己的麻木情緒。

  那個字眼燙入他的眼睛,痛得他完全清醒過來!

  爺爺在兩個月前就已經過世的事實,就像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他的心臟……好痛,痛得再也無法讓他逃避。

  “噹噹噹……”就像怕他不夠清醒似的,上課鐘響在這個時候恰巧響起。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這所學校的鐘聲竟是這麼響亮。那些鐘聲,一聲一聲震痛他的耳膜,一下一下敲開那些被他極力隱藏的傷痛記憶。

  不只鐘聲,連週遭那些雜碎細瑣的聲音,都突然無比清晰起來,那種感覺,就像有人把外界的音量調到最大一樣。

  不要!他一點都不想聽到那些討厭煩人的聲音!

  教室裡變得異常吵雜,一時之間,他情緒焦躁得湧上一股想吐的衝動。

  楊明織看也不看任何人一眼,快速抓起他的家庭狀況調查表,跨著大步伐往教室外走去。

  他快步走到走廊底,然後開始奔跑起來。

  他奔下樓梯,漫無目地的沿路一直跑,一心只想跑離那間令人窒息的教室,跑離那些討厭的人……

  直到跑到操場上,他才因為太喘而不得不停下來。

  他只希望可以不斷不斷地跑下去,逃離這裡,逃離這一切,可這是不可能的,他根本逃不掉,以後他都必須留在溫家,留在這所討厭的學校了!

  劇烈的心跳聲,撞擊著他的耳膜,即便如此,他還是鮮明地聽清楚了外界的細微聲音,浙瀝浙瀝的雨聲、蛙鳴聲、遠處的嘻笑聲、風揉過髮梢的聲音……

  一切再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樣,耳朵就像被包了層保鮮膜一樣的模糊不清。

  細雨霏霏,楊明織不在意身上漸漸被春雨濕濡,染了一身春露。他站在毫無遮蔽的操場上,攤開手上的紙張,喘得無以復加。

  啪嚏——

先是他額前髮上的斗大水珠滴落在紙張上,糊了學生姓名欄上“楊明織”三個字;緊接著,綿綿不絶的雨絲,快速地肆虐了一整張紙,最後模糊了所有的字跡——包括那讓他難以接受的“歿”字。

  他不用低頭看都知道擦得發亮的鞋子,早已經沾滿了污泥。就算他再怎麼珍惜愛護這雙鞋子也沒用,總有一天他會因為穿不下它而非得拋棄它不可;而那把掛在鞋櫃旁的古老黑雨傘,再也不會有人把它送來學校給他。

  再也沒有人會幫他送傘了。

  雨傘和他,一起被爺爺拋棄了!

  他被拋棄了!

  紙張被雨水淋得破破爛爛,被他扔在腳邊的草皮上,掩蓋了幾株青蔥小草;邁入青春期卻還稍嫌纖弱的肩膀,在濛濛細雨中,細微地顫抖起來?

  他不懂明明還算寒冷的天氣,為什麼落在臉上的雨會熱辣辣地燙人,雨水不斷、不斷地打入他眼底,又流了出來,那種感覺好刺痛。

  真的好刺痛。

  一定是太痛或是太冷了……所以他才會肩膀抖個不停……

  不知道就這樣佇立了多久,打在他身上的雨突然停止了。

  楊明織抬頭仰望天空,卻意外地看到一把傘頂在他頭上。

  那是一把嫩黃色、傘緣呈現波浪狀,幾乎能稱得上花哨的雨傘。

  然後,帶著喘氣的急促聲音,在他耳質響起——

  “喂,新同學!你這個人還真是麻煩耶!”

  認出這個人的聲音,他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

  雖然爺爺過世不是她的錯,不小心掉了調查表也不是她的錯,他們圍在一起說的那些話也確實是事實,但他就是覺得她應該要負起一點害他傷心的責任。

  他抿緊唇,不回頭,也不打算理會她的任何一個問題。

  陳昭潔再度開口道:“喂!快點回教室啦,你會害我沒聽到課!”

  大概是因為他沒動靜,或是想要壓過雨聲,這次的聲音拉高了點。

  楊明織握緊了拳頭,依然沒反應。

  “喂,你說話啊!”

  等了兩秒,他還是沒回應,陳昭潔急躁地用力跺了一下腳,濺起點點污泥,弄髒了裙襬幾處,她卻像一點也不在意。

  “我不是故意要讓大家看,我只是一時好奇打開來看,想不到他們會全部圍過來……”她邊說邊走到他面前。“我是說,那種東西被看到又沒什麼了不起的……呃!”一看到他的表情,她突然收口。

  楊明織抬眸覷著她,眼中沒有任何恨意,只有一種被傷害的陰鬱;陳昭潔直愣愣地看著他的眼睛,她的眼底閃過一絲奇異的情緒。

  那一閃而逝的情緒楊明織注意到了,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愧疚,只見她微張著嘴一會兒後,才有些遲疑地說:“楊明織……你的眼睛紅紅的耶。”

  也不知道是神經太大條,還是一時沒想那麼多,她說完後,還抬起手想碰觸他的眼瞼。

  楊明織略感嫌惡,下意識偏過頭,閃掉她伸過來的手,陳昭潔的手就這樣停在半空中,忘了收回。

  明明不想理她,可是在看到她因為伸長手拿雨傘遮他,而造成她整個人站在傘外被雨淋的狀況,楊明織又突然覺得自己這種不理人的行為很沒禮貌。

  不管別人如何對待他,他都不想讓別人因為自己的行為而感到傷心。

  “眼睛……”他看著她頭上被雨水淋濕的蝴蝶結髮飾,慢吞吞地回答:“眼睛……那是被雨打到的,我沒事。”

  似乎是他的語氣過於溫和,讓陳昭潔大感意外,還是基於某種他不知道的原因,她啞口無言地站在原地,並且還直勾勾地瞅著他的臉瞧,那只舉在空中的手依舊可笑地維持不動。

  她打量他的同時,他也正看著她。

  雨水打濕了她的頭髮,在她額前的劉海末梢凝成水珠,一顆顆地滴落下來,水珠沿著她光潔的額際而下,其中一顆滴在她濃翹的眼睫上,那滴水珠讓她不得不眨了一下眼睛。

  她眨了一下,又一下。

  然後這個眨眼的動作,好像觸碰了什麼開關般,陳昭潔突然臉紅了。

  楊明織很清楚地看到那抹紅,由她的臉頰一路蔓延到她的耳根、頸子,緊接她的眼神開始游移起來,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最後,她把視線定在她手上的傘把上。

  那只停留在半空中半晌不動的手終於有了動靜,她拉起他的手,非常、非常用力地把雨傘塞到他手上,就像不這麼用力就沒勇氣一樣。

  她突然很兇殘地說:“拿去!你已經害我淋成醜醜的落湯雞,如果又害我感冒你就死定了!”撂下狠話後,低垂著頭,片刻不停留,她越過他,往教室的方向跑去。

  不明白為何她莫名其妙發怒,還處於錯愕狀態的楊明織,完全無法反應過來,只能被動接過她硬塞進他手的雨傘。

  “楊明織!”像是想到什麼般,跑了幾步後,陳昭潔又停下來迴首喊他。

  他微微側首,用困惑的表情,瞧著那張鼓漲氣惱的泛紅小臉蛋。

  “你若敢害你自己感冒,你也死定了,知不知道!”

  楊明織無言以對。這種事,哪是他能控制的啊……

  拋下這句極其任性的警告,這次她再也不回頭地跑掉了。

他發愣地看著她馬尾上的蝴蝶結,因她奔跑的動作而上下跳動,就像一隻在雨中艱難飛舞著翅膀的藍色蝴蝶。

  “真的……好奇怪的女生……”望著她消失的背影,楊明織不禁喃語,突有所感。

  直到她拐入走廊,完全不見人影,他才把視線拉回手中的雨傘上。

  這真的是一把完完全全屬於女生用的雨傘,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握把上還繪著一些他叫不出名稱的小白花,白嫩白嫩的,含苞欲綻,就跟……她白白的小手一樣。

  “真的好奇怪……好像……沒人要你這麼做吧……”他喃喃自語,表情有些彆扭發窘,鮮明地感受到了傘把上她殘留下來的餘溫。

  不知怎的,他突然抓不住稍早那種深層的哀痛了。

  看向腳邊那團被雨水糊爛的紙團,傷心的感覺似乎也漸漸消彌了不少;瞧著傘把上的白嫩小白花,那個不斷在雨中舞動的藍色畫面,無端竄出腦海,又在剎那間消失。

  藍色的?

  那是?

  咦?那一剎那的影像究竟是藍色蝴蝶,還是藍色身影?再次偏頭望向陳昭潔消失的方向,楊明織一雙清逸的俊眉不自覺微微攏聚了起來。

  那一天他們兩人穿著髒兮兮的制服上課,走過的地方都殘留下污泥和雨水的痕跡,實在是狼狽得不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陳昭潔兇殘的威脅起了某種奇特的作用,陳昭潔沒有感冒,他也沒感冒,只打了幾個噴嚏而已。

  在那之後,老師就不曾要他補交家庭狀況調查表,也沒責怪那一天他蹺了一堂課的事,他猜想是老師輾轉明白了狀況。同學們知道了他這種有別於大家的家庭背景後,也沒有因此就發生同學間的排擠情形,可能是他們在意的是比不比得過上面的人,而不是一個永遠都比不上他們的下人吧。

  春去夏至,他已經在這個學校就讀了一整個學年。

  他的成績中等,在校行事既不出風頭也不殿後,漸漸的,班上的同學不再當他是個話題,相處起來也跟一般同學沒什麼兩樣了。

  這樣很好。

  他喜歡這樣不引人注目地過日子。只除了這個有點麻煩的人以外——

  “明織,你根本是故意考這種分數的吧?”陳昭潔手裡拿著他的期末考考卷揚了揚,質問著。

  從那一天起,雖然他也沒有刻意對陳昭潔表現什麼友好的舉動,但陳昭潔就好像把他當成了她的好朋友之一了,做什麼事情常常都拉著他一起;但對他而言,這段友誼,來得有點莫名其妙兼困擾人。

  升上三年級,班上換過一次座位,基本上只要不會造成秩序混亂,老師同意讓同學們自行選擇自己的座位,陳昭潔在第一時間就蠻橫地拉他到她身邊的位子坐下,完全沒給他拒絶的機會。

  坐哪裡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差別,所以他也就沒有抗議,但如果當初他會知道她管那麼多,多到讓他覺得有點煩的程度,他真的會抗議的——

  會非常堅決地拒絶跟她坐在一起。

  但此刻,他就算懊惱不已,也來不及了。

  楊明織伸手,從陳昭潔手上抽回自己那幾張分數不上不下的朝末考卷。

  “我不是故意的。”他微皺了下眉頭。每次小考一次,她就會念他一次;大考一回,她就跟他爭論這種話題一回,煩不煩啊她!

  “騙人,那些考捲上的錯誤,錯得很奇怪,不是空下一些很簡單的題目,就是明明寫對了又塗掉,改成錯的答案,上面都有痕跡,我看到了!”

  “那是……我真的不會。”被直指重點,楊明織有點發窘,在心裡想著下次要空下困難一點的題目。

  “你平常的習題明明全部都會做,尤其是數學題,解得很快。”甚至比她這個全校第一名的還快,但是她不想說出來這點。

  “……”沒有人會去注意這種事吧,他無力地想。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不回答。他默然地、仔細地摺好自己的考卷,收進書包裡。

  “你為什麼要這樣?把成績考好一點不是很神氣嗎?”她氣焰高漲,態度咄咄逼人。

  神氣……他就是不想太引人注目啊!當然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否則她又要聒噪得沒完沒了,話說回來,她已經夠聒噪的了,偏偏這種聒噪又只針對他。

  “明織,你——”

  “用完餐再說好嗎?”他溫聲打斷她的話,取出自己的餐具盒子。

  陳昭潔一把搶過他手上的餐具盒子,繼續逼問:“不管!你今天不告訴我原因我就不放過你,你為什麼要故意考那麼爛?其實你根本就可以考滿分!”

  “……八十五分沒有很爛。”應該算是中上吧,是非常安全的數字了。

  “對,八十五分!每一張都剛好八十五分,這也太巧合了吧?每一次都這樣——”

  “小潔!”他無奈地閉了閉眼,雖然有點生氣,但還是儘量輕聲又溫和地喊出這個名字。

  煩死了!他實在很不願意喊出這個過於親昵的小名,是陳昭潔非得要他這樣喊的,他一直都覺得每次這樣喊她都讓他很不自在,他們之間的交情並沒有好到這種地步,根本從頭到尾都是她黏著他,若非必要,他不會叫她這個小名的。

  現在會喊出口是因為他意外發現,只要他這麼叫她,她就會安靜下來。也是啦,都引起同學的注目了,她能不安靜下來嗎?

  果然,一聽他叫她的小名,她立刻閉上嘴了。

  然後,他不意外地看到一抹紅霞清楚地爬上她的臉頰,原本盯在他臉上的視線飄開,改為落在她手上的餐具盒子上。

  真的很煩!她這種奇怪的反應,搞得他更不自在了!女生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楊明織伸手想要抽回自己的餐具盒,眸光卻無意中掃到她握到泛白的指關節,這讓他原本正向前伸的手頓住……如果他就這樣突然抽走,她會嚇一跳吧?

  手停頓在半空中,猶疑了一下,他改而對她攤開手掌——

  “我餓了,請把餐具盒還給我好嗎?”即使心中煩躁,說出口的語氣依舊平滑淡然。

  幸好這次她沒意見,低著頭把餐具盒還給他了。

  成功拿回自己的餐具盒後,他打開自己的便當盒,不意外的,裡面全都是小少爺最愛吃的菜,水煮花椰菜、鱈魚蒸蛋和咖哩雞,咖哩一定是甜膩到會讓人頭皮發麻的那種。

  其實學校是有營養午餐的,但溫奶奶擔心小少爺吃得不習慣,所以都會讓人送便當過來,溫奶奶對他們三兄妹不錯,只要小少爺有的,也少不了他們,只不過像菜色的選擇這種事,理所當然是要以小少爺的喜好為優先。

  這是應該的。有人送便當給他就已經很好了,因此就算有他不愛吃的菜,他每次都會很努力地吃完,他不想辜負溫奶奶的一番心意。

  豈料,他才剛撥開討厭的甜咖哩雞,吃了一口白飯,一雙筷子就突然冒出來,迅速夾走了一塊咖哩雞肉。

  楊明織身子一頓,當場僵住。別人的筷子去碰到他的食物會讓他胃口全失,他覺得那很髒。

  他偏頭,順著筷子離開的方向,看向罪魁禍首……

  果然……楊明織捏緊筷子,深深吸了一口氣。

  果然又是她!

  陳昭潔用力嚥下搶來的雞肉,搶在他開口前,面紅耳赤地說:“我比較喜歡你的便當,我跟你交換!”然後也不給他回答的機會,以相當教人驚異的速度奪走了他的便當,再把她的便當放在他桌上。

  楊明織舉著筷子,有些發惱地瞅著她低頭吃便當的泛紅側臉,完全不知道該對她這種驕蠻的行為做出什麼反應。

  自從認識陳昭潔這個人之後,他每天過得都很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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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12:52 AM

第三章

     總是這樣我行我素的,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這就是陳昭潔讓他感到最討厭、最痛恨的一點。

  就是一個很好命、被家人徹底寵壞的女生,就算他服侍的溫家小少爺也是出身名門,打小受盡寵愛,但都沒她這麼過分!

  她……她實在是太驕蠻了!

  “你……”楊明織說了一個字又閉上嘴。

  她吃都吃了,他還要說什麼?就算把便當拿回來,他也不可能再吃了。算了,浪費是不好的行為,他只好認命地打開她強迫交換的便當盒。

  一打開後,楊明織又再度僵住!

  這是什麼啊……也太……他略感困惑地悄悄瞟了陳昭潔一眼,卻意外捕捉到她正在偷偷打量自己的目光,她的臉頰紅得相當異常。

  撞上楊明織的目光,陳昭潔突然一陣慌亂,握緊了手上的筷子,非常生氣地低嚷:“就算有討厭的菜,你也要吃完,沒吃完害我回家被罵,你就死定了!”說完又繼續埋頭吃飯,用食物把雙頰塞得鼓鼓的。

  實在令人傻眼,她鬧什麼脾氣啊?該生氣的人是他才對吧!

  楊明織不明所以地調回眸光,落在自己的桌上。

  陳昭潔的便當是一個過於誇張的華麗便當,還擺得漂漂亮亮的,像個藝術品,幾乎要讓人不忍下筷,裡面非但沒有他討厭的菜,相反的,還全都是他喜歡的菜色……

  這是巧合吧?驀地,曾經與陳昭潔有過的一段對話,竄出他的腦海……

  “明織,你習慣先吃喜歡的菜,然後把討厭吃的菜色留到最後吧?”那一天,陳昭潔看著他一邊吞嚥最後一塊甜咖哩,一邊喝水,這麼發問。

  “嗯。”他點點頭。

  後來她就沒再說話了。

  現在回想起來,她好像常常在午餐時間盯著他的便當瞧。

  只是……誰會去注意吃飯順序這種事?這個女生真的是很奇怪……不期然的,一種奇怪的念頭瞬間划過他腦際。

  難道是……有沒有可能是……楊明織瞪著豪華大便當裡淋了番茄醬的三色蛋,突然領悟到,一般人不會在三色蛋上面淋上他最喜歡的番茄醬。

  所以這個便當有沒有可能是……特地幫他做的?這個猜測,讓他下意識地悄悄再次瞟向陳昭潔,結果又撞上她從便當邊緣抬眸偷看他的目光。

  呃?

  感覺有點尷尬了,這次陳昭潔很快地移開視線,縮頭縮腦得像做賊心虛一樣。

  楊明織在這一剎那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僵住了身子,感覺得自己的體溫,在頃刻間上升了至少十度,然後一抹紅霞,從他的耳根子緩緩浮現,緩緩蔓延開來……

  “明織,這盤小番茄洗好了,幫我端出去好嗎?”

  “好。

  剛從庭院灑完水,—進廚房馬上就被賦予一項任務。楊明織從管家太太手上,接過用水晶器皿盛裝的鮮嫩小番茄,走向搭著偌大白棚子的庭院。

  這裡是溫家老宅,處於鳥語花香的半山腰。平常這裡沒有住人,只有一位打掃的阿姨和一個園丁在灑掃照顧,除非溫家要辦大型的宴會或親友間的聚會,他們才會專程過來這裡。

  由於今天溫家有一場庭院聚會要在這裡舉辦,所以他們兩天前就來準備了。據說今天中午過後,就會開始有人陸陸續續加入這一場庭院聚會。

  溫家有兩位少爺,大少爺比楊明織大上幾歲,被溫奶奶送出國受教育去了,難得回國。所以他們三兄妹的責任就只剩下小少爺了。

  學校放暑假,溫奶奶讓他們三兄妹陪伴小少爺去澳洲參加體驗大自然的夏令營。說是體驗夏令營,但其實說穿了也就是去玩,足足玩了快兩個月。

  也許是害怕寂寞,溫奶奶是一個非常喜愛熱鬧的人,很喜歡辦這種庭院聚會,大概兩個月就會辦一次,前幾次因為要上課,他沒能來參加。

  大概是這段日子他們都不在,溫奶奶有些悶壞了,所以才在他們剛回台灣,溫奶奶就迫不及待地邀大家來熱鬧熱鬧一番。

  一大早,從大飯店請來的外燴人員就忙成一團。

  管家太太負責在廚房掌控大局,其實就算他不來幫忙也沒有人會說什麼,他只要好好地照顧好小少爺就可以;但因為小少爺和他弟弟明恩的年紀較相近,兩人常玩在一塊,所以只要有明恩陪伴著小少爺就夠了,根本也不需要他專程去照顧。

  也因此,這種聚會,他常常是閒人一個。

  但,懂事的他,礙於一種對自己身份的認知,每次遇到這種特殊的忙碌狀況,他都會很自動自發地挽起袖子幫忙。

  一大早,他幫忙擺設庭院的佈置,搬了為數不少的戶外活動桌椅:也幫忙洗了洗管家太太買回來的蔬果;再幫因為太老而動作緩慢的園丁剪樹和灑水,現在則開始幫忙擺盤上菜。

  蟬鳴唧唧復唧唧,已經是夏末,天氣還是炎熱得足以烤焦人心。

  抹了一把流至下顎的汗,楊明織知道自己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亂了,褲管也因為灑水而濕了一大片,連身上的襯衫都沾到一些泥土污漬,可能還有些汗臭味……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他可以等客人上門前趕緊打理一番。

  才這樣想而已,就聽到廚房內就有人呼叫出聲,跟著就是一片混亂的吵雜聲。

  他一到廚房,經過管家太太簡單的說明,他立刻明白了狀況。

原來是正在切東西的二廚,被一個不長眼的助手撞了一下,結果二廚的手被自己手上的刀子深深劃了一刀。

  “現在呢,助手載二廚去醫院,一下子少了兩個人,咱們一時半刻也找不到人來幫忙,所以今天一整天都要麻煩你了。”管家太太略感歉意地對楊明織說。

  “我知道,不麻煩的。”他點點頭,接過管家太太遞過來的潔白圍巾綁在腰上,然後主動把一大盤切好的蛋糕端出去。

  陸陸續續一直有客人來,他一直待在廚房裡幫忙,做些他能力範圍能所及的事,偶爾也出去注意一下桌面是不是該補充食物之類的。

  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雖然中午抽空吃了一點東西,但因為擔心怠慢了客人而草草吃了幾口就了事,導致現在一忙完,立刻感到饑腸輥輥起來了。

  最近胃口似乎變大了呢……沒關係,再忍耐幾個鐘頭,到時候廚房應該會剩下一大堆食物。楊明織按了一下自己空空的肚子,這樣告訴自己。

  他把客人散亂放在桌上的空杯子一一集中在托盤上,正想將杯子收回廚房時,一抬眼,無意中看到陳昭潔和幾個男同學,圍坐在其中一張戶外圓桌上。

  他們、他們怎麼會……楊明織愣了一愣,隨即就想通了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他班上的同學的家長大都是商場上的成功人士,認識同樣是名門的溫奶奶一點也不奇怪,會來參加聚會也是正常吧。

  他們每個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像一群從宮殿裡走出來的高貴公主和王子,其中尤以陳昭潔最光彩奪目,也不是說她打扮得很誇張,而是她本人就是一個發光體,處在眾人間就是給人脫穎而出的感覺。

  楊明織突然覺得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和油垢味,益發鮮明起來,連胃都緊縮得陣陣發酸起來了。

  這是太餓的緣故嗎?他按著不太舒服的胃,直覺地想閃開同學們的視線,他並不想被他們看見。

  他移了一步,正要往隱密的地方離開,又硬生生地停住。

  因為他發現到小少爺在同學們當中,而讓他停下腳步的原因是,他看到有個綽號叫“小胖”的男同學正在捏小少爺的臉——並不是愛憐似的那種輕捏。

  小少爺看起來快哭了,他好像被捏得很痛……

  不必管這種事……楊明織別開視線,移動腳步離開。他想,等小少爺哭出來就會有人發現,也說不定那個小胖同學只是在跟小少爺玩,就當作沒看到好了,他真的不想這個樣子出現在大家面前,也不過是被捏捏臉頰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根本就不會受傷,這些富家子弟都太嬌貴,他自己的弟弟妹妹跌倒受傷也都把傷口洗乾淨就了事,只是被捏一下又不會怎樣……

  說不定?啊,煩死了!

