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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7 07:50 AM

淡路帆希 -【護花之龍的敘情詩.一】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7 10:13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被鄰國艾賽維納壓制的小國,奧庫托斯。成為了階下之囚的奧庫托斯公主,希帕緹卡,正處於絕望之中。

可是,某一天,艾賽維納的第二王子西奧博爾德,出現在希帕緹卡的面前,這樣對她說道。

「現在開始,我將和你一起遠行。被抓住的話,將性命難保。」

這次『遠行』,是為了召喚出傳說中能實現願望的銀龍。而召喚所需要的活祭,就是希帕緹卡。

因王位爭奪而失去了歸處的西奧博爾德。被囚禁,將成為活祭的希帕緹卡。支配者,與被支配者。互相憎恨,反抗,孤獨的二人之旅開始了——宿命的愛與冒險物語!

【原日文書名】: 花守の竜の敘情詩

【原所屬文庫】: 富士見Fantasi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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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7 10:03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7 11:08 AM 編輯

001 沖虛之命

這裡或許已經位於世界的外側了。

數個黑影蹲坐在沒有光線的暗室之內,耳朵裡只能聽見衣服摩梭和呼吸的聲音,一片寂靜。

那些真的是人類嗎,會不會是居住在暗黑世界之中的惡魔呢,不禁讓人產生這樣的猜想。

大約二十人屏息擁擠在狹窄的地下靈祠之內。由於出入口都被封鎖了的緣故,空氣顯得有些稀薄。

這樣的情形會持續到何時?

希帕緹卡抱著自己的膝蓋顫抖著。不停地搖晃著滑入自己手中的美麗金色長髮。

把希帕緹卡抱在自己的懷中的侍女伊爾薩,同樣不住的顫抖著,似乎還能隱隱約約的聽到她啜泣的聲音。然而,在一片黑暗之中,很難看清她的表情。

身著黑色衣裝的人群在地下室之中屏息聚集在一起,看上去就好像冬眠的野生動物一般。

就在這時,咚,從遠處傳來的沉重聲響搖晃著地下靈祠。碎石夾雜著灰塵,從天花板上落下。被這些落下的石礫擊中了臉龐或者頭部的人們,發出了低聲的哀鳴。

聲音和振動逐漸變得越來越強,由遠及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希帕緹卡心裡很清楚。

國王——希帕緹卡的父親,奧庫托斯的國王,恩斯特,駕崩了。國王的遺骸正靜靜的安睡在這座靈祠的祭壇上的棺材之中。

在神殿的葬禮結束之中,將其遺體安置在地下靈祠之中,這是王族逝去了之後的處置慣例。

希帕緹卡作為公主,參加了這次葬禮。

這是在肅穆的氣氛之下進行的葬禮。只有國王的親近之人才在靈祠之內跟他進行最後的道別。

靈祠位於王族之人居住著的城堡的城牆之外,市民們居住著的城市的城牆之外的一個山丘之中。這是在古代,奧庫托斯還沒有做為國家獨立之前,巴倫塔尼爾家族祭祀神靈的神殿。擁有巴倫塔尼爾之名的人,全都沉睡在這裡。

離開了承擔要塞機能的城牆,來到這種曠野是非常危險的。但即便如此,無法延續從古代流傳下來的傳統對於王家而言依然是一種恥辱。被允許進入神聖的地下靈祠的侍從只有非常有限的數人,這種防禦的程度就好像貴婦人的肌膚一樣。用繡花針輕輕一點便能見血。

正因為如此,葬禮必須迅速的舉行。就連巴倫塔尼爾家族居住的城堡,也還沒有降下半旗。居住在城堡之外的普通市民們,至今為止還不知道國王的死訊。

等到一切都結束,王族的人們都回到了安全的城牆之後,才會向全國公佈國王的死訊。舉國服喪這件事情,和國王的遺骸是不是已經被安置在靈祠之中並沒有什麼關係。

過去也曾經有過因為船隻失事,葬身大海,結果只有生前愛用的劍被放置在靈柩之中的國王的例子。

關鍵是所有人都明白,防備如此薄弱的葬禮日期是無論如何不能被敵國知曉的,然後是就算被知曉了,也要趕在對方作出反應之前就結束。所以就好像歷代國王的葬禮一樣,恩斯特的死訊要在一切都結束之後才會向世人公開。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就在市民們一無所知的,一如往常的度日的時侯,突然傳來的巨大的錘撞擊牆壁的聲音振動了靈祠。緊接著,守衛在神殿入口處的衛兵們飛奔而入,鐵青著臉報告了敵襲。

神殿已經被攻陷,侵入的敵軍已經包圍了靈祠入口。

這裡是國王的親近之人——也就是擁有王族之血的人們聚集的地方。如果通往地下靈祠的通道被對方發現,那就是一網打盡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奧庫托斯的王妃——希帕緹卡的母親,康斯薇拉在侍女們的攙扶之下,發出了顫抖的聲音。

狹窄的地下空間突然變成了牢籠。當然,這邊是毫無準備的。因為對於葬禮的日期不會被對方所知這點擁有絕對的自信。除了維護葬禮所必需的衛兵和不斷祈禱請求神明保佑的神官之外,再無他人。

年長的神官,是在場的人物當中最冷靜的那個。因為火焰會消耗不必要的氧氣,他立刻就熄滅為了葬禮而被點燃的蠟燭,然後為了讓在黑暗中因為恐懼而不斷發抖的人們冷靜下來,開始吟唱祈禱的禱詞。

希帕緹卡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然後,她注意到了被神官長緊緊抱著的注視著母親的少年。

那是希帕緹卡的弟弟,奧庫托斯的第一王位繼承人,羅蘭德王子。僅僅只有十歲的他應該是非常希望投入母親的懷抱的,可是不住顫抖著的母親被侍女們所圍繞,根本無法靠近。

既然如此,身為姐姐的我……

雖然希帕緹卡心裡這麼想著,但是卻沒能開口呼喚。除了雙親,羅蘭德不會跟任何人親近。就算是在父王駕崩之後,也絕沒有在希帕緹卡的面前哭泣過。是因為不想在人前展現自己軟弱的一面吧。就算此時此刻呼喚了他,他也一定不願意依靠在希帕緹卡的懷抱之中。

因為服喪而穿著的黑色的喪服,在胸口處把左手握拳,喀啦啦,傳來了鎖鏈的聲音。

這是在十二歲生日的時侯,父親贈與的首飾。圓筒形的裝飾部分可以分成上下兩塊,內側則是空洞。在那空洞之中……

希帕緹卡回憶起父親在把這個項鏈送給自己的時侯所說的那些話,猛地閉上了眼睛。現在還不到這個派上用場的時侯,說服自己相信這點,希帕緹卡把手從胸口挪開。

就在此時,穿著盔甲的沉重腳步聲如同雪崩一般不斷迫近,守衛在靈祠入口處的士兵們發出了慘叫。

就在大家凝神屏息的瞬間,大門轟然倒地。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潛伏在黑暗之中的人們。

手持火把的,是提著被鮮血濡濕的長劍的士兵們。穿著從來沒有見過的盔甲,顯然不是奧庫托斯的士兵。

無關身份高低,女人們發出了慘叫,哪怕能遠離殺戮者的身邊一分一毫都好,一個個都貼在了牆壁上。

國王的家屬,家屬們的侍從,還有神官和衛兵,雖然有著近二十人的人數,但是在這之中擁有武器的只有衛兵而已。雖說王族的男性也都佩戴著防身用的短劍,不過在這種場合之下,沒人會認為那種短劍能夠派上用場。

提劍的敵兵不斷湧入地下靈祠,奧庫托斯的衛兵們也都拔出了長劍迎敵。

可是,這些衛兵在敵兵的一擊之下就全都命喪九泉了。他們早已經在氣勢上被敵人壓過一頭。輸給了自己內心恐懼的人,是絕對不可能戰勝對手的。

入侵了靈祠的敵兵們,用目光掃視著顫抖的人群,然後那目光,停留在了現在依然在祈禱著的神官長的身上。眼神中,透露出對於歌聲一般的禱詞的不屑。

手持火把的男性走到抱著羅蘭德,面朝祭壇的神官長的身邊。神官長向敵兵投去了毅然的目光。

「請賜予我們銀翼的祝福。」

這是神官長說出的最後一句話。敵兵的長劍,把羅蘭德和神官長一同刺穿了。

女人們發出了淒厲的慘叫。王妃康斯薇拉則像是發呆了一樣,用鬆弛的表情注視著羅蘭德的屍體。嘴唇微微的開闔了幾下,但是女人們的慘叫聲蓋了過去,讓人聽不見她在說些什麼。

希帕緹卡並沒有發出聲音,對她來說,把眼前的這一切當成是噩夢已經是耗盡全力了。

天亮了之後聽見雞的鳴聲就會醒來了。快點,快點鳴叫吧。快點來人,來人把我叫醒——這麼想著,她把視線從弟弟的屍體上移開。

「希帕緹卡·布萊茨·巴倫塔尼爾殿下在嗎。」

因為手持火把的男人的一句話,原本哄鬧的人群如同退潮一般安靜下來。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齊齊的轉向希帕緹卡。

處於這些尖銳視線焦點處的希帕緹卡,彷彿受到了磔刑一般,動彈不得,一言不發。可是,成為大家視線的焦點就已經足夠了,這已經明確的告知了對方希帕緹卡的所在。

一手提著還滴著神官長和羅蘭德鮮血的長劍,一手舉著火把,男人緩步邁向希帕緹卡。身邊的人們立刻四散而逃。只有害怕的發抖的侍女,伊爾薩,此刻依然挽著希帕緹卡的手臂。

「奧庫托斯的純潔少女,希帕緹卡公主。請跟我們一起走吧。」

「為,為什麼,是我……」

不知道對方指名道姓要自己同行的目的是什麼。不過,男人無視了希帕緹卡的動搖,繼續說道。

「吾主所期望的是公主的貴體。只要公主大人能夠老實聽從我們的安排,我就保證不會再有人流血受傷。」

聽到了這番話的人們,用突然之間重現了光彩的眼神看著希帕緹卡。沒有人,開口說了任何一句話。明明公主希帕緹卡即將成為敵國的俘虜,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保護她。無處可逃,衛兵也已經倒下,女人,孩子還有佩戴著短劍的王族男性們,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用自己的身體做為盾牌守護公主。所有人,都只想著自己能夠保命求生。

突然,依附在自己手臂上的溫度也漸漸離去。伊爾薩抽身離開了希帕緹卡,加入到在遠處圍觀的人群之中。

身邊再沒有任何支撐,希帕緹卡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冰涼。這並不是由於地下空氣的緣故。是希望著犧牲自己的身體以換取求生機會的那種眼神,讓希帕緹卡的身心都凍結了。

「怎麼會……誰,誰來……」

環顧四周,大家都轉過頭去閉上了眼睛。

希帕緹卡朝著逃走的伊薩爾伸出了手。求求你,救救我,低聲地囁嚅道。可是伊爾薩卻好像聽到了可怕的慘叫聲一般,爬到了更遠的地方。

停留在虛空之中的希帕緹卡的手,突然被什麼人握住了。藉由這股力量的牽引,希帕緹卡站起身來。

那是奧庫托斯的年輕神官。他用含著淚光的怯懦眼神,注視著希帕緹卡。

「請您……請公主救救我們……」

說著,神官牽著希帕緹卡的手來到了敵兵的面前。雖然希帕緹卡奮力的抵抗著,但在力量上終究不是男人的對手。再加上還從沒有父親和醫生以外的男人觸摸的經驗。恐怖和厭惡感傳遍了全身,同時,還有憤怒。

「你,你在幹什麼,無理之徒……!快放手!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明白的話,就不要默不作聲,趕快救我!」

由於無理和被背叛的憤怒所產生的話語中包含著公主的矜持。提高了音量想要進行威嚇,卻猛然發現這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向侍女和其他的男人們請求救助,但所有人都一動不動,沒有人和自己視線相對。希帕緹卡用盡全力試圖把自己固定在地板上,卻被人強拖著不斷前進,狹小的空間中迴蕩著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

由於恐懼而發抖,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希帕緹卡沒有辦法接受這些直到昨天還「公主,公主」的喊著,微笑著,眷戀著自己的人們,此刻卻想把自己做為祭品貢獻出去以求保命的現實。

神官把哭鬧喊叫著的希帕緹卡從自己的手裡交到了敵兵們的手中。被強壯的臂力束縛著的希帕緹卡拚命掙扎。不成聲的喊叫在靈祠之內迴響。

「這樣一來,我們就能得救了吧……」

神官的聲音如同獻媚一般。聽到了這句話之後,希帕緹卡朝他投去了詛咒的視線——然後,她的視界被染成了一片紅色。

手持火把的男性,一劍刺死了年輕的神官。慘叫聲再次沸騰。

「為什麼!不是說好了不會殺人的嗎!」

希帕緹卡情不自禁的大聲吼道。她完全忘記了剛才就是這個神官出賣了自己。

面對著希帕緹卡的怒吼,男人冷笑道。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如果公主大人能夠老實聽從我們的安排的話。可是公主您卻大聲的吵鬧,還不斷掙扎。」

「你是說這是我的錯……!?」

希帕緹卡愕然了。居然還有這樣強詞奪理的說法。

可是,所有人都看著希帕緹卡。用滿含恨意的眼神注視著她。都是你的錯,都是因為你!用視線無聲的控訴著。

在人群之中,只有一個人低著頭。那是希帕緹卡的母后。她似乎對女兒毫無興趣,只是低著頭,看著地面,不斷的喃喃自語。

「母親大人……」

救救我。

沒能把後面半句話說出口,是因為聽到了微弱的笑聲。

從母親的唇間,傳出來的不是意義不明的呢喃,而是笑聲。就好像壞掉了的發條人偶一樣,伴隨著身體的顫動,發出了笑聲。這笑聲不斷的變大,最終成為了瘋狂的哄笑。一直低著的頭顱突然向上仰起,失去了焦點的紫色雙眸將視線投向虛空。

那是和希帕緹卡一樣的,紫丁香一般的紫色眼瞳。希帕緹卡一直都非常喜歡母親這雙從遠處望去彷彿一直在變幻著微笑著的眼睛。雖然和自己的瞳孔顏色相同,但是母親眼中的世界一定是更加豐富多彩,絢麗多姿,她一直對此深信不疑,也滿懷憧憬。

可是,現在,這雙眼睛簡直就好像要從眼眶裡面掉落出來一樣,誇張的突起著,瞪圓了的眼球注視著遠方的黑暗,就好像戴上了滑稽小丑的面具一般。

啊,已經壞掉了……

看到了母親的可悲身影,希帕緹卡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也消失了。視線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她抑制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敵兵們輕而易舉的擔起了癱軟著的希帕緹卡的身體。就那樣帶著她離開了靈祠。

剛一走出靈祠,身後就傳來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雖然很想用雙手摀住耳朵不讓自己聽到這些聲音,但是全身都被束縛著,根本動彈不得。

無力抵抗的希帕緹卡,只能默默的任由淚水滑過自己的臉龐。

西奧博爾德無言的凝視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

然而,其實他看不到父親的樣子。只有非常有限的幾個人才會被允許接近癱臥在被薄紗華蓋遮蔽著的床上的父親。

「……洛莎麗,到我這邊來……」

從紗帳內傳來了虛弱的聲音。在薄薄的紗帳上,能看到一隻枯枝一般的細手正在微微擺動的影子。

「是,父王。」

國王呼喚的是並排站立的兄弟妹三人當中,最年幼的妹妹洛莎麗的名字。向來如此。

洛莎麗跪在床邊,握住了國王削瘦的手臂,接著國王開口對長子拉德說道。

「拉德,奧庫托斯被攻陷了的消息是真的嗎……?」

被提問了的拉德向前邁出一步,行了一禮,之後回答道。

「是的,在國王的葬禮上,王族會聚集在地下靈祠的情報是真實的。擁有奧庫托斯國王,恩斯特血脈的人幾乎都永眠在那座地下靈祠中了。」

「是嗎,那倒好,替他們省了葬禮的功夫。」

儘管被病魔侵襲,在聽到了同本國進行勢力爭奪的鄰國發生了悲劇之後,還是愉快的笑了出來。沒能親眼見證兒子勝利凱旋的身影,真是可惜了,當然也沒忘了說出這種裝模作樣的話來。可是,這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間而已,很快又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父王你沒事吧,洛莎麗擔心的說道。

前幾天,指揮軍隊攻入奧庫托斯的指揮官就是拉德。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的國王稱讚了拉德的功績,拉德恭敬的接受了父王的褒獎。

「西奧博爾德喲。」

突然,國王喊出了西奧博爾德的名字。在謁見孩子們的時間裡,最後想到的才是西奧博爾德,然後,問答的對話是一如往常。

「是,父王。西奧博爾德在此。」

打起精神不露出一絲一毫的厭煩心態,西奧博爾德和拉德一樣向前邁出一步,行了一禮,作答道。
「洛莎麗的學習怎麼樣了?這方面是由你來負責的吧?」

「父王你也真是的。怎麼又是這個問題啦。」

洛莎麗那有點不耐煩的語氣,代表了西奧博爾德此刻的心情。不過只要能聽到妹妹那開朗的聲音,無論這是怎樣無聊的對話都沒關係,西奧博爾德由衷的這麼想。

「沒有任何問題。洛莎麗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對於我還有其他的教師教授給她的知識都能很快就記住,然後吸收,完全沒有需要擔心的地方。」

聽到了西奧博爾德這樣的評價,國王和洛莎麗都開心的笑了起來。

「這真是太好了。洛莎麗跟你也很親近呢。身為哥哥,你今後也要繼續照顧她。」

「兒臣遵旨。」

深深的鞠了一躬之後,西奧博爾德和拉德一起靜靜的等待著父親和洛莎麗之間毫無意義的對話的結束。

向來如此。父親對西奧博爾德的問題,全都是跟洛莎麗相關的。可是,西奧博爾德對此並沒有任何的不滿。就算站在身旁的拉德用嘲笑的表情看著自己,西奧博爾德也沒有任何感覺,他早就習慣了這一切。

由於說話而消耗了體力,國王咳嗽的頻度開始逐漸增加,於是早在一旁等候著的御醫委婉地規勸著王子公主們離開房間。國王戀戀不捨的鬆開了洛莎麗的手,三兄弟妹終於從國王的寢室中解放出來。

西奧博爾德走出被病魔盤踞的陰暗房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待在那個房間裡的時侯,時刻都要注意控制自己的呼吸幅度,不能大口的吸氣。雖然御醫說國王患上的並不是會傳染給別人的傳染病,但是縈繞在那個房間裡的陰暗氣息,透過了身體直接侵襲著人的心靈。

洛莎麗和拉德在各自僕從和侍女的簇擁之下,離開了房間。與之相對,西奧博爾德獨自一人,來到了庭院之中。

艾賽維納的第二王子。這就是西奧博爾德的身份。可是,他同第一王子拉德之間,卻有著難以踰越的鴻溝。

三個兄弟妹各自的母親都不相同。國王和王后之間生下的孩子是拉德,西奧博爾德是由第二妃所生,洛莎麗則是由第三妃所生。

西奧博爾德的母親在數年之前就已經亡故,出身貧窮貴族的母親並不是做為正式的王妃被迎娶至城堡之中,而是做為侍女服侍在國王的身邊。就在這段日子裡,因緣巧合的產下了西奧博爾德。雖說國王最後為了體面而封她為第二王妃,但實質上是小妾這點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洛莎麗的母親也是以同樣的方式獲得了王妃的身份。不過她和王后都依然健在。

在國王的孩子之中,立場最危險的是西奧博爾德。明明只有十七歲,還很年輕,但是由於母親的亡故而失去了後盾。不,就算他的母親還活著恐怕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畢竟他的母親的家族是個窮困潦倒,空有名號的貴族。

「西奧哥哥大人!」

聽到了呼喚,西奧博爾德轉過頭去。在庭院中隨風飄舞的落葉映襯之下,洛莎麗跑到了他的身邊。亞麻色的頭髮輕輕的搖擺著,點綴著珍珠的蕾絲花邊頭飾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如同向日葵花一般亮黃色的裙裝,和活潑開朗的她也非常相襯。

身邊沒有侍女,跟在她身後呼哧呼哧追上來的是一條白色的小狗。鑲嵌著寶石的項圈被長長的軟毛覆蓋著,若隱若現,下垂的耳朵上面釘著小小的耳環。

這是洛莎麗飼養的小狗。名字是伯納戴特。洛莎麗把纏在自己腳邊晃來晃去的伯納戴特抱起,笑嘻嘻的看著西奧博爾德。

「吶,聽說了嗎?今天晚上的宴會的事情。西奧哥哥大人也會出席的吧?會穿著什麼樣的衣服出席呢?我呀,想穿著和西奧哥哥大人配套的衣服出席,設計之類的,就算只有顏色一樣也行。」

一起去選衣服吧,洛莎麗非常高興的說道。看著眼前的妹妹,西奧博爾德不禁苦笑。

洛莎麗今年十五歲。作為一個女孩子來說也差不多到了找個丈夫的年齡了,可是被父王當成掌上明珠的她目前還沒有這樣的對象。不僅如此,或許是由於被雙親和侍女們當成可愛的小貓咪一樣小心照料的緣故,在她的身上還有不少比起同年齡的女孩子更幼稚的地方。

西奧博爾德討厭著包含自己在內的人類這樣一種生物。生活在不在嘴巴上說出來卻時時都通過視線和態度顯露出非常露骨的惡意的群體之中,加之這樣一種惡意還經常以自己做為目標,怎麼可能產生好感呢。

可是,洛莎麗不一樣,對於西奧博爾德來說,她是特殊的。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會有人向庶出的第二王妃的孩子,西奧博爾德展現出笑臉的話,那一定就是洛莎麗了。

雖然母親的情況大致相同,但是西奧博爾德和洛莎麗境遇有著天壤之別。作為女孩,洛莎麗並沒有其他競爭對手。何況,她還集父王的萬千寵愛於一身。

藉著女兒的受寵,第三王妃並不像西奧博爾德的母親那樣灰頭土臉,甚至於能夠抬頭挺胸的和王后爭寵。

對於第三王妃來說,洛莎麗既是武器,也是救命稻草。所以必須非常小心的,如同脆弱的寶物一般,悉心照料。或許不讓洛莎麗參加到任何相親活動中去也是母親的意思。如果說洛莎麗離開了艾賽維納,那麼第三王妃毫無疑問的將在瞬間被王后擊潰。

或許是因為不想參與到母親們之間的冷戰當中去,洛莎麗非常的粘西奧博爾德。她的母親第三王妃還有王后對於這點肯定是心懷不滿,但是知道洛莎麗非常喜歡西奧博爾德的國王下了由西奧博爾德來指導洛莎麗學習的命令。如果說父親溺愛女兒,醉心其中,那麼不管是怎樣的要求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的。伯納戴特本身並不是艾賽維納擁有的犬種,洛莎麗在偶然看到由大陸來的賓客攜帶的寵物之後,隨口說了一句好想要一條一樣的小狗,就這樣,國王特地派人從大陸那邊帶回了這條小狗。

儘管如此,西奧博爾德內心暗忖。

洛莎麗所非常期待的今晚的這個宴會,是為了慶祝拉德消滅了鄰國奧庫托斯王族的慶功宴。一想到今天晚上的宴會上杯斛交錯之間晃動著的葡萄酒,西奧博爾德就有一種那其實是從奧庫托斯的王族亡骸中流出來的血液的感覺。

洛莎麗,她真的明白這次宴會的意義嗎。

不,無論明白還是不明白,這都沒有關係。雖然拉德的做法多少有些殘忍,但是奧庫托斯的確是一個應該消滅的國家,西奧博爾德也同意這點。

艾賽維納和奧庫托斯。把卡羅爾這個島嶼一分為二的,就是這兩個國家之間的國境線。

圍繞著遙遠大陸的藍色大海上散落著很多島嶼,幾乎每個島嶼上都有各自的國家。在一些面積比較大的島嶼上,同時有著兩三個國家的情形也並不少見。

卡羅爾就是這些島嶼中的一員,艾賽維納和奧庫托斯。不過這已經是過去式了。

在擁有複數國家的島嶼之上,戰爭並不少見。雖然島嶼的土地並不遼闊,但是多一分國土也是好的,無論哪個國王都會這麼想。反過來由於內亂而使得島嶼被分割的情況也一樣存在,當然這點不僅僅侷限於島嶼,在大陸上也是一樣。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爭端。

奧庫托斯的國王恩斯特是個連鄰近的小島也要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的支配欲極強的人。自然,也惦記著艾賽維納的領土。想要把整個卡羅爾都變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因此就連西奧博爾德都覺得難以忍受恩斯特作出的各種暴行。考慮到生活在奧庫托斯統治下的普通百姓,還是像古代那樣,卡羅爾島被一個國家統一了比較好。

拉德做的非常漂亮。當然也有天上掉下個大餡餅的幸運因素,不過那也是恩斯特的自作自受,不管怎麼說,奧庫托斯的百姓幾乎沒有任何的傷亡。

畢竟是馬上就會成為艾賽維納的土地和臣民。傷害了他們,使得他們產生怨恨心理可不是什麼上策。

「吶,西奧哥哥大人。真是的,有沒有在聽我說啊?」

單手抱著伯納戴特的洛莎麗,用空著的另外一隻手拉了拉沉浸在思考之中的西奧博爾德的黑髮。感覺到不妙而把視線投向妹妹臉龐的時侯已經遲了。洛莎麗皺起了眉頭,翹起了嘴巴,腮幫子也鼓了起來,生氣了。

「抱歉,洛莎麗,我剛剛在想一些事情。」

「謔,博學的你在思考什麼問題呢,真是讓人感興趣哪。」

聽到了這從一旁傳來的聲音,西奧博爾德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轉過身去。

「啊,拉德哥哥大人。」

洛莎麗毫無戒備的,向長兄拉德露出了笑臉。

擁有亞麻色頭髮的青年,強壯的體魄和經常向上翹起微笑的嘴角,臉上充滿了自信的神情。不過,給人以冷淡印象的青色瞳孔卻給人一種藐視他人的感覺——不,事實上就是如此。特別是在他看著西奧博爾德的眼神當中。

「拉德哥哥大人是今天晚上宴會的主角呢。凱旋的樣子也非常的威風哦。很多人排在城門的兩側不斷地拋來鮮花呢,我從自己的房間裡全都看到了。」

洛莎麗完全沒有注意到飄蕩在西奧博爾德和拉德之間那充滿了緊張感的空氣,開心的說道。

拉德和洛莎麗長的很像。同樣都擁有亞麻色的頭髮,眼睛也都是青色的。這些都是從父王那裡繼承下來的特徵。

相反,西奧博爾德的頭髮是黑色的,眼睛則是森林一般的深綠色。非常像他的母親。

這樣一種差別,是比孤獨感更強大的東西。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自己,我是不一樣的。

「洛莎麗,接下來我有些話要和西奧博爾德說。你先退下吧。」

打斷了洛莎麗像小鳥一樣的話語,拉德用很不耐煩的眼神瞥了妹妹一眼,想要趕她走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了。不知道動物是不是也能夠理解這樣一種視線,伯納戴特低聲的吼道。

可是飼主洛莎麗聽從了拉德的指示,想要教訓一下伯納戴特也沒了藉口。在停頓了那麼一下之後,我明白了,哥哥大人,回答中包含著非常無趣的嘆息,心情大損的洛莎麗輕輕的撫摸著伯納戴特離開了。

目送著妹妹的背影離開自己的視線,西奧博爾德轉過身來,重新向拉德深深的行了一禮。

「衷心祝賀王兄凱旋歸來。」

拉德從奧庫托斯凱旋歸來是昨天的事情了,不過直到剛才被叫到國王房間裡之前,西奧博爾德都還沒有遇到過他。離開房間的時侯拉德也先走了一步,還沒找到機會進行禮儀性的問候。

拉德用鼻子哼了一聲。就好像因為聽到西奧博爾德稱呼自己為「王兄」而感到很不快。

現在還不到發作的時侯。西奧博爾德假裝成沒發現的樣子,控制住自己的眼神,抬起了頭。

「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大事,只不過對於家庭教師會為了怎樣的思考連學生的聲音都聽不進去感興趣罷了。」

家庭教師是指西奧博爾德,學生自然就是指洛莎麗了。明明就不瞭解西奧博爾德教授洛莎麗的內情,卻還要用這種諷刺的語氣來說話。對於這位比自己年長五歲卻心胸狹窄的兄長,西奧博爾德在內心無奈地苦笑道。

「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問題。剛才洛莎麗說想要穿著跟我成套的衣服出席今天晚上的宴會,但是都到了這個歲數兄妹之間還穿著配套的衣服還是有些不妥。只是,如果斷然拒絕的話那孩子肯定會鬧彆扭的吧,所以我在想該怎麼拒絕才好。」

以為隨便找個藉口就能矇混過去嗎,你倒是挺放鬆的,從一旁的拉德那裡傳來的視線當中,透露出這這樣信息。

西奧博爾德很清楚,拉德絕對不是為了聽到這樣的事情而特地來和自己交談的。如果不是為了什麼非常特殊的理由,這對勢如水火的兄弟根本都不會相互靠近。

若然不出所料,在片刻的沉默之後,拉德保持著側對西奧博爾德的姿勢,只用眼角看著他,說道。

「父王已經時日無多了。」

靜靜地,但是非常肯定的語氣。

西奧博爾德也——不,只要是瞭解國王目前狀況的人,全都是這麼想的。

可即便如此,西奧博爾德的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緊繃了起來。

直面父親的死亡。而且還是由拉德告訴西奧博爾德這件事,他可不會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西奧博爾德一言不發,等待著拉德接下來的發言。就好像等待審判的罪人一般。

然後,拉德說道。

「你聽說過奧庫托斯的傳說嗎?」

這個問題出乎了西奧博爾德的意料,原本為了等待拉德的宣言而繃緊了的神經也一下子放鬆了,同時皺起了眉頭。

對於拉德這個問題的答案,西奧博爾德心裡是有眉目的。挖掘了一下自己的記憶之後, 到底是不是在說這件事情呢,稍稍了猶豫了一下,西奧博爾德回答道。

「是銀龍的傳說吧。」

「沒錯。」

聽到了西奧博爾德的回答,拉德立刻點了點頭。原本側向自己的臉龐,也在不注意的時侯轉了過來正對著自己。

奧庫托斯的銀龍,是在奧庫托斯的歷史上登場過的聖獸。

在千年之前,奧庫托斯曾經與其他的島國發生過戰爭。強大的戰艦出現在奧庫托斯的海岸線上,迫近的巨大船影就好像在勸降一樣。

裝載在敵國戰艦上的武器,遠遠的超越了當時奧庫托斯所擁有的技術。再加之敵國的性格非常殘暴,一旦讓他們登陸成功,想必會有許多的奧庫托斯民眾被殺。

那時,面對著降臨在自己國家上的悲劇的國王,只是一個少年。

當時,有一位少女,她感慨著年輕國王所面臨的悲慘命運。於是少女登上了位於奧庫托斯東方的聖峰,薩伯利馬萊。然後,在山巔之上祈禱著,毅然的縱身躍入了山下的大溪谷之中。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希望能夠拯救奧庫托斯,向著信仰的月神祈願。

接著,一條散發著銀色光芒的龍從谷底騰空而起。

那是聽見了少女祈願的神所派來的使者,銀龍擊沉了敵國的戰艦,守護了奧庫托斯。在奧庫托斯的史書上有著這樣的記載。

那是非常遙遠的過去了。這段記載的真實性已經不可考。虛構的傳說在代代相傳的過程中被做為歷史的一部分記錄下來的情況也很常見。

只不過是傳說而已。是哄小孩子睡覺的床邊故事。西奧博爾德對於奧庫托斯的銀龍傳說的認識,就是這樣。

所以,不明白。為什麼拉德會在此刻此時提到這麼一個傳說呢?

對方的意圖到底是什麼,西奧博爾德試圖從對方的表情和肢體語言當中找到蛛絲馬跡,就好像是看穿了西奧博爾德的這種想法,拉德非常越快的翹起了嘴角,說道。

「我抓到了恩斯特的女兒。」

奧庫托斯國王,恩斯特的女兒。

奧庫托斯的公主。

突然,被告知了她的存在。雖然看上去這是毫無徵兆的話題,但是西奧博爾德立刻就領悟到拉德的意圖是什麼了。

在奧庫托斯的銀龍傳說中,那個用自己的生命換取銀龍出現的,被稱為是銀翼聖女的少女,就是當時奧庫托斯國王的姐姐。

在提到了銀龍傳說之後,立刻就說出了抓到了奧庫托斯公主的情報。難道說……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西奧博爾德不禁起了雞皮疙瘩。

「是要用那個女人,召喚出銀龍嗎?」

不可能,吞下了自己的這種想法,西奧博爾德替拉德說出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儘管如此,他還是希望拉德像往常一樣,用鄙視的眼神說出否定自己的話語。

可惜,拉德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

「一點沒錯。現在的我們,需要能夠實現願望的聖獸的祝福。」

「那只是個傳說而已。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要那麼……」

雖然至今為止從來沒有頂撞過拉德,但現在已經不是繼續保持沉默的時侯了。

能夠在頃刻之間就消滅奧庫托斯的拉德,到底會向傳說中的銀龍許下怎樣的願望?明明,無論他想要什麼東西,只要動用自己的力量就絕對能夠入手。另外,還特地找自己來談了這件事,也就是說肯定有什麼事情要降臨到自己頭上了。西奧博爾德突然覺得有些不寒而慄。

然後,拉德把視線低垂。兩股眉毛幾乎都擰到了一塊兒去,作出了悲傷的表情。

「是為了父王。就算是醫生束手無策的疾病,如果能召喚出能夠實現任何願望的銀龍……難道你不這麼想嗎?」

的確,只有這件事情是拉德也無可奈何的。

可是,有蹊蹺。雖然拉德的繼承人地位是得到了父王承認的,但是他絕對不是那種非常敬愛父親的孝子,也從沒有表現出自己對於父親的愛。倒不如說隨著父王的病重,日思夜想的王位即將落入自己的手中,對於這樣一種情況感到非常的高興。當然在別人的面前是無論如何不會露出這種表現的,只不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想要隱藏住在熟透了的果樹下面等待著強風吹過,搖搖欲墜的果實落下的心情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然而,他此刻卻說著什麼要借傳說中銀龍的力量來替父王治病,西奧博爾德無論如何沒法相信。

「如果這條傳說中的銀龍是真實的,那麼父王的病的確是有希望了。可是,在傳說當中,銀龍是月神聽見了奧庫托斯公主的祈願所派來的使者。被艾賽維納消滅了祖國的奧庫托斯公主,怎麼可能會為了艾賽維納的國王祈願呢。」

「奧庫托斯的王家,巴倫塔尼爾,在古代是從事神職的家系。因此也有一種解釋說是只要把銀翼的聖女做為召喚出銀龍的活祭推到那座谷底,就能夠呼喚出銀龍。這你應該也是知道的吧?」

的確,西奧博爾德也在書上讀到過這樣的解釋。巴倫塔尼爾家族的未婚女性擁有神聖的力量,她的血肉是銀龍最愛的食物。

可不管怎麼說,這畢竟是古老的傳說,誰也沒法肯定是真是假。在不同的地方,傳說的內容也會有些許的不同。只有傻子才會去爭論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

西奧博爾德一言不發,因為他沒有任何能夠否定聖女活祭的說法的證據。

於是拉德繼續道。

「在卡羅爾被一分為二之前——奧庫托斯和艾賽維納原本是一個國家。繼承了自古以來卡羅爾的信仰,艾賽維納和奧庫托斯都相信同一個月神芙絲。如果說銀龍是月神的使者,那麼應該也會保佑我們。能抓到傳說中巴倫塔尼爾家的女兒真是太幸運了。」

「那麼,真的準備把那個女人做為活祭嗎?」

面對西奧博爾德的提問,拉德輕輕頜首,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為了父王——然後,也是為了你。西奧博爾德。」

發自內心的愉快語氣,讓人一點都聽不出來他有為父親著想的感覺。

「為了我?」

「你一直以來都待在洛莎麗的身邊,完全沒有建下任何武勳吧。正因為如此,這次需要由你來召喚出銀龍。」

聽到這句話,西奧博爾德愕然失色。

原本就已經猜想到拉德會有所動作的西奧博爾德已經做好了準備,可現在這情況就好像對方輕鬆的繞過了自己的防備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怎麼了?難道你覺得不滿嗎?你不會是希望父王就此一命嗚呼吧?」

不給西奧博爾德反擊的機會,拉德先發制人。

如果說拒絕了這道命令,那就變成了背叛國王。這就是拉德的用意。

對於拉德來說,西奧博爾德是個眼中釘。就算自己王位繼承人的身份非常穩固,但是在身邊還存在著第二王位繼承人的這個事實讓他很不爽。

所以,他想要讓西奧博爾德遠離王座。讓他去到遙遠的,伸手不及的地方。

拉德根本就不相信什麼銀龍的傳說。什麼為了父王的疾病也只是藉口。把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任務交給了西奧博爾德,就等著他失敗而歸。如果說西奧博爾德拒絕了這個任務,那麼就是對於國王的背叛,而把奧庫托斯的公主推下了溪谷之後卻空手而歸也是一樣。會被刻上沒用,窩囊廢這樣的刻印。

問題是,國王駕崩之後,王位將由拉德繼承。到了那時,對於既沒有後盾也沒有功勛的西奧博爾德,成為了國王的拉德完全能夠隨意擺佈。這就是等待著西奧博爾德的結局了。

在西奧博爾德的腦海裡,首先浮現出來的是妹妹洛莎麗。

現在,洛莎麗能夠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是因為有著父王的守護。但是等到父王去世後,大概會被捲入王妃之間的爭鬥當中,然後和第三王妃一起受到冷遇。不,這幾乎是可以肯定的。拉德成為了國王之後,他的母親,現任王后就將變成太后。她不可能會對一直以來跟自己勾心鬥角的第三王妃網開一面。

西奧博爾德現在還能以王子的身份留在這座城堡裡面,也完全是由於洛莎麗的緣故。對於沒有後盾的西奧博爾德來說,被父王寵愛的洛莎麗是唯一會守護他的人。一旦失去了她,西奧博爾德也會和第三王妃一樣陷入危險境地。

——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西奧博爾德發現了拉德的另一層用意。

無論西奧博爾德的立場是多麼的不穩固,他身為第二王位繼承人的事實是沒法改變的。說不定在大臣之中,有人正在考慮著擁護西奧博爾德,同拉德進行王位爭奪的事情。

國王死後,西奧博爾德將陷入危險境地,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正因為如此,說不定會為了保護自己而舉旗反抗拉德。大概拉德害怕這種情況的出現吧。

覺得西奧博爾德和謀臣聯手會讓發展變得非常麻煩的拉德大概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把西奧博爾德孤立起來吧。

不過,這種擔心是多餘的。因為,西奧博爾德他——

「王兄,我對於王位沒有興趣。」

毅然的抬起頭,西奧博爾德如是道。拉德把他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謔哦,低聲的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王兄才是艾賽維納王位的適合人選,我是這麼想的。」

拉德笑容變得更加難以捉摸。沒想到你也是個明白人嘛,他的表情似乎正在這麼說——可是。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我可是給了你一個展現自己對於父王忠誠心的機會啊。你就是想要向時日無多的父王展現自己的英勇,怕是也沒什麼機會了。如果說你還是男人的話,就好好展現一下自己身為兒子的英姿吧。」

看樣子,拉德是無論如何都要西奧博爾德再現銀龍傳說的奇蹟了。既然明白了拉德在這個問題上不會做出任何讓步,西奧博爾德說道。

「我會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完成召喚銀龍的儀式——可是,我有一個願望,望王兄能夠在我成功之後給予我褒獎。」

「褒獎?」

「是的,無論是多麼偏僻的地方都沒有關係。我希望能獲得屬於自己的領地。只要是能夠通過耕作生活下去的地方就可以。當我成功的召喚出銀龍之時,請賜予我這樣一片領地。然後,等到父王亡故之後,請允許我和洛莎麗生活在那片土地上。」

彎下腰,西奧博爾德深深的行了一禮,乞求道。

這一切都是為了洛莎麗,這就是西奧博爾德的願望。

父王死後,洛莎麗會嫁到他國去吧。國家之間的婚姻,也就是人質。

如果艾賽維納和對方關係緊張化,洛莎麗會遭到怎樣的對待,西奧博爾德不忍去想。

拉德也好王后也好都不會把洛莎麗當成是自己人。就算把洛莎麗嫁到那種非常有可能背叛的國家去,他們兩人也毫不在乎。

想要守護洛莎麗,只要是為了她,西奧博爾德什麼都會去做。

所以,現在絕對不能表現出對於父王或者拉德的叛意。就算根本不相信什麼銀龍傳說,也必須遵從這樣一道命令。

「不愛金銀只要田地嗎——可以,我答應你。就算你沒能成功的召喚出銀龍,我也會賜予你所期望的東西。」

拉德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西奧博爾德等於是在自己放逐自己。他當然沒道理不答應。至於洛莎麗,對於拉德來說那根本是無關痛癢的存在,跑到哪裡都無所謂。

「多謝王兄慷慨。」

懷著不得不屈服的懊悔,西奧博爾德的表情扭曲了。

為了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這種表情,在拉德從庭院中消失之前,西奧博爾德一直持續著低頭的姿勢。

止不住身體的顫抖。

在光線照射不到的牢房之內,甚至都無法知曉現在究竟是白晝還是黑夜。室內的空氣冰冷刺骨,肉體和精神都已經快要到達極限。

可是,希帕緹卡並不是為了寒冷或者對於黑暗的恐懼而顫抖,手中緊握著的首飾的感觸才是她顫抖的原因。

抓著希帕緹卡,把她帶離奧庫托斯的是艾賽維納的士兵。經過了馬車上數日的搖晃行程之後,她來到了艾賽維納王家居住著的城堡。率領著士兵襲擊了奧庫托斯國王葬禮的是艾賽維納的第一王子,名叫拉德的男人。

下了囚禁希帕緹卡的命令的,也是這個拉德。他的目的是什麼,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女性俘虜的下場,只有一個。戰爭就是這麼回事,在很小的時侯,希帕緹卡就瞭解到了這點。然後當這種災難降臨到自己頭上的時侯,應該採取怎樣的行動,也在那個時候被灌輸了。

用顫抖著的手,捻開了圓筒形首飾的蓋子。在那之中,有一個和小指指尖大小相仿的紙包。

這種首飾的設計是為了讓患有某些慢性疾病的貴婦人在病症發作的時侯能夠進行及時的應對,所以把藥藏在裡面。

可是,希帕緹卡並沒有患上什麼會突然發作的疾病。紙包當中藏著的是劇毒的藥粉。以這個小包當中所存貯的量來說,能在瞬間就毫無痛苦的取走人的性命。

在被侮辱之前就自我了結。能夠在守護自己純潔的同時,不讓王家的名譽受損。這是為了守護希帕緹卡的名譽,在把這個包含著毒藥的首飾送給自己的時侯,父王是這麼說的。

沒有什麼可怕的。就算繼續活下去,等待著自己的也只會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是,就算在內心對自己這麼說,希帕緹卡還是沒能把藥粉含到嘴巴裡,打開蓋子然後關上,再打開再關上,希帕緹卡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相同的動作。

再等等……再等一等,祈禱吧。想著月神芙絲的使者銀龍祈禱,請把我的靈魂帶領到月神居住著的月之樂園,不要讓我在中途迷路,之後再服下毒藥。在心中默唸著這樣的藉口,希帕緹卡關上了圓筒的蓋子。

就在此時,從遠處傳來了某種聲響,希帕緹卡的心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這是人的腳步聲。這座牢房位於聳立在城牆外圍一隅的圓形尖塔之中。石砌的階梯上傳來塔塔塔的腳步聲,有什麼人上來了。

伴隨著聲音,燈光也逐漸靠近。昏暗的橙色燈光在圓形的塔內,彎曲的牆壁上留下了一個扭曲的影子,影子不斷伸長,就好像一條吐著信子的蛇在不斷靠近。

最後,出現在鐵欄另一側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彷彿融入了黑暗之中的一頭黑暗還有一雙深邃的綠色眼睛,他直直的注視著希帕緹卡。

穿著天鵝絨的齊膝長衣,這是教員的標準裝束。年紀大概比希帕緹卡稍大一些。正處於從少年步入青年的階段,幼稚和精悍的特徵同時存在於他的臉龐上。中性的挺拔鼻樑更加給人這樣的感覺。

「希帕緹卡·布萊茨·巴倫塔尼爾。」

和容姿相反,他的聲音非常的鏗鏘有力。並不是女扮男裝,希帕緹卡的最後一線希望破滅了。

而且,那眼神非常的冷淡。就好像在看著一匹垂垂老矣,已經派不上用場的驛馬一樣。

把手裡的插著蠟燭的燭台放在地上,那個男人用鑰匙打開了牢門走了進來。希帕緹卡下意識的握緊了首飾,叫道。

「別,別過來!我、我不會把自己交給嗜血的艾賽維納野蠻人!」

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也要作出符合奧庫托斯公主風範的行為舉止來。如果這個男人在靠近一步,就立刻服下紙包當中的藥物。這麼想著,希帕緹卡把顫抖著的手指放到了圓筒的蓋子上。

突然,男人淺淺的嘆了一口氣。用吃驚的眼神看著希帕緹卡。

「真是不好意思了,我沒有對你作出那種舉動的打算。把你帶到這裡來的我的兄長也是一樣。」

聽到了這句話,希帕緹卡稍稍放鬆了肩膀上的力量。但是並沒有放鬆警惕,而是在心中反覆回味他剛才說過的話。

指揮著抓住希帕緹卡的兵團的是艾賽維納的王子拉德。然後這個男人稱呼他為哥哥,也就是說——
「你也是,艾賽維納的王子嗎……?」

這還真看不出來。因為他的外形實在是很難讓人聯想到王族。

絕對不是寒酸的服裝,實際上應該說是非常高檔的搭配,但是由於裝飾的簡陋,讓人覺得更像是見習的教師或者學者,甚至是學生的感覺。

對於希帕緹卡的提問,他毫無感情的回答道。

「艾賽維納的第二王子,不過是個徒有其表的名號罷了。」

這是,什麼意思……?

