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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tie 發表於 2013-12-24 09:30 AM

蔡小雀 -【將軍家的賢妻之二】退貨將軍看走眼

本帖最後由 kattie 於 2014-1-2 04:10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打從五歲那年迷路,被他撿回家的那一天開始
她滿心感激地想付出一切,為他做盡了所有的事
好似這樣才可以回報他待她的憐惜與疼愛
怎知青梅竹馬的情誼卻在她成為他的妻後改變了
他怨憎她以妹妹的假象接近他,哄騙過所有的人
最後將他推上一個不得不接受她的可恨難堪境地
寧願遠離京城長駐北地軍營,也不願見到她
好不容易盼到他回來,他卻帶回另一個女人
當著她的面郎情妾意恩愛依依,狠狠踏碎她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她視他如天,掏心挖肺的愛著他
但他卻厭她煩她,不願給她一絲絲守候他的機會?
看著他眼底的厭惡,彷彿她是令人厭棄作嘔的怪物
就連面臨生死關頭時,他選的都是別人而不是她
直到這一刻,她總算明白了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強留也是留不住的……

【出版日期】2013年11月1日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3453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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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tie 發表於 2013-12-24 09:38 AM

古代男人的五四三  蔡小雀

話說,大家覺得,如果要古代男人在「賢妻良母」和「紅顏知己」之間選一樣,請問:他們會選誰呢?答案肯定是——賢妻照娶,美妾照納,三妻四妾,「林北」最大!哎,君不見,從古至今,內院後宅之煙硝瀰漫、烽火連天、哀鴻遍野、生靈塗炭……都是「齊人之福」這四字惹的禍啊!

爽是爽到男人了,但可憐的女人卻得在吃人的禮教下,被催眠教化得傻傻認定,自己這一生就該盡情效法蠟燭的精神,認真的燃燒自己,用力的照亮別人……所謂別人也,乃指相公及他全家大小親朋好友三大媽五大姑八大姨等等、等等……族繁不及備載。

禮教說,女子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所以一輩子唯一倚仗的就是男人,尤其是自己枕邊的那個男人,所以為了這個男人,就該賢良淑德勤儉持家,孝順公婆愛護弟妹,相夫教子鞠躬盡瘁,最好還能夠體貼照顧到相公精神上的需要,主動為他挑選幾個紅袖添香的「妹妹」,裡裡外外床上下服侍得周周到到,這才是標準的、大家公認的「正港好賢妻」。

(數算到這裡,偶已經很想摔筆電了!不過不行,時機歹歹,老筆電又與我有十數載革命情感,我愛它就像老鼠愛大米,所以千萬要克制住!阿雀,冷靜、冷靜!)所以,每當我仔細認真研究起古代夫妻的婚姻制度時,看到最後都會忍不住深深慶幸起……

還好我不是生活在古代,不然以現今我越來越來越容易暴走的個性(袁阿姐噴笑:有嗎?在哪?怎麼沒看見呀?),恐怕真的只有放火燒山(?)或去出家為尼或當自梳女的份了。

嗯咳,總之,擺到今日,誰耐煩為了一根黃瓜……呃,一個男人去應付三天兩頭踩上頭來的花花草草鶯鶯燕燕啊?

更別說要天天對著可怕的內院裡,那鬥不完的姨娘,驅不盡的小妾,以及夜夜看著大紅燈籠高高掛,今天掛這房、明天掛那房……血汗工廠都沒這麼累吧?

唉,幸好,我們還有言小,幸好,我們言小裡的夫妻感情和婚姻制度都很健康(不健康的都在打怪的過程中,被轟轟烈烈的攻克坍塌了),我們的男主和女主無論一開始是為了什麼原因,可最後必定可以相愛相守在一起,演示給我們看的,就是如何經過無數的考驗才能夠走到一起,相守一生的。

幸好,我們言小裡的愛情都很濃烈,很纏綿,並且在某些既定俗成的「默契」下,總是會儘量保持住心靈與性靈上的真摯與純潔——

男主就算曾經有過侍妾、小妾、通房丫頭,在愛情的面前,也會被感染薰陶成為女主守身如玉、此「身」不渝的好青年。

幸好,這次我們家平北大將軍蕭翊人公子也是這樣的,雖然一開始讓人恨得牙癢癢,再過來讓人氣得想砍人,但、是……到最後還是幡然悔悟,真心從良,從此後變成一枚愛家寵妻好將軍。

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沒有真的一時凶性大發把他虐死……(袁阿姐再度噴笑:(得了吧你,還虐死咧,叫你多砍他幾刀都下不了手!)不過,因為他實在太欺負女主了,讓女主流了無數次的眼淚,所以我決定在番外篇好好的「修理」他一把!敬請各位在看完序文,看完正文後,千萬要記得準時收看……

蕭大將軍最華麗麗悲慘的一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ttie 發表於 2013-12-24 10:20 AM

第一章

彼時,桃花樹下──

一清秀小少年努力踮高了腳尖,伸臂摘下了一枝綴著小花苞的桃枝,俊朗可愛的臉上噙著抹不耐,把好不容易到手的桃枝塞進了一旁殷殷期盼的小丫頭懷裡。

「喏,拿去!」小少年蹙起越見飛挺的眉毛,不忘恫嚇道:「拿了就快走,還有,不准再跟在我屁股後頭跑,也不准同我爹娘告狀!」

粉嫩秀氣的小女娃蘋果似的臉兒紅紅,黑水晶般滾圓的眼兒大大睜著,裡頭滿滿都是對小少年的崇拜和傾慕,聞言雖然難掩失落,卻還是乖乖地點點頭。

「好了,我走了。」小少年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彎腰撿起地上的彎弓箭筒就要撒腿跑走。

小女娃一時心急,奶聲奶氣地叫了:「哥哥!」

「又怎麼了?」小少年翻了翻白眼,煩極的一跺腳。

「我……」

小少年正要開罵,忽又想起一事,不由苦惱地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願地伸出小手,「來,握著,要是鬆了手,再迷路我就不理了。」

小女娃原來黯然的圓眼兒迅速亮了起來,軟嫩胖胖小手忙緊緊攥住了「哥哥」的手,好似生怕動作慢些,下一瞬他便會反悔了。

清風吹過,桃花搖曳,但見牽著手的小少年和小女娃,一個大步走,一個小步追,漸漸消失在綠草茵茵的那頭。

彼時,應是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

彼時,小良辰一心掛著小翊人哥哥。

彼時,花仍好,月仍圓,人還在……

京城 蕭國公府

大雪紛紛,西側正院「太漪樓」裡卻是奴僕丫鬟們進進出出,忙碌至極。

而在正廳大堂之中,最顯目的便是一名身著淺紅錦衫、月色羅裙的女子,她容貌並不十分出色,卻是肌膚賽雪、神情溫婉,一頭烏黑滑亮的青絲綰成典雅保守的婦人髻,僅以一柄瑩然生潤的綠玉釵別住。

「把將軍最喜歡的那只銅鎮狻猊擺在那兒,還有將軍喜歡沉香,把香籠裡的檀香去了。」傅良辰指揮若定,嫻雅的神情卻透著抹掩不住的喜悅。「榻上的織錦也撤了,換上庫房裡那套藏青滾金邊流雲的。」

他就要回來了。

想起長年鎮守北地的夫君,傅良辰心窩一暖,就連這些天因為年關逼近、起早貪黑打理繁雜家務的疲憊感也似消失了大半。

「少夫人,莊子上的管事們都到了。」她身邊第一得力的大丫鬟杜鵑前來相稟。「都按您的安排,命他們在外院暖閣裡候著,炭盆子也多架了幾個,熱茶也上了。」

「好,我這就去。」傅良辰點點頭,有些猶豫地回頭看了一眼,始終有些放心不下。「杜鵑,這兒交由你好生看著,別教他們疏懶出錯了。」

「奴婢明白,少夫人請放心。」杜鵑忙應道。

「華年,你去大廚房那兒盯著點,老夫人這兩天有些咳嗽,太醫叮囑了,過涼過燥的東西都要忌口。」她向另一名大丫鬟吩咐道,「還有看看灶上蔘湯熬好了沒,若是好了,便仔細著送到國公爺的書房去,記住,一樣交給書房外的長隨即可。」

「是,奴婢知道了。」華年恭謹領命。

蕭國公府裡,主子不算,光是家將護衛奴僕就有五、六百號人,府中循從軍法轄治,規矩嚴格,人人都知在這國公府中,什麼話不能說、什麼事不能做、什麼地兒絕不能去──其中,擅闖者死的重地有二,一是國公爺的書房「刺虎閣」、一是將軍的書房「無銘堂」。

不過國公爺的刺虎閣,國公夫人還能時不時送些酒水夜宵進去,兩老夫妻把酒言笑一番,可是將軍的無銘堂卻是禁衛森嚴,明令連少夫人都不得擅入一步。

想到這兒,華年不由偷偷瞄了少夫人那嫻然沉靜的面容,心下暗暗一嘆。

少夫人雖然出身不高,只是前禮部傅侍郎收的義女,但是能得幸高嫁入位高權重的蕭國公府,成為威鎮北地、手握兵權的蕭大將軍之妻,還是因為當年的一樁因緣巧合。

聽說少夫人當時才五歲,是迷了路被大少爺蕭翊人給撿回府裡的,後來也不知怎的沒養在國公府中,反而是由國公爺親自出面託付給了好友傅大人收為膝下,而後兩家一來二去,自然而然地成就了這樁婚事。

四年前,傅侍郎病重前便央請國公和夫人作主,在少夫人十五及笄之禮後,讓她與大少爺訂親,以圓他這老父心願。

可少夫人自嫁入府中三年,卻是波折不斷,先是在拜堂那一天便遇北戎犯邊,大少爺匆匆趕赴北地邊關迎敵應戰,待大獲全勝歸來,也已經是一年後的事了。

大少爺在京城停留還不到半個月,皇上厚厚的賞賜流水般地送進了府中,卻被大少爺一一謙辭拒了,後聞知皇上有意將郡主嫁予他為平妻,大少爺立馬呈上一方返守邊疆的奏摺,又風捲怒龍似地率領親兵回北地去了。

國公夫人不忍兒媳與新婚夫君久別離,曾提起要少夫人陪同前去,卻被大少爺一句「武將駐外為國盡忠,妻兒守京代夫盡孝,乃天經地義」給堵了回去。

不單是國公夫人氣窒懊惱,詳知個中內情的都知曉,大少爺這是跟擅自作主為他訂親的兩老擰上了!

華年打了個寒顫,忽爾想起兩年前曾不小心在窗外聽過的那聲怒吼──

我從來就只拿她當幼妹看待,將妹做妻,你們誰人又問過我的意思?!

兩年過去了,少夫人始終溫婉嫻靜賢慧,萬分稱職盡心地扮演好蕭國公府兒媳的角色,華年從不曾見過她有一絲怨懟之色。

尤其在得知大少爺要回京過年後,少夫人越發忙得團團轉,一忽兒佈置起居,一忽兒準備這個、籌備那個,還要關注公婆身子的康健,並打理國公府裡裡外外,舉凡親戚年禮、宗族祭祀、莊子、店舖、田地等等庶務。

前陣子冬風起,國公夫人的舊疾又犯了,夜裡時時喘咳,少夫人除了急請太醫來診治外,還親自在床前侍疾,和幾個親隨嬤嬤輪流守夜。

華年有時在想,少夫人那看似纖小得隨時風吹會倒的身子骨,究竟是如何扛起這些沉沉重擔的?

「華年,你發什麼呆呢?少夫人都去得遠了,你還不快去做事?」杜鵑忍不住推她一記,小聲提醒,「咱們要忙的事兒還有很多呢,可沒時間給你磨磨蹭蹭的了。」

「誰磨蹭了,我只是在感慨──」華年回過神來,吞了口口水,「呃,沒事兒,我這就去大廚房了。」

大雪落得疾,卻是靜謐無聲,在黑夜中自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走在雪中的園子裡,傅良辰在小丫鬟的打傘下,原先為了趕著抄近路好到外院暖閣見管事們的腳步,也不知不覺地放緩了。

她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她和夫君成親拜堂的那一天,也是下著這樣的一場大雪。

那場雪下得彷彿無窮無盡,將原本府中懸掛的綵球和各處貼上的大紅雙喜字,那樣震天的熱鬧喧騰喜氣,統統都淹沒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那句送入洞房還未高喊,一道聖旨已經石破天驚地當頭砸來!

──北戎來犯,命平北大將軍蕭翊人速速回返邊關點兵痛擊敵寇!

在紅色蓋頭底下的她,滿臉如霞的嬌羞迅速消失,耳畔聽著那熟悉的低沉嗓音回道:「臣領命!」

一切來得太快太急太混亂,可是她仍然記得在那個堅定的腳步欲離去的剎那,她再也忍不住衝動地喚了一聲:「夫君!」

腳步倏停,僵凝的靜窒感重重壓迫而來。

……望君珍重,平安歸來。

他們之間隔著這麼多的賓客,還有宮中傳旨太監,她只能吞下真正的心底話,換上冠冕堂皇、以國為重的祝詞──

「妾身預祝夫君大破敵軍,凱旋而歸!」

話聲一落,四周賓客俱贊,她卻沒有聽到他的回應,一顆心不由得直直往下沉。

她是不是不該開口說話?是不是給他惹禍了?

「嗯。」

那個冷漠的應允輕得像風聲,轉瞬淡逝,她至今依然有些迷茫──其實當時他什麼都沒有說,那只是自己在心急切切下所幻想而出的聲響。

後來,她被婆婆親自扶著進了新房,一向待她親若閨女的婆婆還慰解了她許多許多的話,唯恐她傷心氣惱。

而她只是擔心奔馳千里、浴血沙場的他。

一年後,他果然大勝而歸,舉國歡騰,滿心激動欣慰歡喜的她,迎來的卻是他冷硬表情上一抹淡淡地、甚至無意掩飾的厭惡。

那一刻,她所有的喜悅瞬間消逝無蹤。

他停留京城的那半個月裡,他只在第一天寢在她的房中,背對著她,高大的背影遙遠得像在萬里千山之外,連碰她一根頭髮也無;第二天清晨他便走了,直到再度起程離開京城的那天,她都不曾再在他們的「新房」裡見過他。

後來,他整整兩年都未再回來。

天寒地凍,夜色沉沉,四周空寂寥落,清冷得讓人連生起一絲自我欺騙的力氣都沒有。

「夫君……」傅良辰凝視著看不清前路的黑夜,聲音低若未聞。「你是怨我的吧?」

自從知道他們訂親後,她再也沒有從他臉上看見過往昔對她的那一抹真心笑容。

可她不能放棄。

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她自五歲以來對他的仰望和戀慕;十多年來,她追逐著他的背影長大,他已是她的天,她如何能放手?

現在,他終於要回來了,那麼是不是表示他的氣已經消了?是不是他不再怨憎長輩的決定、不再恨惱她的貪心?他是不是……願意承認她這個妻子了?

思及此,她冰冷空洞的心又升起了一絲如微小火焰般的希冀,再度支撐她有勇氣去面對這個艱難的世界。

傅良辰腳下又多了幾分力量,輕疾地踩過雪地,留下了一行淺小卻堅定的足跡。

「良辰,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她為自己打氣,再不覺撲面而來的雪花會觸肌生寒了。「冬日將盡,春日將來……」

是呀,夫君就要回來了,他們就要一家團圓了。

三天後,纏綿直落了好些時日的大雪終於停了,蕭國公府一大早便把門庭刷洗得亮堂一新,熱熱鬧鬧地等待迎接少主子──年輕有為的平北大將軍蕭翊人回府。

國公爺上朝去了,所以由傅良辰和婆婆率領著國公府中各大管家,浩浩蕩蕩地在大門口相迎。

她的心跳得好快,掌心都是汗,一旁的婆婆蕭何氏別過頭來,樂呵呵笑道:「好孩子,聽說翊哥兒此次回京,至少能待上三個月呢,你們兩夫妻終於是團圓了。而且我和你公公也商量過,怎麼也不能再讓你們小夫妻這般長相離別,所以這回,你便和翊哥兒回北地吧。」

「娘……」她一驚,怔怔地望著笑得好不慈祥的婆婆,一時也不知是歡喜還是忐忑、慚疚。

「娘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們兩老。」蕭何氏輕撫著她清秀微白的小臉,心疼道:「你雖是我們的兒媳,更是翊哥兒的妻子,你們小倆口要是能和和美美過得幸福,我們做長輩的才真教歡喜呢!」

「謝謝娘。」她眼眶一紅,心暖漲得滿滿的,不禁有些哽咽。「可,媳婦也捨不得您。」

「和翊哥兒好好過日子,早些給我們生下個大胖孫子,這樣不就有人陪我們兩老了嗎?」蕭何氏拍拍她的手,笑容促狹中又懷著大大的期盼。

「……是。」她臉也紅了,低頭小小聲道。

「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就在此時,眼尖的大總管已經喜悅地喊了一聲。

傅良辰心一震,抬頭直直地望著大路那端漸漸出現的大隊人馬,在揚著「定北軍蕭」的旗幟下,那個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正騎著雪白駿馬,英姿颯颯、氣勢剽悍地出現在眾人眼前。

她屏住了呼吸,幾乎再無法思考,只能痴痴地、痴痴地望著他,彷彿越過漫長、遙遠如亙古的一生一世,終於來到她面前。

「娘,孩兒回來了。」那個低沉渾厚的嗓音一如記憶中的剛毅有力。

「好,好,回來就好。」蕭何氏喜極而泣,嗚咽地環攬住兒子的寬肩,「讓娘看看你是胖了還是瘦了……北地很辛苦吧?我兒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身段高大的蕭翊人配合地俯下身來,讓母親緊緊摟著,他英挺的臉龐也有一絲溫柔的軟化了。

傅良辰淚眼模糊,無比欣慰地看著他們母子,有千萬句想對他說的話統統噎在喉間,只能努力睜大眼睛,希望能夠將他看得更清楚、更清楚些……

「哎呀,看娘都樂傻了。」蕭何氏吸了吸鼻子,忙將身畔的小媳婦兒拉到兒子跟前,「來來來,你媳婦兒可也等你很久了,你這次回來得好好體貼疼寵人家才是。」

「夫、夫君……」她心卜通卜通跳得又狂又快,雙頰湧現紅霞,輕聲地喚道。

他面上那絲溫柔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嗯。」

她的心一痛,強忍住落淚的衝動,努力平穩著聲音溫言道:「夫君一路風塵僕僕辛苦了,妾身已命人備好了湯水和家宴……」

「不忙。」蕭翊人淡然地一揮手,隨即對蕭何氏道:「娘,兒子想先讓您見見一個人。」

「誰?」蕭何氏一怔,隨即笑了。「翊哥兒從北地帶交好的袍澤回來玩嗎?」

他微笑不語,轉身走向被一群蕭家精兵護擁在中間的那輛馬車。

那是傅良辰第一次知道,原來他也可以那麼溫柔,那麼小心呵護著一個人……

他掀開車簾,小心翼翼攙扶了一個穿著紅色勁裝的美麗少女下車,那少女濃眉大眼,英姿颯爽,在落地的剎那還抬頭和他交換了一個燦爛到令傅良辰心跳幾乎僵止的笑容。

在這一刻,天地間忽然靜默無聲,她聽不到他們倆低笑著交談了一句什麼,聽不到身邊突然緊張起來的蕭何氏對她急急地說了什麼,只覺狂跳的脈搏和心跳漸漸失速、發冷。

直到他的聲音,沉穩的,愉悅的,帶著她久違的寵溺意味,柔聲地響起──

「娘,她是瑤兒,古瑤兒,是古副將的妹妹,在承平之戰時於城牆上擊戰鼓助陣,助我蕭家將士大破北戎。」他的笑容是那麼地驕傲、那麼地喜歡,卻是在另一個女子身上。「兒子決意迎娶她為平妻,陪同兒子在北地鎮守。」

平妻?!

傅良辰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你……你……她……」蕭何氏呆住了,隨即心慌地轉過頭來,看著面色蒼白如紙的兒媳。「那,那辰兒呢?」

她直盯盯地凝視著那張熟悉卻又異常陌生的俊臉,眼眶灼熱卻又空洞得厲害。

是啊,那我呢?你又把我置於何地呢?

蕭翊人沉默了片刻,在短短的辰光中,大門口的眾人全都噤聲不語,震驚而提心吊膽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良辰是爹娘的「好兒媳」,」良久後,他終於開口,平靜無波地道,「有她在京中為兒子盡孝,兒子很放心。」

一口鹹腥的熾熱衝上了喉頭,被她顫抖著死命吞嚥了回去,閉上眼睛,只覺全身上下止不住地陣陣發冷,她下意識地攏緊大氅。

「娘不同意!」蕭何氏見媳婦兒面色慘然不語,心裡又是酸又是疼,想也不想地道:「辰兒嫁入我們蕭家三年,恭謹敬孝,盡心盡力,尤其你一去北地三年,讓她跟守活寡似的,只有我們蕭家虧欠了她的,不尋思著該怎麼好好待她,如何能再恩將仇報、這般羞辱欺凌她?」

「孩兒心意已決。」蕭翊人冷冷地道:「兒子已經奉父母之命迎娶她入門為妻,給了她名分,兒子就再也沒有欠她什麼了。人生在世,求甚得甚,她既想成為蕭家媳,那麼蕭家長房大婦的位置永遠都是她的,如此還有什麼不滿意?」

「你──」蕭何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這兒子怎能對兒媳這般無情?

從頭到尾一直靜靜佇立在他身邊,與他比肩的紅衫女子突然開口了。

「老夫人,瑤兒什麼都不求,只要能夠長伴大將軍左右,一輩子也就心足了,所以您可以放心,傅家姐姐的正妻名分,誰也搶不走的。」

蕭何氏一窒。

他低頭看著紅衫女子,眼神一軟,輕聲道:「瑤兒,委屈你了。」

「大將軍,有你,瑤兒永遠不委屈。」紅衫女子笑得好燦爛。

他們之間是那般地相契,看得蕭何氏心驚膽顫又慌亂不安,只想著以自己兒子的倔強執拗性子,認定了便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那辰兒怎麼辦?要是國公回來知道了以後,又該怎麼辦?還有傅家……傅家那兒又該怎麼交代?

蕭何氏越想越是驚悸,不由厲聲道:「你們──」

「娘!」一個微弱的嗓音和衣袖上的輕扯阻止了她。

蕭何氏回頭,見到兒媳蒼白木然的小臉,幾乎落淚了。「辰兒別怕,娘會給你主持公道,娘不會讓翊哥兒做出這等胡塗事的!」

「娘,想必夫君很累了,還是先讓夫君──和這位姑娘先入府休息吧。」傅良辰輕聲道,「有什麼話,晚些在府裡再說……好嗎?」

蕭何氏被兒媳一提醒,這才驚覺現下在大門口,雖說無人敢窺視探聽國公府,可也得提防流言流語不小心傳了出去。

「好孩子,還是你懂事。」蕭何氏心裡更感酸楚了,「娘聽你的,我們回去再說。」

蕭翊人莫測高深地盯著傅良辰蒼白的臉龐,心底掠過一抹異常的煩躁感。

他知道自己這麼做很殘忍,等於是當場打了她一巴掌,可是他們曾經帶給他的是更羞辱的「事實」,而如今自己這麼做,也只是想阻止錯誤繼續擴大,最後衍生成一生的悲劇。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是帶兵之人,自該更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他告訴自己,這麼做是對的,唯有心志剛硬不可轉移,快刀斬亂麻,才能讓所有人各安各位。

一回到府中,傅良辰強撐著微笑,細細囑咐了將古瑤兒的居處安排在最近無銘堂的「待月小閣」。

她想,他……會滿意這樣的安排的。

撐著的那口氣突然泄了,傅良辰身子搖晃了一下,她緊緊扶住了一旁的廊柱,努力地低低喘息著,試圖抑住頭目森森然的冰冷暈眩感。

「少夫人!」華年忙攙住了她。

「我沒事,就是腳拐了一下。」她努力挺直腰桿,對華年擠出一絲笑容,全然不知自己的臉色雪白得駭人。「這次隨將軍回來的軍士們安置在哪兒了?」

「總管都依照慣例安置在了國公府後方演武場的兩翼鷹樓。」華年眼中仍帶著深深的擔心。「少夫人,您要不要先回屋休息一下?離開宴還有兩個時辰呢,不急的。」

傅良辰搖搖頭。「我去看看。蕭家兒郎們千里迢迢護送將軍回京,我身為主母,本就該前去好生慰勞照拂的。」

「您吩咐婢子便行了。」華年眼眶有些熱熱的,難掩憂心地看著從剛才到現在,神情蒼白卻平靜得離奇的少夫人。「少夫人,您……明明心裡不痛快,就別再這樣逼自己了。」

她冰冷的指尖一顫,心口那股酸澀劇痛彷彿就要破胸而出,又被生生壓抑了回去。

「我沒事。」她喃喃,只能重複不斷安慰別人、安慰自己。「我沒事的,你別擔心。我們去鷹樓吧。」

「……是。」華年低下頭。

待親自去了鷹樓,向此次隨行保護的一干蕭家軍士表達了感謝和關注慰問之後,傅良辰也命管家替他們的分例再額外加了兩葷兩素的大菜,酒也管飽,但是必須在各小隊長的同意下才能痛飲,以免耽誤了軍務。

「屬下明白,謝將軍夫人。」眾軍士感激地應道。

「好了,你們都先去梳洗歇會兒,待會兒就要開宴了。」她微微一笑,溫言道:「老國公說過,咱們蕭家的兒郎在戰場上都是如狼似虎的,敵人每每聞風喪膽,那麼待酒菜上來,你們可也要放開肚皮,大碗酒大塊肉,好好痛快一番,千萬莫要客氣了。」

「是!一定不教夫人失望!」軍士們都興高采烈地笑了。

傅良辰淺笑著攜華年款款離去。

待那單薄的背影去得遠了,軍士們再也忍不住,紛紛七嘴八舌交談感嘆了起來:「少夫人果然像他們說的那樣,是個賢良溫婉大度的好主母。」

「可惜將軍就是不喜歡,唉,你說這人跟人的緣分是怎麼說來著?」

「那位古姑娘也很好,還能和咱們將軍夫唱婦隨,連戰場都敢去……」

「能上戰場又怎地?咱們將軍可是智勇雙全,破敵如神,況且蕭家軍裡驍勇善戰的大男人還少了嗎?要一個女人跟在後頭喊打喊殺的?要我選,我還是要那種能在家裡照顧好一家老小,讓我在打仗時無後顧之憂的賢妻。」

「總歸一句,咱將軍真是好福氣,妻賢妾美,這齊人之福享得好呀!」

「這齊人之福是好享的嗎?我看咱大將軍,以後可有得頭疼的了。」

「統統閉上嘴!」負責此次領軍的趙副將在理完軍務走出鷹樓後,聞言忽然發火了,俊秀年輕的臉龐滿是慍怒之色。「將軍和夫人的事豈是我等能議論的?個個都不要命了嗎?當心我向將軍上稟,好好剝你們一層皮!」

一提到大將軍,眾軍士剎那間噤若寒蟬,吭都不敢再吭一聲了。

趙副將罵完後,深蹙著眉頭,面色沉沉地望著傅良辰遠去的方向。

良久後,他也不禁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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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tie 發表於 2013-12-24 10:55 AM

第二章

聽說家宴很熱鬧,氣氛很歡樂,笑聲喧嘩,就連一向嚴正的國公爺也很高興,連連和大家拚了好幾輪的酒。

府中的女眷都沒有出席,而是另外在內堂擺下家宴,蕭家其他族親二堂嬸和三堂嬸及其媳婦也前來與會,可是內室這邊的氣氛卻是極其尷尬,幾乎人人都在偷瞄那位面色瀟灑自若的古瑤兒,還有靜靜侍立在婆母身後幫著夾菜、換茶的傅良辰。

「辰兒,今天來的都是自家人,咱們婆媳一向親如母女,也不用講究那個虛禮,來,快來娘身邊坐下,你也多吃些啊!」

蕭何氏一見那個古瑤兒就火大,忍不住拉過傅良辰,越發要在她面前表現出婆媳相親、一家和樂,好教她知難而退。

「是呀,翊哥兒媳婦快些坐下,嬸子也好久沒見你了,這次你可得好好陪我們這些老婆子聊聊才是。」二堂嬸也忙道。

「謝娘和嬸嬸們的體恤。」傅良辰只得坐了下來,眼角餘光無可避免地瞥了一眼正好與自己對面相坐的古瑤兒。

古瑤兒英氣勃勃的美麗臉龐上那抹似笑非笑,彷彿看穿了他們的虛張聲勢,嘴角的那絲憐憫,更是毫不掩飾,彷若在嘲弄著她的自欺欺人,她心頭一緊,苦澀滿口。

一旁的三堂嬸卻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閒閒地問:「大嫂這話說的對,在場的都是自己人,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請我們喝翊哥兒的喜酒呀?」

氣氛瞬間僵凝了,蕭何氏臉色也沉了下去。

「老三家的,你年紀大了,記性也差了,三年前不是已經喝過我們家翊哥兒的喜酒了嗎?」蕭何氏冷冷地道。

三堂嬸不由瑟縮了一下,他們一向懾於國公府的赫赫威權,可是今天這事兒又不是她捏造的,明擺著亮晃晃的事實,難道還不許人問嗎?