  “小少爺,過來我這裡,我拿了一塊蛋糕給你吃。”楊明織說完後,巧妙地撥開還在捏人的魔爪,拉過他的小少爺,把他護在他身後,然後皺著眉頭,瞪著那個捏小少爺臉頰的小胖同學。

  明明就不想管,他卻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往這裡走來,這讓他對自己感到有點生氣。

  “明織哥哥,我肚子很飽,不想吃蛋糕,你一整天都去哪裡了?我怎麼都沒看到你?”小少爺拉著他的衣角,語氣透著撒嬌。

  根本也沒有什麼蛋糕,這只是一個他不想讓小胖同學沒面子的蹩腳藉口罷了。楊明織轉過身,低頭看著對他笑出小梨渦的小少爺,剛剛明明就痛得都快哭了,現在看到他又對他笑得這麼燦爛。

  他忍不住抬起手,輕輕地揉了揉小少爺被掐到泛紅的臉頰。

  小少爺的父母明明都是台灣人,偏偏他長得像個混血兒,漂亮得像個娃娃,大概就是這張老是擺著笑容的臉太可愛了,才會讓人忍不住想欺負他,也許是想看看他哭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可愛吧。

  “因為廚房人不夠,我去幫忙。小少爺怎麼自己在這裡?明恩呢?他怎麼沒有跟著你?”對於自己弟弟的不盡責,楊明織有些不悅。他去廚房幫忙時對明恩千交代萬交代過,不可以放小少爺落單的。

  “明織哥哥等一下別罵明恩,是我在跟他玩躲貓貓遊戲,他好笨,找好久都找不到我……啊!明恩在那裡!”小少爺突然指著站在不遠處,看起來跟他自己差不多大的楊明恩。

  楊明恩正東張西望地找著什麼東西似,面色顯得非常焦急。

  “我去找明恩了,明織哥哥再見!”小少爺對楊明織揮了揮手,笑眯眯地跑開了。

  背後的視線感,強烈得讓楊明織難以忽視。

  迎面吹來一陣晚夏焚風,教他忍不住渾身都發燙了起來。

  就算是他在和小少爺對話的過程中,他一直都很清楚同學們在背後不斷打量著他,尤其是陳昭潔的注視,簡直灼烈得讓人感到皮膚腫脹,陣陣發痛。

  好巧不巧,這時候肚子發出了一陣饑餓的叫聲,這種情況讓他感到非常的難堪,只希望這聲不大的饑餓嗚聲沒有人發現。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熱,楊明織感覺自己的臉頰漸漸升溫了,他舉步,頭也不回地往廚房的方向走。

  “楊明織等一下!”

  這一聲叫喊,教他腳步一頓,不得不緩慢地回過頭。

  就見小胖同學對他搖搖空掉的玻璃杯子。

  “幫我倒一杯柳橙汁吧。”用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差遣他。

  楊明織猶疑了一下,臉孔慢慢漲紅,才慢吞吞地開口:“……好。”這本來就是他該做的事,只是倒一杯果汁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也許幫他倒了一杯後,其他同學也會做出一樣的要求……無所謂,他可以把整壺都拿過來,一一幫大家服務……

  他走過去伸手接過小胖同學遞過來的杯子,在碰觸到杯子的那一剎那,一隻白暫的小手突然冒出來搶走了那只杯子。

  “小胖!你胖到肚子的油都快流出來了,還喝這麼多果汁,不怕小胖變大胖嗎?”陳昭潔把搶過來的杯子塞回小胖同學手裡,說得氣急敗壞的。“要喝自己去倒!你懂不懂Buffet的意思?你這樣作客真的是很失禮耶!”

  她氣得臉都紅了,用力瞪了小胖一眼,又發狠地掃了一圈正準備看好戲的同學們,無聲警告,然後站起身,拉走發愣中的楊明織。

  “明織,帶我去洗手間,我不知道路!”

  雖說是要他帶路,但他根本是一路都被陳昭潔拉著走的。

等走到遠離同學們的視線後,陳昭潔把他按坐在一張石椅子上。

  這個地方已經離開人群了,是一座造景涼亭,幾乎沒人會走過來這個偏僻的角落。

  “你等我一下,坐在這裡不准離開!”拋下這句任性的話,陳昭潔轉頭就跑,完全不給人反應的機會。

  楊明織一頭霧水,搞不懂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飛奔而去的背影。

  今天她把頭髮整個放下來,她的頭髮好黑,直得發亮,身上穿著一件米色格紋的小洋裝,是很淑女的那種規矩款式,可是鞋子就穿得很奇異,是一雙咖啡色的厚底高跟鞋。

  她……這個年紀穿高跟鞋好像有點奇怪吧……不過再一細想,發現陳昭潔在學校穿的鞋子,好像也都是厚底的那一種。

  她……是嫌她自己不夠高嗎?但現在擔心這種事會不會太早了點……

  一邊想著這種無聊的事,一邊看著陳昭潔消失的方向,沒多久後就看到她出現了,當她愈走愈近時,楊明織的眼睛就愈瞪愈大,最後連嘴巴都驚訝得微微張開了。

  只見陳昭潔手上端著一盤滿到不可思議的食物坐到他前面,另一手還端了一杯滿到快溢出來的柳橙汁。

  “你……很餓嗎?”他吃驚地覷著那一盤小尖山似的食物,有點佩服她能這樣一路走來,小尖山居然沒走山也沒崩山。

  她沒理他,逕有用叉子叉起一塊烤牛肉塞進嘴裡。

  楊明織看著看著,也無言了。

  之後,她又陸陸續續吃了其它的東西幾口後,放下了叉,擺出一臉嫌棄。

  “你家廚師做的東西真難吃,我不吃了,幫我倒掉。”她說。

  下一秒鐘,那盤小尖山被推到他面前。

  看著還滿滿一盤的食物,楊明織微微擰眉。“浪費是不好的行為。”

  “也對。不然你幫我把它吃掉吧。”這次連那杯一口都沒喝的柳橙汁,也被推到他前面了。

  盤中的食物,只被挖了角落的一小角,其它的部分她都沒用叉子去碰觸到,楊明織盯著那一小洞,頓時恍然大悟。

  “這個……本來就是要弄給我吃的?”

  “才不是!”她很快地反駁。

  “……你怎麼知道我肚子餓?”

  “你到底要不要吃,不吃就拿去倒掉,囉嗦!”她突然拉高音量。

  知道她又在裝腔作勢,楊明織覷著她,不說話。每次她心虛就會這樣。

  她一定是聽到他肚子的叫聲了吧,也可能是因為他餓肚子會按肚子的習慣動作被她發現了,因為她老是注意一些奇怪的事。

  楊明織低下頭看著那一盤食物,沒有考慮太久就執起叉子,慢條斯理地吃起來。這裡沒有人會看見,而且他也不可能真的把它倒掉,還很多呢。

  陳昭潔瞪著他頭頂上的發旋,看他吃了以後悄悄鬆了一口氣,但對於他過於順從的態度又感到有點生氣。

  “別人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你幹嘛這麼聽話?以後不管別人叫你做什麼,只要你有一點點不願意做,就統統拒絶知不知道?像剛剛,你就可以完全不理小胖啊!討厭吃別人碰過的東西,你也可以不吃啊!直接拒絶我也沒關——”

  “小潔。”他輕聲打斷她,抬起臉容來。“幫小胖倒一杯果汁只是小事而已,我不介意;我也沒有不願意吃你碰過的東西,而且,我是真的餓了。”楊明織看著怒容未消的陳昭潔,覺得她漲紅的臉頰很像一顆熟透的紅蘋果,他微微彎了眼尾,對她露出一個很清淺的笑容,說道:“謝謝你。”

  陳昭潔慢慢地閉上張開的嘴,瞅著他又低下頭秀氣地吃著東西的模樣,—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感覺哪裡不一樣了……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後才慢半拍地瞠大眼睛,露出驚訝表情。

  明織……第一次這樣對她笑……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庭院周圍的水銀燈乍放光亮,把整個院子映照得比稍早的傍晚時刻還清明。

  向晚的風,依舊帶著絲縷躁熱,徐徐吹拂著,吹散了種植在涼亭周圍的香草氣味,陳昭潔聞到空氣中浮游著香草獨特的、說不出好不好聞的味道,雖有點刺鼻,卻讓她心曠神恰。

  兩人都沒再說話,楊明織不疾不徐地細嚼慢嚥,偶爾喝一小口柳橙汁;陳昭潔雙肘擱在石桌上,手掌托著腮,靜靜地看著楊明織比她還秀氣不知道幾百倍的吃相。

  知道楊明織吃飯時不喜歡交談,她捏了捏拳頭,非常竭力地忍耐了一會兒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其實也才忍了五分鐘。

  “明織,你長高好多,本來比我矮一點點,現在比我還高了。”她平舉手掌,在離自己的頭頂上約五公分處晃了晃。

  “嗯。”他沒抬頭,嘴裡咀嚼著食物,輕輕應了一聲。現在他很確定,她穿高跟鞋果然是怕自己比別人矮。不知道為什麼,這項認知突然讓他覺得陳昭潔很有趣。

  “暑假你跟你家小少爺去澳洲好玩嗎?”

  “嗯。”

  “我爸媽都很忙,沒時間帶我去玩。你們在那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有沒有拍照回來?”’

  有趣的事……反正就是那樣……是有拍照,但不可能拿給她看。他把回答化做一個輕輕搖頭。

  陳昭潔顯然一點都不在乎他這種冷處理的回應。

  “明織。”

  “嗯?”

  “你身上臭臭的。”

  他的手頓了一下。

  “不過沒有很明顯。”她又補了一句。

  這算不算安慰?楊明織覺得心裡那種有趣的感覺更深濃了。

  “……我知道臭臭的。”他嚥下食物,低聲回應。

  “而且衣服還很髒,不過剛才暗暗的,我們跑得很快,應該沒有同學發現。”

  那她怎麼會發現?這次他沒回答,依舊低頭專心吃著自己的食物,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眼底不斷湧現的笑意。

  第一次,他感覺陳昭潔沒那麼煩人了。

  “明織。”

  “嗯?”

  “這盤食物真的不是專程弄給你吃的,你真的不要誤會。”

  低著頭的楊明織,徹底揚高了唇角,無聲笑了出來。

  今天下午第三堂課是體育課。

  仲夏時分,天氣酷熱。

  不同於教室沉悶的氣氛,高中部的操場上,瀰漫著學生情緒奔騰的氛圍。

  就算隔著球鞋,楊明織還是能感受到地熱不斷地從腳底往上竄升,烤得他都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他的背已經汗濕了一大片,當然,那個正在奔跑中的人,肯定也是。

  樣樣都喜歡搶第一的陳昭潔,也是有落敗的時候。

  為了挑選運動會的一百米參賽人選,和編捧接力賽跑的順序,連續好幾堂的體育課,老師都在測試每個人的跑步速度。

  每一次,陳昭潔都是全班最後一名。

每一次,體育老師都建議她下次換上運動氣墊球鞋,不要因為愛漂亮而穿著厚底的鞋子,因為那不僅會影響跑步的速度,還很危險。

  陳昭潔抿緊唇,接受幾個男同學的惡意嘲笑,依舊不肯換下鞋子,依舊堅持跑最後一名。

  她的姿態還是驕傲的,臉上還是掛著充滿自信的笑容。

  但楊明織就是覺得她很不對勁.一向喜歡黏在他身邊聒噪的陳昭潔,在這段日子裡顯得特別安靜,尤其在上體育課的時候,她甚至還閃躲他的目光。

  她真的怪怪的。

  陽光太大,讓楊明織不得不眯起眼,他抬起一掌橫在眉上,稍微擋去惡毒的驕陽,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陳昭潔奔跑的身影,在心裡默數秒數。

  正覺得她今天好像跑得比較快的時候,事情就發生了……只見一顆排球突然毫無預警地從旁邊冒出來,好巧不巧地滾落到她的腳間,使勁奔跑著的她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絆到了那顆球,可想而知……

  “碰……”在她跑步速度來不及減緩之下,整個人劇烈地跌了個大跤,並且往前滑行了有一段距離。

  “啊……”

  這一跤跌得相當嚴重,在場邊的同學全都看到了這一幕的,同時間發出一陣尖鋭的抽氣聲。

  楊明織完全沒辦法思考,只知道自己的腳動得比他的腦子快,幾乎是在事情發生的同時已拔腿箭步衝了出去。

  等到他回過神來,他的人已經站在她身邊了。

  楊明織彎著腰,扶著因快速奔跑導致微微發疼的腹側,急急喘氣,心跳聲大得連他自己都聽得見,他分不清那是因為跑步,還是緊張所致。

  “小潔……你還好嗎?”他瞅著還趴跌在地上的陳昭潔,問得有點小心翼翼,真心希望她沒有跌斷牙齒、鼻子之類的。

  陳昭潔朝他的方向抬起臉來,她的右臉頰被跑道上的小石子擦傷了,滲出了細細的小血珠。

  看到是楊明織後,她眨了眨眼又閉上,五官擰成一團,張口欲言……又閉上眼,似乎是痛得說不出話來了。

  雖然她一臉疼痛的表情,但是看到她的頭部沒有受傷的痕跡,楊明織因此而鬆了一小口氣。

  暑氣在地面上氤氳蒸騰,不必接觸都知道地上燙得不得了,他趕忙扶著她慢慢坐起來,並猜想她的腳可能扭傷了。

  “對不起……”這時候走過來撿排球的學生,忙不迭地說著道歉之類的話。

  “同學,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把她扶到我背上好嗎?我背她去保健室。”楊明織打斷對方的道歉。

  與其在這裡聽一些於事無補的道歉,倒不如趕快帶她去給校護看一下。

  “陳同學要不要緊?”這時隨後趕過來的體育老師緊張地問。

  “她流血了……我背她去保健室吧。”他簡單地跟體育老師報告一下。

  “好,你趕快背她去,小心一點。”老師幫忙將陳昭潔扶到楊明織背上,讓他背走陳昭潔。

  “我知道。”楊明織應著,毫不遲疑地背走陳昭潔,身後傳來體育老師訓誡著闖禍的同學……

  還好升上高中後他長高又長壯了許多,而陳昭潔本來就纖瘦,加上保健室離操場不會很遠,他一路背她過去還不至於太吃力。

  趴在他背上的陳昭潔痛苦地把下巴抵放在他肩上,每一口吐出的氣息都呼在他的脖子上。

  剛才太擔心,也沒有想太多,現在那種緊繃的情緒稍緩後,楊明織心裡突然湧上一種很怪異的感受。

  女生的身體很軟,他從來沒這麼黏近過女孩子的身體,而且他也沒辦法去忽視貼在他背上因呼吸而起伏不定的胸部。

  她發育得很好……隨著這個念頭竄出,楊明織很清楚自己的臉此刻一定是紅透了。

  “放我下來!”就在正要走進保健室那棟大樓時,背上的陳昭潔突然開口要他放她下來。

  楊明織腳步停頓,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錯,她語氣好像顯得有些慌亂。

  “你確定?”

  “很確定!”她幾乎是用叫的。

  沒料到她會這樣激動,楊明織被她驚得閉了一下眼睛。

  好吧,現在他確定她是真的要他放她下來了。在他耳邊嚷得這麼大聲,還這麼有元氣,應該沒什麼事才對。

  思及此,他半蹲下身,鬆手放開她。

  想不到他一才鬆手,陳昭潔就立刻跌坐在草地上,就像雙腳完全沒有支撐能力一樣。

  “噢……”好痛!

  聽到她悶哼的聲音,楊明織嚇了一跳,立刻轉過身。

  “抱歉,我以為你會站好的。”

  剛才看見她臉頰上的血絲,就急著背她到保健室,也沒特別去注意她其它地方到底傷得嚴不嚴重,現在從正面仔細一看她的狀況後,楊明織驚愕得睜大了眼睛。

  除了右頰的傷口還在滲血外,她兩隻手肘周圍都擦傷了,有些地方甚至幾乎磨掉整塊皮了。

  她的運動長褲擦破了好幾個洞,連膝蓋周圍也被血染紅了好幾處,身上到處沾了細小的沙子,混合著汗水和血絲,在全身上下造成深淺不一的色塊。

  她看起來……好悽慘。

  她瞪著他說:“你回去上課,我自己去!”

  陳昭潔整個人好像很緊張,她撐在草地上的手都縮握成拳了。

  “啊?”一時之間,楊明織有些納悶、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她明明就傷得很嚴重,說不定連自己站起來都有問題,怎麼就是不讓他背她去保健室?

  她……難不成是不想讓他看到她上藥的狼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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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12:52 AM

第四章

     也許吧,雖然她也不是個容易害羞的女生,但女生有些堅持的點很奇特,他也搞不太懂。

  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的話……想了想,他在她面前蹲下來。

  “我帶你到保健室後就馬上離開。”他伸手,打算扶她起來。

  豈料他都還沒碰觸到她,她就先一步“啪”地一聲,揮手打掉他的手掌。

  “你不要理我,快點回去上課啦你!”

  楊明織更加錯愕了,對於她這種無端發起脾氣的反應,也感到有些不愉快了。本來想乾脆扭頭就離開,隨即又揣測她可能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才會耍性子,想想也就不跟她計較。

  他抿了抿唇,耐著性子,再度溫聲開口:“好吧,那讓我看看你的腳有沒有扭傷腫起來,如果沒有的話,我就回去上課,讓你自己走去保健室,這樣可以了吧?”反正他也可以悄悄跟在她身後。

  他話一說完,還沒等她答應,沒想太多地就輕輕握住她一隻小腿,脫掉她的厚底鞋。

  沒料到他會突然做這個動作,陳昭潔吃了一驚,驚慌失措地用還自由的那一腳踢往楊明織的胸口。

  “你做什麼!”她驚叫。

  “啊!”楊明織被她過於激烈的動作嚇了一跳,反射性地扔掉手上的鞋子,迅速抓住她踢過來的腳。

  抓是抓住了,但是只抓到她的鞋子,結果鞋子被他抓得脫落下來。

  因為反作用力的關係,他連人帶著手上的鞋子往後倒去。

  直覺反應,他的雙手往後一撐,及時穩住了自己的身子,但鞋子也因此而被他拋遠了大約兩公尺遠。

  這一連串的意外動作,剛好誤打誤撞地脫光了她的鞋子。

  陳昭潔火速縮回兩隻只穿著白襪子的腳,用雙手抱住小腿,一張俏臉因憤怒而漲得通紅。

  “你幹嘛脫我的鞋子!做這種事情不用經過人家的同意嗎?”她眼眶泛紅地瞪著他,氣得連嚷叫的聲音都有些失控顫抖。

  楊明織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僵愣在原地。

  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一時心急就脫掉她的鞋子,這樣確實是很沒禮貌。

  雖然他有時候會幫愛撒嬌又懶惰的妹妹穿鞋、脫鞋,但陳昭潔又不是他妹妹,況且陳昭潔也不是像妹妹是個十歲的小朋友,他是照顧妹妹照顧到成了習慣了嗎?

  視線落在她那綉著紅色愛心的白色襪子上,楊明織頓時有些發窘。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但既然脫都脫了……讓我看一下你的傷勢好嗎?”他試探地問。

  “都跟你說不要理我了,你聽不懂嗎?你今天怎麼這麼煩啊!就像你平常一樣聽話地離開就好了,你到底是想怎樣?快走啦!”

  “小潔!”他有些大聲地喊她,希望她冷靜下來。

  意想不到,她今天不僅沒有像以前那樣臉紅地閉上嘴,還反而像碰觸到她的某種開關一樣,她就像爆炸一樣地發飆了。

  “以後不准再這樣叫我!小潔不是你叫的!你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個下人而已憑什麼這樣叫我?還想用你的手碰我!我很怕被你弄髒我知不知道?快離開,你很礙眼!”

  楊明織僵住了。

  瞪著陳昭潔那雙紅通通的漂亮眼睛,他難以置信這樣的話會出自她的口中。

  他很髒?

  他很礙眼?

  他是個下人?

  他憑什麼這樣叫她?可是……明明一開始,就是她自己要求他這樣喊她的不是嗎?

  陳昭潔是唯一被他當成朋友的同學。

  陳昭潔是他每天放學回家,唯一會說再見的對象。

  他以為……以為他們之間早就是好朋友了,難道不是嗎?