疑問馬上就消失了,因為受到過王家教育的希帕緹卡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應該是由小妾產下的孩子。雖然繼承了國王的血統,但是由於母親身份的低微,受到的對待和臣下沒什麼不同。只要身為嗣子的第一王位繼承人沒有遭遇不幸,他就不可能繼承到王位。

可是,希帕緹卡不明白的是他來到這裡的目的。

他剛才說了目的不是自己的身體。然後他的哥哥也是一樣。那麼,其他還能有什麼目的?奧庫托斯現在已經淪陷了,應該也沒有必要進行嚴刑拷打讓她吐出什麼機密。

就在希帕緹卡提防著他下一步動作的時侯,他把某樣東西扔到了希帕緹卡的腳邊。啪的一下聲響,讓希帕緹卡的身體僵硬起來。

「穿上它。」

沒有任何的說明,他下了簡單的命令。

這是非常樸素的衣服。連體的,長度直達腳踝。是用麻做成的嗎,線腳都能看得非常清楚,總之就是很粗鄙的衣服。還有一件,像是上衣的樣子。顏色是非常黯淡的茶色,似乎是用山羊或者什麼動物的毛皮簡單的縫製起來的東西。

簡而言之就是庶民會穿的衣服,不,比那更過分。線腳都沒有收起,下襬鬆鬆散散的。

居然要我穿上這種衣服。

感覺受到了侮辱的希帕緹卡臉上發燙,這種東西,根本就是奴隸穿的。

艾賽維納的情況她並不清楚,但是在奧庫托斯奴隸是不被公開承認的。用金錢來販賣人類是一種應當被鄙視的行為,希帕緹卡受到的教育中是這麼說的,當然她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儘管被禁止了,人身買賣的交易卻沒有消失。奴隸,還有以奴隸做為商品的奴隸商,都確實存在著。

「這種衣服,怎麼可能穿。讓我穿上這種污穢不堪的衣服,到頭來還是想要侮辱我呢。艾賽維納的野蠻人是多麼的陰險。」

用這種簡陋的衣服來包裝自己如絲綢一般滑順的肌膚,對方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取笑自己吧。開什麼玩笑。

做為奧庫托斯的公主,必須要守護自己的這種榮耀。為此,已經由不得自己再猶豫了。

希帕緹卡打開了一直緊握在手裡的首飾的蓋子,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脫之路。

可是,她卻沒能夠把藏在其中的毒藥送到自己的嘴裡,就在希帕緹卡打開蓋子的那一瞬間,那個男人一個大步跨了過來,從自己的懷中強行的奪走了首飾。

然後,他把首飾用力的扔到了鐵柵欄的另一邊,希帕緹卡想要取回首飾,朝著那個方向伸出了手,卻被對方緊緊地扯住了胸部。

「你,你要幹什麼……」

臉貼得很近,被他墨綠色的瞳孔中發出的視線貫穿,希帕緹卡不禁向後退去。

在父親的葬禮上穿到現在的,純黑色的喪服,被他用力的撕裂了。

柔軟的胸部,幾乎整個都暴露出來,看到自己胸口的白色肌膚,希帕緹卡因為顫慄而凍住了。就連慘叫都忘記了。

失去了力氣,顫抖著的毫無抵抗的希帕緹卡的身體被他一把推倒在地,然後走出牢房,關上門,留下衣衫不整的希帕緹卡一個人。

「接下來,我將和你一起遠行。」

「哎……?」

完全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希帕緹卡發出了嘶啞的聲音。用手收攏胸口的衣服,目不轉睛的注意著他的動作。

「到外面去。如果你不想用那種樣子出現在別人的面前,就趕快穿上我給你的衣服。我也會去做些準備。如果在我回來之前,你還沒能換上衣服,那我就拉著你用這幅姿態去見人。」

不知道是不是諷刺希帕緹卡的反應之慢,他用帶刺的語氣說道。希帕緹卡因為話語中的威壓感而恐懼,收攏著被撕裂的衣服的雙手不住的顫抖著。

居然要我用這種不成體統的樣子去見人,太過分了。

因為懊悔而咬緊了牙齒,可是,為了避免被侮辱的毒藥已經不在自己的手裡了。自殺的手段已經丟失了。

首飾之中藏著的不是什麼救命的靈藥,而是自殺用的毒藥這點,被他看破了。輸的很徹底。

屈辱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而他連看都不看一眼,拿起放在地上的燭台就走下了樓梯。

一股腥味自被咬破了的嘴唇傳開,希帕緹卡把手伸向了麻織的衣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7 10:15 AM

002 紫丁香之瞳

卡羅爾島是一個東西狹長,有點類似被壓扁了的橢圓的島嶼,在卡羅爾島的中部,有一個名叫尼滕斯的湖泊。一座名叫希度的高峰聳立在這個尼滕斯湖的南邊,在希度的山谷之間流入尼滕斯湖的大河是利溫河。

希度峰,利溫河還有尼滕斯湖組成了將卡羅爾島一分為二的天然分界線。西邊是艾賽維納,東邊是奧庫托斯。利溫河的流速非常快,加之在希度峰南面的大海上產生的風暴經常會吹過來,無論是水路還是陸路都非常的難走。

因此人們基本都是從尼滕斯湖北面的廣闊平原和茂密森林往返於兩國之間。或許由於靠近海濱的緣故,自古以來在這塊平原上就點綴著星星點點的村莊,其中當然也有著發展成了城市的要沖。

可是,自從前任奧庫托斯國王登基之後,和艾賽維納之間的摩擦就不斷增加,北面的平原和森林常常會成為戰場。自然,鄰近的村莊和城市也常常會被捲入戰爭之中。

「從這裡開始我們步行前進。」

聽到了王子的這番話,坐在車伕席上拉著馬車的老人非常吃驚的回過頭,然後立刻就露出解脫了的表情。

我是多麼的不走運。居然要和在艾賽維納王家中被當成累贅的二王子同行。而且,方向還是奧庫托斯。

在平原之內,坡度很緩的小丘陵上,隱隱約約的看到了遠處的某樣東西。一根接著一根的圓木並排矗立,在小山丘之上圍出了一個圓形的區域,在這個圓形區域的另一頭,就是茂密的森林。

沒什麼奇怪的,就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在圓木構成的柵欄之外是一片廣闊的草地,在草地上隨處可見的不斷移動的黑色小點則是村民們放養的牛,它們正悠閒的低頭吃草。

悠然自得的光景。可是,奧庫托斯剛剛失去了王族,雖然聽說過艾賽維納的大王子在討伐了王族之後,讓手下的人平定了奧庫托斯。但即便如此,在戰爭當中產生的破壞痕跡應該還殘留著。

大王子拉德是個看不起他人,非常易怒的年輕人,但是他的確擁有與之相對的實力。而且,對於能夠完成工作的人,也會給予恰當的評價。

相較之下,二王子的西奧博爾德至今為止依然是一事無成。 不僅如此,他從來不會給除了妹妹洛莎麗之外的任何人好臉色看。

雖然作為國王兒子愛好的劍術和馬術比起普通的騎兵還要優秀很多,但同拉德相比還差得很遠。在城堡的馬廄照顧馬匹的時侯也見過好幾次面,但是只要四目相對就會立刻非常不快的移開視線,跑到別的什麼地方去,要不然就是和洛莎麗公主玩過家家之類的遊戲。從來沒看到他做過什麼正經的事。

要巴結的話對象自然是拉德。拉德對於西奧博爾德感到非常厭煩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而要說起西奧博爾德能夠做到些什麼,還真想不出來。

西奧博爾德此刻坐著的是連王家的紋章都沒有刻上的工作用的貨運馬車。另外,穿著也非常的髒。比起在城堡的庭院裡面讀書,他現在的樣子,更適合挑著扁擔去河邊把水桶灌滿的工作。雖說用綠色染線編織成的衣服還有飾帶看上去還算有點品位的樣子,但是套在外面的灰色羽織外套的下襬都破了。

身邊也沒有侍從,同行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即便是在老人的眼裡,一直低著頭保持沉默的這個女孩不是侍女這點,也依然是一目瞭然的。

穿著比西奧博爾德更簡陋的衣服,頭上披著硬撅撅的圍巾。從圍巾裡跑出來的淺色金髮順滑直溜,長度直達腰部,怎麼看也和她落魄的外表很不相襯,多少有些奇妙的感覺。這幾天裡面,夜宿的時侯兩人也都待在一起,可是他們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的交談。女孩總是一言不發的抱著自己的雙膝蹲坐著,而西奧博爾德對她似乎也沒有任何的興趣。只有在上下馬車的時侯,才會對她說出極其有限的幾句話來。

然後最重要的是,在女孩纖細的手腕上,銬著非常誇張的鐵質手銬。一根鎖鏈繫在束縛著雙腕的鐵質圓環之間,構成了丁字形的架構。鎖鏈的另一頭握在西奧博爾德手裡。

這簡直就是奴隸和奴隸商,讓人感覺很不舒服。雖然自己覺得會不會是被捲入了什麼非常糟糕的事情裡頭,但是詢問王族的人,或者說拒絕這份工作都是不現實的。被拜託用馬車把他們送到奧庫托斯之後,除了回答是,然後默默的驅趕著馬匹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

所以,能夠在這裡得到解放讓他覺得非常放鬆。總算是在進入奧庫托斯的國境之前停了下來。

拉著韁繩停下馬車之後,西奧博爾德非常粗暴的拉著鎖鏈把女孩從馬車上拽了下來。雖然被強拉著的女孩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還是沒有反抗的下了馬車。不過很顯然,她還不習慣從沒有踏板的貨運馬車上下車,非常小心的抓著馬車的擋板晃晃悠悠的把腳伸向了地面。

或許是女孩慢悠悠的動作讓西奧博爾德覺得不耐煩了,他用力的拉了拉鎖鏈。結果女孩衣服的下襬被扯了起來,女孩的臉上浮現出羞恥的表情,她用憎恨的眼神狠狠盯著西奧博爾德。西奧博爾德對此毫不在意,毫無誠意的向老人做了形式化的道謝。之後轉過身,拉著鎖鏈,牽著女孩離去了。

不由自主的,老人看著兩人的背影。

難道說是打算放棄王子的身份開始經營妓院了嗎。

在心中,默默的提出這種無禮的疑問。

母親死後失去了後盾,只有妹妹這樣一根救命稻草的王子。被拉德所敵視,爭端的種子。

對他自己和艾賽維納而言,就這樣一去不返,都是最好的選擇吧。

從那個馬伕欲言又止的視線和態度之中解放出來之後,整個人變得神清氣爽。如果有話要說,那說出來不就好了,非要用鬼鬼祟祟的眼神窺視著自己,實在讓人難以忍受。早知道會這樣的話,一開始就選擇步行的方式了。

不過,事實上的確是幫了大忙。如果磨磨蹭蹭的話,不知道會給拉德怎樣的藉口。

嚓嚓,是鎖鏈的聲音。西奧博爾德把從束縛著跟在自己身後亦步亦趨的女子雙手的手銬上延伸出來的鎖鏈,一圈一圈的繞在自己的手腕上。

「為什麼……?」

女孩低聲的哀怨道。

「為什麼我非要承受這樣殘忍的對待不可?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女孩的視線,停留在散發著黑色光芒的鎖鏈之上。

連接雙手之間的鎖鏈被調整到稍稍有些鬆弛的程度。如果說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她不能夠自己照顧自己的話,那實在是太辛苦了。在保證她無法逃跑的前提之下,這種程度就足夠了。

女孩目前的打扮,是失去了自由的奴隸模樣。

以奴隸商和奴隸的身份橫跨奧庫托斯,然後到達薩伯利馬萊,這是西奧博爾德想出來的計策。在奪取了對方的部分自由以使其不能逃跑的前提之下,同樣能夠避免引人注目的情況出現。

所以從這裡開始不能繼續坐馬車前進了。馬車本就是高價的物品,對於一個手頭的商品只有一名奴隸的年輕奴隸商來說,擁有這樣的奢侈品是很不正常的。只要身邊還帶著這個女孩,無論如何都要避免引人注目的情況出現。

西奧博爾德停下了腳步,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前方,說道。

「希帕緹卡。奧庫托斯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名字。這是預告春天的花朵,對吧。」

女孩沒有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對於西奧博爾德提問這件事情感到害怕,從鎖鏈繃緊了的感觸來看,身後的女孩放慢了前進的腳步。

雪割草。這就是女孩名字的意義。奧庫托斯王族,巴倫塔尼爾的公主。

西奧博爾德聽說鄰國的公主比自己年幼一歲,所以她年方二八。雖然用西奧博爾德給她的粗糙白色圍巾裹著頭部,還是不能完全把長及腰部的淺色金發包裹住,從圍巾下方伸出來的頭髮隨著步子不斷地搖晃。

白皙的肌膚,臉型很小。儘管如此紅潤的面色和桃色珊瑚一般鮮豔的嘴唇還是彰顯著她的健康體質。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的眼睛。明亮的紫色眼瞳,通過目睹過她美貌的詩人所創作的讚歌的不斷流傳,甚至在艾賽維納也是家喻戶曉。歌曰,「奧庫托斯的雪割草戀上了紫丁香之花。為了能與在春天綻放的丁香花相見,撥開了積雪露出了臉龐。於是看見了丁香花,把她的顏色刻印在了自己的眼睛裡。」

紫色這一在卡羅爾非常罕見的瞳孔顏色也引起了人們的興趣。他的母親並不是卡羅爾島出身,是從在奧庫托斯支配下的一個很小的離島嫁過來的女人。原本是統治著離島的家族的公主,在敗給奧庫托斯之後,作為停戰的條件而進行的和婚。是作為戰敗一方表示臣服意思的人質。然後她所生下的公主,從母親哪裡繼承了非常罕見的鮮豔眼瞳。

真醜陋,西奧博爾德如此想道。

非常柔順的美麗金髮,白若凝脂的光滑肌膚,珊瑚色的嘴唇還有罕見的紫丁香之瞳,全都醜陋不堪。

就算這外貌是上天賜予的禮物,不經過精雕細琢也是不可能達到這種地步的。儘管如此,對於為了這種美麗而作出犧牲的人們,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之意。一個勁的在那裡自憐自艾,一次都不曾為了那些人們的亡魂獻上祈禱。

西奧博爾德停下了腳步,看著公主。面對著突然的變化,她感到非常吃驚,怯怯的接受著西奧博爾德視線。

「艾瑪波拉。」

聽到西奧博爾德嘟噥似的扔下了這麼幾個字,她驚訝的皺起了眉頭。然後,來回掃視著遼闊的草原。

「罌粟花……?根本看不到這種花啊?」

「我在說你。我們已經來到了奧庫托斯。就算不認識你的樣子,只要聽說過紫丁香之歌,就肯定知道你的名字。你不會希望我用你的本名稱呼你,結果被人發現了你的真實身份吧?所以,從現在開始,你的名字就叫艾瑪波拉。」

說完,她的臉就因為害羞而變得通紅。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現在的穿著吧。

粗糙的衣服,鞋子也是用獸皮簡單縫製起來的東西。更可怕的是手銬。身著這種奴隸的裝束,卻被人用公主的名字稱呼是多麼大的恥辱。不出意料,她扭扭捏捏的答應了。

「……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可是,為什麼是罌粟花?」

「罌粟是用戰場上的鮮血澆灌出來的花朵。這個名字和依靠眾多人的犧牲才活下來的你很相襯。」

聽到這番話,希帕緹卡一下子語塞了,然後一股怒氣立刻衝了上來,把臉漲得通紅。

「你說我讓別人替我犧牲了!?把巴倫塔尼爾神聖的神殿變成了戰場,在那裡塗滿了鮮血的人是你的哥哥才對吧!難道你也想說我沒能在那個時候老老實實的束手就擒,所以是害死大家的兇手嗎?」

希帕緹卡大聲的怒吼著,手銬的鎖鏈也隨之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雖然西奧博爾德並不知道她被捕時的具體情況,但似乎發生過把滅門之災這筆帳算在她頭上的對話。

果然是個非常相襯的名字,明明親兄弟就死在自己的眼前,滿腦子想著的卻還是如何替自己開脫。

在拉德的身上,從一開始就沒有讓巴倫塔尼爾家留下活口的溫情,但就算他那時的做法再怎麼殘忍,一點後悔的念頭都沒有也實在是太無情了。和西奧博爾德不同,她應該是愛著自己的家人的。

不,說不定事實上完全相反。或許正因為感到後悔,所以才希望有人對自己說「這不是你的過錯」。可不管怎麼說,逃避著罪惡的意識大聲吼叫的樣子實在是太醜陋了。

西奧博爾德沒有回答,拉著鎖鏈重新上路。由於事出突然,希帕緹卡差點摔了一跤,低聲哀怨道。

「等等!果然還是,不要……!怎麼能夠忍受以這種樣子出現在別人的面前!為什麼要特地回到奧庫托斯?如果想要炫耀的話在艾賽維納不就足夠了嗎?為了讓奧庫托斯的國民都看到我這副奴隸的打扮,就要帶著我繞著這個國家走一圈嗎?這也太過份了!」

噌,鎖鏈繃緊發出了振動聲。希帕緹卡後仰著身子,全力抵抗著不願繼續前進。

「薩伯利馬萊。」

和剛才一樣,西奧博爾德回答依然非常簡短。

「既然是巴倫塔尼爾家的女兒,應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吧。」

生活在卡羅爾島上的人們自古以來就信仰著月神芙絲。就算奧庫托斯和艾賽維納將這座島嶼一分為二也沒有發生改變。在所有人之中,具有最深厚信仰的是從古代就從事神職的巴倫塔尼爾家族。

位於奧庫托斯最東面的聖峰,薩伯利馬萊,是月神芙絲的使者,銀龍現身的聖地。然後呼喚出這條銀龍的聖女是巴倫塔尼爾家的女性。這點希帕緹卡不可能不知道。

不出所料,她的臉龐瞬間就失去了血色。

「難道說要用我來喚出銀龍?把我的身體扔向谷底?為什麼?為了什麼?為什麼我要為了艾賽維納作出這種事情不可?而且,就算呼喚出了銀龍,它會聽從你的願望給予你銀翼之祝福嗎?」

飽含著憎恨的眼神幾乎要將西奧博爾德刺穿。不愧是銀翼之聖女的末裔。一下子就發現了自己的企圖。

「渴求銀翼之祝福的不是我,而是王兄。我只是執行命令罷了。完成命令就是我得目的。無論你說什麼我也不會改變想法。如果有話要說就去跟我的王兄說。雖然估計他是聽不到了。」

對於質疑銀龍是否會給予艾賽維納銀翼之祝福的希帕緹卡,西奧博爾德的回應直接打消了她說服對方的念頭。然後,連繫著二人的鎖鏈嚓嚓作響,西奧博爾德再度向前邁步。

奴隸商和奴隸。雖然這原本是艾賽維納的王子和奧庫托斯的公主為了隱藏身份的偽裝,但實際上也的確是有那麼幾分相似。

希帕緹卡是貨物,西奧博爾德則要將這份貨物送達到客人那裡。

客人是神聖的銀龍。本不應存在的,架空的買家。

什麼罌粟花,開什麼玩笑。

什麼叫依靠死者的鮮血澆灌而綻放,這種侮辱太過分了。自己明明就沒有任何過錯。沒錯,不該做的都沒做。希帕緹卡只做了自己作為奧庫托斯的公主,作為巴倫塔尼爾家族的女人,應該盡到的責任罷了。

沒有做過任何特殊的事情。練習刺繡,練習作詩,練習歌喉。認真的學習著貴婦人應該掌握的技能。與其說是沒有做過任何特殊的事情,不被允許做除此之外的事情才是真相。而所接受的教育也告訴自己,這才是自己的本份。

小時候,在某一個夏日的午後,看到了傭人們的孩子用從水井裡面打上來的水互相潑灑著玩耍,讓我也去玩吧,結果跑到跟前被乳母非常兇狠的訓斥了一番叫了回來。對於至今為止無論做什麼事都不曾被訓斥過的希帕緹卡來說,這唯一的一次衝擊深深的刻在了記憶當中難以磨滅,從那之後,她就不再期望任何東西。因為不想再被人訓斥了。

為了成為妻子之後能夠在丈夫的手帕上繡上家族的紋章而努力的學習著刺繡,為了能像小鳥一樣唱出婉轉的情歌而努力的背誦著詩人們的詩歌,每一天都在不斷的努力著。因為父王希望能夠和大陸上的國家實現穩固的關係,所以收集了很多在大陸那邊流行的歌曲,讓希帕緹卡學習。竭盡全力的想要將希帕緹卡培養成大陸的王族中意的女人。

希帕緹卡順從了父親的願望,一心只想著如何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別說是殺人了,就是傷害他人的事情,也從來沒做過。

這樣的指責實在是太過分了,肯定是把自己和其他的什麼人搞混了。

飽含著恨意,希帕緹卡注視著走在自己前頭的年輕人的背影。

在穿著灰色的羽織外套的他面朝的方向上,出現了一個僅由圓木柵欄圍成的農村。在農村周圍的草地上放養著許多黑色的牛,不過看不到飼主的身影。如果牛兒們突然發狂朝著這邊衝過來的話該如何是好。眼前的這個男人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但是對希帕緹卡來說,任何東西都非常恐怖。
年輕人的名字是西奧博爾德。西奧博爾德·雅格蘭。艾賽維納的第二王子。

可是,儘管是第二王子的身份,其地位卻岌岌可危。要不然也不至於聽從王兄拉德的命令來做這種事情了。

逃跑的話會被殺。被扔入谷底一樣會被殺。

不經回憶起去聖地薩伯利馬萊巡禮的時侯,曾經看見過的那深不見底的山谷。如果真的落入了那種地方,是不可能還有生還的機會的。

西奧博爾德看著希帕緹卡的視線非常的尖銳冰冷,也不像是能夠通過對話溝通的樣子。不管怎樣哭訴自己沒有犯下罪惡的理由,他也聽不進去。

可是,又該如何逃跑呢。

雙手被手銬銬在一起,鑰匙在西奧博爾德手裡。如果沒有那把鑰匙,就無法打開手銬上小小的鎖眼。

還是說放棄鎖鏈的問題,趁他不注意的時侯從背後猛地撲上去擊暈,然後逃走呢。可是,怎麼看自己的力量也不是他的對手。另外,在他上下馬車的時侯,看到過一把佩劍別在了外套的下面的腰帶上。

而且,就算自己成功的逃跑了,又該去哪裡呢。奧庫托斯已經處於艾賽維納的支配之下,自己根本沒有可以投奔的人。

一想到這裡,整個視界開始變得天旋地轉起來。那天發生的事情開始浮現在腦海裡。

被刺穿了的年幼弟弟。發狂了的母親。從背後傳來的侍女還有神官們的慘叫。

——這不是我的錯。

艾賽維納的士兵們一開始就收到了殺死除希帕緹卡以外的所有人的命令。無論希帕緹卡是奮力抵抗,還是從一開始就挺身而出打算拯救眾人,結果都不會發生改變。

所以這不是我的錯。希帕緹卡一遍又一遍的在自己心中默念道,然後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哢啦,鎖鏈隨著手臂的動作發出了聲音。

儘管發出了聲音,西奧博爾德也沒有轉頭。是對希帕緹卡沒有興趣呢,還是發現了希帕緹卡正在哭泣然後佯裝不知呢。

希帕緹卡覺得後一種是不可能的,艾賽維納的冷血動物,是不會有這種體恤人心的溫柔的。

喧囂聲逐漸靠近,因為一直低著走路,都沒注意到自己已經來到了村門前。

大門敞開著。用繩子把組成了格子狀的圓木吊起放下,就是這樣簡單的構造。不過同地面接觸的部分如同獸牙一樣被削尖,如果通過村門的時侯切斷了繩子,就會有一場慘劇發生。光是這麼想像,希帕緹卡就不禁渾身顫抖起來。

在兩倍於人身高的防衛柵欄上,非常靠近門的地方有一個瞭望台。捲著吊繩的滑車也設置在瞭望台之上,裡面的中年男子用非常尖銳的眼神注視著二人。

「小哥是艾賽維納來的嗎?」

瞭望台上的人向西奧博爾德問道,西奧博爾德向上望去,微微點了點頭。

「沒錯。這個村子裡面有兌換屋嗎?」

「啊,有有。我們村的這個位置,就是靠這個吃飯的嘛。小哥的買賣,是那個嗎……?」

男人用那個來指代希帕緹卡。對於被人當成了商品這點非常不滿,想要大聲的叫喊以示對這種無禮的抗議,但是西奧博爾德用力的拉了拉鎖鏈暗示自己閉嘴。被手銬扯住的手腕隱隱作痛。

男人對於這樣一種動作毫不在意,視線在希帕緹卡的身上掃來掃去。然後歪著嘴笑了。

「不錯呢。那個,多少錢?」

聽到這句話,身體裡的血液都沸騰了。一股無名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的燃燒。

不僅把自己看作商品,居然還想要買下來。公主是能夠買賣的東西嗎!

這次是真的很想痛罵眼前這個無禮的傢伙,但是嘴唇卻好像離開了水的魚一樣不斷開闔著發不出聲音。

為了忍受心中的不甘而緊緊握著的拳頭在不住的顫抖,鎖鏈哢哢作響。

西奧博爾德看都不看希帕緹卡一眼,繼續著和瞭望台上那個男人之間的問答。

「不好意思,這個已經有人買下了。費用也已經收下了,沒法再賣給別人了。」

「是嗎,那真是可惜——沒事了,進來吧。兌換屋就在靠近東門的地方。這裡是西門,筆直往前走馬上就能看到了。」

似乎也並不是真的想要買下,男人很快就放棄了。西奧博爾德的道謝好像是在朗誦台詞一般,之後就拉著鎖鏈通過了大門。希帕緹卡緊隨其後。

「低著頭把臉藏起來。就算被人搭話也別開口。」

通過大門之後,西奧博爾德小聲的說道。是因為剛才希帕緹卡的反抗態度而感到擔心嗎,壓低了聲音的語調依然很嚴厲。

啊啊,對了。如果在這種情況下被人發現公主的身份,那可真成了笑柄了。

緊緊地咬著嘴唇,希帕緹卡沉默著表示了順從。同時用纖細的手指把頭巾合了起來,讓自己的臉龐深深的埋在陰影之中。

在防衛的柵欄後面,低矮的民宅一棟接著一棟。牆壁是泥巴糊的,稻草葺的房頂

上架著煙囪。全都是在暴露出的泥地上建造的小屋。除此之外,到處都能聽到家畜的叫聲。還有,那股臭氣。希帕緹卡低著頭皺著眉。

幾乎所有的小屋旁邊都有用低矮的柵欄圍起來的場所,在裡面圈養著豬和雞。白天放養在外面的牛,到了晚上就會回到這些小屋中去了嗎。

除了民宅之外,還有敲打著燒紅了的鐵塊的鍛造屋,或者被染成白色的店主站在門口吆喝的麵粉屋,在屋頂上釘著刻有抱著月亮的龍的紋章的禮拜堂。月亮和龍是奧庫托斯的禮拜堂還有教會的特徵。聽說在其他的地方,只有月亮是神的象徵。

在村莊當中也有和希帕緹卡一樣戴著手銬的人。好幾個人擁擠在在貨物馬車之上。是在被賣到某個村莊去的途中嗎。帶領著他們的奴隸商身材就好像酒桶一樣,身上穿著的衣服非常奢華。這就是依靠這門買賣發家的證據。

那輛馬車停靠在鍛造屋的門前,把馬身上的套繩取下牽了過去,奴隸商用手指著馬蹄然後和鍛造師傅在那裡說些什麼。看樣子是要修補一下馬蹄鐵。

西奧博爾德停在了對面的另一個店面之前。彎下腰,從袋子裡面取出了一粒金砂,交給了從店內走出來的店主。

「幫我把這個兌換成奧庫托斯的通用貨幣。」

「啊啊,好的好的。請稍微等一等。」

店主非常熟練的檢查起金砂的顆粒。

奧庫托斯和艾賽維納的通用貨幣是不一樣的。位於兩國交界之處的村莊有許多來往的旅人有兌換貨幣的需求,因此從事這一行的人也不少,充滿了活力。而兌換也漸漸起到了吸引人氣的功能。用不了多久就能從村莊成長為城市了吧。

就算這樣,還是有些熱鬧過頭了。就好像慶典剛剛結束,有種在安靜的氣氛之中飄蕩熱鬧的餘韻的感覺。在連接著西門和東門的道路上,到處都是聚集的人群,時不時還會發出歡呼聲。醉漢也很多。

這些醉漢中的一人,手腕上繫著陶製酒壺的繩子,晃晃悠悠的朝這邊走來。對於那種渙散的視線感到恐懼的希帕緹卡,不由自主的縮起了身子。

「喲,年輕人。一起喝兩杯吧。喝酒就要人多才有意思嘛。正好把這個女人也借來用用。」

他說話的對象是西奧博爾德。由於眼前的這個男人所呼出的酒臭氣,希帕緹卡用頭巾摀住了口鼻轉過頭去。
「不好意思,我只是在這裡等著兌換而已。之後還有急事要辦,你的心意我領了。」

西奧博爾德一直把視線停留在兌換商的雙手上不曾離開,同時用平靜的語氣回答道。想必是正在觀察兌換商是不是做了什麼手腳吧。

「這樣啊。那真是遺憾了。」

男子一轉身靠在兌換屋的牆壁上,把系在手腕上的酒壺直接對準了嘴巴,就好像喝水一般的大口灌了下去。從嘴角漏出來的那些酒滴,還有粗魯的喝酒方式都讓希帕緹卡覺得厭惡無比,她逃也似的移開了視線埋下了頭。

在視線的一隅,突然看到了某個讓她熟悉的東西。那是印有描繪著盾和紫蘭花的紋章的旗幟。這是巴倫塔尼爾,也就是曾經的奧庫托斯王族的徽記。男人的另一隻手裡,握著這麼一柄旗杆。雖然已經被燒去了一半,但是絕對不會看錯。

「你是,奧庫托斯的……?」

彷彿是在避開西奧博爾德的注意,希帕緹卡小聲的向男人問道。男人也受到了這種秘密對話的影響,壓低了自己的聲音,把臉湊了過來,希帕緹卡的立刻感到一股酒氣蔓延開來。

「是啊,小妹是從艾賽維納來的嗎?」

奧庫托斯的臣民。沒錯,這裡是奧庫托斯的領土。盾和紫蘭花。就算是被燒去了一半,依然非常小心的握在手裡。就算被艾賽維納攻陷,他們也還沒失去對於巴倫塔尼爾家的忠誠。

一想到這一點,希帕緹卡再也無法忍耐了。自己現在究竟是怎樣的外表,又有什麼關係。一想到自己即將被帶往聖地成為獻給銀龍的祭品,其他的一切都無所謂了。

抓住男人的胸口,希帕緹卡大聲的叫到。

「我的名字是希帕緹卡·布萊茨·巴倫塔尼爾!是奧庫托斯國王恩斯特的女兒!凡是宣誓效忠國王的奧庫托斯國民,趕快來救我!」

一瞬之間,四處喧鬧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然後,都把視線投向了這裡。那是火辣辣的,飽含著怨恨的眼神。

「紫丁香之瞳……」

鼻尖因為酗酒而變得通紅的男人,發呆了似的呢喃道。瞪圓了的眼睛裡面映照著希帕緹卡的身影。因為抓著對方的胸口,頭巾滑落到了肩膀的位置,整個臉龐都露了出來。

空氣瞬間凝結,感受到集中在自己身上視線中的寒意的希帕緹卡鬆開了握著男人胸口的雙手,西奧博爾德一把抓起那纖細的手腕就飛奔起來,然後男人換上了一幅惡魔的表情聲嘶力竭的怒吼道。

「紫丁香之瞳!奧庫托斯的雪割草!國王的女兒還活著!」

因為這樣一段話,人群再度恢復了熱度。可這是和剛才有著顯著不同的,殺意。

原本分散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人群一齊向這裡靠近。就在被包圍之前,西奧博爾德一把抱起希帕緹卡,躍上了停在鍛造屋前,鬆開了套繩正在被鍛造師傅檢查著馬蹄鐵的狀況的馬兒。

在沒有馬鞍的狀態下被人騎上背部的馬兒因為驚嚇而變得異常興奮,高高的抬起前腳嘶叫起來。西奧博爾德一把抓住韁繩,另一隻手單手粗暴的夾著希帕緹卡以防止她跌落馬背。然後更加粗暴的拉扯著馬兒的韁繩,將馬頭調轉方向。

馬的主人,也就是那個奴隸商人,大聲的喊著,偷馬賊!拚命的想要把西奧博爾德和希帕緹卡拽下馬背。可是已經興奮起來一發不可收拾的馬兒用後腳用力的踹了主人渾圓的腹部,把奴隸商和背後的鍛造師傅一起送進了鍛造屋裡。兩人撞上了牆壁,痛苦的呻吟著。

就在這個瞬間,西奧博爾德已經獲得了馬兒的控制權。馬兒一躍而起,彷彿在空中滑行一般,鬃毛也飛舞了起來,然後順勢越過了圍觀的人群。

為了不讓自己掉下去,希帕緹卡下意識的緊緊抱住了西奧博爾德的脖子。根本無暇去顧及把自己的身體靠在可憎侵略者的弟弟身上這種事情。隨著馬兒的嘶叫,她也發出了慘叫,然後更加用力的抱住西奧博爾德。

發狂了的馬兒在連接著東西大門的道路上疾馳。雖然也有不怕死的傢伙站在路當中試圖阻止它,但那終究只能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看到馬兒加速朝著自己衝過來,只能橫向跳開讓出道來。

馬正朝著東門前進。西奧博爾德鬆開了支撐著希帕緹卡的右手,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失去了支撐的希帕緹卡,用指甲都幾乎剝離了的力量,死死的抓著西奧博爾德的衣服。

東門的構造和西門基本相同。底部如同尖牙一般的門扉和上頭的瞭望台。然後東門的大門也一樣敞開著。

瞭望台上某樣東西閃閃發光。那是在上頭看守著的年輕人張弓搭箭瞄準著這邊的緣故。

嗡,隨著弓弦的振動聲,箭矢也離弦而出。連閉上眼睛都忘記了的希帕緹卡清晰的捕捉到了這個瞬間。她的直覺告訴自己,箭矢的軌道將會不偏不倚的穿透自己的胸膛。

可是,就在箭矢來到近在眼前的地方的時候,其軌道卻發生了改變。是西奧博爾德揮動著劍刃彈開了飛來的箭矢。那是一把劍柄彷彿猛禽的尖爪,尖爪中還握有一顆寶石,擁有這般獨具匠心裝飾的長劍。馬兒還沒有停下腳步。

「放下大門!」

聽到了某人的叫喊聲,瞭望台上的年輕人慌慌張張的拿出斧子,然後高高地舉起,朝著卷在滑車上的吊繩用力砍下。

嘣的一聲,繩子應聲而斷。以繩子為支點的滑車快速的旋轉起來,被吊起的大門緩緩落下。

儘管如此,西奧博爾德還是沒有停下馬兒的意思,不僅如此,還用劍肚敲打著馬的屁股,進一步加速。

村門就是野獸的大嘴。如果被獸牙抓住,就會粉身碎骨。

快停下,雖然希帕緹卡很想大叫,但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她只能夠拚命的抓著西奧博爾德,向居住在月亮上的神明祈禱。

穿過大門的那一瞬間,有種頭髮都被掠走了的感覺。

回過神來,視線一下子開闊起來,嘭,背後傳來了沉悶的撞擊聲。

人們的叫罵聲逐漸遠去。從瞭望台上射來的弓箭,也被西奧博爾德回身一擊格擋了。

又跑了一陣子,確認已經離開了弓箭的有效射程之後,西奧博爾德沉默著收劍入鞘。

那道墨綠色的目光直視著前方,順著從村莊的東門延伸出來的道路直達茂密的森林。

希帕緹卡只能看到他的側臉。

那是打磨得非常鋒利的匕首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側臉。

在幽暗的森林之中,西奧博爾德時不時的回過身去檢查狀況。

離開了人和馬踩踏出來的的道路,在齊腰高的雜草和灌木縫隙之間穿行,這招似乎起到了作用,已經察覺不到追蹤者的氣息了。

雖然喘著粗氣,馬卻很是鎮靜。

不過,沒有馬鞍只有馬嚼子和韁繩的裸馬,騎起來可不舒服。本來應該是把腳踩在馬鐙裡面,人配合著馬的步調在馬鞍上面調整自己的位置。單純的跨坐可不是一門輕鬆的差事。為了不讓自己掉下馬去,死命的用雙腳夾著馬肚子,現在也快要到極限了。

拉住韁繩,停下馬兒。強行的把現在依然用力的抱著自己的希帕緹卡提起放在馬背上,然後自己先下了馬。之後把手借給希帕緹卡,幫她下馬。因為握著韁繩,鬆開了原本捏在手裡的鎖鏈,不過現在她也不像是那種能夠一個人走得動的狀態,應該是跑不了。

膝蓋酸得發麻。儘管如此,比起繼續騎在裸馬的背上,還是步行比較好。在不鞭笞的情況下,馬兒慢步的速度也不比騎手自己步行的速度快多少。再說兩個人同騎一匹沒有馬鞍的馬兒,這形象可不是一般的引人注目。

拍了拍馬兒的屁股,讓它跑了起來。老馬識途,它應該能憑藉自己的力量順著來時的路回到自己的主人那裡去吧。

馬兒離去的蹄聲驚動了附近的小鳥,枝頭上一陣忙亂。希帕緹卡受驚似的大叫了一聲,鐵青著臉,不住的顫抖著。

「為什麼……那面旗幟明明就是巴倫塔尼爾家族的,為什麼……」

就好像獨自一人睡在房間裡,因為惡夢而驚醒的孩子一樣。

理所當然的被人守護著,理所當然的被人給予著。

看著她一臉無知卻又自嘆可憐的模樣,西奧博爾德終於忍無可忍了。

來到她的面前。眼睛被陰影所覆蓋,希帕緹卡抬起自己紫色的眼睛看著對方——就在這個瞬間,西奧博爾德抬起了右手用手背給了希帕緹卡一個耳光。清脆的聲音在森林當中迴響,希帕緹卡一頭倒在了茂密的草叢之中。

原本覺得她會大聲的哭鬧起來,但最終卻一言不發。希帕緹卡用手捂著被打了的臉頰,啞然的看著西奧博爾德。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臉頰會覺得疼痛,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剛才的一切。

俯視著一動不動僵在那裡的希帕緹卡,西奧博爾德鄙夷的說到。

「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對於自己犯下的罪惡不以為意,居然還想要向被自己虐待過的人們請求救助,不知羞恥。」

把奧庫托斯王家的一切都告訴這個女孩,告訴他什麼是人民的鮮血澆灌出來的罌粟花。紅色的罪惡之花。

「什……麼……」

震動著嘴唇,希帕緹卡終於發出了聲音。以此為開端,保持著用手捂著臉龐的姿勢,滔滔不絕的說道。

「我,我……你說我做了些什麼!我什麼都沒做!根本就沒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自由啊!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也沒有殺死過任何人!污衊也該適可而止了!」

彷彿全力衝刺過後一般,肩膀劇烈的起伏著,因為憤怒而瞪圓了眼睛,希帕緹卡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西奧博爾德。可是西奧博爾德對此毫不在意,不僅如此,驚訝和鄙視的心情更增進了一步。

「如果說什麼都沒做也是一種罪惡呢?」

同希帕緹卡的激昂情緒產生鮮明對照的是,西奧博爾德用平靜的聲音發問道。不知道這個問題包含著怎樣的意義,希帕緹卡的臉上浮現出疑惑的表情。

「什麼意思……?」

「你實在太無知了。這也是一種罪惡。——你的父王很嚴格。可他嚴格過頭了。想要自己一個人處理在奧庫托斯發生的所有爭端,不允許城市的自治,審判權也是王家的特權。這麼一來,統治各個都市的領主們就連對犯下了罪惡的人沒收財產或者罰款都做不到。所有的一切都歸王家所有。這麼一來城市會變得如何?只會變得一貧如洗。罰金本就是為了保障公共設施非常重要的經濟來源,然而國王卻不信賴城市,不願意給他們自治權。還有,徭役也是。你的父王為了所謂的公平,在所有的農奴之間實行相同的徭役。完全不去考慮他們的實際情況。為了防備同艾賽維納之間的小規模衝突,需要建造新的要塞,因而向附近的村莊增加了徭役。但是,在這之中也有受到暴雨的襲擊耕地被泥石流掩埋,遭受了這種天災的村莊。他們為了保護自己生存的希望而放棄了徭役著手進行耕地的修復工作。」

希帕緹卡彷彿聽到了不可思議的咒文一般發呆著,眨了眨幾下眼睛。西奧博爾無視她,繼續道。

「徭役是義務,勞動的稅,是這麼說嗎。逃避了這種責任的人們,不管有著怎樣的理由都需要接受懲罰。而且,由於他們逃避的是從艾賽維納的手中保護奧庫托斯的徭役,所以這個村莊還有著私通艾賽維納的嫌疑……你的父王所給予的懲罰是把這個村子還有耕地全都一把火燒了,然後在灰燼之上再撒上一把鹽。這麼一來這片土地就再也種不出作物了。」

卡羅爾是個四面環海的島嶼。所以破壞寶貴的耕地這種行為是非常愚蠢的。但是恩斯特的處罰依然非常的徹底。以堅固的意志,貫徹嚴格的公平。作為君主來說,這種行為並沒有錯誤,只是過於不通人情,顯得有些潔癖。

希帕緹卡默默的聽著,然後等到西奧博爾德把話說完了之後,又一次皺起眉頭反駁道。

「父親大人是正確的。不管有著怎樣的理由,逃避從艾賽維納的手中守護奧庫托斯的義務都是不能接受的。如果因為那些人們擅離職守使得要塞的建造被推遲了,等到艾賽維納攻進來,受害的絕不僅僅是一個村莊。他們要怎麼才能負起這種責任?——沒錯。那天,艾賽維納的士兵之所以能夠包圍奧庫托斯的神殿,肯定就是因為這個的緣故。」

悔恨的咬著嘴唇,低著頭。到頭來,還是覺得只有自己才是受害者。

真是受不了,讓人頭疼。為了克制自己的焦躁心情,西奧博爾德深深了嘆了一口氣,之後繼續道。

已經沒必要再保留了,把一切都告訴她。把她所相信的一切都打碎。如果不這麼做,這個愚蠢的姑娘什麼都不知道。

「徭役不僅僅是這一項,為了裝點你的頭髮還有華麗的衣服,就要大量的生產稀有的香油和燃料……這也都是徭役的內容。然而這樣的勞動卻沒有相應的報酬。他們為了服從國王的命令不得不放棄越冬的耕作和採集工作。有多少人因此無法儲備足夠的越冬食物結果死在飢寒交迫之下,你知道嗎?為了保命,人們不得不放棄土地出賣自己的自由,成為不被奧庫托斯法律所承認的奴隸。但是,比起得不到報酬的勞動,成為奴隸之後生命反而能夠得到奴隸主的保障。」

西奧博爾德並沒有偏袒農奴或者奴隸的意思。他們同自己沒有關聯。但是,像希帕緹卡這樣的人類是西奧博爾德最討厭的類型。她這樣的人為了利己會變的冷酷無情,毫不在意的踐踏他人的心靈。就好像六年前,西奧博爾德母親死去的時侯,周圍的那些大人們所做過的一樣。

「這、怎麼這樣……為了奧庫托斯嫁到大陸去就是我的使命……為了達成這個使命,我就一定要成為能夠讓大陸國家的王族中意的女人……如果我成為了連接奧庫托斯和大陸的橋樑,那麼奧庫托斯也會變得更加繁榮。所以,人民理所當然的應該為此而盡力……這樣沒錯吧?而且,我又不知情。關於國家的事情一概都不知道。如果說嫁過去的那個國家背叛了奧庫托斯發生了戰爭,我不就成為人質了嗎。如果說從一開始就什麼都不知道,那麼無論受到了怎樣的拷問都回答不出來。也就不會給奧庫托斯帶來損害,只要我一個人撕掉就好了。為了預防這種情況的出現父王才送給了我那個首飾。所以,無知也是一種罪惡什麼的,我不該承受這樣的責罰。」

「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悲嗎?親生父親送給自己自殺用的毒藥。」

「這……」

這下希帕緹卡終於沉默了。在她的內心深處,應該並沒有把那個首飾看成是守護名譽的手段而心懷感激的接受。在被抓到之後,一直到遇見西奧博爾德之前,那麼長的時間裡,都沒有服下手中的這份毒藥,就是她畏懼死亡感到猶豫的最好證據。