大家都知道了翊哥兒自北地帶了個美貌姑娘回來,說要娶她為平妻,況且這樣的事兒在大家大戶間又算不上什麼,哪個男人沒有個三妻四妾?尤其蕭家家業如此龐大,蕭家父子又都是朝中權臣、手握重兵,翊哥兒就算納十個八個美妾,也是理所當然的……

「大嫂,您別生氣,我、我這不也是好意關心……」

「免了。」蕭何氏把一腔不能對兒子和「那個女人」爆發的火氣,全都撒在了倒楣嘴碎的三堂嬸身上,冷峻地道:「我已經有個世上最好的兒媳,翊哥兒能得辰兒這樣的好賢妻是他的福氣,人就得知福惜福,不會再去圖那些個橫生枝節、不該冒出的爛桃花!」

說到最後,蕭何氏還是忍不住語鋒指向了古瑤兒。

古瑤兒面色一變,滿心委屈和難堪,卻還是咬著下唇,極力維持那抹淡然微笑。

她不怕,她對自己和大將軍有信心,他們之間捨生忘死的情義,豈是這些京城內眷婦人能懂得的?

她也不屑跟這些心胸狹窄、成天只會爭這些陳芝麻爛豆子家長裡短的後院女人較量,她的心、她的志向,有將軍懂她便足夠了。

「老夫人,」古瑤兒笑了,晶光流轉的美眸熠熠有神,充滿了勃勃的自信美麗。「將軍十分敬愛您,瑤兒此生追隨將軍,也定當將老夫人視若親母般崇孝,瑤兒早表明立場,不會同傅姐姐爭這少夫人之位,若老夫人還是不能放心的話,那麼瑤兒答應您,以後只會陪大將軍鎮守在北地,一生都不會回京惹傅姐姐不快。」

好個厲害的女子,好厲害的一張嘴……

「你這是在威脅本夫人嗎?」

蕭何氏氣得咬牙切齒,森森地瞪視著她:「如此利口,三兩句話便把髒水潑到辰兒身上,難怪我那純厚的傻兒子會被你忽悠了,哼,你放心,只要我和國公在的一天,你都別想進我蕭家的大門!」

「瑤兒只要有將軍一人足矣,其他不敢再貪求。」古瑤兒不氣不惱,笑得更加燦爛耀眼。「傅姐姐得的是名,我得的是人,這樣不正兩全其美?」

「你……你……」蕭何氏做夢都沒想到居然有女人會厚顏無恥到這般田地,她氣得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顫抖著手恨恨地指著她。

「古姑娘!」傅良辰急急環住婆母氣到發抖的肩頭,向來溫婉的神情變得嚴峻冷沉至極,盯著古瑤兒道:「不管將軍與你未來如何,我婆婆都是長輩,你身為小輩都萬不該當面頂撞予她,況且你還是個未婚的姑娘家,張口閉口都是自己的婚事,難道你就不怕世人恥笑嗎?」

「也就只有你們這些讀女誡讀昏頭了的內院女子會把那些虛名偽禮奉為圭臬,矯情到了極點!」

古瑤兒嗤地笑了,意氣風發地環顧著驚呆了的眾女眷。「要是把你們都扔到血淋淋的戰場上,看你們還能跟那些北戎軍談什麼禮儀說什麼道義?!」

傅良辰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你……」蕭何氏一口氣上不來,瞬間眼前一黑。

「娘!」傅良辰緊緊扶住暈厥過去的婆母。

一時間宴上亂成了一團,古瑤兒呆住了,面上掠過不安的心慌,可見傅良辰「假仁假義」地抱著國公夫人憂心落淚的模樣,不禁撇了撇唇,神情越發倔強。

這些內宅婦人動不動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伎倆,可憐的將軍,堂堂大好男兒,就被這樣的婦人帶累了。

幸好他有她。往後他們在北地,她定然不會教他經歷這些難堪惱人的場面。

而國公夫人這一暈厥,消息傳到前院席上又是一陣混亂。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寢居內,蕭國公看著床榻上昏睡未醒的妻子,心焦火撩地低吼,「兒媳,你說!你婆婆怎麼會暈過去的?」

「公公,還是等太醫為娘診治過後再詳說吧。」

傅良辰噙淚地望著面色灰白的婆母,再看一旁面沉陰鬱的蕭翊人和太醫等人,強自忍住了將席上之事據實以告的衝動。「現在沒有什麼事比娘的身子更重要了。」

「對對,太醫,快看看我夫人究竟是什麼症候?」蕭國公果然立刻轉移了注意力,急急地揪著太醫道。

「國公爺請放心,國公夫人這是一時肝火上湧,氣血瘀結,才會閉過氣去的,現下針灸過後已是不妨事了。」

太醫頓了頓,又道:「待會兒老夫開上幾帖藥,早晚煎予夫人喝下即可。不過夫人畢竟上了年紀,往後還是得好好保養身子,忌大驚大怒,也要忌辣口之物才好。」

「那就好,那就好……」蕭國公總算稍稍鬆了口氣,「辰兒……」

「太醫的醫囑,辰兒都記下了,爹爹請放心。」

「好,好。」蕭國公一向對這個賢慧媳婦兒的行事極為安心,「太醫,這邊請。」

「有勞國公爺相送了。」太醫受寵若驚。

傅良辰看得出公爹親自送太醫出去,其實是心底對婆婆的病情還有憂慮之處,想要私下再向太醫細細問個清楚明白。

公公和婆婆夫妻多年,感情一直很好,直是羨煞旁人……當年,自己何嘗不曾偷偷期盼過,她和夫君也能像兩老一樣恩愛幸福?

思及此,她嘴角的微笑變得苦澀起來。

蕭翊人沒有離開,高大的身子充滿壓迫感地佇立在她身側,不用抬頭,她就能察覺出他身上強抑著的怒氣。

「娘為什麼會昏倒?」終於,他低沉的盛怒嗓音響起。

她一震。

「內宴上,你為何沒有好好照顧娘?」他的怒火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迸出。

「枉你自言孝順,這就是你的孝嗎?」

傅良辰閉了閉眼,沉沉悲哀的無力感緊緊絞住了心臟,連憤怒和辯白的力氣也無,只覺得……可笑。

她的丈夫就這麼迫不及待將她釘在有罪的靶子上,甚至連多問一句內情為何的興趣都沒有,那麼就算她坦言相告,是他想娶的那位「平妻」將他親娘活生生氣到昏倒……他信她嗎?

「沒能護好娘,是妾身的錯。」她慢慢抬起眼來,素來溫馴澄澈的陣子透著難以言喻的疲憊。

這一天,太過漫長,彷彿怎麼也捱不完……

接觸到她黑白分明如水的乾淨眼神,蕭翊人沒來由地一窒,幾乎是倉卒狼狽地閃躲了去,胸口微微悶堵,隨後又不禁惱怒了起來。

可惡!他作何心虛?

蕭翊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神情越發陰鬱,咬牙道:「如果你做不好蕭家這個兒媳,那不如趁早退位讓賢,反正你我並未圓房,本就算不得真正的夫妻。若你同意,我可以與你和離,除了讓你帶回所有的聘禮與嫁妝外,還會再添上這三年的補償——」

「翊人哥哥,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大大一震,臉色褪白,隨即又鐵青了起來。「難道我可冤枉你了?」

傅良辰淡無血色的唇輕顫著,所有凝聚起的力氣瞬間又化為烏有,消失在他的鄙夷厭惡的目光裡。

「你,是不是,從被迫娶我的那一日起,便開始怨我?」她喉頭緊縮,一字一字低微而無力的問出口。

蕭翊人不語,神情卻冷如萬載寒冰。

「夫君,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只要一次就好……」她衝動地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仰起蒼白的臉龐,哀哀懇求道:「我、我會努力做好你的妻子,我會達到你所有的要求,只要你想要我做的,我什麼都願意去做,只求……只求你……別不要我……」

他胸口一陣絞痛,有剎那的無法呼吸,手自有意識地抬起,想撫去她頰上那抹顫抖的悲色……不能心軟!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用力抽回衣袖,握緊了拳頭,面色越發難看。「娘都病成這樣了,你還有心思在她榻前做出這等乞憐求愛的輕薄姿態,看來平常你在爹娘面前也不過是喬張作致,為的只是博個孝媳的虛名罷了!」

「不、不是的……」傅良辰清秀小臉霎時一片慘白,結結巴巴地想解釋,「對、對不起,是我無狀了,我只是……」

「夠了!」他低喝一聲,看著她的目光越發厭煩。

就是這樣扮痴作傻、假賢偽順的模樣,十多年來以妹妹的假象接近他,取信了他的父母,哄過了所有的人,將他推上一個不得不接受的可恨難堪境地!

他蕭翊人,永遠不會原諒一個拿他當傻瓜般操弄的騙子!

「夫君?」她怔怔地望著面露獰色的他。

「做好你該做的事,不要逼我一紙休書……休了你!」他給了她一個足以凍死人的冷厲寒光,拂袖而去。

傅良辰渾身軟癱如泥地坐倒在床頭,耳際嗡然,手腳漸漸發冷。半晌後,一個輕若耳語,又似哽咽的苦笑幽幽響起……

我做了什麼,你非休了我不可?

難道,你就那麼喜歡她嗎?

是夜,傅良辰靜靜地守在婆母床前侍疾,親手喂湯藥,燃安神香,在丫鬟捧上溫水軟帕時,親自打濕帕子輕輕為婆母擦拭臉面頭腳一如往常。

沒有人知道她心中麻木冰冷,胸口翻騰的血氣一次次湧上喉頭,又被她給嚥了回去。

「少夫人,您該回去歇會兒了,現下已經快四更天了,您都熬了一個晚上,身子會受不住的。」杜鵑低聲勸道。

「是呀,」蕭何氏身旁的大丫鬟綉月端來了蔘湯,憂心地道:「要是夫人知道了,肯定心疼極了。」

「我沒事。」她接過蔘湯,小心翼翼地一匙一匙餵入婆母微抿的嘴裡,不忘細心地拭去溢下嘴角的湯漬,直到一盅蔘湯喂得涓滴不剩,才交回綉月手裡。「國公爺還守在外面的東側間嗎?」

「是。」她輕嘆一口氣,起身道:「今早國公爺定無心上朝,告假在家的,杜鵑,叫小丫鬟們在這內堂多燃兩籠銀霜炭,屋子烘暖些,讓大廚房送些溫軟滋補的熱食早飯,把飯擺到這裡頭來,國公爺會想在這兒多陪陪夫人的。」

「奴婢知道了,立時去辦。」

「綉月,夫人這兒就有勞你看著些,我先回屋裡梳洗,待處置完了早上的府內庶務後再過來侍疾。」她溫言交代,蒼白的臉龐毫無血色,仍強自振作著精神。

「少夫人,您只管放心,奴婢們會在這兒好好照顧老夫人,您也該找時間多少睡會兒養養神,否則等老夫人好了,又換您病了,那可怎生是好?」綉月難掩擔憂地道。

她笑了笑,「好,我會休息。」

天才濛濛亮,四周依然殘留著夜色與黎明間交會的沉沉鬱色,杜鵑在前頭打著一隻散發著暈黃微光的明瓦燈籠照路,傅良辰默默跟在她後頭走出了主院。

她弱不勝衣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月洞門那頭,主院的廊下步出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襲玄色大氅凝結著露重寒霜,不知已在那兒站立了多久。

蕭翊人面無表情,深邃目光卻透著一抹複雜之色。

而後,他轉身舉步走進主院父母的寢居。

老國公一臉鬍渣滋生,神情焦灼煩躁地負著手在內堂裡來回踱步,一見到他,不由怒火狂然上湧。「你這混蛋!」

他挺拔如松的身子直板板跪了下來,「父親只管痛揍兒子一頓便是,千萬莫氣壞了自己。」

「你以為你當了大將軍,執掌了蕭家軍,老子就當真不敢揍你了?」老國公怒不可遏。

就在此時,綉月急急自裡頭出來,又是驚喜又是緊張地稟道:「老爺,大少爺,夫人醒了!」

父子二人不約而同面色一喜,大步就往內室衝去。

蕭何氏神情憔悴地半倚靠在紫檀螺鈿床頭,正接過丫鬟手中的茶水一口一口啜著,在看到他們父子倆欣喜又鬆了口氣的表情時,反而冷冷地著起了臉。

「你們來幹什麼?」

「夫人,你有沒有好些了?身子還有哪兒不舒服?藥可吃了?」老國公忙坐在妻子身邊,迫不及待地摸了摸她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熱,太醫說你這病症最怕發熱了……」

「辰兒呢?」蕭何氏看也不看兒子一眼,沙啞地問。

「聽丫鬟們說兒媳守了你一整夜,親自侍藥奉茶,絲毫不假他人之手,辛苦到剛剛才回屋去打理府中庶務的。」

老國公見老妻神色不對,趕忙討好地道:「兒媳是個賢慧又硬氣的,熬了一晚連眼皮都沒合,我想晚點就讓那孩子好好回屋休息,這兒有我便行了。」

蕭何氏面色總算稍稍放緩了,老國公不禁暗暗慶幸自己沒說錯話。

「娘,」蕭翊人何嘗不知道母親故意冷落自己,拗著性子同他嘔氣,心下一嘆,輕聲道:「都是兒子的錯,是兒子惹母親生氣了。」

「你當真知道自己錯了?!」蕭何氏眼眶一熱,鼻頭酸楚地低啞道:「那你便不該向娘道歉,而是該向你媳婦兒那兒求去、悔去。你傷的是她的心,打的也是她的臉……」

「我確實負了良辰。」他默然片刻,態度卻依然堅定固執如鐵石。「我會給她她所想要的身份、尊榮、體面,甚至這個將軍夫人的位置,她要坐一輩子也由她,至於其他,兒子是給不了了。」

「你……」蕭何氏大怒,面紅似血。

「別惱別惱。」老國公趕緊安撫妻子,橫眉豎目地怒瞪兒子,低吼道:「混帳!還不快快滾出去,想活活氣死你母親嗎?」

蕭翊人不發一語,只是伏在地上告罪地重重磕了三個頭,神色黯然地默默退下。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蕭何氏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袖子緊緊捂著嘴巴,淚如雨下。

「唉唉,別哭,你自己的身子重要,這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國公慌了手腳,忙替老妻拭淚,不忘跟著罵道:「那個臭小子!看老子得閒了怎麼好好收拾他!」

「那你現在去,現在就去……」蕭何氏推著他,淚光漣漣,激動地喊道:「你是他老子,你警告他不准納那個……那個目中無人的野女人……」

「好好,我去我去,你還病著,別動氣啊!」老國公哄慰道。

相較於蕭何氏的氣急敗壞,老國公對於兒子攜一女歸來之事,反應卻沒有那麼激烈,許是位高權重又出身百年公侯世家,對於男子三妻四妾一事向來視若尋常,自己在年輕時也納過幾房姬妾的,後是和妻子情感日漸深篤,便打發了後院眾女,一心一意和老妻相守。

所以儘管在知道了兒子說要將那北地女子娶為平妻,他乍聽之下雖暴跳如雷,但也是因為兒子此舉做得太不厚道,簡直生生折損了兒媳的顏面,也讓他們兩老對這孝順有加的媳婦兒愧疚至極。

可在老國公心裡,卻也覺得兒子長年鎮守北地,若有個知疼惜暖的妾照顧他亦是樁美事,只不過兒子此舉未免太莽撞,也沒提前通個氣兒打聲招呼,就這麼把人帶到了眼前來,任誰一時也接受不了。

老國公一想到那個溫順的兒媳,想到這三年來,這孩子在府中竭盡全力、侍親至孝,誰料得到竟天外飛來此禍,他心下也不禁一陣悶堵作疼起來。

「唉,冤孽,真是冤孽!」他沉重地嘆息。

誰會知曉,本來是人人看好的一對青梅竹馬小兒女,竟會在三年前,一切都變了樣……

蕭翊人神情沉鬱地回到無銘堂,疲憊著然地坐倒在榻上,揉著突突劇跳的眉心,只覺腦子很脹、很亂。

他以為執行自己的決定很簡單,可是自昨日到今天,所有的事情彷彿脫離了他的控制,包括傅良辰居然不哭不鬧,反而把他和瑤兒、甚至是一干隨行蕭家軍的寢食居所安排得妥妥當當,連他刻意想挑剔都尋不出錯處來。還有娘突然急病暈倒,她在娘床前守了一夜,她仰著頭強忍著淚意懇求他的模樣,在在打亂了他尋思好的計畫。

砰地一聲,他一拳重重擊在結實的紫檀木榻上,力氣之大,硬生生砸出了個微微下陷的凹洞來。

「可惡!」這是她虧欠他,並非他先負了她,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卻天殺的一絲絲的愧疚感?

他深吸一口氣,神情又冷硬起來。

不!她便是仗著他的心軟,仗勢著那十多年的「兄妹情分」,這才逼得他進退失據、受人左右。

她坑害了他一次,他絕不會蠢得再給她有第二次的機會!

「蕭一!」他沉聲喚道。

一個黑影倏然閃現半跪在他面前。「屬下在。」

「蒐集少夫人這三年內在京城、府中的一言一行,我要知道她做過什麼、說過什麼……」他頓了頓,復又堅定地續道:「有何錯處和弱點。」

「主子?」蕭一怔住,還以為自己聽錯。

「七天,我給你七天的時間。」他冷冷地道。

「是!」蕭一微凜,慨然應道。「屬下必不辱命。」

那黑影又瞬間消失在面前,蕭翊人神色漠然不動,只是望著屋外漸漸大亮的天光。

傅良辰,倘若你當真不放手,當真還要執迷不悟,那麼,莫怪我,是你把我逼到與你敵對的位置上。

曾經,他會把她好好捧在手掌心,一輩子疼愛她這個幼妹的。

本來,一切可以不必演變到如此的仇視對立的局面。

記得她小時候,那粉團似的一點點、動不動就害羞的小人兒模樣,好似還在他眼前,紮著兩隻獅子滾繡球髮髻,抱著桃花枝追在他身後,歡喜地喊著「翊人哥哥、翊人哥哥」。

他神思恍恍惚惚間,彷彿流光飛舞、倒轉回到了從前……

五歲的小良辰,噙著淚汪汪的眼睛,滿心依賴地巴巴仰望著他。

七歲的小良辰,總是不長個子,不知吃了多少的米飯落肚,卻連個影也無。

十二歲那年,她的個子雖然還是嬌小,卻已出落成清秀佳人模樣,雖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容貌,可眼兒彎彎,嘴兒彎彎,淺淺噙笑的時候,總有種說不出的從容恬淡氣息。

烹茶要給他喝,後來他嫌煩了,索性直接告訴她,他一喝茶便想睡,見茶就生厭,然後,她就識趣地再也沒有烹過任何一次茶給他了。

她十四歲那年,十九歲的他已經進了蕭家軍京城大營內成為先鋒,帶領軍隊一次又一次地剿滅京城鄰近為禍百姓的山寨巨匪,她便熱衷於替他縫製老牛皮的靴子、護甲,手上落得傷痕處處。

他初始覺得窩心,也覺得她真是個傻的,一個妹妹何必為哥哥做到這樣的地步?值嗎?

可後來,他才知道她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思」在為他做這些事。

她一步一步地,像織網一樣,密密地把他織進她的世界裡,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歡他,想成為他的妻……他痛恨這樣被算計的感覺,卻又每每在看到她認真又虔誠地替他做這個、做那個時,所有惡聲惡氣的話全吞回了腹中。

直到四年前,她十五歲及笄,當著京城大半權貴家的夫人賓客面前,他被迫和她訂下婚事。

那一刻,所有的不甘、厭惡、惱怒和尷尬、難堪,瞬間如狂浪破堤而出,他死死地瞪視著她紅如榴火的羞澀小臉時,生平第一次覺得……想吐。

對著這張臉,這個人……她,令他作嘔。

可是為了爹娘,為了顏面,他還是生生地忍了下來,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裡,直至血肉模糊。

他發誓,這是他蕭翊人這一生最後一次被愚弄、被羞辱。

「傅良辰,你永遠……」他一字一字低沉地道:「別以為能再掌控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ttie 發表於 2013-12-24 11:46 AM

第三章

幾日後,雪花又細細落了下來,映得雪地裡的紅梅綻放得越發傲然冷艷。

傅良辰穿著件淡紫色大氅,懷裡攜著厚厚的年禮單子,走在廊下,正欲前往婆母的寢居,卻被一陣清脆的笑聲吸引住了,停下了腳步。

「將軍!咱們來玩雪仗好不好?在北地我可是玩雪仗的第一把好手,我哥他們都打不過我,每次都被我砸得抱頭鼠竄舉手投降。」

古瑤兒穿著一襲紅艷艷的火狐裘,美得如同一團烈焰,燦爛的笑容,美麗的臉龐彷彿在發光。「將軍要不要試試呀?」

那個熟悉到令她心痛的高大挺拔身影著一襲華貴古凝的黑狐裘,英俊臉龐帶著毫不掩飾的寵溺笑意,專注地凝視著那個嬌美女郎。

「是不是吹牛皮的?」蕭翊人濃眉微挑,嘴角上揚。「那好,若是我輸,找便陪你在京城玩上一天,任吃任喝任挑。那倘若你輸了,你要賠我什麼?」

「不知羞!」古瑤兒對著他做了個鬼臉,笑得更加歡然張揚。「你堂堂大將軍贏是應當,要是勝了我一個小女子,還真好意思同我要東西啊?」

「狡猾。」他失笑,寵愛地輕點她的鼻頭。「話都被你說儘量,我贏也是輸,這仗還怎麼打?」

「我就是狡猾,我就是耍賴,你想怎樣?」古瑤兒雙手叉著腰,仰著頭對著他大笑。

「就當遇見女大王了,還能怎樣?」他笑著搖了搖頭,故作不敢恭維狀。

「好呀,將軍,你損我……我叫你損我……」一高大一俏美的身影在雪地紅梅之中笑鬧著,美得彷彿一幅畫,教任何人見了都會生起「好一對郎才女貌的壁人」之感。

傅良辰卻是怔怔地佇立在廊下,原就蒼白的小臉越發慘然,她只能下意識地後退、再後退,退到了廊下陰影裡。

什麼叫自慚形穢……心碎若死……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瞎了眼,聾了耳,甚至,從來沒有活在這世上過。

尤其,當她清楚地看見他銳利如電的目光直直地射往她藏身的方向來,他嘴角微微彎起一絲嘲弄的、蓄意的冷笑,她心打了個哆嗦,瞬間明白了,原來他從頭到尾都知道她在這裡。

他是故意的。

故意和古瑤兒在她面前上演這幕郎情妾意的恩愛依依,故意教她知難而退,教她看清楚……他根本不將她這個妻子看在眼裡,更遑論放在心裡了!

如此傷人……她閉上眼,渾身止不住劇烈地顫抖著,陣陣發冷。

翊人哥哥,你就這麼恨我?就這麼迫不及待逼我答應……見那個瘦弱如遊魂般的身影踉蹌離去,蕭翊人以為他會有勝利的滿足愉悅感,可是不知為何,他只覺胸口揪擰得很緊,緊到隱隱生痛。

「將軍,你怎麼了?」古瑤兒的手在他眼前揮舞著。「怎麼不說話?」

他回過神來,勉強微笑了一下。「雪下得大了,我們進屋吧!」

「可是我想打雪仗……」古瑤兒一見他的神情,嬌嗔驀然消失了,忙點頭道:「也好,是有些冷了。」

他點點頭,英俊臉龐若有所思地端凝著,大手虛扶著她的臂肘,步出了梅園。

古瑤兒察覺到他的異狀,想說什麼,卻還是悄悄嚥了回去。

距離,就連她,也未能真正全然打破、駐足而入。古瑤兒曾滿懷妒意地猜想過,或許他心底另外深藏著一個人,她甚至以為那個人就是他遠在京城的妻子。

可是這次親眼看見他對他妻子的種種言行之後,古瑤兒立時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只是胡思亂想,大將軍願意親近的女子果然只有她。

唯有她,才是能與他比肩,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另一半,絕非國公府裡那個有名無實的將軍夫人。

思及此,古瑤兒不禁愉快地笑了起來。

蕭何氏氣得好幾天都不肯見兒子,只在寢居裡宣稱養病,蕭翊人每每晨起請安,都被擋在門外大半個時辰,最後才怏怏然嘆息離去。

「娘,您還是見見夫君吧。」傅良辰為婆母斟了杯紅棗茶遞過去,然後習慣性地為她揉捏著腿腳。「燙,娘慢慢喝。」

「你這孩子……」蕭何氏眼圈又紅了,微微哽咽。「還替那臭小子說什麼好話?你別擔心,娘是死也不准他納那個女人進門的。」

她神思恍惚了一下,彷彿又見梅園笑語殷殷的那一幕……攔得住人,可攔得住心嗎?