  原來不是。

  原來在現實的世界裡,青蛙是不能跟公主當朋友的。

  雖然他極力保持低調,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仍難免還是會聽到一些風言風語。

  但就算聽到其他的同學在他背後說了什麼嘲諷的言詞,也都沒能讓他像現在這麼難以承受。

  一種難堪到無以自容的羞恥感,就像千萬隻觸手緊緊地抓住了他,最後扼住他的頸子。

  楊明織喉頭上下滾動著,覺得有點呼吸困難。

  “……我知道了。”他抿緊唇,站起身,舉步越過她離開。

  頭也不回地。

  胸口鼓得滿滿的羞辱感,隨著他的步伐,一點一滴地消散了不少。

  縱使再怎麼傷心難堪,把受傷的陳昭潔一個人丟在那裡,還是讓楊明織心裡放不下,感覺怪怪的。

  就是……很不舒服的感覺,他猜想那是良心在作梗。

 原本大步邁開的腳步,慢慢變小了,然後步伐漸漸趨緩下來……最後,他停下腳步。

  垂首猶豫了片刻……他吐了一口長氣,懊惱而用力地踢了踢地上的小石頭後,旋了腳跟往回走。

  就算要絶交,也要先確定她有到保健室再說。

  很快的,他回到了原地,看到陳昭潔還坐在那裡,背對著他。

  去而復返的行為,讓楊明織感到有點侷促,他躲在一棵大樹後好一會兒,她還是沒動靜。

  正確來說,也不是完全沒動靜,由他的視線看過去,看見她時不時地抬起手,做出類似在抹臉頰的動作,他猜想她是在擦拭臉上的血絲或是汗水。

  心想著這樣繼續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他放輕腳步慢慢靠近,撿起那只離她比較遠的鞋子。

  正苦惱著到底該怎麼辦時,他就看到陳昭潔站起來了。

  雖然很緩慢,還似乎有些困難,但她的確是自己站起來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放下鞋子跑回樹後躲起來,隨即在看到眼前這幕景象後,他的腳就像被石化了一樣,完全動彈不得。

  楊明織瞪大眼睛,震驚地盯著那搖搖晃晃的身影。

  只見陳昭潔拖著一拐一拐的步伐,邊抬手拭臉,邊艱難地走向離她不遠處的厚底鞋處,彎腰拾起。

  一開始,楊明織以為那種搖晃可能是她的腳扭傷了的緣故,但後來發現並不是,因為那不像是扭傷所造成的跛腳,而是一種非常奇怪的身體左右擺幅?

  有種奇怪的念頭無預警地跑了出來……

  他低下頭研究起手上的厚底鞋,赫然發現這只鞋子的外觀雖然是厚底的,裡面卻是鏤空的平底鞋……她的鞋子為什麼要特意這麼設計?

  有什麼領悟在他腦中呼之欲出……

  再次抬眼,陳昭潔正巧轉過身來。

  兩雙眸子在空中交會,兩人皆一陣怔愣,然後陳昭潔的表情明顯地流露出驚恐慌亂。

  楊明織從沒想過一直都自信粲然的陳昭潔,也會有露出這樣表情的時候。

  在這一剎那,他有點後悔自己的折返。

  他明白,有什麼表面完美無瑕的東西,在這一刻被他無意中碰得破碎掉了。

  血淋淋的。

  蟲鳴唧唧,尖鋭地響著。

  微風徐徐,拂過兩人的髮梢。

  只是一瞬間,陳昭潔臉上那個驚恐表情隨著那陣風消逝無蹤,鎮定得就像根本沒發生過什麼。

  若不是他注意到她臉上沾滿了污泥和淚痕,以及顫抖的嘴唇,他差點要誤會是自己看錯。

  他恍然,原來剛剛她坐在地上那個擦拭臉頰的動作,根本不是在擦拭汗水……而是眼淚。

  兩人靜默地對看著。

  半晌後,陳昭潔就像是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心一樣,她飄開了視線,小心翼翼地深吸了一口氣,又一口。

  她微昂起頭,再度望向他,貝齒咬著顫抖的下嘴唇,開始左右搖晃地朝他走過來。

  每走一步,她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地傾斜一下。

  每走一步,她的呼吸就更沉重一分。

  他也是。

  她用極度醜陋的姿態,高傲的表情,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楊明織無法動彈。

  就在離他三步之遙,她停下腳步,對他伸出手,攤開掌心。

  “把鞋子還給我。”臉上雖然極度維持鎮定,但發出的聲音和伸出的手掌,卻不受控制地發顫,顫得讓他都發寒了。

  她的馬尾落了部分下來,某些黏在汗濕的臉上,某些鬆鬆垮垮地掛在髮束中要掉不掉的,整頭顯得相當的凌亂,滿臉又是血,又是淚,又是沙泥……她的模樣,真是糟糕透項。

  明明是這樣糟糕,他卻無法移開盯在她臉上的視線。

  篩過樹葉的陽光,灑在她發了倔性的臉上。

  那光線亮得很刺眼,刺得楊明織的眼睛微微發痛。

  “快把鞋子還給我!”這次的聲音,顫抖得更嚴重了。

  楊明織甚至明顯地看到她眼底的水光,在嚷完這句話的同時迅速上湧,積蓄。

  真的只差一點點,她就哭了,但她控制住了,沒讓它掉出來,任憑那晶亮在眼眶中湧動。

  楊明織沒說話,也沒把鞋子還給她。

  他慢慢地蹲下來,半跪在地上,握住她一隻腳踝。

  出自於連他也不知道的理由,只知道他必須這麼做,一定要這麼做,也只能這麼做。

  楊明織能明顯地感覺到,在他碰到腳踝的那一剎那,她有瞬間的僵硬。

  他抓起陳昭潔的腳,親手為她穿上那只底部挖空的特製鞋,就像童話故事中,僕人幫高貴的公主穿鞋一樣,恭敬的、榮幸的。

  楊明織抬頭,對上陳昭潔低頭看他的目光,她的眼睛一片朦朧,朦朧得讓他看不清楚她瞳孔的顏色,跟著,就像下雨一樣,一滴、兩滴、三滴。

  熱燙的斗大淚珠,狠狠地打在他的臉頰上。

  那淚……很燙……真的很燙。

  他沒伸手抹去,也沒說出任何安撫的話,只是默然地握住她手上的另一隻鞋。

  她把鞋子捏得很緊,他試了兩次才成功抽走。

  楊明織再次低頭幫她穿鞋。

  隨著低下頭的動作,停留在他臉上的淚水,交織著他的汗水,順著他的臉龐線條蜿蜒而下,聚匯在他的下巴,一顆顆地滴落,消失在翠茵如新的草地上。

  其中有一些滑過他的嘴角,那嘗起來的滋味是苦澀的,他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他的汗,還是她的淚。

  正在幫她穿上的這一隻鞋,才是正常的厚底鞋。

  陳昭潔的鞋子是特別訂做的。

  她的兩隻腳,明顯不一樣長,只是被她成功地掩飾了。

這就是她老是穿厚底鞋的原因。

  她不讓他跟去保健室,是怕到時候如果校護要她脫掉鞋子,就會被他發現她的秘密。所以,她才會故意說那些話來氣走他。

  青蛙還是青蛙,高貴的公主卻變成了一尊殘破的瑕疵娃娃。

  殘破瑕疵,卻依舊驕傲美麗。

  “……要我背你嗎?”他轉過身去,背對著她蹲下。

  她沒回答,但已經緩慢地攀上他的背。

  楊明織背著她站起身,往保健室的方向走去。

  “我儘力了。”她開口說話,聲音有些沙啞,語氣是他從沒聽過的怯弱退縮。

  雖然不知道她沒頭沒尾地說什麼儘力了,他還是淡淡的“嗯”了一聲。

  聽到回應,陳昭潔又開口了:“我儘力地跑了,可是永遠都跑不快。”

  原來是指這件事。話題真的很跳躍,但他還是配合地又輕輕“嗯”了一聲。

  “如果讓我多練習幾次,我一定可以的,說不定連明織都不是我的對手,搞不好還會跑到全校第一名。”

  “我相信。”真的。

  “我以前剛學游泳的時候,一開始也是很慢,還怕水,可是我不認輸,一直練習……最後就變得很厲害,我現在可以連續游兩千公尺……說不定以後還可以更厲害……”

  她開始哽咽地不斷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並且愈講愈急促。

  “那些笑我的臭男生只是體力比我好一點而已,根本沒什麼了不起的,我慢慢練,也總有一天可以超越他們,他們、那些人……明織,你跟他們不一樣,那些臭男生、那些臭男生根本不能跟你比,明織……你身上的汗一點都不臭,真的不髒,我不是說你現在正在流汗,我是說、是……”

  “小潔。”他打斷她侷促不安又詞窮的語言。“我還可以這樣叫你嗎?”

  她慢慢地閉上喋喋不休的嘴,沒回答,只是趴在他肩頭上,用力地點了點頭,蹭痛了他的皮膚。

  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漸漸變大,楊明織覺得心裡有一塊地方,好像遇到熱的奶油般,整個化掉了,幾乎融得入骨。

  他其實知道她想表達什麼。

  “你只要說聲對不起就好了。”

  “我才沒有要跟你道歉……我才不是……我只是……”她的聲音突然哽住。

  楊明織感覺自己肩上的衣服漸漸濕了,最後簡直是氾濫成災。

  最後……

  “對不起……”她深深吸著氣,顫抖地說。

  “沒事了,我保證不會說出去。”

  八十坪的屋子,一個人住是稍嫌大了一點。

  正確來說也不是一個人住,只是這裡的另一個主人很少回來。

  一年三次吧。

  陳昭潔那個崇尚自由生活的哥哥,在外面玩野了心,遲遲不願意進公司把他的尊臀黏回CEO椅子上。

  幾年前,母親的過世導致父親過於傷心,也讓他老人家的身體狀況漸趨衰敗,因而不得不退下職場。

  父親尋了塊水秀山青的地方,進行他老人家的養老大業後,陳家除了她那個生性愛好自由得像只抓不住的老鷹哥哥以外,就只剩下她這個女兒能接管公司的事務了。

  縱使刻意空下屬於哥哥的CEO位子,但她這個總經理所攬下的職務,也相當於執行董事了,畢竟哥哥不在,她就是最高層的決策主管。

  雖然一開始接手公司時,既繁忙又吃重,但經過這麼幾年的磨練下來,她的能力處理起公事已是相當迎刃有餘,公司大大小小的業務一點也難不倒她。

  當然,這大都得歸功於父親當年在人事系統這方面的優良管理,那些克盡己職的高階主管,幫了她很大的忙。

  陳昭潔一進門就踢掉自己的厚底高跟鞋,吁了一口長氣。

  這裡是最能讓她感到安心自在的堡壘,沒有人會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

  她踩著不平整的怪非同步伐,一擺一擺地走到客廳那組舒適的大沙發旁,把手上沉重的愛馬仕包包扔在桌上,然後整個人埋進沙發裡。

  她曲起膝蓋,開始用手揉捏、輕敲自己的小腿處。

  雖然鞋子是特別訂做的,但還是會因為兩腳支撐力不平衡的關係,而導致疲勞痠痛。事實上,比起小腿處一路沿伸到大腿根部的痠疼,現在腰部的尖鋭刺痛更是讓她苦不堪言。

  這些都是天生長短腳所造成的後遺症。

  本來,這些痠痛不會這麼嚴重,那是因為今天她去探訪工地,走了很多路,又加上爬上爬下好幾層樓,所以才會痛得這麼厲害。

  這已經超過她體力所能負荷的範圍了。

  “噢……痛死我了!”她哀號一聲,放棄按摩自己的小腿。那根本紆解不了身體的緊繃,只是浪費力氣,又徒增手的負擔而已。

  她抱著沙發上的抱枕,整個人無力地趴倒在大沙發上,把臉埋進柔軟的抱枕裡繼續哀號,抱枕恣意地吸走眼角因痛意而冒出的淚水,直到她差點悶死自己。

  在窒息的前一秒鐘,她露出臉來,大大地吸了好幾口氣,在無意中瞟到桌上的包包後,她的目光就膠著住了。

  陳昭潔瞅著桌上的包包發起愣來。

  想起兩個月前,她一氣之下才毀了一個一樣的包包。其實這種包包她有好幾個,被她踹爛一個她是不怎麼在乎的;比起壞了這麼一個價值不菲的包包,其實更讓她在意的是那個人的態度。

她注意到了,每次楊明織看到她的包包都會露出那種抿唇的表情。

  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好吧,姑且先不去探究他對她的包包有什麼意見,但她或多或少也已經猜到,為什麼楊明織會對她這麼冷淡的原因了。

  簡直把她當成路人甲在對待了!可惡……不,依她看,他對路人都比對她還來得親切。

  就像今天,兩人一起去探察工地,明明有一整天的相處時間,楊明織卻根本不願意跟她多說一句公事以外的廢話。

  正確來說也不是完全沒有。

  中午吃飯時,他在她耳邊對她說了一句:“這一餐就由我這個下人來付。”

  當時,他的態度可是溫和得不得了,如果忽略他話中的內容,真的會讓人誤會那樣的曖昧語氣是在跟情人說話……

  “該死!”想到這裡,陳昭潔忿忿地用力槌了一下抱枕,再咒罵一聲。

  想起當年那次事件,礙於她自己自尊心的驕傲心態作祟,明織在知道她秘密的隔天,她就再也不跟他說話了。

  也不是真的不理他,她只是……只是覺得很丟臉。

  就……就只是忽然覺得難以面對他。結果……

  可惡!

  她不是不知道,當時老是和人保持距離又有點自卑的楊明織,就只有她這麼一個朋友。

  但她還能怎麼辦?當時的她,也不過是個還沒完全擺脫青春期的彆扭高中生,哪裡會懂得這樣的逃避行為,會嚴重傷害到他。

  更讓她萬萬想不到的是,在那一個月後,溫家就安排楊明織離開了台灣,到長島陪他的大少爺去了。

  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連給她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也差不多在那個時候,她才驚覺自己可能傷害了他。

  但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她什麼也來不及說,只徒留一堆懊悔。

  後來,也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大概是在自己大學畢業的時候吧,她在某篇財經報導上,得知每年溫奶奶的壽宴,楊明織都會陪著他的大少爺回來台灣參加。

  當然記者對楊明織是沒什麼興趣,他們主要的目標是溫家大少,但在那篇報導上,楊明織的身影和臉孔跟著他的大少爺一起入鏡,被連續拍了好幾張刊登在雜誌上。

  由於楊明織的大少爺溫定東,是個行事低調、行蹤隱密到幾乎不曾在媒體上曝光的人物,所以那篇意外曝光的報導,被報導得很盛大,並爭相出現在各類雜誌上。

  自從得知他的消息後,她開始難以成眠。

  溫家跟他們陳家在商場上多少有往來,如此一來,她也不必特地找奇怪的藉口,就能大大方方地去參加溫奶奶的壽宴。

  理所當然,她迫不及待地參加了。

  當天還愚蠢地把自己打扮得像只求偶的花痴……這是她自己對自己的形容詞,雖然她也不知道求偶的花痴長怎樣,但現在想起來她就是覺得當時的自己很蠢。

  猶記得那日,當楊明織看到她的第一眼,並沒有老朋友久別重逢似的驚喜,自然也就沒有跟她寒暄什麼好久不見之類的客套話,她記得他就只是瞪著她身上的低胸小禮服,臉上的表情僵硬了好幾秒。

  等僵硬的表情過去後,他姿態優雅地朝她伸手,邀請她跳了第一支舞。

  當她的身體,因舞動而無意間貼上他堅硬的胸口時,她深刻地發現到,她記憶裡那個自傲卻又青澀的小夥子轉眼間已經是個成年男子了。

  當年那個長相清秀的大男孩,變成迷人優雅的紳士了。

  線條柔和的五官,組成一張溫文爾雅的臉龐,他的眼神總是讓她聯想到無害的脆弱小動物,當他用那雙眸子瞅著她時,老是會打到她心中最柔軟的那部分。

  猶記得那個晚上,她是在似夢境般恍惚中度過的……

  他依然沉默寡言。

  他一整晚都面無表情地跟在她身邊,然後終於在宴會結束時,他溫聲說了一句一整個晚上說得最長的話。

  “您今晚的打扮很漂亮,吸引了很多男人的目光呢,小心著涼了,陳小姐。”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羞得她當場滿臉通紅。

  分明是很有禮貌的稱讚,卻讓她有一種……好像拐了個彎在取笑她的感覺……其實不只是“好像”,他根本就是這個意思吧!

  理所當然,那次之後,她再也不敢把自己打扮成花痴了。

  後來的每一年,他們都會在溫家奶奶的宴會上見上一面,楊明織對她的態度依舊禮貌而淡漠,但卻又矛盾地每回都不忘邀她跳支舞。

  就像……明明不是很想應付她,又礙於往昔同學間的情分,而不得不為之的感覺。

  直到這次,楊明織為了公事回來跟她合作,他的態度更是疏離得讓她感到生氣,所以她才會故意處處找他麻煩。

  比起他這種讓人猜不透心思的樣子,她還比較希望他能對她生氣地好好發飆一場。

  話說回來,如果楊明織會發飆,那他也就不是楊明織了。

  一直以來,沉不住氣的向來都是她自己。

  但就算他是為了學生時期那件事感到生氣,以楊明織個性這麼寬容的人,早就該氣消了才對。

  明織……他到底是在想什麼啊?

  想不透,想不透,想不透!

  怎麼也想不透,教陳昭潔煩躁地把自己的頭髮抓得一團亂。

  我知道陳總討厭我,故意整我……

  她哪有……等等!

  陳昭潔抓住腦中一閃而過的字句,霍地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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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12:53 AM

第五章

     之前他這麼說的時候,她正在氣頭上也沒想太多,此刻話語重現……陳昭潔猛然一個頓悟。

  這麼說來,明織該不會是……以為她當時不理他,是因為她被他發現了她的秘密,所以討厭他了?

  會不會是因為這樣造成了誤會,所以他才有意無意地刻意跟她保持距離?

  “嗶嗶”!

  大門上突然傳來一陣嗶嗶聲響,截斷她的思緒,那是大門的保全系統被成功解開的聲音。

  照理來說,她應該要警覺性地跳起來,拿根高爾夫球杆待在門旁等著,然後敲破可能是歹徒的王八蛋腦袋。

  但是她沒有,只是閉上眼睛,默默忍受腰背傳遞到神經系統的陣陣疼痛感。

  她相信自己很安全,因為知道這裡保全密碼的人,除了哥哥以外,只剩下三天來打掃一次的吳媽了。吳媽是家裡的老傭人,她通常會在她下班前離開,只是近來吳媽年紀大了,經常把東西落在這裡又折返回來拿,想必今天也是如此吧。

  “吳媽,別叨念什麼睡在這裡會著涼之類的話,我只是暫時躺一下而已,拜託你別唸經。”內側的門扉被用鑰匙打開的第一個時間,她先聲奪人,閉著眼睛悶聲咕噥。

  沒有人回應她。

  一陣進門的窸窸窣窣聲音,一會兒後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出門聲,接著是關上門的聲音。

  心想吳媽應該是拿了東西就立刻走人了,但也不免納悶,最愛叨念的吳媽今天怎麼會這麼甘願地閉上嘴?這不像吳媽……

  驀然間,她聽到一聲輕咳聲。

  她嚇了一跳!

  那輕輕的,但保證絶對百分百是男人的輕咳聲,讓她猛然睜開眼睛。

  屋內還有人!

  陳昭潔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看著站在眼前的人,猛地抽了一口氣。

  怎麼會是?

  “明織!你怎麼會在這裡?”

  楊明織移開盯著她身體某處的視線,對她晃晃手上的手機。

  “你掉在我車上,本來我只是打算交給管理員,剛好遇到剛剛帶我上來的那位太太,她聽到管理員問我的名字後,就堅持要帶我上來。”楊明織又看了她的身上某處一眼,然後才困惑地問:“那位太太認識我?”

  陳昭潔的心裡有些發窘,一張伶牙俐嘴頓時失去了作用。

  吳媽當然認識楊明織,以前她硬塞給楊明織吃的便當都是吳媽做的,那時候她每天都對吳媽嚷嚷著:“明織喜歡吃這個、明織喜歡吃那個……”

  那時候,吳媽因為好奇,因此還到學校裡偷看過他好幾次,而且吳媽也知道她最近的合作對象是他。

  似乎被吳媽誤會了他們兩人的關係了,否則吳媽不會就這樣帶明織上來,不只放心地把他們孤男寡女留在屋內,還自以為識相地快速離開。

  噢……這麼丟臉的事,怎麼能讓他知道!

  “吳媽……我是說剛剛那個太太,她知道我們認識,以前……她聽我提過你的名字。”她紅著臉,含糊地解釋著。

  聽著她沒頭沒尾的解釋,楊明織並沒有多問什麼,只是“嗯”了一聲。

  陳昭潔鬆了一口氣,發現楊明織的視線不在她臉上,似乎是看著……

  她後知後覺地驚覺,自己從頭到尾都趴在沙發上,以這種不合宜的姿勢跟他交談,而且今天的明織從頭到尾都很心不在焉,時不時地往某處看。

  他看的地方分明是……

  轟的一聲,腦袋裏就像有一顆炸彈爆炸了。

  顧不得腰背的痠痛,陳昭潔瞪大眼睛,猛然跳起來,兩手壓住她的屁股。

  剛才裙子往上掀開了吧?有嗎?沒有吧?應該沒有吧?

  噢!肯定有的!一定有的!

  因為剛剛屁股明明涼颼颼的啊……啊……啊……

  慘了!

  她今天到底穿了哪一件內褲啊……

  是狂野豹紋的那一件?

  還是黑色性感蕾絲的那一件?

  鮮艷紅色透明的那一件?

  純白色綉著小兔兔那一件?

還是……像阿婆穿的膚色,在屁股的位置上破了一個小洞,卻穿起來舒服到讓她捨不得丟棄的那一件?

  像是聽到她的心聲般,楊明織平靜地瞅著她驚慌失措的神情,語氣淡淡地幫她解答:“它破了一個洞,該扔了。”

  “這種事就算看到了也不該說出來吧!”她懊惱地大叫。

  楊明織依舊平靜地瞅著她。

  陳昭潔哭笑不得,不知道該為他直接說出來而感到生氣,還是該為他的鎮定感到感激。

  呃……好吧,人家都那麼鎮定了,她是在慌個什麼勁兒?

  她鬆開按在屁股上的手,滿臉通紅地伸手從他手上拿回自己的手機。

  “其實你不必專程送來的。”話一出口,她暗暗吁了一口氣,為自己平穩的語調喝采。“我可以明天請司機去拿,而且我也有備用機手機,這樣麻煩你……”

  “你只要說聲謝謝就可以了。”

  “呃……謝謝。”

  “不客氣。還有,陳總害我耽誤了用餐時間。”

  “咦?”她愣了一下。“所以?”

  不明所以地問了所以後,才發現他手上還提了一大袋東西,袋子上標了某家生鮮超市的名稱。

  “我餓了,現在開車回去太晚,所以請陳總借我廚房一下。”

  “呃……好。”她愣愣地點一下頭。

  一直到他脫掉西裝外套、抽掉領帶、挽起袖子,提著袋子走進廚房後,她還呆立在原地,並且感到有種違和感不斷在擴大。

  怎麼總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

  這個時候,楊明織把頭從廚房探出來,掃過來一記頗令人深思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實在是非常之奇異,陳昭潔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可又捨不得移開自己也盯在他臉上的視線。

  “我忘了告訴陳總一件事。”他說。

  “……什麼事?”