「而且,巴倫塔尼爾的神殿之所以會被包圍也不是像你所說的那樣因為什麼要塞建造的推遲……奧庫托斯的王族之內有個和我的王兄私通的人物存在——那就是你的母后。」

睜大了眼睛,希帕緹卡停止了呼吸。只有進氣沒有出氣,捂在臉頰上的手不住顫抖。

「……這、這不可能……不會是這樣的……一定是你在撒謊!」

「這是事實。你的母親是為了拯救自己的祖國才嫁到奧庫托斯來的,她一直都懷唸著自己的故鄉。經年累月,想要回家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於是就秘密地同出生的那座島上的親人取得了聯絡。為了不讓丈夫恩斯特發現,特地讓使者從艾賽維納的港口出發。結果被王兄發現,在盤問之後,他放了使者,作為吸引奧庫托斯王后的魚餌。如果奧庫托斯這個國家被消滅了的話,就再也沒有東西可以束縛你了,你可以隨心所欲的回到家鄉。讓我們一起實現你的願望吧,讓他帶了這樣的話回去。」

這就是落在拉德頭上的幸運。奧庫托斯王妃,康斯薇拉的鄉愁。

作為在戰爭中落敗的代價,成為了奉獻給奧庫托斯的祭品。這是康斯薇拉的命運。在戰爭中被掠奪的物品往往是藝術品和美女,而她也有著足以被詩人歌頌的稀世美貌。在卡羅爾島上非常罕見的紫丁香之瞳,一下子就抓住了恩斯特的心。

可是,美麗的東西往往非常脆弱。康斯薇拉的精神,承受不了自己所不願意的婚姻。

「教唆你母親的是我的王兄。這點我不否認,雖然我也覺得這不是什麼光彩的做法。但是,你的母親一下子就上了鉤。之後就好像王兄多年的摯友一樣,什麼都說了出來。自己的命運毀在了恩斯特的手中。雖然產下了兩個孩子,但是那是自己腹中蘊含的恨意的具現,諸如此類。」

「……別說了。」

「恩斯特死在王后下的毒裡面。告訴王兄奧庫托斯的王族會在城牆之外的神殿這樣一個毫無防備的地方進行葬禮的也是你的母親啊。還告訴了王兄具體的下葬時間,好讓他包圍神殿。」

事情的進展是在拉德向父王匯報的時侯在一旁靜靜的聽說的,沒有除此之外的信息來源可以旁證。以拉德的視點進行的報告肯定有不少比真實更誇張的部分,但應該也是八九不離十的了。

當然,拉德答應了保護王后的生命安全然後把她送回故鄉的請求。只不過,沒能遵守這樣的約定而已。

如果一個人曾經有過一次背叛行為,這就足以構成把他看作危險人物的理由了。瞭解到拉德的做法之後還指望著拉德會把她活著送回故鄉那根本就是痴人說夢。拉德已經派了使者去那座被奧庫托斯支配的小島,勸說他們簽訂新的和艾賽維納之間的同盟協議,至於拉德和康斯薇拉之間,當然是「沒有任何關係」了。奧庫托斯和艾賽維納之間的戰爭,以巴倫塔尼爾一族全員的自殺而告終,這就是拉德寫下的劇本。

同樣也派了使者到獲得了封地的奧庫托斯各地的領主們那裡去。如果歸順了艾賽維納的統治,那麼他們就能獲得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審判權,徭役和稅務也會根據實際情況進行不同程度的減免,在這樣的誘人條件下,幾乎不會遇到任何抵抗就能讓他們投降了吧。

「你剛才說了無知不是罪惡呢。你對於自己父親的過失,對於自己母親內心的黑暗都一無所知。根本就從來沒想過要去關心這些吧?諫言也好,安危也罷,明明這些都是處在他們身邊的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卻沒有那麼做。結果,就有了今天的你。」

「……求求你了,別繼續說下去了……」

「你是綻放的罪惡之花。艾瑪波拉。」

「住口!不要再說了!」

大喊著,她終於俯下身去痛哭起來。用雙手遮住臉龐,金色的頭髮披散下來。一邊哭著,手腕上的手銬也隨之搖擺作響,出發了非常不合時宜的清脆碰撞之聲。

西奧博爾德深深的,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就算哭了又能怎樣。完全不曾努力去避免最壞情況的出現,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無知而又愚蠢的女孩。就算她真的是所謂的聖女,也不可能召喚出銀龍,這麼想著,西奧博爾德看著希帕緹卡哭泣的樣子,突然就覺得鬱悶起來。

把這種女人作為祭品獻給月神,月神也不會高興的吧。

儘管如此,還是不得不去。如果停下腳步,就這樣回去,留在王城的洛莎麗不知道會遭到怎樣的對待。說不定拉德的部下此刻正在某處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可愛妹妹的身影浮現在了腦海當中。

一句話都沒跟洛莎麗說,就這樣跑了出來。因為她是個溫柔的孩子,如果跟她說了,一定會為自己擔心。

這是自己唯一的妹妹。不能夠讓她感到傷悲。無論如何。

拉著鎖鏈,把希帕緹卡拽了起來。然而她的雙腳似乎失去了力量,雙膝一軟又倒在了雜草之上。

「站起來。難道你想在這種地方過夜嗎?如果那個村子的人追了過來,要怎麼辦?那個男人手裡拿著的旗幟,是他自己燒燬的。這是從奧庫托斯的支配之下解放出來而感到喜悅的證明。他們就是如此的痛恨巴倫塔尼爾的血脈。如果你明白了的話,就別在別人的面前提到自己的名字。你就是『艾瑪波拉』。」

用無情的語氣說到之後,希帕緹卡終於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雖然膝蓋還在不住的顫抖,但是總算是能夠靠自己的雙腳前進了。

失魂落魄的樣子,紅色的臉頰腫得老高。

眼圈也變的厚厚的,毫無生氣的紫色眼睛濕潤著,淚水在臉頰上劃過一道細線從下顎滴了下來。蹣跚的腳步簡直就像幽靈一樣。

如今,奧庫托斯的大幕已經落下,得到了艾賽維納保護的人民們終於能夠堂堂正正的反抗巴倫塔尼爾家族。正因為如此,才不想引人注目,刻意花功夫隱藏著她的真實身份,結果這些努力全都白費了。

話雖如此,西奧博爾德自身也有問題。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其他事情上,讓視線離開了希帕緹卡。因為有鎖鏈的存在所以大意了。

或許這才是拉德的真正目的。在自己等待獲得王位的這段日子裡把西奧博爾德從艾賽維納趕出去,如果還能碰巧讓他和希帕緹卡一起被奧庫托斯的人民處以私刑然後死掉,那麼就更好了。雖然這只是一種臆測,但是那個男人完全有可能這麼做。

總而言之現在只能繼續前進。日落之後人類的追趕者是不會出現了,但是野獸的眼睛為了能在黑暗之中抓住獵物會綻放出燦爛的光芒。不能呆在這種地方。

加在鎖鏈上的力量又增強了一些,可是希帕緹卡什麼都沒說,也沒出現反抗的表情。無力的垂著頭,順從的跟在西奧博爾德的身後。

儘管對方是個女人,但是西奧博爾德對於打了她一事也毫不後悔。

這是她應得的懲罰。

相信著的一切都被擊碎了。

母親背叛。殺死了丈夫,還把自己女兒和兒子的性命賣給了敵國。

可是,卻想不到咒罵母親的話語來。明明應該是那麼的憎恨,明明應該是那麼的不可原諒,但是浮現出來的感情卻只有悲傷。

原本,在很久以前就發現了的,母親的眼睛裡根本沒有希帕緹卡的身影。

一直用憂鬱的眼神仰望天空,不知不覺的就察覺到了母親正在強烈的思戀著什麼東西。正因為如此,才憧憬著和自己相同的紫色眼睛,能夠注視著自己。

如果把這樣一種思念轉化成明確的語言,像小孩子拉著母親的袖角祈求愛情的話,結果肯定不會是這樣。

不,母親憎恨著丈夫——希帕緹卡的父親。成為了侵略者的妻子,還產下了他的孩子,母親把這孩子看作是憎惡的凝塊。在自己眼中連人都算不上的東西抱著自己,母親的內心大概不會發生任何的改變。

一屁股坐下抱住雙腳,把額頭埋在膝蓋上。彷彿胎兒的姿勢,如果自己就這樣消失掉就好了。

如果能夠逆轉時光,回到自己出生之前,從那裡改變自己的命運該有多好。如果不曾出生在這個世界上該有多好。

現在,希帕緹卡一個人睡著。蜷縮在長度只容一個人彎腳躺著、搖搖晃晃的床上。

離開森林的時侯已經接近了日暮時分,步入這個小鎮的時侯一輪明月已經掛上了藍色的天空。西奧博爾德跑進一家客棧,為了避開村人的耳目,把希帕緹卡關在了房間裡。

小鎮上,到處都有剛被燒燬的鑲嵌著巴倫塔尼爾家族紋章的旗幟。簡直就像召喚惡魔的儀式一樣,圍在旗幟邊的人們一邊詛咒著巴倫塔尼爾家族,一邊不停的唸著希帕緹卡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鄰村發生騷動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這裡來,似乎這裡的人們都已經知道了國王的女兒出現在民眾的面前的事情。西奧博爾德對於自己光是想著背後的追兵,而忘記了前頭可能出現的堵截這點非常不滿,連連咋舌。

晚上,西奧博爾德非常紳士的把床讓給了希帕緹卡,自己則坐著靠在門邊的牆上。不過,這應該是因為床位於整個房間的最裡面,這樣的安排可以讓希帕緹卡遠離出入口的緣故吧。雖然閉著眼睛,還是無法確定他究竟有沒有睡著。不過,不管他到底有沒有睡著,希帕緹卡都沒法離開自己被束縛著的地方。只不過是翻個身鎖鏈就會發出聲響。然後西奧博爾德立刻就會睜開閉著的眼睛,用銳利的視線注視她。

那股視線非常恐怖。從略微有點長度的瀏海之下,如同茂密森林一般深邃的綠色眼睛窺視著自己的樣子,就好像在黑暗中尋找著獵物的野獸一樣。

房間狹小到兩個人都能聽到相互呼吸聲的地步,為了不發出什麼奇怪的聲響,只能一動不動。

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就在這麼想著的時侯,突然之間視線一片漆黑,然後等到意識恢復,陽光已經從覆蓋著小小窗戶的木板縫隙之間照射進來,房間微微泛白。

已經幾天沒有好好的睡過一覺了,身心都已經達到了疲勞的極限。這種情況,說是睡覺,倒不如說是失去了意識。

醒過來之後,希帕緹卡覺得非常奇怪。並不是因為自己能在這種情況下睡著,而是因為眼前的光景。

房間裡面看不到西奧博爾德的身影。從系在手銬上的鎖鏈,一直延伸到床下,彷彿死掉的蛇一樣無力的下垂著。

發現自己正一個人呆著的瞬間,湧上來的感情不是放心,也不是解放感,而是不安。

比起一直在身邊監視著自己,獨自一個人才更加可怕。總覺得,如果輸給了逃跑的誘惑,打開了房門,那個男人一定會站在門口看著自己,結果就連下床都做不到。

而且,如果離開了這裡,下一個被燒成灰燼的就不是旗幟而是希帕緹卡自己了。詩人為了向王家獻媚而歌頌的紫丁香之瞳,現在卻成為了憎恨的象徵。如果自己眼睛的顏色被人發現,這個小鎮上的人一定也會像之前的那個村莊一樣圍上來把自己殺掉的。

從關著的窗戶的外側,時不時會有詛咒著巴倫塔尼爾家族的聲音傳來。別說是出門了,就連打開窗戶都做不到。從窗戶縫隙鑽進來的陽光,在昏暗狹窄的房間地面上留下了一條白線。希帕緹卡只能蹲坐在這條白線的旁邊。

不自覺的,回憶起昨天西奧博爾德跟自己說過的那些話。自己明明就不想回憶其來的,可就算嘗試著什麼都不去想,嘗試著去思考些別的什麼問題來分散注意力,他責難的聲音還是在腦海當中揮之不去——你是被母親拋棄的。

一開始對於這種聲音還有一種抵抗的心理,不是這樣的,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在自己的心中不斷重複著這樣的話語。然而,最終還是放棄了,承認了。

然後現在,只剩下了一個願望。想要快點消失。

並不是想死,而是希望自己不曾出現過,不曾存在過。

母親一定是很痛苦的。只要一看到希帕緹卡的臉龐,就等於是看到了自己憎惡的東西。既然如此,如果自己不曾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話,或許母親也就不會產生憂鬱的心情,犯下這樣的過錯。或許就不會迎來那麼悲慘的結局。

這才是最可悲的地方。希帕緹卡喜歡母親的事情。可是這份感情傳達不到母親那裡,只是一方通行,就像玩弄著頭髮的風一樣,擦身而過。

獨身一人,在痛苦之中起伏掙扎。然而,向幾乎在痛苦之中溺死的母親伸出手的是名為拉德的惡魔。母親接受了他的援助之手。

把母親逼到這個份上的人是自己。這麼想著,希帕緹卡又開始在胸中反覆的念道,能消失就好了,如果能回到出生之前就好了。

就在她用力抱著雙腿的時侯,門口傳來了靠近的腳步聲,希帕緹卡被電到似的抬起了頭,心跳開始加速。臉頰被打時侯的記憶再次甦醒。抱著膝蓋的雙手不住顫抖,手掌滲出了汗來。

腳步聲在門口處停止,伴隨著吱呀一聲,大門被打開。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個黑髮的年輕人。西奧博爾德用一如往常的冷酷表情看著希帕緹卡。

「已經起床了嗎。」

面無情表的問道。

「沒有逃跑的念頭這點值得表揚。看樣子多少也學到了一點東西。」

是在試探自己嗎。不,不對。他是在非常確信自己無法忍受對於屋外喧囂的恐懼,所以不會擅自離開房間的情況下,才留下自己一個人。

可是,為什麼他會一個人出門呢。

希帕緹卡雖然產生了這個疑問,卻不敢開口詢問。如果隨便開口說話,很有可能會被怒罵甚至是痛打。希帕緹卡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隻手上,有沒有抬起來,會不會抬起來,抱著這樣的疑慮,目不轉睛的注視著他的動作。

看到希帕緹卡一言不發的樣子,西奧博爾德站在原地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外面全都在討論關於你的話題。國王的女兒還活著,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看樣子把我當成了想要帶著你私奔,跑到遙遠的大陸去的戀人。被抓住的話,不是吊死就是燒死,反正不管怎樣都會沒命。」

雖然語氣非常冷靜,但他看著希帕緹卡的眼神比平時更冷淡。用視線訴說著,如果希帕緹卡沒有惹出那種麻煩的話,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成為銀龍的祭品也好,被殺死也好,結果都是一樣。

雖然這麼想,卻說不出口。不可能說得出口。臉頰的腫脹疼痛明明已經褪去了,但是一想到被毆打時的那種感覺,就說不出話來。

不明白那個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為不能接受他的說法而感到非常的憤怒,但是這樣一種怒火被西奧博爾德說出的事實輕鬆的澆滅了,結果害怕被打的恐怖和已經被打了的衝擊讓希帕緹卡感到顫慄。她已經沒法提出對這個男人的反對意見了。

而且,如果被那些明顯懷有殺意的人們抓住了自己那一樣會非常可怕。就算自己已經無所謂是死是活了,還是難以忍受被人毆打,被刀劍割傷,被人痛罵。

保持著沉默。又沒有被命令非要說些什麼,就這樣不說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可是西奧博爾德非常詫異的看著一言不發只是蹲坐在角落裡的希帕緹卡,似乎沒想到她居然不反駁。

「發覺自己不經大腦說出的話引起了騷動,像瘋狗一樣的吠叫沒有效果之後就換成沉默了嗎。還真是極端的傢伙。——也好,總而言之,如果只有兩個人出門會讓人覺得可疑的。就算化妝掩飾只要你那雙紫色的眼睛被人看到就結束了。所以,接下來要帶著這個孩子一起走。現在開始你們兩個就是姐妹了。」

說完,西奧博爾德退後半步讓開身子,從他的身後出現了一個非常年幼的女孩子。齊肩長的金發,不過同希帕緹卡的金發顏色還是有些不同,這個少女的頭髮更像是熟透了的麥穗。即使沒有用手觸摸,也能想像到那種柔軟的觸感。

榛色的眼睛,瘦弱的臉龐上圓圓的眼睛顯得格外醒目。

少女非常的瘦小。看上去大概是三歲左右的樣子。不像普通的小孩子那樣胖嘟嘟的,反而像是寒酸的野雞。身上穿著的衣服是和希帕緹卡一樣質地非常粗糙的,沒有染色、沒有刺繡的麻織物。

衣服的下襬垂到了膝蓋處,暴露在外的小腿光著腳丫沾滿了泥土。當然不僅僅是腳上沾著泥土,臉上手上還有衣服上都沾著泥土,被這樣的孩子注視著讓人感覺很是不舒服。

「什麼……?這孩子,怎麼回事……?」

忘記了和西奧博爾德對話的恐怖,情不自禁的提問到。西奧博爾德關上身後的房門,興致缺缺的瞟了終於開口說話的希帕緹卡一眼。

「原來你會說話啊。既然如此,接下來就好好的回答我的問題——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從現在開始,這個孩子就是你的妹妹。名字是艾倫。年紀是四歲,但是因為瘦小的緣故看上去更年幼一些。比起姐妹的說法,母子關係是不是更合適一些呢。」

來回掃視著希帕緹卡和艾倫,西奧博爾德訴說著自己的感想。希帕緹卡焦急的追問道。

「不是這個問題。這你從哪裡帶回來的孩子?」

「被人賣身,我買下了而已。」

他的回答非常簡潔。這樣一種過於直截了當的說法,讓希帕緹卡瞠目結舌。

希帕緹卡當然也知道奴隸這樣一種商品是用金錢來交易的。在之前經過的那個村莊裡面也看到了。可是,在自己的眼前出現了真正用錢買回來的人類這點還是讓她覺得很恐怖。一想到穿著類似服裝的自己的處境實際上也和她一樣就更是如此了。

艾倫靠在西奧博爾德的腳邊,彷彿是要隱藏在他的影子中一樣。怯生生的看著希帕緹卡和西奧博爾德之間的對話,然後撞上了希帕緹卡向她投去的視線。

那個嬌小的女孩子,非常開心似的笑了。

看到這出乎意料的笑容,希帕緹卡不由得一個趔趄。明明就被人用金錢買下了,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呢。是因為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嗎。

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抱著膝蓋蹲坐著的姿勢變得更僵硬了,結果光著腳的艾倫踩著老舊的地板,伴隨著吱呀的聲響,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艾倫。」

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少女用榛色的眼睛看著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希帕緹卡,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什麼……?」

完全不能理解艾倫到底想幹什麼。為什麼會說出自己的名字呢。

在腦海當中一晃而過的是弟弟羅蘭德的身影。那孩子在小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不,從來沒有過。在希帕緹卡的面前,羅蘭德從來沒有哭泣過,也從沒有露出過笑臉。

對於希帕緹卡而言,艾倫是一種聞所未聞的奇妙生物。她甚至覺得,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匹來路不明的野獸,如果自己一不小心伸出了手,就會被對方一口咬住。

看到沉默不語的希帕緹卡,艾倫的笑容更燦爛了。最終,向不知所措的希帕緹卡伸出援助之手的還是西奧博爾德。

「她想要知道你的名字。」

不過說是對希帕緹卡伸出援助之手,西奧博爾德倒更像是受不了希帕緹卡那幅坐立不安的樣子,他用非常鬱悶的語氣說道。看樣子他對於希帕緹卡的一切都感到很不滿意。

對於非常嚴厲的西奧博爾德說出口的話感到非常畏懼,希帕緹卡回應著艾倫的視線。

艾倫的微笑著看著自己,就好像等待著主人命令的小狗一樣。似乎堅信自己一定能夠得到回音。希帕緹卡只能無可奈何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我的名字是……希。」

話說了一半,就猛的摀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後惶恐的觀察著西奧博爾德的表情。

不出意料,他用非常可怕的眼神注視著希帕緹卡。希帕緹卡打了一個寒顫,然後重新看著艾倫,慌慌張張的說道。

「艾瑪波拉。我是艾瑪波拉。」

從自己的口中說出這個名字令她感到非常屈辱。希帕緹卡用力的握著拳頭,用深陷在手掌中的指甲刺痛神經,忍耐著這樣一股屈辱。

可是艾倫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笑容反而比剛才更開朗。然後非常感興趣似的看著希帕緹卡的臉龐。

「波拉,真漂亮。像故事裡面出現的湖之公主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很難拼,艾倫用略稱來稱呼希帕緹卡。

這是多麼的諷刺,居然說穿著奴隸服飾的自己像公主。這是希帕緹卡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台詞。

當然,艾倫說出的這番話並非是這樣的含義。湖之公主,是指在奧庫托斯非常有名的童話當中出現的少女。據說是生活在尼滕斯湖中的妖精。她的頭髮就好像反射著朝陽的湖面一樣金光燦燦。大概艾倫是在說這一點吧。

看著自己面前的艾倫,希帕緹卡茫然不知所措。別說想出什麼合適的回答了,話都說不出來。

這次西奧博爾德沒有出手幫忙。他彎下了腰從荷包當中取出了什麼東西。然後艾倫的注意力轉移到了他那邊,轉了個身,回到了他的身邊。

西奧博爾德取出的是麵包塊。他用小刀把麵包塊切成片,然後把其中的兩片遞給了艾倫。

「一片是給艾瑪波拉的,另一片給你的。」

說完,艾倫又跑到了希帕緹卡的身邊。然後仔細的觀察著手中的碎片,把稍微大一些的那片遞給了希帕緹卡。

就算是恭維,也沒法說伸過來的這雙小手是乾淨的。指甲的縫隙當中,還有手掌上的線裡面,都積滿了黑色的污垢。

希帕緹卡下意識的別過頭去。被如此骯髒的手碰過的東西,怎麼能吃。

可是,西奧博爾德不允許她這麼做。從面包上切下自己的那一份之後,嚴厲的命令道。

「吃下去。」

就這麼一句話。但希帕緹卡不敢抗命,要不然又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下場。

希帕緹卡從艾倫的手中取走一片面包之後,她就急不可待的吃起剩下的那一片來。非常珍惜的拿著那一小片的麵包,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

希帕緹卡也學著她的樣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來。雖然看上去只要一兩口就能吞下肚,但麵包乾硬得跟石頭一樣。而且,只要想到艾倫的手曾經接觸這片麵包,胃裡的東西就開始不斷上湧。

可是,在西奧博爾德的面前不能那麼做。拚命的把面包嚼碎然後嚥下去,收入胃袋之中。從來不曾吃過如此堅硬的食物,下巴似乎都要脫臼了。

不出意料,希帕緹卡是最後吃完的那個。西奧博爾德依靠在牆壁上等待著她,艾倫則坐上了床,搖晃著雙腳。

等到希帕緹卡終於吃完了之後,西奧博爾德走過來把鎖鏈拿在手中。在被硬拉下床之前,希帕緹卡慌慌張張的站了起來。

「抱著也好牽著也好,反正不要讓艾倫離開你。既然是你的妹妹,自然是由你來照顧。明白嗎?」
除了服從命令點頭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希帕緹卡誠惶誠恐的握住艾倫的手。

小小的手柔軟而又溫暖,甚至有些發燙的感覺。不過之所以會產生這種感覺是因為希帕緹卡自己的手太過冰冷了吧。艾倫似乎是要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希帕緹卡一樣,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

然後,抬起頭,笑著看著希帕緹卡的臉。

看著這張笑臉,希帕緹卡更加困惑了。雖然說了要自己照顧她,但究竟應該怎麼做?

總之先牽著手就對了吧。

想到這點的時候,突然發現,艾倫並沒有被鎖鏈鎖住。這麼一來,只要她跑起來,就應該能逃到別處去。

可為什麼不逃跑呢。是因為她還不知道自己被西奧博爾德買下了嗎。

可就算艾倫這邊能夠說得通,為什麼西奧博爾德會讓艾倫自由呢。難道說是因為他對於艾倫不會逃跑非常有自信所以才不把她鎖上的嗎。希帕緹卡不知道,也不敢提問。除了對於西奧博爾德的恐懼之外,在艾倫的面前討論這種話題實在是令人不忍。

如果不知道自己被別人買下,這樣或許還好些。這個孩子沒有罪惡。

「出發了。」

西奧博爾德的聲音依然無情。不僅僅是對希帕緹卡,似乎他對艾倫也沒有任何感情。不待二人的回應,直接打開了房門。

已經沒有逃跑的力氣了。就算等待著自己的是成為敵國祭品的命運,希帕緹卡也已經放棄了抵抗。
除了順從這個黑髮的惡魔,她別無選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7 10:16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7 10:12 PM 編輯

003 炎之牢籠

「吶,波拉。那個是什麼?」

「……不知道。」

「那麼,那個呢?那隻鳥兒叫什麼?」

「……對不起。我不知道。」

西奧博爾德的身後,進行著這樣的對話。

艾倫似乎非常的喜歡希帕緹卡,一路上不停地向希帕緹卡提問。看到花草或者鳥獸之後,這個是什麼,那個是什麼?不斷提出問題。與之相對,希帕緹卡的回答千篇一律,不知道。

明明只能獲得一種答案,艾倫還是不知疲倦的問道。

「啊。快看快看。那朵花好漂亮,那是什麼?」

「……」

反正回答肯定是不知道,西奧博爾德這麼想著,但是這次的反應有些不同,握在手裡的鎖鏈突然繃緊。希帕緹卡停下了腳步。

在被人和馬的腳步踩踏出來的林間小道之旁,一條小溪靜靜流淌,小溪的流速很慢。在溪邊一塊小小的濕地上,一簇淡紫色的花朵綻放著。

那是雪割草。春天早已經過去,夏天即將來臨,不過由於這裡處於一座高山的山腰上,到了晚上還是非常寒冷,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花兒也搞錯了季節。

鮮豔的葉子和八瓣的花朵。花朵的顏色和希帕緹卡的眼睛非常相似。

希帕緹卡名字的寓意原本就是這種花,但是由於詩人用「紫丁香之瞳」來讚美她,結果反而是那一邊更加有名。雖然紫丁香和雪割草都是明亮的紫色,但是雪割草還稍稍帶著一點濃郁的紅色,而她的眼睛和紫丁香的花色更接近。所以雖然詩人完全是為了向奧庫托斯王家獻媚才寫下那首詩歌,但他的表現是準確的。

在錯誤的季節裡綻放,看著這樣一簇糊塗的雪割草,希帕緹卡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力的轉過頭去。

「不知道。」

已經不會有人用包含著愛情的感覺呼喚那個名字了。不,就算是在過去,也很難說有沒有這樣的人存在。她自己也能夠明白這一點。

如果是在恰當的季節綻放,應該會有許多同伴陪伴著它,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獨立枝頭了。紫色的花朵在風中微微搖曳,觸景生情,在希帕緹卡的眼中,那看上去就好像是自己內心害怕、顫抖著的樣子。

西奧博爾德輕輕的拉了一下鎖鏈,催促著二人,於是希帕緹卡老老實實的拉著艾倫的手走了起來。

儘管得不到問題的答案,艾倫也沒有責怪希帕緹卡的意思。毫無疑義的接受了「不知道」這樣的回答。然後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買下艾倫是個正確的選擇。雖然也有人因為希帕緹卡是年輕女子這點而投來了懷疑的目光,但是一看到在她的身旁還有一個艾倫,就立刻失去了興趣迅速離開。作為偽裝而言非常成功。

在卡羅爾金發並不是非常少見的髮色,所以不可能就因為金髮這一點就疑神疑鬼的。雖然也有染髮這麼一招,但是高級的染料非常難以入手,用便宜貨染出來的頭髮看上去反而會顯得非常不自然。再說,藏木於林,「隨處可見的金髮女孩」這樣一種屬性才更適合於偽裝。

既然流傳開來的情報就只有公主和另外一個男人待在一起這麼一點,只要偽裝成不符合這個條件的情況,就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了。除此之外,只要小心不讓人看到她紫色的眼睛就好。

現在的希帕緹卡身上滿是泥土,頭上還帶著頭巾。頭髮亂蓬蓬的一團,和艾倫之間眼睛以及頭髮的顏色濃淡給人一種姐妹或者年輕母親帶著孩子的感覺。不過,這僅限於外表上。

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對付艾倫。無論艾倫提出怎樣的問題,都只能作出非常簡單的回答。艾倫一不小心被石頭絆倒的時侯只是在一旁茫然失措,從來沒想到要伸手幫助她。不過就算膝蓋被石頭擦傷,艾倫也從來沒有哭泣過,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爬了起來,所以西奧博爾德也不干預。只是,突然發現了買下艾倫所帶來的弊端。

簡而言之,前進的速度變慢了。本來希帕緹卡的速度就跟烏龜差不多,現在還要加上一個艾倫,情況就更糟糕了。可是,如果硬是讓她們以西奧博爾德的速度前進的話,只怕用不了半天她們兩個的腳就會不堪重負然後倒下了。那樣只會浪費更多的時間。

雖然是為了偽裝,但這問題很是麻煩。就算配合了她們二人的行走速度,不停的走上一整天還是不行,不得不時不時的停下來休息。真是麻煩。

現在,西奧博爾德正尋找著能讓她們休息一下的場所。林道旁的小溪流速很緩,看上去似乎沒什麼危險。溪邊有一處被溪水浸濕的地方,但只要避開了那裡,到處都有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大致環顧了一下之後,發現了一塊乾燥的岩地,於是離開了林道走到那邊。

或許是發現了西奧博爾德準備休息一下的意圖,艾倫鬆開了希帕緹卡的手跑到了小溪邊。用小手鞠起水,送往嘴邊。

西奧博爾德也用同樣的動作喝水。雖然這樣一來就不得不松開手中的鎖鏈,但希帕緹卡已經沒有了逃跑的氣力,也學著艾倫和西奧博爾德的樣子喝起水來。之後就坐在一旁的岩石上讓早已疲憊不堪的雙腳獲得休息。

喉嚨被潤濕之後,艾倫把光著的腳丫子浸在了水裡,踢著水玩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在河底石頭的縫隙之間看到了蟲子,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抓起石頭然後放下的動作。希帕緹卡從艾倫的提問攻勢當中解放出來,整個人放鬆的眺望著溪水的流動。

視線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西奧博爾德也彎腰坐下開始休息。她應該已經失去了趁著自己麻痺大意的時侯逃跑的勇氣,而且就算真的跑掉了,拖著長長的鎖鏈速度也快不起來。很容易就能抓住。

一股溪邊獨有的,裹著流水香味的清風拂過。西奧博爾德和希帕緹卡兩人都沉默不語,耳邊只有艾倫的踢水聲迴響。

然後艾倫離開了小溪,雙手似乎正握著什麼東西。衣服的下襬和袖子都被溪水沾濕,滴下的水珠在地上留下了一串痕跡。艾倫跑到靠得很近的西奧博爾德身邊,雙手像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慢慢打開。

手裡面藏著的是小蝦。稍微帶著點灰色的身體幾乎是透明的,長長的鉗子和觸鬚不停擺動著。

「抓到的。」

抬頭挺胸的說著這種一看就明白了的事情。

「這個,能吃嗎?」

原來是為了找吃的才抓上來的。不過,這些蝦實在是太小了。當然不是不能下肚,只不過就算吃了也填不飽肚子。

「不能。太小了。」

瞥了一眼之後,西奧博爾德如是道。艾倫非常乾脆的放棄了,跑回了小溪邊。將碗型的雙手浸在水裡,放生小蝦。然後,再一次來到西奧博爾德的身邊。

用圓圓的榛色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西奧博爾德。

「西奧不和波拉說話嗎?」

又提出了個麻煩的問題。大概在艾倫的眼中,西奧博爾德和希帕緹卡之間沒有什麼像樣的對話這點顯得非常不可思議。可是西奧博爾德實在是沒有在非必要的情況下和她對話的心情,再說,如果要說,該說些什麼好。

「不說話。沒必要。」

「為什麼?」

就算非常冷淡的回答了,艾倫還是糾纏不清。明明剛才一下子就放棄了小蝦。

非常鬱悶的嘖了一下舌,西奧博爾德站起身來,抓住艾倫衣服的後領。然後把她拖到了希帕緹卡的身邊。

正呆呆的眺望著溪水的希帕緹卡,因為西奧博爾德的突然出現差點吃驚的翻白眼暈了過去。西奧博爾德把像小貓一樣被提著的艾倫擺到了她的面前。

「我不是讓你看著她的嗎。別讓她晃到我那裡去。」

毫不掩飾自己煩躁的心情,西奧博爾德把艾倫留在了那裡。看著艾倫,希帕緹卡害怕得連連點頭。確認到這點之後,西奧博爾德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了下來。

看著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會西奧博爾德會發火的艾倫,希帕緹卡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慢慢地說道。

「吶,聽話……不要靠近那個人比較好。」

「為什麼?」

「為什麼……總而言之,不要離開我的身邊。」

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我也會被連累的。希帕緹卡在心中默默的說道。

讓一個小孩子閉上嘴這種事情都辦不到,真是沒用。

艾倫也是,早知道會這樣就買個不說話的小鬼了。一開始的時侯是那麼老實,沒想到熟悉起來之後完全變了一個人。

鬱悶的嘆了一口氣,然後,突然感到有股視線正注視著自己。

希帕緹卡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著自己。但是,和西奧博爾德的視線相交之後,立刻慌張的轉過頭去。

雖然有點驚訝,但西奧博爾德對於她在想些什麼完全沒有興趣。反正,肯定是對讓她一個人獨自照顧艾倫這點感到不滿之類的吧。

就算心中有這樣的不滿,和她們兩個在一起的西奧博爾德好歹是奴隸商的身份。悉心照料作為商品的奴隸小女孩,哪裡會有這樣的奴隸商。而且,如果希帕緹卡沒有引起那種騷動的話,也就根本用不著帶上艾倫同行了。這是自作自受。

又嘆了一次氣之後,一股強風從背後吹了過來。溪面泛起粼粼的波紋,隨風搖擺的樹梢上幾片樹葉飄落下來。彷彿被風驅趕著,西奧博爾德站了起來。抬頭仰望著天空。

依然高高掛著的太陽藏在雲層的後面,緩緩爬過天空的云層非常的厚實。照這個樣子來看,今晚——不,到了下午就很有可能下雨了。不快點找到能夠晚上過夜的地方就糟糕了。

「走了。」

簡短的命令之後,西奧博爾德把希帕緹卡的鎖鏈拿在了手中。

從落日時分就開始下起的雨直到半夜也沒停止,雨滴不停地拍打著簡陋的稻草葺的屋頂。

在小溪的上流附近,有一個通過開墾林地形成的村莊,不過這個村莊實在是太小了,連旅店都沒有。就連禮拜堂或者修道院這樣的建築都不存在,只有一個小小的祭壇。

當然,就算有,奴隸商和奴隸也是不可能被禮拜堂或者修道院收留過夜的。雖然基本上已經成為了默認的事實,在法律上,奴隸的交易還是不被承認的。再說神明也絕對不會原諒用金錢來買賣人類這樣一種行為,肯定會吃閉門羹。

不過,民家就不一樣了。就算有信仰心,只要給錢,提供一個過夜的場所和飯食還是沒什麼問題的。旅人的夜宿能夠成為一筆小小的臨時收入。

話雖如此,和家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情況還是很少見。畢竟誰也不能肯定客人是不是會趁主人睡著的時侯捲走家裡的財產跑路。所以,提供給客人的房間必然是主屋之外的儲藏室或者家畜小屋。

現在,西奧博爾德三人就呆在這樣一間家畜小屋裡面。茶色的牛有四頭,白色的山羊有兩頭,全都被分隔開,關在各自的小房間裡面。西奧博爾德三人呆在空著的房間裡,鋪上稻草,就算是床了。

雖然稻草還算乾淨,牛羊也關在各自的房間裡面,但是整個小屋裡面還是充斥著家畜的臭味。花費了不少時間才讓鼻子適應起來。

儘管如此,小屋裡面卻沒有多少蟲子。這多虧了從房頂上吊下的芸香的枝條。芸香有非常強的驅蟲效果,把曬乾了的葉子磨碎灑在田地裡面的話能夠保護作物免收害蟲的侵襲。

除了臭氣和家畜是不是發出的鳴叫聲之外,條件還算是可以。不過,感受到一股視線的西奧博爾德一直都沒能入眠。

睜開閉上的眼睛,在黑暗當中依然非常顯眼的金髮出現在視線中。

「有事嗎。」

似乎是以為西奧博爾德已經睡著了,希帕緹卡慌慌張張的轉開視線。

老實說西奧博爾德根本不想和她說話,但是什麼都不說,被人一直這樣注視著的感覺也有夠糟糕。原本是打算一直無視下去,終究還是放棄了。

「有話要說就趕快說。」

希帕緹卡似乎下定了決心,小心的觀察著西奧博爾德的臉色,小聲的說道。

「要帶著那個孩子到什麼時侯?」

那個孩子,說著這幾個字的時侯,她把視線投向了艾倫。艾倫就躺在希帕緹卡的身邊的稻草堆上,靜靜的睡著了。

「等到我的任務結束。」

西奧博爾德的任務。也就是把希帕緹卡扔進谷底這麼一件事情。她應該也很清楚。可是,希帕緹卡微微地下了頭,繞開了這件事情,說道。

「之後呢?」

「把她放到孤兒院去就行了。」

修道院會設立一些保護孤兒,窮人還有病人們的設施。這其中之一就是孤兒院。可是,在這些孤兒院當中,也有毫不在乎月神可能降下的神罰,為了一己私慾販賣孤兒的修道士存在。另外,就算是堅守著正確信仰的修道院,受到保護的孩子們接受的教育不是讓他們成為下一代的修道士就是讓她們下一代的修女。等待著他們的是戒律嚴明的禁慾生活。

巴倫塔尼爾是從事神職的家族。希帕緹卡也很清楚修道院是個怎樣的地方吧。她沉默著,注視著睡著了的艾倫。

「你又何必為了這個孩子的事情操心。被糾纏住的話不是會很麻煩麼。」

「……也是。我是沒可能照顧這個孩子的。所以,如果能把她送回到母親那裡去就好了。雖然這個孩子什麼都沒說過,但一定是非常希望得到母親的疼愛的。」

「你打算把她還到為了三天的麵包就能把自己的女孩賣掉的母親那裡去嗎?」

「……你說什麼!?」

西奧博爾德平靜的語氣讓希帕緹卡驚呆了。

西奧博爾德回憶起買下艾倫的時侯發生的事情。

在之前那個小鎮上完成錯過的兌換工作的時侯,付了兌換商一點小費獲取了奴隸市場的情報。

對面的那間店表面上看上去是賣麵粉的,但是在地下,有個挖出來的房間,在那裡進行奴隸的交易。可是,在那裡出售的孩子都是黑髮或者茶發的,唯一同希帕緹卡類似的金髮還是一個年紀已經不小,具有反抗危險的少年,作為偽裝來說,實在是很不合適。

正當西奧博爾德走投無路,準備隨便挑一個雖然不像但是肯老實聽話的孩子作為目標的時侯。一個母親帶著自己的孩子來到了店裡,而那個孩子就是艾倫。

奴隸商上下打量了艾倫一番,提出因為這個孩子太過瘦弱,只能值一塊面包。母親對於這個價格感到很不滿意,只要能夠喂飽她的話一定能成長為一個漂亮的姑娘,到那時候就能值大價錢了,孜孜不倦的進行著討價還價,最後不耐煩的奴隸商被說服了,交給了母親三塊麵包。然後母親在離開的時侯,甚至都沒有回頭望一眼艾倫,只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這麼一來剩下的孩子們就能有三天的飯吃了。

簡而言之,艾倫被拋棄了。而且,是為了換取食物。為了讓孩子們不挨餓,那位母親沒有選擇把他們送到孤兒院去,而是可恥的選擇了把孩子賣掉。等到那些麵包被吃完,肯定會在剩下的孩子當中,再選擇一個賣掉的吧。最後,自己也選擇相同的道路。

符合要求的金髮女孩。西奧博爾德毫不猶豫的當場買下了艾倫。價格幾乎是母親所獲得麵包的十倍。果然是個賺錢的買賣。

「僅僅是三天份的食物,就這樣……」

看著進入了夢鄉的艾倫,希帕緹卡無力的呢喃道。

「那麼,這個孩子之所以不逃跑而跟著我們,是因為你會給她食物的緣故嗎?是因為她知道只要跟著你就不會餓肚子嗎……所以你才能夠如此確信她不會逃跑而不上鎖呢。」

「也有這個原因。」

「也有,那還有什麼?」

希帕緹卡詫異的看著西奧博爾德。確認了一下艾倫已經睡熟了之後,西奧博爾德回答道。

「艾倫只是為了隱瞞你奧庫托斯公主的身份而帶在身邊的。如果說你的真實身份暴露,不得不逃跑的時侯,就會拋棄她。可如果上了鎖,說不定到時候就會纏在一起。那樣豈不是很容易被追兵追上。」

「怎麼能這樣……」

這一次希帕緹卡真的無話可說了。雖然眼神中充滿了責難的意味,但是沒有開口的勇氣,最終背過臉去陷入了完全的沉默當中。

屋外狂風大作,啪嗒啪嗒的雨滴不停敲打著小屋的牆壁。不知是不是被這樣的聲響吵醒,隔壁的牛呣呣的低鳴著。

「睡覺吧。等雨停了,明天早上一早就出發。」

說完,西奧博爾德閉上了眼睛。

如果希帕緹卡有什麼動作,鎖鏈立刻就會發出聲音。只要不是睡得很死,她就不可能在自己睡著的期間逃跑。

西奧博爾德的睡眠,終究還是很淺。

希帕緹卡注視著蜷著身子躺在稻草堆上的艾倫。

她那非常有規律的呼吸聲,讓人完全沒有辦法把眼前的這個孩子和剛才西奧博爾德所說的那種境遇聯繫在一起。

你也被自己的媽媽拋棄了嗎。

在心中默唸著,苦澀的感覺在身體中蔓延。

只為了三天的食物就被賣掉。艾倫的母親真的能夠若無其事的吃下用自己的女兒換來的麵包嗎。

這麼想著,咕嚕嚕,腹部傳來了不合時宜的聲響。

提供了這座家畜小屋的農民夫婦提供的晚餐只有牛奶煮蠶豆。吃剩的東西,真是不好意思,他們是這麼說的。

但就算只是如此簡陋的食物,也有吃不起的人。而這些人會把自己的孩子甚至是自己賣掉。

飢餓感很痛苦。就好像在腹中有一個飢餓的惡魔居住著一樣。惡魔不停地唸著咕嚕咕嚕的咒語要求著食物。在這難以抗拒的命令之下,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把食物塞進胃裡。

以前從來不知道餓著肚子是如此痛苦的事情。從來沒想到過僅僅是一杯煮豆子就能夠讓人如此憧憬。

如果生活在這樣的日子當中,就算敗給了肚子裡面的惡魔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惡魔是暗黑世界的居民,惡魔們從人們製造出來的陰影當中窺視著這個世界的樣子。惡魔們會在陰影的那一頭輕聲低語教唆人類,一旦發現了沒能抵抗這種教唆犯下了罪惡的人類,就會從陰影當中伸出手來,猛地把他拉入黑暗的深淵。然後奪走那個的人影子,偽裝成那個人的樣子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所以,被惡魔附身了的人類就算行走在太陽之下也看不到影子。

潔白的人類會受到看不見的月之磷光的守護,惡魔傷害不了這些人。可是磷光會因為一個人犯下的罪惡不斷變弱,最終失去月神的守護。特別是在夜裡,除了影子之外,身邊的一切都處在黑暗之中,惡魔就藏身在這些隨處不在的黑暗之中注視著人類。所以人類會向月神獻上祈禱,發誓保持自己的純潔,請求月神給予自己更強的磷光以防禦惡魔。

艾倫的母親,就算會失去月亮的守護還是選擇了用孩子交換食物。

而如果這樣一種貧窮是因為奧庫托斯的國王太過嚴厲的緣故,那麼希帕緹卡就沒有責備艾倫母親的資格。灑滿了香草的浴湯,只要喜歡,無論替衣服重新染多少次顏色都沒有問題。這就是每天都享受著這種理所當然的待遇背後的代價。

如果說這種行為是罪惡的話,現在的自己應該已經失去了月之磷光的守護。

一想到這一點,身邊的黑暗突然讓她覺得恐怖起來。彷彿到處都有惡魔猙獰的笑著朝自己招手。

因為恐懼而顫抖著的時候,身邊突然傳來稻草被擠壓的聲音,希帕緹卡的心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過,她很快就發現那是因為身邊的艾倫在睡夢中翻了一個身,於是安心的輕撫自己的胸口。