「娘,」她低下頭,苦澀地輕聲道:「您為我做的已經太多,我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娘因為兒媳,與自己的兒子反目相向?」

「有娘在,絕不會讓翊哥兒委屈你的,我倒要看看……他是要我這個娘,還是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蕭何氏越說越是氣憤,呼吸跟著急促了起來。

「娘,您先喝口茶順順氣,就別再為了我們小輩的事動怒了。」她趕忙替婆母拍撫著背。「這事是兒媳不對,讓您和相公為難了。」

「辰兒……」

「您……」她滿喉酸澀苦溢,頓了頓,才艱難地道:「您……就依了相公的意思吧。」

「辰兒!」蕭何氏大驚失色,急急握住她的手。「你說這是什麼話?娘不是說了,這事兒有娘替你擋著——」

「娘!」她那張蒼白的臉上卻是平靜得異常。

「他喜歡她。」蕭何氏瞬間僵住了,啞口無言,只能吶吶地看著她。

「過完年,便為將軍他們……」傅良辰閉了閉眼,只覺接不來的話字字如萬針戳心刺喉,可是梅園裡他們的笑容,還有他對著自己時,那深深的厭惡,已經將她這三年來守著的一切,變成了一個至可悲可憐的笑話。「作主吧。」

「傻孩子,娘怎麼可能,怎麼忍心……」蕭何氏再忍不住,緊緊環住這個自己從小看顧長大的孩子,淚如雨下。「你這個傻孩子,你們夫妻……又何至於走到那一步?」

「娘……」熱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極力忍下,低聲道:「他喜歡她,不管我來得多早,等了多久……他喜歡的……是她。」

「孩子,你怎麼這麼傻呀,你再等等,娘不信你和翊哥兒那麼多年情誼,他真的會捨得下你……」蕭何氏急慌慌地勸道,「翊哥兒以前最疼你了,還記不記得有一次嫌你老愛跟著他,所以在大街上鬆開了你的手,把你給弄丟了,後來還是他自己急得滿大街的到處找,整整找了一個晚上,最後在月老祠裡找到你,還是他抱著你一步一步走回家,你記得嗎?」

「我記得……一直一直記得的。」她抑不住地微微哽咽。

「所以你要等他,等他記起你的好,你千萬不能這麼輕易就放棄,」蕭何氏心疼地替她擦著眼淚,「知道嗎?」

「娘,」她冰冷空蕩了多日的心終於恢復一絲暖意,鼓起勇氣,像是溺水者總算攀附住了唯一的浮木。「我能嗎?還來得及嗎?」

「好孩子,你一定行的。」蕭何氏含淚笑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人的心都是肉做的,翊哥兒雖然固執,面上剛硬,可他的心一向就軟,你從小和他一起長大,最是明白他的性子了,對不?」

傅良辰點點頭,心下生起了微微的希望。

是啊,她怎麼能就這樣放棄?

不是說好了,這一生一世都要做翊人哥哥最賢慧的好妻子,一輩子照顧他,守護他,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絕不動搖的嗎?

「娘,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演武場上,一干蕭家軍和國公府家將們正在寬敞的空地上一對一操練著對敵刀法,而後才是分五人一小組,五十人一小隊,進行真刀實槍的鍛鍊。

「單人制敵先機,首重快、狠、準!」蕭翊人霸氣凜然地行步在隊伍之中,沉穩地負著手,朗聲道:「狹路相逢勇者勝,攻擊就是最好的防禦!」

「是!」蕭家軍如雷應道。

他大步緩緩踏過,眸光銳利如炬,環掃著揮汗如雨奮力演練的蕭家軍士們,並不時出手一一指點,緊隨在他身後的趙副將,年輕臉上儘是嚴肅恭謹,專注地聽著他的叮囑。

直到正午鼓點聲起,蕭翊人這才對趙副將頷首示意。

「將軍有令,全軍停止!」趙副將大喝一聲。「正午歇食,半個時辰後繼續操練!」

「遵令!」

看著蕭家軍士們訓練有素地退下,可個個臉上迫不及待露出期待笑容時,蕭翊人微眯起了眼,「趙溫。」

「屬下在。」趙副將恭敬應道。

「兄弟們在高興什麼?」他有絲不解。

以前也不見這些大老粗如此樂呵,怎麼今天個個笑得跟傻冒兒似的?

「回將軍的話,」趙副將神情有一絲不自覺的溫和,微笑道:「他們在高興要用飯了。」

「嗯?」

「國公府的飯食……很好吃。」趙副將含蓄卻貼切地道。

蕭翊人微怔,突然想起了這些天自己在府中曾吃過的東西,早飯多是清爽開胃又滋補的各色粥和雜糧點心,三五道精緻小菜,但幾乎每天菜色內容都不一樣,中午是香米和燉鹵牛豬肉類,好像還搭著一樣滋補醇厚的湯,晚上是小炭火鍋和江南魚鮮菜式,暖胃舒服又好消化。

看來他兩年未歸,家裡大廚房的廚娘們手藝竟突飛猛進精湛至此,難怪爹娘上了年紀卻仍紅光滿面精神抖擻,想來平時便滋養得極好。

他突然好奇起這軍士和家將們的伙食,又是何種式樣?

「走。」他大步往鷹樓方向走去。

「將軍?」趙副將愣了一下,連忙跟上去。

甫踏入鷹樓側翼的飯堂,蕭翊人並沒有一眼就認出那抹嬌小單薄的身影,因為她被人高馬大的漢子大老粗們圍擋住了,可是當他看清楚是她時,胸口不知怎的一緊,隨即回過神來,不由一陣惱怒衝上心頭!

她這是在幹什麼?!

「傅、良、辰!」字字自齒縫中迸出。

那個纖小背影一僵,而後緩緩轉過來,清秀溫婉的小臉對著他淺淺一笑,屈膝福了福。「夫君。」

「你為什麼在這裡?」他大步上前,幾乎要衝動地揪起她,手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忍住了,臉色卻鐵青得難看。

傅良辰瑟縮了一下,還是努力仰起頭,在他沉沉的強大壓迫感下,依然維持臀線平穩,溫言道:「我是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也是將軍夫人,照料府中所有人衣食住行,包括蕭家軍士們在內,皆是我的責任。所以,我在這裡。」

蕭翊人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一時竟不知要為她的膽大直言而憤怒,還是要為她從容大度的主母風範而生起一絲絲欣賞。

「夫君也是來此同兄弟將士們一齊共餐的嗎?」她眼神明朗如月光,純淨而真誠。

他俊容緊繃,仍不願給她好臉色看,悶哼了聲。「與你無關。」

「是,妾身多嘴了。」長長睫毛輕垂,她再欠身一禮。「那麼可容妾身為將軍準備餐食?」

「你下去吧,這裡不需要你了。」他冷冷地道。

趙副將和周圍的蕭家軍們尷尬又同情地望向少夫人,欲言又止,卻又不敢在將軍面前放肆。

「妾身知道了。」傅良辰沒有生氣,甚至還回以他溫順一笑。「將軍和諸位將士請慢用,若飯食有不夠之處,還請隨時吩咐,大廚房會立刻再送上的。」

「你一個堂堂少夫人,儘管這些骯髒瑣事,當自己是客棧跑堂的嗎?」不知怎的,他見她神情溫婉柔順的模樣就一陣氣悶上湧,硬聲硬氣道。

眾人目光齊齊投向傅良辰——

「是,將軍說得是,下次妾身自當改進。」她面色不變,柔聲回道。

他一時氣窒。

「妾身告退了。」她輕輕屈膝,身姿曼妙嫻雅地款款離去。

蕭翊人恨恨地瞪視著她離去的背影,嘴唇緊抿,濃眉深鎖。

她這又是在搞什麼鬼?!

相較於大將軍破天荒的怒氣騰騰,趙副將和蕭家軍士們則是難掩崇拜地望著少夫人遠去的方向,能在將軍的怒火下全身而退,少夫人好厲害!

是夜,雪停月靜,冬夜靜謐如畫。

傅良辰將最後一針的綉線縫妥,貝齒輕輕咬斷絲線,眉眼愉悅地打量這件玄色流雲大氅。

這件大氅她已經做了四個月,從裡頭內鋪的狐毛和外頭的玄錦外衣,領口的玄貂圍脖,衣擺的銀線流雲綉款,都是她親手所做,為的就是希望能趕在冬日時送給夫君穿上身。

雖然此時送了,也只會換來他幾句冷淡的嘲諷,但是她不會氣餒,更不會放棄做好她身為妻子該做的事。

「華年,將軍和古姑娘的夜宵都送過去了嗎?」她仔細摺疊好了大氅,放進紅木雕花大盒裡。

「都送過去了。」華年忍了忍,還是抱怨地道:「少夫人,您何必待那位古姑娘那麼好?吃的喝的玩的用的,樣樣都比您自己用的還精緻,這、這不是亂了套了嗎?」

「古姑娘是客,主人盡心招待客人是應該的。」她溫和回道。

「少夫人,她哪是客,明明就是……」華年一跺腳,急了。

「她現在還是客。」傅良辰臉上有著絕不容錯認的堅定。

華年啞然。

「傻丫頭。」一旁的杜鵑放下一盅煨好的銀耳湯,提醒華年道:「少夫人的意思是,古姑娘只要一天名分未定,她就是客不是主,所以少夫人「招待」她也是應該的。」

「原來如此。」華年終於會過意來,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奴婢還以為少夫人已經服軟了,允那個女……呃,那個古姑娘欺上頭來呢!」

「我會盡一切努力做好我該做的。」傅良辰眸光裡閃動著鬥志,「我——是將軍的妻子,我不能輕言放棄。」

「少夫人這樣想就對了!奴婢們支持您!」華年樂了。

她反倒被這個衝動熱情的丫鬟逗笑了,嘴角彎彎,心下極暖。「謝謝你們。」

「少夫人大氅做好了,何不趁現在送給將軍?」杜鵑也積極地提議。

「現在……」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若有所思地搖搖頭。「不,不能現在。」

他說,最厭惡她的「心計」,如果剛剛才送了夜宵給他和古瑤兒,現在又送去大氅,那麼他心底必會認定她是巧言令色、妄挾小恩小義就想打動他。

傅良辰眉眼間的舒然愉悅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黯然落寞。

連對一個人好,都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她不禁澀然地苦笑。

果然因愛生怖、由愛生懼,先愛上的,注定輸得丟盜棄甲、屍骨無存。

就在此時,守在外門的小丫鬟突然急急地衝進來,歡天咨地嚷道:「少夫人,少夫人,大少爺……大少爺來了!」

傅良辰霍地站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湧現驚喜的紅霞。

「太好了,少夫人!」杜鵑和華年歡喜地看向她。

「他在外廳嗎?我、我現在看起來怎麼樣?」她羞怯又激動地慌了手腳。「臉色會很不好嗎?是不是該搽些胭脂?不,不對,不能讓將軍久等……我現在馬上就出去!」

杜鵑和華年忙替僅著一襲月白色綿緞袍子的少夫人披上襖子,一時忙亂得七手八腳。

「少夫人,您別急,頭髮都還未綰呢!」

因夜深待寢了,所以傅良辰一頭黑鴉鴉的美麗長髮只鬆鬆地綁了條長辮垂在身後,可是現在要再打散、梳順、簪發,又得花上好一番功夫。

「不了,不能讓他等,萬一他等不到我就走了……」傅良辰心跳得好快好急,患得患失地低道。

「那您也該先穿上鞋子呀!」華年心疼地看著她光裸小巧的赤足踩在冷冰冰的地上,趕緊屈身服侍她穿上繡花鞋。

「謝謝,我得走了。」她努力深吸了一口氣,強抑著喜悅之色,「外頭冷,你們都先在內室候著吧,我、我自己去便行了。」

「是。」華年和杜鵑相覷一眼,不禁偷偷地笑了。

好不容易大將軍來了,她們這些丫鬟自然得好好躲一邊去,免得打擾了少夫人和大將軍難得的「夫妻恩愛」時光呀。

傅良辰小碎步地奔向外廳,在看見那個高大身影時,雙頰上的酡紅更明顯了。

她屏著呼吸,小心地跨過門檻,悄然無聲地踩在地上,像是唯恐驚破了這宛如美夢般的一刻。

「夫君。」她那口氣憋得太久,久到胸口隱隱生疼,卻是痛得歡喜。

蕭翊人聞聲回過頭來,一雙黑眸直直地盯著她。

昏黃的宮燈燭光下,他的妻子纖秀清雅地靜靜佇立在雕花門前,雪白小巧的臉蛋彷彿更小了,月白色短襖長袍,更顯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他神思微微恍惚了一下。

以前,她就這麼瘦弱嗎?

不,他記憶中那個傅家小妹粉團似的,軟軟小小的,臉蛋圓嫩如蘋果,手也是小小的,掌背還有小小的渦,還被他取笑過有一雙包子手。

是幾時,她變得這麼清瘦得好似沒有三兩肉?

他心口一悶,沒來由地煩亂躁動了起來,大手本能地攥緊了又鬆,最後還是忍不住衝口而出:「你別以為把自己熬成這鬼樣子,就能教我心軟!」

傅良辰一愣,臉上期盼的微笑頓時僵住了。

話一出口,他立時就後悔了。

他倔強地板著臉別過頭去,倉卒地低吼道:「出來,我有話和你說。」轉身就往外大步走去。

傅良辰在原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嚥下喉頭苦澀的熱團。她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默默舉步跟了上去。

他只在京城三個月,這三個月的辰光,真的夠她挽回一切嗎?

這太漪樓是他們倆名義上的正院,可是蕭翊人三年來卻只進過一次,今晚,是第二次。

方才匆匆的一瞥,他注意到了外廳都是他喜歡的擺設,包括香籠裡燃起的淡淡沉香味。

就是一切都如此的刻意和討好,才令他越發厭煩,深覺她的居心叵測。

他只要想到在自己不知不覺間,她竟背著他做了這麼多,多到成為他最沉重的負擔和束縛,讓他輕易動彈不得,拋下是錯,推開也是錯,心頭便恨意難消。

「夫君。」那聲輕喚在背後響起,蕭翊人一僵。

「傅良辰,」他轉過身,銳利眸光深深看著她。「沒有用的。」

她身子一顫,又生生忍住,背脊挺得更直了。

「我不喜你。」他淡淡地道,「你多做一分,便是讓我更加痛恨你一分。」

傅良辰緊緊咬著下唇,呼吸輕淺壓抑得無聲息,不能開口說話,因為怕一開口,便會失控哭出聲來。

良辰,忍著,你不能哭。你的眼淚,只會令他更厭惡。

「還有,瑤兒是我帶回來的,你不高興便衝著我來,不用拿後院爭鬥那一些下三濫的手段對付她,」

他的聲音冷到極處。「她對魚鮮過敏,一點腥味都不能碰,明明已經跟你的丫鬟交代過,你卻偏連連送了三天的魚蝦去,原來這就是你的賢良淑德,你身為當家主母的好氣度?」

「我並不知道這件事。」她忍了忍,最終還是開口想辯解,「我會去查清楚……」

「夠了!」她一顫。

「如果當初你本分地做我的妹妹,我們之間根本不用走到這地步。」蕭翊人一臉漠然,就事論事地道:「你貪求了不屬於你的東西,允你做這個將軍夫人,已是我的極限,其他的,你想也不要想。」

傅良辰心臟痛縮成團,狼狽地閉上了眼,彷彿不看、不聽,就能阻擋那些萬箭穿心般的傷人話語。

「過完年後,我便會迎娶瑤兒為平妻,不論你願意不願意。」

「翊人哥哥……」她一顫抖,猛然睜開了眼,臉上血色褪白一空。

「住嘴!」他陰鬱慍怒低喝,「不要這樣叫我!我不是你的哥哥……你知道我有多後悔當年撿了你回家嗎?」

世界在這一瞬間變得安靜了。

傅良辰怔怔地看著他,眼眶裡的淚意漸漸乾枯。

他的恨意是那麼的明顯,眼底的厭惡和嘴角的輕蔑,彷彿像是在看著一個令人厭棄作嘔的怪物。

她突然覺得……自己還能再更可悲……更可笑嗎?

如果,他乾脆一刀將她殺了,或許還來得痛快些。

剎那間,所有凝聚的希望、期盼和勇氣,全成了風中白茫茫的喪紙碎片,紊亂紛飛,哀葬著她這十多年來的痴心妄想。

她突然笑了。

蕭翊人一直在注意她的神情,她的反應,他曾設想過自己來找她做這一番開誠佈公,毫不留情地撕開這一切矯造偽裝的粉飾太平,會得到她怎樣激烈的反抗,或是哀哀懇求。

他甚至已經準備好了蕭一蒐集來的東西,找到了她其中的幾樣缺失,欲拿這些來威脅她不准再妄圖除了名分外的一切,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笑了?

他不知不覺地屏住呼吸,心臟突兀地絞擰了起來。

「好。」她的聲音很淡,像是所有情緒已經流乾了,「我知道了。」

蕭翊人緩緩皺起眉頭,臉上仍帶著防備地盯著她。

「再十天便要過年了,待十五元宵年一過,我會給你一個圓滿的交代。」

他濃眉高高挑起,目光冷峻而警戒,心裡又不禁有些生疑,「你又想玩什麼花樣?」

「大將軍,事到如今,妾身還有何能力在您面前翻弄出什麼花樣嗎?」她平靜地道。

他一時語塞。

傅良辰話說完,淡然地福了一禮,而後轉身走回太漪樓。

典麗寬闊的太漪樓在黑沉夜色中,彷若一頭張大連的猙獰危險巨獸,轉眼間將她單薄瘦小的身子吞沒。

他心頭一緊,掠過一抹不祥的預感,隨即又揮去了那莫名又可笑的煩亂滋味。

沒錯,已然落在他手裡,她還能翻出天嗎?

蕭翊人深深地望了一眼太漪樓緊閉的門口,轉身大步離去。

在回無銘堂前,他特意繞到古瑤兒住的待月小閣,一看見那個熟悉的紅衫嬌俏女子,他的眼神不禁變得溫和。

古瑤兒正百無聊賴又難掩嫌棄地攪著那盅天麻魚片粥,見到他來,小眼睛一亮,喜悅地跳下錦榻,朝他奔來。

「我以為你今晚不來了!」

「對不住。」他輕輕摸著她的頭,低聲道:「委屈你了。」

她笑得更歡了,灑脫地道:「沒事兒,只要您知道我最不耐煩後院爭風喝醋那些彎彎繞繞的骯髒伎倆就好,反正吃什麼不是吃?至多餓得狠了,就賴著您帶我出府打打牙祭便行了。」

「你呀。」他笑了,黑眸閃現一絲溫情。「也罷,反正待過完年,她也就沒有什麼可威脅你的了。況且開春後我們就起程回返北地,以後至多是一年一見,她傷害不到你的。」

古瑤兒眼底有絲光芒竄過,嬌美的臉龐笑意更燦爛了。「嗯,我信您。」

月靜寂寂,她偎在身形高大的蕭翊人身畔,目光不禁遙遙地眺望向太漪樓的方向,嘴角露出狡獪愉悅的笑意。

「將軍夫人」,可莫怪我對你用上了這小小心機,倘若你連我這一點小手段都應付不了,那麼你就沒有資格站在將軍身邊,更沒有那個能力為他擋去仕途上可能出現的刀光劍影。

既然你做不到的,就交由我來,我可是絕不介意為他弄髒了我的雙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ttie 發表於 2013-12-24 12:41 PM

本帖最後由 kattie 於 2013-12-24 12:42 PM 編輯

第四章

越近過年,傅良辰這個蕭國公府的主事少夫人肩上責任越重,也越發忙碌起來。

舉凡裡裡外外過年需辦的儀禮、宴席、祭祀、往來年禮,還有上上下下主子奴僕待添置的新衣、撥下的月銀、年底的賞銀、管事們的紅利等等,統統都是由她打理的。

短短幾天,她忙得腳不沾地,一下子又瘦了一大圈,連厚厚的冬衣錦襖穿在身上都空蕩蕩的,看在蕭何氏眼裡簡直心疼到了極點。

可恨自己年紀大了,身子禁不得勞累,國公爺又是個大男人,只管朝上的大事,回到府中便是甩手掌櫃大老爺。

那個可惡的臭小子則是冷著臉一個勁兒地練他的兵,一點都不曉得疼惜他自己的媳婦兒。若是逼急了,他便是拋下一句:「既然她撐不起府庶務,那麼就讓瑤兒去給她搭把手,反正以後瑤兒是平妻,分權給她也是應當。」

氣得蕭何氏差點拿玉枕砸昏這個混蛋兒子!

「娘,我不要緊的。」反倒是傅良辰溫言寬慰她,「每年不都是這麼忙過來的嗎?您該對媳婦管家的本事有信心才是。」

「辰兒……」蕭何氏每每見到她就想掉淚,嘆息道:「都是娘身子不濟,累及了你了。」

「娘什麼都不用操心,只要您能好好養好身子,辰兒便歡喜了。」

她接過丫鬟手中的湯藥,小心翼翼地一匙一匙餵著老夫人。「今兒這帖是滋補潤肺的,太醫開了新方子,一點兒也不苦,您嚐嚐。」

「果然還是媳婦兒貼心。」蕭何氏深感窩心地喝完了湯藥,又含了枚兒媳奉上來甜口的蜜餞,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生兒子就是沒用,粗枝大葉又沒心沒肺的,哼,早知道得為這混帳小子操碎了心,當初就該把他塞回肚子裡……還不如生顆蛋呢!」

「娘又說氣話了。」饒是傅良辰愁腸百轉,心緒鬱鬱,也不禁失笑了。

「唉,既是氣話可也是大實話。」蕭何氏苦惱地道:「怎麼就生了個這麼執拗得跟頭強驢似的臭小子?」

「等過完年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的笑容有一絲飄忽。

「什麼?」蕭何氏一怔。

「沒什麼。」傅良辰搖了搖頭,輕聲道:「娘,媳婦先去和管事們對帳了,您安心休息,晚點媳婦再來陪您。」

「你自管忙去吧,有時間的話也歇口氣兒,別把自己累壞了,左右我這兒也沒什麼事兒。」

蕭何氏忽然想起,遲疑地道:「對了,娘跟你說句女人家的心裡話……主持中饋,孝順公婆雖重要,可留住丈夫的心才是根本的立身之道,知道嗎?」

傅良辰聞言,心下一股椎剌般的疼,面上卻絲毫不顯,平靜地笑應:「是,媳婦知道了。」

「夫人,」綉月略顯尷尬地進來稟道:「古姑娘求見。」

「不見。」蕭何氏臉一沉。

「可古姑娘說,有重要的事想跟您說。」綉月小心地瞄了傅良辰一眼,心下有些歉疚。「奴婢攔不住,只得先請她在花廳上候著。」

「成天到這兒來賣乖討好,是巴不得我早早氣死吧。」蕭何氏一點都不給好臉色。

「娘。」傅良辰感激地輕握了下婆母的手,低聲道:「我知道您都是為了我,可是,畢竟在這府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就算是情面上,您也不好總這麼繃著。」

「傻孩子,這時候你還講究什麼賢慧大度?」

「將軍難得回來過年,大家如果都不開心,這年也過得無意思,豈不是太可惜了?」

她想著即將到來的除夕團圓飯……

今年,終於是「團圓」了,可惜卻多了一個人。

她想,在他心裡,那個多出來的人其實是她吧。

蕭何氏想起自家固執的兒子,再想想他以往也從未對一個姑娘家這般上心過,也許,這便是緣分,是命啊!

說到底,蕭何氏內心深處也是不忍苛責自己的親生兒子,畢竟兒子在北地孤寂多年,若有個他知心的人兒陪著,做爹娘的只有歡喜安心的份,又哪能真同他賭氣?

況且她已經硬下心腸將兒子拒在門外多日,心底著實也思念得緊了,若是再這般僵持著不放,難道她要真眼睜睜看著開春後,兒子再度遠赴北地,母子這一分別又不知是幾多年嗎?

唉……就是委屈了她的好兒媳了。蕭何氏神情黯然,心下暗愧。

「嗯,咳,那好吧。」她清了清喉嚨,不知怎的有些不敢直視兒媳,「你忙去,娘,呃,就勉為其難的見見她,就看在你和翊哥兒的面子上了。」

傅良辰明明知道婆母這麼做才是對的,可心卻無可避免地生生抽痛了一下,她很努力地擠出一抹微笑,卻覺得自己一連串起身福禮退下的動作,僵硬得近似落荒而逃。

在花廳外和宛若陽光般耀眼的紅衫女子擦肩而過時,她明亮灼灼的笑眼對映上自己蒼白無力的眸光,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不過,這樣也好。

這世上除了血緣至親不能割捨替換外,其他的,本也就沒有誰離了誰就不行的道理。

回首這十數年來,總是快活的比不快活的日子多一些,便已足夠。

傅良辰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色蒼白而平靜,堅定地走出溫暖的花廳,踏入雪霽天寒的冬日裡。

而後,傅良辰便常常聽見府中下人們流傳許多關於古瑤兒的小道消息,比如古瑤兒親手做了北地的甜酒釀給國公爺,國公爺很喜歡;比如古瑤兒每日早晨去向老夫人請安,老夫人從最先的閉門不開,到最後已是半推半就地允她直接入寢居;還有大將軍那麼沉肅的一個大男人,居然出外訪友的回程路上,還特地繞到京城老唐舖幫古瑤兒帶了四喜湯包回來……

她默默聽著,不管心下作何感受,面上仍是平靜無波,條條有理地安排著關於國公府過年的大小瑣事。

杜鵑和華年時時用擔憂的眼神看著她,好似害怕她在聽完那些戳人心肺的消息後,會做出什麼想不開的衝動之舉。

「我沒事。」她對上貼心丫鬟憐憫而心疼的目光時,總是微笑保證。「我很好,我真的沒事。」

終於,到了除夕的前一天晚上,當所有的事都安排周全後,她這一個夜晚反倒是空閒了下來。

傅良辰披著墨綠色的披風,獨自提著燈籠走在國公府內的花廊、園林間。

一雕樑一畫柱,一朵花一棵樹,欄杆上的漆花流彩,月池畔的堆疊太湖石……這裡承載了她十多年來的記憶,有美好的,有忐忑的,有期盼的,有疲憊的。

到最後,只餘一片蒼涼空茫。

她來到了那株桃樹下,仰著頭,望著被冰雪覆蓋了的枯枝。

只待來春雪化了,冬去了,桃樹就會冒出新芽,然後春未夏初時分,便能見滿樹粉紅落英繽紛……她佇立在桃樹下久久,彷彿看得痴了。

大雪又落了下來,紛紛團團地落在樹上、地上,她的發上和肩上很快便積了層雪花。

蕭翊人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傻傻站在桃樹下,幾乎被雪淹沒卻猶不自知的蠢女人。

若不是他正好和父親下棋到深夜,臨時決意抄近路回無銘堂,恐怕也不會發現那個女人跟個痴兒似的站在雪地裡「找死」。

他心下先是一抽緊,隨即勃然大怒。

她這又是在做什麼?明日便是除夕,難道她想故意把自己凍病,好在團圓宴上給大家找不痛快嗎?

「你這瘋子!」他想也不想大步衝進雪地裡,大手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肘,狠狠地將她拖到迴廊。「又在耍什麼心機?你以為搞這招苦肉計,我就會為你心痛嗎?傅良辰,你簡直可笑到了極點!」

傅良辰被他扯得手臂劇痛,腳下跌跌撞撞,在聽見他不分青紅皂白的低吼時,冷得麻木無知覺的心瞬間一絞……

「放手。」她凍得淡白如雪色的唇瓣低低吐出兩個字。

「我連多碰你一下都覺得噁心!」他重重地甩開她的手,眼神森冷厭惡。

她漸漸感覺到寒冷,卻不知是被雪凍的,還是自骨子裡滲出的陣陣顫慄,白得像紙的秀麗臉龐,有抹哀傷一閃而逝。

「謝將軍提醒。」她垂下目光,凍得瑟瑟微抖的身子依然行了一個端莊完美的禮。「若您沒有別的事要吩咐的話,妾身先行告退了。」

「慢著!」她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

他冷冷地道:「待初五朝廷開印之後,我會向皇上親自請旨賜婚,這件事已經板上釘釘,你做什麼都不能妄想改變這個決定。」

空氣在沉默中逐漸凝結成霜,夜色裡,隱約似有幽幽嘆息……他黑眸灼灼地盯著她,沒來由地憋住氣,掌心微微汗濕了。

「妾身知道了。」傅良辰的聲音淡寂如無波的湖面,沒有一絲漣漪。「那麼,妾身告退。」

蕭翊人瞪著她單薄卻挺直著背的身影,胸口那團火卻越燃越煩躁。她到底聽懂他的意思沒有?為什麼她的反應這麼平淡、這麼的……無所謂?

十多年來想方設法要嫁給他,獨占他的她,怎麼可能對此事一點反應都沒有?