  “屁股很白。”說得非常之誠懇恭維。

  啪!陳昭潔的思路完全斷線。

  楊明織以相當快的速度完成了一桌菜,連她的份量都一起做了。

  在坐上餐桌的那一剎那,她動了找個洞躲起來的念頭,因為那些菜色都是以前她最常請吳媽做給他吃的菜色。

  就像在提醒她,當初她是如何糾纏他似的。

  尤其當他拿起番茄醬,當著她的面,用令人髮指的緩慢速度淋在三色蛋上時,她羞窘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他是故意的吧?

  應該不是。

  他淋番茄醬的過程中,從頭到尾都半垂著眼瞼,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應該不是故意的。

  才剛這麼想而已,他就抬起眼來,以一種異常專注的眼神,深深地注視她,而那沉靜的黑眸裡似乎有什麼在湧動著……

  撞上那樣的目光,陳昭潔心頭猛力一跳。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心虛,她覺得楊明織這個眼神真的是別具深意啊!

  楊明織仍盯著她的眼睛,手上還在淋番茄醬,動作很慢很慢……

  “呃……明織,整瓶番茄醬都快被你倒光了。”

  聞言,他停止了,把快空掉的瓶子放在桌上,然後推啊推的……推到她面前。

  陳昭潔瞪著眼前的空瓶子,被空氣噎了一下。

  “可惜。”他輕聲說。

  可惜?可惜什麼?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是不是被明織給……調戲了?

  陳昭潔很懷疑又沒辦法確定。再次抬眸望去,他已經垂下眼眸,靜靜地吃著飯。

  這一餐,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東西,只覺得臉頰火熱熱的一陣燙。

  用餐後,楊明織默默地收拾洗滌了所有的餐具,說了聲“打擾了”就離開,留下一堆沒用完的食材冰在冰箱裡,忘了拿走。

  但……真的是忘了嗎?

  隔天,他下班後又繞到她家,說要拿回那些食材。

  “明織,你餓了吧?回去太晚了,今天、今天廚房也借你用沒關係。”這些話脫口而出,快得簡直像是反射性的反應。

  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輕輕點了一下頭。

  呼……還好他沒拒絶,否則她非咬斷自己的舌頭不可。

  第三天,她主動買了新食材,忐忑不安地打電話問他過不過來。

  他在電話那端沉默。

  在等待他回答的過程中,她的心臟跳得差點衝破胸腔,就在她的自尊心受損到差點掛上電話的那瞬間,才聽到他勉為其難似的輕輕說了一句:“只要你吃飯的時候,不要老是偷看我。”

  她驚抽了一口氣,用力掛上電話,按著急速跳躍的胸口,她控制不住自己唇角慢慢上揚,然後開始咬唇傻笑。

  在那之後,習慣就這樣形成了,形成兩個人每天一起用晚餐的習慣了。

這樣的狀況已經持續了一個月,每天都結束於他洗滌完餐具後的一句“打擾了”就離開,從來沒多停留片刻。

  狀況有點讓人摸不著邊際,兩人雖然每天一起用晚餐,卻依舊沒有回到學生時代那種親昵的友誼關係。

  兩人間,始終還存在著一層無形的隔閡,暫且還理不清。

  她猜想,明織果然還以為秘密那件事讓她心裡還有疙瘩,所以故意跟她保持距離是嗎?

  如果是這樣,她該如何讓他明白不是他想的那樣呢?

  “陳小姐?陳小姐?”

  連聲的叫喚,喚回陳昭潔遠颺的思緒,她把落在黑咖啡裡的視線抬起來,望向對面的俊逸紳士。

  “不好意思,我有點分心了。”真是失態。她對眼前這位閃亮的大帥哥坦承自己的嚴重走神。

  “沒關係,你不必道歉,雖然我有點傷心,但肯定是我太無趣造成的,只能怪我自己。”過錯往自己身上攬,男人很有風度地自嘲一笑。

  陳昭潔避開男人太過熱切的眼神,禮貌性地牽了一下唇角。

  唉,當然要禮貌性,否則她真的想要耍大小姐脾氣,一走了之算了。

  像這樣的美其名是談工作,卻實際是孤男寡女的相親場合,她已經不知經歷過幾次了。通常都是一些商場上長輩安排的,直接拒絶又等於拂了那些叔叔伯伯們的面子。

  答應了一回,不接受其他的又顯得厚此薄彼。

  既然拒絶不了,她只好裝裝傻、做做樣子,每回都心不在焉地跟這些二世祖喝喝咖啡,鮮少有真正談得來的對象。也不是沒試著約會過,可通常都兩三次後,就會讓她對此感到無比厭倦。

  幾年下來的社會歷練,早已經讓她徹底明白,耍大小姐脾氣是要看對象的,並非每個人都能像楊明織這樣包容她。

  或許說楊明織包容她,是她太抬舉了自己,應該是說楊明織只是寵辱不驚而已。依她對他的瞭解,他對任何人可能都是這副好脾氣的樣子吧。

  發現自己兜了一圈後,思緒還是落到楊明織身上,陳昭潔差點苦笑出來。

  喝了一口咖啡,想藉此來阻止自己不斷飄走的思緒,卻只覺得嘴裡更苦了。

  真的該加一點糖的。

  她今年都老大不小了,相親就相親吧,反正就當是交朋友,多拓展人脈也沒什麼不好的。

  其實對面這位金控企業家的公子,條件稱得上一等一,人帥家世好,靠他一輩子也不會倒;最優秀的是,這位公子從沒傳過什麼花邊新聞,可以說是她相親以來遇過最好的對象了。

  是亮晶晶的夢幻逸品呢!

  可惜,她對他沒有一絲心動的感覺。

  就是因為沒感覺,所以她現在有點坐立難安,因為這個男人的感覺顯然跟她的感覺是背道而馳的。

  看得出來他對她有相當深濃厚的興趣,而且表現得太過明顯了,每次撞上他的目光,她都覺得他好像要撲過來,當場吞了她一樣。

  下意識的,她伸手攏了一下胸前的村衫,考慮著要不要進洗手間,照照鏡子,看看今天自己是不是又打扮得像只求偶的花痴,或是有哪裡走光了。

  不然對面的男人,怎麼會露出這種像要吃掉花痴的眼神?

  “我是不是有這個榮幸,請陳小姐共進今天的晚餐?”二世祖很有誠意地邀請,不意外地展開攻勢了。

  “我想……”

  “不要急著拒絶好嗎?我看得出來陳小姐對進一步的交往沒什麼興趣,這只是一個朋友形式的晚餐,我保證不會把它當成一場約會,難道陳小姐連當朋友的機會都不願意留給我?”

  噢?慘了。

  這回遇到一個有腦子的二世祖了,居然懂得用這種以退為進的方式,現在如果直接拒絶他,好像太不近人情了。也是啦,如果只是一頓飯的話?

  “非常抱歉,她今晚有約了。”

  陳昭潔張開口,才正要回應,就有人搶了白。

  “明織!”她睜大眼睛看著突然冒出來的楊明織,心裡莫名沉了一下。

  好奇怪,為什麼她有一種做壞事被逮到的慌張感?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問得滿是心虛。

  楊明織半垂眸睇著她,溫聲道:“我在你公司附近辦公,忙完了就順便去接你一起回家,結果你的秘書告訴我,你正在跟一位友人喝咖啡,所以,我就順路繞過來了。”

  他是不是強調了“一起回家”四個字?陳昭潔愣愣的,有些不確定地想。

  忽然之間,神奇的事發生了,這段時間一直對她冷冷淡淡的楊明織竟然唇角一揚,對她清淺地笑開來,這一笑,還把眼睛微微笑彎了。

  陳昭潔只覺得受到莫大的驚嚇,把眼睛瞪得更大。

  他早就該友善地這樣對她笑……但絶對不應該是這樣的場合!

  驚嚇的後面跟著更大的驚嚇,就見楊明織把手上的紙袋隨意擱在桌上,俯下身來,伸出他那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探向她開了三扣的襯衫,動作靈巧地把她的襯衫鈕子,一顆一顆扣上。

  這下子她連頭皮都發麻了。

  楊明織非常小心翼翼地沒碰到她的皮膚,但動作卻異常的慢。

她忍不住屏息,往後退……

  “明織?”等等!

  最後兩個字眼,在近距離的對上他凝視她的黑眸後,全然吞了回去,她正在往後退的身體也倏地僵住。

  剛才、剛才……明織是不是在剎那間,警告性地眯了一下眼?

  她不是很確定,他的臉靠得太近,近到讓她感到有點恍神暈眩。

  因為俯首的角度,他額前的柔軟黑髮掉落了一些下來,落在她的鼻端處,瞪著那些一動也不動的柔軟黑髮,陳昭潔終於知道為什麼她會覺得暈眩了。

  老天,她居然忘了呼吸!

  可如果現在她很突兀地吸上一大口氣,不是很可笑嗎?而且這樣一來就會被明織發現了,會很糗。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窒息的前一秒鐘,楊明織終於鬆開了手。

  他似乎是很滿意地微扯了一下唇角,並且很小聲的,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悄聲說:“千萬,不要因為缺氧而昏倒。”說完,他抿著唇,立即退開。

  陳昭潔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漲紅著臉,覷望著坐在對面的亮晶晶男人,果不其然地看到一張窘迫到黑掉的臉,只不過男人的視線不在她身上,而是陳昭潔順著男人的視線望過去,落在桌上的紙袋上,那是剛才楊明織帶來的。

  紙袋!

  “喝……”她輕抽了一口氣。

  天啊,她當然知道那是紙袋,可是怎麼會是那種紙袋?

  “找不到一模一樣的款式,不過這件的顏色,跟你破掉的那一件顏色一樣。”楊明織拿起印有知名女性貼身衣物品牌的紙袋,遞給陳昭潔。

  “這是……”噢,笨蛋!她不該問的,真的不該問的。

  “內褲。”楊明織一臉正經八百,眼底沒有任何邪氣的成分在,依然是那種像無害小動物般的溫和眼神。

  現場的氣氛,尷尬得讓人想逃離。當然,除了楊明織以外。

  “不喜歡我送你禮物嗎?”他又補了一句,再把紙袋遞過去一點。

  不是問:不喜歡我送的禮物嗎?而是問:不喜歡我送你禮物嗎?

  這兩者的意義有什麼差別嗎?差別可大了。

  她怎麼可能會不喜歡他送她禮物呢?

  雖然楊明織選擇在這個時候表達他的友誼有些不恰當,送的東西也太過私密曖昧了點,但如果她拒絶的話,他們之間以後就更難靠近了吧?

  就算會被對面的二世祖誤會,就誤會吧;會有奇怪的傳聞傳出去,就傳出去吧,反正她也被這些人弄得很煩了。

  陳昭潔哭笑不得,硬著頭皮,在楊明織緊迫盯人的目光下收下紙袋,懷疑自己的臉頰燙得足以灼傷人了。

  “所以,咳……抱歉,我不知道陳小姐今晚已經有約會的對象了。”

  閃亮貴公子非常之侷促,窘得手腳像是多餘的,不知道該擺哪裡了。

  楊明織搶在陳昭潔開口前答話。“很抱歉,擇日我和小潔再請您一起用餐賠罪。”

  陳昭潔驚愕地瞪大眼睛,對楊明織反客為主的行為沒有太大的感覺,而是因為楊明織喊了她久違的小名而感到感動……

  看著楊明織和男人禮貌又客氣地寒暄一番,並且交談甚歡地交換了名片後,她突然有一種眼前的楊明織是不是被換掉靈魂的荒謬念頭。

  他真的怪怪的?

  明織的行為真的非常奇怪啊……

  這幾年的大企業,對於節能減碳的響應不遺餘力。

  姑且不論公司員工有沒有接受隨手關燈的呼籲,陳昭潔自己倒是把這個習慣養得很好。

  但她從來就沒有像這陣子這樣痛恨“無紙化”的響應。

  這幾天,眼前這個男人把實質的公文,化成虛擬的公文,用e-mail跟她談公事。

  若非這些工地文件需要她本人簽名授權,又剛好是急件,並且是她要求他本人過來,她想眼前這個男人會直接用寄的,然後請她簽完名再寄回去,或是乾脆請他的助理送過來吧!

  “陳總,這裡請幫我簽一下名。”

  陳昭潔深深看了半垂著眼瞼的楊明織一眼,才稍嫌用力地在他遞過來的公事文件上籤上自己的大名。

  “很抱歉,陳總您簽錯了,是這裡才對。”他沒抬眼,指著另一個空格,語氣既淡漠又溫文有禮。

  陳昭潔深吸了一口氣,用了比剛才多了三分的力道再簽一次。

  “紙破了,麻煩請陳總再簽一次,這次請溫柔一點。”楊明織又掏出一張備份來,果然是有備而來。

  陳昭潔瞪了面無表情的楊明織一眼,再次落筆。

  好吧,明織當然沒有被換掉靈魂。

  事有反常,必為妖。這句話不無道理。

  那一天離開咖啡廳,回程的路上,他就不發一語地一路行駛到她家,放她下車後,溫文有禮地說了句:“請陳總早點休息。”跟著就揚長而去,留下一臉錯愕的她僵愣在原地。

  陳總陳總陳總……又從小潔變成陳總了!

  整整一個禮拜,楊明織避不見面,打電話給他,他永遠都說他正在忙,當然,兩人晚餐也沒了,冰在冰箱的蔬菜食材早就枯萎不新鮮,所有的心意都腐爛了!

  現在想起當天他送她貼身禮物時,她那一份又羞又喜的心情,簡直是諷刺到了極點。

  差不多在三天前,她才終於恍然大悟……

  明織是在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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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12:54 AM

第六章

     “不好意思,打擾陳總了。那麼,我先走一步。”他一如往常的習慣,把文件角對角細心地對疊好,收入公事包,然後動作毫不拖泥帶水,提起公事包,準備離去。

  這種公事公辦、毫不留戀的模樣,真的徹底把陳昭潔給惹毛了。

  再也忍不住,她終於朝著他發飆了。“有時候我真的恨死你這種悶葫蘆的個性!”

  正要舉步離去的楊明織定在原地,睇視著她,不發一語。

  “那一天,我並沒有要答應那個男人的晚餐約會,就算你沒出現也一樣。”她並沒有說謊,她很清楚,這種事一旦給了對方一次機會就沒完沒了。那天她才正要開口拒絶,楊明織就出現了。

  楊明織紋風不動地看了她老半天,才慢吞吞地開口:“請問陳總,這關我這個下人什麼事?”

  用一句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明明是出自他口中自貶的話,也明知這是他故意說的氣話,卻像一把尖鋭的刀飛射過來,直接刺進她的心裡去。

  如果她現在聽了這句話都覺得那麼難以忍受,那麼當初楊明織聽到“下人”這個貶詞時,又是什麼樣難堪的心情呢?

  也許是因為一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感受到楊明織是真的在生氣、原來他也會生氣,以至於在今天以前,她從沒這麼深刻地去思考過這種事。

  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回想起來,她如果更細心一點,她就會發現楊明織早已經傳達過這樣的訊息無數次。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加深兩人間的無形距離,那些蠢話成了不可磨滅的暗示,不斷地暗示楊明織要遠離她,暗示他們兩人之間的身份差距。

  正因為如此,明織才不願意往她的方向多踏一步?

  原來,她一直渾然不覺地用她的驕傲,深深傷害了他……

  她忘了就算受傷的人選擇咬著牙不喊痛,但那個人的痛,也絶對不會比別人少上一分的。

  而明織,就是屬於會咬著牙忍下來的那種人。

  “以後不准再說這種貶低你自己的話,只有我才可以這樣說!”明明是凶巴巴地拋下這樣的警告,她的眼眶卻無法自抑地泛紅了。

  她在心裡發誓,她以後再也不會對他說出這些可惡的話了。

  楊明織目不轉睛地瞅著她泛紅的眼睛。

  一陣長長的沉默,凝滯住空氣的流動。

  半晌後,就像投降似的,楊明織低頭撫額,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就只會對我耍賴,從小就這樣,根本就是覺得我好欺負吧?”

  “亂講,根本就是你欺負我!”

  “不是,我怎麼可能欺負得了你?我只是一個可以供你戲耍的下人而已。哪一天,你大小姐不開心了,就可以轉個身不理我了,不是嗎?”

  “這次明明是你不理我的!”

  “我不理你?”楊明織抬眸,看進她蓄滿淚水的眼底。

  他那雙始終溫和的黑眸,染上了一層陰鬱。那模樣,就像她剛認識他的那一年,她在雨中的操場找到他時一模一樣。

  整顆心,因為他這樣的表情而抽緊了!她怎麼能再度讓明織露出這樣的表情?

  “別忘了,我從來沒有主動搭理過你,我們之間,從來都是你來招惹我的,憑什麼你認為,我該天天去你家做飯給你吃?我難道沒有拒絶的權利?請問你是我的誰?”

  這番話讓她羞愧得無地自容。

  是啊,她憑什麼要他理會她呢?

  他們之間,也不過是一層薄弱的同學和工作合作關係而已,她哪有資格要求他隨傳隨到?

  “如果,你不是抱著戲耍我的心態,不是把我當成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人的話,那麼,就證明給我看,做給我看,讓我看看你到底把我擺在什麼位置上。”他說。

  該怎麼證明?

  她能……

  她能……用最直接的方式,讓他明白她的心意嗎?

  如果真的這麼做了,是不是會被他瞧不起,或是被他用力推開呢?

  看著楊明織抿緊唇,露出少見的倔強神情,陳昭潔反反覆覆轉著這些念頭,有些失了神。

  恍惚之間,她聽到“碰”一聲。

  楊明織公事包掉落地板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恍神。原來她已經雙手覆上他的臉頰這麼做了……

  她閉著眼睛,鮮明感受著楊明織柔軟的嘴唇。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明織的唇是不是跟他的人一樣溫潤?

  現在她終於能確定了……果然是的……明織的唇果然跟他的人一樣溫潤。

  她的心臟猛烈跳動著,眼睫輕輕顫著,等不到他推開他,卻等到自己的淚水滑落。

  她在兩人貼觸的唇瓣中,嘗到自己苦澀的淚水。

  直至此刻,她才明白,原來自己有這麼害怕,怕到手腳都發軟了。

  她是多害怕他會厭惡她這副……有殘缺的身體。

  她怕到甚至不敢承認,自己深深地愛著他很久很久了,卻只能一味地欺騙自己,他們之間只是友情而已。

  但有誰會為了一段友情,心底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男人?

  有誰會為了修補一段受創的友情,耗費十幾個年頭仍不放棄?

  她的愛滿到整顆心都漲痛了,心臟就像快被倏地上湧的感情撐破了一樣,那些滿溢出來的感情無處宣洩,最終,化成一顆顆的淚珠泉湧而出。

  她只是只任性的膽小鬼,只會用驕傲的外表來武裝自己深層的自卑。

  她感激楊明織沒有推開她。

  會不會是自己太突然的舉動嚇到他了?他一動也不動的,只是任由她貼著他的唇,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沒關係,這樣就夠了,只要他沒厭惡地推開她就夠了。

  她濕潤的唇終於離開他的,很羞愧地低下頭,把臉埋進他的胸口裡,兩隻手揪著他的西裝外套,緊緊的。

  明知道她應該要趕快退開,不要再放任自己出糗,可她就是做不到。

  一直以來,她渴盼能靠他這麼近,此刻就讓她再任性一下吧……

  半晌……

楊明織的沉默,在辦公室中瀰漫出一種深沉難測的氛圍,陷入一陣冗長到讓人侷促的靜謐。

  她緊張得快不能呼吸了。

  良久後,她的頭頂上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別再哭了。”

  “我……才沒有哭,是你看錯了。”她用濃濃的鼻音,堅持嘴硬的原則。

  楊明織無奈地搖搖頭,終於有了動靜。

  他伸出手,動作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頂。

  “算了,不長大也無所謂,只要別對別人也這樣就好了。”

  他低下頭來,睇視著陳昭潔的頭頂心,唇角緩慢地拉開一個彎弧,清淺地無聲笑了出來。

  所以,他的獵物,終於上勾了嗎?

  上班時間,交通巔峰時刻。

  頭髮花白的老太太,騎著腳踏車,穿梭在車速極快的車陣中。

  這樣的景象,險象環生得讓令人不得不替老太太捏一把冷汗。

  大概是菜籃上的東西塞得太滿了,腳踏車騎過一處不太平整的路面,就見老太太菜籃上的橘子忽地從那沒綁好的塑膠袋中滾落出來。

  許是反射性的動作,老太太忘了自己正在騎腳踏車,她見狀立刻伸手往前一抓,結果不僅沒抓到橘子,還因此失去了平衡,連人帶車失控地往旁邊倒去。

  橘子散落一地,有些滾入車陣中,被呼嘯而過的車子輾過,榨了一地的橘子汁。

  還好老太太倒下來的方向是靠近人行道這邊,暫時沒有危險性。但那也可能只是暫時而已,畢竟,此時正在車水馬龍的交通尖峰時刻……

  不斷行駛而過的騎士,可能一時半刻沒能反應過來,也可能大家趕著上班,一時之間,居然沒有人停下來幫忙。

  楊明織看到這一幕,毫不遲疑地快速走過去,先扶起老太太后,穿著一身高級訂製西裝服的他,穿梭在車陣中,迅速拾起散落一地的橘子。

  這些橘子當然不重要,主要是擔心機車騎士會為了要閃避橘子而發生意外,那樣的景象可一點都不美觀。

  “您沒事吧?有沒有受傷?”楊明織一邊將橘子安放在菜籃上,一邊禮貌地關懷詢問。

  “沒事、沒事,謝謝……謝謝,你這個年輕人真是善良……”老太太忙不迭地連聲道謝。

  “舉手之勞而已。”楊明織給老太太一個溫潤的笑容,在老太太不斷誇讚他善良的言詞中,道別離開。

  一種濃濃的滑稽感,漫過楊明織的心間。

  善良?

  聽到這個誇讚詞,他的心裡著實感到一陣有趣又荒謬。

  人們到底是怎麼去定義一個人善不善良?