在黑暗之中,艾倫的頭髮陷入了稻草堆之中。讓人分不清究竟哪些是艾倫的頭髮,哪些是稻草。

想到這裡,希帕緹卡的手自然而然的伸向了艾倫的頭。用手指輕輕穿過貼在臉上的髮絲,替她梳好。齊肩的短髮很快就離開了指尖。

一旦發生了什麼,就要拋棄這個孩子,如果一路平安,最後就把她送到孤兒院去,西奧博爾德是這麼說的。

太冷酷了。

真正讓希帕緹卡說不出話的理由是,這個孩子是為了自己才買下來,然後同樣會為了自己而被拋棄。

可就算不是這樣,艾倫還是被自己的母親拋棄了。母親為了自己的生存,拋棄了艾倫。

很相似,希帕緹卡情不自禁的這麼想到。自己的遭遇和艾倫非常相似。

希帕緹卡的母親為了自己能夠回到故鄉的願望把整個奧庫托斯出賣給了艾賽維納。而奧庫托斯的國王,也是為了能夠把希帕緹卡賣到大陸去才培養了她。

四處收集能夠讓頭髮和肌膚變得更漂亮的香草也好,為了磨練歌喉而從大陸請來教師也好,這一切都不是為了希帕緹卡。僅僅是為了製作出高價的美麗藝術品而進行的投資罷了。

希帕緹卡一直都堅信著父親送給自己的毒藥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名譽和貞操。不能給巴倫塔尼爾家族摸黑,家族的名譽不能夠斷送在希帕緹卡的手裡,父親是這麼說的。

可是,其實是很害怕的。然後為了從這種恐懼的心情當中逃脫,才一直堅信著這是父親愛著自己的證據。甚至為了自己得到的是在守護名譽自殺的時侯痛苦最小的道具這點而感激。

失去了毒藥的現在,已經沒有必要繼續這種自欺欺人的想法,也沒有必要從恐懼的心情中逃脫,於是很輕鬆的察覺到了父親的本意。

毒藥,是為了確保死亡的工具。就算用小刀刺傷自己,就算投河自盡,如果敵人那邊有優秀的醫生,那麼還是可能抱住性命。那麼一來希帕緹卡就會成為人質,成為妨礙奧庫托斯的存在。唯一不會失敗的方法,就是服毒。

為了奧庫托斯把女兒培養成美麗的藝術品,但是一旦成為妨礙就立刻用毒殺之。父親的這種行為,和西奧博爾德對待艾倫的方式沒有任何的不同。

被母親拋棄,被父親當作物品對待,就連弟弟都不喜歡自己。貼身侍女伊爾薩,希帕緹卡原本把她當作摯友來看待,可最後還是背叛了自己。

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到底哪裡還有把希帕緹卡當作『人類』來看待的人呢。希帕緹卡不知道。

不自覺的回憶起艾倫開朗的笑臉。這難道不是被母親賣掉了的小孩,為了能夠得到愛護而拚命作出的笑臉嗎。難道不是因為,就算不是自己真正的母親,依然期待著希帕緹卡的母性,能夠親切的對待自己嗎。

就算食物很少也沒有怨言,就算跌倒擦破了膝蓋也不哭泣,這一切都是為了不讓希帕緹卡討厭自己。

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能為這個孩子做些什麼呢。

無論怎樣思索,也想不到頭緒。等到了薩伯利馬萊之後,希帕緹卡就會死了。就算不是這樣,從來沒有和小孩子接觸過的希帕緹卡也沒法成為母親的替代。就算會被嚴格的規則束縛,在孤兒院的生活依然是她唯一的生存之道,希帕緹卡不得不接受這一點。

對不起,我什麼都做不到。

在胸中默默的說著,希帕緹卡輕輕的把自己肩頭羽織的頭巾披在了艾倫的身上。

從幾天之前就開始感覺到情況有些改變。

自從和西奧博爾德進行關於艾倫的談話那天起,希帕緹卡對待艾倫的態度就發生了改變。當艾倫提出問題的時侯,努力的嘗試著去回答這個問題。不僅如此,在睡覺之前還會把頭巾當作毛毯的替代品披在她的身上。

在那之後,已經途經了好幾個村莊和城鎮,沒有一個人向希帕緹卡投來了懷疑的目光。艾倫緊緊貼著希帕緹卡不鬆手,而希帕緹卡也不拒絕這一點。臉上沾著泥土很難判斷年齡,在別人的眼中,恐怕這兩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對年輕的母子。奧庫托斯的公主年方二八還沒有結婚這點在國內應該是眾所周知的,尋找著公主的人們對於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當然不會有什麼興趣了。

現在三人正走在山道上,希帕緹卡牽著艾倫的小手,時不時的提醒她某處的樹根露出了地表要小心。

瞭解到艾倫的身世之後,就開始同情起她了嗎。

同情只不過是鍍金的情感而已。當可憐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侯會心生憐憫,但是等到離開之後立刻就脫下了虛偽的面具。早上,去探望病人說著各種關心話語的那張嘴,到了晚上就一邊喝著酒一邊大笑。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

雖然希帕緹卡現在看上去一幅關心艾倫的樣子,但是如果說,從草叢裡面,突然跳出來一頭野豬的話,肯定立刻就扔下艾倫自己一個人逃跑了。畢竟是個親兄弟死在自己的面前卻還只顧著大叫不是自己的錯的女人。

按照今天早上出發前在村莊裡詢問的結果來看,從這裡往東,今天之內能夠趕到的路程之內只有一個有人的村莊。雖然大概只要到了午後就能走到那個村莊,但如果不做停留繼續前進,晚上就要露宿在野外了。因此,反正也不需要特別趕時間,今天就在那個村莊稍作停留,等到明天天明再繼續前進就好了。

之所以晚上要在村莊當中過夜,除了需要屋子來抵禦雨露的侵襲之外,主要是為了避免受到野獸的攻擊。不僅僅是食肉動物,如果說被野豬的獠牙或者麋鹿的犄角頂到,人類也一樣會死。所以在野獸活動頻繁的夜間,要儘可能的避免外出活動。待在房子裡才能保證安全,就算要野營,也是有馬車更好。

兩旁密佈著高大樹木的山道持續往上,直通山頂。越過了山頂之後,一片綠油油的農田出現在眼前,民家錯落在山谷之間。
這裡是個連防衛用的柵欄都沒有的集落。不過周圍環繞著的群山在某種意義上也代替了柵欄防衛的作用。在廣闊的田地裡面,農夫們正彎著腰拔除地裡的雜草。房子似乎都是用四周森林裡面生長的樹木建成的,屋頂也大多使用的木材而非稻草。
往下的坡道並不是很長,看到坡下民宅影子的艾倫想要興奮的一路跑下,不過希帕緹卡拉著她的手阻止了她。

沿著坡道往下走了一段之後,農夫們都抬起頭來好奇的看著這三人。與其說他們是在懷疑希帕緹卡的身份,倒不如說是在警戒著外來人的樣子。對於很少有外來人造訪的偏僻山村而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如果因為害怕這種視線而表現的戰戰兢兢,只會讓對方覺得更加可疑。

來到村中的某塊田地邊,西奧博爾德朝著農夫們出生問道。

「我們是朝著東方前進的旅人。聽說前方人煙稀少,如果繼續前進很可能要在野外過夜。能否借給我們一塊地方讓我們過上一夜呢。」

偽裝成旅行者的樣子,堂堂正正的請求留宿。說完,正在除草的農夫們面面相覷,用視線相互交流著該怎麼辦。過了一會兒,距離西奧博爾德最近的一個壯年男性警惕的開口說道。

「……小哥,是人販子呢。」

奴隸商的別稱。「奴隸商」是明知這樣做違法但是依然承認了這種交易行為的人們使用的稱呼。與之相對,「人販子」則是不認同這種交易行為的人們經常使用的稱呼。看樣子,這個村莊對於奴隸商的印象可不怎麼好。

「不用擔心,我們啊,覺得就算存不下錢但只要能夠給口飽飯吃的話就算無償勞動也是生存的方法之一啦,所以沒有對於小哥的買賣說三道四的打算。再說那兩個小姑娘也是出於某種理由才會失去了自由的吧。只是,之前有過一個奴隸販子的團體在我們這兒留宿,結果飯錢房錢都沒有留下就偷偷溜走了。你還是到別處去吧。」

也就是說,因為曾經有過被吃霸王餐的經歷所以對於外來的人——特別是奴隸商抱有很高的警惕心。

「錢不是問題。如果我先把住宿和飯錢付清的話能不能讓我們住一晚呢?而且,我們明天早上很早就要出發,與其等到各位都醒過來才付錢,倒不如現在就付清對我們來說比較方便。」

說完,西奧博爾德拿出了好幾枚奧庫托斯的通用貨幣——印有恩斯特國王肖像的銅幣。和至今為止的住宿費大致相同的價格。

可是,農夫們又進行了一次交流,之後,咧著嘴笑了。

「不好意思,去年的收成不好。存下來的口糧只能說是勉強讓村子裡面的人吃飽而已。現在又正處於撒種的時侯,收成會怎樣還不知道,這麼點錢可不夠呢。」

聽到這番話,西奧博爾德不禁暗暗叫苦。

如果不能在這座村莊借宿,就免不了要在野外過夜。他們正是知道了這點才敢漫天要價。

「……我明白了。那麼,這樣如何。」

把銅幣放入腰袋之中,然後取出一枚銀幣。可是看到這枚銀幣之後農夫們似乎還不滿意。彷彿是在試探自己一樣,故作為難的聳了聳肩。

——貪婪成性的農奴。

硬是把湧上心頭的粗口壓了下去,可是表情還是發生了扭曲。

以前就被人說成是不討人喜歡的墨綠色眼瞳,如果用這雙眼睛注視著別人會給人一種非常鮮明的帶刺的感覺。特別是在心中產生了強烈的對於他人的厭惡感的時侯。

「怎麼,年輕人不高興了?如果你不滿意的話我們也不會強留你在這裡過夜啊。不過呢,聽說最近在附近有個頭很大的野豬觸摸。已經有三個獵人一去不返了。」

不知道他說的這番話裡面有多少是真實的。大概是覺得自己年紀很輕,所以看不起自己,以為威脅一下就能夠讓自己屈服了吧。

「吶,那邊……」

從身後,傳來了不安的聲音。是希帕緹卡。

聽到這聲音之後,轉過身去望向背後,原本都待在家裡的老人和女人已經跑了出來把西奧博爾德三人圍在了當中。這裡面還有些把鐵鍬和鐮刀之類的農具拿在手裡的傢伙。

趁火打劫的村莊。至今以來一直都是靠威脅旅人奪取金錢生存的吧。

如果只有西奧博爾德一個人的話野宿也沒有關係。可是,現在還帶著希帕緹卡和艾倫。艾倫先不說,希帕緹卡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中途死掉的。

如果說拉德已經派士兵在薩伯利馬萊峰上面等著自己,而自己卻沒有能夠帶著希帕緹卡到達那裡,就會被人發現自己沒能完成被下達的命令了。到了那個時候,就救不了洛莎麗了。

雖說向這些抓人弱點乘機搶奪金錢的卑鄙傢伙屈服並非西奧博爾德的本意,但反正手裡錢還有的是。腰袋裡面也還有沒有被兌換掉的金砂,只要對方不把自己身上的金錢全都奪走,就沒問題。

你們開個價吧。正當西奧博爾德打算這麼說的時侯。從環繞著村莊的樹林當中,傳來了某種氣息。

難道,真的是野豬?

西奧博爾德把手伸進了外套裡面,握住了劍柄。雖然野豬看上去腿短體肥,但是它的奔跑速度遠在人類之上,非常擅長轉向,格外敏捷。另外,扁平的鼻子也非常有力,足以擊潰敵人。而雄性的獠牙一生都會不斷地成長,所以它們還有磨牙的習慣。不僅如此,野豬還非常的神經質,稍微有一點點的刺激就會發怒狂奔起來。獵人或者獵犬被獠牙刺中然後反殺的例子的確並不少見,是和食肉的野獸一樣危險的動物。

隱隱還有一股壓抑著的殺氣。村人們似乎也注意到了這種異變。

「什麼?那是什麼,從森林那邊出現的閃光……」

農夫中的一人,眺望著村外的群山,話只說了一半。踏著晚春的新綠,三騎的騎兵正朝著村莊衝過來。打頭陣的騎手手提著明晃晃的馬刀,刀身反射著陽光顯得非常耀眼。

伴隨著暴風雨般的慘叫,村人們丟下農具開始四散奔逃。

面對著這突然的變故,西奧博爾德也感到了一絲膽怯,對應慢了一步。同樣驚呆了的希帕緹卡被逃竄的農夫撞到,誇張的摔了一跤。

希帕緹卡被人撞到了腰部,痛苦的表情浮現在她白皙的臉上。可是,再不逃就來不及了。回覆了意識的西奧博爾德,一把抓住她的雙手拉了起來。然後正當他打算抱著希帕緹卡逃跑的時侯,希帕緹卡卻抗拒著躲開了身子。看到這種反應,西奧博爾德非常少見的大聲怒斥道。

「現在都什麼時侯了!要是討厭被我抱就自己跑起來!」

「不是的!不是因為這個!那個孩子……艾倫不見了啊!」

這麼一說,西奧博爾德才第一次注意到艾倫已經消失了。

是因為剛才的騷動受到驚嚇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嗎。由於四散奔逃的人群,想要找到一個小孩子的身影是非常困難的。

騎兵們揮舞著武器追趕在人們的身後,用馬蹄踐踏著田地。把搗亂的人趕走了之後就開始了掠奪行為。雖然只有三騎,騎在馬上還揮舞著武器的對手依然非常可怕。就算手持鐮刀或者鐵鍬迎擊,被馬踹上一腳就玩蛋了。最重要的是,對手騎在馬背上,從上方投來鄙夷的視線這樣一種威壓感能夠從根本上奪走不習慣戰鬥的人們對抗的勇氣。逃到某個安全的地方藏身才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雖然騎著馬,但是既沒有盔甲也沒有頭盔,馬的身上也只保留著最低限度的馬具。難道說是受僱於附近領主的私人部隊因為這次奧庫托斯的變動失去了工作,成為馬賊了嗎——不對。

雖然不認識馬鞍上人的臉龐,但還是有些東西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馬。和人類一樣,每一匹馬的臉也都是不盡相同的。能夠通過毛色還有斑點來辨別,就算類似,也不可能會有兩匹一模一樣的馬。而西奧博爾德能夠非常確定自己曾經看見過這幾匹馬。

至於是在什麼地方看到過,那自然是在艾賽維納王城的馬廄裡面。

雖然馬具上沒有艾賽維納的——雅格蘭家族的紋章。但他們肯定是艾賽維納的士兵們無疑。

西奧博爾德沒有參加過戰爭。自然不認識騎兵們的臉龐。反過來,在戰場上馬兒們雖然會穿戴戰鬥用的頭盔,在城內的馬廄裡面的時侯是不會戴上那種東西的。所以看到馬的臉就立刻認了出來。

為什麼會是艾賽維納的士兵,這個問題太蠢了。能夠從王城的馬廄當中自由調遣馬匹的只有王族的人。他們的指揮官是拉德。目標自然是西奧博爾德。

果然,在遠離本國的地方進行暗殺才是他的目的。還特地假裝成馬賊的樣子,搭上一個村莊,讓人以為西奧博爾德是在任務的途中因為意外而死去的。

明白了這一點,不趕快逃跑可不行。

再次試圖把腳程很慢的希帕緹卡抱起來,可是她又一次拒絕了。

「等等!先找到那個孩子!」

都到了這種關頭還要說這種話嗎。士兵們已經開始放火燒房子了。

「我不是說過一旦發生什麼狀況就會拋棄那個孩子的嗎。現在根本沒有去找她的空閒。難道說你又搞不明白自己現在正處於怎樣的一種狀況之中了嗎。別再浪費時間了!」

如果她還跟自己鬧彆扭,就給她肚子來上一拳讓她閉嘴。這麼想著,伸手去抓希帕緹卡肩膀的時侯,手背突然感到一陣刺痛。

一閃而過的是希帕緹卡的指甲。從紫丁香之瞳的目光深處,一股輕蔑的怒火正在燃燒。看慣了提心吊膽言聽計從的希帕緹卡,面對著她眼中的紫色火焰,西奧博爾德不禁的後退了一步。

「那個孩子也是人啊……不是貓狗……!」

希帕緹卡從喉嚨裡擠出了聲音。

「想要罵我是個不知羞恥的笨蛋的話,隨便怎麼罵都可以。可是,如果我是個不知羞恥的笨蛋,那你根本就連人都算不上!」

扔下這句話,希帕緹卡轉過身。翻轉起來的金發好像起飛時的白鴿一樣展開成了扇形。到了這時,西奧博爾德終於意識到自己手裡並沒有握著鎖鏈的事實。在準備抱起她的時侯,鬆了手。

「等……!」

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是卻被逃跑的人流隔開了。和一個逃跑的農夫迎面相撞,西奧博爾德摔倒在地。

農夫一點沒有道歉的意思,立刻就爬起身來繼續逃跑。不過西奧博爾德現在根本顧不上這些,同樣立刻站了起來,環顧四周。

從被火箭射中燃燒起來的民家中抱著貴重物品逃出來的女性。還有想要帶著家畜一起逃跑的農夫。眼中儘是這樣的光景。那一頭熟悉的金髮卻怎麼都找不到。

一邊痛罵著自己的疏忽,西奧博爾德奔跑著開始尋找希帕緹卡的身影。

拖在地面上的鎖鏈非常惱人,希帕緹卡把鎖鏈繞在了手臂上。

一邊跑著,一邊不停的四處張望。因為不規則的跑動時不時就會和周圍逃跑的人群撞上,被人怒罵,「別擋路!」。

不過,這種罵聲入不了自己的耳朵,此刻她想聽到的,只有那孩子的聲音。

進入了住宅區之後,希帕緹卡不住的後悔。

在人群剛開始四散奔逃的時侯,因為太過吃驚而放鬆了手上的力量。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艾倫才會被人流帶走。

一定要盡快找到。

正當希帕緹卡焦急萬分的時侯,一個小小的影子出現了她的視線當中。

彷彿麥穗一樣的金髮。一個少女蹲在水井邊,不住的顫抖著。

希帕緹卡急忙跑到少女的身邊。伸出被鎖鏈束縛著的雙手,呼喚著她的名字。

「艾倫!」

聽到這句話之後,艾倫猛地抬起了頭。雖然顫抖著,卻並沒有在哭泣,反而有種看到希帕緹卡的臉而感到驚訝的感覺。不過希帕緹卡沒時間去在意這些,一把摟住了艾倫。

「你沒事,太好了……」

希帕緹卡鬆了一口氣,可艾倫卻不同。在希帕緹卡的懷抱之中,艾倫困惑的、怯生生的,低聲問道。

「波拉……艾倫,不會麻煩嗎?」

希帕緹卡彷彿被雷劈了一樣,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艾倫是明白的。自己被西奧博爾德買下的事情。一旦發生了什麼狀況就會被拋棄的事情。西奧博爾德在訴說著這些的時侯,其實艾倫根本就沒有睡著。

艾倫並不是因為發生了騷亂感到害怕而逃跑的。是為了不成為西奧博爾德和希帕緹卡的累贅,自己藏起來的。是因為害怕苦苦哀求到頭來還是被一腳踹開的結果出現吧。

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她知道發生的一切。

希帕緹卡更加用力的抱著艾倫。

「怎麼可能會是麻煩!求求你了,不要再自己跑掉了……」

這並不是因為被西奧博爾德命令才會照顧她。希帕緹卡出於自身的意志,想要守護這個孩子。

忽然,艾倫的身體劇烈的震動起來。不,不對。她是在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可是,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發出了嗚咽聲。

「……唔……唔哇啊啊啊!波拉啊啊!」

艾倫用自己的小手用力的握住希帕緹卡的手,哭泣著。

即使被母親賣掉,即使摔跤,為了不被討厭,依然拚命的笑著。

在被別人所需要,被別人期望能夠留在身邊之後獲得的這樣一種安全感,終於讓她哭了出來。

第一次見面的時侯,希帕緹卡覺得艾倫的那一雙小手非常的骯髒。

希帕緹卡痛恨著當時的自己。現在,握在自己手中的這一雙小手,和自己的手又有什麼區別。不都沾滿了泥土和污漬嗎。

不禁回憶起第一次接觸時從艾倫手心傳來的溫度。艾倫把自己的熱量分給了因為悲傷而變的冰涼的希帕緹卡的手掌。

自那之後,每一次牽手的時侯,艾倫會給希帕緹卡以溫暖。一開始,希帕緹卡對此感到麻煩不已,但慢慢地,她開始發現這種溫暖是那麼的舒適。

希帕緹卡輕輕拍了拍嗚嚥著的艾倫的背部。淚水已經止住了,可喉嚨裡面抽泣的聲音還是控制不住。

「不要害怕。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為了讓艾倫放下心來,希帕緹卡衝她笑了笑。於是,艾倫也回以微笑。這不是之前那種討好似的微笑,而真正符合兒童性格的甜美微笑。

可是,眼下所處的地方並不是什麼久留之地。這附近民宅裡面的居民幾乎全都已經跑掉了,但是射過來的火箭點燃了好幾棟屋子,一陣陣濃煙隨風飄散。人的慘叫聲也不絕於耳。

逃到哪兒去呢。就在希帕緹卡四處張望尋找逃跑方向的時侯,一個巨大的影子撲了過來。

那是跨坐在馬背上的陌生男性。彷彿岩石雕刻成的石像一樣,高大的男性。手裡正握著一柄巨劍。

一看到希帕緹卡的臉龐,男人的臉上就浮現出了笑容。沉重的身體輕輕一躍,就從馬背上跳了下來。男人把明晃晃的劍身拖在地上,朝希帕緹卡靠近。

一股惡寒傳遍了希帕緹卡的全身。她克制住因恐懼而產生的硬直,抱起艾倫不斷的往後退去。緊張得左右瞄了兩眼,可是該往那裡逃跑呢。

突然,背部接觸到了某樣東西。急忙轉身去看,原來是一棟民宅的大門。因為太過慌亂,完全沒注意到背後的情況。

已經沒有退路了。絕望的重新把視線轉回到前方,男人已經把手中的大劍高舉過了頭頂。

劍刃揮舞下來的瞬間,希帕緹卡為了保護艾倫抱著她轉過身去,靠在了門扉上——結果一陣浮空感突然來襲。伴隨著喀嚓喀嚓木片破裂的聲音,希帕緹卡的身體摔在了破敗不堪的地板上。

木質大門由於支撐不住希帕緹卡的體重而倒塌。受到衝擊的肩部和腰部感到一陣陣的刺痛,額頭似乎也受了傷,一股鮮血自臉頰流下。

「波拉!」

因為倒下而甩出去的艾倫大叫道。拜這股聲音所賜,傷痛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希帕緹卡迅速的爬起來,把艾倫擋在身後。

阻擋在民宅門口的男子再次舉起了大劍。

「雖說是偶然,能夠躲開剛才那一擊,你還真是夠幸運的呢。可是這種幸運沒有第二次了哦——奧庫托斯的雪割草。」

聽到這個名字,希帕緹卡屏住了呼吸。

西奧博爾德曾經說過憎恨著巴倫塔尼爾家族的人們以自己作為目標。那麼,這個男人也憎恨著王家嗎。

不過,有什麼地方不對。在這個男人的身上感覺不到自己報上性命的時侯那個村莊裡面的人們所表現出來的怨恨。

疑惑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劍刃即將滑過自己的脖子,腦袋會被砍下——就在希帕緹卡閉上眼睛的時侯,突然聽到了一聲悶響。可是,不覺得疼痛。戰戰兢兢的睜開眼睛之後,發現眼前的男人正瞠目結舌的站立著。一把劍穿過了他的胸口,血液隨著劍刃不住向外流淌。

露出來劍刃漸漸被抽回。突然,從男人的口中吐出了一大口鮮血,然後他就翻著白眼倒了下去。因為是向著自己這邊撲倒,希帕緹卡抱著艾倫閃到了一邊,然後,再一次看著門口。

站在那裡的是手提著被鮮血染紅的長劍的西奧博爾德。臉和衣服上也佈滿了鮮血,不知是不是因為來回奔跑尋找的緣故,雙肩劇烈的起伏著。讓人聯想到茂密森林的墨綠色眼睛捕捉到希帕緹卡的身影之後,彷彿有那麼一瞬間,鬆了口氣似的柔和下來。

「沒事吧。」

一如往常,缺乏感情的聲音。沾滿鮮血的身形就好像從惡夢當中走出來的亡靈一樣。然而,卻不覺得害怕。

被他救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身體失去了所有力氣,意識也飄到了遠方。

不過,從頭上傳來的一陣異樣聲響把飄向遠方的意識又拉了回來。不寒而慄的預感讓希帕緹卡抬頭仰望——結果她看到了坍塌的屋頂。

支撐著屋頂的橫樑落了下來,艾倫正站在橫樑的下方。

希帕緹卡不假思索的把艾倫推開。在她的頭頂上,原本覆蓋在屋頂上的木板和塵埃接連落下。

「艾瑪波拉!」

西奧博爾德發出了叫喊。可是,飛揚的塵土讓希帕緹卡沒法開口回應。而且,身子也動不了。等到塵埃落定,她才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落下的橫樑,刺穿了破敗不堪的地板插進了泥土裡,同時,也在希帕緹卡的雙手之中。

伸手把艾倫推開的時侯,橫樑正好落在束縛著雙腕的鎖鏈和雙手形成的懷抱之中。試著扯了扯鎖鏈,除了發出清脆的聲響之外,鎖鏈和橫樑都一動不動。

為什麼屋頂會崩塌呢,這麼想著,希帕緹卡再一次抬起了頭,這次出現在她視線裡的,是搖晃著的火焰。

看樣子,不斷蔓延的火勢已經波及到了這邊。

希帕緹卡焦急的用力拉扯著鎖鏈,可是,無論如何嘗試,除了增加手腕上的傷痕之外,一無所獲。

「波拉,波拉!」

艾倫哭泣著抱住了希帕緹卡的身子。雖然剛才非常用力的把她推開,不過看起來並無大礙。確認到艾倫沒有受傷之後,希帕緹卡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鬆了一口氣。

西奧博爾德跨過地面上的瓦礫和倒下的男人屍體走了過來。支撐起希帕提卡的身體讓她站了起來,然後拉了拉地上的鎖鏈。
看樣子如果能把鎖鏈繞過折斷的橫樑頂端,就能把希帕緹卡救出來,不過長度不夠,掛不上去。西奧博爾德看透了這一點,於是改而嘗試把橫樑從地裡面拔出來。可惜,就算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橫樑也還是紋絲不動。

「沒辦法了,用鑰匙……」

這麼說著,西奧博爾德把手伸向腰間——臉刷的變綠了。脫下外套,翻出口袋,原本應該在哪裡的荷包不見了。

就算是希帕緹卡,看到他的表情也能大致猜測到發生了什麼事情。手銬的鑰匙放在了荷包裡面。然後,現在,這個荷包不見了……

雙手環抱著直立的橫樑,希帕緹卡看著西奧博爾德。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西奧博爾德如此驚慌失措的表情。從始至終,他的臉上一直都掛著輕蔑的神情,如此罕見的表情讓希帕緹卡產生了一種非常不真實的想法。

「鑰匙,不見了呢……」

希帕緹卡的話語並不是為了責備他,而是為了確認眼前的事實。如果不能夠離開這裡,也就意味著等會兒會被燒死。西奧博爾德非常不甘心似的咬了咬嘴唇——然後迅速穿上外套跑出了房子。

被拋棄了呢,希帕緹卡絕望的嘆了一口氣。

雖然說是使命,但是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東西比自己的生命更寶貴吧。就算會違背王兄的命令,但只要還活著就總能想到辦法。他不可能選擇在這裡和希帕緹卡一起被燒死的道路。就好像當初拋棄艾倫一樣,此刻他又將希帕緹卡拋棄了。

「艾倫……」

希帕緹卡呼喊著抱著自己腰部的孩子。艾倫沒有任何回應,彷彿她已經知道希帕緹卡接下來會說些什麼了。儘管如此,希帕緹卡還是開口說道。

「艾倫,快出去。這裡很危險的……」

「不要!」

艾倫緊緊地抓著希帕緹卡的衣服,不停的搖著頭。相比因為第一次的任性而感到的喜悅,該怎麼說才能讓她聽話更讓希帕緹卡煩惱。

「聽話,艾倫是個乖孩子,到外面……」

儘量不表現出焦急的情緒,溫柔的勸說艾倫的時侯,屋頂上的木板再一次劈劈啪啪的掉了下來,揚起了一片塵埃。不只如此,火焰的碎屑也掉了下來。吸入了漂浮著的煙塵之後,喉嚨火辣辣的刺痛。眼睛被煙熏出了眼淚。不住的咳嗽,就連聲音也快要發佈出來。儘管如此,希帕緹卡還是擠出了聲音。

「艾倫……快逃……」

然後,她的意識就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跑到外面來的西奧博爾德收劍回鞘,跳上了在水井旁等待著主人歸來的馬兒背上。

這是剛才殺死的男人的坐騎。果然,是王家的馬。西奧博爾德記得這經歷過鍛鍊的身體和明亮有光澤的毛髮。

在馬奔跑著的時侯,拚命搜索著記憶。

希帕緹卡離開自己之後,曾經撞到過一個農夫,兩人一起摔倒了。那個人的臉長什麼樣來著?

那個農夫並不是因為匆忙逃竄才撞倒了自己。他早就瞄準自己懷裡的錢包了。然後在撞上自己的時侯用小刀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切斷了繫著荷包的繩子。

這是個搶劫旅人的村莊。在騷亂之中乘亂下手對他們來說是很平常的事情。被人完全擺了一道的後悔和恥辱感讓他緊緊咬著嘴唇。

村人們正朝著在村莊中央最高大的建築物跑去。屋頂上有一枚刻著抱著月亮的龍的紋章。那裡是禮拜堂。

在絕大多數的村莊當中,禮拜堂都是唯一的石造建築,那裡既是祈禱的場所同時也是避難的場所。那麼,小偷或許也在那裡。就算不記得他的臉長什麼樣子,只要抓住村子裡的女人或者小孩威脅一下就好了。像這樣的小村莊雖然對於外來者非常的排斥,但村裡人都是自己人。應該不會見死不救。

驅趕著馬兒靠近禮拜堂。聽到馬蹄聲的村民們急忙關上了禮拜堂的大門。沒能逃進去的人們則轉換了方向,開始朝著森林或者別的什麼地方的避難處跑去。

為了和小偷進行交換,必須要抓住村民。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能夠打開緊閉著的禮拜堂大門。

西奧博爾德把注意力集中到一位正打算帶著家養的山羊往山上逃去的老婆婆身上。上了年紀的人就算抵抗也能很容易的將其制服。

掉轉馬頭,追趕老婆婆。可是,從禮拜堂的後面出現的騎兵阻擋了前進的道路。

那是襲擊村莊的三名騎兵中,剩下的兩個。一個人的肩膀上扛著弓箭,另一個人單手拿著戰斧。

「給我讓開。你們是聽從誰的命令襲擊這個村莊的。以月神的名義起誓,說出事實的真相。」

拔出劍,西奧博爾德高聲說道。突然,假扮成侵略者的騎兵們非常愉快的相視而笑,然後手握戰斧的騎兵說道。

「我們是奉一位你非常熟悉的大人的命令來的。」

果然,是拉德。

用幾乎嚼碎的力量閉合著臼齒。可是只派了三名騎兵就想要了自己的性命,還真是被小看了。

雖然西奧博爾德從來沒有上戰場的經歷,但是他每天的生活同戰鬥無異,不知道什麼時侯就會有人想要致自己於死地,所以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劍術和馬術都有認真的學習,如果是在馬背上進行比試,就算一次面對十個對手,西奧博爾德也有不會輸掉的自信。

可是,比試中取得這種成績,在拉德眼裡那只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程度吧。而且,現在在西奧博爾德的身邊還有個拖後腿的希帕緹卡在,這點拉德也是很清楚地。他可不是那種為了一個西奧博爾德就會派出大軍,結果讓剛剛平定下來的奧庫托斯領主們產生不必要的不安的男人。

騎在馬上手握著劍,尋找著對手的空隙。忽然,弓騎兵似乎是想要擾亂西奧博爾德內心,用諷刺的口吻說道。

「你剛才問了我們為什麼要襲擊這個村莊呢。可是,你不也是一樣嗎,你剛才追在一個虛弱的老婆婆身後的樣子我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呢。」

「這個村子裡面的某個人偷了我的東西。所以我正在尋找那個人,然後給予他處罰。村莊裡面出現罪犯那就是整個村莊的罪惡,所有人都有責任。」

說話間,老婆婆早已經跟著沒能來得及躲進禮拜堂的村人們逃進了山中,周圍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來回答這種問題了。是分秒必爭的事態。如果不立刻找回鑰匙,希帕緹卡就會被燒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種焦慮出現在了臉上的緣故,弓騎兵非常利落的把搭在弓弦上的弓箭射了出來。西奧博爾德在心中暗罵著,調轉馬頭想要離開這塊地方。同時把從身後射來的弓箭一支一支的擊落,最後逃進了在禮拜堂後面民宅非常密集的區域。

不依靠民宅的遮蔽隱藏起來的話,弓箭會顯得非常的麻煩——

就在他思考著應該如何應對的時侯,馬兒正好繞過了兩棟房屋之間非常狹窄的拐角。然而,下一個瞬間,腦袋中描繪出來的策略就被擊得粉碎。

在他眼前的,是一棟家畜小屋的死胡同。

「喂,看看那個。」

用戰斧指示著前方,赫克托對在自己後身的魯茲說道。魯茲放下手中拉開的弓弦,看著他指示的方向。

在民宅的陰影處,有一束好似毛髮的東西。那是馬的尾巴。覆蓋在馬屁股上的灰色布料,是原本騎在馬身上的年輕人穿著的羽織外套。用眼睛確認之後,魯茲開心的笑了。

「你這是想要躲起來嗎,西奧博爾德殿下。」

說到底只不過是個沒上過戰場的年輕王子。雖說為了躲開弓箭逃進建築物很密集的居民區去是不錯,可這種藏身辦法實在是太蠢了。

「那匹馬,是伊萬的馬。殺了他之後奪走的嗎。」

王子騎著的是另一個同伴的馬。在鼻子上有著細長白斑的褐鬃馬。馬具也跟之前一樣,應該是不會有錯了。而且,在王子的衣服上面還有著伊萬的血跡。

赫克托覆蓋在鬍鬚下面的嘴角開心的翹了起來。

不僅僅在馬上比試中取得了優秀的成績,使劍的手法也不賴啊。有意思。

可是,比試說到底只不過是慶典中的餘興而已。伊萬也是,肯定是因為對手的年輕而大意輕敵,結果被人鑽了空子。

就讓我來告訴你只玩過戰爭遊戲的小孩子和在戰場上存活下來的戰士之間的差距吧。

「我先去。」

赫克托這麼說道,魯茲便點了點頭,把馬稍微往後拉了幾步,重新張弓搭箭。如果王子從隱藏處逃了出來,那麼就瞄準他射箭。

和魯茲交換了一下視線之後,赫克托用力的踢了一下馬肚子。馬朝著民宅之間的狹縫衝了過去,就在轉過拐角的同時,赫克托嚎叫著舉起戰斧劈下。

灰色的外套變成了碎片,切過肉體時特有的感觸通過斧柄傳遞到手上,赫克托獰笑起來。

可是,他立刻就發現了問題。從隱藏著的馬背上滑落的身體顯得過分的白了。

掉在地面上的是山羊的屍體。除了被戰斧撕裂的傷口之外,在喉嚨上還有一道非常誇張的口子,那才是致命傷。

王子把自己的外套套在了山羊的屍體之上。再仔細一看,眼前是一個死胡同。左右都是民宅的牆壁,正前方是一座家畜小屋,大門正敞開著。

把家畜小屋裡面的山羊殺死之後拉了出來,放在了馬背上,作為自己的替身。

那麼王子在哪裡呢?

難道說!正當他這麼想著的時侯,傳來了魯茲的慘叫聲。

赫克托急忙調轉馬頭,重新回到外面,只看到魯茲的馬兒嘶叫著跑向了遠方。

「怎麼回事!?」

出現在赫克托眼中的是倒在了血泊之中的魯茲的身影。王子從他的身體裡面拔出了長劍,站在了魯茲的屍體旁。

到底是從什麼地方出來的,居然被他搶佔了先機?赫克托吃驚的瞪大了眼睛,突然,在視線的一隅,幾絲塵埃從屋頂落下。

看樣子,王子在設置好山羊的誘餌之後,就爬上了屋頂觀察著情況。然後等到赫克托進入了死胡同,離開了魯茲之後,就首先解決了棘手的弓箭手。

可是,真正讓人驚訝的是那道傷口。從魯茲的肩膀斜著延伸到腰部的巨大傷口。著地之後還想要砍出這種傷痕是不可能的。大概,是從屋頂跳下來的時侯直接劈斬的吧。然後因為從上方受到了攻擊,馬匹也受驚逃跑了。

伊萬那傢伙大意了。明知這一點的自己也同樣大意了,赫克托終於發現到自己也因為這個王子的年輕而藐視了他。

就算魯茲噴出的鮮血染紅了全身,他依然是面不改色的平靜模樣。黑髮隨風搖擺,深邃的墨綠色雙眸中散發出冷酷的光芒。
毫無疑問,這是身處戰場的戰士才會有的眼神。

現在,只剩下一個人了。

手持戰斧的騎兵用看到了惡魔一般的眼神俯視著西奧博爾德。

其實,這並不是因為西奧博爾德使用了什麼異術或者他其實有著怪物一般的強大實力。純粹是因為對方小看了自己。然後才讓西奧博爾德找到了機會,僅此而已。

手持戰斧的騎兵似乎已經領悟到了這一點。表情變得非常嚴峻,緊緊地握住了戰斧。

騎兵揮舞著戰斧,驅趕著馬兒,朝西奧博爾德衝過來。西奧博爾德作勢迎擊。

騎兵從西奧博爾德身側掠過,閃開了近在咫尺的戰斧攻擊之後,西奧博爾德貓著腰向前躍出,在地面上滾了一圈,然後重新站了起來。

雙方都沒有受傷,不過,手感告訴自己,確實擊中了對方。

第一擊沒有命中目標,正在查看著第二擊打在了什麼位置的騎兵臉色突然發生了改變。他發現了問題。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馬兒發出了痛苦的嘶叫,躺倒在地。從馬鞍上被甩下的男人一個受身,很快站了起來。

倒下的馬兒急促的呼吸著,揚起了一片塵土。被西奧博爾德的長劍劃破的右腿正泊泊的向外冒著鮮血。纂了纂手裡的戰斧,男人在心中狠狠的罵道。

這樣一來雙方的狀況就相同了。各自握著手裡的武器,凝視對方。

首先行動起來的是手持戰斧的男人。瞄準了西奧博爾德天靈蓋,以開山之勢揮下了斧子。西奧博爾德側著身子向前躍出,躲開了這一擊,來到了男人的背後。然後,朝著大露空門的男人背部刺出長劍。

可是,男人迅速的轉過身來用戰斧擋下了這一擊,更以力量把長劍壓向西奧博爾德的身體。承受不住的西奧博爾德急忙後退。

速度上不分伯仲。臂力上則是完全的劣勢。不過,肯定會有機會。像這種面對簡單的陷阱依然會上鉤的對手就更不用說了。

不要著急,西奧博爾德在心中默默對自己念道。一旦著急,只會讓對方發現自己的縫隙。

凝神注視著對方的視線,尋找著對方下一步動作的蛛絲馬跡——就在這時,左手受到了嚴重的衝擊。

反射性的望向自己的手臂。一根細細的木棍刺穿了自己的上臂。

是弓箭。與此同時,迅速的向背後望去。剛才從屋頂上跳下斬殺的騎兵,正趴在地上拉著弓弦。滿是鮮血的臉龐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和西奧博爾德四目相對之後,頭顱又一次埋到了泥土之中——之後便不省人事了。

被擺了一道,意識到這一點的時侯,劇烈的疼痛感傳遍全身。不過,現在根本沒有呻吟的空閒。瞄準了自己背過身去查看狀況這個空隙的男人已經揮起了斧子攻了過來。

強忍著疼痛,左腳向前跨出一步,用劍柄接下了這一擊。握著寶石的鷹爪發出了刺耳的悲鳴。

並不用力阻擋戰斧的衝勢,反而利用其慣性,讓自己側向彈出。然後以右腳為軸轉體一週半——以對手的臂力加上離心力的作用,把長劍刺入對方背後的側腹處。

傷口深達脊椎,西奧博爾德緩緩抽出長劍。用伏到在地的男人的衣服擦拭掉劍身上的血跡,收劍回鞘。

然後把死者身上衣服的袖子撕了下來——緊緊紮住傷口上方的手臂,進行緊急的止血處理。之後把手伸向了弓箭,無視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伴隨著一聲慘叫,一口氣從肌肉當中抽出了弓箭。

必須快點找回鑰匙。

可是,就算是想要抓住人質進行交換。村民們也幾乎已經全都逃走了。也沒時間等待待在禮拜堂裡面的人們走出來。而且,這隻手臂只會讓自己賠了夫人又折兵。不管怎麼說都不可能以全村人作為對手。

進入焦急萬分的西奧博爾德視線當中的,是落在死者手邊的戰斧。

沒有時間再猶豫了。西奧博爾德拿起戰斧,走向死胡同。

馬還在那裡。沾滿了山羊血的馬鞍非常濕滑,不過此刻不是關注這種問題的時侯。強忍著疼痛,操縱著韁繩沿原路返回。

在無人的村莊當中急速狂奔,再快一些,再快一些,配合著心中的吶喊,不斷加重鞭策的力量。

目的地的上空飄蕩著一股濃煙。民宅的構造基本相同,正當西奧博爾德因為可能搞錯路而焦急萬分的時侯,突然發現了記憶中的水井。

火焰,已經吞噬了整個屋頂。來遲了,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

不,還沒有。還沒有徹底燒燬。

西奧博爾德翻身下馬。然後跑到水井邊,打上一桶水,從頭頂澆下。

用浸濕了的袖口捂著嘴巴,衝入了不斷向外噴著火舌的房門。

在火焰和煙霧之中,希帕緹卡依然懷抱著橫樑癱軟在地上。艾倫也同樣抱著希帕緹卡,一動不動。貫穿了地板深陷進泥土的橫樑上半部分已經開始燃燒了。

灼人的熱浪瞬間就把衣服和頭髮上的水氣蒸發乾淨。吸進煙塵的話轉眼之間就會窒息。

西奧博爾德屏住了呼吸舉起戰斧。然後,精準的瞄準一點將戰斧從頭頂揮下。

鏗的一聲,金屬碎裂了。束縛著希帕緹卡雙手的鎖鏈,丁字形的中點被破壞了。

失去了支撐的希帕緹卡向一側倒去,西奧博爾德放下手中的戰斧,把她支撐起來。

可是,正當他準備幫希帕緹卡站起來的時侯,她卻突然失去了平衡又倒了下去。西奧博爾德探頭查看情況,發現希帕緹卡正軟軟的握著倒在地上的艾倫的手。

「回來……別走……」

希帕緹卡的嘴唇貼在自己的耳邊,說著迷糊不清的夢話。

西奧博爾德用力拍了拍希帕緹卡的手臂,讓她鬆開了艾倫的手。然後擔起希帕緹卡——用另一隻手把艾倫夾在腋下,跑出了房子。

木頭嘎吱嘎吱的作響。伴隨著這股聲音逃出房間的瞬間,支撐著土牆的柱子開始傾斜,然後火焰的碎屑揚至空中,民宅徹底的倒塌了。一股炙熱的衝擊波從身後傳來,西奧博爾德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被甩出去的希帕緹卡因為這樣一股衝擊睜開了眼睛。痛苦的咳嗽著,她迷茫的環視著四周。

「……你、救了我……?」

看著已經徹底成為一片燃燒著的廢墟的民宅,希帕緹卡驚呆了。然後慌張的抱住艾倫——發覺束縛著自己雙手的鎖鏈已經斷開了之後,她愈發的吃驚了。

「為什麼……」

她提心吊膽的抬頭觀察西奧博爾德表情。不過,現在可沒有進行狀況解說的空閒。如果躲藏在禮拜堂中的村民們跑了出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對他們來說外人全都是敵人。完全有可能把西奧博爾德看成是那些騎兵的同夥,進行報復。

看了看周圍的情況,馬已經不見了。似乎是因為民宅倒塌產生的巨大聲響和揚起的火焰灰燼而受驚逃跑了。雖說也有忘記把馬拴上的後悔,但眼下每分每秒都很寶貴,沒有可以浪費在這種情感上的時間。

「走了,這裡很危險。」

說著,西奧博爾德催促著希帕緹卡和艾倫出發。雖然腳步依然搖搖晃晃,但她們還是依靠自己的雙腳站了起來。

以飛舞的火花為背景,三人朝著遠處的青山前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7 10:17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7 09:56 PM 編輯

004 改悟之祥

目光迷離,腳步沉重。

儘管如此,西奧博爾德被一股強烈的想要盡快進入深山的衝動驅使著,儘可能的加快腳步。躲藏在一個不會被人發現的隱蔽場所,這是受了傷的被追擊者的心理呢,還是動物的本能呢。

不過,因為太過著急,都沒怎麼注意周圍的情況。在陽光被高大的樹木遮蔽了的昏暗森林之中,為了趕上西奧博爾德的速度而不得不小跑著前進的希帕緹卡一腳踩在了窪地之中,摔了一跤。牽著她的手的艾倫也受到了牽連,一起倒了下去。

沒有了鎖鏈,很難掌握相互之間的距離感。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落下那二人自己一個人跑到了前頭去。

希帕緹卡和艾倫都已經氣喘吁吁了。西奧博爾德的情況也差不多,所以,他不打算強行的將兩人拉起來。

「稍微,休息一會兒吧。」

「嗯……」

希帕緹卡虛弱的點了點頭,回答道。

其實,真正需要休息的是西奧博爾德也說不定。明明就在根本沒有道路的山林之中急速穿行,身體卻還是一點都不覺得溫暖,甚至有些發寒的感覺。

希帕緹卡輕輕拍掉因為摔跤而沾在艾倫衣服上的泥土。可是,這麼一來不僅沒有讓衣服變得乾淨,反而更加髒了。因為,她的臉和手腳都在火場上熏上了一層厚厚的煤灰。

希帕緹卡那一頭漂亮的金發,也因為沾上了煤灰而出現了斑點狀的花紋。

直到此時,西奧博爾德才發現把她的臉染髒的污漬不僅僅是黑色的煤灰。左臉上像一條細線一樣不住流下的是赤黑色的血液。再仔細一看,額頭上似乎有著被刃物割傷的痕跡。

被劇烈的疲勞感侵襲著,西奧博爾德的意識有些模糊,他無意識的把手伸向了希帕緹卡。

突然之間,原本正用手指替艾倫拭去臉上煤灰的希帕緹卡劇烈的顫抖著縮起了身子。死死的閉上了眼睛,抬起雙手護住了頭部。

就好像正受到蜜蜂的攻擊一樣。對於她這樣一種出乎自己意料的過度的反射性動作,西奧博爾德非常吃驚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就連提問都做不到,一動不動的停在那裡。過了一會兒,希帕緹卡顫顫悠悠的睜開了眼睛,從雙手之間的縫隙向西奧博爾德投來了恐懼的視線。懸掛在手腕上的鎖鏈殘骸,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看到這股眼神,西奧博爾德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她以為自己會被毆打。對於西奧博爾德伸向自己面部的手,反射性的感到害怕。

西奧博爾德注視著被拒絕了的自己的手。手掌中,掌摑希帕緹卡時的感觸又一次甦醒。同時,在自己的胸中,產生了一股心如刀絞的疼痛感。西奧博爾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感到疼痛。

看著對著自己的手掌發呆的西奧博爾德,希帕緹卡的臉上浮現出吃驚的表情。原來並不是想要打自己,她放下了雙手,原本緊繃著的身體也放鬆了。

「那個……什麼事?」

聽到納悶語氣的提問之後,西奧博爾德從沉思之中驚醒。看著希帕緹卡的臉,反思自己正在做些什麼。

「不,沒什麼……」

為了掩飾自己的真實感情,挪開了視線。可是移動了視線之後,卻不可思議的和正眨著眼睛的艾倫四目相對。不知何故,被淡褐色的眼瞳注視著,產生了一種非常微妙的害羞情緒,最終還是坦白了。

「……就是想看看你的傷口。」

說完,西奧博爾德因為自己的詭異想法而感到混亂。既然不是無法用自己的雙腳行走的重傷,希帕緹卡受了什麼傷跟自己根本就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似乎沒有察覺到西奧博爾德正因為把握不住自己的感情而感到困惑,希帕緹卡用指尖摸了摸額頭處的傷口。一陣刺痛感傳遞開來,她皺了皺眉頭。

「應該是在那個時候被劍尖劃破了。不過,沒關係的,只要不去碰傷口,就不怎麼痛。」

出現在頭上的傷痕,雖然程度並不是很嚴重,但是出血量不小,結果看上去就像是很駭人的傷口了。

希帕緹卡用手縷了縷頭髮,把傷口遮擋住。

看上去誇張,但其實並不是什麼很嚴重的傷口。可是,西奧博爾德為了探明自己內心產生的這種不可思議感情的真相,再一次把手伸向了希帕緹卡的額頭。

這次她沒有避開,也沒有用雙手保護頭部,只是身體稍稍有些僵硬。雖然被煤灰染成了斑點狀,但頭髮的感觸依然很滑順。撥開髮絲,確認到傷口的確很淺之後,西奧博爾德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

並不是因為輕傷的緣故。而是因為她讓自己觸摸了頭髮。

他越來越搞不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為什麼會為了這種事情感到安心?