蕭翊人不知為何,思緒亂成一片,那張俊臉佈滿沉鬱。

這一夜,反而是他失眠了。

鞭炮聲熱鬧地震天價響著,京城大街小巷處處都是喜過新年的氛圍,大紅春聯張貼滿城,小孩子們穿新衣戴新帽,兜裡裝著壓歲錢,手上拿著各式玩的吃的,樂呵呵地在攤市裡亂竄著。

除夕那個晚上,蕭國公府的年夜飯在有些尷尬卻又異常「和諧」的狀態下順利結束,雖然老國公和老夫人時不時一臉心虛又愧疚地偷瞄著兒媳的神色,在發現兒媳從頭到尾溫順嫻靜一如往常時,心裡也不知是該鬆氣還是該覺得失望。

反而本該是得償所願的兒子,偏偏沉肅著一張俊臉,濃眉緊蹙,彷彿心中沉沉壓著萬壑巨石般地鬱悶難解,就連舉杯敬酒時,嘴角那抹微笑都顯得有一絲勉強。

古瑤兒一貫地笑得燦爛張揚而自來熟,一下子替這個夾菜,一下為那個舀湯,還妙語如珠,炒熱了滿桌氣氛。老國公笑歸笑,卻私心以為,畢竟不是名門閨閣養出來的,還真是太聒噪了點。

再轉頭一看左手邊的兒媳,笑容溫柔,不卑不亢,舉止談吐爾雅妥貼,帶著世家娟秀女子的雍和謙沖,老國公滿意地頻頻頷首,眼角餘光又瞥見兒子,不由一僵,隨即低嘆了一口氣。

翊兒年輕氣盛,又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喜歡的自是絢麗迷眼大紅大紫的嬌花,對於溫靜如月似水的妻子,自然是看不見的。

換作自己當年,恐怕也是做出相同的抉擇……賢妻在家侍奉父母,美妾伴於身邊廝守,這不正是男人的通病和優勢嗎?

無論如何,除夕當晚在「妻妾和睦,一家和樂」的粉飾太平下,終究圓滿完成了。

初一是諸多親友互相拜年的日子,蕭國公府權大勢大,平北大將軍蕭翊人更是手握重兵,人人敬之畏之,迫不及待巴結的年輕權貴,所以一早便有無數文武大官、甚至皇室貴冑前來拜訪,一輪又一輪的好酒好菜,端的是酒酣耳熱、賓主盡歡。

主持中饋的傅良辰並沒有教公婆失望,她展現了良好完美的當家主母能力,舉凡菜色、選酒、器皿及回禮,都是最出色而適宜的。

「國公爺,這道冰糖肘子咸香甜滑而不膩,入口即酥,回味無窮,府上的廚子真是好手藝啊!」

「尤其搭的是梨花汾酒,清冽甘中帶辣,和這菜簡直是絕配!」幾名老武將吃得大呼痛快,爭相下箸如飛,一下子一大瓷盆的冰糖肘子都消失不見。

「那可不!」老國公滿足地啜了一口酒,得意洋洋地咧嘴笑道:「我那兒媳對這飲食之道亦是十分精通的,知道咱們這些老武夫愛吃肉,昨兒便已吩咐廚上燜下了。喏,還有那道東坡肉,是合著玉泉老豆腐下去蒸的,說是軟爛好消化又潤腸養胃,還有還有,幾道小菜也做得極好……」

「老國公,別再說了,我們一夥老兄弟已經是羨慕死了。」戰老將軍感嘆道:

「誰家還能有你們家良辰這樣的好媳婦兒?孝順、體貼,方方面面打理得妥妥貼貼,連我們這些老伯伯一年四節和生辰禮,她也都精心著呢!」

「上回辰兒丫頭給俺送的暖玉護膝可好用了,俺這老寒腿都許久沒發作了。」

萬老將軍忍不住插嘴道,「今兒來還說要好好謝謝丫頭的,欸?她人呢?怎麼都沒見?」老國公僵了一下,有些訕訕然地道:「呃,正是年下時節,我那兒媳可忙著呢!」

「說得也是,好不容易翊哥兒回京來了,小倆口也是該好好恩愛恩愛,別總老陪著咱們這堆老骨頭呀!」路老將軍哈哈大笑。

老國公的笑容更心虛了。

此時,傅良辰卻是在太漪樓的寢房裡整理東西。

她將兩名貼身丫鬟杜鵑和華年都打發出去看著席上了,自己掩閂好了房門,打開自己的嫁妝珠寶匣子。

爹爹生前雖官拜禮部侍郎,卻也僅僅是小康之家,但是他老人家依然竭盡全力地備下了六十四抬的各色嫁妝給她,怕的就是她身無妝奩,高嫁了蕭國公府後會被府裡奴僕們瞧輕了她這個少夫人。

爹爹雖不是親爹,待她卻比親爹爹還好,病逝前心心唸唸的,仍是她的幸福。

然而她自己的親爹呢?

傅良辰澀澀地笑了起來,心中實是苦痛難言。

在珠寶匣子的最底部,靜靜躺著的是她「逃難」出來時,全身上下唯一帶的東西……它曾經牢牢的懸在她的頸項間,就像個不祥的詛咒,在四歲那年便緊緊地勒鎖住她的喉嚨。

那是用柔韌緬銀細細編成的項鏈,鏈頭鎖著個小小的玉葫蘆,裡頭裝著的是她親生的爹獨門煉製的藥水,只要幾滴攙入清水中,便能讓某個驚天秘密大白於天下。

她彷彿還能感覺到爹在將她推出狗洞前,那緊緊抓住她手腕的驚人力氣……記住……一定找到它……要拆穿……否則就不是我的女兒……

你死了也無顏見蘇家列祖列宗……找到它……一定要……她生生打了個寒顫,死死地瞪著那只小玉葫蘆,宛如看見了帶著致命劇毒的蛇蠍猛獸。

她恨,她自己親生的爹,只顧全了他自己的大義,卻將年僅四歲的她遺棄在這個吃人的世界裡。

那年,京師大亂,她幾乎被街頭的小乞丐打死、被人販子抓走,她像見不得天日的老鼠般,躲在最陰暗的地巷和垃圾堆中整整三個月,從人家後巷泔水桶裡撈酸臭的殘羹剩食吃……

一路病著,驚恐著,掙扎地活了下來。

直到京城終於恢復平靜時,已是一年後的事了。

被十歲的蕭國公府大少爺撿到的那天,她正偷了人家小姑娘一件衣裳,到河裡痛痛快快地洗了個久違的澡,然後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地坐在石頭上梳頭髮。

當年才五歲的她,在洗去了一身污泥後,自然可愛。

如果她還是個髒鬼小乞丐,他可能連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恐怕連她死在他腳邊,他也只會略皺一皺眉頭,覺得京兆尹辦事不力,怎麼由得乞丐流民這麼大剌剌地死在大街上?

她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諷刺而飄零的笑。

那些夢魘,那些不堪迴首的,她以為在經過這十多年來溫暖、正常的生活後,自己已經都忘了。

「蘇錦瑟。」她低低喚著這個已經遺忘了十數年的名字。「這是報應吧?你沒有完成爹的遺願,你對不起蘇家列祖列宗,所以你也就沒有資格像正常人一樣,安享平安幸福的活下去。」

是她先負了親父所願,後來遭丈夫這般辜負厭棄,不正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嗎?

她閉上了眼,顫抖地笑了起來。

「我明白了……」她鼓起勇氣伸出手,纖白的指尖輕撫著那只冰涼透肌的玉瓶子,慢慢地將它握入掌心。「爹,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嫁入蕭國公府這三年,許是注定要她把該還的恩義都還了,然後,便該去做她命定該做的事。

……已經多活了這十多年,她的命夠本了。

初五那日,天未亮。

待天一亮,朝廷開印之後,蕭翊人便會上朝向皇上請旨賜婚。

但,不必那麼麻煩了。

這是傅良辰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踏入無銘堂。

「大將軍,」她一身簡單月白裝束,素白纖瘦手裡穩穩地拿著一封物事,神情平靜地呈上。「我,自請下堂。」

蹙著濃眉覺得被打擾的蕭翊人瞬間僵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瞪視著她。

「你說什麼?」生平首次,他錯愕得近乎呆怔。

「多謝國公府多年來對民女的照拂扶持。」她低下頭,朝他欠身行了一個端正的福禮,平靜道:「然民女嫁入夫家三年,膝下無所出,乃犯七出之罪,今自請下堂。」

「你……」他腦中一片空白,修長大手微抖地點著她,像是震驚又像是氣亂到說不出話來。

腦子裡有個聲音不斷在提醒著他:如此不是正好?不是正中他下懷?他早就痛恨這段將妹做妻的「亂倫」錯婚了嗎?況且她一走,他便能合情合理地扶持紅顏知己為正妻,這樣不是得遂心中所願嗎?

可是……為什麼……他卻覺得額際冷汗涔涔,呼吸又沉又重又亂,像有什麼就要破胸而出?

紊亂間,他衝口而出:「爹娘不會允的!」

話一出口,蕭翊人心頭莫名一悸,不對,他本意不是要這麼說的……可他原來想說的是什麼?

「公婆……」傅良辰一頓,微澀地改口:「國公爺和夫人那兒,有我自去交代,請大將軍不用掛懷。」

蕭翊人啞口無言地看著她,心裡糟亂難辨。

「民女告退。」她看也不再看他一眼,低著頭便要退去。

「傅良辰!」他脫口喚道。

她沒有停下腳步,恍若未聞地一步步堅定走出了無銘堂。

從今後,君自珍重,夫妻恩斷,兩忘江湖……永不復見。

回到太漪樓後,傅良辰把這幾日整理好的包袱取出,脫下簪環,打散了黑髮,僅用柄檀木釵綰起。

今天初五,公公稍待便會上朝去了,婆母則是習慣辰時才起,所以她算好了時辰,將包袱背繫在背上,外頭穿了件寬大的大氅掩住,先到大廚房交代妥當了接下來到元月十五的菜式,然後將一本厚厚的回禮單子遞給國公府大總管路伯。

「少夫人,這是……」路伯一怔。

「我這些時日忙,怕一時忘了會失禮於各家親戚,就先擱在路伯這裡,勞路伯幫我注意些。」她誠懇地道。

「是,少夫人。」路伯只得接下,神情有絲疑惑忐忑。「少夫人,您……您還好吧?」

「我沒事。」她淺淺一笑。「以後辛苦路伯了。」

「少夫人客氣了,此乃老奴分內之事,應當應分的。」路伯忙道。

傅良辰最後把一封書信恭恭正正地置放在蕭家祠堂斤案前,而後悄悄離去。

曙光乍現,天終於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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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tie 發表於 2013-12-24 12:42 PM

第五章

在朝堂上,蕭翊人一直感到心神不寧,就連皇上親口褒獎、賜下了名貴的纏絲黃金馬鞭、刀槍不入的寒銀軟帽甲,他也是面色沉肅地上前謝過恩,然後回到武將列。

待終於退朝之時,他隨著文武大臣魚貫地下了金鑾殿前的白玉階,和恰好也回京的定西大將軍阮清風隨意地閒聊了兩句。

「蕭兄,怎麼有些心魂不定啊?」清俊爾雅的阮清風似笑非笑的開口。

蕭翊人回過神來,展眉一笑。「阮兄取笑了。聽說阮兄近日春風得意,愚弟在此先行道喜了。」

「嗯,喜嗎?」阮清風手指摩挲下巴,笑吟吟地道:「不過是上山打老虎,不知公或母……」

他有些欣羨地拍了拍阮清風的肩。「若遇良緣,便好好把扼吧!」

「啊,素來聽聞蕭兄弟家中有妻賢名遠播,一直都還未能拜見——」

「她……」他臉上有一絲凝滯。

她今早說自請下堂,他一時心神震盪,也未真正打開那封自休書,所以不能確定她究竟是真的,還是又在玩什麼以退為進的把戲?

「怎麼了?」阮清風心念一動,笑容斂去。

「不,沒什麼。」他暗吁了口氣,搖搖頭微笑。「下次吧。」

待蕭翊人一出宮門,卻看見一臉焦急萬分的趙副將,他的心沒來由地一沉。

「發生何事?」他沒有察覺自己聲音裡的微微生顫。

「將軍,少夫人不見了!」他腦中轟地一聲,瞬間茫亂得措手不及。

「少夫人留信出走,老夫人看完信便昏過去了,現在府中一團亂,國公爺還未回來……」

趙副將急急稟道,「屬下斗膽,已先命一百蕭家軍在城內四下尋找!」

蕭翊人只覺胸口一陣冷一陣熱,呼吸有些困難了起來。

翊人哥哥等等我。

來,握著,要是鬆了手,再迷路我就不理了。

「將軍?將軍?」他猛然回過神,低吼道:「還等什麼?找!一干蕭家軍統統出去找!還有府中家將、奴僕……全部去、去把人找回來!」

「是!」趙副將忙領命而去。

蕭翊人僵立在原地,面色鐵青中又微微泛白,腦子裡有兩個不同的聲音激烈地爭執著——她要走便走,難道還要他苦苦挽留不成?

可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隻身流落在外,萬一有什麼不測怎麼辦?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傅良辰還是他名義上的妻,還是他曾珍視多年的妹妹,他是厭憎她的心計,可卻從未想過要她出事!

「天殺的!」他恨恨地低咒一聲,迅速躍上馬背,如怒龍捲雲般地疾馳而去。

一回到府中,蕭翊人匆匆將馬著扔給了門口侍衛,大步走入已然亂成一團的大堂。

「蕭七,速拿我名剌前往五城兵馬司找劉大人,讓他立時加強各城門攔檢。」他神色緊繃,疾聲道:「還有,為保全少夫人的名聲,也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驚動,你就說是要搜查國公府中逃奴。」

「是。」

「路伯,我娘現下在何處?」路伯老臉滿是憂色,有些猶豫地上前道:「大少爺,老奴方才已急請太醫來診治過老夫人了,太醫說老夫人是一時憂急攻心,待甦醒過來就無事了,可剛剛莊郡王太夫人投帖,說下午要和周老夫人連袂來拜訪老夫人……」

「就說老夫人身子不適,拒了。」他沉聲道。

「還有雲平侯的新繼室夫人方才命人送了年禮來,少夫人不在,老奴不知該如何安排回禮才好,」

路伯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自顧叨叨糾結著這些往來交際瑣事。「往年沒有這個例,不知該回送輕好還是厚好……」

蕭翊人越聽臉色越難看,頭痛不已地打斷路伯的叨念。「以前這些事都是由誰處置,現在照舊便是,有何好傷神的?」

「這些一向都是少夫人打理的。」他一時語塞,神色一陣青一陣白。

「大少爺?」

「路伯,」他強抑下焦躁慍怒,沉聲道:「你是府中老人了,這些事由你先自行看著辦理,面情上不失大禮即可。況且……現在是說這些瑣碎小事的時候嗎?」

「是老奴失矩了。」路伯低下頭去。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我先去看娘,至於少夫人的事……等尋到她後再說吧。」

「是。」路伯語氣裡有一絲不忿。

蕭翊人敏著地察覺到路伯的異狀,濃眉蹙起,可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只道:「我先去看我娘。」

早在蕭家軍急急尋人及五城兵馬司動作起來前的一個時辰,傅良辰已經僱了輛馬車,趕著城門打開的那一刻,出城了。

「小姑娘,你還沒說你要去哪兒呀?」老車伕邊叼著旱煙桿,邊問道。

「您待會兒讓我在十里亭下,然後您繼續趕車到下一個城鎮再回來。」她溫和地道,「我車錢照付。」

「呃?」老車伕以為自己聽錯了。「你的意思是讓老漢駕著空車……這、這是為何啊?」

「老大爺,我有我的苦衷,還請您依著照做,好嗎?」她誠懇地道。

「行行行,你都付了全趟的車錢了,老漢自然會照你的意思做的。」老車伕忙點點頭。

「如果有人問起,你便說我一出城門便下了車,不知往哪個方向走了。」

老車伕越聽眼睛睜得越大。「小姑娘……難不成有追兵要追你?這,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沒事的,我只是……」她勉強一笑,努力想了個聽來較可信的說詞。「我爹娘……不許我自己出門去探姥姥,可姥姥病重,我不放心……總之我是偷著出門離家的,等到了姥姥那兒,我自會請人捎信回家的。」

「原來如此。」老車伕鬆了一大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有勞老大爺了。」

傅良辰放下棉布車簾,將隆冬的冷風暫時擋在外頭,坐在硬邦邦的椅座上,將包袱緊緊抱在懷裡,隨著馬車前進搖搖晃晃。

她的眼睛又乾又澀,好似流不出的眼淚都在眼眶裡凝結成了瘀痕。

那紙放在蕭家祠堂香案上的自休書,是正式宣告自己脫離蕭家媳的身份,從此以後與蕭家再無干係。

往後,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是生是死,是罪是罰,都由她一人擔當,再不會帶累牽連到蕭家。

……這樣,便好。

車輪轆轆地轉著,很快就抵達了那座慣常於送別離人的十里亭。

「老大爺,謝謝您了。」

她將剩餘的車資都給了老車伕,小心翼翼地將裝著碎銀子和銅錢的荷包揣回懷裡,幾張銀票是貼身地縫在裏衣內的,背上背的包袱裡只有幾件替換衣裳。

小時候逃難的那一年,令她學會了如何隱沒在市井間過活,如何把自己變成最不起眼的影子,悄悄地融入人群中不見。

「姑娘,你自己多保重。」老車伕像是想再向她多叮嚀一句,可她已低頭轉身走離官道,往另一端的山林小徑走去。

老車伕看著那小姑娘孤獨遠去的背影,也不知怎麼回事,心窩忽然有些酸酸的。

「唉。」他嘆氣搖了搖頭,卻識相地不再多作尋思。

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總之這個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傅良辰走入寂靜的山林小路中,她不知道這裡最後會通往哪裡,可是她知道蕭國公府現在一定炸翻天了,公公婆婆定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離府而不聞不問,所以她現在首要之務便是想辦法避過國公府的人馬。

她以前從沒想到過,有朝一日她要逃離的會是「自己人」。

兜兜轉轉了一圈,縱容自己胡塗幸福了十多年,曾經誤以為只要挖心掏肺地去愛一個人,全心全意待一個人好,為他做盡了所有的事,時日久了,他總能感覺到她的心,總願意稍稍回應她些許溫情……

她不懂,為什麼她自幼視他如天,只要能陪他伴他,哪怕只能遠遠地偷瞧一眼也好,可他為什麼總厭她煩她,時至今日,寧願長駐北地、甘納平妻,也不願給她一絲絲守候他的機會?

人心,不都是肉做的嗎?為什麼他的心能這麼硬、這麼冷,這麼無動於衷?

可現如今,她總算看明白了——不過是因為他不愛她罷了。

因為不喜,不愛,所以她好與不好,歡喜與否,傷心與否,期盼什麼、害怕什麼……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她木然地望著眼前蕭瑟的枯林冬景,厚厚的雪掩蓋住了落葉泥土,每走過一步,踏在冰珠上的喀喀聲,都像是輕輕踩碎了她的心……

老國公萬萬沒想到,自己才下朝和三五好友偷閒去酒樓吃了頓酒,家裡轉眼竟已是天翻地覆。

兒子直挺挺地跪在蕭家宗祠香案前,一臉病容的老妻淚漣漣地拿著家法要打要殺的,就連那位古姑娘也死命地撲在兒子身上,毫不知羞地摟著哭喊著:「老夫人,您要罰他就罰我吧!就算要我替將軍死了我也心甘情願!」

「你……你……」蕭何氏氣得一口氣險些上不來,「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出去!你給我出去!今天若不是你這攪家精來壞我一家和樂,我的辰兒也不會走……你滾!滾!」

「母親,是孩兒的錯,不干瑤兒的事。」蕭翊人英俊的面容著得緊緊的,眸底掠過一絲黯然和不甘,低聲阻止道。

「好,好……」蕭何氏鬢髮亂,面慘白,抖著手指著他。「這才是我養的好兒子……你也給我滾,帶著她滾回北地去!」

「娘!」他猛然抬頭,大驚。

「老夫人,您別生氣,我去找傅姐姐回來,我去求她回來……」

古瑤兒重重跪在她面前,美麗的臉龐再不見一絲倔強,而是忍辱負重地泣道:「請老夫人莫責怪將軍……瑤兒願意退出,成全將軍和傅姐姐夫妻……」

「你、你……」蕭何氏卻已是氣到面色慘然,心灰欲死。「冤哼!誰啊……」

「發生了什麼事?」老國公微醺的酒意至此已是涓滴不剩,蒼眉橫豎,咬牙切齒地質問:「誰他娘的來告訴老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所有人不約而同僵住了。

死寂在空氣中漸漸蔓延、凝結,偌大的宗祠大堂裡,靜得唯剩壓抑的沉沉心跳聲。

「父親,」蕭翊人閉了閉眼,抑下嘆息,俊容透著一絲傲然不著,堅定地將一切攬在身上。「良辰自請下堂,兒子——允了。」

下一瞬,老國公重重摑了他一巴掌,面色漲紅如血,緊攥著巨鉢般的鐵拳,渾身劇烈顫抖著,在眾人的驚叫聲中,一記又一記的重拳如暴雨般落在兒子身上。

蕭翊人精壯的身軀被毆揍得砰砰巨響,他嘴角溢血,依舊咬緊牙關,沉默地挺直著腰背默默受著,任憑老父搥打。

「老爺,老爺不要啊!老爺,您冷靜點,有話好說……」蕭何氏哭著扯住丈夫的手臂,嗚嗚不成聲。「您打死兒子也沒用……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把辰兒找回來啊……」

「找回來?」老國公又氣又急,眼眶赤熱,喉頭哽住了。「這混蛋一天不悔悟,媳婦兒回來也只是繼續受他折磨……況且,況且咱們現如今還有什麼顏面求那孩子回家來?我、我對不起傅世弟啊!」

「不不,我的辰兒最心軟了,咱們好好同她說,保證以後絕不再教她受委屈,她會回來的……」

蕭何氏以袖掩面,再忍不住地落淚紛紛,嗚咽難言。

蕭翊人震撼地看著父母激動得老淚縱橫的模樣,他只覺喉頭一陣一陣發緊,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竟像是鑄下了滔天大錯。

可是,怎麼會?

只不過就是一個媳婦兒,只不過就是一個想方設法用盡心機嫁入蕭國公府的女人,就算、就算是自小看著長大的她,值得爹娘痛苦傷心至此?

生平第一次,他突然開始對自己根深蒂固的執拗、對她的既定印象產生了一絲動搖。

她究竟做了什麼?為何爹娘這般護著她,甚至連爹都為了她不惜失控痛打自己?

「將軍?」古瑤兒敏感地察覺到他的異狀,有些心慌地勾住他的臂彎,焦急地低喚道:「國公爺和夫人這樣做……你、你莫不是後悔了吧?」

「後悔?」他心一動,霍然側過首來灼灼地盯視著她,目光沉了下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古瑤兒一個驚跳,勉強地笑了笑。「我只是擔心您,擔心兩老……傷心過度,我沒有別的意思……」

不知怎的,她閃躲的眼神令他胸口一陣煩悶不快,好像她瞞了他什麼他本該知道的,而且是至關重要的事?

眉心的劇痛更深了,蕭翊人逼迫自己將這無故生起的疑慮煩躁感逐出腦海,深深吸了一口氣,冷靜鎮定下來。

「爹,娘。」他受了內傷的胸口血氣翻騰著,卻仍吐氣沉穩地低聲道:「今日之事,是兒子失策,爹娘請放心,我一定會找到良辰,會給爹娘一個交代。」

「你走。」老國公冷冷地道。

「爹?」他悚然震動地望著父親,面色一白。

「我與你母親已經勉強了你一次,可那苦果卻是由辰兒來嚐。」

老國公像瞬間蒼老了十歲,疲倦無力地揮了揮手。「那孩子有什麼錯呢?若真要說有錯,那麼她最大的錯便是不該在五歲那年遇上你,傻傻地喜歡了你,還想拿自己的一生回報你……偏偏她想給的,卻恰恰是你不想要的。」

蕭翊人臉上血色褪得一乾二淨,好似置身夢中未能醒來般怔忡地盯著父親。

「爹也是個男人,若能賢妻美妾左擁右抱,換作是我,怕也是會覺得其樂無窮,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寵妾滅妻,而且還是一個根本未曾入我蕭家門的……」

老國公厲目殺氣如電地射向偎在兒子身畔的紅衫女子,聲音冰冷如刀。「賤婦!」

「爹!」他一震,心下酸澀複雜難辨,仍是挺正胸膛護住身後的女子。「兒子不喜良辰是兒子的問題,與瑤兒無涉。」

「既然你一心護著這賤婦,那麼立刻給老子收拾行李滾回北地你的平北大將軍府!」

老國公又是怒上心頭,咆哮跳腳道:「老子不耽誤你蕭大將軍摟著美人陞官發財,走!」

「兒子該死,請父親重懲。」他痛苦地悲喊一聲,重重磕了頭去。「還請二老息怒,保重身子為要!」

老國公看也不看他一眼,扶起妻子便甩袖往外走去。

蕭翊人伏著身子跪在地上,身子一動也不動。

「將軍……」古瑤兒心裡又是驚駭又是擔憂,但更多的卻藏不住的竊喜。

沒想到將軍愛她重她至此,甚至為了她不惜違抗父母,那麼就算國公爺和夫人一時不能接受她,但只要將軍的心在她身上,日後她又何愁不能與他長相廝守,永遠成為真真正正的平北大將軍夫人?

「你回去吧。」

「不,我要陪著你。」

「如今府中一團亂,我娘身子不好,若是能夠,便有勞你去幫幫手吧。」他淡淡地道。

「那……你呢?」蕭翊人沒有回答,只是依舊伏跪在地。

「將軍,你這又是何苦呢?」古瑤兒忍了忍,還是脫口而出:「大丈夫不拘小節,你就算是跪死在這裡,國公爺和夫人也未必會知道……」

「走!」他語氣森然。

古瑤兒心一哆嗦,這才驚覺到自己踰越了界線,結結巴巴地道:「是,我、我這就退下。」

待那驚慌的足音漸漸遠去後,空蕩蕩的大堂上唯有那跪著的高大身影和落在地上的那封自休書。

久久,黃昏暮色斜照而入,晚風一起,地上那紙自休書宛若白蝶輕飄飄地微騰而起,男人抬起手,一把抓回了那張薄如蟬翼的紙箋。

他終於,真正親眼看清楚了她寫下的,這自休書上娟秀端雅的墨字:

今有蕭家婦,傅良辰,因成婚三年、無德無出,上愧負公婆慈德,下慚對夫君恩義,實感無顏再竊據妻位,故自請下堂,甘願淨身出戶,日後福禍生死,與人無尤。

他有力的大手不可自抑地抖動了起來,卻不知是因憤怒還是驚痛。

日後福禍生死,與人無尤……她刻意言明這點,究竟何意?

難道……她想尋短見?