  有善心的人,不一定會做善事;而做善事的人,不一定有善心。

  只要別做出讓人感到傷心的事,就是一個高貴的人。

  是的,他認同爺爺以前常常說的這句話,前提是,他自己也不能傷心。

  會去幫忙,只是不想眼睜睜地看到意外在他眼前發生,而因此讓自己感到傷心內疚而已。他會這麼做,只是不想讓自己不舒服。

  所謂的善良,其實是這種自私的心態促成的而已。

  他如果真的善良,又怎麼會利用大少爺對他的信任,在他的公司裡搞五鬼搬運,甚至還設計了大少爺?

  他如果真的善良,又怎麼會利用陳昭潔對他的迷戀,把她耍得團團轉?

  當一個身份低賤的卑鄙小人,勢必要得到一位曾經因為被他戳破驕傲自尊而遺棄他的高貴公主,他該怎麼做呢?

  但在這之前,他要如何成為公主心目中無法磨滅的存在?

  他又要如何知道,公主是否還記得當年那只無意中得知她秘密的青蛙?

  她是不是會像當年那樣,為了那個秘密而羞愧得假裝忘了他?

  又或者是,多年後的今天,她會想見他多過於羞愧?

  或是?

  有太多的不確定,他必須先搞懂。

  於是,在陳昭潔大學畢業的那一年,有了那一場他設計大少爺被記者偷拍的戲碼。

  是他設計的沒錯,並且保證會上遍所有的媒體,讓公主看見。

  當在宴會看到公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贏了一半。

  當公主用不容錯認的戀慕眼神看著他的時候,他也知道,他要得到她,唾手可得。

  當晚的她,美麗得不可方物,光彩奪目得令他對其他男人落在她身上的愛慕目光,感到有些生氣且坐立難安。

  長久以來的思念,讓他看到她的笫一眼,差點就把持不住地擁她入懷。

  還好他忍住了,他也非得忍住不可,因為他知道公主對她身體的自卑,如同他知道他對自己身份的厭惡。

  這件事,必須從長計議。

  之於她,他簡直是機關算盡。

吳媽?他掌控公主的一切,又怎麼會不識得吳媽這號人物呢?

  那一天,他是故意大聲說出自己的名字,讓吳媽認出他來,成功得以進去公主的家;就算那天她沒有忘記她的手機,他同樣能找出千千萬萬個理由登堂入室。

  他利用公事的藉口和套了不少交情,從她的秘書心怡那裡,打探出她每一場該死的約會。

  哪一次不是費盡他的心思?

  他隱忍著,讓她去那家使用劣質咖啡豆的咖啡廳跟男人喝咖啡,足足忍了六次。

  終於在那一次,她和那個太優秀的金控小開見面時,他的不滿和不安達到了最高點。

  因為那個太優秀的男人,讓他感到自慚形穢。

  他承認,那一天他是失控了,並且無法克制地衝進去,刻意演出了一場贈送貼身衣物的戲碼。

  他知道那次自己做得有些過火了,可他真的沒辦法控制自己,任何人都會有被逼急的時候,而他也實在忍得夠久了。

  他總是這樣計算衡量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在她身邊呈現出一種既不太遙遠,又不容忽視的實質存在。

  為何要如此躊躇不前?

  那是因為……

  他很貪心。

  那是因為……

  他要的是,公主步下高高在上的殿堂,主動朝他走來。

  他要的是,公主對他死心塌地、毫無質疑的愛。

  他要的是,公主愛他愛到付出、絶對不再輕易拋棄他的許諾;他再也不能接受被拋棄!

  他一點都不善良,他只是一個無恥的小人而已。

  當然,為了讓自己配得上高貴的公主,他就必須做出比無恥更低級的事。

  這幾年陪大少爺周旋在商場交際中,他當然也沒錯過累積自己人脈的機會。

  從市場的前期定位,到金融的投資買賣,這些他跟著看、跟著學、跟著買、跟著賣,早也累積了不少雄厚的實力。

  然後,他把這些實力,傾力用在這次大少爺指派給他的工作上。

  這是他的機會,他孤注一擲了。

  “如果我再不回來,你是不是就要把台灣這一部分整個吞了?”坐在書桌後面的男人,用手指頭輕輕點著桌面,形狀優美的薄唇,勾出一抹讓人瞧不出情緒的深意。

  那是一個俊美絶倫的男人。

  只是那雙過於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閃著如碎冰般的光芒,正犀利地盯著楊明織,顯示出他臉上那抹似笑非笑,恐怕是屬於發怒中的冷笑。

  楊明織面對溫定東的怒氣,只是微微俯首,沉默不語。

  “猜猜看,十二席的董事,有幾個人推舉你當台灣區的決策執行長?”

  “三席。”楊明織輕聲答道。

  “如果我也附和了呢?”

  “會全數通過。”

  “為什麼你認為我會附和?”這問句問得平滑如絲,溫和得令人毛骨悚然。

  楊明織抬眸看了一眼他的大少爺,又斂下視線,誠實地回答。

  “因為我有意無意地透露我的意願給少夫人知道……”

  溫定東冷哼一聲,幫他回答下去:“而本少爺唯一的罩門就是我的老婆。即使在這種時候,你的態度還是這麼恭敬,你就是最會表現出這一副溫文無害的模樣,引得少夫人護你像護自家兄弟一樣,但你真的以為,用這種方式就逼迫得了本少爺嗎?這麼大的事,本少爺會因為少夫人的一味支持就讓你稱心如意嗎?”

  “但是大少爺確實附和了,也確實全數通過。”楊明織輕淡地陳述事實,平淡的表情看不出一絲得意的成分在。

  “那你說說看,我明明可以阻止,為什麼還是讓它順勢而為呢?”

  溫定東冷笑一聲,始終輕敲著桌面的手指頭,驀地停了下來,這讓楊明織不禁悄悄抬眸,瞅著他的大少爺。

  為什麼?他其實也沒想過為什麼,因為不重要。這只是他試水溫的一部分,他只是想知道有哪些人是站在他這一方的。

  就算他坐不上這個位置也無所謂,他也已經幫自己安排好了退路,這段時間利用職權的優勢他做了不少安排,好比……當一個舉足輕重的幕後大股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但不管如何,眼前這關都是他必須面對的,溫家對他們三兄妹有養育之恩是事實,接受一些責備,在所難免。

  跟在大少爺身邊那麼多年,他很清楚大少爺的習性,通常當他輕輕敲著桌子、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時,就代表他在生氣,但並還沒有氣到不能原諒的地步;可倘若大少爺連桌子都不敲了,就代表他要制裁惹他生氣的那個人了。

  就像現在這樣。

  整個書房安靜得落針可聞。

  正臆測著大少爺會怎麼制裁他的時候,他卻聽到大出意料外的話……

  “我會讓它順勢而為,那是因為,這個位置本來就是要留給你的。”

  楊明織霍地抬頭,始終淡定的神情,終於露出了一絲詫異。

“不必這麼驚訝,有本事爭取成功的人,我向來是欣賞的。打從你幾年前設計我讓記者拍照,順便讓你自己入鏡,用這種讓我極度欣賞的卑鄙手段,勾引陳小姐入甕,之後又這麼積極地涉獵商場相關知識,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物。像你這樣遠慮深思的心機小人,又怎麼會甘心在我身邊當一個貼身小助理?”

  “大少爺都知道?”他以為自己安排得天衣無縫。

  溫定東用沒有溫度的表情,輕輕笑了一聲,“你當然做得天衣無縫。我瞭解你,如同你瞭解我一樣。唯一的不合理處是,心細如髮的你,不會犯這種讓我在媒體前曝光的嚴重錯誤。雖然你坐上這個位置的結果,本來就是我要的,但我還是覺得被你這個傢伙陰了一把。”他頓了一下,眼底流動著興味光芒,深深看了楊明織一眼,微微偏了一下頭。“啊……現在,你認為我會怎麼處罰你呢?”

  溫定東這樣的語氣,簡直就像在問“接下來,我們該玩什麼遊戲”似的興味盎然。

  楊明織突然感到背脊一陣發涼……

  “讓你擁有事業上的得意,也同時讓你失去你一心一意想得到的女人,這樣好嗎?”溫定東笑容可掬地睇著臉色依然無波的他,微微提高了聲音,拋出下一句:“你覺得,陳小姐如果知道,你利用你的美色誘拐她的女秘書,來達到掌控她一舉一動的目的,又這樣卑鄙地算計提拔你的大少爺、算計戀慕你的她,打算進一步吃掉她後,再順便吃掉她家的事業……你認為,陳小姐知道了這些……會怎麼樣呢?”

  楊明織猶然一臉鎮定地瞅著溫定東,卻明顯感到自己心臟的跳動,嚴重失速了。

  心底隱隱的不詳,迅速擴張膨脹。

  他當然沒有要吃掉陳家的事業,他相信大少爺也絶對知道這一點。

  但是,大少爺為什麼要故意這樣說?

  下一秒鐘,在電光石火間,他頓時恍悟。

  一顆心,突地沉了下去。

  最終,他最害怕被誤會那裡最深層的恐懼,還是發生……

  匡啷!

  聽到大屏風後面傳來瓷器的碎裂聲,楊明織看著溫定東唇邊漸漸擴大的笑意,咬牙地閉上了眼睛。’

  這房間裡還有別人……

  是小潔。

  大少爺這番話,果然是故意說給房間裡的第三個人聽的。

  這個邪惡的男人,手段比他更卑鄙吧!

  咖啡香,在書房內徐徐飄蕩。

  剛煮好的咖啡,來不及呈給客人入喉,客人就離開了,離開前還落了一地的狼籍。

  徐宛宛遞給溫定東一杯香氣濃郁的曼特寧,看了一眼地上從屏風後飛濺出來的花瓶碎片,輕嘆了一口氣。

  感情的事,哪有這麼複雜呢?

  “明織心思太細膩,有時候自己想太多,顧忌過度,禁錮了自己。如果不解開他這種對身份上自我貶低的心結,他一定會不斷自我煎熬下去。”

  溫定東揚了揚眉,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知道她的話還沒說完。

  徐宛宛瞅著他飛揚的神情問:“你這樣做,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麼?”

  “故意要把明織最陰沉的那一面,完完整整地全攤開在陳小姐面前啊,否則明織永遠都沒辦法安心地擁有幸福。”

  溫定東失笑。

  “我沒這麼好心,這只是在惡整他而已。”

  “真要整早就整了,偷拍的事情都發生那麼久了,怎麼會挑在這一刻發威?真要報復,你才不會用這種很快就會被識破的低劣手法,明織做的那些事你早就知道,簡直是在你默許下進行的……定東,你這是在幫明織對吧?”

  “那是你個人的解讀,本少爺沒那麼好心。”他端起咖啡就口,垂下眼睫。

  “那你又何必有意無意地放下誘餌,引導明織去爭奪這個位置?”

  “與其讓他這種狡猾的傢伙將來去幫別人賣命,倒不如我納為己用,利益考量而已。”

  徐宛宛勾起粉唇,蕩漾出一抹柔軟的笑意。

  口是心非。

  “好吧,你是大壞蛋,我真倒霉,愛上你這種壞蛋。”

  要讓定東承認,他其實把跟在他身邊十幾年的明織當成弟弟關愛著,恐怕要比叫他放棄三個大生意還來得困難許多吧。

  若不是這般關心著,又怎麼會連明織的感情狀況,都掌控得這麼清楚?

  可惜明織對自己的身份太過自卑了,根本不相信他自己是值得被愛的,以至於長期忽視了別人對他的關懷……徐宛宛邊想邊彎身打算清理一下滿地的碎片。

  “宛宛,別碰地上那些東西,很尖鋭。”溫定東見狀及時開口阻止蹲下去正要撿瓷器碎片的妻子。“別做這種讓我看了不開心的事,聽話,過來我這裡。”他放下咖啡杯,朝她伸出大手。

  徐宛宛一時忘了,這個男人對於她總是過度緊張、過度呵護。

  她收回差一公分就碰觸到碎片的指尖,聽話地放棄收拾,站起身,順從地走向書桌後的溫定東身邊。

  她也不忍心讓這個男人對她有一絲擔憂。

  “對不起啦,害你擔心了一小下下。”她柔聲說。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拍撫他的背,把一個大男人當成小男孩般的愛憐安慰。

  溫定東沒抗議她惹人愛憐的可惡舉動,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摟著她,嗅聞髮香。

  “知道錯了就好。”

  徐宛宛輕輕笑了,點亮了她沉靜的氣質和婉柔的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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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12:55 AM

第七章

     這個在外謡傳冷酷無情的壞男人,把所有的柔情都傾注給她了。

  他表達愛的方式就是這麼彆扭、霸道,又常常做出惡質得令人氣得牙酸的行為。

  但,即便如此,她知道她也一定會愛他很久很久很久。

  陳昭潔瞪著空無一人的駕駛座,生氣地踢了一下前輪胎。

  “該死的司機,跑到哪裡去了!”才剛咒罵完,她驀然想起剛才司機跟她報備過了,說要去用個餐。

  在這個離市區有一大段距離的郊區要攔一輛計程車,簡直比見鬼還難,她左看右看,果然看不到任何黃色的車體。

  這讓她憤怒得忍不住又踢了一下輪胎。

  可惡!真是氣死人了!

  理所當然,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她那吃得飽飽的司機回來載她離開這裡,但是她一秒鐘都等不得了,尤其在她看到那該死的渾球追出來的身影時。

  “小潔,你聽我解釋!”

  聽到楊明織的叫喊,也顧不得這樣做是不是很愚蠢,她抓緊手上的包包,轉身就跑。

  真是難得他的語氣也會這樣倉促。

  小潔?

  哼,現在終於又肯喊她小潔了!

  聽他解釋?

  感謝上帝!他終於願意掰開他那張比蚌殼還緊的嘴來解釋了!

  可惜的是,她現在聽到他喊她小潔,只會讓她氣得頭暈,如果她真的乖乖地聽他解釋,她就天下第一號呆子。

  她就覺得奇怪,為什麼溫定東會突然說有十萬火急的重要公事要談,還約她來溫家,然後神秘兮兮地說要送給她一件大禮,請她暫時站在屏風後面不要發出聲音。

  原來是這樣啊……

  想想這麼多年來,一顆心,隨著明織忽遠忽近的距離而忽上忽下的惶然,她幾乎要大聲地笑出來了。

  太好笑了!

  原來完全是被耍著玩的。

  “小潔!停下來,別再跑了!”

  近在耳後的呼喊教她抽緊了神經,因為天生的殘缺,跑步一向是她的弱項,會被他追上也是理所當然。

  雖然明知道被他抓住也是遲早的事,但現在她只想著能逃避多久是多久,哪怕差別只是幾秒鐘都好。

  前方是十字路口,她的方向看去號誌燈的小紅人依然閃亮,還來不及變身小綠人,但是她等不及了,一心只想逃得遠遠的。

  也不考慮現在是什麼情況,腳步沒停地就衝出斑馬線。

  “小心……”幾乎是在聽到楊明織喊出這句急切警告的同時,她眼角餘光瞟到一道速度極快的黑影,伴隨著引擎聲從旁邊竄出來。

  “拋……”一道刺耳的煞車聲划過她耳際。

  腦筋一片空白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

  老天,她要害死她自己了!

  外界所有的聲音和思緒就像被截斷一樣,停止運轉。

  她嚇得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完了完了……這一定很痛吧……應該是撕心裂肺的痛吧……

  她……咦?沒有?什麼都沒有!

  等了老半天,也許只有一剎那也不一定,她等不到預期的疼痛。

  怦怦……怦怦……

  腦際緩緩抓回意識之後,她只聽到這樣的聲音,然後外界的聲音又漸漸清晰起來,接著她聽到些許咒罵聲和指責聲。

  跟著,觸覺感官也回來了,她意識到她的雙手擱在一堵溫熱的胸膛上,整個人也是貼在那之上,掌心底下傳來的疾速躍動,跟怦怦聲響是同一曲節奏。

  她恍然,那是急遽的心跳聲。

  有人抱住了她,避免了這一場災難。

  有了這層認知,陳昭潔猛一抬眸,即刻對上一張蒼白的臉和一雙赤紅的怒眸。

  她愣住。

  他看起來……好生氣的樣子。

  這樣的表情差點讓她認不出這個人來,她從來沒看過楊明織這樣張揚著他的怒氣。

  “為了躲我不惜闖紅燈?你居然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聽得出來,這些話是從齒縫中迸出來的。

  也許是被他生氣的模樣嚇到,也可能是為自己莽撞的行為感到羞愧。

  陳昭潔已經分不清現在自己的心情到底是驚恐多一點,還是羞愧多一些,亦或是憤怒掩蓋了所有思考能力,她只知道她暫時還不想面對楊明織。

  楊明織的衣服都被冷汗給浸濕了。

  看來,她的行為真的嚇壞他了……

  真的只差一點點而已。

  他在那輛重型機車差一公分就吻上她的瞬間,成功救了她。

  但也因為他猛烈的拉力,導致他們兩人摔倒在地,還翻滾了好幾圈。

  等到他穩住了兩人的滾勢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輛重型機車車主在確定她沒事後,重新啟動,“噗噗……”催足油門,頭也不回地呼嘯而去。

  他的心臟真的有那麼一瞬間停止了。

這場突發意外,引起郊區道路上三三兩兩的民眾的指指點點。當然,有某部分的人,是在指責他懷中這個嚇到臉色發白的女人。

  該死!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

  楊明織怒氣未減,他從來沒這麼深刻地去體會千鈞一髮的緊張感覺。

  不過,大概是嫌他不夠生氣,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在愣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後,居然爬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轉身又跑掉了,臨走之前還不忘帶走她的包包。

  楊明織簡直不敢相信地瞪著那抹穿進對面公園內揚長而去的背影。

  他錯愕的黑眸轉為深濃,倏地站起來,再次追上去。

  由剛才那場驚嚇所累積的慍怒,開始在他體內猛烈叫囂起來……

  這次逮到她,他非要修理這個被寵壞的大小姐不可!

  “快停下來,別逼我做出會讓你覺得丟臉的事!”楊明織快步跟在她身後,試圖用文明的方式讓她停下腳步。

  “在你面前,我還有臉好丟嗎?”她頭也沒回,憤怒地頂回去。

  “我究竟是做錯了什麼?”

  “你還敢問我你做錯了什麼?”她氣急敗壞地邊快走邊喊:“你這天殺的渾球!把我當成傻瓜一樣的戲耍,你明明知道我……我……”

  “你怎樣?”

  “我、你……”

  “怎麼不敢說下去?我幫你說如何?我明知道你迷戀我又不回應你的感情,你認為這是我的錯?”

  “我才沒有迷戀你!”

  “我明知道你希望我在你家過夜,卻從來沒留下過,這也是我的錯?”

  “閉嘴!”

  “我明知道你愛我愛得容不下任何男人,這也是……”

  “楊明織!你給我住嘴!”陳昭潔再也聽不下去,她面紅耳赤地停下腳步,一轉身就用力推了緊緊跟在她身後的楊明織一把。

  楊明織沒料到她突如其來的野蠻動作,被推得腳下一個踉蹌,反射性地抓住陳昭潔,結果便是造成兩人雙雙倒在鬆軟的公園草地上的後果。

  這樣的結果,簡直如楊明織所願。她倒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他立刻反應過來,翻身坐起,把陳昭潔壓趴在草皮上,做了一件他從剛才就一直想做的事。

  “總算逮到你了!”

  他揚起手,惡狠狠地往她的小屁股拍下去……

  啪!啪!

  “這兩下是剛才闖紅燈的教訓!”他說。

  啪!啪!

  “這兩下是你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還偏偏老愛拿重得足以增加你腰骨負擔的鬼鴕鳥皮包包的教訓!”他氣都沒換地一股腦說完,連他都佩服起他自己的肺活量來了。

  天知道他忍她這點忍了多久了,每次看到那個包,都會讓他燃起一陣惱火無處宣洩!

  今天總算出了一口鴕鳥氣!

  陳昭潔震驚得回不了神,連掙扎都忘了。

  明織爆炸了!

  原來根本不是脾氣溫和,永遠不會爆發怒氣,而是累積到某種消化不了的程度就會一舉炸開,然後就……火光四射!

  屁股傳來火辣辣的疼,讓她備感委屈。從小到大,她一直都是大家掌心裡的寶貝,從來沒有人捨得碰她一下……

  這個可惡的男人,竟然把她當成小鬼來修理!

  “你打我?”像是終於想起了該抗議,她放聲尖叫。

  “難道你認為我是在幫你按摩屁股?”

  “趕快說你是因為太愛我才打我屁股的,不然我會僱一個殺手殺了你!”聽到自己發出濃濃的鼻音,她才知道自己居然痛到哭出來了。

  還在氣頭上的楊明織忍住揉揉她屁股的念頭,改為瞪她一眼。

  他分明已經控制力道了,沒這麼細皮嫩肉吧?

  “我恨死你了,這是氣你才打你的!”

  “愈愛才愈恨!”

  “你少臭美!”

  “愛之深,責之切!”

  “你不要臉!”

  “你……”哼!

  再也不想讓自己繼續不要臉下去,陳昭潔發怒地翻坐起來,打算離開。

  看穿了她的意圖,楊明織揪住她的雙肩,再次把她壓倒在草地上。

  為了防止她再次逃跑,他索性脫下她的厚底鞋,毫不留情地往公園裡的人工造湖裡丟。

  撲通……撲通……兩聲響起,湖面濺起點點像碎鑽的水花。

  兩隻鞋子因他用力拋去的力道微微沉了下去,跟著又因為材質極輕的關係浮出水面,像兩艘小船,在盪開漣漪的湖面上搖曳著。

  唉!

兩個人的情緒和關係,崩壞了,就像打壞了湖面的平靜一樣,起皺了。

  楊明織拉回盯在湖面上的視線,確保極愛面子的她不會拐著腳離開後,他以雙手就枕,在她身邊與她併排仰躺下來,閉上了眼睛,避免陽光過於直接的照射,然後……閉上嘴,沉默。

  “楊明織!你好可惡……”

  “閉嘴,先不要跟我說話。”

  十月的天氣不是太熱也不會太涼,秋風捲過高處的樹梢,也沒偏心地掠過低處的青蔥草皮上。

  微風伴隨著不知名的鳥兒啁啾聲,陣陣傳來,楊明織覺得身上的冷汗和熱汗似乎消彌了不少。

  這種不合宜狀況中的詭異愜意感受,頓時讓他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起皺就起皺吧,也該是時候了,兩個人都老大不小了。

  陳昭潔用手肘撐起上半身,揉揉紅通通的眼睛,簡直不敢相信他用這種卑劣的手段牽制她的行動後,就這樣悠哉悠哉地躺在她身邊,曬起日光浴來。

  瞪著他微微上揚的唇角和放鬆的神情,若不是她的屁股還殘留著余痛,她差點就要懷疑剛剛那場爭吵只是她的幻覺。

  她氣極,掄起拳頭欲往他胸口槌去,可又在他胸口上五公分處硬生生停住,最後她只是懊惱地拔起一些野草往他臉上扔去。

  天殺的,都這種狀況了,她居然還捨不得打他!