乾脆不去搞明白這種混亂究竟來自何處,西奧博爾德保持著平靜的神情,假裝成正在確認傷口狀況的樣子。

「沒錯。這樣的話,就算放著不管……」

應該也沒關係。雖然是打算這麼說的,但是話到了嘴邊卻沒能說出口。身體就好像失去了體重一樣變得輕飄飄的,雙眼一黑,在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的最後一絲聲響是希帕緹卡在耳邊的驚叫。

不過,很快就重新恢復了意識。回過神來,西奧博爾德發現自己好像擁抱著希帕緹卡一樣倒在她的懷裡。

「不、不要,幹什麼……!?」

發出了顫抖的聲音,希帕緹卡試圖將西奧博爾德從自己的身上推開。可是,她在看到了自己的手心之後一下子驚呆了。

「這血,不是戰鬥中沾在身上的……!?你的傷勢才更嚴重啊!這是怎麼回事……!」

希帕緹卡握住了西奧博爾德左手,在她的指縫之間,血液正不停的從傷口當中湧出。原本纏在傷口上的布條,似乎是在行走的過程當中鬆掉了。之所以會覺得頭暈目眩,身體發寒,都是失血過多的緣故。

「……沒什麼大不了的。是我自己疏忽了……」

說著,西奧博爾德強撐著沉重的身體重新站立起來。可是,他立刻又被一陣暈眩襲擊,踉蹌著晃了幾下。沒辦法支撐自己的身體,背靠在了一旁的大樹上。然後,癱軟的滑了下去。

「西奧,西奧,怎麼了?」

不安的皺著眉頭的艾倫搖晃著她的小手。在她的身邊,希帕緹卡手足無措。

「啊,怎麼會這樣……我,我該怎麼辦……」

話音剛落,希帕緹卡突然失聲。然後看著垂在自己手腕下鎖鏈的殘骸。

束縛著自己的鎖鏈,還有監視著自己的人都沒有了。她發現了這一點。

希帕緹卡沉默的注視著西奧博爾德。雖說西奧博爾德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但是他還是能猜想得到希帕緹卡下一步的行動。果不其然,希帕緹卡慢慢地朝後退了兩步——然後猛地轉過身去跑開了。

果然,逃跑了嗎。

這是毫無疑問的,畢竟西奧博爾德的使命就是把她推下谷底殺死。

「西奧,沒事嗎?」

被留下的艾倫,握著西奧博爾德下垂著的手。艾倫的手心非常溫暖,甚至有些發燙。

不,不對。這是因為西奧博爾德的手太冷了。是因為失血太多而發冷。如果沒有艾倫手心傳過來的溫暖,西奧博爾德大概已經輸給了寒冷而失去意識,現在,他總算還能保有自我。

過去,曾經也有過這種溫暖的感覺。那是在什麼時侯,誰給予自己的溫暖呢。

啊,對了,那是在小時候。守護在染上了風寒的自己身邊的母親——還有,洛莎麗。

不要靠近,不然會被傳染的,拒絕了西奧博爾德的母親和侍女們的提醒,洛莎麗一直守護在西奧博爾德的身邊緊緊地握著他的手。

因為發燒,明明應該是西奧博爾德的手心更熱,但洛莎麗的手心還是讓他覺得溫暖。

西奧哥哥大人,他回憶起洛莎麗曾經這樣呼喚著自己。直到西奧博爾德退燒為止,年幼的洛莎麗一直都握著自己的手,不停地呼喚著自己的名字。

一定要回去。

一定要回到洛莎麗的身邊去。

決不能讓她為了艾賽維納的繁榮而犧牲。決不能讓她成為拉德的棋子。嫁給素未蒙面的男人,一旦兩國之間發生了爭端就成為要挾本國的人質,洛莎麗不應該擁有這樣的未來。

至今為止,一直都是洛莎麗在保護著西奧博爾德。所以,西奧博爾德想要守護洛莎麗的未來。小時候,她曾經帶著天真的笑臉說過,等到長大了之後要成為西奧哥哥大人的新娘子,怎麼能把這樣的她交給會把她當作交易物品來看待的男人。等到能夠不考慮利害得失,安於樸素而又平穩的生活,真正愛著洛莎麗的人物只出現之後,再把妹妹交給他。這才是西奧博爾德想要獻給她的未來。

可是,就連別人的聲音也都快聽不見了。意識不斷遠去,每當閉上眼睛的時侯都會被艾倫搖醒。就算這樣反應也漸漸消失,已經搞不清自己到底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的緣故,眼前出現了洛莎麗的幻影。隨風輕輕擺動的亞麻色頭髮,還有如同夏日天空一般湛藍的眼瞳——突然,轉變成了紫丁香花的顏色。

髮色也轉變成了被煤灰弄髒的金發。在意識到這個人是誰之前,冰冷的水珠滴在了自己的臉上,一片霧靄的視界變得清晰起來。

「……艾瑪波拉……?」

用喘息似的聲音,西奧博爾德呼喚著這個名字。

一開始以為是幻覺,不過不是。她的確在那裡。呼吸因為奔跑而顯得急促,跪在西奧博爾德的身邊。

滴在臉上的水珠是從她握在手裡的頭巾中擠出來的。希帕緹卡緊緊地握著頭巾,將水分從布料當中擰出。滴落的水珠濡濕了微微張開的西奧博爾德的嘴唇,潤濕了他的喉嚨。

之後希帕緹卡用濕潤的頭巾拭去了沾在西奧博爾德臉上的血跡和煤灰。受到寒冷的刺激,西奧博爾德的意識清晰起來。

「為什麼,會回來……?」

「在前面找到了一條河流,再往前走一點還有一道瀑布。」

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她繼續道。

「在瀑布之上有一座小橋。橋的對面有一棟房子。屋頂下面有刻著月亮和龍的紋章。一定是隱修士居住的地方。」

在以信仰為道路的修道士之中,有一部分人被稱為隱修士。他們是仿照著遠離大陸居住在月亮之上的神明,遠離人煙獨自生活在靠近神明的地方的人們。他們往往在深山老林或者無人的海岸建造一棟簡陋的小屋,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同時從不間斷的進行每天的祈禱。

正因為如此,隱修士們多少都掌握著一些治療的心得。西奧博爾德明白了希帕緹卡話中的含義。

小心注意著不去接觸到受傷的左手,希帕緹卡把西奧博爾德的右手繞過自己的肩膀,支撐著他站起來。

「艾倫,跟著我。」

說著,希帕緹卡邁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走了起來。艾倫聽話的點了點頭,跟在她的身後,把剛才用來擦拭西奧博爾德臉上血跡和煤灰而弄髒的頭巾抱在懷裡。

把低矮灌木的枝葉踩在腳下,希帕緹卡朝著森林的深處前進。西奧博爾德幾乎是幾乎是被拉扯著,艱難的挪動著腳步。

越是深入森林,道路也就越是難走。實際上已經不能說是道路了。身邊全是長滿了青苔的高大樹木,腳下則爬滿了彎曲蔓延的藤蔓。彷彿織物一般茂密的灌木樹枝撕碎了衣物,就連皮膚上也出現了不少淺淺的傷痕。

希帕緹卡發出了沉重的喘息聲。儘管如此,她還是沒有停下腳步。與此同時,另一種聲音從遠處傳來,那是水聲。

希帕緹卡用肩膀撥開遮擋著視線的枝葉之後,一股明亮的光線刺痛了西奧博爾德眼睛。那是緩緩流過的清澈河水反射過來的太陽光。

河底的顏色非常深邃,看樣子河水不淺。雖然河水的流速並不是那麼快,手臂受傷的情況下實在是難以游過寬闊的河面。

突然,希帕緹卡沿著河邊走了起來。她的目標是上游。沉重的拍擊聲淺淺變響,彷彿白色大柱的瀑布出現在眼前。

從瀑布上飛洩而下的水花在瀑布潭底飛濺成白色的霧氣。距離潭底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河面略顯狹窄,一座簡樸的木橋橫跨在河面之上。沒有扶手,是把幾根圓木綁在一起做成的簡易橋樑。然後在橋的另一頭,可以隱約看到一棟木製小屋隱藏在樹林之中。

慢慢地走上這搖搖欲墜的橋樑。嘰,木橋發出了痛苦的哀鳴。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斷裂,墜入河中。抱著這樣的不安,希帕緹卡支撐著西奧博爾德,艱難的在嘎吱作響的木橋上前進。艾倫則緊緊跟在他們的背後。

度過橋樑,踏上對岸的土地之後,希帕緹卡一瞬之間脫力,差點倒下,不過她還是向前踏出一步,強撐著西奧博爾德。不知道一直支撐著兩個人體重的雙腳是不是已經倒了極限,膝蓋不停的顫抖著。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希帕緹卡和西奧博爾德終於來到了小屋門前,讓西奧博爾德坐在那裡,希帕緹卡拍打著小屋的木門。

「請問,有人在麼!隱修士先生!有沒有人在家!?我的同伴受傷了,請您一定要救救他!」

可是,沒有任何回應。反而是僅僅合在一起的兩塊門板因為受到了衝擊,微微向內打開。

希帕緹卡伸手推了推木門,吱,伴隨著這樣的聲音,陽光射入了木屋之中。

「啊,怎麼會……」

絕望的聲音從希帕緹卡的唇邊漏出。

小屋裡面沒有人影。而且一眼就能看出這並不是因為屋主外出的緣故。水缸和小小的祭台之上已經佈滿了蜘蛛網。

這間小屋裡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了。不過從生活道具還保存完好的樣子來看,應該是原本居住在這個靠近神明的地方的人在附近的森林裡遭遇不測死去了吧。西奧博爾德望著在一旁流過的河水,在心中暗忖道。

這間小屋應該是原本居住在這裡的隱修士一個人建造的。牆壁是由混雜著小石頭和樹根的泥土砌成,連窗戶都沒有,蓋上幾根樹枝就算是個屋頂了,實在是非常的樸素。就算兩扇木門的大小都合不攏。

在房門之上,釘著一塊雕刻有月亮和龍的紋章的木板。希帕緹卡跪下雙膝,雙手合十,抬頭仰望著紋章,祈禱道。

「居住在月亮之上的神明啊……請您救助這位弱者吧。請您不吝月之磷光。展現您救助的神蹟吧……」

雖然希帕緹卡虔誠的祈求著神明,但是就算她這麼做,也不會有任何的奇蹟發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搬走了的隱修士並沒有回來。西奧博爾德爬著進入了小屋。

在直接用泥土作為地板的屋內,有一個放置著月亮型銀盤的祭壇,水缸,然後就是長方形的大箱子,別無他物。在房間的一隅有一堆樹葉和細枝疊起來的堆積物。那裡就是床了吧。

不出意料,房間裡面還有幾件衣服,木製器皿,陶杯,木條編織成的籮筐。

西奧博爾德的目的就是尋找某樣東西。遠離人煙一個人獨自生活,同時又要保證穿著衣服,有一件道具是必不可少的。

在昏暗的室內,意識也非常的朦朧。可即便如此,西奧博爾德依然凝神在櫃子中尋找著什麼。然後,他的手觸摸到了一個小型的木箱子。

單手可握的大小。打開蓋子之後,確認了一下裡面道具是否齊全。

「怎麼了?你要做什麼?」

跟著西奧博爾德進入小屋的希帕緹卡怯生生的問道。艾倫緊緊的貼在她的腿邊。似乎非常害怕滿臉鮮血,一頭鑽入棺材一般的櫃子當中尋找什麼東西的西奧博爾德的樣子。

「艾瑪波拉,這個……」

西奧博爾德把找到的小盒子遞給了希帕緹卡。她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用還懸掛著鎖鏈的雙手接了下來。

「……裁縫道具?」

打開了蓋子之後,希帕緹卡詫異的自言自語道。

放在小盒子裡面的道具包括針,絲線,蹄鐵型的鉗子這樣一些裁縫道具。既然是遠離人煙獨自生活,衣服破了的話就只能依靠自己來修補。存放在櫃子裡面的衣服上面也大多都有打了補丁的痕跡。

用完全不知所謂的表情,希帕緹卡歪著頭看著西奧博爾德,於是西奧博爾德解釋道。

「用這個,縫傷口。」

沒有回應。

不,其實嘴巴已經張開了,只是沒有任何聲音出現而已。希帕緹卡來回的看著手中的小盒子和西奧博爾德臉,最後,面部抽筋似的說道。

「你、你在說什麼……?縫傷口?我來?」

「沒錯。」

「不可能!」

這次的回答倒是很直接。雖然西奧博爾德也很希望這是一個低級的玩笑,很可惜,這是事實。

「傷口的位置很不巧,我沒辦法自己縫。如果你做不到的話,就讓艾倫來做。」

這麼說著,伸出右手彷彿是要把小盒子拿回去。

西奧博爾德自己也很清楚,這事艾倫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可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說服她的辦法了。果然,希帕緹卡一下子把小盒子緊緊的藏在胸口,不希望被他人奪走似的守護著。

「不行,這不行。怎麼能讓艾倫做這種事……我明白了。我來做。」

換上下定了決心的堅毅表情,希帕緹卡跪在西奧博爾德的腳邊。可是,西奧博爾德制止了她。

「把艾倫……把艾倫帶到外面去,靠近瀑布的地方就好了。」

說完,希帕緹卡恍然大悟似的轉頭看著艾倫。艾倫正用不安的表情看著兩人的對話。

「也對,來,跟我走吧。」

把道具箱放在西奧博爾德的身邊,希帕緹卡站了起來。然後牽起艾倫的小手。

「波拉,去哪裡?」

「去外面哦。」

「西奧呢?」

「他……他說想要稍微休息一會兒。所以,稍微出去待一會兒讓他安靜一下。」

「……嗯。」

艾倫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用滿懷擔心的眼神瞥了西奧博爾德一眼。從她的這種眼神來看,為什麼現在會來到這裡,為什麼自己會被帶到小屋的外面去,這些問題她似乎都很清楚。

帶著艾倫,希帕緹卡走出了小屋。

即使在這裡都能很清晰的聽到瀑布的聲音,如果來到靠近瀑布的地方,那麼就幾乎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了。

過了一會兒之後,希帕緹卡一個人回來了,正當她打算關上房門的時侯,似乎突然發現這麼一來屋內就會變成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了,於是開著房門坐到了西奧博爾德的身邊。

不過,她並沒有拿起道具箱,反而是有什麼話難以啟齒似的低下了頭。

「那個……衣服……我來幫你脫掉吧。不然沒法辦法下針了。」

經她這麼一說,西奧博爾德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心裡光想著要縫上傷口,居然把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忘記了。

試圖解開腰上的飾帶和紐扣。可是,左手的狀況非常糟糕,沒辦法隨心所欲的移動。於是,看不下去的希帕緹卡伸出手來。小心翼翼的解開繫在腰上的劍帶,放在一旁,接著把手指放在西奧博爾德的胸口。雖然低著頭儘可能不看著前方,臉還是像火燒一樣變得通紅。

雖然只是上半身,這應該還是她第一次看到男性的裸體。而且,用自己的手替別人脫衣服,這應該是只在夫妻之間才被允許的行為。

就好像大部分的貴婦人一樣,她應該也是從身邊的侍女那裡學習到這些知識的。不過,大致能猜測到教授的知識到了哪一步。用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方式隱藏起關鍵的部分,之後就要交給男方就好了,應該就是這種半調子的程度了。對女性毫無保留的全盤托出這方面的知識,實在是太過不知羞恥的舉動。

不過,在這之中,也有特別詳細的教授的內容。那就是替男性脫衣和穿衣的順序。出嫁之後,替丈夫脫衣穿衣都是妻子的使命,可不能什麼都不會做,不知道。

雖然手上的動作有些顫顫巍巍的,希帕緹卡還是按部就班的完成了任務,特別是脫劍帶的方法完全正確,看樣子自己並沒有料錯。可是,這原本是為了將來的丈夫所準備的知識。現在正實踐著這種知識的她,會是怎樣的一種心境呢。

衣襟打開之後,露出了肌膚。希帕緹卡的臉色顯得更紅了。一邊同回憶著夫婦之間私密行為的羞恥心戰鬥,一邊小心翼翼的替西奧博爾德脫下因為被血液浸濕而貼在肌膚上的衣服。

把脫下的衣服放在一邊,希帕緹卡打開道具箱。把針和絲線從中取出,開始穿針。可是,顫抖的手沒法讓線通過那狹小的縫隙。

與此同時,西奧博爾德彎下腰,把放在地上的希帕緹卡的頭巾拿到手中,然後,開始向終於準備完畢的希帕緹卡說明整個過程。

「把我的左手壓在你的膝蓋之下,用力固定住,讓我動不了。每縫上一針就要打一個結。」

「……知道了。」

按照西奧博爾德的指示,希帕緹卡跪在了他的左手之上。為了避開傷口,而選擇了小臂的位置。可是,不管她再怎麼小心,終究還是將全身的體重壓了上來,受到擠壓的骨骼吱嘎作響。伴隨著傷口的疼痛,劇烈的疼痛感襲擊著西奧博爾德。

希帕緹卡逐漸伸手靠近傷口,顫抖的雙手給人一種靠不住的感覺。

「要、要開始了。」

希帕緹卡用含著哭腔的聲音告知道。聽到這句話的西奧博爾德把頭巾咬在了嘴裡。

希帕緹卡急促的呼吸聲彰顯著她此刻極度緊張的心情。然後,彷彿潛水之前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

「……!咕……!」

彷彿受了剜刑一般的痛疼傳遍全身,一絲痛苦的呻吟從含著頭巾的嘴角洩露出來。西奧博爾德的身體反射性的彈了起來。

「別動!別亂動!」

希帕緹卡的聲音簡直就是慘叫。壓在左手上膝蓋的力量幾乎已經到了極限。骨頭都快要斷了。

每縫上一針就打一個結。希帕緹卡指尖的震動隨著針線傳遞給了西奧博爾德,這使得他更加疼痛。儘管如此,她還是繼續著作業。

縫針,自己對於這樣一種行為的瞭解還真是一知半解。感受到的痛疼,簡直就好把用炙熱的鋼釘打進傷口一樣。回過神來,為了忍受疼痛而咬在嘴裡的頭巾已經滑落了。

可是,希帕緹卡集中在自己手頭的工作上,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不僅如此,為了壓制住因為痛苦不受控制想要翻滾的西奧博爾德身體,下針的力道也遠超必要。

幾乎能將屋頂掀掉的慘叫在小屋中不停的迴響。

可是,直瀉而下的瀑布聲蓋過了一切,這樣一股恐怖的慘叫沒能傳達到在潭底等待著一切結束的少女那裡。

這大概是唯一的救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7 10:20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7 11:55 PM 編輯

005 水之少女

對於阿內絲而言,她最大的不幸就是被國王一見鍾情了。

當時,艾賽維納的國王已經有了正妃,不過他還是被來自鄉間年輕姑娘的那種質樸的美麗所吸引,把阿內絲安排在了自己的身邊,寵愛著。誰也沒有想到,這會成為阿內絲不幸的開端。

產下了國王孩子的阿內絲得到了第二王妃的位置,但她同時也獲得了正妃瑪格麗特的不快與嫉妒。阿內絲生下的孩子是個男孩,很有可能成為同拉德競爭王位的對手。正妃對此感到恐懼,因此非常的討厭阿內絲,想要以孤立她的方式來將她驅趕出去。

儘管如此,阿內絲還是盡力的保護著兒子——西奧博爾德。就算是國王又有了新歡,她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國王第三次愛上的女人產下的孩子是個女兒。國王非常的溺愛這個公主,或許是因為只要稍微對於兩個兒子中的某一個另眼相看的話,非常要強的王后就會變的神經質起來,他對此感到厭倦了吧。既然是公主的話,也就不存在和誰競爭的問題了。如果被人問道自己最喜歡的孩子是哪一個,只要搬出洛莎麗的名號就不會引起任何的風波。所以對於國王來說,洛莎麗也是盾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瑪格麗特依然糾纏不休的緣故,國王早早的就把長男拉德定為了嗣子。再加上那個時侯開始懂事的洛莎麗已經很粘西奧博爾德了,發覺到如果洛莎麗心情不好那麼國王也會發怒的瑪格麗特也不再那麼直接的排擠阿內絲和西奧博爾德母子二人了。

同西奧博爾德非常親暱的洛莎麗,自然而然的也和阿內絲建立起了良好的關係。洛莎麗的母親因為自己的孩子受到國王的寵愛所以自信滿滿,對於阿內絲的事情是毫不在意。對她而言,阿內絲只不過是洛莎麗的一個侍女罷了。

說起來,那個時候的西奧博爾德也還很年幼,相信著他人,對未來有著美好的憧憬。

在拉德被立為嗣子之後,自覺自己同王位無緣的西奧博爾德便一頭埋入了自己喜歡的學習之中。在馬術和劍術方面卻得好成績的話會讓母親感到高興。雖然還是個孩子但多少也理解到了母親在整個宮中的地位很是尷尬,所以希望母親能夠儘可能的多展現出笑顏。因此,不曾放鬆過對自己的要求。

等到長大了之後,想要去大陸留學。也曾有過如此期望的時侯。而母親阿內絲的去世,讓他放棄了這樣一個理想。

阿內絲,是從樓梯上摔死的。

那一年西奧博爾德十歲。

那的確是一場事故,有許多人都能證明,而且西奧博爾德也在現場。

事故發生的地點是在從大屋到花園的那段樓梯上。西奧博爾德最先來到了院子裡面,手裡拿著剛剛才被母親賜予的作為同年齡段劍術比賽優勝獎品的劍,正在揮舞著這柄劍確認著手感。他還記得作為劍的回禮送給母親的生長在庭院中的紫羅蘭的香氣。

就在那時,突然從身後傳來了慘叫聲——西奧博爾德急忙回頭望去,進入他視野的是抱著洛莎麗倒在樓梯之下的母親。

原本談笑風生照看著西奧博爾德的侍女們突然之間陷入了慌亂,在侍女們的尖叫聲中,西奧博爾德第一個跑到母親的身邊,呼喚著母親和洛莎麗的名字。

血液從母親的頭部流出,她已經失去了意識。散亂開的黑髮中,還插著西奧博爾德送給母親的紫羅蘭。

洛莎麗安然無恙。可是,不知何故,洛莎麗用非常畏懼的眼神看著飛奔過來的西奧博爾德。

發生什麼了,西奧博爾德大叫著詢問侍女們。

他很快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阿內絲王妃為了保護洛莎麗公主摔下來了。

阿內絲和洛莎麗正準備從屋子裡面走出來一起看著西奧博爾德練劍。因為兩人正在非常愉快的交談中,因此跟著二人的侍女們就先來到了庭院裡面。結果等到她們聽到阿內絲的慘叫轉過身去的時侯,正好看到阿內絲抱著洛莎麗從樓梯上摔下來的身子。

被阿內絲抱在自己的懷裡保護著,只受了膝蓋上擦破一點皮的輕傷的洛莎麗用顫抖著的聲音說著對不起。

是阿內絲保護了一腳踏空了的洛莎麗。

在昏睡了一晚之後,阿內絲終究還是沒能挺過來,一命嗚呼。

儘管西奧博爾德非常悲痛,但母親送給自己的劍是承認自己已經成熟了的標誌,因此他咬緊牙關,不曾哭泣過。

在葬禮結束之後,有一件事情讓整理遺物的西奧博爾德覺得非常困擾。

女性的珠寶飾品應該怎麼處理呢。阿內絲不是那種愛慕虛榮的女人,所以並沒有太多的首飾,不過為了慶典或者祭祀活動,還是擁有一定限度的首飾。也正因為這樣,平時她常常會被王后瑪格麗特說成是老土,鄉巴佬。可是,不施粉黛卻依然擁有少女一般甜美笑容的母親是西奧博爾德的驕傲,他不曾為此懊悔過。

這些飾品,對於一介男兒的自己來說並沒有什麼作用。此時,他想到了照顧阿內絲的侍女們。

在貴族當中,因為主人去世而把遺物分給傭人們的情況並不少見。侍女們非常周到的照顧了阿內絲,而且對於西奧博爾德也很親切。所以,他想把這些飾品作為母親得到照顧的回禮贈送給她們。

抱起品種並不豐富的飾品,西奧博爾德走向平日裡很少靠近的傭人們居住的別館。

侍女們正在別館前的庭院裡面,一邊大聲的笑著一邊交談。在主人的面前非常嫻靜的她們,居然會在遠離別人視線的地方用這種無品的語氣來交談,這一點就足以讓西奧博爾德感到吃驚了。

然後,察覺到對話的內容多少有些不對頭的西奧博爾德一閃身躲到了庭院中樹木的陰影處,偷聽她們的真心話。

——這下終於自由了呢。

——都是阿內絲大人不好,害得我們都被瑪格麗特大人盯上了。

——你們還算好的啦,我們還有西奧博爾德王子在呢。

——說是想要去大陸那邊留學,不知道我們是不是也非要一起跟去不可。

——乾脆直接回到阿內絲大人的老家去不就好了。那樣一來,就會由那邊的人們來照料他了吧。

——不好說呢。雖然是個名門,但是聽說窮得叮噹響哦。應該不會想要多一個很能吃的男孩子吧。

——沒錯。實際上,在阿內絲大人的葬禮結束之後,不是立刻就只顧著自己回去了嘛。

——而且,洛莎麗公主很喜歡西奧博爾德王子。就算西奧博爾德王子自己說了想要回去,如果因此把洛莎麗公主弄哭了的話,國王陛下也不會允許的呢。

——阿內絲大人留下了個麻煩的東西呢。

快住口。

不要再繼續侮辱母親大人了。

西奧博爾德很想一口氣衝出去好好教訓她們一頓,但是他忍住了。不,是沒能那麼做。那是因為如同濁流一般黑色的感情在腹中捲起了漩渦,一股強烈的嘔吐衝動襲擊了他。

回過神來,西奧博爾德已經跑了到城堡裡無人問津的養魚池邊,在把胃裡的東西吐了個乾淨之後,把遺物也都扔了進去。

遺物全都沉在了池子中。現在,應該還靜靜的躺在陰暗的水底。

嘔吐的原因,是他第一次產生了對於人類強烈的厭惡感。

在那裡進行對話的是阿內絲和西奧博爾德的侍女們。以前,她們經常微笑著服侍二人,說著,我們是阿內絲大人和西奧博爾德王子的夥伴,瑪格麗特大人性格太粗暴了,能夠服侍溫柔的阿內絲大人實在是我們的幸運,類似這樣的話。因為西奧博爾德自己也很清楚王后和王兄拉德很討厭自己,因此對於她們說過的這些話非常高興。

完全的口是心非,一邊在心中唾棄著,一邊輕撫著西奧博爾德的頭。對於自己像個傻瓜一樣相信了她們的說辭,毫無疑義的接受了她們照顧的這種愚蠢,感到更加的憤怒。對於在暗地裡面嘲笑母親的人們居然會抱有感激之心,這實在是太可笑了。看著映在水面上自己的臉龐,西奧博爾德在心中暗罵道,你還不如死了算了。

用母親送給自己的劍,一次又一次的斬碎水鏡中的自己。可是,無論重複多少次這樣的動作,待到水面恢復平靜,那可憎的臉龐又會出現。

沒錯,劃破水面是沒有意義的。要想讓倒映在水面上的臉龐不再出現,那只有砍下這個頭顱。

只是單純的這麼想著,西奧博爾德就毫不猶豫的把劍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想到一切都將結束,以後再也不用看到這張愚蠢的臉龐,他甚至感到了高興。

可是,在他加力推動劍刃之前,一陣啜泣聲傳來,讓他停下了動作。

西奧哥哥大人,對不起,年幼的妹妹站在他的身後哭泣著。

——都是因為我的錯,阿內絲王妃才……對不起,西奧哥哥大人……對不起……對不起……

洛莎麗哭泣著,不停地道歉。

放下手中的劍,步履蹣跚的走了過去,回過神來,西奧博爾德發覺自己已經緊緊地把洛莎麗抱在了懷中。

在事故發生之後,洛莎麗用非常畏懼的眼神抬頭望著西奧博爾德。她也明白阿內絲是為了保護自己才會死去的。害怕著會被西奧博爾德痛罵,所以才會這麼做的吧。

洛莎麗沒有任何錯。母親是把洛莎麗當成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看待,因此才保護了她。這對於母親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雖然是一場悲劇,但這是充滿母愛光輝的死亡。

就算被抱住了,洛莎麗還是沒有停止哭泣。大概是因為看到西奧博爾德發狂似的砍著水面而害怕了吧。抽抽搭搭地哭泣著。

——不要生氣……不要擺出嚇人的表情……不要討厭我……

摟著西奧博爾德,洛莎麗哀求道。

就在這個瞬間,西奧博爾德下定了決心。治癒她心靈的創傷就是自己的使命,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一定要將這個妹妹,從對於阿內絲死亡的罪惡感中解放出來。為了這個目的,自己不會離開這裡。無論是逃回母親的老家,還是去大陸的大學留學。

如果說西奧博爾德離開了這裡,洛莎麗很有可能被犯罪的意識擊潰。她一定會覺得,都是因為自己的錯,害得阿內絲死去,就連西奧博爾德都厭惡自己而離去了。

所以,自己一定要留在洛莎麗的身邊讓她重拾笑臉。

希望最愛的妹妹能夠再一次笑出來,無論留在這裡有多麼痛苦都能忍受。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不僅如此,每個人都顯得那麼可憎,可是,只有洛莎麗是不同的。在母親已經離開了的現在,只有洛莎麗是唯一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存在。或許,這樣一種潔白是西奧博爾德的依靠也說不定。腹中翻滾著的黑色濁流,因為洛莎麗的擁抱而漸漸平息。

自那之後,西奧博爾德便只在洛莎麗的面前展現笑容。其他的任何人,都不曾看到過他的笑臉。因為沒有那麼做的必要。一點都不可愛,說不定他們在背地裡常常這樣評論自己,但是這樣根本不痛不癢,因為自己早就不想和除了洛莎麗以外的人類親近了。

笑起來吧,洛莎麗。

每天見面的時侯,西奧博爾德都會微笑著把妹妹抱在懷裡這麼說道。

儘管如此,洛莎麗還是惴惴不安的低著頭。西奧博爾德無論如何都希望洛莎麗能夠恢復到之前那種開朗的樣子。於是,他提出可以答應洛莎麗一個要求,無論做什麼都可以。

洛莎麗抬著頭,注視著西奧博爾德的臉龐,回答道。

——那麼,等到我長大了之後,要成為西奧哥哥大人的新娘。

在更小的時侯,洛莎麗常常這麼說。是因為感受到不安的緣故,心理年齡變小了吧。

當時西奧博爾德十一歲,洛莎麗九歲。雙方已經到了快要分別的時侯了,但是為了洛莎麗感到安心,管不了那麼多。

我答應你。西奧博爾德立下了這種不可能實現的諾言。

這對於洛莎麗而言,是一種救贖。實際上,她不可能成為西奧博爾德的新娘,只不過,這是西奧博爾德從內心深處原諒了她的證明。

從那一天起,洛莎麗又取回了笑容。像過去那樣,天真的笑容。

母親守護了這份笑容。西奧博爾德繼承了母親的遺志。

突然,西奧博爾德似乎聽到了什麼,轉身望去。

母親正站在那裡。溫柔的微笑著,似乎在說些什麼。

那是小時候,母親在自己的床邊常唱給自己聽的歌謠。是關於生活在尼滕斯湖裡的妖精少女和戀上她的旅人的歌謠。

令人懷念。真想再聽一次。

這麼想著,朝著母親走去,可是母親迅速的轉過身,一邊歌唱著,一邊離去。

只留下插在髮梢紫羅蘭的香氣。

聽見了歌聲。

那是清脆柔美的聲音。受到想要探知聲音主人的好奇心驅使,沉重的眼瞼慢慢打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有著麥穗髮色的少女。少女正睡在某人的膝枕上,陶醉在歌聲當中。一雙戴著手銬的芊芊細手正緩緩地撫摸著少女的頭髮。

視線沿著手臂向上移動。一股月光透過門扉的縫隙照射進來,受到照耀的金發因此泛出了淡淡的白光。長長的直髮繞過肩膀,靜靜的掛在胸前。露出的脖子彷彿瓷器一般光環。低垂著的臉龐上,點綴著摺扇一般比頭髮更耀眼的金色睫毛。

然後,恬靜的微笑掛在唇邊,歌聲彷彿一股幽泉從這桃色珊瑚一般的嘴唇間流出。

你送給了我一枚石子

說是撿到了一顆星星 送給了我一枚石子

那是小小的藍色的 懷抱著星星的圓形石子

當我詢問它的名字的時侯  你的回答是沒有哦

於是就給了它星使之石的名字

那是我起的名字

這樣這枚石子就是我的東西——

「尼滕斯的水之少女……」

西奧博爾德不知不覺的唸著這首歌的名字。在夢中聽到的,就是這首歌,希帕緹卡正在歌唱的這首歌。

可是,她聽到西奧博爾德的聲音之後一下子抬起了頭,歌聲戛然而止。

「對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

希帕緹卡畏縮著,又一次低下了頭。原本撫摸著艾倫的手也停下了動作,艾倫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的臉。

「不,沒有……」

移開了視線,西奧博爾德搪塞道。他總覺得如果直視希帕緹卡的雙眸,又會像之前一樣把自己的真實想法洩露出去了。

還想繼續聽下去。情不自禁的這麼想。

為了能夠嫁到大陸去而進行磨練的歌喉的確很美麗。就好像在歌聲當中隱藏著多彩的樂器一樣。音色像長笛一般輕快,像豎琴一般甜美,像薄薄的玻璃製成的打擊樂器一樣涼爽。讓人感覺非常舒適的音樂。

然後,也同樣令人非常懷念。

西奧博爾德回憶起了小時候,母親唱歌給自己聽的經歷。這一首百年之前由奧庫托斯的詩人所創作的《尼滕斯的水之少女》,在艾賽維納也非常的受歡迎。

話雖如此,這其實並不是歌曲的名字。《尼滕斯的水之少女》其實是傳說故事的名字。傳說被分成了好幾個章節,以歌曲的形式流傳。為了在不識字的民眾之間廣為流傳,有許多傳說都是以歌曲形式記錄下來。

《尼滕斯的水之少女》也是這些傳說的其中之一。這是關於生活在尼滕斯湖中的妖精的傳說。

雖然那位妖精的足部覆蓋著魚的鱗片,但是卻非常類似人類的女孩子,偶爾會在湖畔出現。如同反射著朝陽的湖面一般的金發,和讓人聯想到深淵的青色眼睛是妖精的特徵。

然後,因為口渴來到湖邊的年輕旅人戀上了妖精。

可是,妖精是那種心血來潮的性格,之後就不再出現,無論旅人等了多久都看不到她。於是旅人躲到了距離湖畔有一定距離的向陽處偷窺著。可是妖精彷彿在戲耍人類一般,他只能看到隱隱約約的影子。

雖然也想著喊妖精出來,但是年輕的旅者並不知道妖精的名字。不,不僅僅是他,沒有人知道妖精的名字。妖精本身並沒有名字,看見她的人們都是用《水之少女》來稱呼她的。

旅人死了心,準備離開。不過,在離開之前,算是出氣的表現,他進行了最後一次嘗試,試著說了惡作劇的話。

快點現身吧,水之少女。要不然的話,我就把湖水全都喝乾,讓你失去棲身之地。

這是非常可笑的惡作劇,可是沒有惡作劇這樣一種概念的妖精慌慌張張的出現在旅人的面前,哀求他千萬不要這麼做。

妖精慌張的樣子讓旅人覺得於心不忍,他突然發現自己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讓戀人哭出來這實在是說不過去。於是他向妖精說明了剛才的那些話只是個玩笑,是謊言。

從沒有和人類發生過聯繫的妖精不知道謊言是什麼東西。妖精對於比自己更博學的年輕人產生了興趣,自那之後,每當年輕人來到湖邊的時侯她就會出現。

希帕緹卡歌唱的內容,就是年輕的旅人將自己在旅途當中找到的寶石送給妖精的場面。

被妖精稱為星使之石的藍色寶石,在原作當中並沒有詳細的記載,據說是琉璃玉一類的寶石。藏青色當中包含著黃鐵礦的金色斑點,就彷彿是從夜空中撕下了一塊的寶石。

傳說中,接下來的發展是怎樣的?