他黑眸大睜,心跳忽生生顫慄如擂鼓,大汗冷冷地濕透了衣裳。

「蕭一!」他低喝一聲。

「屬下在。」那抹高瘦精悍黑影眨眼間便跪現面前。

「找到少夫人。」他沉默了一會兒,語氣有些複雜地低聲道:「動用北營暗衛。」

「主子?」黑影一驚,遲疑道:「可北營暗衛皆是宗師高手,職守乃專司護衛將軍您——」

「這是軍令!」他臉色一沉,厲聲道。

「是!屬下遵命!」黑影立時銜命而去。

至此,蕭翊人才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卻渾未自覺,為何一思及她可能會自盡、會沒命,他便一陣心神大亂。

但腦中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她自休書上的字字句句,那一筆亭亭秀立的簪花小楷。

「當年,還是我抓著你的手一筆一畫描紅、習字的,」他目光怔然,隱約似撩亂似自嘲,「十多年,這字倒是練出來了。」

居然已能利如筆刀,字字剌心見血……

蕭翊人在蕭家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背脊依舊直挺挺,俊朗臉龐神情平靜,只是整整三個晝夜無滴水粒米入口,面色稍顯蒼白憔悴了些許。

可少夫人這麼一走,國公夫人一病,原本運行得條條有理、處處周致的蕭國公府就像是失了主心骨般,由上至下亂成了一團。

尤其時逢年節期間,更是三天一祭祀、兩天一大禮,還不包含拜年的、走親的、訪友的、宗親們會宴的,饒是路伯這當了三十年的國公府大總管,也忙得人仰馬翻,還時不時出了些小岔子。

對外還得一致說是少夫人為老夫人到佛寺祈福去了,要念滿七七四十九天的經文才回府。

否則少夫人自請下堂的消息一傳出去,只怕國公府再無寧日,老國公和老夫人光是被世交老友們狠戳脊樑骨,就得再病倒一回。

偏偏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北地奇女子」古瑤兒,不說尚未有資格擔起這中饋之權,連口口聲聲說要幫忙,都不知該從何下手,光是一踏進大廚房,問起她佛祭該拜什麼祭禮,祖祭又該備什麼菜式,她都好一陣張口結舌,吶吶不知所云。

路伯越想越是怨憤難平,也越發想念起少夫人在的日子了。

「大少爺,請您處置,然後吩咐管事和奴婢們該怎麼做。」路伯恭恭敬敬地請示道。

蕭翊人略顯清減的俊臉瞬間轉黑了,啞口無言地瞪著路伯。

半晌後,他終於清了清喉嚨,蹙眉問:「以往……都是走什麼章程的?」

「回大少爺的話,府中庶務雜項雖然一概都有定例章程,依府規行事,但是還得針對其人其事其務做變通處置。」路伯不忘補了一句:「這些事兒,以前都是由少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條的。」

他聞言臉色更黑了,語氣僵硬地道:「難道沒了她,偌大的國公府便寸步難行了嗎?」

「老奴無能。」路伯回得更乾脆。

他一時語塞,只能惡狠狠地瞪了路伯一眼。「可少夫人現下就是不在府中,事無論大小,還是當辦則辦。」

「大少爺英明,」路伯索性豁出老臉,皮笑肉不笑地道:「所以老奴不正請示您來了?」

「……」他眉心突突劇跳,只覺頭痛不已。

「大少爺,您看這事兒?」

「知道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頭忽然生起了股不知該笑該惱還是悵然的感覺。「你先下去吧,我先看完這些再說。」

「是,老奴告退。」

待路伯離去後,蕭翊人揉了揉憊乏的眉心,顧不得雙膝上的刺痛腫脹和瘀傷,打起了精神翻開了疊得高高的冊本。

躍然入目的赫然又是那一筆娟秀的簪花小字,詳細記錄著某年某月某日某時,何人何事何物,又做何打理處置,例如:

英國公府太夫人八十大壽,因是整壽,又逢朝廷頒下「一品全福夫人」誥命,故府中所贈壽禮依品制當為黃金蟠桃八兩八一對,白玉南極仙翁一座。另,太夫人素有頭風之症,已命府中著班精著一副銀貂富貴抹額另贈。

後面又添一行小字,見日期是數日後,寫上了:太夫人甚喜富貴抹額。極好。

翻過一頁又一頁,林林總總,諸如此類,無不詳載的仔仔細細、體貼人微。

光是這一本厚厚的京城文武大臣貴冑夫人們的往來禮單記錄,就教蕭翊人看得萬分震驚又深深撼動。

她到底耗費了多麼龐大的心力和精神,才有辦法把這些東西打理得這麼鉅細靡遺?

「傅良辰,你就這麼喜歡蕭國公府少夫人的位置,甚至為了它付出這麼大的精力,應付這麼繁瑣沉重的雜務,你也甘心願意?」他滿眼迷惘,疑惑地喃喃低問。

可是他心底深處又隱隱約約感覺到,這並不是她賣命般做死累活的真正原因,那是為什麼?

彷彿像有答案似要冒出水面,可是他腦中才捕捉到了一絲靈光,忽又被一陣由遠至近的腳步聲打斷了。

「將軍!」古瑤兒一身張揚的大紅衫子飛奔而至,喜不自勝地道:「你終於出祠堂了,感謝老天,幸好你沒事,我真是擔心死你了。」

「是我自領跪堂三日,又有何好擔心?」他低沉緊繃的嗓音微有一絲僵硬的不悅。

「我這不是心疼將軍嗎?」她臉上掠過一抹羞澀,刻意忽略了他方才語氣裡的冷硬不豫。

他想說些什麼,終還是忍住,神色略略寬和了些許。

也罷,瑤兒畢竟不是在京城長大,對於豪門巨閥裡這些彎彎道道的規矩一無所知,也是可以理解的,往後日子久了,她熟悉了也就會好些的。況且開春後他們是要回北地的,在他自己的地盤上,那些繁文縟節倒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只是……他頭痛地想著,當務之急,是如何先把眼前這道檻過了。

蕭翊人腦中不由自主又浮現了往昔那個單薄瘦弱的小小身影……一府之務,事多且雜,以前,「她」究竟是如何能把這一切做好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ttie 發表於 2013-12-24 01:04 PM

第六章

離開國公府的第一個晚上,傅良辰是在一家小小客棧落腳過夜的。

她先是在市集的舊衣舖子裡,把隨身衣衫統統換成了中年婦人的衣衫,而後再到另外一頭的小攤上,用那些中年婦人的衣衫換成了少年樣式的青布棉衣鞋襪。

待套好衣衫後,她把長髮也梳成了小子的單髻,用條素色髮帶繫好,還隨手抹了些塵土到臉上手上,轉眼間就成了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瘦小少年。

客棧裡已被一支商隊占滿了房間,所以她用十個銅子大錢的代價,換得在柴房裡棲身一夜。

客棧老闆是個善心人,見她一個瘦伶仃的「小子」獨自窩在冷得都快結冰的柴房裡,便給了她兩顆剛蒸好的饅頭和一壺熱水,好歹暖暖胃。

傅良辰感激地接過熱騰騰的食物和水,只覺凍得有些麻木無知覺的身上,好似有一絲暖意。

「老闆,謝謝您。」

「沒事兒,當不得什麼的,」客棧老闆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況且你也是付了錢的。」

「對了,請問老闆,你們這兒缺人手嗎?」她忽然問道。

「人手?」老闆一愣,懷疑地上下打量她的小身板兒。「我們倒是缺了個馬房的小廝,可是得牽馬、刷馬、餵馬,很辛苦的,你行嗎?」

她點點頭,忙道:「我可以的。以前在府……呃,在主人家我也照顧過大少爺的馬,我行的。」

「這……」老闆遲疑了一下。

「不用給我錢,只要管吃管住就可以了。」她努力說服著。「而且我打算去南方尋親,至多在這兒逗留半個月,只要請老闆收留我半個月便行了……或者我就做到您請到人手為止,您覺得如何?」

「這……」老闆見她這麼誠懇,又想到不用付月錢,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那好吧,你就試試。可我話先說在前頭,要是你手腳不合用不勤快,我可是不能留人的。」

「謝謝老闆,我會好好做事的。」她一臉欣喜地道謝。

待老闆離去後,傅良辰閂好柴房簡陋的門板,長長吁了一口氣,臉上的喜色被一抹疲倦取代了。

她食不知味地咬著已經微涼的饅頭,一口一口地將之吃下肚去,吃得噎喉了,便用熱水潤著慢慢嚥下。

她現在需要養好力氣,才有辦法應付接下來艱難流離的生活。

如果她沒料錯的話,現在國公府一定動員了大批人手要找回她……不管她與將軍之間如何,公婆是決計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走而不聞不問的,所以她必須想辦法先度過這一波的搜查尋找。

這裡離京城不遠,客棧又是人來人往的地方,人總是最容易忽略就在眼皮子底下的事物,所以她猜測,國公府應該無人聯想到她竟會待在一家客棧裡作活。

「我果然還是適合這樣隨風落地、賤養賤活的生活。」她淡淡的自我解嘲。

在把心中所有的痛苦悲傷和絕望統統深埋入土後,她第一時間想著不是尋死,而是該怎麼活下去。

如何活下去,如何完成父親的遺願,成了支撐她繼續走下去的唯一力量。

傅良辰慢慢將兩個冷饅頭都吃完,慢慢喝完了一壺的水,用大氅緊緊包裹住自己,努力在柴禾堆間找到一個最容易睡去的姿勢,而後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去想,今天起,她又是孑然一身的孤兒了……

不去想,她痴痴守著的一切信念已然成灰……不去想,翊人哥哥其實只活在了她過去那個最美、最好的夢裡……

當意識漸漸迷濛,她沒有發覺,自己終究還是哭了。

大雪紛紛而落,籠罩了京城。

蕭國公府大門深鎖,閉門謝客,已經整整七天了。

這七天裡,國公長吁短嘆,夫人臥病在床,下人們個個垂頭喪氣、彷彿失家之犬,再無一絲過節的喜氣。

在此同時,蕭翊人卻是忙得焦頭爛額,俊朗剛毅的臉龐每天都是黑的,一天比一天更煩躁,尤其蕭一傳回來的消息一次比一次更令人慍怒、失望:

稟主上:查,當日曾有一女子符合少夫人形容模樣,僱東口大街衛家車馬舖的馬車出城,該名車伕依少夫人之言將其置於十里亭,而後續將空馬車駕往平鎮再行返回。

稟主上:查,於市集一舊衣舖尋得少夫人衣飾,據該名舖主所言,少夫人換去之衣皆為中年婦人衣衫,應是已喬裝打扮。

稟主上:屬下該死,至今仍未尋得少夫人下落,然屬下已四面八方佈線而去,全力搜查中……

「良辰,我竟小看了你。」他神情陰鬱地喃喃低語,大手輕撫過那些由暗衛買回的她的衣飾,心中莫名地悶痛起來。

這些衣裳雖然做工精細,料子高雅,卻皆是素色,僅有袖口和裙襬處著著些小小的梅花或飛葉的花樣,哪有一分堂堂國公府少夫人的尊貴氣勢?

他驀然想起,她小時候穿得便極素淨的,至多是淡淡的粉櫻色、淺黃色,可更多的是月牙衫和清新如竹的淡綠衫子。

婉約似月,人淡如菊……他胸口隱隱翻騰著、絞擰著異樣的情緒,似熟悉又陌生,恍若曾經有過的,卻已被他遺忘了的心疼和不捨……

蕭翊人悚然一驚,硬生生將那失控的心緒拉了回來。

「不,我只是曾經同情她,就算曾有過一絲憐惜,也在她算計著嫁入國公府、當上將軍夫人之時便統統沒了!」他深吸一口氣,強硬地告訴自己。

對她,毋須再心軟。

他現在極力要找回她,不過就是國公府和將軍府丟不起這個人,還有為了他爹娘……此外,她一個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能去哪?現下世道雖尚可稱太平,可依然算不上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她又是個女子,萬一……萬一遇到什麼危險,又該如何?

他越想心緒越是沉鬱,忽然再也坐不住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只想離開這氣悶難當的地方。

雪花靜靜落下,寒風一撲面,他腦子清醒了許多,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清新冷冽的氣息,漸漸鎮定下心神。

他信步走過迴廊、柳牆,看著漸漸變得白茫茫的園林,那幾株紅梅開得極艷,他驀地止住腳步,負著手,怔怔地望著那梅樹。

忽就想起了那天他刻意陪著古瑤兒賞梅,故意想教她知難而退,認清身份,她就呆呆地站在這個地方,小臉白得跟雪一樣。

他胸口一痛,負在身後的大手抖了一下,下意識地緊握成拳……下一瞬,像是要逃離什麼似地急急邁離了此處。

蕭翊人步伐疾如風地來到國公府的馬廄外,面色已經恢復正常,他打算來看看陪伴他征戰無數的奔雷和昔日的兩匹愛駒……流星和追月。

兩年前走得急,未能把流星和追月帶回北地,這次時間充裕,自是可以好好安排一下,讓牠們跟著他回去。

「華年姑娘,你放心,流星和追月我們都照顧得好好的,就是這些天沒見到少夫人,牠們精神也蔫蔫的。」一名馬伕嘆了口氣。

蕭翊人聞言,腳步倏停。

隔著一道牆,一個女聲忿忿然地響起。

「我一個小奴婢哪有什麼好不放心的?若不是少夫人最寶貝這兩匹馬,離開前還留了信叮囑,我才不想替牠們送糖角和炒豆來呢!」

「唉,少夫人平時都是親自幫流星和追月刷馬的,再忙也會送牠們愛吃的糖角和炒豆,現下一不在,流星和追月像是知道了似的,連草料都不怎麼吃了。」

馬伕聲音有些黯然,感嘆地道:「這馬兒有靈性,也知道誰是真心待牠好的。」

「就是說嘛。」華年再忍不住,氣憤地道:「依我說大少爺在這件事兒上,還真不如這兩匹馬,連是真心是假意的都分辨不出……」

「噓、噓,華年姑娘,你小點兒聲,妄議主子是人邪呀!」馬伕緊張地道。

「我、我這不是為少夫人不值嗎?!」

華年臉一白,隨即咚嗦著唇兒,眼圈紅了。「我就是心裡難受……大少爺打起仗來那麼精明那麼厲害,可為什麼偏偏就是在少夫人身上便犯了胡塗呢?」

「唉,這事兒不好說,在咱們心裡少夫人自然是樣樣都好,可大少爺是大將軍,許是喜歡的便是像古姑娘那種跑得了馬拉得了弓的女子,這就叫什麼、什麼相投來著?」車伕撓了撓頭。

「少夫人這些年為了能和大少爺投緣合契,也咬牙學了騎射,是因為府裡事多,勞累過甚,連帶身子骨不好,才不得再練的。」

華年不服氣地道:「若能像那位古姑娘那樣成天儘是吃喝享福,還有的大把空暇的時間和精神對大少爺撒嬌痴纏,說不定大少爺也會多喜歡少夫人一些了。」

「咱少夫人就是心實,傻啊!」馬伕也搖頭感慨。

「也不知道少夫人現在在哪裡,有沒有吃好,有沒有凍著……她為什麼就不帶著我和杜鵑一起呢?這樣我們也能隨侍在她身邊,教她少吃一些些苦也好。」

「你別擔心,少夫人不會有事的,他們一定能把人找回來的。」

「阿力,我現在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少夫人有時候會喃喃嘆息,如果大少爺是個平凡人就好了……」華年忍不住哽咽。

「如果大少爺不是鎮守一方的封疆大將,那麼或許少夫人就能拋開一切,像個真正的妻子,只要可以陪著他、守著他一輩子就好了。」

一牆之外,蕭翊人卻是聽得呆了,渾身僵硬,如遭雷擊,心底像是有什麼瞬間倒塌。

然後,他眼前躍現了五歲的小良辰拉住他的衣袖,十歲的小良辰害羞地對著他笑,十二歲的小良辰滿眼期盼地捧著新沏好的茶給他喝,十四歲的小良辰仰頭望著他,輕輕地說:「翊人哥哥,我不要你買小玩意兒,我只想你玩得開開心心的。」

十九歲的良辰臉色蒼白而哀傷,平靜地道:「大將軍,我,自請下堂。」

蕭翊人只覺一股血氣倏地狂衝而上,喉頭一團腥鹹就要湧溢而出,頭目森森然,冷汗濕透了衣背,卻只能死死地嚥了回去!

他閉上眼,大手緊緊揪住左胸口處的衣襟。

找到她……他一定要找到她……

傅良辰在客棧待了半個月,期間就遇見了三波應是國公府的人馬前來查問,其中一人甚至是熟人。

當她見到趙副將的身影時,心臟跳得老快,強抑下驚忭慌亂之色,低頭努力刷著馬兒,還悄悄地將身子挪移到高大的馬兒後方,只盼自己此刻的少年打扮,可以瞞得過蕭大將軍麾下的這員精悍強將。

「老闆,請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模樣清秀的姑娘,約莫十八九歲年紀,個兒差不多到我肩頭高的?」趙副將沉聲問道。

「回大人的話,您這描述有些籠統,草民這客棧雖小,可每天往來經過住過的,起碼也有個三五十人,男的女的都有,真不知大人要找的是哪位,是不是有住過我們這兒,或是打我們這兒經過。」老闆戰戰兢兢地回答。

趙副將眉頭蹙起,「那我問你,最近可有獨身姑娘一人投宿過此處的?」

「獨身一人投宿的姑娘,那倒沒有。」老闆想了想,很是肯定地道。

「沒有啊……」趙副將有一絲失望,隨即又打起精神道:「那麼請老闆代為留意一下,若有見到符合這樣形容的姑娘,立刻速速報予蕭國公府,有重金厚賞!」

「真的?」老闆睜大了眼,忙道:「一定一定,草民一定格外留神注意,大人請放心。」

待趙副將和老闆離去後,躲在馬兒後方刷著鬃毛的傅良辰終於探出頭來,沾著塵土微髒的臉上掠過一抹淡淡的釋然和悵惘。

已經半個多月了,為什麼他們還不放棄?

不過,極力想追回她的是視她若親女的兩老,而絕不是他吧?

「熬過去就好了。」她掌心平貼著馬兒溫暖的肚腹,感覺著這匹馴良走獸對她的信任,忽而想起了他的流星和追月,心下一酸。

「良辰,至多再一個月,開春他便會回北地,到時候你就可以永遠離開這裡了。」

她刷洗完了這匹客人寄放在客棧的馬,再度扛起沉重的鐵叉拌好了滿滿的草料和黃豆,清理了馬兒的糞便,在地上鋪上新的乾草後,天也已經擦黑了。

拖著疲憊痠痛的身子進了客棧灶房,熱心的大廚子正翻炒著外頭一隊行商點的大菜,一見到她便大著嗓門吆喝道:「小蘇,給你留著梅菜扣肉包子呢,還有熬的大骨頭湯,趁熱喝一碗,你可凍壞了吧?」

「謝謝全叔。」傅良辰感激地拿了顆包子,又盛了一碗熱騰騰的蘿蔔大骨湯,冷得微有凍瘡的紅腫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退出灶房,回到自己棲身的柴房。

原本雜亂不堪的柴房已經被她打掃得乾乾淨淨,一綑綑柴火都整齊地堆好,她清出了一個角落,用劈好的柴木疊出了一個可容她一人躺下的矮床,上頭鋪著老闆娘給她的一床舊棉被,晚上睡覺時她蓋的是自己的大氅,雖然隆冬苦寒,但是這件做料極好的大氅還是比一般尋常的被子暖和多了。

她點了盞油燈,在昏暗的柴房裡靜靜地吃著包子和湯。

半個月來,她幾乎每到晚上用飯時間,就會情不自禁牽掛著國公府裡,今晚給公婆做的是什麼飯食?公公無肉不歡,可畢竟上了年紀,不能道道都是油膩的,廚娘也不知扛不扛得住壓力,多給他老人家做些清爽養胃的菜蔬?還有婆婆,天一冷就犯喘嗽,每晚睡前都要吃一盅冰糖梅片燉梨的。

還有——他喜歡吃魚,可總不耐煩挑刺,愛吃蝦,卻懶待剝著,不喜那些燉得軟軟爛爛的肉,單純白煮肉片得極薄,晶瑩剔透,一咬一脆口彈牙,尤其是淋上酸醋辣醬,他每次就著一盤就能吃掉三大碗飯。

一滴淚水落在梅菜扣肉包子上,她一抖,忽然覺得這剩了大半的包子鹹得再難入口,喉頭噎住的淚意洶湧得怎麼也咽不回。

原來,十多年來她已被豢養成最戀家的小動物,就算被迫離了溫暖的巢穴,仍然忍不住時時依依地回頭望……

蕭國公府蕭翊人穿戴好了黑色勁裳,將堅韌狼皮硝制的護腕系好,勁瘦的腰間環上緬鋼精造而成的特殊腰帶。

他要親自去把她帶回來。

「將軍!」一個急促的女聲在他背後響起,帶著疾奔而來的喘息。

他回頭,深邃黑眸看不出喜怒。

「將軍,你、你要去哪裡?」古瑤兒英艷的臉龐有些蒼白,緊張地問。

「你在國公府裡待著。」他的眼神有著進入戰時的冷冽緊繃,對她的語氣仍有一絲溫和。「我很快回來。」

「你是要去找她嗎?」

「嗯。」他低頭將薄如柳葉的刀刃一一置入左臂的暗袋裏。

任務無分輕重大小,永遠做最好的準備。

「我跟你一起去。」

「不,這是我的責任,她是我的妻,本就該由我去將她平安帶回來。」他嗓音平靜地道。

「將軍……你、你後悔了?你喜歡上她了?」古瑤兒面色如灰,顫抖地問。

蕭翊人背脊一僵,沉默良久才低聲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能這樣拋下她。」

「那……我呢?」再是堅強、信心滿滿的女人,在面對這一刻依然會有最深的恐懼和脆弱。

「我承諾你的不會改變。」他濃眉微微蹙起,不明白她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是你就要去找她了,你、你找回了她,就會不要我了。」古瑤兒因慌亂嫉妒不安,一時方寸大亂,話聲也不禁拔尖了起來。「將軍,你不是說你不喜歡她嗎?既然傅姐姐自願成全我們,為什麼你不順了她的心願,為什麼還要打擾她,要把她找回來?」

蕭翊人盯著她的眼神瞬間變冷了,強抑著怒氣道:「我現在當你一時心亂,語無倫次,但以後別讓我再聽到這樣的話。」

古瑤兒驚懼地哆嗦了一下,這才會意到自己剛剛的失控,已經令他不悅了。她吞了口口水,忙擠出笑容道:「對不起,是我錯了,我只是——我只是怕將軍強行帶回傅姐姐,惹得她不快,我、我沒有別的意思。」

「瑤兒,」他鐵青的臉色稍緩,眸光還是冷峻肅然。「無論如何,她是我的妻子,饒是日後將你提為平妻,她還是將軍夫人,我再偏心你,禮制上你也不能越過她去。」

「……瑤兒明白。」她心下氣苦,面上還是勉強自己笑得灑脫大度。「剛剛是我一時口快,誤會了將軍,也辱了傅姐姐,待姐姐回來,我會好好同她道歉的。」

「好。」他一向欣賞她的明快爽朗,便也不多想,沉聲道:「我走了,府中便勞你多照看些。」

「將軍放心,我會的。」她鬆了口氣,笑容恢復明艷燦爛。

「將軍!」趙副將神色嚴肅地大步而入。「北地有緊急戰報傳來,北戎邊境三城有大批兵馬暗動的情況,請將軍過目!」

蕭翊人目光凜然,迅速接過趙副將呈上的暗報,神情深沉莫測。「傳令下去,全軍輕裝簡便,打散成小隊,立刻暗潛回北地,不得打草驚蛇。」

「是!」古瑤兒聞訊又是憂心又是暗喜,努力不動聲色地道:「將軍,我也一起回去吧。」

「嗯。」他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點點頭。「動作快些,半盞茶後出發。」

待那大紅身影輕盈如紅蝶般遠去,蕭翊人揉了揉眉心,低聲嘆了一口氣。

「良辰,」他喃喃,似苦澀似惆悵。「這次,我真的把你弄丟了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ttie 發表於 2013-12-24 01:51 PM

本帖最後由 kattie 於 2013-12-24 03:18 PM 編輯

第七章

這天早晨,傅良辰頂著刺骨寒風去餵馬,正提著木桶要去打水時,忽然瞥見兩個身形高大卻鬼祟的身影自客棧門口一閃而出,低低交談的聲浪有一兩句隱約飄來,竟像是異族語。

她心一驚,直覺地悄悄放下木桶,小心翼翼地隔著馬房草槽,慢慢移動至最接近兩人的視線死角處,「蕭翊人……」

他們說的話她聽不懂,可是這個名字卻如驚雷般在她耳膜炸開。

她臉色瞬間一白,手緊緊捂著嘴巴,逼迫自己鎮定下來偷聽得更仔細些。

像是探子或是內鬼,不時說漏嘴地穿插了幾句中原話,她聽見了其中捉到「寒、陵山」、「午時」。

寒、陵山?午時?蕭翊人?

傅良辰自嫁入蕭國公府後,因著關心遠在北地鎮守的夫君,所以朝廷每回的折報她都細細研究過的,寒陵山是出京城後往北地最近的一條山道,林木茂密山勢險峻,但是可以縮短三分之一的路程時間。

如今北地最大的敵人還是北戎,雖然三年前那一仗打得北戎元氣大傷,不得不年年歲貢朝廷,兼之有蕭翊人率領二十萬蕭家軍鎮守北地,更是將邊疆護得固若金湯。

北戎雖說不敢輕易再犯境,可不代表他們不再虎視耽耽,而蕭翊人這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大將軍,只怕更是他們的噩夢,也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她一顆心跳得又急又快,幾乎是立刻就猜出了這兩名異族人的打算……他們要伏擊狙殺夫君!

不,她得去警告他,他絕不能有事……傅良辰緊攥著拳頭,直到那兩名異族人警戒地四處張望,後來又進了客棧,她才長長地吐出憋得胸口生痛的那口氣,下一刻想也不想地就急急往柴房奔去。

當她匆匆將包袱繫在背上,披上大氅時,那兩名異族人恰好也出了客棧門口,繞到馬房牽了寄放的兩匹馬,打馬而去。

「可惡!」她懊惱地低咒一聲,「剛剛我應該在馬身上動手腳,這樣就能拖慢他們的速度了。」

可是單憑這兩個人,怎麼敢如此大膽妄想能剌殺得了蕭大將軍?他們肯定還有援兵!

她越想越是驚悸恐慌,想也不想地也躍上一匹客人的馬,用力一夾馬腹,馬兒隨即撒蹄奔出。

現在趕去國公府報信還來不來得及?他不是應該在國公府陪著紅顏知己嗎?為什麼那些人知道他一定會經過寒陵山?

腦中思緒混亂如萬馬雜沓,她再顧不得冷風剌骨,伏低身子將馬驅策得更快、更快。

動手是在午時,她一定得趕在他入寒陵山前告訴他……他千萬千萬不能出事!

在此同時,一干蕭家軍已化整為零,以最快的速度往北地方向趕去。

蕭翊人僅帶了六名護衛便「大剌剌」地奔馳在官道上,往寒陵山而去。他原是將古瑤兒安排在趙副將的那一小隊,扮作返鄉探親的商戶家眷馬隊,路上也會安全些,可是古瑤兒卻死活不肯,她堅持自己武藝不弱,無論他到哪裡,她都要緊隨在。

「將軍,你就讓我跟著你吧,在將軍身邊是最安全的,將軍定能護我周全。」

「不行!」他臉色一沉,低斥道:「這不是鬧著玩的,我總覺事有異樣,你還是跟著他們的路線回北地。」

「將軍,如果這真是北戎故意放出的風聲,是個陷阱的話,他們必然也知道我同將軍的關係,若是屆時他們抓了我來威脅你,又該怎麼辦?」

古瑤兒表現出一副大義凜然地道:「到時候我是寧可一死也不願拖累將軍的……」

「別說傻話!」他眉頭皺得更緊了,「我不會讓你發生這種事的。」

「那就讓我跟在你身邊,有你在,我便能安心了。」她懇求道。

蕭翊人掙扎了一瞬,最後還是點了頭。「可你得答應我,一路要保持警戒,不要輕舉妄動,一切有我。」

「謝謝將軍!」她歡然地笑了。

蕭翊人心裡卻是有些煩亂不安,不知為何,總隱隱覺得像是會發生什麼事。

不過他已經部署好了一切,若這是一個誘他出京回北地的陷阱,那麼現在就看看誰撒出的網更廣,抓到的獵物更大了!