  她氣死自己了!

  “別這麼沒公德心,小草也是有生命的。”楊明織依舊閉著眼睛,氣定神閒地拍拍自己臉上的細草,又吹了一下氣,把草屑吹開。

  這種態度真是氣死人了!

  “你把鞋子扔進湖裡就很有公德心?”她氣呼呼地反脣相稽。

  他張開眼睛,看著一張氣紅的俏臉懸宕在正上方的她,語氣放柔。

  “我等一下會去撈起來。”

  沒料到他會突然睜開眼睛,而且是這樣溫柔的凝視,莫名的,她感到鼻端有些酸了,眼睛裡又漸漸起了霧。

  “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如果對我沒有一點點點意思,又為什麼老是要保留這種曖昧的模糊地帶?”他到底懂不懂?她的情緒起伏,全依繫在他的收放之間。

  楊明織伸出手,輕輕撫去她眼角奪眶而出的淚珠。

  他無聲嘆氣,把沾了她淚液的手放在她的後腦勺,輕輕地把她的頭壓向他自己的肩頭,另一隻手放在她的後腰上,收束臂膀,將她攏往他胸膛,摟住她輕輕顫抖的身體。

  他貼在她的耳邊說:“看來,我真的掩飾得很好對不對?”

  “掩……掩飾什麼?”陳昭潔呼吸急促了,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哭得更嚴重造成的,還是因為急於汲取楊明織身上清新的味道造成的,她只知道自己好愛好愛好愛他,他的擁抱和體溫都讓她胸口處飽滿得好脹痛。

  這是明織第一次主動這樣親昵地擁抱她……

  “只要別做出讓人感到傷心的事,就是一個高貴的人。”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不懂。”她悶在他肩頭上咕噥。

  “我爺爺在世的時候,老是把這句話掛在嘴裡。”

  知道他還有話說,她靜靜等著。

  “實際上,傷害別人永遠比讓別人快樂來得容易太多。從小我就太清楚,太清楚我並沒有做出讓人感到傷心的本錢……”楊明織用手按住她張口欲言的紅唇,對她清淺一笑。“先聽我說完。”

  陳昭潔聽話地閉上嘴,趴在他胸口瞅著他,因為他的話而抽緊了一顆心。她覺得他這個笑容好牽強,她不喜歡。

  “有時候我也會懷疑,這只是身為管家的爺爺,言不由衷的一句勸誡,因為當了一輩子管家的爺爺永遠是個低下的人,所以,他必須用這句話來催眠自己是個高貴的人。自從爺爺過世後,我們三兄妹不想被拆散,也為了生存下去,就沒得選擇地成為溫家的僕人,命運從此任人宰割。”

  聽到“僕人”兩個字,陳昭潔鼻頭一陣酸。

  楊明織用拇指輕拭她懸而未滴的淚水,苦笑地問她:“你認為,我不在意這樣的身份嗎?不在意被冠上‘下人’的字眼嗎?錯了,我在意得要命,計較得要死!只要想起自己的身份,我就恨不得把自己埋進角落裡,永遠都不要出來面對人群。”

  彷彿怎麼也擦不完的淚水,又湧上眼眶,她顫聲道歉:“對不起……”為她所說過的一切。

  “你不必道歉,因為那是事實,我知道你每次這樣說完後,心裡都比我還難過。”他扯了一下唇角,輕拍她的背。

  明明有顆聰明絶頂的腦袋,卻硬是克制自己,不讓自己光芒外顯,就只是為了要避免受人嫉妒而聽到更多嘲諷的不堪語言,也為了不想在溫家顯得太出色而奪了少爺的光彩。

  他也可以選擇不顧一切地大放異彩,但他沒辦法不顧及弟弟和當時年幼的妹妹,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作為,可能會影響弟妹在溫家的處境,他就縮起來了。

  也可能是他把溫家人的心思想得狹隘了……但萬一不是呢?

  處境已經堪憐,怎麼還能冒險去招人嫉妒?

  再也沒有人,比他更能夠體會這種寄人籬下的苦處。

  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懂得表現無害以求生存的道理。

十六歲那年,他被安排到長島陪溫家大少爺。伴讀、伴遊、伴吃喝,其中最精采的就是當出氣筒了。

  大少爺年少輕狂,脾氣陰晴不定,自然而然地,當大少爺心情不好時,他就成了大少爺的出氣筒了……

  想起這些往事,楊明織吁了一口長氣,再度輕緩開口:“看人臉色的日子,沒有一項是快樂的經驗,唯一能讓我有所收穫的就是伴讀的角色。大少爺學了什麼,跟在一旁的我,也就學了什麼,所謂的精英教育,我一項也沒漏學過,有了這些優於一般人的培訓教育,於是我開始有了妄想……”他突然停頓下來。

  等了一會兒,等不到他繼續說下去,她捺不住地問:“妄想?”

  “是啊,妄想。”這次開口,他的聲音有些發澀。“妄想我這只泥沼裡的青蛙,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爬上高貴公主的宮殿而不被恥笑?那位高貴公主,是在我變成青蛙後,唯一能讓我感受到溫情的人。她成了那段灰暗過去的唯—色彩,所以我忘不了她。”

  他凝眸垂視著呆愣住的她,字字句句清晰,不再有所隱藏。

  “我妄想得到她。”沒等她反應過來,他接著說下去:“就因為家世的巨大差異,我不能成為主動出擊的那一方,我不能讓你懷疑我對你家龐大的財產有任何覬覦。”

  況且他也確實沒有。

  “我無法忍受你對我有一絲半毫的猜疑,這太褻瀆我的心意。所以我不敢主動出擊,所以我明知道你迷戀我,卻只能吊著你的胃口,直到你願意拋棄你自己的自尊,表現出你對我的心意……”

  陳昭潔再也忍耐不住,她又驚又怒地伸手摀住他的唇。

  “明織!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我怎麼會去懷疑這種事?要是明織你真的喜歡那些財產直接告訴我,統統送給你好了,那些東西搞得我很忙啊!我生氣的點不是這個,而是……而是,溫定東說……你居然跟我的秘書心怡亂來!”

  楊明織一愣。

  現在到底是誰搞錯重點了。她真誠無偽的憤怒目光告訴他,她不是在開玩笑的,她是真的願意雙手奉獻她的一切,只因為他是楊明織。

  “小潔,你……”

  他突然輕輕笑了出來,抬起一隻手蓋住自己的眼睛。

  老天,他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發熱了。

  他好像……好像有點明白了。

  他總是認為,要跟公主一起站在殿堂上,假如身份不是鄰國王子,那麼至少也要是位有能力陪伴公主開疆闢土的戰士。

  他完全沒想過,也許公主要的只是一個單單純純的平凡人而已。

  小潔要的,單純只是他楊明織這一個人。

  因為對自我存在價值的存疑心態,他始終沒有想通這一點。

  原來,就這麼簡單。

  “而且你搞錯了一點!”她說。

  “嗯?”

  “你才不是青蛙。”

  “嗯。”

  “明織是一個會寬容別人過錯,又願意犧牲自己來保護弟妹的高貴之人。”

  他沒說話,只是把眼睛按得更緊了。

  “明織?”

  “嗯?”

  “我並不是什麼公主,但是,你在我心目中,卻是一位擁有高貴之心的王子。”

  他喉結滑動了一下,依舊沒做出任何回應。

  “所以,明織……”

  “……你真的很吵。”這聲音嚴重沙啞了。

  “你一開始說你掩飾得很好,到底是什麼事掩飾得很好?”

  這句有些得意的問句,讓他確定她完全懂了現在的狀況,卻還故意發問。

  “小潔?”他低啞地喊她。

  “幹嘛?”

  “你的秘書心怡……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兩個孩子的媽又怎樣,心怡保養得宜,現在職業婦女搞外遇也不是什麼新聞啊!”

  “她今年五十多歲,年輕一點結婚的話,也能當我的媽了。”

  陳昭潔噗哧笑了出來。這倒是。

  冷靜下來後,她已經想通了,她和楊明織都被溫定東擺了一道,她當然也聽懂了楊明織的表達。

  “你不要一直轉移話題,快點說重點!”

  “重點是……我真的很討厭你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個性。”

  “快點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掩飾得很好啦!快點告訴我!快點說!”她槌了下他的胸膛,開始沒耐性了。

  楊明織輕揚唇角,放下掩臉的手,以她來不及看清他眼睛的速度,托住她的後腦勺往下壓,然後吻住她。

  “我愛你這件事。”他貼著她的唇說。

  所以……

  他們現在算是在交往了嗎?

  “明織,番茄醬。”

  陳昭潔將比較靠近自己的番茄醬,遞給坐在對面的楊明織。

  筷子才剛碰到白米飯的楊明織停下動作。

  他抬頭看著她手上的番茄醬,結果注意力馬上就被她彩繪指甲上那些閃閃發亮的水晶鑽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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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12:55 AM

第八章

     他心底頓時湧上一股濃濃的興味。

  上個假日,為了搞那些指甲花樣,他在美甲沙龍裡足足陪了她兩個鐘頭。

  女孩子愛這種亮晶晶又不方便的東西,還真是令人費解;就連小潔這種大刺刺個性的女人,也喜歡這種麻煩的東西,更是令他完全不能理解。

  這家古樸的日式料理店,坐著這樣一位打扮時髦的大波浪美女,還挺逗趣的,有種時空錯亂感。

  嫩黃色的雪紡紗荷葉領襯衫、米白色及膝窄裙、白色山茶花耳環,手腕上還戴著一條鑲著各種顏色水晶的手鏈。

  不管怎麼看,她這種嬌滴滴的小姐模樣,一點都不像是一位公司的精明主管。

  他的小潔很特別……

  他的?

  忍不住的,楊明織眼底浮上一層淡薄的笑意。

  是啊,現在是他的了。

  打從那天起,兩人晚餐又開始了,大部分的時候,是他提著食材到她家。

  有些時候,他們也會因為懶得開伙而一起到外面用餐。像今天的狀況是兩人一起去勘查已經完工的川普大樓,待離開時,已經太晚了,索性就在附近找家餐廳用晚餐,所以他們現在才會坐在這裡。

  “嗯?你不要?你不是最喜歡嗎?可以淋在炸豬排上哦。”她拿著番茄醬的手有點酸了,納悶楊明織怎麼光看不接。

  楊明織深深地看了她疑惑的表情一眼,彎起唇,對她展開笑容,微微笑脒了眼。

  “我早就已經不喜歡這種小孩子的口味了。”他真的不喜歡了,所以這個加強版的笑容,應該會讓她暫時忘記,他之前故意在她面前慢慢淋番茄醬的事。

  陳昭潔有些愣住,很沒抵抗力地又再次因為他的笑容而臉頰發熱。

  明織不喜歡番茄醬了啊……

  雖然總覺得好像有哪裡怪怪的,不過既然一時想不起來,也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才對。

  不過……好高興喔!

  哇,明織又這樣對她笑了,這次還露出一個酒窩耶。

  兩人除了上次在公園那個吻之後,就沒有進一步的發展,但明織最近常常這樣對她笑呢,這是不是真的代表他們正在交往?

  應該算是吧,明織本性就是溫火的人,大概也學不來那種情慾旺盛的男人會做的那些親密愛人間的煽情動作吧……那她要不要主動一點?

  如果平常偶爾主動親他一下會怎麼樣呢?

  等一下明織送她到她家樓下時,她要不要主動送他一個吻別?

  還是乾脆叫他上樓……

  好興奮喔!……喔,不是,是好害羞喔!

  “要不要坐過來我這裡?”楊明織看著雙頰泛紅猛盯著他瞧的陳昭潔,好笑地問。

  她這樣面對面,雙目炯炯地火熱盯著他,他哪裡還吃得下飯啊?

  他看起來有比她的食物好吃是不是?

  “呃……好啊!”陳昭潔回過神來,立刻笑吟吟地把她的大餐盤推到他身邊位置的桌上,然後站起身。

  在站起身的那一剎那,陳昭潔微微皺了一下眉,隨即又恢復笑容。

  雖然只是一個一閃而逝的細微表情變化,楊明織卻清楚捕捉到了。

  在她滿心雀躍地靠著他坐下來時,楊明織近距離地瞥了她的面頰一眼,訝異地發現她的額面上,泌出細細密密的一層薄汗。

  跟著他又注意到她握著筷子的指尖,正微微地在發抖。

  畢竟那太難以忽視了,那隻手就近在他眼前。

  “明織,你的醃梅子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陳昭潔開心地說,全然沒發現楊明織悄然探究她的視線。

  “你吃吧。”他微笑著,把醃梅子遞過去給她,藉著這個動作,又不動聲色地瞟了一下她的後背。

  果然,輕薄的嫩黃色雪紡紗,因為汗濕而顏色變深了,並且全貼在她的背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屋內空調很舒適,更何況,外面的天氣也並沒有熱到會發汗的程度。

  所以是冷汗?

  瞬間,有什麼了悟划過他的心頭。

  他的眼眸遽然深沉下來。

  “小潔?”

  “嗯?”她吃得笑嘻嘻的。

  “我有個失禮的要求。”

“不管是什麼,我都會答應你,說吧。”再儘量失禮一點也沒關係,就算他主動要求要去她家過夜也沒關係……

  噢!天啊!她真是色女來著……不不不,這一定是因為明織太守禮了,才會教她這樣胡思亂想。陳昭潔在心裡為自己找著藉口。

  楊明織伸出手,覆上她擱在桌上那只冰冷輕顫的小手上,輕輕一握。

  陳昭潔渾身僵住,嘴裡咬著筷子,慢慢瞪大了眼睛。

  肢體碰觸了!

  是不是暗示著……明織這個即將開口的“失禮的要求”……會有點深入?

  “今天晚上……”他半垂下眼瞼,柔聲問:“我可以待在你家嗎?”

  “啊?”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一陣沉寂之後……

  啪的一聲,陳昭潔手上的筷子滑了手,掉落在地上,嘴裡的梅子也同時掉了出來。

  梅子很有彈性地在桌面彈了兩下,滾了好幾圈,最後準確地停在桌面中央。

  嫣紅的醃漬梅,成了桌面上鮮明而不可磨滅的存在。

  兩個人同時瞪著那顆躺在桌面上激凸的梅子,誰也沒再開口說一句話,只希望能假裝它不存在。

  極其細微地,楊明織眯了一下眼。

  他這個要求……真的有這麼失禮嗎?

  “把上衣脫掉。”

  陳昭潔覷著挽高袖子、解掉領帶,還開了兩個襯衫鈕子的楊明織,張了張嘴想抗議,最後又識相地閉上嘴。

  若她還有什麼綺麗幻想,也因為他現在繃著一張嚴肅的表情,而消失無蹤了。

  原來被明織發現了啊!

  所以,他要求來她家是為了“這件事”,而不是“那件事”……真希望她沒有表現得太期待或太失常……

  但是,溜出嘴的梅子證實她確實失常了!

  唉,真糗!

  今天在新大樓裡走了多少路?

  兩公里?三公里?或是不止?

  又總共爬了多少階梯?

  五層?十層?還是更多?

  總之,今天的運動量真的是超載了。

  陳昭潔坐在床緣,漲紅著一張臉,乖乖地動手解開自己襯衫的鈕子。

  老實說,在楊明織目不轉睛的注視下,要她做這個動作真的有些困難,可是看他一副坦蕩蕩的模樣,如果她教他迴避,似乎又顯得她太過矯情了。

  因為太緊張,又加上水晶指甲偶爾從中作梗,這些該死的鈕子,好像永遠都解不完似的。

  該死的鈕子!一急,她揪緊衣服,興起了直接扯壞鈕子的念頭……

  “等等,別毀了它!”

  看穿了她的意圖,楊明織出聲阻止她顯得有些粗暴的動作。

  “我來。”總是這麼沒耐性。他好氣又好笑地半跪在她身前,拉開她的手,迅速解掉剩餘的三顆鈕子。

  楊明織速度很快,快到等她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脫掉了她的嫩黃色襯衫,蓋在她正起伏得有點誇張的胸前。

  他有看到嗎?她今天是穿新的內衣,上面還有草莓圖案。

  她現在滿腦子居然都在想這件事……

  “趴下吧。”他說。

  她機械性地點了一下頭,聽話地趴在自己的床鋪上。

  在趴下的那一剎那,她忍不住悶哼了一聲,隨即又迅速咬住下唇,以免自己忍不住呻吟出來。

  那腰背傳來的尖鋭刺痛,讓她瞬間清醒過來,什麼內衣內褲上有種草莓的,統統被疼痛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老天,誰來救救她?

  擱在雙側的手,下意識地抓緊被縟,她無法克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站在床邊的楊明織,抿著唇,默然地將她所有細微的舉動和表情變化,絲毫不漏地收入眼底,包括她眼角正泌出的淚光。

  他知道,她肯定很痛。

  那種椎心刺骨的痛感,連他看了,一顆心都跟著揪緊了。

  痛意會互相傳染嗎?

  他摸著自己隱隱抽緊的胸口,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他是知道小潔的身體狀況過於勞動會造成她的不舒服,但他從不知道會痛到這種地步,而她居然就這樣忍一整天,從頭到尾都沒對他吭一聲。

  她長期以來都是這樣咬著牙,自己忍耐下來?

  看來是這樣沒錯,這個領悟真是讓他感到萬般不舒服。

  楊明織不悅地想著,邊去浴室擰了一條熱毛巾敷在她腰上,有些不開心地施了點力道,幫她按摩腰部。

“身體承受不住,怎麼不說?”語氣頗有指責的意味。

  她輕呼了出來,連連抽息了好幾下,回答不出一個字。

  看她痛得連抗議的力氣都沒有,楊明織頓了一下手,放輕力道,用掌緩慢揉著,又氣又心疼的。

  她鬆了一口氣,低聲回答他:“我沒想到要說。”

  這個回答讓他大感意外。

  不是刻意要隱瞞他,而是她沒想到要抱怨或是尋求幫助?

  “明織?”

  “嗯?”

  “你別不開心,這沒什麼的,我習慣了。”

  習慣嗎?

  “這種習慣?簡直……”他實在難以接受。“改掉這種壞習慣,下次再有不舒服,試著跟我求救可以嗎?”

  她陷入一陣沉默。

  良久後,她才再度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快點承認,你愛我愛得不可自拔了,所以才會這麼關心我。”

  瞥到她又悄悄抓緊被縟的手,他瞬間明白過來,她正處於不安的狀態。

  這是為什麼呢?

  “對,我愛你愛得不可自拔了。”不管為什麼,這樣回答,才是明智的抉擇。

  聽到這個理想的回答,她的唇角輕輕揚起。

  捕捉到她唇畔那朵綻放的笑花,楊明織不禁莞爾。真是什麼心事都藏不住的傢伙……忍不住用指尖搔了一下她的腰間,不給她有抗議的機會,引得她笑出聲音來後,立刻收手。

  “還有,快點說我的內衣很可愛!”她紅著臉,乘勝追擊。

  “咳……嗯……小草莓很可愛。”草莓還剛好印在乳尖的地方,很俏皮。

  “還有,快點說你看到可愛的內衣後,已經忘記上次那件事了!”乘勝追擊後,再強迫洗腦。

  “對,我看到小草莓後就暈頭轉向了。”他的口吻正經八百的,“我完全忘了你上次穿的那件破內褲,大概破了一塊錢硬幣大小在左邊臀上大約五公分處;內褲還有點褪色,連褲緣的蕾絲也抽絲了……這些我全忘記了。”

  “噢……”陳昭潔懊惱地倒抽了一大口涼氣,抽起一旁的小抱枕,轉身,用力擲向他。

  楊明織微微挑眉,一偏頭,輕鬆閃過她扔過來的無害武器。

  他笑著抽起毛巾,起身離開,去浴室換一條熱毛巾。

  “啊……可惡,害我腰又痛了!”她對著他的背影抗議。

  沒修理到人,還得到扶著後腰痛得哇哇大叫的代價。

  雖然不斷呼痛,陳昭潔也控制不了自己不斷浮現的間歇笑聲。

  呵呵,這麼拘謹的明織,也會跟她開這種玩笑啊,真是神奇了!