試著去回憶,可畢竟是兒時聽到的歌聲了,記憶非常的模糊。只能是在聽到了之後,產生「啊,就是這樣」的感想。

「不過,太好了。你時不時還會說些夢話呢……已經睡了兩個晚上了。雖然也有醒來過,還幫你擦了身子,看樣子你是都不記得了呢。」

說著,希帕緹卡不禁苦笑。

西奧博爾德現在正睡在小屋的一隅的寢床上。把襯衫鋪在層層疊起的樹葉之上,再蓋上毛毯。把放在衣櫃裡面的衣服撕成細長的布條代替了繃帶綁在自己左手的傷口之上。不過,因為不夠熟練的關係,綁得太鬆了些。

不明白。西奧博爾德想要殺了這個女人。明明就是這樣,為什麼她會為自己做了這麼多。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

「……為什麼,救我?」

就連西奧博爾德自己都覺得,希帕緹卡居然會替自己縫合傷口,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可是,無論如何都搞不明白。那麼憎恨自己,那麼害怕自己的希帕緹卡,為什麼沒有在自己昏睡的時侯逃走呢。

「因為你救了艾倫啊。」

這是什麼意思,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之後,甦醒的記憶讓他更覺困惑。

的確,西奧博爾德把艾倫從火海當中救了出來。在那分秒必爭的生死關頭,還是把除了包袱之外一無是處的艾倫夾在腋下。

為什麼會那麼做。他自己也不明白。

是因為希帕緹卡嘟噥著不要丟下她嗎。就算如此,自己根本沒有聽從這種請求的理由。

希帕緹卡也是一樣,為什麼會如此在意艾倫的事情呢。

艾倫又不是她真正的妹妹或者女兒。只不過是偽裝而已。說到底根本是形同陌路的兩個人。

自己原本以為,希帕緹卡傾注在艾倫身上的感情是同情。因為同樣都是被母親拋棄的人,所以才會產生了這種鍍金一般的愛情。

可是,當艾倫消失不見的時侯,希帕緹卡卻痛罵了想要拋棄她的西奧博爾德,然後開始尋找艾倫。在那之前,明明一直都畏懼著西奧博爾德,甚至就連四目相對都不敢。

滿心以為發生什麼危險的時侯,她會扔下艾倫只顧自己逃跑的西奧博爾德感到非常吃驚。所以才亂了方寸。從那個瞬間開始,自己身上的某樣東西開始變得奇怪。

察覺到這種不明真相的感情產生的尷尬飄蕩在空氣當中,希帕緹卡站了起來。走到祭壇邊,把放在那裡的籮筐拿在手裡。

用木條編織成的籮筐被放在了櫃子裡面。希帕緹卡把籮筐那出來之後,進入西奧博爾德視線的是堆積如山的紅色果實。

那是野生的草莓。果實很小,甜味也很淡,但是藤蔓會不斷延伸一個勁的成長。而且,除了冬天以外的季節,一直都綻放著可愛的白色花朵,隨時都能結果。由於這樣一種特徵,常常會作為食用作物被種植在貴族的宅邸或者修道院的菜園裡面。

「在河流的下游發現的。就算是我,也知道這種草莓是可以食用的……艾倫也幫忙了呢,是吧?」

「嗯!」

艾倫非常開心的挺著胸膛回答道。看著這樣的艾倫,希帕緹卡甜甜地笑了起來。

「如果不夠的話我明天早上再去采一些回來。能起床嗎?」

說著,希帕緹卡把裝滿草莓的籮筐遞了過來。可是,因為一直臥床的緣故,全身的關節都像生鏽了一樣固定住了。雖然想要直起上身,可是身體一點都不聽使喚,一不小心就用左手撐了一下。一股劇痛立刻傳開,西奧博爾德倒了下去。

希帕緹卡趕忙扶住了他。草莓從被拋開的籮筐裡面蹦了出來,撒了一地。裹著草莓清香的金髮軟軟的貼在了西奧博爾德一絲不掛的上半身。再加上從她溫暖又富有彈性的肌膚傳來的甜美氣息。心臟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

「對不起,太勉強你了呢——要喝水嗎?」

「……哦。」

「那麼,我到外面去打點水回來。還有些東西要洗,你稍微等一會兒。」

希帕緹卡拿起木製的碗和頭巾,靜靜地站起身,打開了小屋的房門。青色的月光照亮的小屋。正當希帕緹卡準備關上房門離開的時侯,艾倫制止了她。

「等等,波拉。不要關。艾倫,來收拾。」

說著,艾倫藉著射入房間的月光,開始撿拾散落在地上的草莓。就算沾上了塵土也毫不在意,用小小的手一顆一顆的撿起草莓放回籮筐裡。

希帕緹卡眯起了眼睛,充滿慈愛的看著艾倫的身影。

「謝謝,那麼就拜託你了。」

說完,希帕緹卡放開了房門,走出了小屋。

倒映在河面上的月光隨著水流不斷搖晃。青白色的磷光不停躍動。

希帕緹卡蹲在河邊,用木碗盛起泛著月光的河水,然後將碗放在了一旁,把一起帶來的頭巾浸在河水裡,洗了起來。

因為用來替西奧博爾德擦拭身上汗水的緣故,已經洗過好幾次了。一開始的時侯還不知道應該怎麼洗,不過在嘗試中發覺只要搓揉加上拍打就能去除掉污漬之後,洗衣漸漸變成了令人愉快的工作。

唰啦,伴隨著水聲,清洗著頭巾。與此同時,希帕緹卡想起了剛才西奧博爾德對自己提出的問題。

為什麼,救我,這是他的問題。

因為你救了艾倫,這是她的回答。

當然,這個回答並不虛偽。當時,他明明就沒有救助艾倫的理由,可等到希帕緹卡睜開眼睛,自己和艾倫都被西奧博爾德從火海當中救了出來。

那個時候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因為吸入了濃煙感到很痛苦,正處於失去意識的邊緣。

雖然不知道西奧博爾德到底是為了什麼樣的理由救了艾倫,已經發生的事實還是不會改變。所以,這只是報恩而已。可是——

真的僅此而已嗎?希帕緹卡不禁問自己。

在被問到為什麼救了他的時侯,首先出現在腦海中的畫面,是自己即將被斬殺的時侯救了自己的西奧博爾德的臉龐。

千鈞一髮之際趕到,從凶刃之下救下了自己。然後,在他的臉上隱約浮現出安心的表情。

因為一時的怒氣而罵了他,違背了他的命令跑去尋找艾倫。因為自己的這些舉動,當時的西奧博爾德,應該是非常生氣的。原本以為自己還會再挨上一巴掌,可是看到他的表情之後,先是因為吃驚全身脫力,接著一股安心感湧上心頭。

沒錯。一直都以為會被他毆打。所以,在他想要觸摸自己額頭的時侯才會反射性的縮起了身子。

用力的擰轉頭巾擠出其中的水分之後,希帕緹卡摸了摸自己額頭的傷口。雖然摸上去還是有些痛疼的感覺,不過傷口已經結疤,要不了多久就能痊癒了。

在害怕西奧博爾德抬起的手而下意識的作出防禦動作之後,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讓希帕緹卡心頭一緊。

因為吃驚而收回了手的他,臉上出現了受傷的表情。

或許這只是自己的錯覺。畢竟西奧博爾德應該也很清楚希帕緹卡是非常害怕他的。所以,為什麼事到如今會為了這樣的事情感到吃驚呢,希帕緹卡不明白。

儘管如此,希帕緹卡無法忘記他所展現出來的感情的碎片。

這是個惡魔一般的男人。對於他來說,不可能有什麼東西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希帕緹卡一直都這麼想,甚至懷疑他會不會沒有影子。

可是,西奧博爾德是個實實在在的人類。受了傷會流血,無法忍受疼痛的時侯會發出慘叫。

失去意識沉睡的過程中,也會痛苦的喃喃自語。那個時候,從他的口中聽到媽媽這樣一個詞彙的希帕緹卡感到非常意外,情不自禁的停下了正替他擦拭汗水的動作。更不用說那聲音聽上去是那麼的淒涼。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的名字常常會出現在西奧博爾德的胡話當中,洛莎麗。

女人的名字。對於西奧博爾德來說,這個人是怎樣的存在呢。是怎樣的關係呢。會不會是他的戀人呢。

對於他人似乎完全沒有興趣,對待希帕緹卡和艾倫都非常冷酷。能夠讓這樣的他,在睡夢當中渴求似的呼喚名字的人,會是怎樣的女性呢。

回過神來,發覺自己開始擅自幻想起那個人模樣的希帕緹卡感到很困惑。西奧博爾德對誰有好感,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可是,在希帕緹卡的心裡,對於西奧博爾德的看法產生了改變這點是事實。

是因為做了替他縫合傷口這種可怕的事情,做了照顧他人這種從來沒有體驗的事情的緣故嗎。自己心裡對於西奧博爾德的畏懼感減弱了許多。就在幾天之前,還難以想像自己會在他的面前笑出來。

回想起他用手觸摸頭髮時侯的場景。當時,他自己的傷勢明明是那麼嚴重,卻還是表達了對於希帕緹卡的關切,或許,他並不是自己一直以來認為的那種冷血動物。

這麼想著,另一個自己開始出現在內心中,不是這樣的,否定道。

西奧博爾德的使命是把希帕緹卡作為獻給銀龍的祭品。為了不失去這件祭品,自然會拼盡全力。所以,救了自己也好,看到自己受傷會擔心也好,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是最容易接受的答案。再說,他是毀滅了奧庫托斯的男人的弟弟。一定要憎恨他。就算接下來真的成為了獻給銀龍的祭品,也一定要口吐著讓他的願望絕對實現不了的詛咒死去。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逃跑呢。

又一個自己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就算逃跑,自己也沒有地方可去,如此反駁道。

——就算是這樣,你也沒有必要做到這一步啊。

這次回答不上來了。

被鎖鏈牽著東奔西走,還被他打過。明明就沒有必要照顧這種人,可是當他在睡夢中呻吟的時侯還是不自覺的想要為他做些什麼,於是擰乾被冷水浸濕的頭巾,小心翼翼的替他擦去汗水。然後,看到西奧博爾德平靜下去的樣子,便覺得安心。

自己也無法理解這種行為。於是,希帕緹卡用這樣一句話當作所有問題的答案。

「因為他救了艾倫啊。」

輕聲說著這樣的藉口,希帕緹卡拿起木碗和頭巾離開了河邊。

朝陽驅趕了籠罩著小屋的黑暗。

因為兩扇房門的大小不合,所以陽光從縫隙之間射入房間。側臥在僅由樹葉堆積而成的寢床上,眼瞼正好對著從縫隙射入的陽光,只得睜開受到刺激的眼睛。

這已經第幾次在這裡迎來朝陽了呢。

發覺這樣做基本沒有意義之後,放棄了打算記數的念頭。一開始的那幾天一直是睡了醒醒了睡,早就記不清正確的天數了。

西奧博爾德睜開眼睛之後,並沒有在小屋裡發現希帕緹卡的身影。

可是,沒有慌張的必要。早上一直都是這樣。她應該又去採摘草莓了。

雖然傷口還有點疼痛,不過身體的狀況已經好轉了許多。自從那天夜裡因為希帕緹卡的歌聲醒過來之後,為了不讓身體繼續遲鈍,就開始一點點的嘗試出門行走或者是自己打水,多虧了這些運動,現在後背、肩膀、腰部,已經不再有剛醒來時的那種不適感了。

想要讓還昏昏沉沉的大腦清醒一下,西奧博爾德走到了位於小屋一隅的水缸旁。

一開始的時侯都是在需要用水的時侯跑到門前的那條河流去打水回來,可是每次都這麼做的話很是麻煩。所以現在都是用木桶打滿水,然後儲存在這個水缸裡面。

水缸上面放了塊木板就算是蓋子了。把木碗拿在手裡,打開水缸的蓋子。

可是,一眼望去水缸裡面剩下的水已經不多了,雖然是有點類似球體的圓形水缸,但高度只比人的膝蓋稍微高一點,容量很小,所以裡面的水很快就會用光。

沒辦法,拿起水桶,赤著腳走出了小屋。早晨的陽光刺得眼睛生疼,令人目眩,西奧博爾德眯起了眼睛。

來到河邊,首先彎下腰用手掬起水喝了幾口。然後又掬起水來洗了洗臉。飛散開的水滴沿著頭頸,慢慢滑過上半身一絲不掛的肌膚。恰到好處的冷水刺激,讓頭腦一下子清爽起來。

喉嚨得到了滋潤,肌膚也經過了清洗,西奧博爾德把水桶裝滿。然後運回小屋把水倒進水缸裡面。往返了幾次之後,水缸就被灌滿了。

蓋上蓋子以防止蟲子爬進水缸,任務就算完成了。之後,突然發覺自己無事可做。

希帕緹卡和艾倫還沒有回來。

她們收集回來的食物幾乎全都是草莓。眼下雖然花開的很多,但並不是結果的季節。在可以採摘的東西非常有限的情況下,就算只能找到草莓也算是幸運了。

每天早上,兩人都會捧著散發著草莓香氣的紅色果實回來。今天也差不多到了她們該回來的時候了……

可是這樣坐著乾等總覺得不舒坦。就算是讓身體運動一下,跑出去看看她們吧。記得希帕緹卡曾經說過草莓生長在河流的下游,那麼只要沿著河流一直走就應該能夠找到她們了。

打開佈滿蜘蛛網的衣櫃蓋子,西奧博爾德的衣服和佩劍混雜著原本就存放在櫃子裡面的其他道具,靜靜地躺在那裡。

沾在衣服上面的血跡已經被洗乾淨了。被弓箭射穿的地方也被小心翼翼的縫了起來。這些都是希帕緹卡做的,雖說這些只不過是接受了貴婦人的教育之後出現的成果。從這當中還是能夠看出她刺繡的功夫不一般。

穿上衣服繫上腰帶,腳上是皮革的長靴。把劍帶和劍也帶在了身上,為了以防萬一放在櫃子裡面帶鞘的小刀也拿了出來。自己原本的那把小刀放在了荷包裡面被小偷一起偷走了,只能用這裡的東西來代替了。

走出小屋沿著河流一路前進。沒走多久,在河邊就出現了一叢雜草,河流向右拐去繞開了這片草叢,流速變緩了一些。

仔細觀察著齊腰高的茂密雜草,到處都有新鮮的枝頭被折斷的痕跡。有人曾經在這裡進出的事情一目瞭然。

追蹤著這些痕跡,西奧博爾德走入了草叢中。原本隱藏在草叢中的飛蟲們,用嗡嗡的振翅聲抗議著入侵者破壞了自己住處的行為。

一邊揮舞著手驅趕飛蟲,一邊向著草叢的深處邁進,隱約聞到了一股香氣。這是早已經熟悉了的草莓的香氣。追隨著這樣一股香氣撥開了擋在自己面前的雜草,點綴著紅白斑點的綠色絨毯出現在了眼前。

帶著鋸齒邊紋的三葉草柔和的舒展,黃色的蝴蝶忙碌在白色的花朵之間。拉扯著纖細莖桿的成熟果實彷彿吊鐘一樣下垂著,在一片綠色之中閃爍著紅色的光輝。

散發著嗆人香氣的草莓群生地。原本還想著每天都採摘的話很快就會被採光了,不過現在看來這樣的擔心是多餘的了。

可是,在這草莓絨毯之中,並沒有人的影子。因為是沿著河岸一路走過來的,應該也不會有錯過的情況出現,那她們跑到哪裡去了呢。

突然,一陣歌聲伴隨著流水聲傳入了自己的耳朵。這股熟悉的旋律,不會有錯,一定是希帕緹卡的歌聲。聲音是從草莓群生地另一頭的茂密灌木叢傳來。她們正在那裡採摘草莓嗎。

小心著不要踩到花朵和果實,西奧博爾德慢慢地走向灌木叢。用手壓下小樹的嫩芽,搜索著她的身影——視界一下變得鮮豔起來。

在灌木的另一頭,沒有草莓的花朵或者果實。只有一塊反射著眩目朝陽,波光粼粼的金色水面。

繞了一個圈子的河流又一次出現在了眼前。河面變得更寬,看上去就好像是湖泊一樣。

就在此時,從近處傳來了唰啦啦的水聲。反射性的把目光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了坐在河邊把腳浸在河水裡的艾倫的背影。她正用雙腳不斷的踢著水面玩耍。

艾瑪波拉在哪裡?

正當他想要問艾倫的時侯,一股巨大的水聲自然而然的把他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在金色的水面上,出現了一位金色的女孩。是在游泳嗎,濕漉的金髮緊緊貼在光滑的肌膚上。不僅僅是頭髮,暴露出來的肌膚也在朝陽的照耀下散發著金色的光輝。水滴沿著肩膀一路向下,滑過裸露的背部向下回到河中。

水之少女。

西奧博爾德不禁覺得,出現在那裡的,就是玩弄了年輕旅人的妖精。隱藏在水面下腰部以下的部分,其實並不是人類的雙腳。自雙手的手腕下垂的沉重鎖鏈,似乎也被賦予了色彩。

散發著金色光輝的女孩背朝著自己,用手梳理著濕漉的頭髮,歌唱道。

過來吧雛鳥喲 到我的身邊來

你從鳥巢裡飛了出去 到底是什麼東西那麼吸引你呢

那對稚嫩的翅膀 明明還無法自由的翱翔

過來吧雛鳥喲 到我的身邊來

如果你捨棄了一切 來到我的樂園裡

我就賜銀色羽翼助你飛翔 贈月之聖水與你飲用——

這首歌西奧博爾德從來沒有聽過到。歌聲和流動的河水一樣清澈透明。可是,旋律當中藏著某種哀傷的情緒。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歌聲的緣故。

如同畫家用畫筆描繪出的景色和讓人窒息般緊密擁抱的歌聲,一瞬之間,幾乎連呼吸都忘記了。

這簡直就是跟旅人遇到尼滕斯湖的水之少女一模一樣的體驗。那麼,在胸口這股令人焦躁的灼熱痛感到底是——

「啊,西奧。」

突然出現的開朗聲音,一下子把西奧博爾德拉回了現實。把視線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隔著肩膀看著後方的艾倫活潑的笑著,注視著西奧博爾德的臉龐。

對這股聲音產生反應的不僅僅是西奧博爾德。還呆在水裡的金色女孩毫無防備的轉過身來——紫丁香之瞳睜開到了極限。

「————!!」

希帕緹卡在發出慘叫之前,首先想到的是用雙手遮住胸部,然後猛地鑽進水裡,只露出頭部。白色的肌膚在一瞬間被染上了薔薇色,緊緊抿成一條線的嘴唇不住地哆嗦著。

不過西奧博爾德比希帕緹卡更加慌張。驚慌失措的把自己藏在灌木叢中,然後提高了聲音說道。

「對、對不起,我沒打算看的……」

話一出口,西奧博爾德就覺得懊惱不已。沒打算看,這種說法只能算作是厚顏無恥的狡辯。如果真的不想看,一早就可以轉過身去了。

對方如果大吵大鬧一番自己可能還會好受些。可是,希帕緹卡沒有生氣,也沒有責備西奧博爾德,隔著茂密的灌木叢,她高聲說道。

「等、等等!馬上,現在就穿衣服……」

嘩啦啦,傳來了水面被劃開的聲音,她應該是上岸了。

真想趕快逃跑。可是,現在又不能一言不發的就這樣走開。怎樣才能很自然得向對方傳達自己的目的其實並不是偷窺呢,西奧博爾德絞盡腦汁得思考著這個問題。

坐在茂密的灌木叢中,突然草叢沙沙的搖晃起來。艾倫四腳著地的撥開草叢,爬了過來。

「西奧,怎麼了?還有哪裡痛嗎?」

渾圓的榛色眼睛,注視著西奧博爾德的臉龐。彷彿雛鳥一般純潔無知的眼神,讓人覺得可恨。

西奧博爾德回答不出來,只能看著艾倫嘆了口氣。可是,剛才多虧了艾倫發現到自己,才能從發呆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這點不得不感謝她。如果說自己呆呆的眺望著希帕緹卡沐浴的樣子是被本人發現的話,那才真的是有口難辯了。

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與此同時,身後的樹枝發出了聲響。

「那個……已經,沒事了。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從灌木叢的另一頭,傳來了希帕緹卡的聲音。決定聽天由命的西奧博爾德爬出了灌木叢。

她穿著麻織的衣服,披著山羊皮毛製成的外套,手中拿著籮筐。不過,頭髮依然是濡濕的,讓西奧博爾德情不自禁的又回憶起剛才看到的場景。

總之得先說點什麼。被焦躁的心情追趕著,總算是從嘴裡擠出了幾個字。

「抱歉,打攪到你了。我沒想到你會在這裡游泳……」

又是推脫之辭,西奧博爾德對自己感到很不滿意。可是希帕緹卡那依然殘留著紅暈的臉上只是稍稍浮現出了苦笑的表情。

「是我不好,以為不會有人來所以就太隨便了——不過,這裡的水很涼,非常舒服的哦。魚也有很多。比起小屋附近那裡水也淺了不少,站起來腳就能觸到河床,不用擔心會溺水。」

這麼說來,比起那天晚上聽到她的歌聲而醒過來的時侯,希帕緹卡和艾倫都顯得更漂亮了些。看樣子是每天早上都在這裡沐浴了。

這只是一場事故。希帕緹卡也明白這一點。可是,心裡還是有點疙瘩。但如果說西奧博爾德再繼續強調這只是一場事故的話,反而會給人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所以,不再提及和這件事情有關的話題才是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

那就說點別的什麼話題——

這麼想著而開始移動視線的時侯,在視線的一角出現了搖擺的麥穗色頭髮。定睛一看,是艾倫正在追趕一隻黃色的蝴蝶。看著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蝴蝶身上的艾倫,真是天真快樂呢,西奧博爾德不禁嘆息。突然,蝴蝶停了下來,艾倫慢慢的伸出了手——就在此時,西奧博爾德一把抓住了艾倫的後頸,強行的把她從那裡拉走。黃色的蝴蝶因為這一陣騷動飛走了。

希帕緹卡對於這突然的變故感到非常吃驚。扔下籮筐跑了過來,從西奧博爾德的手中奪回艾倫,緊張的大喊道。

「你幹什麼!別那麼凶!」

「蕁麻。」

說著,西奧博爾德用視線指向艾倫原本準備去摸的草。如果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生長在莖桿還有葉子上面的細細絨毛。

「那是有毒的草。雖然不會要人性命,但是摸上去的話會出現水泡,疼痛感也會殘留很久。」

一邊做著說明,西奧博爾德蹲到了被希帕緹卡抱著的艾倫跟前。

「讓我看看你的手。」

艾倫聽話的伸出了雙手。握住她的雙手,西奧博爾德確認著到底有沒有異狀。

「有沒有什麼地方覺得痛的?」

「沒有。」

「是嗎,下次小心點。」

「嗯。」

在作出簡單回答的艾倫臉上,看不到強忍痛楚的表情。在加上手掌也沒有紅腫的跡象,應該是沒有問題了。

「那、那個,對不起。然後……謝謝你。」

把雙手放在艾倫肩膀上的希帕緹卡,非常尷尬似的低聲說道。

又來了。又一次,毫無必要的幫助了艾倫。直到被人道謝才發現自己做了些什麼,然後自問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希帕緹卡為自己武斷的產生了錯誤的判斷道了歉,不過西奧博爾德覺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自己至今一直以來都是用那種方式對待她們的。

回憶起自己所作所為的瞬間,有種東西從胃臟的深處湧了上來。西奧博爾德很熟悉這種伴隨著嘔吐感的感情——厭惡感。

產生了對於人類強烈的厭惡感的時侯,西奧博爾德被在自己腹中產生的狂亂黑色漩渦襲擊了。可是,自從多年前的那一次以來如此劇烈的反應還是第一次。這種感覺和母親去世的時侯,對於自己沒能察覺到周圍人們真實想法的愚蠢而感到狂怒非常的相似。此刻,西奧博爾德對於自己對待希帕緹卡的那些言行感到非常的厭惡。

換言之,後悔的感覺。

「怎麼了?臉色不好呢。傷口還痛嗎?」

看到西奧博爾德一直蹲在那裡沒有站起身,希帕緹卡關切的伸出了手。掛在纖細手腕上的鎖鏈殘骸搖晃著發出了聲響。喀啦,西奧博爾德覺得這聲音彷彿正在責備著自己,他不自覺的移開了眼睛。

「沒什麼……就是肚子餓了。」

雖然這是掩飾的說辭,但實際上他的確是空腹的狀態。今天早上起床之後,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

「也是,來摘草莓吧。」

希帕緹卡撿起了躺在河邊的籮筐。

雖說西奧博爾德要求不高,但是這幾天除了草莓沒吃過別的東西。也差不多該吃膩了。

在緩緩流過的河水中,不時會有水珠躍起,波紋泛開。仔細一看大小不一的魚兒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條深色的帶子在河水中穿梭。

——試試看吧。

說做就做,西奧博爾德折斷了附近小樹的嫩芽。然後把帶在身邊的小刀從刀鞘當中拔出,削掉多餘的細枝和樹葉做成一根細細的木棍,再把木棍的一頭削尖。

「你在做什麼?」

希帕緹卡側著頭問道。艾倫也好奇的看著西奧博爾德手上的動作。

用削好的樹枝擺出槍的姿勢,確認著槍頭的感觸。雖說只是把一端削尖,並沒有進行別的加工因此槍身歪歪扭扭的,不過份量不重,結果還不錯。

脫下靴子,西奧博爾德跨進了河水裡。跑到河水太深的地方行動就會受到很大的限制,因此他走到河水齊膝深的地方便停了下來。

「難道說,你要捕魚?」

終於發現了西奧博爾德的意圖,希帕緹卡出聲問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她的語氣之中有一股興奮的情緒。她應該也已經吃膩了草莓的味道了吧。可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自己沒法保證一定能夠成功的捕到魚。

「我只能盡力去嘗試。」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說不出交給我吧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來。儘管如此,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把意識集中到視線上,搜尋著魚的影子。

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下,由細細的黑影組成的隊列正來回移動。可是,魚群不時自己的目標。在群體之中瞄準某一個個體是非常困難的。西奧博爾德找到了在魚群之外躲在岩石陰影處的魚影,就是它了。

猛地將自制的木槍刺出,可是,從槍身傳來的手感非常硬。這一擊只命中了河床上的石頭。

「西奧,抓到魚了嗎?」

艾倫笑嘻嘻的問道。看樣子就算說了讓她不要期待也沒有效果。雖然希帕緹卡沉默不語,但是她懷抱著籮筐的樣子顯然正興沖沖的期待著回答。

西奧博爾德沒有作答。取而代之的是他從水中取出的槍頭。兩人看到空空如也的槍頭之後,小小了嘆了一口氣。

「坐下來等吧。」

「嗯。」

或許是發覺這件工作會耗費不少的時間,希帕緹卡催促著艾倫坐在一旁。這樣一來西奧博爾德也能更放鬆一些。

尋找著下一個獵物。嘗試著朝輕快的游過自己眼前的魚兒送出一槍,結果屈辱的被對方從自己的胯下逃走了。

第三次,然後第四次的嘗試都同樣以失敗告終。第五次雖然差一點就能命中了,但終究還是掠過槍頭逃走了。雖說總算是對於魚會作出怎樣的反應這點有了一點感覺,多少能預測得到,但接下來的部分就沒什麼進展了。

這和釣魚不一樣,不僅僅會消耗集中力,體力的消耗也很大。可是,在小屋裡面也沒有釣竿,就算想要把縫衣針加工成釣鉤的樣子,手頭也沒有可以使用的工具。

汗水從下顎滑落,滴在水面上形成波紋。就在一旁,呼啦一下水面一陣晃動,一隻落在水面上的跳蚤被魚吃掉了。

在空腹卻依然堅持揮舞著槍的自己身邊如此悠然的進食,這實在讓人難以忍受。可是,就算臨淵羨魚也吃不到嘴裡。還不如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頭的事情上。

再一次架起槍——忽然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雖然不敢說是非常可靠的手段,但是試一下也無妨。

橫穿流動的河水,回到岸邊。正在用花花草草編織花輪給艾倫作為頭飾帶在頭上的希帕緹卡把臉轉向了這邊。

「果然還是摘草莓吧?」

從她嘴角浮現出來的苦笑來看,應該是已經完全不抱期待的了。雖說自己原本就希望她們不要抱以期待,但真到了這時候,還是讓人覺得很窩火。

西奧博爾德沉默著,搬開了附近的一塊大石頭。隱藏在石頭底下的蟲子和蚯蚓受到陽光的刺激四散奔逃。西奧博爾德抓住動作慢沒來得及跑掉的那幾隻,又回到了河邊。

把抓住的蟲子分散的撒在魚兒游動路線的上方。還沒斷氣的蟲子拚命的扭動著身子順著河水緩緩流向下游,接著,幾道影子從河底浮了上來。

就在這幾道影子吃到蟲子之前,西奧博爾德刺出手中的木槍。隨著貫穿了某種非常有彈性的東西的手感,水面濺起了很大的水花。被刺中了魚鰓的魚拚命的甩著尾巴拍打著水面。

這是一條通體茶色附有黑色斑點的鱒魚。雖然並不是很有份量的魚,但是作為食物來說算是無可挑剔了。

提著被槍刺穿的魚回到了岸邊,把獵物放在希帕緹卡們的面前。鱒魚還在雜草上奮力的跳躍著。艾倫,哇的一聲開心的歡呼起來,然後立刻跑上前去把鱒魚壓住。

希帕緹卡一開始看到在地上彈跳的鱒魚時還嚇得人往後仰去,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似乎是發覺了眼前的這條魚將成為自己的食物。雙手在胸前合十,露出了歡喜的表情。

「好厲害!真的抓到了!」

因為已經放棄了希望,所以緊緊一條不怎麼大的魚就讓她覺得非常高興。可是,光是這點無論如何都是不夠的。西奧博爾德又翻開了一塊石頭抓到幾條蟲子,回到河裡。

撒下誘餌之後捕獲獵物。雖然也讓獵物逃掉了幾次,但是這樣一來成功率高了許多。抓到一條之後就帶回岸邊,然後在抓上幾隻誘餌回到河裡,不停重複著這樣的作業。

希帕緹卡和艾倫把魚並排放在草叢上,這一條比較大,這一條的鱗片比較漂亮,進行著愉快的對話。

這次抓到了一條大傢伙,現在已經有了三條鮒魚,五條鱒魚。差不多應該夠了吧,這麼想著,把最後的獵物提在手裡,回到了岸邊。

「今天就先這麼點吧。如果不夠的話我就再抓幾條。」

畢竟是大病初癒,而且還是在空腹的狀況下勞動,西奧博爾德已經快到極限了。可是,希帕緹卡說出了出人意料的話來。

「吶,我能不能試試看呢。」

採用誘餌把目標引誘過來的方法之後效率提高了許多,看上去似乎是很簡單的樣子。

老實說,西奧博爾德完全不覺得她能夠做到。自己好歹是經受過劍術和馬上比試的訓練,反射神經經過了充分的鍛鍊,就這樣,要抓到一條魚還是要費很多功夫,常常會失敗。而成天都在背誦詩篇,學習刺繡,磨練歌喉的希帕緹卡,她的反射神經能不能接住扔過來的球都是問題。

可是,就算知道沒這個可能,西奧博爾德還是把手中的槍遞給了希帕緹卡。她立刻就脫下了靴子,開開心心的走進了河流中。艾倫也想跟上去,不過讓這麼小的孩子跑到那種地方到底還是很危險。對西奧博爾德和希帕緹卡來說齊膝深的河水,足以沒過艾倫的腰部了。

「艾倫你待在這裡。」

被西奧博爾德這麼一說,艾倫立刻灰心喪氣的垂下了頭。害怕她會因此哭出來,西奧博爾德立刻解釋道。

「你來看住魚。如果來了山貓,把好不容易抓到的魚偷走了就虧大了。」

說完,艾倫一下子抬起了頭,破涕而笑。

「嗯!」

被人委託了某樣工作,對於孩子來說是如此高興的事情嗎。自己的童年記憶已經沒留下多少了,妹妹洛莎麗也只和自己相差兩歲,西奧博爾德真切的覺得艾倫是種不可思議的生物。

「艾倫,拜託你了哦。」

希帕緹卡也微笑著對艾倫說道。似乎是更高興了,艾倫用比剛才更響亮的聲音回答道。

拜託艾倫看守戰利品之後,希帕緹卡毫不在意被濡濕的衣服下襬,踢著水花朝深處前進。一看她把蟲子誘餌這件事情忘了個乾淨。西奧博爾德無奈地從石頭下面翻出蟲子,追在她的身後。

在河當中,希帕緹卡正四處尋找著魚影。可是,目力所及全都是成群結隊的魚群。

「在這裡撒下誘餌之後,瞄準靠上來的傢伙。」

「嗯,知道了。」

回答完,希帕緹卡把槍提到了不恰當的高度。因為身體太過用力,看上去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刺到自己的腳。於是西奧博爾德把誘餌扔到了距離她的身體稍遠一點的地方。

很快,幾條黑影就出現在水面下方,翻滾著吃食在水面上的蟲子。雖然希帕緹卡也刺出了木槍,不過這已經是在魚兒們消失之後了,只劃破了空氣而已。

「這樣是不行的。必須要在魚吃到誘餌之前刺中……」

西奧博爾德一邊追趕著逃跑的魚影一邊說道,可是他突然聽到了希帕緹卡低聲的驚叫,連忙轉頭去看。她的面部抽筋,手握著槍硬直在那裡。

「在、在腳上有什麼東西……」

用結結巴巴的聲音解釋之後,西奧博爾德低頭望去。河水清澈見底,可是由於光線的折射和河水的流動,水下的光景看上去都是扭曲的。不過,因為希帕緹卡的雙腳是白色的,特別顯眼,然後的確能夠看到在她的腳上有什麼東西正在扭動。

「甩甩腳不就好了。」

「不行啊!要是被咬了怎麼辦!」

明明剛才還想著要殺魚來著。

不過就算說了,大概完全陷入了恐懼中的她也是聽不進去的。西奧博爾德彎下身子,慢慢地把雙手浸在了水裡——然後把停在希帕緹卡腳背上的東西抓了起來。

那是擁有茶色外殼的蝦。比起之前被艾倫抓住的那些大了許多。

西奧博爾德把抓到的獵物放在手心,遞給希帕緹卡看。

「哦,原來是蝦啊。」

希帕緹卡鬆了一口氣似的垂下了肩膀。雖說蝦足和觸角都很長,但是鉗子很小,看上去不怎麼嚇人。

「啊啊。如果把這個和魚串起來一起燒烤的話……」

會很好吃。正當西奧博爾德打算這麼繼續的時侯,他的發言被打斷了。蝦從他的手掌中跳起,用力的敲了西奧博爾德的額頭。

噗通,伴隨著清脆的入水聲,蝦又回到了河中。在兩人之間,尷尬的空氣從河面上流過——噗噗,出現了這種奇妙的聲音。

希帕緹卡用一隻手掩住嘴角,肩膀不住地顫抖著。雖然掩住了嘴角,但是面部的震動和眯成一條線的眼睛還是明白無誤的讓人意識到她正在憋笑。感到害羞的西奧博爾德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可是,希帕緹卡就好像笑穴被命中了一樣,完全止不住顫抖。

「對、對、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噗……呼呼……啊哈哈哈!」

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的希帕緹卡爆發出了和貴婦人非常不相稱的大笑聲。或許是察覺到西奧博爾德的視線,多少感到了不好意思,她背過了身——

「哎呀!」

伴隨著慘叫聲一起出現的,是飛濺而起的華麗水花。是不是踩到長滿青苔的石頭了呢。

被蝦敲了額頭的男人。踩到青苔滑倒的女人。

就糊塗而言算是五五開吧。

「對不起。」

希帕緹卡坐在河岸邊,水珠從她好不容易擦乾然後又被弄濕的髮梢滴落,整個人看上去就好像一隻落湯雞,她非常羞愧的道歉道。

因為摔了一跤弄濕了全身,到頭來她一條魚也沒有抓到。可是,比起沒抓到魚,似乎還是剛才的大笑讓她覺得更值得反省。

「我又沒生氣。」

一邊把魚裝進籮筐,西奧博爾德一邊說道。實際上,他的確是沒生氣,只是驚呆了而已。從一開始就沒指望她能抓到魚,可是就算這樣也沒預料到她居然還會滑倒,真是出色的運動神經。

「波拉,沒事嗎?」

看著全身濕透回來的希帕緹卡,艾倫非常擔心的靠到她身邊。沒事哦,希帕緹卡一邊擠著頭髮中的水分一邊回答道。

「回去了。」

抱起籮筐和木槍,西奧博爾德走在了前面。希帕緹卡牽著艾倫緊隨其後。

水珠不斷地從希帕緹卡衣服的下襬滴落,拍打著雜草。雖說小屋裡面存放著的衣服都是男人的,不過還是讓她早點換上乾燥的衣服為好。

一邊小心著帶刺的草,一邊撥開草叢,穿過草莓的群生地。就在此時,艾倫抬頭望向上方,開口說道。

「看那裡,小鳥寶寶。」

她手指指著的前方有一座鳥巢。橄欖色的金翅雀站立在一旁的樹枝上。

似乎是利用被啄木鳥拋棄的樹洞當作自己的鳥巢。在鳥巢裡面有兩隻雛鳥正不停的拍動著翅膀,啾啾啾地鳴叫著,身體從鳥巢中向前傾著,讓人覺得幾乎都快落下來了。

那對稚嫩的翅膀 明明還無法自由的翱翔。

希帕緹卡曾經歌唱的詩歌的一節浮現在了腦海當中。如果從鳥巢當中落掉,等待雛鳥的肯定是死路一條,為什麼會如此拚命的伸出身體呢。西奧博爾德突然覺得能夠體會詩歌為什麼要感嘆雛鳥命運了。

橄欖色的親鳥把蟲子塞到靠近自己的雛鳥大張著的嘴巴裡面,之後就飛走了。雛鳥們突然安靜下來。

直到此時,西奧博爾德才發現其實雛鳥一共有三隻。第三隻雛鳥比起另外兩隻小了許多,被它們壓在了身後。

親鳥很快就回來了。可是,還是把餌食喂給了體型較大的雛鳥。下一次,還是把餌食送進霸佔了前線的雛鳥的口中。

西奧博爾德三人,默默的看著眼前的這份光景。接著,艾倫彷彿喃喃自語的低聲問道。

「鳥媽媽是不是討厭最小的那個孩子呢。」

聲音中並沒有包含著什麼特殊的感情。可是,這反而讓西奧博爾德的心揪緊了。

西奧博爾德看到了艾倫被母親賣掉的全過程。就算被奴隸商用孩子還太小幹不了活這樣的理由壓價,依然想盡一切辦法要把自己的孩子賣掉的母親。艾倫雖然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聽著,但是這其實是要把自己賣掉,那個時候她就明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艾倫抬頭望著鳥巢,不願移動腳步。

那隻較小的雛鳥相比是比兄弟晚了那麼一兩天孵化出來吧。對於只需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就能成長到和父母親差不多體格的鳥兒來說,即使只是一天的時間差也非常明顯。因為親鳥有著把餌食喂給嘴巴張的最大的雛鳥,所以體型越小就越不利。因為得不到食物而逐漸瘦弱下去,最終死掉。雛鳥們之所以爭先恐後的探出身子張開大嘴,這都是由於只有把兄弟壓在身後才能生存下去的緣故。比起親情愛情這些東西,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才是把優秀強壯的基因傳遞下去的最有效的手段。

所以,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西奧博爾德是這麼想的,可是,這種想法要怎樣才能夠讓艾倫也接受呢。習性也好,本能也好,就算說了她大概也不能夠理解。可如果說要安慰她一下,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什麼合適的措辭。儲存在大腦中的書本中,也不存記載這種時侯的處置方法。

希帕緹卡也一樣,用複雜的表情看著艾倫。她應該比西奧博爾德更能夠理解艾倫的心情吧。站在這裡的二人,是在餓死之前,就被親鳥親手扔出鳥巢的雛鳥。

「走了。」

就算在這裡看著也沒有任何意義。把那隻最小的雛鳥從鳥巢裡面拿出來自己帶回去撫養,也超出了現在西奧博爾德的能力。而且,就算只是這一座森林裡面,也有數不清的像那樣子弱小的雛鳥。不可能對於所有這樣的雛鳥都投以同情之心。趕快離開這裡,然後忘卻就好。對於希帕緹卡和艾倫來說,這一定也是更好的選擇,西奧博爾德心中暗忖。

「也是……我們走吧,艾倫。」

希帕緹卡拉著艾倫的手邁出了步子。艾倫雖然有些戀戀不捨的樣子,但終究還是聽話的動了起來——

「啊。」

突然她發出了小小的聲音。希帕緹卡和西奧博爾德都抬頭望向艾倫視線的前方。

叼著餌食回來的親鳥停留在鳥巢前的枝頭上,雛鳥們一齊鳴叫起來。

就在此時,被另外兩個兄弟擠在身後的那隻雛鳥為了取得前排的位置,拚命的踩著前面的雛鳥,想要探出身子。親鳥似乎被它的動作所吸引,把餌食塞進了這只雛鳥的口中。

「真堅強啊。」

雖然只是寥寥數語,這卻是西奧博爾德最真切的感受。雖然體型小,但是它並不放棄。那隻雛鳥用自己的全身展現著什麼叫做堅持。

忽然,艾倫用力的握住希帕緹卡的手走了起來,然後來到了西奧博爾德身邊。西奧博爾德為了不給左手增加不必要的負擔,用右手拿著裝魚的籮筐和木槍,於是艾倫便緊緊地握住了他空出來的左手。這樣一來,就變成了艾倫在正中連接起三人的樣子。

親鳥並不是討厭最小的那隻雛鳥。明白了這點之後,感到非常高興吧。而之所以會像這樣緊緊地握住西奧博爾德的手,也是為了像雛鳥一樣,確認自己是不是被人愛著,西奧博爾德不禁這麼想。

西奧博爾德的左手搭著艾倫的右手,是甩開還是緊握,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感到迷茫的結果,是將求助的視線投向了希帕緹卡。

四目相對之後,希帕緹卡微笑起來。她似乎很清楚西奧博爾德正在為了什麼而煩惱。不過她什麼都沒說。

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時侯,艾倫已經開始拉著兩人向前邁進了。雖然希帕緹卡已經習慣了艾倫的腳步,但是西奧博爾德還沒有。配合小孩子的步伐前進出入意料的困難。一不小心似乎手就會鬆開,於是一下子緊緊的握住。

小小的手心非常柔軟。感受到這份觸感的瞬間,突然變得不想分開了。

那麼,這一定就是答案。

就這樣手牽著手,三人急匆匆的回到了小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7 10:22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7 09:39 PM 編輯

006 水面之月

當希帕緹卡在小屋內換衣服的時侯,西奧博爾德從櫃子裡面取出生火道具,來到小屋外,生起了一堆火。手握著被加工過的黃鐵礦,和石英相互摩擦,飛濺出來的火花點著了作為引火物的乾燥雜草和樹皮。然後在火堆的周圍,圍著一圈被穿刺在樹枝上的魚。為了讓火能夠旺盛的燃燒,艾倫從附近收集了不少柴火回來。

過了一會兒,希帕緹卡穿著袖口非常大的連身修道服走了出來。幾乎拖到地上的下襬還能夠用腰帶來調節一下,可是袖口就沒辦法了。畢竟是穿上了男人的衣服,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比手臂更長的袖子把她的手也完全藏了起來。

把被浸濕了的衣服掛在小屋附近的樹枝上面,希帕緹卡走到了火堆旁取暖。

沒過多久,魚的表面慢慢烤熟,發出了嘎巴嘎巴的聲響,肉汁從起泡的內側滿溢了出來。為了以防萬一,一直等到魚的尾巴完全變成焦黑才停止燒烤。

西奧博爾德把第一條魚拿到手裡給另外兩人做了示範。握著樹枝的兩頭,一口咬住魚肚。甜美的淡白色魚肉露了出來。雖然烤焦了的魚皮吃起來有點苦,不過這正好蓋住了河魚特有的土腥氣。

看到了之後,希帕緹卡也學著他的樣子。可是,剛烤完的魚燙得入不了口。結果,希帕緹卡只能等魚冷卻下來,同時幫艾倫把她的那條魚切開,放進碗裡。

或許是由於餓了很久的緣故,三個人很快的就把捕到的魚吃了個精光。因為至今為止只有草莓能夠果腹,這樣一頓久違了的大餐讓三人重新獲得了活力。為了晚上的那一份,在太陽下山之前,西奧博爾德又一個人跑到河邊去捕魚,這次他的收穫比中午更豐富。

希帕緹卡和艾倫也很滿足。特別是艾倫,似乎是從來都不曾吃的這麼飽過,在晚飯結束之後立刻就開始打起了呼嚕。西奧博爾德和希帕緹卡也都同樣泛起了睡意。把艾倫放到了小屋裡的床上讓她睡著之後,兩個人也自然而然的睡著了。

可是,到了半夜,西奧博爾德醒了過來。艾倫依然靜靜的躺在由枯葉鋪成的寢床上,呼吸聲非常規律,一臉幸福的模樣。不過應該躺在她身邊的希帕緹卡此刻卻沒了人影。

哢啦,從小屋外面傳來了鎖鏈的聲音。

什麼時侯跑到外面去了呢。發覺就算她弄出了一點聲響自己也不會醒來的西奧博爾德嘆了口氣。

希帕緹卡也是一樣。比起之前,她開口的次數,展現出來的表情都增加了許多。

不,不對。應該是說至今以來她都對於西奧博爾德感到過分的恐懼。因為害怕稍有頂撞就會受到非常過分的對待所以才這樣提心吊膽的順從著自己。

但自從西奧博爾德負傷,不得不依靠她之後,這樣一種害怕的感情開始慢慢消失。這幾天以來,兩人已經逐漸形成了對等的關係,能夠在平等的狀況下進行對話。所以,她也不再畏懼西奧博爾德。

摻雜著遠處傳來的瀑布水聲,哢啦哢啦的聲音響個不停。都這麼晚了,還在做些什麼呢。頭巾還留在小屋裡面,也不像是跑到河邊去洗東西了的樣子。

拿過放在一旁的劍,西奧博爾德站起身來,打開了小屋的房門。

「啊,醒過來了?」

打開房門之後,差點就和正站在門外想要進屋的希帕緹卡撞了個正著。或許是因為在自己觸摸之前門就自己移動了,她有些吃驚的問道。

正想張口問她這麼晚了還在做些什麼,不過看到了一眼就明白了。希帕緹卡上身穿著之前的麻織衣服和山羊皮的外套,手裡抱著修道服。

「換衣服嗎?」

「嗯,剛剛覺得也差不多快乾了。」

說完,希帕緹卡面露苦澀地笑了。

「修道服下襬和袖子都太長了,穿著很不舒服。明明一開始的時侯是那麼的討厭這身衣服,但是換上的那個瞬間,『啊,果然還是這樣比較舒服』,產生了這樣的感想呢。就好像已經穿了很多年,非常熟悉了一樣,真是不可思議。」

的確,最初讓她換上這身衣服的時侯,她一邊顫抖著,一邊憤怒的說過,讓我穿上這樣的衣服是想要羞辱我嗎,這樣的話。那個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哀可憐的人的她,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喀啦,鎖鏈發出了聲響。這是西奧博爾德為了讓希帕緹卡順從而給她戴上的。現在,每當聽到這股聲音,他都會不由自主的產生自責的情緒。

「稍微等一下。」

說著,西奧博爾德就轉身回到了小屋之中。希帕緹卡站在門口,微微歪著腦袋向內望去。

西奧博爾德把存放在櫃子之中的裁縫道具箱和打火道具拿了出來,再一次來到了屋外。

不斷的將黃鐵礦和石英相互敲擊,濺出火花,引燃了乾燥的雜草。然後把白天收集回來的柴火添加進去,火勢漸漸變旺。

「坐在這裡,把手伸出來。」

希帕緹卡把修道服放在一方,聽話的坐到了西奧博爾德的面前,然後伸出了雙手。西奧博爾德把劍和道具箱放在一邊之後,也坐到了她的對面。然後從道具箱當中取出縫衣針,握住了希帕緹卡的手腕。

看到西奧博爾德取出縫衣針之後,希帕緹卡的身子變得僵硬起來。試圖甩開他的手,為了不讓她逃走,西奧博爾德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不用怕。不會刺傷你的。」

安慰過希帕緹卡之後,藉著明亮的月光和篝火,尋找著手銬上面小小的鑰匙孔。然後將縫衣針的針尖探入了接縫旁的開口當中。

呲呲的金屬摩擦聲響起。一邊在頭腦當中描繪著鎖的構造,一邊用縫衣針在鎖眼當中尋找——伴隨著喀嚓的一聲,手銬被打開了。乘著頭腦中的記憶還很清晰,用同樣的手法打開了另一隻手腕上的鐐銬。

看著被解放了的雙腕,希帕緹卡一臉困惑,什麼都說不出來。接著輕輕的撫摸自己的雙腕確認這個事實,猶豫地低聲問道。

「……這樣好嗎?」

「已經壞了,戴著也沒任何意義。而且這樣你會很不方便吧?」

「也對……謝謝。」

希帕緹卡微笑著回答道。

為什麼,要道謝。為什麼,會微笑。

她的言辭和笑臉,敲打著西奧博爾德的心房。就好像被針尖徹底玩弄了的鎖眼一樣,呲呲的悲鳴著。

明知自己做出了無法被原諒的舉動,卻用捨棄了無用的東西的態度來無視自己的罪惡。這是多麼的卑鄙膽小。

「……對不起。」

西奧博爾德生硬的說道,希帕緹卡吃驚的睜大了眼睛。畢竟,這意味著西奧博爾德現在,對於自己對於希帕緹卡所作出的一切進行道歉,意味著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

不過,希帕緹卡微微的搖了搖頭。

「不對,犯了錯的人是我。你所以會發了那麼大的火,都是因為我說過的那些話。」

深感羞愧的低著頭,放在雙膝上的拳頭緊握著,她懺悔似的聲音繼續道。

「我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無知到就連無知這種事情是那麼的可恥,那麼的可怕都不知道。我所做過的一切一切,居然讓艾倫吃了那麼多的苦……確實,我覺得你很可怕,也曾經有過痛苦的回憶,可是如果沒有這些經歷,那我現在還是一個不知羞恥的愚者。在艾倫遇到危險的時侯,肯定也不會想到要去救她,而是只顧著自己逃跑了吧。能夠讓自己變成現在這樣我覺得真是太好了,所以,謝謝你。」

「我……可是殺了你家人的男人的弟弟。」

她應該並沒有忘記發生過的那一切,感謝這種話,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夠說出口的。可是,希帕緹卡又一次搖了搖頭。