他冷冷一笑,修長健腿一夾馬背,「走!」

一人一馬如箭般狂射而出。

精悍的護衛們也迅速跟上,古瑤兒不願輸人,手中馬鞭甩向馬臀,嬌斥一聲:「駕!」

在入寒陵山有個隘口,傅良辰推測他們必定會自這裡經過,她催命般地騎著馬趕到了隘口,顧不得顛得幾乎散架、又深深磨破了大腿內側血肉的一身痛楚,掙扎著自馬上跳下來,落地時幾乎踉蹌摔倒在地,幸好她緊抓著馬著才勉強站直身子。

她看著地上有大批馬蹄奔過的凌亂印子,心重重往下沉。

難道她晚來一步,蕭家軍已經入山了嗎?

傅良辰大驚,想也不想地踩著馬鎧翻身上去,磨傷得鮮血淋漓的劇痛感已被擔心他安危的心思淹沒了,現在她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不斷地迴響著:快!快找到他!快去警告他!

就算不幸他已遇上了伏擊,那麼她也要趕赴他身邊一起面對,是死是活,憑天由命!

傅良辰正要策轉馬頭往入山的山路而去,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氣勢驚人的馬蹄聲,她心一緊,猛然回頭……卻在看到當頭那一個高大挺拔、剛毅強悍的熟悉身影時,心瞬間一鬆,不爭氣的熱淚失控地奪眶而出。

感謝老天!感謝眾神靈!他還在,他平安無事!

「夫君……」她喉頭哽住了。

眼力如鷹隼般著利的蕭翊人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那個塵土滿面的瘦弱小夥子,他警覺地微眯起眼,卻在胯下戰馬越拉近距離時,黑眸因震驚而越睜越大了。

是她?!

居然是她……老天……怎麼、怎麼會……蕭翊人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心跳幾乎停止,眸底綻放狂喜萬分的神采,握著馬著的大手抖了一下,險險脫力。

六名護衛在看清楚那人的容顏後,忍不住驚喜地大喊:「少夫人!」

古瑤兒美麗臉龐卻是變得慘白一片,死死咬住牙關。

「夫……將軍,你不能從這裡過去!」

傅良辰激動得渾身發抖,心裡千頭萬緒,又苦澀又歡喜又酸楚,可下一刻,她猛然回過神來,大聲地道:「有敵人埋伏在寒陵山山道,要對你不利……你別過去!」

蕭翊人正要將她抓到跟前的手驀然僵在半途,臉色一凜,沉聲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

「將軍,事有可疑,不可輕信!」

古瑤兒迫不及待上前來,戒慎地緊緊盯著她,眼神充滿了懷疑。「傅姐姐自請下堂,心裡不可能沒有怨慰之情,國公府上下多少人找了她半個多月,都不見她下落,可她今天突然冒出來擋在將軍面前……將軍,您想想,她為什麼會知道我們今日出京,而且是從這裡過?」

他一震,眼神倏然變得冰冷警戒。

「我、我怎麼會騙你?」傅良辰心一痛,可擔憂依然凌駕了一切,急得聲顫語亂道:「我在一家客棧聽見兩個異族人提到你的名字,還有今日午時在寒陵山,我想他們定是要對你不利……」

他靜靜地聽著,面色莫測高深,看不出任何情緒。

「世上怎會有如此巧合的事?」古瑤兒高聲截斷了她結結巴巴的話,一臉正氣凜然地道:「正巧你在客棧,正巧你聽見異族人密謀,可你一個高門貴婦,平時足不出戶,又怎麼會知道我們回北地會走捷徑、會經過寒陵山?還知道要在這隘口堵人?如此不合常理之事,你怎能期望我們信你?」

「你閉嘴!」傅良辰被她咄咄逼人的口氣惹得怒上心頭,再也無法冷靜。

「那是因為——」

「良辰。」蕭翊人低沉的聲音充滿危險地緩緩開口,「你是怎麼知道的?」

聽見他的問話,她臉上血色登時褪得一乾二淨。

「你……懷疑我?」她聲音低若細蚊地喃喃,「你,居然……懷疑我?」

他不忍看她灰敗絕望的小臉,胸口沒來由絞得死緊,陣陣悶痛難言,可是一向冷靜得近乎殘酷的理智卻告訴他,瑤兒說的話有道理,世上沒有如此巧合之事,此事確實有太多不合情理之處。

可良辰,她真的會欺騙、傷害他嗎?

不,不對,三年前她就曾經欺騙過你,因一己私心傷害了你,蕭翊人,你都忘了!「蕭翊人,你是信她,還是信我?」

她直直地望著他,嘴唇蒼白而顫抖。

「瑤兒說得有道理,而你確實需要給我一個我能信服的解釋。」他冷冷地道。

傅良辰猶如被重重摑了一巴掌,整個人瞬間寒涼透頂,悲傷、難堪、痛楚在消瘦得僅剩巴掌大的小臉上,令人望之心酸。

「將軍,」幾名護衛再也忍不住。「少夫人的為人,屬下是信得過的——」

「你們知道什麼?」古瑤兒急急嬌斥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若將軍真的中計出事,你們擔得起嗎?」

幾名護衛雖仍是不甚服氣,也只得默然無言,憐憫而無奈地望著傅良辰再無血色的憔悴臉龐,慚疚更深了。

「我明白了。」傅良辰低聲道,已然磨破的手指緊緊握著著繩,也感覺不到一絲痛。

蕭翊人凝視著她,眸色冷肅,可胸口卻陣陣絞擰疼痛得厲害。

生平首次,他最引以為傲的判斷力像是失了準頭,混亂得令他不知道究竟該相信誰、懷疑誰。

他不忍見她這樣,可萬一這次自己又是被她耍得團團轉,那麼他豈不是要再一次顏面掃地?尊嚴又何在?

「哼!我便不信伏兵在寒陵山,若真有,就讓我替將軍擋了這一劫!」古瑤兒見他神情似有些鬆動,心下一驚,想也不想地揚鞭擊打馬兒,疾衝向入山口。

「駕!」

「不可衝動!」蕭翊人見狀,驚急地怒喝,隨即策馬急急追了上去。「瑤兒回來!」

「將軍!」六名護衛趕忙跟上。

「翊人哥哥……」傅良辰完全不經思考地打馬撒蹄疾追入山。「不要……不能去!」

北風在耳邊狂刮而過,她的心臟幾乎要自嘴邊驚跳出來,滿心滿腦都是「阻止他」、「攔住他」……

在險峻的寒陵山道上,但見一大紅身影在前,一玄色高大身形緊緊跟隨,而後是六名護衛,卻被後頭那是不要命、不怕摔斷頸子的瘦小身子給追過了。

就在電光石火間,暴雨般的飛箭自依山那面的密林裡疾射而來……

「小心!」蕭翊人臉色大變,閃電般扯下大氅,雙手狂舞如玄色巨盾,為相距約半個馬身的古瑤兒擋住了大部分的箭雨。

「將軍……」古瑤兒駭然地驚喘著,抽出隨身的劍想擋箭,可飛箭一波又一

波,來勢凌厲。

一邊是山壁,另一邊是險峻的懸崖,後面的護衛們心急如狂,卻怎麼也無法在第一時間上前護主禦敵。

在危急之際,傅良辰不知哪兒生起的力量,自馬背上躍蹬起身,小手抓起了臀下那粗韌牛皮製成的馬鞍,頂擋在左側箭雨來襲的那面,踏馬飛撲向蕭翎人……

「少夫人!」一切發生得太快太急,當眾護衛驚恐的吼聲響起時,情勢已然演變成再無可挽回的悲劇……

將軍護住了古瑤兒,將後背暴露在敵人面前,而傅良辰則是牢牢抓著擋住了無數飛箭的馬鞍,死命地撲上前護住了他,然後三個人在馬兒劇沖的失勢下,跌滾成了一團。

蕭翊人抱住了哭喊著緊緊攀住自己的古瑤兒,卻沒料到用馬鞍為他們擋下危險的傅良辰,抓住他衣擺的一角,漸漸往懸崖下方滑去。

六名護衛趁著敵人換箭拉弓的空檔,終於騰出手來火速抓起掛在馬鞍側的十字弩,咻咻咻!齊齊往飛箭來處射去,隨即密林裡響起了十數聲中箭的悶哼和慘嚎聲。

為了護住強出頭而衝動惹禍的古瑤兒,饒是驍勇強悍如蕭翊人,右邊肩膀依然中了一箭,他右手頓時失了力氣,只能用左手緊抱住古瑤兒,在瞥見抓住他衣角下襬的傅良辰時,不禁大驚失色,顫聲喊出她的小名:「小辰!」

「你……沒事吧?」蕭翊人背後也中了一箭,鮮血迅速自背心蔓延開來,望著他的蒼白小臉,滿滿是焦灼和擔憂。

「小辰……小辰,你別放手,你抓緊……」他痛苦驚惶如烈火焚燒,黝黑臉龐因恐懼而泛白,努力想用無力的右手抓住她。「我會救你的……你、你抓住我的手……」

如果他肯放開左臂彎裡牢牢圈住的古瑤兒,定能及時將她漸漸滑墜下懸崖的身子拉回來,可是就在他左手一動的當兒,古瑤兒卻緊攀住他的手,哭得驚慌狂亂,像是就要崩潰了一般。

「將軍……我好像中箭了……好痛,好痛……」古瑤兒痛呼的呻吟越來越弱、越來越小。

「瑤兒,撐住!」此刻,蕭翊人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左右為難、天人交戰,向來堅毅的臉龐充滿掙扎和矛盾,抓住傅良辰衣領的右手,卻慢慢鬆弛脫力了。

「小辰!你、你抓住我,別放手!」傅良辰仰望著為難而無措的他,眼底盼望的光芒漸漸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悲苦到心灰的木然……不用了。

她什麼都不求,都不要了。

「我不會,再教你為難了……」她的心空洞得再無一絲生意,背上傳來的劇痛伴隨著體內流失的血液,令她的力氣逐漸消失,低弱的嗓音卻冰冷而堅決。「蕭翊人,我傅良辰這一生,欠你的都還清了,只願下輩子……永不相見……」

「小辰,你……」他心底升起一股不祥預感。

她仰著蒼白的小臉對著他冷冷地笑了,抓著他衣擺的小手鬆開,同時間蕭翊人無力的大掌再也抓不住,驚恐絕望地看著她帶著淒涼的笑容墜落……消失……

「不……不……」他嘶吼著,瘋狂掙扎著就要跟著躍下,卻被古瑤兒死命抱住,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左手狠厲地將她一掌震開,掙扎著就要縱身躍下懸崖,卻被護衛們七手八腳地緊緊攔制住了他。

「將軍!將軍,您冷靜點,屬下下去找,我們會找回少夫人……」

「滾開!」蕭翊人猶如失了心神的野獸,赤紅著雙眼,將護衛們一一震飛甩開,跌跌撞撞地就要往懸崖下跳,「小辰她是我的妻子,我會把她找回來,我會救她,我……」

「將軍,對不起!」一名護衛見勢不對,大著膽子揚掌自他後頸砍落!

「我要去……找……」天地在他眼前漸漸黑了下來,在跌入黑暗前的那一剎,他彷彿又看見了她含著淚光的淒涼冷笑……小辰……小辰,翊人哥哥究竟都對妳做些了什麼?

蕭翊人胸口劇痛,忍不住噴出了一大口鮮血來,接著整個人倒地,昏厥不省人事。

當蕭翊人醒來時,已是身處平穩卻疾馳的馬車上。

「咳咳……」他胸口撕心裂肺般如火燒,喘咳著掙扎要起身。「來人!」

「將軍,別起來,你身上還有傷。」一旁的古瑤兒眼眶盈淚,小心翼翼地扶住他。「你要什麼跟我說,你好好躺著,別把傷口又掙破了。」

他動作一僵,血絲滿佈的黑眸冷冰冰地盯著她。「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也受了傷嗎?小辰呢?你們找到她了嗎?」

「我……」古瑤兒沒想到他劈頭便是問這些令她難以作答的話,心下先是一陣醋意翻滾,可是不知怎的,當對上他的目光時,她不禁打了個大大的寒顫,尤其是當她明明一身完好無傷的時候。

「傅姐姐……仍下落不明,我、我還好……將軍,你先別說話,你高燒了三天,好不容易才退燒的,大夫都說了,你一定得好好靜養的。」

「你沒有受傷?」

聽到仍未找到傅良辰,他心一痛,隨即想起了什麼,目光冷厲如刀芒的盯著她。

「我、我……」她忽感一陣委屈,淚水奪眶而出,賭氣道:「難道將軍你就這麼巴望著我受傷嗎?你可知道你受了傷,還昏厥過去,我有多擔心?可你一醒來便是這樣質問我,我心裡真的很難受……」

「古瑤兒。」他一字一字地道,眼神更加森冷,身子因強抑的怒氣、憤恨、失望,激烈到微微抖動了起來。「告訴我,你當時真的中箭受傷了嗎?」

「我……」她恐慌了起來,因為他眼底的殺氣可怕得令人無法抵擋,古瑤兒這一生從未想到過,他會有這樣看著她的一刻。

在這一瞬間,她終於恐懼地醒悟到,他蕭翊人本就是那個戰場上殺人如麻、人人驚怖的活閻王,她……她怎麼給忘了?!

「回、答、我!」他明明聲音也沒有提高,卻令她畏懼到了骨子裡。

「將軍,對、對不起……我、我當時沒想到……我只是……」她抖著慘白的唇,忍不住哭了。「我害怕你又對她心軟,我怕你不要我……我也不知道事情會這麼嚴重……」

原來,良辰都是對的。

原來,一直是他信錯了人,他的自以為是,作祟的尊嚴,執迷不誤生生地將她逼進死路里。

我不會再教你為難了。

蕭翊人,我傅良辰這一生,欠你的都還清了,只願下輩子……永不相見。

他竟聯同一個外人,傷她至此……

「我真是天殺的瞎了眼!」他緩緩地閉上眼,聲音瘡啞破碎,下一刻,卻握拳狠狠痛擊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力道又重又沉,打得他鮮血一口一口地吐出。

「我蕭翊人徹頭徹尾是個天殺的王八蛋!負心漢!我不是男人!」他每說一句,便重槌自己胸口一記,鮮血自嘴裡湧出,沾濕了胸膛衣襟。

「將軍不要!」古瑤兒尖叫一聲,連忙抓住他的拳頭,驚慌失措地大喊道:「來人!快來人……將軍,你住手,你不要這樣傷害自己,不是你的錯!」

「你走吧。」蕭翊人猛然抬眼,眼裡盛滿了深深的後悔自責、苦痛和失望……對她,也對自己。「回北地!」

「將、將軍?」

「我和你都重重傷了她,我已經錯了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

他閉上了眼,聲音嘶啞得近乎顫抖。「瑤兒,當初是我錯,我把你拉進了我和她之間,可是我現在終於明白……她已經是我的妻子,我這輩子唯一的妻子,除了她,我不會再有別人了。」

「不,不要!」古瑤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拚命搖著頭,備受打擊地尖聲喊道:「將軍,你不能這樣對我,你答應過我的!」

「是我對不起你。」他聲音沙啞而悲哀,「待你回北地後,我會讓你兄長替你找一門好夫家,由將軍府出面為你厚置嫁妝……」

「你要負我?」古瑤兒英艷的容顏慘白如紙,隨即又驚恐狂怒得微微扭曲。

「對不起。」他疲憊地嘆息。

「憑什麼?憑什麼?就為了那個女人……」她失控地哭叫。

「瑤兒!」蕭翊人直直地盯著她,黑眸裡是前所未有的堅定,苦澀道:「是我的心盲目了,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我不想多所追究,可我們之間緣盡於此。待會我就讓人送你回北方。」

古瑤兒嚇住了,驚悸地看著他。「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一切都是我的錯,若非有我的縱容,你根本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傷她。」他想起處處受委屈卻總是咬牙忍下的傅良辰,胸口一痛,又嘔出了一口血來。

「咳咳,但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她,不管是你,還是我自己。」

「將軍……我只是因為愛你,我才是那個配得起你的人……」

「來人!」蕭翊人大喝一聲,受傷的肺腑劇烈起伏著,氣力幾乎耗盡。「送古姑娘回北地。」

「將軍,我、我錯了,以後我不再處處針對少夫人,處處跟她爭風……」古瑤兒滿臉淚水地望著他,手卻死命攀著車門框就是不肯離去。

聞聲而來的一名護衛再也聽不下去,沒好氣地隨手一抓,便將她拋到了另外一匹馬上。

……他們已經忍她很久了!

「將軍,您內傷甚劇,千萬不能再動氣了。您放心,屬下已經飛鴿傳書回國公府,也通令京城境內的蕭家軍,讓他們全力搜找少夫人的,不管少夫人是生是死……」護衛喉頭一緊,不由一陣黯然。

「她不會死!」蕭翊人面如金紙,滿襟鮮血,雙手緊緊地扣住護衛的肩頭,胸口劇烈起伏著,痛得呼吸如刀割,卻固執地咆哮道:「她,她還等著我帶她回家,她不會有事,她……不能有事……」

護衛悲憫又難過地看著自家大將軍,心裡又是不捨又是怨懟又是感慨。

如果將軍多信少夫人一點,多關心憐惜少夫人一些,那麼,或許這個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可是眼見將軍已是自責悲痛欲死,他們又如何忍心怨這平素英明神武、於情事私務上卻冥頑執拗,致使大錯鑄成的主子?

「將軍,您先躺躺,您的內傷很重,屬下馬上找大夫來。」護衛勸道。

蕭翊人只覺眼眶灼熱剌痛難當,每吸一口氣都是深深的痛悔悲傷,激動全數化成了滿心滿腔的苦澀,剎那間只覺生無意趣,渾身再無一絲力量……

「我們現在在何處?」良久後,他瘡啞地開口。

「往北地的方向。」護衛遲疑了一下,才道:「在將軍昏過去後,屬下聯繫了趙副將,搜山查出了數十名北戎人,屬下不敢大意,還是決定先帶將軍回去……屬下,呃,可是做錯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終澀澀地苦笑。「不,你沒有錯。」

國事重於家事,這是每個軍人首要遵奉的第一信念。

護衛鬆了口氣。「將軍,那現在?」

「寒陵山懸崖下流經的是寒渡河,良辰……」他心口一痛,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能繼續道:「必是墜入河中,她是會游水的,可是此刻寒冬,她身子肯定受不住,加上她又受了傷,馬上通令下去,所有暗衛沿著寒渡河兩岸,朝下游全力去找,舉凡岸上村落、小城大鎮,統統都要仔細找!」

「是,屬下馬上去傳令。」

蕭翊人捂著劇痛的胸膛,只覺心口處一陣空洞若死的淒冷蒼涼,淡無血色的嘴唇囁嚅了一下,花了極大的力氣才強迫自己說出下一個命令:「給我一匹馬,拋下馬車,我們以八百里行軍速度,立刻趕回北地!」

護衛大驚。「萬萬不可!將軍您的身子……」

「我沒事,我不會死的。」他堅決地道,然後眼神浮現一抹痛楚,「北戎未滅,小辰也還沒有回家……我不能死。」

「是,少夫人一定會平安無事的。」護衛鼻頭一酸,忙低頭掩飾道:「屬下立刻去安排,讓他們全部動員起來尋回少夫人!」

「去吧。」他淡淡地道。

待護衛退下,蕭翊人努力撐起了高大的身體,抹去嘴邊的血漬,鎮定地取過大氅穿好,提振起了一口氣,等待他的戰馬到來。

小辰,你等我。

你一定要活著,好好的活著,就算恨我,一生都不原諒我也沒關係,只要你好好兒的,就好。

翊人哥哥這次一定一定記得帶你回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ttie 發表於 2013-12-24 02:12 PM

第八章

傅良辰昏昏沉沉間,只覺一陣徹骨的冰冷和一陣熾烈的焚燒不斷反覆著,在她四肢百骸輾壓著,她痛得想開口呼喊,卻半絲力氣也沒有,整個人像是沉溺在最深沉最可怕的噩夢裡,死不去,醒不來……

她不知道,自己自懸崖墜落冰冷的河水裡,肋骨斷了三根,背上箭傷引起的高燒也幾乎要了她的命。

當她終於醒來時,已是十日後了。

傅良辰吃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張英氣中又帶爽朗可愛笑容的圓圓臉蛋,她微微一怔。

「醒啦?」蘇小刀鬆了一口氣,咧嘴笑道:「哎喲,大妹子,你可險險嚇死我啦,你整整燒了三日,又昏迷了好幾天,我還以為你必死無疑,都差點要去幫你挖坑了……還好,幸好你終於活過來了。」

「姑娘,是你……救了我?」她喉頭乾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對了對了,你一定很渴了吧?來,先喝口水再說。」蘇小刀又風風火火地跑去倒了一大碗的水,跑回她床邊單手扶起了她。「來,喝。」

「……謝謝姑娘。」她看得有些怔忡,不過確實也渴了,顧不得滿腹的疑惑,低頭慢慢喝完了那碗清涼甘甜的水。

「大妹子,你叫什麼名字?怎麼又是中箭又是受傷又是落水的?被仇家追殺呀?」蘇小刀興緻勃勃地問。

傅良辰從未遇過這麼豪邁的熱情姑娘,和她一比,看似明朗豪爽的古瑤兒便是多了一份刻意算計的心機,全無眼前這小姑娘的率直坦蕩可愛。

但,古瑤兒是什麼樣的人,又同她有什麼關係呢?

她在心底澀澀地冷笑。

蕭翊人、古瑤兒……這些人,自她從懸崖上鬆手的那一刻起,此生就與她再無瓜葛!

「我……」她深吸一口氣,硬生生甩開了那些不值得再記起的人與事,忍著一身的疲倦痛楚感,努力對這位救命恩人擠出了一抹微笑。「我叫蘇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的錦瑟。」

「原來你也姓蘇?真巧,我也姓蘇,我叫蘇小刀,是我爹給起的,很豪快吧?」蘇小刀笑嘻嘻地道。

「小刀姑娘的名字起得真好,」她不禁被這小姑娘逗笑了,真心道:「簡單俐落,筆畫又好寫,令尊一定很疼你。」

她還記得,小時候描紅寫自己的名字,心裡可懊惱了。

「我爹沒唸過幾個大字,沒把我起成什麼銅錘、鐵槍的,我已經很感謝他了。

不過大妹子你這名兒真美呀,錦瑟……噯,我聽過,呃……一個人唸過的。」

蘇小刀搖頭晃腦,煞有介事地吟道:「什麼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接下來是什麼來著?」

傅良辰眼神一黯,低低念道:「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對對對,好像是這樣說的。」蘇小刀再是粗枝大葉,也察覺到好像有些異樣,不禁遲疑地問:「大妹子,你還好嗎?」

「我沒事。」她抬眼強自微笑。「小刀姑娘,謝謝你救了我,救命之恩,錦瑟銘感五內,日後有機會定當報答。」

「說什麼傻話,那是咱們有緣,才教我救了你的。」蘇小乃哈哈大笑,差點忍不住要用力拍她的肩,後來一看她瘦伶仃的小身板,連忙忍住了。「看你好像比我大些,那以後我便叫你錦瑟姐,你叫我小刀吧!」

「好。」她心一熱,感動地低喚:「好妹妹,謝謝你。」

「姐姐,你還沒有同我說,你是怎麼被仇人追殺的?你的仇人是誰?要不要我幫你報仇?」

蘇小刀興沖沖地挽起袖子,一臉興奮地道:「我功夫還不賴喲!」

「我……」

「你千萬別同我客氣,我爹是定西大將軍阮清風麾下的第一猛將蘇鐵頭,一桿丈八蛇矛橫掃千軍,可厲害了。」

蘇小刀說起打架便是兩眼放光。「就算我爹不行,還有阮清風那個討厭鬼……呃,他性子雖然很討厭,但還算是嫉惡如仇的一條好漢子,尤其上次賭骰子的時候輸我一把,欠了我一次,咱們不如就趁這個機會討回來嘿!」

傅良辰呆住了,「你……你是定西大將軍的人?」

「什麼……什麼啦,我才不是他的人!」蘇小刀沒來由雙頰一紅,尷尬地揮了揮手。「誰要當那討厭鬼的人了,成天哼哼唧唧的,還說是什麼文武雙全的儒將,都念一堆我聽不懂的東西,總之,咳,我爹是他的人,我才不是。」

「我明白了。」她輕輕一嘆,神情有些複雜,「小刀,那你可以告訴我,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這是西山大營外的軍眷村。」

蘇小刀猶豫了一下。「錦瑟姐,西山大營是軍事重地,我不能帶你進去,你先在這裡安心養病,等我回去跟我爹和阮大將軍說明你的狀況後,我們便來好好研究報仇這件事。」

「小刀,真的不用了,我只是遇上了打劫,沒有什麼仇人的。」傅良辰眼神溫和地看著她,輕描淡寫地道。「我現下傷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這兩天便會離開……好妹妹,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蘇小刀一時傻眼了。「嗄?」

「我已經勞煩得你夠多了,姐姐永遠會記住你這份情義,以後一定會想辦法回報妹妹。」她柔聲道。

「哎哎哎……不是啦,我沒要你回報呀!」蘇小刀撓著頭,有些慌了。

「錦瑟姐,你自己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又沒有人陪著,難道還要孤身闖蕩天涯嗎?萬一又遇到打劫的怎麼辦?」

「我那劫,已經度過了。」

蕭翊人就是她命中的劫數,既死過了一回,她便已經回報得清清楚楚,再不拖不欠。

「耶?」蘇小刀怔怔地看著她,眼底滿是不解。

她欲言又止,卻不能同小刀解釋,這裡是西山大營附近,離京城不遠,定西大將軍與鎮東、安南和平北三大將軍情同兄弟,她若是多留在這裡一分,便是多一分暴露身份的危險。

京城的人與事,於她已是前生,她不想再跟他們任何一個人有任何的牽扯了。

「小刀,請你理解我。」她真誠地握緊蘇小刀的手,輕聲道:「我,真的不能留下來。」

「可是你身子還這麼虛弱,大夫說要好好調養的。」

「我沒事的,已經好多了。」她努力移動身子,無顧額際背心沁出的冷汗,對著蘇小刀綻出一朵燦爛的笑,道:「你看,動起來都不疼了。」

「姐姐,你先把額頭上的冷汗擦掉,再來哄我吧!」蘇小刀很不給面子。

傅良辰一愣。

「行行行,姐姐,你這麼堅持,我也不好攔你,可是你這些時日就好好在這兒養傷,否則我是不放人的。」

「可是……」

「別可是了。」蘇小刀故意板起臉來,眉毛一挑一挑的。「要不我再打你一拳,這樣你就可以再養久一點的傷了,我也好多個能陪我說話的伴兒,不然成天對著那堆五大三粗的呆瓜,我覺得我也快變笨了。」

傅良辰傻傻地望著她,忽然想笑,卻又強自忍住了。

因為小刀看起來不是在說笑,而是真的一臉苦惱得不得了。

「唉。」她嘴角溫柔地微微上揚,手心輕輕地摸了摸蘇小刀的頭。「好,姐姐依你。」

「真的嗎?太好啦!」蘇小刀眼睛一亮,樂壞了。

看著面前小姑娘熱情單純的笑臉,傅良辰心裡忽然湧現了前所未有的平和恬靜。

有多久了?像這樣不需要刻意用心,不需要百般討好,不需要傾盡一切才能換來的溫暖與關懷,究竟已經多久沒有嚐到過了?