  她睡著了。

  楊明織不記得從他換到第幾條熱毛巾後,她才開始沒那麼緊繃。

  放鬆之後,她就立刻睡著了,甚至是在跟他對話對到一半的時候,就突然沒了聲音。

  房裡的鵝黃燈光把她嬌俏的五官映襯得柔和了,一頭如雲的秀髮,松亂地披散在她光裸的背上,有部分落在她的面頰上。

  放鬆酣睡中的她,看起來像塊引人垂涎的鮮奶油蛋糕……而他有點餓了。

  打從她入睡後,他就停下按摩的動作,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

  就這樣靜靜看著。

  她說,早就習慣這樣的痛。

  聽了,教他心疼不已,他可不認為有什麼痛能被習慣。

  楊明織伸出長指,用指腹輕輕划著那片被熱毛巾敷紅的腰背,雖然剛才已經來回摸過上百回,他的手還是捨不得離開。

  面對半裸的女人,就算他再怎麼竭力鎮定,也不可能全然毫無感覺,更何況還是自己心上的女人。

  當手指游移到她凹陷的腰窩時,動作頓住,淡然的表情被微笑擊碎。

這還真是可愛。

  情不自禁的,他俯下身,做了一整晚一直想做的事——品嚐鮮奶油蛋糕。

  冰冷的嘴唇,一碰觸到她溫熱的滑膩肌膚那一刻,他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臟急遽躍動的聲音。

  在兩個可愛又性感的腰窩上,流連不捨地連連親吻了好幾下,然後沿著她線條優美的腰椎往上……往上,再往上。

  慢慢變得溫熱的唇,一路在背椎上落下蜻蜒點水般的細吻。

  不意外的,這些舉動驚動了沉睡中的公主,楊明織聽到她發出了被打擾美夢般的嚶嚀夢囈聲。

  揚唇淺笑,他沒停下吻她的動作,一點都不在意她會醒過來,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目的。

  細細密密的吻持續著,並且有些無法克制地加重了力道,來到了她的雪白後頸。

  發現她仍然緊閉著眼睛,根本沒有醒過來,他施了點力氣,咬了一口她圓潤的肩頭。

  “嗯……”陳昭潔皺著眉頭,抗議地呻吟了一聲。

  “小潔,起來泡個熱水澡,這樣明天身體會比較舒服。”他啞著嗓子,在她耳邊悄聲說,逐漸燒起來的旖旎念頭,已經差不多要接管他的理智。

  再不起來,他沒把握能繼續把持得住,搞不好後果會讓她比剛才更痠痛。

  “不要,走開……我連一根手指頭都不能動……眼皮也好重……”她含糊不清地呢噥著,眼睛仍然不願意睜開。

  “你再不起來,浴缸裡的水會涼掉。”

  “人家好累……唔……”發出一道無意義的聲音,沒反應,似乎又睡著了。

  這樣毫無防備,喵喵叫的慵懶模樣,簡直就像只幼貓在向他撒嬌。

  楊明織莞爾,眼色柔和地垂睇著她微顫一下的眼睫,一股洶湧的柔情,瞬間填滿了他的胸懷。

  這麼驕傲的小潔,總是讓他見到她這麼荏弱的一面,就是這種不經意流露的脆弱束縛了他,顯然的,她一點都不知道他完全招架不了她這一面。

  或許他真的該好好地思考一下,她真正需要的是什麼了。

  現在他很確定,他無法接受她這種累痛身體的習慣。他撩開她額前的發,在她額頭上愛憐地吻了一下。

  “既然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那就別動了。”他可以代勞。

  楊明織拉下她臀上的裙子拉鏈,兩三下就把她剝個精光。那沒什麼困難,畢竟留在她身上的布料也不多。

  在她的梳妝台上找了一支大夾子,收攏她一頭濃密的頭髮,細心地把它們夾好,然後把她抱進大浴缸裡。

  水沾濕了楊明織肘上的袖子,他額前的發和領口,也被些許濺起的水花染濕,不過那沒什麼關係,可以待會兒再脫下它晾乾。

  楊明織瞟到她依然閉著眼睛,但臉上卻泛起誇張的潮紅,差點失笑。

  這讓他相當確信,她已經完全清醒了,笑意爬上他載滿柔情的黑眸。

  “要自己來,還是要我幫你?”捕捉到她偷偷睜眼看他的瞬間,他半垂眼瞼,斂下飽含笑意的眼眸,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事蹟敗露?那再裝下去就太假了。陳昭潔原本眯成小縫的眼睛,緩緩睜開。

  就算再怎麼疲累,被扒掉衣服也不可能全無知覺吧。

  在楊明織脫下她的裙子後,她就驟然驚醒了,她只是想知道楊明織對著光裸的她會有什麼反應,才會佯裝還沒醒過來。

  老實說,對著她光裸的身體,他態度還這麼淡漠、持穩,真的讓她有點傷心。

  她身材不好嗎?不符合他的標準嗎?

  還是……明織根本就不想碰……她這副有所殘缺的身體?

  是感到噁心了嗎?

  雖然她很不願意往這負面的方向想,可他的反應真的不得不讓她胡思亂想。

  她努力克制不去遮掩自己裸露的身軀,漲紅著臉,直勾勾地仰望著他。

  楊明織低垂著眼瞼,正伸手進來浴缸內試水溫,這讓她看不出他眼底下的真實感受,溫和的臉龐,淡然得瞧不出一絲波瀾。

  即使面對這樣的狀況,他的情慾依然像是一口乾枯無波的井?

  哪個男人面對光裸的女友會是這種反應?明織喜歡她,但她的身體卻引不起他的興趣?

  他總是這樣的,如果他不願意說,任何人都無法得知他內心的真正想法,即便是她,也一樣猜不透他的真正心思。

  始終沒再抬眸看她的楊明織,沒察覺陳昭潔逐漸轉為哀傷的神情,他轉過身,打算走出浴室,好讓她好好泡個舒服的熱水澡……

  “是不是……”陳昭潔對著他正欲步出浴室的背影,有些急切地開口。

  僅僅開口說了三個字,她的眼眶驀地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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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12:56 AM

第九章

     這段日子以來的強烈不安剎那堆疊上湧,那些由不安堆起的臆測,就像被這三個字擊碎,瞬間潰堤。

  連她都沒發現她的尾音,嚴重顫抖了。

  楊明織訝然停下腳步,一回頭,迎上她泛著氤氳的眼眸,愣住。

  她有些氣虛地說:“我……是不是不夠好……沒能讓你滿意呢?”

  起初,楊明織以為那眼底的氤氳,是熱水的霧氣造成的錯覺,直到她顫抖地問出了這一句話,他才確定那是滾動的淚水。

  楊明織為此錯愕不已。

  怎麼回事?

  沒能滿意?滿意什麼?

  反覆咀嚼了幾次陳昭潔的話後,楊明織恍然了她問的是什麼,也終於明白了她的不安來自何處。

  他疏忽了小潔的心情,一直以來,他沒當成問題的問題,才是她心理上的大問題。

  由於他壓根沒把這件事看成會造成他們之間的感情阻礙,才會完全忽略掉。他只是不想讓小潔的身體承受更大的疲勞,想不到她卻誤會……誤會他嫌棄她的身體?

  楊明織微微皺眉,頓時有些啼笑皆非。

  這簡直是折磨了他自己,又讓小潔傷心的得不償失行為。

  既然如此。

  他走向前,雙手捧起她的臉容,在她錯愕的目光下,俯下身,吻住她微顫的紅唇。

  聽到她發出類似啜泣的嗚咽聲,他的心臟就像被狠狠地抽了一鞭,所幸她忍住了,並沒有真的哭出來。

  “你很快就會知道,我滿不滿意。”他貼著她的唇低語,邊動手解開他自己的襯衫鈕釦。

  還有什麼方式比這種直接的表達更無偽?

  他解開自己的褲頭,褪下長褲和貼身內褲,把他對她早已灼燒的慾望,完全袒露在她眼前……以毫不保留的方式。

  楊明織迎著她有些傻掉的視線,跨進浴缸,從背後摟住她。

  “你看到了,我想要你的證據……”他咬了一下她的後頸,用綳硬的男性抵磨著她的後臀,啞聲強調:“非常想。”

  他用他那足以燙傷人的灼熱大掌,托握住她飽滿的乳房,用那修長的手指在那之上點火,另一手握住她的尖巧的下巴,側過她的臉,用唇封掉她所有的喘吟。

  接下來,她已經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洗完澡的,或是根本沒洗?

  當楊明織把她壓在浴室的磁磚牆壁上,將她的背嵌入他熱烘烘的胸膛,從後面進入填滿她的時候,她已經差不多哭出來了……

  她不敢相信楊明織會因為她而失控了。

  楊明織是用行動來讓她知道,他有多麼迫不及待這一刻,甚至等不及回房。

  他用他的肢體激情來告訴她,他不是像他淡漠外表般的對她這麼無感,他只是善於忍耐,習慣隱忍。

  “噓……別哭,弄痛你了?我現在停不下來了,忍一忍好嗎?”

  “不要誤會我的眼淚……”她搖了搖頭。“不痛……我不要你停下……”

  這句話鬆開了楊明織的自我桎梏,他抱著顫抖的她,深入抵揉,在她體內加重了力道。

  他在她的身體深處,種下了他隱誨又深刻的愛情證明,低喘地吻著她臉頰上的淚水,一邊為他的急躁溫聲道歉。

  “對不起……我忍太久、太久,知道一旦有了起頭就再也控制不了,這陣子你比較忙,我只是怕你累,擔心你的身體……”

  原本還能勉強忍耐的情慾,有了這樣的親密之後,就再也關不住,收不回了。

  就算自製力再怎麼強悍,他也是個男人。

  他的慾望在她的體內消彌後又再次脹痛,但他不能讓兩人繼續待在浴室裡,這會害得兩人都生病。

  他咬著牙,抽離他熱燙的慾望,迅速擦乾她的身體,抱著她回到她那張舒適的大床上,整夜不斷地跟她做愛。

  夜已深濃,滿室傾泄的情慾更濃。

  當陳昭潔滿身大汗地躺在他的懷裡,累到睜不開眼皮,楊明織已經記不起他對她說了幾次“我愛你”來安撫她的不安,說得嗓子因此有些啞了。

  “明織……沒有保險套……”她閉著眼,似囈語般的嬌嬌呢喃。

  楊明織聞言失笑。

  現在才來擔心這個會不會太晚?

  “你快要嫁給我了,無所謂。”

“懷孕怎麼辦……”她含糊地應了一聲。

  瞭解她已經困得無法理解他說的話,楊明織莞爾,輕輕在她汗濕的額上印下一吻。

  “睡吧,睡飽了再說。”他柔聲輕哄。

  天亮了嗎?也許吧。

  會醒過來是因為聽到斷斷續續的歌聲。

  低低的、壓抑的、隨性的,聽不出是什麼曲子,聲音柔柔的,很好聽,但卻擾醒了原本酣眠中的楊明織。

  他一向淺眠,難得地昨晚有個好眠,卻是輕易地教這輕輕淺淺不經意飄蕩著的歌聲給擾醒了。

  楊明織緩慢地睜開眼睛,一開始的視線有些模糊,隨即他發現那是因為房間內很昏暗的關係。

  他看到有一些亮光,從微微拉開的窗簾縫隙中透進來,那道亮光的正前方站著一個女人,那個美麗的女人擋去了大部分的光源,剪碎了一地光影。

  楊明織不動聲色,撐起上半身,靠在床頭上坐起來,唇角不自覺勾起一抹淺笑。

  她全身只穿著長及大腿的一件大襯衫,底下是光溜溜的。

  之所以會知道那底下光溜溜的原因,是因為晨光穿透了薄薄的襯衫,將她傲然挺立的美麗胸形和腰臀曲線完全暴露無遺,他甚至還能隱約看見她腿間引人遐思的深色密林。

  目前還未停歇的歌聲,正是從她粉嫩的嘴裡哼出來的。

  她用手指輕輕畫著落地窗戶,看得出來,那不是漫無目地的亂畫,而是在寫著某種對她有意義的文字。

  究竟是在窗戶上寫什麼呢?

  楊明織偏了偏頭,有點好奇,又不想發出聲音打斷這一刻,她美麗得不可思議,讓他看得幾近入迷。

  晨曦在她身上灑了一把金粉,她一頭松亂的咖啡色髮絲因此看起來更淺,白皙的皮膚顯得有些透明,整個人就像一道模糊的幻影……

  不是幻影。

  他當然知道這不是幻影,畢竟她殘留在他身上的女性馨香還這麼樣地鮮明。

  那些味道,一整夜縈繞在他的鼻端,留蕩到現在,絲毫沒有散去。

  胸口的柔情湧現,那樣的情感,就像踩不到底的雲團般教人深陷。

  因為太過美好,教他有片刻的恍惚……

  低柔的歌聲驀地停了下來,她似乎是察覺了什麼動靜,畫著玻璃窗的手指也停了下來。

  陳昭潔把手覆在領口上,然後悄悄地、輕輕地吸了一口長氣,才有些遲疑地轉過身來。

  對上他凝睇的眼睛,她偏著頭,緩慢地對他綻開一個笑容。

  像是一盞燈打亮了,瞬間光明。

  照射進來的陽光變得黯淡,屋內的景色卻清晰了起來。

  “嗨。”她說,臉頰紅通通的。

  “早。”他回,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揚。

  陳昭潔揪緊敞開的領口,臉上還維持著那迷人的笑靨。“抱歉,吵到你了。”

  “沒關係。”

  因為她抓領口的動作,楊明織發現她身上穿的是他昨晚脫下的襯衫,這項發現,讓他眸色瞬間轉濃,更是無法移開盯在她身上的視線。

  察覺楊明織探究她衣服的目光,陳昭潔有種做壞事被逮到的侷促。

  “呃,因為衣服上面有你的味道,所以……”

  楊明織把視線轉移到她的臉上,含著笑意幫她接下去。“所以你喜歡。”

  她沒承認也沒否認,大大方方地迎著他難得促狹的眼色,楊明織卻清楚看到她連頸子都泛紅了。

  慢慢地,兩人都斂下笑容,沒了對話。

  任憑歡愛後的濃烈曖昧氣息在空氣中流動,他們只是對望著,就像要將彼此的模樣刻劃入骨般的專注。

  氛圍靜得令人臉紅心跳。

  良久後,陳昭潔好似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心一樣,很突兀地深吸了一口氣。

  她抬起雙手,一一解開身上的鈕釦。

  那對待襯衫的動作,是如此溫柔細膩、小心翼翼,全然沒有她平常那種不耐煩的急躁模樣。

  這麼沒耐心的她,連對待他的衣服都這樣溫柔,楊明織沒辦法不被感動。

  過大的襯衫完全敞開來,她沒有費力去扯開袖子,只是讓襯衫順著她滑膩的肌膚,整件滑到木質地板上。

  楊明織目不轉睛看著,連眨眼都不捨,不想做出任何破壞這一幕美麗光景的動作,此刻,就怕就連開口說一個字,都會驚動這份璀璨。

  陳昭潔抿緊唇,光裸著身子朝他走近。

她沒有像平常光著腳丫時,在他面前總刻意踮著一隻腳的方式行走,而是任由身體搖晃如極大的擺幅朝他邁進。

  她走得如此謹慎小心,極其緩慢,一腳穩穩地踩定了地板,才換另一腳。

  她的歪斜姿態,一舉一動,都像慢速撥放的解析動作,在楊明織眼裡放大又放大,最後滿滿充盈了她的身影。

  明白了她這麼做的意義,楊明織幾乎屏住了氣息。

  小潔正在他面前攤開她自己……就這樣血淋淋地。

  走到第六步,陳昭潔站定,雙腳平放在地板上,抬起手,用食指點點她右邊的肩膀,又點點左邊的,示意楊明織看著她兩邊明顯不一樣高的肩膀。

  她細喘了一口氣,又一口,才緩慢地開口:“落差3.8公分。”

  那又如何呢?楊明織沒回應,只是悄悄縮緊了拳頭。

  “就連當時最頂尖的醫生,都不能幫我補回這個天生的殘缺,醫生只能建議我的父母親讓我從小就做復健,不要讓這種落差的幅度變得更大或發生肌肉萎縮的情況。這個天生的殘缺,讓我從小就受盡復健的折磨,印象當中,我的童年是在哭叫中度過的……”像是想到不美好的經驗,她閉上眼睛,話尾突地頓住。

  那是多麼折騰磨難的童年?楊明織不敢想像,他忍住想伸手抱緊她的衝動,耐心地等她消化掉那段回憶。不是自己曾經歷過的苦痛,出口安慰的言詞都只是惺惺作態。

  陳昭潔再度睜開眼睛,眼底已經沒有哀傷,只有無限堅強。

  “明明這不能怪我母親,但她總是用悲憐又自責的眼神看著我,我雖然知道她只是心疼我,但是這卻造成了我心裡更大的負擔……我只好用最優秀的表現來證明我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甚至比那些完美無缺的人更好……”

  深吸口氣,她露出一個不平穩、略帶嘲諷的笑。

  “事實證明,我確實做得到。”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好。”楊明織柔聲附和,卻因為她這樣強出頭的原因而胸口抽緊。

  傻瓜。

  他不忍告訴她,事實上,這種理由的無謂堅強,只會讓愛她的人感到更心疼。

  “所以,明織……”她深吸了口氣後,再道:“就算我殘缺了3.8公分,我還是跟正常人一樣,你不必對我特別照顧。”

  他沒搭腔,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將她力持鎮定卻微微輕顫的模樣,盡收眼底。

  但他這種沒反應的反應,卻讓陳昭潔遽然慌亂了,原本還算平穩的呼吸加重了幾分;她知道楊明織一定會發現她的緊張,畢竟裸裎的胸前,誠實地反應了因呼吸急促而加劇的起伏。

  像是想遮掩她羞恥的情緒,她再次開口的語氣已經接近急切——

  “醫生說過,我的狀況不是遺傳的,我們家的人都沒有這樣的問題,往上追溯了好幾代也一樣都很健康,所以我想……我想……我將來的孩子應該也不會有這樣的殘缺狀況,雖然我不能跟你保證什麼絶對……”

  無法再忍受他直勾勾的灼烈注視,閉了眼睛,等再次睜開時,眼眶已經泛紅。

  “該死的!楊明織!我拜託你說句話好不好!別讓我像個笨蛋一樣!”她突然失控地對他吼叫,然後蹲到地上,緊緊環抱住赤裸的自己。

  楊明織撫額嘆了口氣,光著身子爬下床,把光溜溜的她抱回床上,幫她蓋上絲被。

  每次遇到想說又說不出口的事,她就開始東扯西扯,不說重點,他如果神經大條一點點,真的會被她弄得搞不清楚方向。

  現在,他終於搞懂了狀況。她一定是聽到他昨晚睡前說的那句話了。

  “你只要問我是不是真的想娶你就好了。”他說,一張俊臉懸在她正上方。

  “我才不是要問這個!”她反駁得好快。

  楊明織好氣又好笑,淨是無奈。“好吧,那我開始回答你剛剛的問題。我知道你想表達你跟正常人一樣健康。”

  “還有呢?”她瞅著他問。

  他盯著她的眼睛,肅穆地說:“還有,我不可能把你當成像一般人一樣對待,你不是一般人。”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但我只是有一點小缺陷,並不是殘廢。”她勉強自己微笑,卻不知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哭。

  “你也搞錯了一件事。”

  她沒有勇氣發問,沉默了,連那個醜得像在哭的笑容都掛不住,垮了。

  楊明織移到她的下方,從絲被底下抓起她比較長的那只右腳腳踝。

  “你不是缺了3.8公分,而是比別人多了3.8公分,這是老天偏心。”

  他說完,唇同時落下,從腳踝處一寸一寸吻上去。

  “是多了……不是少了?”她愕然。

  “是多了。”楊明織溫柔而篤定地回答她。

  從來……從來就沒有人這樣跟她說過,就算是她最最親密的家人,也總是避免跟她談她那只有些缺憾的腿,大家都知道她天生的殘缺,卻是小心翼翼地避談它,就怕傷了她,可是……

  今天明織卻告訴她,她是多了一部分,而不是少了一部分?

  殘缺不再是殘缺,而是老天爺偏心了,多給了她一點……

  從小深埋深種的自卑、不安和疑慮,像是如附骨之蛆的膿瘡,隨著他不帶情慾一一落下安撫的吻,以及真誠的話語,一點一滴地被拔除了……

  “你已經太完美了,多出來的部分就是完美過頭的證明……”他吻著她曲線美麗的大腿。“所以你不需要再做什麼了不起的事來證明,你不用跟別人搶第一名,你什麼都不必做就是我的第一名。”

  她什麼都不必做,就是他的第一名……

  陳昭潔抬起雙手,捂著熱烘烘的胸口,施了點力氣按住。如果不這麼做,她真怕被什麼脹得滿滿的一顆心臟,會被撐到爆開來。

  大概是心臟被撐得太痛,痛得她眼眶發燙。

  “你剛才明明說我不是一般人……”她啞聲控訴。

  楊明織來到她的正上方,拉開她按在胸口的雙手,在她的心上印下一吻,握住她的手,指指相扣,一雙溢滿溫情的黑眸對上她泛紅的眼睛。

  “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你是我的小潔,對我是非常重要的人,而不是一般人,我不可能不特別照顧你,懂嗎?”溫柔至極。

  一顆不聽話的淚水,從她的眼角滑了出來。

  “明織……”

  “嗯?”

  “我要恭喜你。”

  “恭喜什麼?”

  “恭喜費盡千辛萬苦追求我,又愛我愛得要命的你,終於如願以償。”

  “哦?”他滿眼笑意,伸手揩掉她眼角又溢出的淚水。“我如何如願以償了?”

  她高傲地宣佈道:“本大小姐答應下嫁給你,這下你賺到了!”

  “下嫁啊?那……謝謝恩典。”楊明織揚起唇,露出笑容。“現在告訴我,你剛剛站在窗戶前寫了些什麼?”

  陳昭潔睜著被淚水洗過的晶亮圓眼睛,對他展露出一個像百花齊放般的絶美笑容。

  “寫滿了……我愛你。”

  午休時刻,辦公大樓旁的某一家溫馨簡餐店……

  “聽說了嗎?川普的台灣區執行長楊明織,居然委身來我們公司當副總耶!”

  “切!你消息很lag,雖掛名是副總,其實職務根本就是決策高層,根據我們行銷廣告部經理的說法,現在一些重要的總彙報資料,都指示直接交給楊副總的秘書處理。”

  “對耶!就連我們會計部的機要財務總彙報表也是耶。”

  “職權這麼大,會不會是公司聘請的專業經理人啊?”

  “不合理啊,比起川普集團的國際規模,我們公司根本算是小廟請了尊大佛了,人家怎麼會放棄一個執行長位置,來我們公司屈就專業經理人呢?”

“管那麼多幹嘛,說實在的,楊副總長得好帥哦,上次我跟他搭同一部電梯時,他還很紳士地問我‘到幾樓’耶,他講話的樣子和眼神都超溫柔的,嘻嘻嘻……害我都快愛上他了!”

  “小美,你少發花痴了,人家才對你說了三個字就把你電得暈頭轉向!楊副總乍看之下是給人很斯文、溫和的感覺沒錯,但你不覺得他有一種很讓人摸不著邊際的疏離感嗎?就算真要出手,也輪不到你,我們開發部的部花已經虎視眈眈嘍!”

  “嘖嘖……”年華衰敗的男同事吃味地插嘴。“你們以為經營得起一家公司的人會是只吃素的小白兔嗎?提醒你們,這種表面沒殺傷力卻又處於高位的人,通常啊,都是心機很深沉的,你們小心被吞得屍骨無存才是啊!”

  “屍骨無存就屍骨無存啊,我甘願被吞哦,嘻嘻嘻……”小美捧著紅紅的臉蛋,用手肘頂一下身旁的女同事:“啊,心怡姐,你怎麼都不說話?你身為我們陳總的秘書,應該也常常接觸到楊副總吧,說點楊副總的小道消息來聽聽吧?”

  雖已五十多歲,但保養得宜的資深秘書心怡停下吃飯的動作,抬眸看著六對飽含期待的眼睛。

  她不疾不徐地用沒有高低起伏的膏律,冷冷開口:“陳總和楊副總,他們兩人每天一起上下班。”

  心怡小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嗄?”眾口驚訝。

  “一起去度假。”

  “啊?”聲音拔尖了。

  “上個禮拜天,我看到楊副總在百貨公司門口旁的休憩椅那裡……”高深莫測地停頓了下。

  “怎樣?”