「母親還有其他人們的死,和你沒有關係吧。因為,你沒有辦法對哥哥的決定提出抗議吧?雖然人家都說窮鼠噬貓,可這之後會變成怎樣呢。我覺得,如果不知分寸的惹怒貓的話,是會被殺掉的。如果已經有了赴死的覺悟,那麼這或許這樣也無所謂,可是在你的身邊,還有對你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在,對吧。所以你是不可能做出同無法戰勝的對手拔刀相向這種有勇無謀的行為來的吧?」

西奧博爾德不禁屏息。為什麼她會知道。

「你睡著了的時侯,在夢話裡面提到過,洛莎麗這個名字……對你而言,她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吧。」

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動搖,希帕緹卡直接給出了答案。如果是這樣,要她不記得才更難。可是,不知何故,她低著頭,似乎在忍耐著什麼。雖然對此感到困惑,可是不回答剛才的那個問題就有點說不過去了,西奧博爾德點了點頭。

「沒錯,是很重要的人——洛莎麗是我的妹妹。」

「……哎?」

聽到了西奧博爾德的回答之後,希帕緹卡情不自禁的發出了非常吃驚的聲音,然後抬起了頭。不過,立刻又把頭埋了下去。

「這、這樣啊。是妹妹啊……」

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又似乎是感到了羞恥,希帕緹卡的呢喃聲中混雜進了各種複雜的感情。

「不過是異母的妹妹。年紀比你更小。既然你同樣是國王的女兒,應該很清楚公主所必須接受的未來是怎樣的命運吧?我,不希望洛莎麗為了艾賽維納將來的繁榮犧牲。」

西奧博爾德的這番話,讓希帕緹卡點了點頭。為了讓奧庫托斯繁榮起來,她必須嫁到大陸去,成為某個素未蒙面的男人的妻子,這就是她接受的教育。這裡面還包括了成為了人質的時侯果斷自殺的教導。個中的艱辛滋味她比誰都要清楚。

「你是想要把妹妹從王家的命運當中解放出來吧?」

提出了問題之後,西奧博爾德開始慢慢的講述。父王已經時日無多的事情,看穿了這一點的拉德想要藉機將西奧博爾德從艾賽維納架開的事情,因此才借了銀龍召喚儀式這樣一個名號的事情。還有自己所請求的,召喚成功之後,能夠獲得和洛莎麗二人靜靜的生活的權力的事情。

希帕緹卡沉默地聽著他的講述。既不附和,也不點頭。可是每當西奧博爾德停下的時侯,就會投來繼續說下去這樣的視線。受到這樣的催促之後,西奧博爾德一點一點地把自己的想法和至今以來的經歷都展現在了她的面前。似乎這麼一來,就能夠確認自己目前的狀況。

就算真的召喚出了銀龍,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保證西奧博爾德的願望能夠被實現。拉德可是教唆了奧庫托斯的王妃之後又殺死了她的男人。儘管如此,也只能順從他的命令。說到同希帕緹卡之間初次相會的契機這個話題的時侯,不知道是不是回憶起了當時的情況,她閉上了眼睛。

關於洛莎麗的一切都說了出來。她是惟一一個把西奧博爾德當成人類來看待的存在。還有,西奧博爾德是為了對於自己母親阿內絲的死感到內疚的洛莎麗,才決定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

所有的話都說完之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像這樣把關於自己的事情告訴某個人,還是第一次。回過頭來看,就好像是被人把穿在身上的所有東西都脫光了一樣,西奧博爾德被一股強烈的羞恥心襲擊了。

可是,他很快就發覺這並不是被人把身上的衣服脫光。西奧博爾德是用自己的雙手,拋棄了披在身上的盔甲。反射著月光的紫丁香之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輝,這份目光中蘊含著讓自己這麼做的魔力。

沉默之中,希帕緹卡先開了口。

「……我,其實真的是很恨你的。就好像你剛才說過的那樣,艾賽維納的人都是不可原諒的。所以,在你問我為什麼會救你的時侯,我的回答是因為你救了艾倫。可是,用這樣的說法來做藉口的過程當中,漸漸的覺得羞愧起來……因為,我不該把艾倫當成了自己行動的藉口。」

希帕緹卡懊悔似的低下了頭。與此同時,她的聲音沒有中斷。

「我的確非常感謝你能夠救了艾倫。可是,不一樣。我之所以會救你,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是因為自己想要這麼做,才救了你的啊。然後,讓我產生這種想法的,就是你——西奧博爾德。」

這是她第一次用名字來稱呼西奧博爾德。此刻,西奧博爾德才注意到從第一次見面以來,她一直都是用『你』來稱呼自己的。

對於希帕緹卡來說,『你』一定是一道境界線吧。不用本名來稱呼,也就意味著她不認同西奧博爾德這個存在。畢竟『你』這樣一個人稱,沒有任何特指,可以對任何一個人使用。

然後她自己越過了這條境界線。

「你的兄長欺騙了我的母親,殘忍的殺害了我的弟弟,我一輩子都會憎恨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他。但你並不是我應該憎恨的人。」

說著,她用指尖輕觸自己的額頭。在那裡的傷口,已經基本痊癒了。

「你曾經為了我的這個傷口而擔心過。也數次救了艾倫……所以,我是這麼想的。這才是這個人真正的那一面。」

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希帕緹卡朝著西奧博爾德露出了微笑。

「聽了你剛才的話之後,我覺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能擁有你這樣的哥哥,我真羨慕你的妹妹呢。親密的人因為自己而死去,就算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誤和責任,能夠有你的支持的話,那就是莫大的鼓舞了。」

「我……並沒有替她做什麼特別的事情。除了陪伴在她的身邊,我什麼都做不到。洛莎麗是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的。」

「不過,我覺得你的妹妹一定是很辛苦的……」

就好像在討論自己的事情一樣,希帕緹卡的聲音低沉了下去。

她覺得母親和弟弟會被殺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所以才會如此瞭解這種痛苦吧。

「今後,也請你繼續支持你的妹妹。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做得到。為此,我——會在月之樂園為你們祈求銀翼的祝福。」

用平靜的眼神看著對方,希帕緹卡如是道。

一瞬間,西奧博爾德不知該如何應對。她的話語中的含義,就是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獻給銀龍的祭品,以此來召喚。

「你在……這樣會死的啊。」

「沒關係。一直以來,我都是在不知道自己愚蠢的情況下活過來的。對於為了我犧牲的那些人們,無論作出怎樣的補償,都無法獲得他們的原諒吧。就算從你的身邊逃走,在奧庫托斯也已經沒有我的棲身之處了。就算隱居在深山之中,除了採摘草莓之外什麼都不會的我也活不了多久吧……既然如此,至少希望我的生命能夠幫助到某人。」

「銀龍只不過是個傳說而已!」

西奧博爾德情不自禁的粗暴斷言道。似乎忘卻了這次旅行的目的。不過,希帕緹卡靜靜的搖了搖頭。

「不,月神一定會派遣銀龍來的。她絕對不會拋棄艾倫還有你們兄妹兩個的。」

聽到希帕緹卡的這番話,西奧博爾德用手撐住頭,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不只是傳說,西奧博爾德根本就連神的存在都不相信。當然,如果公然在人前說出這種話來,被會當成異端來處理,所以一直都假裝成信仰非常堅定的樣子。不過在他心中,向著看不見的東西祈禱以求救贖這種行為完全是徒勞的。

可是,希帕緹卡是自古以來就從事神職的普倫塔尼爾家族的女人。恐怕每天都進行祈禱,從小就是她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對她來說,神明就好像空氣一樣,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另外,雖說是被拉德命令,但西奧博爾德至今為止一直都確實地想要將希帕緹卡作為活祭扔下聖峰。此刻她自己都說了要犧牲自己的話,為什麼會產生要阻止她的想法?西奧博爾德不明白。

「艾倫要怎麼辦。」

把她扔到孤兒院去就好了。西奧博爾德覺得曾經說過這種話的自己非常可憎。當他回憶起艾倫那小小的柔軟的手心的觸感,就覺得自己已經不可能再說出那種話,也不願意那麼做。

聽到艾倫的名字之後,有那麼一瞬間,希帕緹卡的視線垂了下去。可是,這還不足以令她改變想法。

「在這件事情上,我有一個請求——等我召喚出銀龍,完成了你的願望之後,請讓艾倫和你還有你的妹妹一齊生活在那片土地上。」

如同祈禱一般,紫丁香之瞳中看不到一絲動搖。

希帕緹卡之所以會想要召喚出銀龍,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為了艾倫。

看樣子,無論說些什麼她都不會退縮了。就好像西奧博爾德為了守護洛莎麗能夠作出捨棄一切的覺悟一樣,希帕緹卡也賭上了自己的性命守護艾倫的未來。這樣的人類是不可能被說服的,西奧博爾德自己是再清楚不過了。

「……知道了。我答應你。」

西奧博爾德感到無比羞愧,只能低聲的回答道。只不過,除此之外,他什麼都做不到。

「謝謝你。」

希帕緹卡的臉上出現了如花般綻放的美麗笑容。

罌粟花。

由鮮血灌溉而成的紅色花朵。雖然因為自身的花色而產生了這樣的傳言,但實際上罌粟花是非常頑強的花朵。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會向下深深地紮根,同時,奮力將上方染成紅色。可是,同這種堅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如果摘下一枝放在手中,原本顯眼的花朵立刻就會枯萎。是只有在野外才能夠美麗綻放的花朵。

瞭解了外面的世界的花兒,以她原本的樣子綻放著光輝。

西奧博爾德寧可自己不知道她的這種樣子。如果沒有給她艾瑪波拉這樣一個名字就好了。這是西奧博爾德蔑視她才使用的稱呼。

「……希帕緹卡。」

不自覺的,西奧博爾德在口中輕輕唸著她的本名。對於這種突然的舉動,希帕緹卡的臉上浮現出困惑的表情。

「為什麼要用這個名字來稱呼我?《希帕緹卡》已經在那一天和母親一起死掉了啊。我的名字是艾瑪波拉。是你贈給我的名字。是艾倫用來稱呼我的名字。你是出於怎樣的考慮才給了我這樣一個名字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無論在什麼地方,罌粟花都是非常美麗的花朵啊。」

已經不會再有人懷抱著愛情用《希帕緹卡》這個名字來稱呼她了。既然她所深愛的,犧牲一切也要守護的艾倫用這個名字稱呼她,那麼她就是《艾瑪波拉》。

無知而又傲慢的希帕緹卡已經死了。的確如此。艾瑪波拉雖然在外表上和希帕緹卡一模一樣,但是在內部,已經連希帕緹卡的影子都沒剩下了。為了艾倫著想微笑著的艾瑪波拉,讓人不禁聯想起傳說中銀翼的聖女。

乾脆,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帶著艾倫兩個人一起逃跑呢。

這個在大腦中一晃而過的念頭,讓西奧博爾德感到顫慄。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是剛才自己完全忘記了洛莎麗的存在。這種事情,明明是不可能發生的。

這下西奧博爾德徹底陷入了困境。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推脫了。西奧博爾德不希望艾瑪波拉死去,想要她繼續活下去。

都已經把她帶到這種地方來了,現在還說這話幹嗎,他不禁問自己。薩伯利馬萊峰已經近在咫尺了。在這裡回頭或者是逃跑都是不能原諒的。如果西奧博爾德放跑了普倫塔尼爾家族女兒的事情被拉德得知,這就會成為『背叛艾賽維納國王』的證據。如此一來,自己再也沒辦法回到洛莎麗身邊了吧。

以人類的影子和其他暗處為窗口偷窺著這個世界的惡魔,此刻正將兩個人偶放在天平的兩端玩弄著。西奧博爾德產生了這樣的感覺。

惡魔根本就不存在,惡魔這個詞彙,只不過是勸誡罷了。一想到有某種東西正在自己的影子裡面偷窺,人就能夠用理性來控制自己的慾望。

手握天平的不是什麼惡魔,而是西奧博爾德。如果選擇了洛莎麗那麼艾瑪波拉就會死去。而如果選擇了艾瑪波拉,那麼洛莎麗就會和其他的公主一樣迎來悲慘的命運。

面對著這樣一個沉重的選擇,西奧博爾德已經完全無法思考。越是想要得出結論,頭腦中越是想打翻了墨水瓶一樣漆黑一片。

「……早點,睡覺吧。」

想要快點睡著。雖然明白就算把問題往後推延也不會有任何的幫助,但現在他只希望能儘量逃避必須作出決斷的瞬間。

拿起劍和道具箱,打算撲滅篝火,站起身來。與此同時,桄榔,咚,完全不同的兩種聲音從自己的腳下傳來。

低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在那裡的是一根彎曲了的鐵棒一樣的東西和閃爍著白色光澤的寶石。

裝飾在劍柄的鷹爪中的一隻被折斷了,寶石從鷹爪上面掉了下來。用了抵擋戰斧攻擊的時侯受到了很強的衝擊,早就注意到有些搖晃了,所以並沒有什麼可吃驚的。

「哎呀,難得的精美裝飾就這麼沒了,原本是一把很漂亮的劍呢。」

艾瑪波拉代替了西奧博爾德發出了很遺憾的感嘆,然後拾起了躺在地上的寶石。

她用單手握著半透明的白色球形寶石。變換角度之後,青色的光芒在寶石的表面不斷跳動。

「月長石呢。雖然我覺得這樣的裝飾有點奇怪,不過在艾賽維納是不是很常見?」

「不,這是母親大人賜給我的東西。母親是艾賽維納的西海岸出身,那裡有著給武器或者防具添加上模仿動物身體的某一部分的裝飾的習慣。似乎是因為迷信這樣一來就能夠借用到那種動物的能力了。從艾賽維納整體上來看,算不上是常見的裝飾。」

實際上,西奧博爾德第一次把這把劍拿到手裡的時侯,也對於這上面的精緻裝飾充滿了興趣,對於裝飾的代表意義感到非常好奇。

「那個地方的士兵們手持的盾牌上大多都刻有烏龜殼一般的花紋。那是防禦的象徵。這個鷹爪則是『緊握者』。據說是獲得了月之祝福絕不放手這樣的意思。」

正如其名,月長石散發著月亮一般的光輝。不僅僅是在艾賽維納,在卡羅爾全島,月長石都是作為守護石而廣受歡迎。並不是非常罕見的東西。

艾瑪波拉凝視著自己手中的這塊石頭,說道。

「這塊石頭代替了母親,守護了你呢。」

西奧博爾德不相信迷信之類的東西。但是,他很同意希帕緹卡剛才說的那句話。

傷口沒有發生任何感染就這樣平安無事的痊癒了只能說是幸運。就連出現了龜裂的鷹爪直到現在才折斷,也像是完成了看護自己傷癒過程的使命一樣。

艾瑪波拉慰勞似的撫摸著石頭。

就算是迷信也好。如果說這塊石頭能夠像幫助了自己那樣,拯救艾瑪波拉的話——

「這塊石頭就送給你了,艾瑪波拉。」

說完,希帕緹卡非常吃驚的抬頭望著西奧博爾德的臉。

「可是,這是母親大人的遺物吧?」

「母親送給我的是這把劍。而且,我已經充分享受了這塊石頭的恩惠。所以……希望你能夠接受。」

在這句話的背後,包含著不希望你死去這樣的願望。至於艾瑪波拉有沒有體會到這一層意思,西奧博爾德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她小心翼翼的用雙手把寶石抱在胸前,小聲的說道,謝謝。然後,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打開了雙手,讓寶石沐浴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鮮活的青色光芒躍動起來。

「吶,這塊寶石有名字嗎?」

這個問題還真是奇怪,西奧博爾德在內中暗忖。月長石在卡羅爾島境內是為人所熟知的寶石。原本用各種珍惜寶石裝飾自己的她不可能不知道這種石頭。而且,就在剛才,她看到這塊寶石之後,還順口說了,月長石呢,這樣的話。

「叫月長石啊……?」

有點莫名其妙的回答之後,艾瑪波拉搖了搖頭,否定道。

「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在問它作為礦物的名字……是只屬於這塊寶石自己的名字。就好像艾倫,西奧博爾德——還有艾瑪波拉一樣。」

可就算她這麼說,西奧博爾德並沒有給自己所持的物品取名字的習慣。更不用說,這塊寶石一直都只是劍的一部分而已。說到底,如果要稱呼,大概也會是『劍柄上的月長石』這樣的感覺吧。

側著頭把這樣的想法說出去之後,艾瑪波拉又給出了奇怪的回答。

「那,讓我來給它起名字好嗎?」

真是搞不明白,已經把這塊石頭送給她了,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唄。於是西奧博爾德點了點頭,艾瑪波拉注視著在自己的手心不斷搖晃著散發出青色光芒的寶石,思考著。過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水面之月》……我給這塊石頭起的名字是《水面之月》。」

散發著青色光芒的半透明白色寶石。的確沒錯,看上去很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月亮。

把擁有了名字的寶石再一次用雙手包裹著,抱在胸口,艾瑪波拉開心的笑了。眼前的這份光景,讓西奧博爾德產生了即視感。好像在哪裡看到過,他開始在自己的記憶當中搜索——回憶起來的瞬間,不由自主的叫出聲來。

「尼滕斯的水之少女……」

妖精替年輕旅人送給自己的寶石起了名字的故事。

結果,因為自己說出口的這句話,想到的卻並不是傳說的內容,反而是今天早上看到的光景鮮明浮現了出來。水珠滑過充滿彈性的肌膚,濡濕了之後緊緊貼在身體上的金髮,這些東西像幻燈片一樣閃過大腦,西奧博爾德的臉頰稍稍有些發熱。他猛地背過頭去。可是很快又想到這樣不是等於告訴對方自己的臉正像燃燒的篝火一樣通紅嗎,於是整理思緒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

不過,艾瑪波拉比西奧博爾德更加緊張。

「那、那個,不是的!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是,是有模仿傳說的想法在裡面,不過……」

看樣子這裡面還和傳說的內容有某種聯繫,可惜西奧博爾德已經不記得《尼滕斯的水之少女》的結局是怎樣了。

「沒關係。不管你是怎麼想的都無所謂。我是在很小的時侯聽說過那個傳說,所以對歌的內容已經不怎麼記得清了,也不知道結局到底是怎樣。用不著在意。」

「這樣啊……」

聽到西奧博爾德的解釋,艾瑪波拉似乎有些安心,又似乎感到了一絲遺憾,浮現出複雜的表情,嘆了一口氣。

說自己毫不在意那當然是騙人的,可是對方已經表現出如此動搖的樣子來,如果還繼續追問下去大概會讓兩個人都覺得很尷尬。有種一旦知道了結局那麼自己心中的那座天平就會傾斜的預感。既然如此,乾脆還是不知道的好。

這一次西奧博爾德真的要睡覺了,回到小屋,從水缸裡打出水打算澆滅了篝火。可是,艾瑪波拉阻止了他。

「等等,暫時先別滅火。」

說著她走進了小屋之中,從櫃子裡面取出了碎布。原本是一件衣服,只不過為了代替繃帶被撕成了碎條,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了。

「你要做什麼?」

「替《水面之月》縫一個袋子。掛在脖子上的話不就不會弄丟了嗎?」

為了避免弄醒艾倫,兩人小聲地交談著。很快就好了,說完,艾瑪波拉又一次來到了小屋外面。

雖說距離房門也只不過是一步之遙,但是,在夜裡一個人待在屋外總是很危險的。再說還有照顧篝火的任務。西奧博爾德將失去了裝飾的劍握在手中,陪伴在艾瑪波拉的身邊,直到作業結束。

光線從小屋房門的縫隙間投射進來。

屋內的光景和平時不太一樣,艾瑪波拉感到非常困惑,因為她找不到西奧博爾德的身影。

不過,她很快就明白了對方現在的所在。原本靠在牆壁上的木槍和籮筐不見了。

昨天晚上睡得很晚,所以今天早上起床的時間也比往日遲了許多。來到這裡之後,一直都是自己先起床的,對於這樣一種立場的倒轉,艾瑪波拉感到一絲不適應。

從水缸中掬起水,潤了潤喉。因為昨天晚上用來澆滅篝火的緣故,已經沒剩下多少了。想著去河邊打水回來,可是艾瑪波拉手無縛雞之力,估計到時候大半的水都會在路上給晃沒了,倒水的時候大概也會把小屋裡面給弄濕,還是交給西奧博爾德去辦好了。

「艾倫,早上了哦。」

輕輕的推了推還睡在由枯葉堆積起來的寢床上的艾倫,可是艾倫動了幾下之後像小貓一樣蜷縮成一團,繼續睡覺。

就在前幾天,只要稍微叫一聲就會醒過來的。

可是,那是艾倫心懷不安的證據。必須當一個聽話的乖孩子,不然就會被討厭,是因為她心懷這樣的想法。所以無時不刻都在觀察著艾瑪波拉和西奧博爾德的臉色。

現在,艾倫的表情豐富了起來。笑容不再是那種求情的微笑。遇到悲傷的事情的時侯也會哭泣。這讓艾瑪波拉感到欣慰。看到艾倫能夠睡得如此香甜,她感到非常高興。

西奧博爾德應該快回來了把。

輕撫在自己胸口晃動著的,作為首飾而言有些太大了的布袋。用指尖確認著從布袋裡面傳來堅硬觸感,不自覺的微笑起來。

可是,他究竟打算在這裡待到什麼時侯呢。傷口應該已經不要緊了。

艾瑪波拉曾經去聖峰薩伯利馬萊巡禮過。所以,她很清楚,命運的地點就在身旁,只要再越過一座山頭,就能看到聳立著的山峰了。

向著月神希望。祈禱著月神能夠派遣銀龍現世,保佑艾倫和西奧博爾德兄妹的未來。這是艾瑪波拉唯一能夠做到的贖罪。

可能的話,她希望能夠儘早的去到月之樂園。在多餘的留戀還沒有在自己的胸中出現之前。

西奧博爾德依然停留在此地的理由,艾瑪波拉多少察覺到了。他正在猶豫。把《水面之月》送給自己就是證據。

雖然因為母親死亡的痛苦回憶用荊棘包裹了自己的內心,他其實是個非常溫柔的人。所以,如果艾瑪波拉乞求他,說出自己不想死的話來,一定會讓西奧博爾德更加難以抉擇。說不定,會跑到遠方……帶著艾倫一起離開這座卡羅爾島。

可是,這樣一來,就等於是自己從妹妹洛莎麗的身邊奪走了她的哥哥西奧博爾德。如果說西奧博爾德背叛了使命和普倫塔尼爾家的女兒一起逃走,那麼無論是洛莎麗還是西奧博爾德都無法獲救。只有這樣的結局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

所以,再不抓緊時間不行了。

一定要去跟西奧博爾德說,今天或者明天就出發。

在艾倫聽不到的地方和他談吧,告訴他沒有猶豫的必要。

「艾倫,我稍微出去一會兒。起床了之後也要做個乖孩子哦。」

在睡著了的艾倫耳畔輕聲低語,艾瑪波拉靜悄悄的走出了小屋。

站在河流的正中手持木槍的西奧博爾德被河岸邊灌木叢的搖晃聲吸引,把視線轉向那邊。

「早上好,西奧博爾德。」

艾瑪波拉微笑著,站在岸邊。

結果,西奧博爾德還是沒能得出結論。早上早早的就睜開了眼睛,無可奈何之下只能一個人來到河裡補充食物。在捕魚的過程中能夠集中注意力,不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看著沐浴在穿透樹葉縫隙照的陽光下她微笑的表情,西奧博爾德心中的天平不住的顫動著。對於兩個稱盤中的一個即將翹起的恐懼,就好像一瓶打翻了的墨水,讓他的大腦停止了思考。

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重新望向岸邊的西奧博爾德發現艾瑪波拉是孤身一人。

「艾倫呢?」

「還在睡覺呢,不忍就這樣把她叫醒,所以……捕魚的工作已經快結束了嗎?」

「不,還要在花點時間。」

實際上,目前為止只抓到了兩條鱒魚。應該是在西奧博爾德出門之後,艾瑪波拉馬上就醒了,然後就直接到這裡來了吧。捕魚的工作剛開始沒多久。

於是,艾瑪波垃笑得更開心了,說道。

「要我來幫忙嗎?」

「……」

「……我去摘草莓。」

似乎是在不經意之間就露出了厭惡的表情,艾瑪波拉低下頭嘆了一口氣之後,就消失在了灌木叢的另一頭。抱歉的感情掠過心頭,西奧博爾德按了按胸口,重新投入捕魚的工作之中。

像昨天一樣,撒下魚餌之後,魚就靠了上來,然後瞄準目標,出手。被刺中的鱒魚彷彿在做最後的抵抗,拚命的用尾巴拍打著水面,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西奧博爾德的衣服。

提著被木槍刺穿,垂死掙扎的鱒魚,西奧博爾德回到了岸邊。和之前抓到的那兩條一起放在籮筐當中,早上的話這點份量應該就足夠了,這麼想著,他穿上靴子。

忽然,從身後茂密的灌木叢中傳來了歌聲,這是曾經聽到過的歌曲。

過來吧雛鳥喲 到我的身邊來

你從鳥巢裡飛了出去 到底是什麼東西那麼吸引你呢

那對稚嫩的翅膀 明明還無法自由的翱翔

過來吧雛鳥喲 到我的身邊來

如果你捨棄了一切 來到我的樂園裡

我就賜銀色羽翼助你飛翔 贈月之聖水與你飲用

離去吧雛鳥喲 趕快離去吧

如果你還有願望的話 就趕在月亮升起之前實現

待到夢想成真之後 你也不再有留戀了吧

過來吧雛鳥喲 到我的身邊來

穿過月之樂園的大門 來到我的身邊

可愛的銀翼之子 離巢的時刻到來了

這是昨天艾瑪波拉在這裡哼唱過的歌曲。

果然,歌詞給人一種悲傷的印象。艾瑪波拉的歌聲當中也包含著一股悲痛的感覺。

但是,這並不是讓西奧博爾德在意的地方。

昨天因為太過慌張所以不怎麼記得歌詞的內容了,今天又聽了一遍之後,《銀之翼》和《月之樂園》不就代表著銀龍和月神嗎。
西奧博爾德撥開灌木,走入草莓的群生地。在濃郁的香氣之中,注意到西奧博爾德靠近的艾瑪波拉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她脫下了山羊毛皮的外套,把摘下來的草莓盛在裡面。

「那首歌是?」

艾瑪波拉轉過身之後,西奧博爾德詢問道。不知何故,她就好像被訓斥了的孩子一樣,挪開了視線。

「……只有普倫塔尼爾家的繼承人才知道歌曲。」

西奧博爾德立刻就注意到了這句話當中的矛盾。

在奧庫托斯和艾賽維納,都只有男性才具有繼承權。既然如此,女性的艾瑪波拉為什麼會知道這首歌呢。

艾瑪波拉彷彿懺悔一般,開始敘述起自己學會這首歌的來龍去脈。

「那應該是在五年之前。我在無意間聽到了弟弟羅蘭德正在詠唱的這首歌,覺得很不甘心。說到歌唱的話,明明是我比較擅長,為什麼父親大人卻不把這首歌教給我呢。所以就躲在一邊偷聽,然後就把歌詞都背下來了。可是我不明白這歌詞到底是什麼含義。又不可能去問。不可能跑到父王那裡去,詢問原本自己不該知曉的歌曲的含義吧?不過,有一點我還是知道的,這首歌是月神通過現身的銀龍傳達給當時的奧庫托斯國王的話,據說是這樣的呢。在神殿的壁畫上面,也描繪了銀龍出現的時侯,告知了國王某些事情的畫面……」

看樣子她是對於自己通過偷聽學習到歌曲這件事情抱有罪惡感。即便如此,她還是唱了這首歌,應該是因為回憶起了死去的弟弟的緣故吧。

「沒有問過羅蘭德王子嗎?」

「怎麼可能。那孩子可是很討厭我的……這麼說來,就是從那個時侯開始,羅蘭德開始有意的避開我了。」

「討厭你?羅蘭德王子討厭你?」

對於出乎自己意料的話語,西奧博爾德情不自禁的反問道。可是,看到他的這種反應,艾瑪波拉的臉上浮現出了非常受傷的表情。

「……嗯。沒錯。對那個孩子來說,我算不上是一個好姐姐。就算我笑著靠近,他也會逃開……到底為什麼會這樣,我到現在也不知道。」

「可是,在你母后寫的信當中,說是王子非常喜歡姐姐的啊……」

西奧博爾德無意之間說漏嘴的這番話,讓艾瑪波拉原本深埋著的頭一下子跳了起來。糟糕,注意到這點閉上嘴巴的時侯,已經遲了。艾瑪波拉站起身來,走到西奧博爾德的跟前。

「這是怎麼回事?母親有沒有寫關於我的什麼事情。」

面對著對方追根究底的氣勢,西奧博爾德只得全盤托出。做好了被痛罵的覺悟之後,說道。

「我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向你道歉……你的母后,提出過必須保證你們姐弟兩個性命安全的條件。」

睜大了眼睛,艾瑪波拉坐在地上。

「怎麼會……可是,你不是說我們是母親不願生下的孩子嗎……」

「這是事實。可是,那個時候……我一心只想著讓你聽話……並不是刻意那樣說的,對不起。」

艾瑪波拉並沒有責備西奧博爾德,反倒是像枯萎了的鮮花一樣垂下了頭。不過,既然都已經到了這一步,再有所隱瞞的話只會更殘酷。所以西奧博爾德開始講述起王妃寄給拉德的信中記載的內容。

「懷上了孩子之後,王妃非常痛恨腹中的嬰兒。當時決心在產下孩子之後,立刻就把它扔到地上摔死。國王那邊就跟他說是產下了死胎。可是……看到哭泣著渴求擁抱的嬰兒之後,完全下不了殺死她的決心,不僅如此,還緊緊地把孩子抱在懷中。」

這是自己憎恨的男人的孩子。可是,自己生下的這個孩子身上並沒有罪惡。母愛的力量和不得不去憎恨的怨念衝突,最後侵蝕了王妃的內心。

「憎恨著奧庫托斯王家。但是孩子們並沒有犯錯。王子喜歡姐姐。二人同時獲救的話應該能夠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所以請饒他們不死,你的母后在信裡是這麼寫的。她已經預計到了如果帶回故鄉的話,你們兩人會遭受冷遇了吧。」

王妃的故鄉在戰爭中輸給了奧庫托斯。帶著繼承了侵略者血脈的孩子回到故鄉,很可能會被當成是報仇的目標。以為通過和拉德的交涉就能夠回到故鄉的王妃害怕這種情況的出現。

艾瑪波拉低著頭,擠出了微弱的聲音。

「羅蘭德被殺的時侯……母親曾經說過些什麼。雖然因為聲音太小不怎麼聽得清楚,但是從嘴唇的動作來看……『不應該是這樣的,原諒我』……應該是這麼說的吧。」

雙手交叉,把眼睛埋了進去,艾瑪波拉哭了起來。口中不斷重複著母親這兩個字。

「……對不起。」

光說了王妃憎恨孩子們的事情,西奧博爾德通過這種傷害,強行的讓她聽從自己的話。因為西奧博爾德的話語,她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這可不是幾句道歉就能解決的問題。

可是,即便如此,艾瑪波拉依然沒有責備西奧博爾德。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抬起頭,晃了晃腦袋,重新振作。

「不,不要道歉。是因為我的錯誤才讓你說出了那樣的話來……多謝你能夠告訴我。」

說完,她有些落寞的笑了。

天平劇烈的搖晃起來。越是看到艾瑪波拉這種客氣靦腆的態度,那種動搖就越大。西奧博爾德拚命的想要克制住這種動搖,不過艾瑪波拉並沒有察覺,繼續道。

「可是,為什麼母親會寫下羅蘭德喜歡我這樣的話呢。明明那個孩子就連和我四目相對這種事情都是很討厭的……」

「沒有什麼線索嗎?」

「想不到啊……不過,最後一次談話的過程倒是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在某一場雨停了之後,和羅蘭德一起來到庭院裡面之後發覺有一道非常漂亮的彩虹掛在天空中呢。鳥兒們就好像在彩虹下面遨遊一樣。於是,能去到距離彩虹那麼近的地方就好了呢,我也好想自己能夠飛翔呢,說了這樣的話。當然,我自己也知道這樣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可是聽到這番話的羅蘭德非常的憤怒……姐姐是絕對不可能飛上天空的,就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學會了飛翔姐姐也是飛不起來的,姐姐和銀翼的聖女是不同的,這麼說呢,之後就完全變了。在我的面前,那孩子即不哭也不笑。會不會是因為我輕描淡寫的說了想要飛翔這種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結果讓他覺得我把犧牲了自己引發奇蹟的銀翼聖女當成傻瓜了。那孩子,可是非常喜歡銀龍傳說的呢……怎麼了?」

艾瑪波拉中斷了講述,有些詫異的問道。沉浸在思索中的西奧博爾德被她的詢問拉了回來,恢復了意識。

「不……沒什麼。」

雖然搪塞了過去,但是浮現在腦海裡面的想法還是揮之不去。

銀龍現身的時代,當時的奧庫托斯國王還是一位年幼的少年。然後為了拯救國家和國王,毅然跳下聖峰薩伯利馬萊的是普倫塔尼爾家的少女——少年國王的姐姐。

或許,年少的羅蘭德王子是在自己和姐姐的身上看到了那一位少年國王和他的姐姐的影子。

羅蘭德王子開始逃避艾瑪波拉的時期和從父王那裡學到這首歌的時間是重合的。

如果說王妃關於王子喜歡姐姐的話是真實的,那麼之所以會對艾瑪波拉的玩笑產生了過激的反應是因為不希望姐姐遇到和銀翼的聖女相同的命運吧——?

只有奧庫托斯王家的繼承人才知道的關於銀龍傳說的真相。會不會和世間廣為流傳的那個版本有很大的不同呢。

羅倫斯王子肯定知道些什麼。之所以會避開艾瑪波拉,這絕對不是因為討厭她的緣故。而是不希望讓姐姐覺得自己是一個依賴他人的孩子,他害怕那樣的話最喜歡的姐姐就會步了銀翼聖女的後塵,所以才故作堅強。

可是,如果說是不希望艾瑪波拉迎來和銀翼聖女相同的結局,那麼『姐姐是飛不起來的』這話又該怎麼解釋呢。是指跳入薩伯利馬萊底下的溪谷嗎。不,不是這樣。艾瑪波拉是在看到鳥兒之後才說的『希望能夠飛翔』,所以這肯定是指在空中飛翔的意思。

——就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可以飛翔了,只有姐姐不可以。

難道羅倫斯王子想說的話不是這個意思嗎。

再結合之前那首歌的歌詞。

——來到我的樂園裡我就賜銀色羽翼助你飛翔。

銀龍歌唱的是來自月神的口信。據說人死了之後會來到月之樂園。所以來到我的身邊應該就是死亡的意思,可是真的就只是這樣嗎。賜銀色羽翼助你飛翔真的是派遣銀龍前來的意思嗎。

如果說這並不是口信,而是別的什麼東西的話……

「西奧博爾德?」

思緒又飄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艾瑪波拉站起身來,來到自己的面前注視著自己,感到吃驚的西奧博爾德不禁向後仰去。

「吶,你在聽我說話嗎?」

「哎……?啊啊,抱歉。在說什麼?」

看著她略顯煩躁的表情,完全沒聽見艾瑪波拉說些什麼的西奧博爾德變得驚慌失措。於是,艾瑪波拉小小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從頭說起。

「銀龍的事情啊。我是想跟你談一談這方面的事情才過來的……差不多該出發了吧。為了你想要守護的人,應該儘早的召喚出銀龍才對吧。」

面對西奧博爾德昨晚逃避了的問題,艾瑪波拉毫不猶豫的跨了出去,作出了決斷。就好像她直接把手伸進了西奧博爾德的胸膛之中,用力地把裝載著自己的稱盤向下一拉。天平完全傾斜,就在她從天平上掉落的那個瞬間,西奧博爾德移開了視線。可是,艾瑪波拉阻止了他。

「我的事情沒關係了。只要能夠守護關於艾倫的約定,那就足夠了……不過,謝謝你為我而猶豫。」

她用幾乎哭出來的表情微笑著。

「艾瑪波拉……」

一陣清風吹過。艾瑪波拉的金色長髮被風拂起,風止之後,幾根髮絲貼在了她的臉上。西奧博爾德下意識的伸出了手,想要替她重新整理頭髮——然後,他發現。她已經不再害怕自己的接觸了。

只有頭髮還不夠。指尖滑過她的臉頰,這樣依然無法感到滿足。不,是還想要更多。不想放手,想要帶著她一起逃走。

回過神來的時侯,西奧博爾德雙手已經抱住了艾瑪波拉小巧的臉龐。被睜大了的紫丁香之瞳所吸引,向前傾著身子……艾瑪波拉的雙手軟軟地抵在西奧博爾德的胸前,似乎是要把他推開。然後默默的低下了頭,反手推開了自己的雙手。

發覺自己想要做什麼的瞬間,西奧博爾德的大腦變成一片空白。原本溫暖光滑的觸感,此刻卻好像針尖一樣刺痛著自己的手心。

該說些什麼呢。應該道歉嗎,還是說,按照自己的感情行動呢。她也期望自己繼續下去,這是不是自作多情了呢。

在銀龍的這件事情上,如果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說不定能夠動搖她的決心。可是,這樣一來天平就完全的傾斜了。西奧博爾德做不到這一點。

「……回去吧。艾倫也差不多該起床了。」

說著,艾瑪波拉抱起裝載著草莓的外套,轉身向後離開了。轉身前的那個瞬間,西奧博爾德看到她的臉被染得通紅,淚水似乎也在眼眶中打轉。

她也在努力的克服自己內心的猶豫啊。努力不讓西奧博爾德進一步的動搖自己……西奧博爾德不由得這麼想。或者她只是單純的因為害怕、害羞才出現了這樣的表現?

艾瑪波拉做出甘願成為活祭的覺悟不僅僅是為了西奧博爾德。她同樣是為了艾倫,還有素不相識的洛莎麗。

但是,就算西奧博爾德對於銀龍傳說真相的假說能夠成立,依然無法解決洛莎麗的問題。所以,天平不可以傾斜。不能讓天平傾斜。

西奧博爾德回到河岸邊,取回木槍和魚,跟在了艾瑪波拉的身後。

艾倫知道天已經亮了。艾瑪波拉剛才來叫過自己了。可是艾倫並沒有起床,於是艾瑪波拉留下讓自己做個乖孩子的話之後就出去了。

之後,艾倫就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

雖然已經睡不著了,可是還不想起床。因為她做了一個非常美好的夢。在這個夢中,艾瑪波拉和西奧博爾德成了艾倫的媽媽和爸爸,三個人一起幸福的生活在小山丘之上。從沒有見過面,不認識的兩位老人成為了自己的爺爺和奶奶。雖然是不認識的人,但是對自己非常溫柔。因為是在夢中,所以毫不懷疑,無條件的接受了這一切。

飯菜一直都是熱騰騰的。家裡養了羊,剛剛出生的軟綿綿的白色小羊羔成了自己的新朋友。看守著羊群的牧羊犬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快樂得度過每一天,就是這樣幸福的夢境。

從小屋的外面傳來了聲響。不要來打擾我的美夢,可是一想到有可能是艾瑪波拉回來了之後,立刻就擦了擦眼角爬了起來。
因為門框和兩扇房門的大小不合,所以在下方有一道縫隙。艾倫通過那道縫隙,向外觀察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聲音來源是什麼。

成年人的腳出現在了視線當中。那是男人的靴子。可是和西奧博爾德的靴子不同。而且,站在門外的人不止一個。

那雙腳徑直朝著大門走來。沙沙,踩在塵土上的聲音不斷變大。艾倫小小的心臟開始加速跳動。

急急忙忙的環顧著小屋內部。一直睡到剛才的床。披上毛毯躲在床上?不行,一下子就會被發現的。

裝飾著銀質圓盤的祭壇。這也不行。祭壇太小了,就算躲在後面屁股也會露出來的。

然後就是——放置了各種道具的櫃子。用堅固的木頭製作出來的櫃子。

腳步聲不斷迫近。

艾倫毫不遲疑撲向櫃子。

和艾瑪波拉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西奧博爾德沉默地走著。

她同樣也一言不發。低著頭,彷彿是在地上尋找著什麼東西一樣,沉默地前進。耳邊只能聽到雜草被踏過發出的聲音。

就算頭髮被樹枝拉扯住了也毫不在意。頭也不回的強行前進,身後的樹梢上,已經掛著好幾根金色的髮絲。

她不想接受西奧博爾德的幫助。所以西奧博爾德也裝作沒看到的樣子。既然剛才的那番舉動已經傷害到了她,西奧博爾德不想再繼續作出會把這個傷口放大的舉動來。只好儘可能的,不去接觸她——

小屋出現在了前方。就在這個瞬間,西奧博爾德一把扔掉魚和木槍,從身後抱住艾瑪波拉,然後把她壓倒在茂密的灌木叢中。

受到驚嚇的艾瑪波拉長大了嘴。可是,在慘叫從這張嘴裡迸發出來之前,西奧博爾德用力的用自己的手堵住了它。結果只有若干痛苦的呻吟聲漏了出來。

奮力地掙扎想要逃脫,可是除了嘴巴被摀住之外,身子也被緊緊地固定住了。為了讓她平靜下來,西奧博爾德在她的耳邊低聲的說明了狀況。

「別動,我什麼都不會做。小屋裡面有人。」

聽到這句話之後,艾瑪波拉終於平靜了下來。不,是身體凝固了。在短暫的硬直之後,她急忙把視線投向小屋。

一共有五個男人,正在小屋的前面交頭接耳的說些什麼。小屋的房門似乎也被破壞了,向內側倒了下去。

艾瑪波拉看到這場景之後,變得比剛才更激動了。可是西奧博爾德也不客氣。幾乎是用整個身體壓在她的身上讓她動彈不得。雖說一丁點兒的聲響很容易就能夠被瀑布的水聲覆蓋過去,但是如果叫出聲來,還是會被發現的吧。

沒過多久,男人們就離開了。雖然從兩人的角度看不到具體狀況,不過聽到了好幾匹馬的馬蹄聲。看樣子是把馬拴在了河的對岸。

人影也已經不見了。可是西奧博爾德依然沒有放開艾瑪波拉。說不定有人正埋伏在暗處。再等待一會兒看看情況——

就在這個瞬間,從指尖傳來了劇烈的疼痛感。不由自主的鬆開了手上的力量,結果艾瑪波拉乘機掙脫。西奧博爾德趕忙伸出手去抓,可是只掠到了幾根頭髮。伸出去的手上有著正向外滲出鮮血的紅色牙印。

裝載著草莓的山羊毛皮外套滑落在地,艾瑪波拉毫不在意地一腳踏了過去,西奧博爾德也跟在她的身後。這樣下去如果小屋裡面有人的話會迎面撞上的。

儘管西奧博爾德拚命的在身後追趕,艾瑪波拉還是毫不猶豫的一頭衝進了小屋裡面。西奧博爾德把手放在劍柄上,跟在她身後進入了小屋——不過,他只看到了癱軟無力的坐在被剛才那群男人破壞而倒在地上的門上的艾瑪波拉的身影。

祭壇被破壞了,櫃子也被打開,裡面的東西全都翻了出來。卻看不到原本應該睡在這裡的少女的身影。

從這些痕跡來看,很明顯,那群男人是來這裡找人的。

「我……」

艾瑪波拉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是我,留下了那孩子一個人……是我,離開了她……」

斷斷續續的吐出這幾個字之後就再也發不出聲音,艾瑪波拉用雙手遮住臉龐,肩膀開始顫抖。

不對。沒有任何的提醒,離開了她們二人獨自行動,自己才是犯下了這種愚蠢錯誤的元兇。感到自責的西奧博爾德緊緊的咬著嘴唇。這幾天的生活太過安穩,結果就麻痺大意了。而且,因為大腦中完全被沒辦法做出的決斷所佔據,其他的事情全都疏忽了。在內心的某處,期待著,如果隱居在這裡的話,或許就能逃避一切。而眼前的狀況,就是把視線從現實當中移開的結果。

把手伸向了正顫抖著的艾瑪波拉的雙肩——很快又縮了回來。自己沒有安慰她的資格。

艾瑪波拉強忍著,可嗚咽聲還是在小屋內迴響。西奧博爾德不知所措,只能呆呆的站在門口——哢嗒,突然出現了另外的聲響。

環顧房間。說到能夠讓人藏身的地方就只有櫃子而已,但是櫃子的蓋子已經被打開,裡面的東西也被翻的亂七八糟。

會不會是老鼠呢。

不,不是這樣。哢噠哢噠的聲音,是由櫃子旁邊水缸蓋子的搖晃產生的。

難道是這樣?西奧博爾德一個箭步跨到水缸旁,然後,慢慢的揭開了蓋子。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麥穗色的頭髮。蓋子被打開了之後,怯生生的抬了起來。榛色的眼球被淚水打濕,看到西奧博爾德的臉龐之後,少女終於再也忍受不住,哭泣起來。

「西奧……」

「艾倫!」

艾倫從水缸伸出了求救的手,西奧博爾德非常自然的抓住她的小手,把她抱了出來。

水缸的高度大概只比成年人的膝蓋稍微高一點。艾倫收起手腳,蜷縮成一團藏身其中。因為在水缸裡面還有一點水的緣故,衣服也被沾濕了。

「艾倫……?」

艾瑪波拉抬起頭,用恍惚的聲音問道。

「真的是艾倫嗎……?」

於是艾倫朝著她伸出了手。西奧博爾德把艾倫放在自己身旁的地面上。獲得解放的艾倫飛奔到艾瑪波拉的身邊抱住了她。

「啊啊,艾倫……你沒事,太好了……一定很害怕吧。對不起,讓你一個人呆著……」

彷彿是在確認眼前的景象不是幻境,艾瑪波拉不住的蹭著艾倫的臉,然後親了親她的額頭。之後,艾倫似乎是感到了安心,雖然臉上還掛著淚珠,喉嚨也不斷發出抽泣的聲音,但還是破涕為笑。