彷彿自五歲起,被他撿到的那一天起,她滿心感激,戰戰兢兢地想付出一切、討好所有的人,好似這樣才可以回報他們待她的好,才可以讓自己因為是一個有用的人,所以不會被所有人厭棄……甚至,拋下。

可人還是爭不過命,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強留也留不住。

到如今,她已心成死灰、精疲力盡……想起她受傷落崖前,他仍是緊緊抱著明明就在安全之境的古瑤兒不鬆手,用逐漸無力的手抓住她的領子,縱然滿眼驚急痛喊,可那又怎麼樣呢?

他還不是把古瑤兒遠遠置於她之上。

他寧可信她……他信她……

傅良辰閉上了眼,努力藏住眼角那抹灼熱的淚水,卻怎麼也抑不住心口崩解潰堤、鋪天蓋地而來的沉沉悲哀和絕望……

北地戰事起。

這是後來當傅良辰養好傷,別了蘇小刀,出了軍眷村後才知道的消息。

那時,已是一個月後,她在前往南方的路上,碼頭的船隻還未來,身畔欲搭船的百姓們議論得熱火朝天,語氣裡卻沒有半點擔憂之情。

因為他們都知道,有用兵如神、驍勇善戰的平北大將軍蕭翊人鎮守邊關,北戎大軍是進犯不了邊疆城池半步的。

「北地,打仗了?」她聞言心下一緊,卻又立時氣苦地暗罵了自己一聲。

北地,蕭翊人,是輸是贏,是生是……總之,她不會再記掛,也同她再沒有任何關係。

她硬下心腸,不再去聽身邊商客們的交談,什麼北地的戰報來了,平北大將軍又打了幾場勝仗,擄了多少俘虜和戰馬。

船來了,河上寒風重,傅良辰攏緊身上的大氅,將蘇小刀給她的幾件衣裳和細軟牢牢綁在胸前,小心謹慎地跟著上了船,繳了兩貫銅錢的船資後,便尋了個角落坐下來。

背上的箭傷已經癒合了,可許是傷了筋骨的緣故,她的動作較之以前顯得有些遲緩僵硬,手也不能抬得很高,可是能撿回一條命,她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決定往南方走,是因為她爹的摯交御史大人葉慎德,母族便是在南方。自那年的「謀逆案」之後,關蘇白葉四家被滿門抄斬,她是其中虎口下逃生的一個,據爹在將她推出狗洞前所說,那件大事……

四大家拚死都會留下一條血脈,她只要尋線找到另三家的後人,便能將真相大白於世。

思及此,傅良辰蒼白的病容上不禁浮起一絲苦笑,小手隔著衣領,緊緊地攥著繫在頸項上的玉葫蘆。

爹說得何其簡單?

四大家後人十多年來各自流離逃難而去,自是像她隱姓埋名地藏於民間,躲避追殺,要找回另外三大家的後人,不啻是在茫茫大海撈針般渺茫。

可她也明白,無論如何,就算拚盡一生的流光,她也會全力去完成爹爹的交代。

「爹,您放心,只要女兒還有一口氣,我就不會放棄的。」船起航了,悠悠蕩蕩地在河面上滑開,慢慢順著水流往南方而去……

蕭一領著人馬追到岸邊,見著已然遠去的船隻,不禁扼腕地低咒一聲:「可惡,又遲了一步!」

「頭兒?」兩名暗衛低喚。

「我們追!」

「是。」蕭一和暗衛們縱馬疾馳著,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少夫人的下落,這次著不容再失,否則整個暗衛營幹脆齊齊抹脖子向主子自請罪咎算了!

現下邊關戰事正緊,主子似是發狠地決意一鼓作氣滅了北戎,以報北戎派人伏擊他,致使少夫人遭受牽連,重傷墜崖失蹤的血仇!

主子領軍已然攻下了北戎兩城,前線大軍漸漸推進北戎國土,此刻仍然是三天一封飛隼傳書暗衛營,追問少夫人的安危消息。

蕭一暗暗嘆了一口氣。

主子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不過,若是少夫人知道主子現下心急火撩地想找回她,知道主子滿心滿腦惦念心急的都是她,想必少夫人一定會很高興、很欣慰的吧?

蕭一想到這兒,向來緊抿的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揚,心情鬆快了許多。

等主子凱旋歸來,少夫人也回到國公府,那麼一切都會撥雲見月,春暖花開了吧?

船隻一路南下,最後在距離江南還有三百里遠的常州靠岸。

因不適應幾天幾夜下來在船上晃晃悠悠的生活,傅良辰吐得七葷八素,實在是撐不住了,所以她踩著虛浮發軟的腳步下了船,決定在常州歇上一兩天後,再走陸路繼續往南。

常州較之京城溫暖了許多,她看著這宛如氣息宜人的水鄉小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微涼的氣息,眸底浮現一朵笑意。

這兒真美,如果可以由她選擇的話,就在這兒落地生根一輩子也好。

可她注定只能是個過客……她眼底的笑意有一瞬地黯然,隨即又努力打起精神,打算先找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好好盤算接下來要怎麼做。

蘇小刀「借」給她一百兩銀子做盤纏,這些錢雖然足夠支撐她到江南一路上的食宿旅費還綽綽有餘,可她也不願坐吃山空,況且尋人之途長遠無期,她若不能好生籌畫該如何生活,恐怕還未等到找到其他家的後人,她便已先窮困潦倒、無以為繼了。

於是傅良辰便先在這常州烏水鎮上繞了繞,熟悉一下地理環境和庶民百態,她發現烏水鎮是個頗為著名的藥草買賣之地,因為烏水鎮依山傍水,生產許多品質不錯的各類藥草,有當歸、枸杞子、川芎、天麻等等。

難怪,這兒大街上隱約可聞藥香處處,那曾經陪伴過她四年的熟悉藥草香氣,勾起了她心底深處最溫暖最酸楚的記憶。

她爹爹是太醫……當年太醫院最了不起的太醫……

她從小便是在這些藥草中長大的,爹爹身上長年帶著醇厚好聞的藥香味,雖然他很少抱她,總是嚴肅地板著臉,難得出宮回到家的時候,不是埋首在醫書裡,便是在藥閣裡鼓搗弄藥。

可是偶爾,爹爹也會背「靈樞」、「素問」給她聽,雖然年幼的她,總是聽得迷迷糊糊的,可是她喜歡爹爹的聲音,渾厚、正經,如大山般的穩重。

曾以為那些記憶已經自腦中淡去了,她對爹爹留下的殘破印象只有那個可怕的晚上,那個殘忍的、被拋棄的晚上。

可是,原來她還記得,小時候最珍貴美好的記憶,那些關於爹爹、關於家的記憶。

她眼眶一熱,淚水再也管不住地失控落了下來,又急急用袖子掩了去。

那,便就在這兒吧!

在這個能夠懷念爹爹的地方,暫時歇腳。

傅良辰在鎮上打聽了一下,得知鎮上最大的藥商正在招聘一批種植藥草的農工,每個月不包食宿,卻有一兩銀子的薪餉,由於鎮上的藥商農戶不少,又逢開春耕作期,人手極為短缺,所以原是定下只募有藥草耕種背景的條件,也只得放寬了一些。

藥商家的老管事對上門來的傅良辰原是想打回票的,因為見她弱不禁風、風吹就倒的秀氣模樣,根本就是個不熟諳農事操持的,可是傅良辰憑著記憶中認得的幾樣藥草特性,隨口一說,就讓管事改變了心意。

「好吧,那就讓你試試。」

老管事見她清瘦嬌小的身段,又是一臉大病初癒的樣子,遲疑了一下,終是不忍地問道:「小姑娘,你是外地人吧?可找到住的地方了?」

「回管事的話,小女子是隨著今晨的船到烏水鎮的,所以尚未找到落腳之處。」她溫言回道。

兩鬢有些斑白的老管事點點頭,「藥田邊上有間小石屋,原是給看守的藥夫們值夜時休息用的,不過前兩年主家在入口處起了棟新的,藥夫們都改住到那兒去了。現下那小石屋空著,若是小姑娘你自個兒一個人不怕的話,便去住那兒吧。」

「謝管事。」她蒼白的小臉亮了起來,感激地道。

「晌午有騾車要送批農具進去藥田,你便坐那騾車一起去吧。」

「是。」這世上,果然好心人還是多過負情背義的人……

傅良辰趁騾車出發前,先趕著在鎮上添購了些生活所需的物事,自被褥到小火爐、鍋碗瓢盆、米麵油鹽和少許耐放的蘿蔔、土豆等蔬食,還買了雙厚底耐磨的青布棉鞋,在藥田裡做事時才抗得住。

趕騾車的是個青壯漢子,看起來甚是憨厚,見到她時還臉紅了好半晌,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姑娘,你、你以後喚我阿榮便是了。」

「阿榮哥,」她語氣溫和地開口,「往後多有麻煩你之處,錦瑟在這裡先謝過你了。」

「咳咳,哪裡哪裡!」阿榮曬黑了的臉都紅透了。「咱們都是同一處做工的,互相照應,也、也是應該的。」

「是。」她笑了笑,隨即將大大的包袱抱來懷裡,低頭假裝檢查東西有沒有帶齊全了。

雖然她已自請下堂,身子也還是清白如雪,可是自從離開蕭家,她已下定決心,這一生再也不會嫁人生子,自誤誤人,所以行事舉止還是要謹慎些,以免引來不必要的紛亂。

許是她想多了,可一個女子隻身在外,本就該事事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況且,她這輩子再也不會把自己交付給任何一個人。

傅良辰神情平靜,可昔日總帶著如水溫婉的眸光上凝成一片寒霜。

她緊抱著包袱,望著騾車外的屋房瓦舍、小橋流水,小巧四周景緻慢慢被山林田野取代……

北戎狼關城銀色盔甲上滿是乾透了的腥黑血漬,蕭翊人臉上有著多日未睡的疲憊痕跡,連著攻打了七天七夜,終於拿下了狼關城,他整個人熬得又乾又瘦,可一雙黑眸依然清亮如常。

無視軍師和幕僚們關懷急切的提醒,他並未在這場大戰勝利後先去歇睡一會兒,反而是急急地坐下來寫信。

是一封已經耽擱了七天的催促信。

他的上一封信是在七天前送出的,因要攻打狼關城的前夕,為提防有奸細洩漏軍情,所以他下令蕭家軍其中一支百人箭隊,盯住天空,有任何飛禽經過,一律狙射格殺!

所以他去信蕭一,接下來暫停以飛隼傳遞消息進北漠,直到他親筆去信通知,才能再恢復三日一信的報告。

不知道蕭一他們可找到她了?

蕭一說,已查知了傅良辰在落水後於五十里處,恰巧被西山大營外軍眷村的人救了,救了她的那人,還是阮清風麾下猛將蘇鐵頭的獨生女。

蕭一說那蘇小刀在知道傅良辰便是被他冷落在京城三年的平北將軍夫人後,氣得暴跳如雷,還口口聲聲揚言,早曉得傅良辰的身份,早曉得原來她就是那個傳言中去佛寺為婆母祈福,卻被逼得自請下堂,還流浪落難的可憐姑娘,便就不放她離開了,而是把她藏得密密實實的,叫他一輩子都找不著!

思及此,他不禁露出苦笑。

「原來,我蕭翊人辜負髮妻的薄倖惡名已經天下皆知……」

他全然不知,其實蕭一在寫這封密信時,是心虛內疚得大汗涔涔的。

因為是他在蘇小刀面前說溜嘴,才給將軍惹來蘇小刀的一頓罵,可兄弟們雖素來敬主子如天如神,但在此事上,卻都是站在少夫人這邊的。

「原來世人都知她對我情深義重,深情痴守,唯有我,自尊自大,憑著一股天殺的男性尊嚴便將她的好統統踩在腳底,視若塵埃。」蕭翊人的聲音越來越沙啞痛楚。

回想起這十多年來和小良辰之間的點點滴滴,他憐惜過她,疼愛過她,拿她當心愛小妹地照顧,直到三年前被「愚弄強逼」嫁娶時的怒恨加上怨憎,為此不惜翻臉無情,負心一去便是不聞不問的兩年。

然後,他帶著古瑤兒到她面前,殘忍地說要提為平妻,徹底羞辱了她顏面、踏碎了她的真心,迫得她自請下堂遠走天涯。

可她一知道他有危險,竟不顧己身安危趕著去示警,卻又被他質疑誤解,最後甚至……甚至還連累得她為了救他,中箭落崖。

在她落崖的那一瞬間,他幾乎心神俱碎,只恨不得隨著她一躍而下,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處……如果她不在了,他回頭,就再看不到那個一直守在他身後的溫柔身影,那個會對著他靦腆微笑、喚他「翊人哥哥」的小女人。

那一刻,他才終於明白,良辰……不能……不准從他生命中消失……他不允許!

可,他還有機會,有資格挽回她嗎?

筆尖驀然一抖,一小團墨瞬間污了他寫了一半的信箋,他悔愧地閉上雙眼,只覺撕裂般的疼楚自心口擴大蔓延開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下來,重新取過一張新紙,慢慢一個字一個字專注地寫下:務必找到她,暗中護著她,等我回去。

「稟大將軍!」趙副將精神抖擻,難掩喜意地大步進來,單膝跪下抱拳道:

「未將和吳副將、江先鋒奉您命令,一面大張旗鼓搜索全城,一面暗中守在四城和密道口,剛剛成功生擒了北戎的攝政王爺鐵裡木,現已押至營中嚴密看管。」

「好!」蕭翊人鷹眸倏然一亮,臉上的沉鬱之氣也消散了大半,起身道:「幹得好,爾等統統記下,大功一件!」

「謝大將軍!」趙副將卻不敢居功,咧嘴笑道:「那是將軍用兵如神,這才能如此快便擒到那鐵裡木。」

他搖了搖頭,「是將士們做得好。」

「大將軍,您現在過去營裡審那鐵裡木嗎?」

「你先去,我隨後就到。」蕭翊人低頭看著手上那張未乾的墨信,聲音低沉而沙啞。「等……我把信送出,我就來。」

趙副將看著他憔悴的神情,低聲道:「是,末將先行退下了。」

走出門外,趙副將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在微暗的屋內,那個高大挺拔偉岸如山的身影,脈脈溫情中,卻是無限寂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ttie 發表於 2013-12-24 02:35 PM

第九章

烏水鎮外秦家藥田──傅良辰清晨便起,帶了鋤頭到她負責種植看顧的那畝川芎田除草翻土。

川芎,味辛,性溫,歸肝、膽、心包經,可活血散瘀,行氣開鬱、散風止痛。

根狀莖黃褐色,羽狀複葉,花白色,喜溫暖濕熱之地,又怕暴熱、高溫、較耐寒,能在田間越冬……秦家做事仔細,先安排了個老農教導她養顧川芎須注意的種種要點,她也學得極快,很快便把握了個中訣竅。

川芎喜排水良好、疏鬆肥沃的泥土,她每天都會小心輕手地翻著土,用小網子網去害蟲,她甚至還去附近村落蒐集鴨鵝糞便,挑回來自己埋堆成肥料。

半年下來,她曬黑也變得更瘦了,可是精神卻很好,:雙纖纖玉手也磨出了薄繭來。那是一開始操持農具時磨出了滿手的水泡,把泡挑破了敷上藥,綑上布條再繼續做事,一天一天地磨練下來,她便不再那麼容易受傷了。

冬去春來,轉眼已是初夏,放眼望去儘是一片綠意盎然,就連日頭也變得極為溫暖,她常常被曬出了一身的汗。

日正當中,傅良辰停下了摘除雜草的動作,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抹了把汗,這才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石屋。

石屋本就不大,裡頭只放了張木板做床,一張小方桌,一個簡陋的木架子擺放衣裳,就已差不多占滿了。

做飯則是在緊挨著小石屋旁的一角,僅用簡單的木頭搭出來,下雨天的時候濕答答的到處漏水,所以她只能把小火爐拿進屋裡,勉強搓些麵疙瘩胡亂煮一小鍋填飽肚子。

她將鋤頭擱在牆邊,先到水缸舀了瓢清水,一口氣喝了大半,總算稍稍解了渴熱,正放下葫蘆瓢要去做飯,身子卻突然一僵,慢慢地低下頭來,看著滿滿的水缸。

是她累昏頭,記錯了嗎?

明明昨天水缸已經見底,才想著今天要抽空到兩里外的小溪挑水回來的,為什麼現在水缸滿了?

她疑惑地左右張望,又抬頭看了看晴朗無雲的天空,難道昨晚下雨了?

百思不得其解,她只得揣著濃濃的疑惑,放下葫蘆瓢,先起了火爐裡的炭火,再去洗了黃瓜和白蘿蔔,切成薄片,隨意用點鹽花醃了,然後翻找出一枚雞蛋來,打入一小著的麵粉裡,和著水攪拌成了雞蛋麵糊,又撒了點蔥花,用少許的油抹在鍋底烙成了一張噴香的雞蛋餅子。

傅良辰就著一碟子涼拌醃菜,慢慢地吃完了一張雞蛋餅子,就這樣打發了午飯。

當她坐在樹下那截充作椅凳的圓木上吃飯時,一個高大的身影藏在石屋暗影處,目光熾烈而心疼地注視著她。

……又令她受苦了。

無數次,他心神澎湃得想衝動出現在她面前,懇求她的原諒,並且緊緊將她攬入懷裡,圈得牢牢的,再也不放手。

可是他不敢。

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平北大將軍,此時此刻,卻捉不起一絲絲勇氣出現在她眼前。

他害怕,看到她滿眼恨意的眼神,但更害怕,從她眼裡只看見陌生……蕭翊人到死的那一天,也決計忘不了她墜崖前說過的話、看著他的目光。

每每想起,心如刀割,手腳冰涼得彷彿置身寒窟,通身上下再無一絲可供活下去的暖意。

他……還有什麼資格求她原諒?

蕭翊人兩手緊握成拳,用力到指節都格格作響,眼眶灼熱,卻連喘息也不敢稍稍大些,就怕驚擾了她,又嚇跑了她。

他心亂如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消瘦的她吃完簡陋的午飯,在冷冰冰的水裡洗完碗筷,而後又扛起那沉重的鋤頭往藥田的方向走。

良久、良久後……

「主子?」隱於暗處的蕭一再也忍不住現身而出,有些焦急地開口,「您既然昨晚便已趕到了,為何不前去與少夫人相見?」

「蕭一,事到如今,你以為我還有何資格站到她面前?」蕭翊人喉頭發緊,瘡啞傷感地反問。

「主子?」蕭一一愣。

「要是能這樣暗暗護著她,時時看得到她,我便也心滿意足了。」他低聲道。

蕭一啞口無言。

自家主子又幾時這麼頹喪失意沒志氣過?

「你們統統回去吧,我在這裡守著她就好。」他低聲道。

「可是主子——」

「去吧。」

「是。」蕭一只能吞下所有想勸的話,默默拱手離開。

但願,主子和少夫人夫妻早日破鏡重圓……

主子擒拿北戎攝政王後,攻克了大半個北戎國土,致使北戎幼主及太后嚇得忙獻上錦帛降書,並願割讓五座城池予朝廷,歲歲加倍進貢。

主子本想一舉滅了北戎,可也深知當今皇帝疑心甚重,未必做不出狡兔死,走狗烹之舉,故而留著北戎這個敵人,似是威脅又似保障,閒來充作練練兵,還能遮遮朝中帝王的眼,如此也好。

其實鎮守四方的大將軍們情同手足,手掌天下兵馬,就算是皇帝想妄動,恐怕也得先好生惦量惦量自己的能力,只是如今君臣之間保持著微妙的勢力平衡,若是可以,大家自然寧可天下太平。

半個月前,在打完一場漂亮的勝仗後,主子卻只以部下用心呈朝廷,便將北地軍務,連同朝廷犒賞賜封全部交由趙副將暫時全權統籌,而後自己單人獨騎,奔馳千里趕到了南方,到少夫人在的常州烏木鎮上。

昨晚,蕭一是親眼見到的,主子風塵僕僕地抵達時,原本俊朗的臉龐滿是鬍渣,整個人活似在荒山大漠流浪打滾了大半輩子的草莽漢子,哪還有半分名門貴公子、偉丈夫的瀟灑颯爽?

而且他一個強悍的男人,手足無措地佇立在熄了燭火的石屋外,一站就是大半夜,怎麼也不敢伸出手去敲門,看得蕭一和一干暗衛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後來主子瞥見水缸裡的水已快空了,又不顧他們的攔阻,親自去挑了幾趟水把水缸注滿,而後才沉默地躍上石屋屋頂,就這樣呆坐了一夜。

蕭一如今只盼,主子能想出更好的辦法挽回主母的心。

傅良辰開始覺得自己出現幻覺,要不就是附近鬧狐大仙了。

起初,是水缸的水常常用不盡,天天都是滿的。

接著川芎田裡的雜草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大半。

再來是屋頂上破了的兩片瓦突然修好了,連那床棉被裡的棉花都像是突然變厚了、暖和了不少。

而今天,她盯著櫃子裡滿滿的雞蛋,驚疑不定許久。

「是誰在同我玩笑嗎?」她喃喃自語,忍不住再去掀開下面那一格放置菜蔬的地方。

果不其然,裡頭滿滿噹噹裝的都是新鮮脆綠得彷彿能滴水的菜,而且上頭還用竹葉包了一大條的臘肉。

她霍然起身,驚悸又忐忑地環顧著四周。

是誰?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是老管事吩咐人送過來的?或是那位阿榮哥?可是藥田離這裡不遠,她並沒見過有誰人自藥田邊的小路經過。

「請問是哪位好心人,特意為小女子送這些菜蔬食物的?」她吸了一口氣,揚聲問道。

山風徐過,四周靜謐。

傅良辰心下越發疑惑不安,蒼白的面色微微緊繃著,帶著戒慎之情慢慢地退入石屋裡,砰地關門落閂。

「該死!我嚇到她了。」蕭翊人滿臉鬍渣,一頭黑髮隨意攏在腦後,悄然自屋頂上探出臉來,懊惱不已。

他已經在這兒守了半個月,卻始終不敢露面,可要他眼睜睜地看著瘦弱的妻子挑水、除草、翻土做著粗活兒,還吃不飽穿不暖的,他怎麼也忍受不住。

可是趁她去藥田的時候,趁她睡著的時候,偷偷做的這一切,卻又嚇著她了。

「小辰,我真沒用。」他伸手爬梳著頭髮,俊朗的臉上越見沮喪和無措。「我要怎樣才能算是待你好,才能稍稍彌補你,能讓你高興?」

他從來沒有一刻覺得自己原來是這麼無能!

蕭翊人濃眉緊蹙,失神落魄地坐在石屋頂上,縱然身曝在當空烈日下,依然覺得心口空蕩蕩的,一絲暖意也沒有。

又過了幾日,他強迫自己別一下子便將東西補足得太刻意,所以她用了兩三枚雞蛋後,他再偷偷地補進一枚,菜蔬也是,還有水缸裡的水,他努力地維持著半滿不滿的樣子。

初夏雨水開始多了,藥田裡的雜草總是冒得太快,他若沒有幫著拔,她又得要辛苦地著到什麼時候?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當傅良辰進了鎮上再回來後,再進了小石屋半晌,隨即拎了一個大大的包袱、一身遠行打扮地走了出來。

他的心跳瞬間幾乎停止!

她要去哪裡?她又要走了嗎?為什麼要走?

眼見她將包袱綁在身後,一步一步慢慢走遠,伏在石屋頂上的蕭翊人終於再也按捺不住了,如大鵬展翅般飛躍而下。

「你要去哪裡?」

傅良辰一驚,抬眼看清楚是他後,小臉霎時一白,滿眼防備地盯視著他。

原來竟是他?可怎麼……會是他?而且還狼狽憔悴成這樣?

她只覺耳際響著又急又重的心跳聲,胸口一陣發冷一陣發熱,所有深埋在心底最深沉的怨慰與痛苦、憤怒,在這一剎那鋪天蓋地而來,可她越是悲憤,語氣越是冷靜。

「蕭大將軍,」她笑了,眼底卻是一片冰冷。「您是來看我死了沒有嗎?」

「小辰。」蕭翊人心口一痛,黑眸盛滿了畏懼和痛楚,啞聲道:「別這樣咒自己,是我對不起你,我傷你至重至苦,你打我罵我出氣,就算拿刀砍了我,我也任憑處置。」

傅良辰愣了下,隨即怒上心頭來,冷笑道:「大將軍說笑,您這般低聲下氣的乞顏討好,豈是我一個下堂妻受得起的?」

「你身上的箭傷還疼嗎?」他眼眶熱了,低聲道:「聽說,你在床上躺了一個月,還幾度高燒不退,身上有落下什麼病根嗎?陰濕天的時候疼不疼?」

她喉頭一緊,淚水險些失控奪眶而出,又咬牙嚥了回去。「蕭大將軍,我是死是活,已經和你沒有半分關係。請你讓開,我還有事,恕不能奉陪了。」

「你要去哪裡?」他急了,失態地一把抓住她,卻在感覺到掌心下那瘦得彷彿只剩一把骨頭的纖弱手臂時,胸口重重一撞,疼得他聲音都有些顫抖,「小辰,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他眸光裡滿滿的痛楚焦灼、溫柔疼惜,曾經出現在她最美好的夢裡過,可是這十多年下來,一朝夢醒後,她便再不相信、也不再需要這些騙人的假象了!

所以現在,他又來裝什麼情深眷眷的痴心男兒?

傅良辰眼底盛滿苦澀,卻是冷冷地笑了起來,只覺這一幕真真可悲至極。

他想騙的究竟是她,還是他自己?

「小辰……」蕭翊人被她笑得心下一陣絞擰,無措地喚。

她欲將手臂自他掌心裡掙脫開來,他不敢強迫她,更怕傷著了她,只得鬆開了手。

「蕭翊人,」她語氣漠然地開口,「你不覺得這一切真的很可笑嗎?以前,我苦苦追趕著你的背影,千方百計討好,你視若敝屣,可當我心都死了,手也放開了,你現在才來對我稍示溫柔。你說,這不是世上最滑稽的一件事嗎?」

「……是我的錯。」他閉了閉眼,只覺滿腔痛徹心扉的自責,聲音瘡啞而無力。

「我罪無可抵也無話可說,可是……我不能沒有你,小辰,只要你回來,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可我不願意了。」她再也不為所動。「以前,再苦再難,心裡都是甜的,因為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值不值得,端看願意不願意……當時,我為了你,就算要我立時為你死了,我都願意。」

「小辰……」熱淚刺痛了他的雙眼。

「但自你帶古瑤兒回來,告訴我,你要迎她為平妻,我的心就死了一半。」傅良辰一字一句地說著,像是情緒都流盡了,也像是什麼都不在乎了,語氣淡得像風吹過。

「你喜愛她,厭棄我,甚至在生死關頭,你選的都是她而不是我,我剩下一半的心,還活得了嗎?你告訴我,要換作是你,你還能活嗎?」

蕭翊人心痛如絞,憔悴的臉龐上儘是深深的愧澀、悔愧,無言以對。

「其實我在你身邊從來就是多餘的,你早早就懂了,可偏偏我不明白,一直傻傻強求,最終才招致如今這困窘難堪、兩敗俱傷的地步。」她疏離淡漠的目光透過他,望向虛空處。

「所以,你走吧,去迎娶嬌妻美妾,去過上你蕭大將軍榮華富貴的好日子,這一生,也別再為了蕭國公府的顏面和所謂的責任,去做你不想做的事。」

「不!」蕭翊人緊緊抓住她的手,怎麼也不肯她就這樣離開他的生命。「不是這樣的,我、我以為我只是拿你當妹妹,我……我受不了被逼迫、被算計,我一直告訴自己,你十幾年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為了想嫁入蕭國公府,想牢牢鎖住我不放開……我痛恨被當傻子般對待,所以不管你做了什麼,我從來不願放在心裡,我一直以為,我恨你……」

明明不該再有任何感覺的,可聽見那三個字,她的心臟仍然像是被赤紅的烙鐵重重燙著般,劇烈地痛縮了起來。

傅良辰忽然很想哭,可更想笑,笑自己直到如今,難道心底還有一絲絲可憐透頂的巴望嗎?