  心怡眯了一下眼。“在眾目睽睽之下脫掉陳總的鞋子,幫她按摩小腿。”

  “喝喝喝喝喝喝……”六道抽氣聲。

  “重點是……”心怡吊著眾人胃口。

  “怎樣?”小美捧著心口,瞪大眼睛,問得超忐忑的。

  “楊副總住在陳總家。”

  咻的一聲,低氣壓狂襲了在場女性同胞,全場一片靜默。

  連年華衰敗的男同事也是一臉慘澹,搖搖欲墜,因為陳總是他的女神,那是一個比志玲姐姐還璀璨的地位。

  心怡冷眼掃了死氣沉沉的同事一圈,殘忍地哼笑一聲,氣定神閒地喝一口味道淡得像白開水的免費紫菜湯,才慢條斯理地再度開口:“而且陳總正在準備育嬰用品。”

  “噢……”補這一槍,統統斃命倒地。

  一直坐在角落隱密處不吭聲的陳昭潔聽到心怡冒出的最後一句,立刻被嘴裡的花茶嗆到。

  “嗯……咳咳……”

  與她並肩而坐的楊明織輕撫她的背,抽了一張面紙給她。

  “小心點。”

  陳昭潔接過面紙壓壓唇角,面紅耳赤地壓低聲音跟楊明織解釋。

  “我才沒有在準備育嬰用品。”

  “我知道。”

  “我該考慮換秘書了!”

  “不必,她很盡責。”

  “咦?”陳昭潔看著身旁連吃飯動作都溫文儒雅的楊明織,一臉不解。

  楊明織側過頭,微微彎了眉眼,對她露出一個溫柔笑容。

  “是我讓心怡這麼說的。”

  陳昭潔微愣。

  每次楊明織這樣對她笑,都會讓她的大腦空白幾秒,然後楊明織就會一直盯著她看,直到她恢復神智後,再接著說下去。

  她早就懷疑,其實明織根本就知道她會因為他的笑容而腦子短暫當機。

  “我不喜歡麻煩。”他模糊地解釋。

  “是因為怕被公司的女同事糾纏,所以故意公開我們的關係?”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楊明織但笑不語。

  某人沒發現已經一個月完全沒參與美其名是談生意,實則是相親性質的約會了呢。

  陳昭潔沒想到這一點,倒是想到剛剛屬下那番對談的另一個重點。

  雖然兩人已經為這件事討論過好幾次,但楊明織每次總是避重就輕地回答她。

  “明織?”

  “嗯?”楊明織拿起面紙輕擦嘴角,宣告用餐完畢。

  “你真的不後悔?”陳昭潔垂下眼瞼,故作漫不經心。“你知不知道你放棄了什麼?”

  他轉頭瞅著她,慎重地回答:“放棄了紅利加配股大約千萬年薪的職位。”

  她迎上他的目光,有些不甘願地提醒:“不止呢!”

  不只得利,還會得名。

  “以及放棄了進入川普核心,喪失了把他們公司掏空的機會。”楊明織補充。

  陳昭潔盯著他一臉認真的表情,一會兒後,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天啊,你不是在開玩笑耶!”

  “當然不是。”

  “所以我誤打誤撞挽救了川普企業?我的魅力大成這樣?”

  楊明織也笑了。“這將會是你這一生最偉大的成就。”

  可惡!明明沒說什麼情話,就害她又感動得亂七八糟。

  但是……

  她斂下笑容,有些擔憂地問:“溫定東真的肯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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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12:57 AM

本帖最後由 bcl6040 於 2013-10-18 01:00 AM 編輯

第十章

     “雖然有些生氣,不過還是同意了,昨天我收到他的律師寄來一封求償函。”

  “求償函?”

  “有關你在他家書房打破的那只乾隆時期古董花瓶……”

  “那又沒多少錢,何必這麼大費周章請律師寄信函……”

  “三千八百萬。”

  “嗄?”她驚抽了一口氣。“那是假的!”就算對古董再怎麼不懂,她也看得出來那只花瓶是嶄新的現代藝術,怎麼可能有那種高到嚇死人的天價!

  “我知道是假的,不過我埋單了。”

  埋單了啊?

  “這是敲詐!”瞬間,陳昭潔明白了,她垮下臉來:“其實這是一種換取自由的交易吧?”

  “或許吧。”

  溫定東根本不把三千八百萬看在眼裡,他們都心知肚明,他這麼做,只是要楊明織用這筆金額買斷溫家對他們三兄妹的養育恩情;買斷他脫離溫家的愧疚之心;也買斷他跟溫定東身份上的隔閡——他們三兄妹從此不再是溫家的僕人。

  這看似恩斷義絶的敲詐動作,其實根本就是一種恩威並施的高明手段。

  打開信函的那一刻,楊明織有些啼笑皆非。

  三千八百萬,不多不少,剛好是扣除了投資以外,他身上能馬上自由調度的活用數字。

  雖然他本來就懷疑,但確定真的有人在監控他的資金流向後,他還是挺不舒服的。大少爺還順便用這種方式來嘲笑他一番……果真是隻狐狸啊!

  被當成一隻在滾輪上跑的可愛小倉鼠了嗎?

  氣得牙癢癢的,卻又恨不了溫定東,最後只能一笑置之了。

  那些……對他已經沒那麼重要。

  “哇!”見楊明織沉默不語,以為他有一點捨不得離開溫家,陳昭潔故作輕快地低喊。“那明織以後沒有大少爺可以服務了耶。”

  聽出她的安慰之意,楊明織微微挑眉,側過臉,用一雙飽含笑意的黑眸瞅著她。

  “那以後你就讓我服務吧,我很厲害哦。”這句話說得特別輕柔,完全面不改色。

  腦袋轟的一聲,陳昭潔全身都被炸紅了。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是那個會教人臉紅心跳的意思嗎?

  可是他好鎮定,完全沒露出什麼奇怪的眼神啊……

  可惡!有一種落居下風的挫敗感。

  等等!

  現在想一想後,她突然驚覺,自己似乎從來沒在明織身上占過上風?

  陳昭潔瞪著楊明織那張溫潤的臉龐,和溫柔得像水的眼眸,冷不防地打了個冷顫。

  明明是看起來這麼沒攻擊力的人,卻一步一步把她的一切都蠶食鯨吞掉了。

  不是對手,她根本不是明織的對手……

  “怎麼了?”見她猛盯著自己,還露出一絲惶恐的神情,楊明織不得不開口詢問:“身體不舒服嗎?”

  “我剛剛發現,我把自己輸得一塌糊塗,完全沒翻身的機會了。”生平第一次,她啟口認輸。

  楊明織愣了一下,兩秒後,他輕聲笑出來。

  骨節分明的修長雙手在桌上交疊,他輕輕地轉動著早上去公證時,套在無名指上的婚戒。

  楊明織偏著頭,黑眸流動著笑意與無限柔情,緊緊瞅著她不服氣的眼睛。

  “領悟得有些晚了,老婆。”

  番外蠶食鯨吞大業依然進行中

  一早的辦公室如同往常,空氣中飄蕩著濃濃的咖啡香,分明是享受悠閒時光的飲品,在此刻卻變成提神的令人心酸工具。

  心怡抱著一疊資料,腳下高跟鞋敲響大地,一路行經過好幾個面無表情的同事身邊,人人面有菜色兼之疲色,連打聲招呼都提不起勁,還有點互看互生厭的傾向。

  這種狀況通常是發生在禮拜一,俗稱“假日症侯群”。

  相較於那些蔫溜溜的同事,心怡的精神顯得特別帶勁兒,並非她體力比較好,而是她比他們多灌了兩杯特濃即溶黑咖啡,除了手平舉後會有點發抖外,她算贏在星期一早晨的起跑點上。

  這也難為她不得不這樣精神抖擻,因為她每天一早要面對的人,是目前公司裡最重要的人,也是最難測的人。

  明明是要對陳總進行例行性的行事曆彙報,她卻走向楊副總的辦公室,抬手輕輕叩了門扉。

  內有柔和嗓音應了聲,“請進。”

  推門而開,廢話不必多言,直接翻開陳總的行事曆,對著正埋頭翻閲近期公共工程BTO企劃案的楊副總朗朗而報。

  “開完一週例行的早晨會議後,陳總今天必須例行巡視工程部;下午一點鐘,陳總要親自到機場接上海高層,也就是說,大約十二點二十分左右就該從公司出發……”見楊副總突然抬眼瞧她,心怡停頓下來。

  “巡視完工程部都十一、二點了,午飯呢?”

  “來不及用餐,不過在去機場途中,可以在車上吃點東西。”

  楊明織低下頭,繼續翻閲手上的資料。“為什麼要她親自去接機?”

“禮貌。”

  突然沉默。

  心怡也識相地閉上嘴。她明白楊副總的習性,知道他有話要說,只不過在他開口前像這樣高壓的沉默,讓人很難消受,像在指責她辦事不力。

  還好,在她憋死前,楊副總終於有了動靜。

  翻過紙頁的沙沙聲音,伴隨著他輕微提高的嗓音同時響起……

  “來的又不是什麼高幹,只是一個機關內無太大實權的二級幹事,讓負責聯繫上海工事的吳經理去接就很有禮貌了。”

  “呃……”

  “身份不對等,讓陳總去接,豈不是自貶?過度的禮貌才是陷對方於無禮。”

  雖然有點任性,但言之不無道理。心怡用紅筆在接機這一項劃上紅線,繼續彙報接下來的行程:“下午三點鐘,出席新成案購物商場的開幕剪綵活動;下午五點鐘,與統籌主辦聯貸案的專辦人員有約……”見楊副總又再度抬眸,心怡又再度停頓下來。

  “那個剪綵活動,娛樂效果大於實質經濟效益,自己的場地不需要陳總去做這種表面工夫。”

  雖然有點歪理,但也是個理。心怡用紅筆在剪綵這一行也劃上線,想了想又覺得不對……

  “那……誰去剪?”總不能開天窗吧?難看。

  “我去。到時候別讓媒體問我任何問題,媒體那方面請商場總經理去應付。”楊明織淡道,“聯貸案目前只是初期草擬,路還很長,那些繁瑣的細節由我去談,事後我再統合一些大方向讓陳總做定奪。”

  這就完全有道理了。紅線又爬上聯貸案這一項,心怡看著行事曆上一條又一條的紅線,眨了眨眼。

  她最近紅筆用得很凶呢……凡有關陳總的事,楊副總全權大攬,不僅事事運籌帷幄,決策也下得雷厲風行,看來這位駙馬爺分擔了不只一半的事務啊……

  心怡推門而出,轉而敲門進入對面標著斗大“總經理辦公室”那扇門。公事公辦的語調,從未掩實的門內輕輕流泄了出來。

  “陳總今天早上開完會後,例行巡視一趟工部;今天下午……無事。”頓了一下,再次開口語氣輕快,隱隱含著笑意:“楊副總說你最近有點兒累,讓你早點回家休息,順便燉好雞湯等他回家……”

  雷電轟然乍響,傍晚的泛青天際,被劈下一道亮晃晃的蜿蜒傷痕。

  大雨串成細細密密的銀白色線簾,急速重重落下,砸得路人一個個閃避不及。

  大地的景色似被罩上一層紗,一切朦朧得就像身處渾渾噩噩的夢中。

  不平整的路面上,凝聚成一坑又一坑的黑色小水窪,歸巢心切的雨中行人,爭先恐後地踩碎水潼那片黑色惡夢。

  “啊……討厭!”陳昭潔走出辦公大樓,對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感到萬分懊惱。

  司機載楊明織出去洽公,她身上也沒有帶任何雨具,因為今天留得比較晚,公司的員工也早就走光了,一時之間她也找不到人可以幫忙。

  強風夾帶著雨絲,薄涼。陳昭潔微微縮了脖子,想著乾脆冒雨去招計程車算了,她向來是個行動派的,心想著腳也就同時移動了。

  雨太大,走不到幾步就已經淋了一身濕。這場臨時大雨,讓計程車司機的業績一飛衝天,經過的唯一一輛空車,卻因為見她一身濕而來個視而不見,直接呼嘯而過,順便把她濺得濕上加濕,更是一身狼狽。

  此時,電話響了。陳昭潔慌忙退到稍可避雨的人行道內,掏出行動電話。

  電話那端沒客套,一接通劈頭就問:“你濕了嗎?”

  明知道他不是那種低級的意思,陳昭潔卻因為想到昨晚驀地臉紅了。

  “嗯?淋濕了。”

  “果然,我不過才慢個五分鐘打給你……”電話那端極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能不能培養點耐性啊?”

  “你在哪裡?我好冷,攔不到車……”說得委屈兮兮的。

  “做錯事的人沒裝可憐的資格。我三十分鐘到,現在馬上回公司去,我的辦公室裡有一套運動服和毛巾,把自己弄乾,等會別讓我看了不舒服。”

  “喔……”應得有點不甘願,但還是得選擇乖乖聽話。理由是這個人非常之執拗,如果不照著他的意思做,她接下來幾天的日子都不會太好過。

  正要結束通話,又聽他喊了一聲。

  “小潔?”

  “我在。”電話趕緊再次湊近耳朵。

  “我剛剛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想的那種意思,今晚我會徹底實行。”

  語畢,收線。

  “啊?”掛這麼快……誰還記得他第一句話說了什麼啊!陳昭潔擰了眉頭,盯著電話一臉困惑。

  少頃,人行道上路過的眾行人,都看到一個渾身濕透的漂亮女人,瞠大眼睛瞪著手機,全身紅得像只熟透的蝦子,整個人呆愣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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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12:58 AM

本帖最後由 bcl6040 於 2013-10-18 01:01 AM 編輯

番外 男主人之一

  “不必找了。”男人遞給計程車司機一張五百元鈔票,邁開長腿跨下車。

  這年頭不景氣,這麼大方的乘客不多了。

  平白得到兩百元小費的司機先生,開心得咧開嘴笑了開來。

  衝著這筆小費,他趕緊打開後車廂,奔下車,親自幫貴客搬下兩件極大的行李箱,展現親切的良好服務。

  一身風塵的男人,露出一個連陽光都會黯然失色的笑容,跟司機道了謝。

  男人拎著那兩個有些使用過度的灰黑色行李箱,瀟灑地走進一棟名貴住宅區內。

  經過庭院時,男人聞到依舊不變的梔子花香氣,這才真正有回到家的深刻感受。

  啊,真是懷念。

  陳昭陽自問,這次有多久沒回來了?半年?還是十個月?

  他忘了去記。

  不管多久都無所謂,這個家永遠會為他留一盞燈,為他等待。

  上了最頂層,掏出鑰匙,因為太久沒用,陳昭陽還凝眉想了一下,到底哪—把才是家門的鑰匙?

  家裡的妹妹看到他,是會跳到他身上驚喜的尖叫?或是飛奔到他懷裡猛親他的臉頰?還是……

  在打開大門的這瞬間,陳昭陽想過各種妹妹英雄式的歡迎,就唯獨沒想過這一種……

  一個陌生人!

  一個陌生的男人!

  陳昭陽瞪著站在眼前,穿著粉紅色圍裙的男人呆了呆;男人看到他顯然也愣住了,兩個男人就這麼定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只是對望著。

  陌生男人有著秀氣的五官、小動物的眼神,穿著粉紅色的圍裙,看起來一副很好欺負的模樣,手上還端著一盤烤好的去邊土司,彷彿下一刻一開口就是“主人,這是您交代的食物,請享用”,然後露出那個什麼的?

  噢!好情色的畫面……

  呃……還好男人不是他的菜,他向來比較偏好異性。

  陳昭陽的視線越過男人的肩頭,落在餐桌上同樣呆掉的妹妹身上。

  “不好意思,我走錯了。”以為自己壞了妹妹的好事,雖然有點生氣自己的領域出現其他雄性動物,但他還是識相地開始倒退。

  “哥!你回來了!”寶貝妹妹終於反應過來,驚喜尖叫一聲,飛奔到他懷裡,猛親他的臉頰,如他所願,給了他英雄式的歡迎。

  “原來是大哥啊……”穿著粉紅色圍裙的男人,對他友善地點了一下頭。

  明明是這副溫和的無害模樣,手勁卻是極度用力的把妹妹從他身上剝下來,摟到他自己身上去。

  陳昭陽的臉沉了沉,暗忖這肯定是個虛偽的傢伙。

  “大哥既然回家了,就一起吃早餐吧!明織的廚藝很好喔,做的東西是天下第一美味!”依靠在男人懷裡的妹妹,非常開心地說。

  “沒有那麼好,別胡說。”圍裙男人瞅著滿面驕傲的妹妹,彎著眼眸淡淡柔柔地笑了,深情乍現。

  陳昭陽微愣,隨即暗罵。

  妹妹一定是被這個男人的笑容給騙了!

  乾巴巴的土司夾住兩片生菜葉梗、一顆太老的蛋、半片微焦的火腿、連沙拉抹醬都沒有……這就是妹妹口中的天下第一美味?

  見鬼的美味,給豬吃還差不多。

  雖然心裡有數,但經過互相自我介紹,陳昭陽才真正確認了這個男人的身份。

  真看不出來,把公司那些高階主管制伏得服服貼貼,完全沒發生職權轉移混亂情況的角色,居然是這樣的男人。

  雖然他人不在公司,但公司的動脈走向他一直是一清二楚的。

  這男人看上去軟趴趴的,哪來的強硬手腕?

  陳昭陽萬般艱難地嚥下乾巴巴的三明治,一口氣灌完剩下的咖啡,還是覺得喉嚨卡卡的,像是裡面還黏了一糊麵糰沒嚥下去。

  “大哥,這杯再給你喝吧。”就像瞭解他的感受,楊明織適時地推了一杯咖啡到他面前。

  “那杯是我的!”發現自己的咖啡被借花獻佛,陳昭潔抗議,伸出手打算奪回。

  “你喝這個。”楊明織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去碰咖啡,把牛奶推到她面前。“昨天不聽話,沒按時吃午飯鬧胃痛的人,禁一個禮拜的咖啡。”說得溫和卻又不容抗拒。

  “只是一小杯而已。”

  “一口都不行。”

  “我又不是小朋友!你會不會管太多?”

  “說好的懲罰,原則問題。”

  “你怎麼可以連在我哥面前都不留面子給我!”

  楊明織不回她了,低頭吃自己的土司,擺明了把她當成無理取鬧的小孩。

  又抗議了幾句,見楊明織不再搭理她,陳昭潔悶悶地喝完牛奶,鼓著臉,不吭不響地進房間換衣服去了,小小地鬧了一下大小姐脾氣。

  居然……撒嬌了……陳昭陽極度震撼地目送妹妹離去的背影。

  自從妹妹成年後,他就不曾看過妹妹這種孩子氣的可愛模樣了。

  “抱歉,很難吃對吧?”楊明織指指陳昭陽盤子裡還剩一半的三明治。

  “不是普通的難吃。”誠實是美德。

  楊明織笑了笑,一點都不介意。

“那一份本來是我的,所以做得很隨便,不知道大哥今天會回來,冰箱裡的材料不足,昨天為了照顧胃痛的小潔忘了去補貨……”他懶得解釋了,乾脆把小潔留下的另一半三明治推給陳昭陽。

  “大哥吃小潔這一份吧,她今天胃口應該還是不好,吃不下了。”

  直到這時候,陳昭陽才發現楊明織手中的兩片土司異常的扁平,如果他沒猜錯,那裡面根本沒夾東西。

  他狐疑地抓起小潔那份三明治咬了一口,咀嚼幾下後,完全愣住。

  蛋是鮮嫩的八分熟,火腿也煎得恰到好處,流出來的蛋汁和滿滿的蔬菜和在一起,微辣的熏鮭魚拌上蜂蜜芥末醬,連土司都烤得很講究,外酥內嫩的。

  原來妹妹沒有騙他,這真的很美味。

  陳昭陽頓時明白,這個男人很照顧妹妹的生活飲食,這種東西雖然人人都做得出來,但那其中的心意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因為冰箱材料不夠,所以你把食材都用在這一份上了?”陳昭陽猜到了原因,又想到剛才那份煎老的材料。“平常你自己的食物都隨便做一做,然後把時間耗在做我妹的食物上?”

  楊明織微微一笑。“請大哥千萬不要告訴小潔這種事,她會自我感覺良好到不行。”

  沒有直接承認,但這種回答也幾乎是間接承認了。

  陳昭陽突然覺得這聲“大哥”聽了很順耳,連帶地,眼前這位男人看起也變得好順眼,就連那對小動物般的無辜眼眸,他都能暫時原諒了。

  暫時的。

  “有空去買件男人穿的圍裙,那種蕾絲邊的粉紅色圍裙,配上你這種長相會讓人想撲……咳……總之,太猥褻了,不適合你。”這種惡習必須要改掉。

  “那是小潔挑的,她說這件長度對我來說剛剛好。”

  “長度剛好?哪種長度?”

  楊明織用紙巾優雅地按按嘴角的牛奶,抬起真摯的黑眸望著陳昭陽,慢條斯理又極度認真地回答:“小潔說,偶爾裡面都不穿時,剛好可以遮到……不露出來。”

  “噗……”

  陳昭陽嘴裡的一口咖啡噴了出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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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cl6040 發表於 2013-10-18 01:01 AM

後記

     藍白相間的陽傘,朵朵開在沙灘上。

  艷陽、椰樹婆娑、鹹濕海風、泳褲肌肉衝浪帥哥、拖著飛揚絲巾追逐的情侶?

  姑且不論那會熱死的氣溫,炎炎夏日還有什麼地方能比海灘更能展現青春洋溢氣息。

  每回心境老態時,就會想到海邊去走走,但今年似乎連去走走的勁兒都沒了。

  室外活動老身不宜,那就室內活動吧。

  於是抱起冰淇淋想大快朵頤,思索一番又放棄,因為害怕被塑化劑荼毒而導致性早熟,雖然老身已經熟到不能再熟……

  那就看書吧,看書吧。小說一堆一堆地搬,搬到最近租書店老闆看到我都特別熱絡。唉,多好,老闆開心,我也開心,不必曬得黑黑,也找到炎炎夏天的良好消遣。

  寫文吧,寫文吧。寫到腸枯思竭、白發狂冒、夜不成眠也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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