「放開我。」她手腳發抖著,聲音卻冷酷如冰。

「不,話沒說完前,我不會放開你!」害怕她掙扎逃走,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他固執地低吼了一聲,終於恢復了一分昔日的強硬霸氣。

「若是要判我個死,要恨我到骨子裡,那你也要把我的話聽完。」

「憑什麼?」她高高地仰著頭,又氣又急地狠狠瞪視著他。

「憑我喜歡你!」蕭翊人一急,大吼著衝口而出。

傅良辰僵住,有一剎地茫然、迷惘、不知所措,可隨即回過神來,痴然的震驚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嘲諷。

「我知道你定然不會相信我了。」他苦澀自嘲地笑了。「也是,我蕭某人前罪纍纍,自三年前就沒有一日珍惜過你,護持過你,你怎麼可能還會再相信我?」

她心弦一顫,立時咬牙道:「你既然知道無人會信這可笑的鬼話,又何必苦苦糾纏要逼我相信?」

「我對你……」他頓了頓,有些靦腆地開口,「我、我確實不知道,究竟何時起,我對你已不單單是兄長對幼妹的感情……可自你走了以後,我、我很難受,在家是,離了府也是,但就是嘴硬,我就是不願承認……」

她怔怔地望著他。

「後來在隘口見到你,我心裡有說不出的歡喜……」蕭翊人目光一黯,無比澀然地道:「當瑤兒那樣說時,我腦子裡第一個閃過的念頭竟是懷疑,我還是不信你,我怕你就像三年前那樣,背叛我。」

「所以你寧可信她也不肯信我。」她搖搖欲墜的心又似冷冽起來,面無表情地道:「蕭大將軍,我聽完你要說的話了,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

無論如何,賢妻良母永遠比不上紅顏知己,不是嗎?

她已經不稀罕,一次又一次為一個男人去爭、去搶,去討好。古瑤兒既是那個能與他比肩,和他策馬江湖、夫唱婦隨的女子,她又如何能不「成全」一雙有情人呢?

「小辰……」他只覺喉頭嚴重堵塞,艱澀困難地道:「不能再……再給我一個機會嗎?」

「過去那個蕭大將軍的賢妻傅良辰已經死在崖下,」她冷冷地道:「活下來的是蘇錦瑟。我真正的名字……叫蘇錦瑟。」

他一震,張口欲言。

「放手!」她眼神極冷。「否則我立時自盡在你面前,如果要這樣才能擺脫你的話。」

蕭翊人如遭雷擊,高大挺拔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瞬間像是蒼老了好幾歲,大手慢慢地鬆放了開來。

「你,別衝動,我……我不逼你,你別傷害自己。」他努力想擠出一絲笑來,漆黑眼眸裡的落寞悲傷和小心翼翼卻令她心下一酸。

「我知道了,我讓開……你告訴我你要去哪裡,我可以護送你,我遠遠的,保證不會讓你瞧見,惹你心煩。」

剛毅冷硬,頂天立地的蕭大將軍,蕭國公府的大少爺,幾時曾這般患得患失、戰兢討好過?

傅良辰卻硬下心腸,視而不見,背著包袱大步地往前走。

一個高大的剽悍男人,卻只敢跟個小媳婦一樣默默走在她身後,她走了幾步後,猛然回頭,怒目瞪著他。

「不要跟著我!」

「你要去哪裡?」

「不關你的事。」她腳下走得更急更快了,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小辰。」蕭翊人如影隨形地跟著她,怕她生氣,便保持著不緊不慢的三步距離。

「我說過,我叫蘇錦瑟,不是傅良辰。」她咬牙回道。

「你以前為什麼沒有告訴過我?」

「那是因為……」她回頭怒瞪著他。「你煩什麼啊?」

見過他爽朗,霸氣,嚴厲和冷酷,可以前怎麼從沒發現他原來還有這麼胡攪蠻纏的一面?

「我關心你,我想瞭解你。」他低聲道,神情卻有些無辜又受傷。

這算什麼?別以為他一個大男人裝出這副賣乖討好扮可憐的模樣,她就會心軟上當。

她永遠不會忘記,他是怎麼護著古瑤兒,在她墜落崖下的那一刻,他的手依然緊緊摟著古瑤兒……

深深的痛苦緊緊掐住了她的心口,她忍住欲奪眶的淚意,小手抓緊了包袱,毫不留情地嗤道:「你以為你還有資格嗎?」

蕭翊人臉色瞬間蒼白如紙,眸光迅速黯淡了下來。

接下來,傅良辰當作身後再無人,自管自地一步步出了藥田。

她不在意他是不是還跟上來,也不在意他是不是已經走了,在墜崖的那一剎那,她就告訴自己,她和他,恩斷義絕。

這一生,她為他做的,被他糟蹋的還不夠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ttie 發表於 2013-12-24 03:10 PM

第十章

在烏水鎮半年了,傅良辰也小小攢了一筆錢,原就猶豫著是不是該繼續動身前往江南尋人,可是這兒的寧靜恬淡太美好,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沒有勾心鬥角,不用殫精竭慮,也不必揪著心,苦苦地等待什麼,更沒有傷心絕望痛苦。

她彷彿找到了生命中的平靜。

可是他來了,而且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卻那麼溫柔小心地對待她……哼!他自以為稍示溫情,就能哄得她繼續對他掏心挖肺嗎?

不,她只恨,他憑什麼再度把她的世界攪亂三尺翻地覆,迫使她不得不狠下心告別這一片寧靜,抽身離開?

站在烏水鎮的碼頭,傅良辰怔怔地看河面上來往的船隻,白帆綠水,處處花開錦繡,美得彷彿身在畫中。

可她始終是個過客。

無論在哪裡,永遠沒有根,沒有家,只是從一個地方輾轉流落到另外一個地方。

她低低嘆了一聲。

在她身後遠處,那個高大瘦削男子默默地凝視著她,幾度想上前,卻又猶豫遲疑,再無昔日的霸氣強硬。

見她問了船伕幾句,而後便背著沉重的包袱登上了船,蕭翊人心下一驚,急忙大步衝向碼頭。

若不是怕碼頭人太多,他也不願驚擾了百姓,早已施展精妙輕功躍上船了,哪還需要這麼急巴巴地催命趕著?

「喂!當心點!」

「趕著投胎啊你,急成這樣?」幾個商客雖然沒有被他撞到,卻被突然擦身而過的高大黑影嚇了一大跳。

蕭翊人一雙濃眉緊緊蹙起,直到靴尖及時踩上船舷的那一剎那,這才鬆了口氣,回過頭來拱手一笑。「抱歉,是在下失禮了。」

「下次小心點嘛!」

「沒事沒事……」有商客瞧他雖然一身玄衣不修邊幅的粗獷樣,卻是通身掩不住的氣派,連忙拉了拉友人的衣袖。「走了走了,別惹麻煩。」

傅良辰卻對他「驚動四方」的這一幕視而不見,只是將包袱緊緊抱在懷裡,身子倚在船沿,靜靜地等待著船慢慢離了碼頭。

這是中等的客船,商客、旅人、男女老幼都有,有攜貨還有拎雞帶鴨的,大家都習慣了同船的嘈鬧喧嘩。

船上還有專門的灶房開爐,一式都是簡單的烙大餅、大鍋魚鮮湯,一份八個銅子兒,有的嫌貴便會啃自己帶的乾糧,兜裡銀錢較充裕的想吃新鮮的熱湯熱食,便會乾脆在船上搭伙了。

「吃吧。」一碗熱騰騰的魚鮮湯和一張金黃的烙餅出現在她面前,魚鮮湯裡還有滿滿的魚肉。

傅良辰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自己有饅頭。」

蕭翊人溫柔地看著她,眼底有一絲懇求,低聲道:「喝些熱湯會舒服些。」

「不用了。」她看也不看他,低下頭打開包袱,從裡面取出了一個白天買的冷饅頭,慢慢地吃起來。

卻看得他一陣心痛。「小辰,你怨我恨我都好,就是別拿你的身子賭氣,好嗎?」

她不回答,只是一口口啃著饅頭,覺得噎喉了,便拿起隨身竹筒裡的清水喝一口。

他從不知道溫婉柔順的她,執拗起來竟然比他還厲害,可事到如今,他只能怪自己,是他生生地將她逼成了這般模樣。

蕭翊人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隨手將魚鮮湯和烙餅擲入河中,默默地到離她不遠處的一角坐下。

寬闊得彷彿能扛起天的雙肩,此刻頹然地下垮著,他那張俊朗卻憔悴的臉龐藏在陰影裡,默然不語,全身上下卻散發著無比悔恨悲傷的孤寂感。

傅良辰極力不去看他,只管閉上眼假寐。

不去想,沒帶披風大氅的他,在河上夜風中會不會冷,也不去想他晚飯沒有吃,肚子會不會餓……

自他跟著她出了藥田後,在大街上走了很久,她買了包子當午飯,他卻沒有,儘管她不願回頭,可每當回頭時,她都會瞥見他挺拔的身影。

她咬了咬下唇,心裡有些煩躁起來。

為什麼他還不走?北地都是他的天下,他的平北將軍府裡什麼都有,還有他的紅顏知己,再不濟京城蕭國公府也是他的家,他為什麼好好的家不待,偏要來她跟前搗亂?

傅良辰忽然生氣起來,忍不住睜開眼,對著他的方向狠狠瞪了過去。

他像是奇異地能感應到她的視線,驀地睜開了雙眼,又驚又喜地看著她。

她的心一跳,眼神瞪得他更狠厲了——看什麼看!沒想到他非但不發怒,黑眸反而更加熾熱明亮,臉上笑意迅速蕩漾開來。

有……有病啊?

她滿心氣怒,可又不能真的衝過去搥他踢他,生怕他越發蹬鼻子上臉,還以為她是故意要引起他注意的。

傅良辰索性恨恨地別過頭去,緊抱著包袱,看也不再看他一眼。

蕭翊人一怔,心下又是一陣深深的落寞。

小辰,要到幾時,你才願意原諒翊人哥哥?

可是,他不會放棄的。

當初,她盼了、等了他那麼多年,這次,換他來等,來守著她。

船在經過一天一夜的航行後,於隔日午後到了距離最近的梅花鎮。

傅良辰下了船,打聽清楚兩日後才行船到蘇州,聽說那位葉史的母家柳氏是蘇州書香望族,當初也被牽連了,可柳氏畢竟是江南百年望族,支系繁多,她現在只能祈求葉大人的後人是被柳氏宗族暗中庇護了,否則天下之大,她還真不知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人。

還有關家、白家的後人……若是還有後人在,會不會也和她一樣隱姓埋名,強迫自己渾忘前事,只要能掙扎著活下來便好了?

她心下忐忑而茫然,忽然發現自己要走的是條至難又艱鉅的荊棘路,前方等著她的,究竟是毒蛇、猛獸還是……希望?

可她怎能放棄?

爹爹和其他三大家的叔伯們用生命扞衛著的東西,她怎麼能就讓它湮沒在時間的洪流中,讓爹爹死也不能瞑目?那是爹爹一生最後的遺願啊!

她眼眶含淚,顫抖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當心!」強健有力的手臂環住她的腰肢,嚇了她一大跳。

「你、你幹什麼?放手!」她驚魂甫定,想也不想猛然推開他。

「我……你、你剛剛險些撞上樹了。」蕭翊人一個人高馬大的鐵漢被罵得話說得結結巴巴,小心翼翼地解釋,就是怕她誤會。「我就……拉你一把,我沒有別的心思。」

「誰要你好心了?」她羞窘又氣憤地瞪了他一眼。

「那,你當心點看路。」他識趣地後退了一步,見她眼神不悅的瞪來,忙又後退了一大步。「我不煩你,你走好。」

她簡直……簡直快被他氣死了,可是又不知該拿他怎麼辦,這麼好聲好氣又活像牛皮糖似甩脫不開的,真的是那個跺一跺腳,地面都要震三震的平北大將軍蕭翊人嗎?

傅良辰從來就不是什麼手段狠厲的,她氣惱憤恨了半天,最後還是只能繼續拿他當隱形人兒似的視而不見,自走自的。

蕭翊人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跟了上去,亦步亦趨地趕也趕不走,生怕萬一有個什麼意外,自己沒能第一時間護住她。

她好不容易大難不死,撿回了一條命,此後,他要一直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守著、護著,再也不教她有任何一絲絲危險,傅良辰恨得咬牙,下意識加快了步子想甩掉他。

熱鬧的大街上遊人甚多,還有幾個小孩到處亂竄,沒料想變故就在這一瞬間發生……傅良辰埋頭疾走著,沒注意到前頭撞來的一個身影!

「小辰小心!」蕭翊人臉色大變,驚恐地大吼一聲。

「你又……」她氣惱地要回頭,電光石火間卻被一股力道抓著往後一扯,然後一個溫暖強壯的胸膛緊緊護住了她。

一切來得太急太快,她只感覺到緊擁住自己的高大身軀僵了一下,而後便是尖叫聲四起。

人群驚駭慌亂成了一團,可其中有個女子的尖叫聲卻淒厲得可怕……

「不不……將軍……怎麼會是你?」古瑤兒手上的匕首沾滿了鮮血……那是蕭翊人的血……慘嚎著連連後退。

「我、我要殺的不是你……為什麼你要替她擋刀?為什麼?該死的明明就是她……」

傅良辰的心霎時涼透了,她抖著雙手環住那倒在她身上的高大男人,那個剽悍、強壯的翊人哥哥,他、他竟然已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翊人哥哥,你、你別嚇我,你不會有事的,你……」她嘴唇慘白囁嚅著,一手緊緊摀住那鮮血迅速蔓延開來的血口,好像這樣就能夠阻止血液自他體內狂湧流失。「你別動,我找人來救你,你不能有事,你別怕,有我在,我在……」

「小辰……」蕭翊人低微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卻溫柔得像是含著笑,笑著在安慰她。「你有沒有……受傷?」

「翊人哥哥……」她的淚水紛紛狂墜,嗚咽地喊道:「你是傻瓜嗎?你為什麼要替我擋刀?你的命有多重要你知道嗎?就算死一百個我也值不上你一個……」

「……你,最重要。」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呼吸開始有些困難了,卻仍努力地對著她綻開一抹歡快的笑容。

「大笨蛋……你這個大笨蛋……」傅良辰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緊緊地環抱著他,淚如泉湧地對著四周人群大叫:「快來人救命啊!找大夫來,求求你們……快救我夫君……」

「對對對,大夫,快叫大夫!」

「還有這個殺人兇手,這個著人,把她抓起來送審,別讓她逃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行兇殺人,常我們梅花鎮沒有王法了,都是死人哪?!」

「抓住她!押住她!」鎮民們終於自震驚中反應過來,紛紛熱心仗義地動作了起來,古瑤兒想起要逃,卻已經來不及了,一下子便被幾個人押按在地上,大夥拿繩的拿繩、綑人的綑人,很快就將她五花大綁起來。

「小辰……你、你原諒我了?」蕭翊人滿心滿腦卻只有她剛剛喊喚的最後兩個字,「翊人哥哥,你別死……嗚嗚嗚……」

「傻……丫頭……」他嗆咳地笑了起來。

「咳咳咳……你剛剛喚我……夫君?」

「大夫就快來了,你一定會好的,你不會有事的。」

傅良辰嗚咽不成聲,卻依然拚命地安撫他。「你別說話,留著力氣,你撐下去……」

「小辰……」

「別說話……」她的淚水似斷了線的珍珠般跌落,沾濕了他蒼白的臉龐。「我在這裡,我哪兒都不去,你別怕。」

「我……痛……」他身子抽搐了一下,用力喘息著,對著她擠出了一個微笑。

「娘子,可以……親我……一下……止、止疼嗎?」

「你、你在說什麼傻話?這都什麼時候了?」她泣不成聲,既心痛慌亂又擔憂。

「成婚……三年半……我從未親近、親近過你……」他澀澀地苦笑,聲音低啞微弱,「至今悔恨……莫及……若是有、有來世,我、我定不會再教你……傷心了……」

「夫君!夫君,你撐住,你別丟下我,我不要什麼來世,我只知道這輩子,這輩子你欠了我,你要賠給我。」

傅良辰嚇得心神大亂,小手更加用力地摀住他的傷口,「翊人哥哥,你別死……嗚嗚嗚……」

「傻……丫頭……」他嗆咳地笑了起來。

下一刻,蕭翊人卻呆住了!

一個微涼軟軟的芬芳唇瓣封住了他的嘴唇,淚水也沾濕了他的臉頰……她在哭,在發抖,動作青澀,卻無比輕憐地、深情地吻著他,邊吻邊哭,抽噎難抑。

他的心瞬間軟成了一汪溫柔的春水,再也抑止不住地抬手捧住她的後腦勺,將這吻纏綿得更深、更深……

唉,他心愛的,賢慧的,可愛的小娘子……蕭翊人真心覺得,自己著實是個可惡狡詐到了極點的混蛋壞夫君,為了能挽回她,竟把她嚇成這樣。

他真該早些告訴她,她的夫君可是殺敵無數、經驗豐富的沙場悍將,對如何俐落地殺人,以及如何避開致命的弱點,都已成為身體的本能。

而且匕首,捅在肩膀是捅不死人的。

遠處,氣喘吁吁的老大夫被急催急趕地跑來,在見到緊緊依偎擁抱、吻得極致纏綿悱惻的這對璧人時,先是一愣,老臉一紅,隨即四下張望,急急問道:「傷患呢?傷患呢?誰剛剛喊救人的啊?」

兩個月後在北地的平北大將軍府中,一名高大挺拔的男子端著碗燕窩粥,好聲好氣陪笑地哄著自家小娘子。

「娘子,怎麼了怎麼了?還生氣呢?」

「你個大混蛋!大騙子!」傅良辰小臉著得緊緊的,不想還好,一想又是滿肚子火氣往上湧。「還假裝傷得很重,假裝一路昏昏沉沉要死要活的拐我回了北地,說什麼臨死前也要親眼看到我這個將軍夫人踏進你的大將軍府一步,才堪能安慰。我就覺得怪怪的,大夫都說了肩膀的傷不可能兩個月都不好,你還說是匕首上有毒……」

「這……咳咳,我這不都是想你跟我回北地,陪著我,一生一世都再不分開嗎?」蕭翊人笑得很尷尬,黝黑的臉龐卻是掩不住的笑意滿滿、喜色洋洋。「對不起,我錯了,以後都不騙你了,你說什麼我都聽。」

「你……無賴!」她真是氣死了。

「爹娘多開心見到你同我回北地啊,還有趙副將、蕭一和所有的蕭家軍,見到你歡聲雷動的,不知道還以為你才是北地之主,我是倒插門的上門女婿。」他極力討好道。

「噗!」傅良辰想維持怒氣,卻忍俊不住被逗笑了。

「什麼呀!」

「乖啦,就再給我一次機會,留下來永遠做我的將軍夫人,賢妻良母,好不好?」他將她抱在自己腿上坐好,柔聲懇求道。

她小臉一紅,心口盛滿了暖暖的甜意,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揚,可突然又想起一事,整個人一僵。

「不,不行,我不能留下來,我還得去找人……」她掙扎著想落地,「而且我不能連累你,我……」

「我們是夫妻,說什麼連累不連累?」蕭翊人俊朗的臉龐嚴肅了起來,雙臂卻將她擁得更緊。「就算是天塌下來,你夫君都能幫你頂著,難道你信不過我,信不過爹娘,和這二十萬蕭家軍嗎?」

就算她捅破了天,他也能替她補上!

「可是……」

「你要走,是因為你的身份嗎?」傅良辰呼吸一滯,戒慎地瞪著他。「你……你都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無論你曾經是什麼身份,你現在的身份就是我的妻子,是我蕭翊人此生唯一的愛妻,這一生,永遠有我護著你。」他深深凝視著她,一字一句,重逾金石。

她的眼眶迅速灼熱濡濕了起來,深受撼動地痴痴望著他。「夫君……」

「傻丫頭。」他低下頭,在她微涼的小嘴上偷了一個吻,大手憐惜地撫摸著她的頰側,柔聲道:「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到底要找什麼人?又在害怕什麼?」

傅良辰心裡滿是幸福與感動,在這一刻,真的再不恐懼也再無顧忌了。

「我爹——我親生的爹,是十幾年前……宮中太醫院的院首蘇太醫……」

「什麼?你便是蘇太醫的女兒?!」蕭翊人失聲低喊,俊容滿是震動驚愕。

「你知道我爹?」

「我們……」他頓了頓,黑眸中掠過一抹灼灼神采,既喜且嘆。「蕭國公府、燕國公府、阮侯府、關侯府,以及一些誓死效忠先帝的大臣,多年來都在暗中找尋昔日謀逆案中的四大家後人,據信他們的後人手中掌握著一個驚天的大秘密,或許可解開當年帝都之亂的真相。」

「真、真的嗎?」她簡直不敢相信,激動又驚喜萬分地緊緊握住他的手,「你沒有騙我?」

「娘子……」他聞言俊臉都黑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是太高興了。」傅良辰趕緊主動湊上前,賣乖地輕吻他的頰一記,總算見他臉色稍稍和緩,這才鬆了口氣,伸手拉出繫在頸上的小玉葫蘆,「你看,這就是我爹當年給我的,他要我找到葉家、白家和關家的後人,他說葉家有張玉帛,玉葫蘆裡的藥粉入水化開後,便能解開無字天書……」

「原來如此。」他恍然道。

「而白家有印,關家有刀,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可是我爹說這四樣東西湊齊了,就能揭開一個天大的秘密,能真相大白!」

她想起爹最後拚命將自己推出狗洞時的神情,鼻頭一酸,不禁哽咽。

「別怕,一切有我。」蕭翊人心疼地摟著她,大手輕拍著她瑟瑟發抖的纖背。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爹會捲進謀逆案裡?我爹只是個太醫,他只懂得幫人看病,他根本就不可能逆上作亂的……」

「是,他沒有,逆上作亂的另有其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眸光熾熱而堅定地看著她。「我,一定會替岳父平反,一定會幫你報這個仇……聽我說,葉家後人已經找到了。」

「找到了!」她大喜過望,衝動地問:「在哪裡?那玉帛呢?我的藥粉可以幫助玉帛上的字重見天日——」

「葉家後人嘛……」他對她露齒一笑,摸摸她的頭道:「娘子,你還沒有見過鎮東大將軍燕青郎的夫人吧?」

「呃?」她眨眨眼,茫然迷惑地問:「燕夫人?」

「燕大哥和燕大嫂近日正好要替兒子辦滿月酒,我們便趁此機會,親自帶上厚禮前去東疆祝賀吧。」蕭翊人英俊的眉目舒展飛揚,笑得格外燦爛。

「什麼?」傅良辰越發一頭霧水。

剛剛他們不是還在商量無比重要的機密大事嗎?怎麼現在一下子跳到小娃娃的滿月酒去了?

還有,她都還沒正式答應回到他身邊呢,這樣頂著下堂妻的名頭身份,被他牽著上人家門去吃滿月酒,又算個什麼呀?

「娘子。」他突然喚道。

「幹嘛?」她一愣。

「閉上眼。」他笑吟吟道。

「為什麼?」她腦子心裡都還亂糟糟著呢!

「不閉上眼也行……」

「你到底在說什……唔!」

傅良辰的小嘴瞬間被堵住了,接下來被吻得七葷八素,也再分不出心神瞎操心東操心西的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ttie 發表於 2013-12-24 03:15 PM

蕭大將軍最華麗麗悲慘的一天

北地,放眼望去儘是大片的草原、連綿的蒼山,風吹草低見牛羊,牧民們歡喜嘹亮的歌聲在迴蕩,粗獷的北方風情中隱約可見一片富庶安康。

因為有他們北地之主蕭大將軍的強勢鎮守,打得老敵人北戎落花流水,嚇得忙割了一城又一城急急獻上,連王庭所在地都被迫搬了家,遠遠退到三萬里外的剌子城……

因為三萬里內的都變成了北地的領土了,稍微不小心迷路越錯線的北戎人,馬上會被如狼似虎撲上去的蕭家軍打得鼻青臉腫、抱頭鼠竄。

從此,北戎國人很憂傷,北地百姓們卻很歡樂,多麼高興對方有豬一樣的王上,他們卻有神一樣的主上。

可是今天,卻是北地百姓崇拜敬愛如天神的蕭大將軍最悲慘最(消音)的一天。

「我恨你!」素來溫婉賢淑、人人喜愛的大將軍夫人哭了,泣音顫抖而嗚咽。

在房門外的蕭大將軍,平日俊朗威嚴的臉龐又青又白,慌得滿頭大汗,柔聲懇求道:「小辰,讓我進去。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你讓我進去,你咬我打我,想怎麼出氣都行……」

「滾!」大將軍夫人再也忍不住憤怒地口出惡言。

「小辰,是我錯,你開開門,讓我進去看看你,我保證不吵你不煩你……」

「你現在就在煩我!」大將軍夫人瀕臨崩潰地哭喊。

門外的蕭大將軍冷汗濕透了背脊,心慌意亂膽顫不已,在聽到愛妻的哭泣聲時,心口像是瞬間挨砍了無數刀般地疼到了極點,理智再也壓不下潰堤的情感和擔憂,衝動地大力拍起了門來。

「小辰!小辰,開門!求求你!」回答他的卻是突然間降臨的可怕靜默。

他黝黑的臉龐刷地慘白了,雙腿登時一軟,大手緊緊攀住了門框,才總算勉強撐住了自己的身子,心卻是霎時冷了、空了。

如果、如果小辰出了什麼事……都是他這個天殺的大混帳大混球闖的禍!

他為什麼要那麼自私?為什麼就不能忍忍?為什麼不能多為她著想?難道心愛的妻子這些年來為他所做的還不夠嗎?他今天為什麼還要讓她這麼痛苦?

「小辰……請你……求你開門……」一個高大剽悍的大男人在門外哭了,聲音嗚咽而顫抖,帶著深深絕望。

就在此時,門裡的人再也忍不下去!

「大將軍!夫人在裡頭生孩子,您在外頭添什麼亂呀?」北地最資深的接生婆王媽洪亮地大喝一聲,「夫人是生累了瞇個眼兒……沒事兒!」

雖然對威風凜凜的蕭大將軍因為愛妻產子就方寸大亂,瘋魔了似的癲狂,王媽表示很滿意很感動很好笑(咳),但是,將軍大人,您實在是太吵了!

搞得產婦和接生婆都壓力很大。

搞到一向溫柔的大將軍夫人在苦苦陣痛了三個時辰,又被他頻頻「擾亂」到剛剛,都控制不住險些飆髒話了。

「小、小辰沒事嗎?我妻子真的沒事嗎?她真的只是睡著了?真、真的?」蕭大將軍猛地抬起頭來,臉上掛著淚水又驚又喜。

「老婆子怎敢騙將軍大人……」

下一刻,他忽然聽見了裡頭的愛妻痛極地大喊一聲,心臟劇顫了一下,腦子轟然一響——小辰!

接著是響亮的哇哇啼哭聲,還有王媽興奮喜悅的叫聲:「哎呀!是個胖嘟嘟的小少爺呀!恭喜大將軍、賀喜大將軍,母子均安,恭喜恭喜!」

可只聽見房門外撲通一聲……飽受驚嚇刺激之後又乍聞大喜的將軍大人,昏倒了……今天,真是北地百姓深深崇拜敬愛如天神的蕭大將軍最悲慘、最狼狽、最內牛滿面又最華麗麗幸福的一天啊!

以上由暗衛統領蕭一冒死(若被將軍發現)暗中記錄……

【全書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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