「艾倫,乖乖的等著了哦。好好的藏起來了哦。」

「嗯,說得對。真是個好孩子。」

聽到艾倫的話之後,艾瑪波拉終於笑了出來。

「可是,為什麼會躲在水缸裡面……」

相比平安無事所感到的喜悅,西奧博爾德更感到驚訝。水缸的口非常狹窄,一般來說小孩子也擠不進去。就算是瘦弱的艾倫,手腳收起來之後才算是將將足夠。

想要找個地方隱藏的話,大多數人都會把櫃子作為第一選擇吧,所以才會被翻了個底掉。既然在櫃子裡面都沒找到人,別的地方就更不可能躲人了。如果是盜賊的話,應該是會把所有角落都找遍,不過從那群人衝入房間破壞了祭壇卻沒有拿走銀盤這點來看,這種可能性非常低。他們的目的就是來找人的。

毫無疑問,目標是西奧博爾德和艾瑪波拉。雖說這兩人還算是年輕,但肉體上已經趨於成熟。這樣的兩個人怎麼也不可能躲到水缸裡面去吧,應該是出於這樣的考慮所以才放過了那裡。

不過,不管怎麼說,艾倫也不像是有如此高的智慧的樣子。為什麼沒有選擇櫃子,反而是選擇了連進不進得去都說不清的水缸呢。

就在這時,依然被艾瑪波拉抱在懷中的艾倫,指著櫃子說道。

「一開始的時候,我是想躲到那個裡面去的。可是,太重了,打不開……」

櫃子的蓋子是關著的。如果是個大人,自然能夠很輕鬆的就把蓋子打開或者是關上,可是對於艾倫的臂力來說,這個蓋子太沉重了。而這,就是命運的分水嶺。

西奧博爾德撿起躺在地上的銀盤。這是象徵月亮的祭具。

出生以來頭一次,他在內心感謝神明。只要櫃子的蓋子再輕那麼一點點,或者說艾倫的腕力再大那麼一點點,這個奇蹟就不會發生了。

回頭一看,艾瑪波拉也正緊握著掛在胸口的小袋子祈禱著。然後,她毅然決然的抬起頭,看著西奧博爾德。

「出發吧。已經不能繼續停留在這裡了。我要完成自己應盡的使命。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她已經知道了襲擊那座村莊並使得西奧博爾德受傷的那些人是來自艾賽維納的騎兵。昨天晚上已經把一切都告訴她了。告訴了她,自己猜想那是拉德為了把西奧博爾德的死亡偽裝成意外的舉措。

對於拉德來說西奧博爾德是個非常難處理的阻礙者。平日沒有覬覦王座的表現,也不怎麼和人親近,要是和謀臣聯手反倒是可以解決他。雖說馬上比試的表現非常優異,卻又不參加戰爭,在旁人的眼中看來,他只不過是個渾渾噩噩度日,終日無所事事,也沒有長處的王子吧。儘管,他不曾參加戰爭最根本的理由是洛莎麗懇求國王『不要讓西奧哥哥大人參戰』。

反過來說,沒有可以公開排擠他的理由。

和哥哥相比望塵莫及的弟弟。如果說僅僅是因為看著不順眼這樣的理由就把他殺了,無論是怎樣的英雄都會被套上一個弒親的罪名。連養活一個不成器的弟弟的度量都沒有,豈不是淪為他人的笑柄。

為了不出現這種情況,就很有必要讓西奧博爾德因為意外而死去。除了拉德還有參與過這件事情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西奧博爾德此行是要去聖峰薩伯利馬萊進行召喚銀龍的儀式,如果說西奧博爾德在這個時候死掉,就能把他說成是下落不明。如果把王子是和被俘虜的奧庫托斯的公主一起逃走的事情放出風去,在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們眼中,這就成了愚蠢的王子被公主魅惑然後私奔了的有趣故事。人類最喜歡這種八卦傳聞了。就算有懷疑拉德的人出現,也很容易矇混過去。

所以,艾瑪波拉也知道拉德是完全不相信什麼銀龍傳說的。儘管如此,什麼都不做,不斷地東躲西藏是不可能的。除非是逃出卡羅爾島,去到大陸,不然總有一天會被殺死或者是死在野外的小路旁。如果沒能召喚出銀龍,西奧博爾德一個人回到艾賽維納,結果還是一樣。

為了讓拉德啞口無言,只有按照他的要求召喚出銀龍一途。艾瑪波拉是這麼認為的。

可是,在西奧博爾德的心中,銀龍傳說的真相已經被顛覆了。

從那首歌和羅蘭德王子的話語當中導出的答案。雖然還沒有確實的證據,但如果說自己沒有猜錯的話——

「就算你不去,我自己一個人也會去。」

艾瑪波拉站起身來,牽著艾倫的手離開了小屋。

留在這裡的話,還有繼續遭受襲擊的可能性。的確是如她所言,已經不能再停留在這裡了。

——只能前進了嗎。

緊咬著嘴唇,西奧博爾德追趕在二人身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7 10:24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7 10:58 AM 編輯

007 銀之翼

聖峰薩伯利馬萊外形看上去就好像一塊隆起的岩石。雖然不是適合人類居住的土地,但是在山巔還是有一個小型的村鎮。是為了方便巡禮者而搭建的小鎮。

話雖如此,能夠用來建造房屋的土地還是非常有限。在岩石上巨大的龜裂這樣一塊狹小的空間之中,密集的排佈著一棟又一棟民宅。是一座被山崖環繞的小鎮。因此也沒有城牆的保護,在山崖之上便可以將小鎮的景色盡收眼底。小鎮唯一的出入口是一條人為開鑿出的將崖壁一分為二的緩坡。為了讓馬和貨物能夠通過,坡道還算寬闊。

在前頭帶路的是艾瑪波拉。過去她曾經因為巡禮而來到過這裡。

艾瑪波拉把眼睛深深的埋在了頭巾之中,遮住了自己的臉。她可沒忘記之前憎恨奧庫托斯王族的人們是怎樣尋找她的。

趕了一天的路,來到這裡的時侯已經是深夜了。附近沒有巡禮者打扮的人。或許是因為巡禮地的緣故,即便是深夜,小鎮上依然是燈火通明。

「還是不要在這裡停留比較好。乾脆直接趕到溪谷那裡去吧。」

說著,她指著聳立在小鎮身後的山峰。山頂上暴露出來的嶙峋怪石,就好像是被什麼巨獸的爪子抓出來的一樣。

在深夜裡走山路是非常危險的,艾瑪波拉也很清楚這點。可是,這一路上沒有其他村莊了,而且因為荷包被偷走,現在已經身無分文。所以她才提議繼續前進。

西奧博爾德什麼都沒說。即使來到了這裡,他還是沒能作出決斷。如果說自己的猜想成立的話,那麼就能夠拯救艾瑪波拉,可是這份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波拉,這裡是小鎮啊。不休息嗎?」

艾倫手指著小鎮問道。雖然一路上都是由西奧博爾德和艾瑪波拉輪流背著走的,但看上去還是很疲憊的樣子。艾瑪波拉非常抱歉似的浮現出尷尬的笑容,輕輕拍了拍艾倫的頭。

「對不起了呢。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侯。再稍微忍耐一下就好了。」

艾倫乖乖的點了點頭。

「那麼,到了下次休息的時侯要教我唱歌哦。那首湖之公主的歌就好了。」

艾瑪波拉頓時語塞。已經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到達了溪谷之後,艾瑪波拉就再也沒辦法教艾倫唱歌了。

最後,她只能苦澀的笑了笑,卻始終點不了頭。

西奧博爾德悔恨的看著下方的小鎮。

如果手裡還有能夠住宿一晚的資金的話。至少還能有一天的時間來考慮。在以清貧為美德的隱修士的小屋當中,找不到能夠賣錢的東西,而銀盤是教會送給修道士的東西,普通的市民持有這種東西只會讓人覺得可疑。如果說敲碎了跑到別的什麼地方去賣還好,在聖地旁的小鎮出售這種東西的話,肯定會被當成是盜竊犯抓起來的。

艾瑪波拉牽著艾倫的手,走在前頭。突然,兩人停下了腳步。她把視線投向了小鎮的方向。

「你看,那邊的狀況似乎有些奇怪。」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從小鎮那邊傳來了喧囂聲。聚集在坡道上的人群,似乎正在激烈的爭論著什麼。

有種違和感。想著可能會是什麼情況的時侯,立刻就發現了。在聚集著的人群中央,全都是金發的年輕女性。

女孩子們全都靠在一起,臉上流露出恐懼的表情。圍在她們身邊的,就是襲擊了小屋的那群男人。

借助夜晚澄澈的空氣,叫喊聲傳遞到了山崖之上。

「普倫塔尼爾家的女兒在哪裡!」

「剛才就說了,這裡沒有這個人!」

姑娘們回以高聲的控訴。在四周有不少人,似乎是她們的親戚,叫喊著把女孩們還回來,不過男人們根本就不理睬。劍都架在了女孩們的脖子上,也不能隨便出手營救。

「除了這個小鎮之外已經沒別的地方了!如果你們把她藏起來了,就會被看作是反抗艾賽維納!」

「明明就不是艾賽維納的士兵!反正就是想著抓到逃走了的公主的話能夠領到賞金吧!」

小鎮上的某人朝著對女孩子們刀刃相向的男人們投擲了石塊。石塊命中了男人的太陽穴。男人把頭略微向上仰起,用手摀住了傷口。紅色的液體從手指的縫隙間流出,染紅了手背。

原本應該只是想嚇唬嚇唬他們的。扔出石塊的那個人大概也沒想到真的會命中,臉色變得鐵青。在同伴們的沉默中,頭破血流的男人扯住離他最近的少女的頭髮,硬是把她拉了起來。少女一邊哭泣著一邊慘叫。在圍觀的人群當中,大聲叫
喊著女孩名字的女人應該就是她的母親了吧。危險啊,旁邊的人們這樣叫喊著,攔住了想要沖上前去的她。

「喂,你打算怎麼做。」

同伴問道。男人冷笑了起來,在少女的眼前舞動著手中的長劍。

「找了這麼久還是沒找到。公主應該是已經離開卡羅爾島了吧。那個冷淡的小鬼也和她在一起吧。可是,跑了這麼路卻空手而歸也太浪費了點。既然如此,搞個替身不就行了?」

「別說傻話了,一下就會被看穿的。你好好看看那個女人的眼睛,是藍色的。」

「不僅僅是她一個,哪裡找得到擁有紫丁香之瞳的女人來代替?」

同伴們陷入了遲疑之中。可是,這個男人似乎想到了什麼妙計,瞅了少女一眼。

「把屍體帶回去不就行了。而且,這樣就算把眼睛挖掉只帶個頭回去都沒關係。反正死了之後最先腐爛的就是眼睛。不會漏餡的。」

聽到這令人毛骨悚然的發言之後,少女的臉上失去了血色。依然待在人群當中的母親發狂似的呼喚著女兒的名字。

雖然小鎮上的人們認為這群男人是以賞金為目的的,但他們的確是艾賽維納的士兵無疑。可是,為什麼如此的執著於奧庫托斯的公主呢。如果是來自拉德的命令,那麼只要瞄準西奧博爾德不就好了。就算把公主棄之不顧也沒關係啊。

無論如何,他們很明顯的感到了焦躁。似乎是認為西奧博爾德帶著公主逃離了卡羅爾島。這樣的話對於拉德來說不就是正好了嗎,為什麼就算找個替身也要向上頭謊報公主的死訊呢。

有問題。就在他這麼想的時侯。艾瑪波拉離開了自己的身邊,向前跨出一步,站到了懸崖的邊緣。毫不猶豫的拋棄了覆蓋在自己頭上的頭巾,自山崖下方吹上來的山風舞起了金色的長髮。

「放開那個女孩!你們所尋找的希帕緹卡·布萊茨·普倫塔尼爾就在這裡!在無罪之人的身上施加不當的痛苦算是什麼英雄!不知羞恥!」

她大方的報上了自己公主的名號。沐浴在月光下的眼瞳之中,一股怒火正熊熊燃燒。小鎮上的人們全都把視線轉向了這邊。

「是公主……奧庫托斯的雪割草!」

她曾經在巡禮的時侯,造訪過這個小鎮。

就在那時,這張臉被這裡的人們記住了吧。伴隨著某人的叫喊聲,充斥在空間中的憎恨轉向了艾瑪波拉這一邊。男人們放開了剛才抓住的那群姑娘,跨上馬背沿著小鎮出口的坡道衝向這邊。小鎮的居民也跟在他們的身後。

「快逃!」

一把抱起因為艾瑪波拉的怒吼而發呆的艾倫,西奧博爾德開始狂奔。艾瑪波拉也迅速的轉過身跟在他的身後。可是,太慢了。西奧博爾德用單手抱著艾倫,另外一隻手拉著她幫助她加速。

與此同時,趕到了女兒身邊的母親大聲叫道。

「都是你的錯!紫丁香之瞳的雪割草!都是因為你還逍遙自在的活著我的女兒才會遭到這種殘忍的對待!你趕快跟著你的家人一起去死吧!」

承受著從身後傳來的惡罵,艾瑪波拉緊咬住嘴唇。可是現在不能夠停下腳步。和那位母親一樣懷抱著憎恨的人們緊追不捨,那氣勢就好像要親手把她撕裂一般。

「朝著山頂前進!再往前坡度會變的越來越大,馬就趕不上來了!乘著還沒被追上,快點!」

曾經因巡禮而造訪過這裡的艾瑪波拉,一邊牽著西奧博爾德的手奔跑著,一邊指示道路。總而言之只要能夠甩開馬匹,對方也就只能步行了。條件就相同了。

神明也好,惡魔也好,無論是誰,請授予我們獲救的力量。

她在心中叫喊道。

暴露出來的岩石表面幾乎是垂直的,上面掛著一道繩梯。

梯子並不是很長。所以就算掉下來應該也不會受傷,不過斜面被分成了階梯狀,每一段階梯上面都有一道梯子。這原本是為了體現只有經歷了這樣的苦行之後達到頂峰才能算是真正的巡禮,可是現在並不是為了祈禱而是為了逃命才攀登這段階段。對於這樣的設計實在是感激不起來。

西奧博爾德第一個爬上了梯子,然後艾瑪波拉把艾倫抱起遞給他。之後,艾瑪波拉最後一個爬了上來。

持續地爬上一段又一段的梯子。終於來到平整的地面之後,西奧博爾德和艾瑪波拉兩個人都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一直抱著艾倫的西奧博爾德更是吃力。

「……對不起。」

艾瑪波拉擠出了這樣一句話。似乎是對於自己做出的行為趕到悔恨,此刻她的表情像是正強忍著淚水。

「我,又犯了同樣的錯誤……明明已經拋棄了那個名字的……」

咬著嘴唇低垂著頭。她正在責備自己報上了奧庫托斯公主的名號,招致了危險的一時衝動。

可是,西奧博爾德卻不像上次那麼激動,輕輕了撫摸著艾瑪波拉的發梢。

「不,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如果你當時不自報家門的話,那個女孩子就會被殺了。」

如果是曾經的那個西奧博爾德,為了素不相識的女人搭上性命,你是個蠢貨嗎,肯定會這樣怒斥艾瑪波拉吧。不過,現在的他已經不同了。母親去世之後,因為身邊的人們的背叛而像鐵閘一樣緊閉了的心扉被艾瑪波拉和艾倫一點點的打開了。所以,他才會發自真心的說出,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這樣的話來。

「西奧,波拉,有人過來了哦。」

艾倫用手指著下方說道。已經接近黎明時分的夜空變成了深藍色,在這樣一份背景之中,橙色的燈光忽明忽暗的閃爍著。那是火把。

艾瑪波拉搖搖晃晃的強撐著身體,站了起來。一旦被抓住,她肯定會被撕得粉碎。現在可不是休息的時侯。

西奧博爾德也抱起了艾倫,鞭打著疲憊的身體繼續前進。

雖說相比剛才的階梯坡度已經變緩了,但是山路還是非常難走。像巡禮者們那樣白天的時侯來造訪的話倒還不是太大的問題,可在暗夜之中,步伐自然變得很慢。

艾瑪波拉在前頭帶著路。她腳上穿著粗糙的靴子已經磨破了,露出了腳趾。

又走了一陣之後,原本還能看到的零星的樹木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屹立在四周的各種怪石,讓人不禁覺得會在這裡迷路。不過,為了防止巡禮者在此處迷路,設立了許多標記,因此還可以繼續前進。

聖峰的輪廓已經開始微微泛出白光。馬上太陽就要升起了。在微光的照耀下,一路上的標記逐漸鮮明起來。艾瑪波拉和西奧博爾德一邊搜尋著標記,一邊在奇石的縫隙間穿行。

「馬上……馬上就到了。」

劇烈的喘息著,艾瑪波拉說道。為了確認西奧博爾德是不是正跟在自己的身後而轉過頭——她立刻就瞠目結舌地屏住了呼吸。

與此同時,西奧博爾德感受到了一股殺氣。就在自己的身後。反射性的把艾倫扔向艾瑪波拉的方向,然後看也不看對手的身影,拔出腰間的長劍向後一揮。中了,傳回的手感明確的告訴自己。

咚,緊跟在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之後的是惡魔一般的咆哮。站在西奧博爾德身後的男人,手腕以下的部分都消失了。然後,在他的腳下,是依然握著劍柄的兩隻手。

我的手,我的手……痴痴的喊著,男人倒了下去。這是剛才在小鎮上想要用無關的女孩代替艾瑪波拉的那個男人。

西奧博爾德搜尋著周圍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氣息。為了接住被西奧博爾德扔出來的艾倫,艾瑪波拉摔了一跤,不過看上去沒什麼問題。

似乎這個男人是獨自一人率先追上來的。就在西奧博爾德這麼想著準備收起劍的瞬間,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艾瑪波拉們的頭頂。

有人在奇石的上面。那是剛才被自己斬殺的男人的同伴。舉劍過頭,從上方躍下,想要將艾瑪波拉一刀兩斷。而她還完全沒有發現自己正處於危險之中。

就算出聲讓她避開也已經來不及了。在一瞬間的思索之後,西奧博爾德用盡全身的力氣把自己手中的長劍投擲了出去。

或許是從長劍所不及的高處進行偷襲的緣故,所以完全沒有考慮自身的防衛。西奧博爾德扔出的長劍貫穿了毫無防備的跳下來的男人的喉嚨。喉管被貫穿,男人就連臨終的慘叫都沒能發出,摔倒了奇石的另一側去。艾瑪波拉和艾倫,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頭頂上發生了些什麼,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西奧博爾德幾個大步跨到她們的身邊,從艾瑪波拉的手中接過艾倫抱了起來。怒號和腳步聲不絕於耳。剩下的追兵還有小鎮上的居民,用不了多久就會追上來了。

下次再被追上的時侯,手頭連武器都沒有了。西奧博爾德一隻手抱著艾倫,另一隻手牽著艾瑪波拉,拚命的跑著。

離開了奇石構成的迷宮之後,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起來,再往前,已經沒有道路了。

深邃的溪谷底下是一片漆黑。就算是朝陽的照耀,依然無法驅散濃厚的黑暗。

「終於到了……」

艾瑪波拉鬆開了西奧博爾德的手,爽朗的笑了起來。這樣就能夠拯救西奧博爾德和艾倫了,她在內心感謝神明。

西奧博爾德把艾倫放到地上。艾瑪波拉用力的擁抱了艾倫一下之後,立刻離開了她的身邊。

「波拉……?」

艾倫似乎感到有些不對頭。抓著艾瑪波拉的衣角,不願鬆手。聽到不斷迫近的怒號聲,艾瑪波拉把艾倫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

「對不起哦,艾倫。我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所以,鬆開手,聽話,好嗎?」

艾瑪波拉在不願放開她衣角的艾倫額頭上溫柔的吻了吻。儘管如此,艾倫還是沒有鬆手。很不情願的搖著頭鬧彆扭。

「波拉是艾倫的媽媽!所以,不要離開我,不要到別的地方去!」

聽到艾倫的叫喊聲之後,艾瑪波拉的表情立刻就轉變了。決然的表情中混雜了留戀的顏色。可是,她拋開了一切,轉而面向西奧博爾德。

「……西奧博爾德,艾倫就拜託你了。我,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

在微白的朝陽照耀之下,一股堅強的意志在紫丁香之瞳中湧動。

西奧博爾德看到過這種眼神。這是母親的眼神。是母親阿內絲過去注視著自己的時侯,那種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守護孩子的,世界上最堅強的眼神。

此刻的艾瑪波拉,就是以艾倫母親的身份,站在山巔。

——決定了。

西奧博爾德走到艾瑪波拉身邊。然後——用力地,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

「……西奧博爾德?」

艾瑪波拉發出了困惑的聲音。然後,西奧博爾德手上的力量更大了。

「罌粟花只有在野外才能夠美麗的綻放。和月之樂園並不相襯。」

說著,西奧博爾德一手挽起艾瑪波拉背後的長發,在她還沒發現的時侯,悄悄的,吻了吻她的發梢。

喧囂聲不斷靠近。西奧博爾德揮去心頭戀戀不捨的心情,離開了艾瑪波拉。然後拍了拍依然抓著她衣角的艾倫——轉過身,走向了溪谷。

整個天空都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站在懸崖邊的西奧博爾德又轉了個身面向艾瑪波拉和艾倫。然後背朝著溪谷,張開了雙臂。

那姿勢,就彷彿拍打著還未成熟的翅膀,想要離巢的雛鳥一樣。

艾瑪波拉終於意識到西奧博爾德想要做些什麼了。可惜,已經來不及阻止他了。西奧博爾德的重心,緩慢而又堅定的向後倒去。

臉上的肌肉變得鬆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還不習慣的緣故,嘴角邊那種微微抽搐的感覺讓他覺得有些不安。他非常不合時宜的想道,如果身邊帶著鏡子就好了。

艾瑪波拉。我的笑容,算不算燦爛呢。

腳下輕輕送力,從懸崖的邊緣躍出,西奧博爾德閉上了眼睛。

「西奧博爾德!」

艾瑪波拉大喊著飛奔過去。可是,她伸出的手只抓住了空氣。來到懸崖邊的時侯,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濃密的黑暗之中。

膝蓋一軟,癱坐在地。

他笑了。一頭黑髮被自谷底上升的風吹起,如同深邃的森林一般墨綠的雙眸眯成了一條細線。

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

「為什麼……」

深不見底的溪谷吸收了自己的疑問。卻沒有回答。

為什麼西奧博爾德會跳崖。如果是為了召喚出銀龍的話,應該是非普倫塔尼爾家的女兒不可的啊。

用雙手握住在胸口搖晃著的袋子,艾瑪波拉不禁嗚咽起來。

明明希望他能夠活下去的。就好像送了他那把劍的母親所期望的一樣,希望他能夠獲得屬於自己的幸福。如果艾瑪波拉成功的召喚出銀龍,那麼這個願望就能夠實現。

「波拉……」

艾倫來到了她身邊。艾瑪波拉抱住了年幼的少女,為什麼,為什麼,泣不成聲的重複著相同的話語。

只有在野外才能美麗綻放的罌粟花。西奧博爾德的聲音還殘留在耳畔。

「說什麼讓我活下去……?太過分了。沒有你在身邊,要怎麼才能活下去……」

心之壁上出現了裂縫。渴求著他的心情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傾斜而出。

「不可能的啊,西奧博爾德……就算把我放到應該綻放的地方,還是不行。沒有光明啊。就算是在任何土地上都會努力的紮根尋找養分的罌粟花,在陽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也一定很快就會枯萎的……」

用力的抱著艾倫,朝著浮現在自己眼前的那個身影哭訴道。就在這時,艾倫的身體非常害怕似的僵硬了起來。

與此同時,氣勢洶洶的腳步聲包圍了艾瑪波拉和艾倫。那是搜尋著奧庫托斯公主的男人們的殘黨,以及憎恨著王族的人們。從他們的眼睛當中,透露出把獵物逼到了絕境的野獸般的目光。

「滅了普倫塔尼爾!」

不知是誰的聲音開了個頭,周圍的人群呼應著,開始一齊用各種污言穢語痛罵艾瑪波拉。可是,現在已經不像上次那樣害怕了。

艾瑪波拉慢慢的站起身來。

還不到時候。現在,還不是枯萎的時侯。

還有守護這個孩子的願望。決不能讓被他數次救下的艾倫,死在這個地方。

「你們恨我嗎?」

紫丁香之瞳掃視著人群,靜靜的問道。雖然不是像剛才的謾罵一般響亮的聲音,但那是用經過磨練的歌喉發出的凜然之聲,剛才還噪雜不堪的人群無一例外的沉默下來。

「憎恨我也沒關係。是要把我活生生的燒死還是五馬分屍都隨你們的便。但是,絕對不能夠對這個孩子出手。這個孩子是我為了一己私慾而被捲入的無辜受害者。如果說你們讓這個孩子受到任何的傷害,那麼在場的各位全都會失去月之磷光的守護吧。潛伏在各位影子裡面的惡魔,可是不會放過讓幼小的孩童受到傷害這種罪惡的。不,就算惡魔放過了你們,我也會化作惡魔,將各位招入黑暗的世界之中,絕不留情。」

把害怕得瑟瑟發抖的艾倫擋在身後,艾瑪波拉獨自對峙人群。

嚓嚓,有人開始退縮。就好像被繩子綁在一起,周圍的人也開始後退。

並不是因為艾瑪波拉要化身惡魔的威脅而感到害怕。他們所害怕的,是艾瑪波拉這個人本身。就好像害怕火焰的老鼠一樣,只能在遠處偷偷的窺視著。就連為了尋找公主而把小鎮上的女孩全都集中到一起的男人們,都向著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投去了畏懼的眼神。

艾瑪波拉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們。

「你們,是不是想要我的首級。如果是這樣,拿去也無妨。只不過,我要你們發誓絕對不會動這個孩子一根頭髮。如若不然,我就跳進這溪谷之中。」

「……我明白了。」

距離她最近的男人,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點了頭。得到回應之後,艾瑪波拉彎下腰,靠到艾倫的耳邊,輕聲的說道。

「聽好了,艾倫。你是我強行拐在身邊一起帶著走的。你要這麼跟別人說。無論是誰問起,你都要跟他們說討厭我。」

艾倫和普倫塔尼爾家沒有關係。公主是出於某種理由,才把庶民的孩子帶在了身邊。如果能讓他們這麼以為,小鎮上的人們應該會出於同情收養艾倫的吧。

「不要,艾倫喜歡波拉。」

「不要這樣。好孩子要聽話。」

「……不要。」

艾倫終於還是哭了出來。一邊放聲痛哭,一邊緊緊地抱著艾瑪波拉。

要怎樣才能夠讓她理解現在的狀況呢。艾瑪波拉急在心中,有口難言。

更糟糕的是,由於艾倫的哭聲,剛才被艾瑪波拉壓制下去的人群又重新取回了氣勢。滿臉煩躁的表情,甚至開始向艾倫投去憎恨的目光。

「那個孩子,難道不是公主生下的孩子嗎?因為在出嫁之前就生下了孩子,所以王族一直都隱瞞著吧!」

「不對……不是這樣!」

過於誇張的聯想讓艾瑪波拉提高了聲音怒吼道。可是,在已經取回了氣勢的人群面前,這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越是抵抗越是會讓他們狂怒。

已經結束了。

艾瑪波拉作出了覺悟。跟隨他的腳步跳下溪谷。艾倫也帶著一起。如果被把她看成是艾瑪波拉真正的女兒的那群人抓住,不知道會受到怎樣殘酷的對待。

「對不起,艾倫。我沒能保護你……」

說著,艾瑪波拉抱起了還在哭泣著的艾倫。然後慢慢的朝著溪谷後退……就在此時,聽到了狂風的呼嘯聲。那是從自己身後的谷底,迅速攀升的聲音。

就在下一個瞬間,白色的朝陽消失,大地重新被夜色籠罩。不,不對。在自己的頭上——有什麼東西。

艾瑪波拉仰頭向天空望去。就在此時,一股強風自從吹下,拍打在身上。

背對著太陽,那個巨大的物體散發著銀色的光輝,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地表上。

長長的頭頸和尾巴,尖銳的爪子和牙齒。寬廣的翅膀和蝙蝠非常相像,可是全身都被打磨得鋥亮的銀色鱗片覆蓋著。

銀龍,現身了。

神聖的神之使徒。人群之中有人啞然的抬頭望著眼前的銀龍,也有人已經開始趴在地上祈禱。不過大部分人都害怕的大口大口喘著氣。

拍打著翅膀,銀龍逐漸靠近站在懸崖邊的艾瑪波拉。艾倫突然停止了哭泣,發呆似的注視著銀色的光輝。

銀龍的眼睛都擁有鋼鐵一般的顏色。因翅膀的鼓動而揚起的大風,吹亂了艾瑪波拉的頭髮。

銀龍的眼睛直視著艾瑪波拉。然後,猛禽般的喙靜靜地來到艾瑪波拉身前。

「為什麼……我明明還活著……」

似乎是回答艾瑪波拉提出的疑問,銀龍移動起來。抬起擁有銳利尖爪的前肢。

普倫塔尼爾家族女性的血肉是銀龍最喜歡的食物。

這樣的傳說掠過腦海。難道說是聞到了祭品的味道而自己現身的嗎。

「……沒關係。就請您盡情的享用吧。但是,作為回報,請您無論如何都要拯救艾倫……」

祈禱著,銀龍揮舞著手腕,銳利的爪子迎面而來——艾瑪波拉閉上了眼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7 10:32 AM

008 無知之罪

被濁流吞噬了般的轟鳴聲包裹著全身。

這是風,強烈的風聲撼動著鼓膜。艾瑪波拉不假思索的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緊緊貼在自己胸前的艾倫。艾倫大張著嘴,眺望著遠方。

艾瑪波拉跟隨著那視線移動頭部——然後她吃驚得都忘記了呼吸。

水平線不斷向外擴展,位於大海和天空的狹縫間的朝陽呈放射狀的向外散發著光芒,驅趕了黑暗。海面上翻滾的波濤反射著太陽的光輝,就好像撒滿了水晶碎片的天鵝絨地毯一樣。在正下方,是剛才自己身處的山峰。

艾瑪波拉現在,正在空中。碎雲從自己的身邊飄過。不,不對,不是雲在移動,而是艾瑪波拉在飛翔。

到了這個時侯,她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動彈不得。抱著艾倫的艾瑪波拉,被銀色的巨爪抓在爪心。

銀龍抓著艾瑪波拉和艾倫,在天空中飛舞。

抬頭向上望去,那裡是如同刀鋒一般鋒利的銀龍的臉。就在這個瞬間,一股即視感在艾瑪波拉的心中出現。

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時侯,那是從迫近的暴徒身邊逃走的時侯。

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他的事情,然後止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原本,像這樣和銀龍在天空中共舞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西奧博爾德……」

用力的抱緊艾倫,低聲呼喚著他的名字。儘管她很清楚,就算這樣做,也不可能再見到他了——

『艾瑪波拉。』

聽到了回應的聲音。那是從陰暗的水底傳來的聲響。

在身體無法動彈的情況下,轉動唯一能夠行動的頭部尋找聲音的來源。可是,找不到任何東西。正當她以為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的時侯。

『艾瑪波拉。』

聲音再度出現,這次,是從頭頂上傳來。

銀色的眼神,注視著自己。被銀色鱗片覆蓋著的肌膚和猛禽一般的喙,明明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卻有一種重疊了的感覺。

「西奧博爾德……?你,是西奧博爾德嗎?」

難以置信的問道,銀龍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苦笑。

『沒錯,是我。』

聽到這樣的回答之後,艾瑪波拉一陣頭暈目眩。得知他還活著的驚喜和為什麼他會是這樣的姿態的疑問混雜在一起,超出了大腦的承受能力,就連意識都開始遠離。

「波拉,沒事吧?」

把這份意識重新拉回來的,是艾倫的聲音。艾倫用小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頰。她一點都不慌亂。就在不久之前還在大聲的哭泣著,此刻卻顯得非常的安心。似乎艾倫已經接受了銀龍就是西奧博爾德這樣一件事實。

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緒,艾瑪波拉向銀龍——西奧博爾德提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銀龍不是以普倫塔尼爾家族的少女作為祭品,由月神派來的聖獸嗎?」

『這個傳說是錯誤的。不,或許應該說是普倫塔尼爾家族故意歪曲了事實,然後再把它傳承下來。你所歌唱的那首歌並不是月神的傳話,而是尋求力量的人和神之間交換的誓約的內容。過去,被稱作銀翼的聖女的那位公主,把自己獲得力量所交換的誓約的內容告訴了少年國王吧——已經,明白了吧?銀翼的聖女並不是活祭。而是她自身獲得了銀翼。』

「可是,為什麼你會。」

『任何人都可以締結誓約。因為羅蘭德王子對你說的那些話,我想到了這種可能性。』

——姐姐是絕對不可能飛上天空的,就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學會了飛翔姐姐也是飛不起來的,姐姐和銀翼的聖女是不同的。

從那時開始,羅蘭德開始有意的避開艾瑪波拉了。

『羅蘭德王子是知道的。銀翼的聖女和銀龍其實是同一個存在。所以,才會把你所說的想要在空中飛翔的話語和銀龍聯想到一起,產生了那麼大的反應。他肯定是不希望你變成聖女那樣吧。就好像你的母后曾經說過的那樣,王子真的是很喜歡你的啊。』

「怎麼會……」

『銀翼的聖女為了拯救自己的弟弟,少年國王而和神交換了誓約,成為了銀龍。羅蘭德王子為了表明自己不需要姐姐來守護,所以才採取了那樣的態度,難道不是這樣嗎?害怕著如果讓你看到了自己軟弱的那一面,那麼你就會成為銀龍飛向天空。』

啊啊,沒錯,原來如此。

一點一滴的回憶起弟弟的表情和態度,艾瑪波拉流下了淚水。

羅蘭德在艾瑪波拉的面前絕不會展現出笑臉或者哭泣。可是,她是知道的。遇到悲傷的事情的時侯也會像普通的孩子那樣哭泣。但只要艾瑪波拉一靠近,就立刻拿出一幅成熟的態度,疏遠想要來安慰自己的艾瑪波拉。就算是臨死之前,也不曾哭泣或者求救過。

「……事到如今。如果能早一點發覺到這點,在那個時候擁抱他的話就好了。肯定是非常害怕的吧。果然對那個孩子來說,我算不上是一個稱職的姐姐……」

這就是無知的罪孽深重。雖然早就知道了這點,但還是覺得無地自容,淚水滑過了臉龐。看到艾瑪波拉流淚的艾倫用小手替她拭去了淚水。

艾倫不是弟弟的替代品。但是,艾瑪波拉想要把自己沒能替弟弟做到的事情都獻給艾倫。想要好好的寵愛她。隨著這樣一股強烈的思念,艾瑪波拉加重了抱著艾倫的手臂的力量。

『羅蘭德王子想要守護你。雖然是個孩子,但依然是一位出色的人物。所以,沒必要嘆息。』

這不是安慰,西奧博爾德的語氣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或許為了守護妹妹而活著的他能夠體會羅蘭德的心情吧。

而且,就算外貌改變了,冷淡的說話語氣依然沒有改變。可是,艾瑪波拉心裡清楚。西奧博爾德之所以會使用這種生硬冷淡的說話語調,那是因為他所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經過了仔細的推敲。是每天都過著禍從口出,一不小心說錯話就會送命的生活的證據。在理解了這一點之後,包含在他話語中的那一份關懷和溫柔就能夠暢通無阻的傳遞到心中。今後肯定會有許多次回憶起羅蘭德的時侯,就算到那時,感到無比悲傷,剛才西奧博爾德說過的那番話就會拯救自己。

「謝謝你……可是,如果說知道了任何人都可以和月神之間交換誓約,為什麼要保持沉默?既然是任何人都可以,那麼就算是我也沒問題的吧?」

『說到底那也只是我的推斷而已。可是,那個時候只能夠依靠這個假說了。要不然的話,三個人都會死在那裡,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守護你。』

銀翼拍打著空氣,發出了啪薩的聲音。

艾瑪波拉突然意識到裝載自己胸前袋子裡面的寶石的存在。這就是他想要守護艾瑪波拉的想法的具現。然後,他又用自己的行為,表達了這份情感。

觸摸著銀色的鱗片。雖然看上去像鋼鐵一樣冷酷,實際上卻非常溫暖。而且,觸感非常的不可思議。明明就在天際快速的翱翔,卻幾乎感覺不到空氣的流動。就連在馬背上逃跑的時侯,呼吸都是那麼的困難,現在卻只是微風拂面,吹起了幾根髮絲的程度。

定睛一看,艾瑪波拉和艾倫的身體上,覆蓋著一層微弱的銀色光芒。

這正是月之磷光。

變成了銀龍的西奧博爾德接觸著自己的時侯,就能夠像這樣獲得月之祝福。

「誓約到底是怎樣的東西?你在那座谷底,到底看到了什麼?」

月神和西奧博爾德交換了的誓約。為了獲得銀之羽翼所立下的誓言。

西奧博爾德用剛剛獲得的翅膀斬風翱翔,開始講述起他用自己的雙眼看到的真相。

那個世界一片漆黑。

已經沒有了下落的感覺。把手移動到眼前試著去確認,卻連自己的手指都看不到。就好像消失了一樣。

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呢。果然神明是不存在的嗎。

結果,誰都沒能獲救。就在咬著牙齒恨恨得想著的西奧博爾德的耳畔,突然傳來了某種聲音。

——過來吧,雛鳥喲。到我的身邊來。你從鳥巢裡飛了出去,到底是什麼東西那麼吸引你呢。那對稚嫩的翅膀,明明還無法自由的翱翔。

這是過去聽到過的話語。可是這次並不是歌聲。而是憐愛似的囁嚅聲。

把意識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在前方看到了光亮。過來吧,過來吧,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在催促著自己。

想要到那裡去,非常自然的朝著光亮的地方前進。可是雙腳並沒有在移動,失去了肉體,只有意識還存活著,他有一種這樣的感覺。被呼喚著,靠近了聲音的來源,在光芒的中心,有一個女人。

那是一個擁有銀色長髮和相同顏色眼睛的女人。淡藍色的絲綢包裹著她瘦弱的身體,在一片黑暗之中散發著銀色的光芒。

被這股光芒照耀到之後,西奧博爾德終於看到了被黑暗吞噬了的自己的肉體。

「你就是月神芙絲嗎?」

提問之後,女人微笑了起來。

「雛鳥喲。你到底是期待著什麼才離開了鳥巢的呢。你那雙尚未成熟的翅膀還無法自由飛翔。你不會不知道這點吧。」

或許產生了對即便拋棄了自己的生命也想要視線某個願望的人的憐憫,女人微微嘆了一口氣。

看到這樣一種出乎意料同人類非常相似的舉動,西奧博爾德吃驚的瞪大了眼睛。然後,說出了自己早就想好了的答案。

「我有想要守護的東西。所以才來到這裡。就好像普倫塔尼爾家的少女曾經做過的那樣——還是說,你只會讓繼承了侍奉自己的血脈的人看到奇蹟呢?」

「不,沒有這回事。」

月神一下子就打消了懸念之一。雖說根據羅蘭德王子的話語就做出了或許是這樣的猜想,但說到底也只是一個猜想而已。

月神把一個杯子遞到了稍稍鬆了一口氣的西奧博爾德面前。

杯子似乎是由冰塊或者水晶切削而成,在杯子裡面,盛滿了搖曳著青色光芒的水。看上去就像是月長石溶化了之後變成的液體一樣。

「像你這樣捨棄了一切,期望著什麼的人,會得到一個機會。但是,在你的內心裡面,只要有哪怕是最細微的,可以讓惡魔潛伏的縫隙存在,我就不會賜予你銀之翼——那麼,喝下月之聖水吧,雛鳥。如果有一滴聖水從心之縫隙漏了出來,那你就會陷入永恆的痛苦之中。如果你有了這樣的覺悟,就喝下它吧。」

——神之審判嗎。

用這樣一杯水來測試自己是不是擁有獲得力量的資格。如果說沒有這種資格的話,就會受到神罰。
這又有什麼關係。已經沒有猶豫的時間了。她還在等著自己。

西奧博爾德一把奪過杯子,一口氣把杯子裡面的水喝得精光——握著杯子的手開始散發出銀色的光芒。眩目的光芒讓西奧博爾德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睛,他沒能明白在這個瞬間發生了些什麼,不過很快就理解了。

握著杯子的手,正變化成鷹爪一般的龍腕。

月神笑了。和剛才那種帶著點憐憫感覺的笑容完全不同,是有著某種妖豔感覺的笑容。

「離去吧,雛鳥喲。趕快離去吧,如果你還有願望的話。」

可是,月神繼續說道。那是獲得了銀之翼所需要付出的代價。雖然從那首歌的歌詞裡面就已經大致才想到了,但是看到敘述著誓約內容的月神臉上那種難以隱藏的喜悅表情,西奧博爾德不禁皺起了眉頭——被鱗片覆蓋著的臉,不知道是不是能夠表現出自己的感情。

『有種和惡魔交換了契約的感覺哪。』

發出的聲音不是早已經熟悉了的自己的聲音。而是從深邃的湖底傳遞上來般的聲音。

「不要往壞處想。我的力量也不是無限的。把這樣一份力量借給你,自然需要你付出相應的代價——趕快離去吧,實現你的願望去吧。」

月神說完最後的一句話之中,西奧博爾德展開了雙翼。

被銀色光芒包裹著的雙翼。

「神之審判……」

聽完了整個過程的艾瑪波拉低聲的說道。

「可是,如果說那個審判是任何人都可以接受的話,為什麼要用只有普倫塔尼爾家族的少女才可以這樣的說法來代替呢。」

『這是為了讓普倫塔尼爾家族神聖化吧。而且,如果說任何人都能夠獲得神力的事情被傳了出去,那塊聖地就會成為眾多國家爭奪的場所了吧。不僅僅是艾賽維納,就連遙遠大陸上的人們也會蜂擁而至——當然,那也得他們能夠把月之聖水飲盡才行。』

只有奧庫托斯王家的嗣子才會知道真相就是這個原因。然後,歷代的國王們無論是不是想要再現銀龍的傳說,都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樣。只不過要麼就是對自己是不是能夠通過審判沒有自信,要麼就是沒有成為銀龍的覺悟。而且就算使用活祭,最終召喚出來的銀龍就是祭品本人。想也知道第一個復仇的目標會是誰。

突然,艾瑪波拉似乎注意到了什麼,焦急的說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不就麻煩了嗎。雖然直到現在都一直隱藏著真相,可是現在就算祭品不是普倫塔尼爾家的少女也能夠召喚出銀龍的事實不就被人知道了嗎。奧庫托斯……不,卡羅爾全島都會成為戰場的啊。」

『不用怕。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條銀龍是由西奧博爾德·雅格蘭變成的。而且,我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擄走你了嗎。在他們的眼中看來這和普倫塔尼爾家族的少女成為了銀龍的祭品的傳說不是完全吻合的嗎。』

當時在場的那些人,會把傳說原來是真實的這樣的說法流傳出去吧。不過現在已經沒有繼承了普倫塔尼爾家族血脈的人物了。所以隨著時間的流逝,新的銀龍傳說最終會變成虛構的床邊故事吧。

「也是,太好了……」

鬆了一口氣的艾瑪波拉微笑了。然後,開始欣賞起眼下廣闊的景色。

「真是不可思議。明明就呆在這麼高的地方,可是一點都不覺得害怕。還是說,因為太高了反而不會害怕了呢。」

「快看,波拉。湖!」

被艾瑪波拉抱在懷中的艾倫向前探著身子用手指指著下方。西奧博爾德也跟隨著她的動作移動了視線。

在山巒的縫隙之間,如同絲帶一般的河流。河流盡頭的巨大湖泊沐浴在朝陽之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

「尼滕斯湖呢。沒想到看起來這麼小。」

說著艾瑪波拉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做尺,量了量大小,笑了。艾倫也笑嘻嘻的。過了一會兒,艾瑪波拉收起笑容,覺悟了似的說道。

「去迎接妹妹吧。」

在西奧博爾德的爪中,她的身體略顯僵硬。似乎是在緊張著。

在這點上,西奧博爾德和她一樣——不,比她緊張好幾倍。洛莎麗看到自己的這個樣子之後會說些什麼呢。會不會害怕呢。

可是,已經不能回頭了。現在只有繼續前進這麼一條路。畢竟銀龍已經現身了,拉德也不得不接受這一點吧。一定要讓洛莎麗獲得自由。

熟悉的景緻逐漸增多,差不多到了做出覺悟降落的時侯。步行了那麼久才到達的距離,在空中飛行也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沒有多餘的時間給自己做什麼心理上的準備。

降低了飛行的高度,掠過小鎮和村莊上空的時侯,能夠清晰的看到人們的臉龐。所有人都開大了嘴吃驚的看著銀龍的龍飛過天空。

終於,看見了聳立在河岸邊要沖上的尖塔。那裡就是艾賽維納王家的城堡。聳立著矩形和圓柱形尖塔的城牆構成了城堡的外圍防線,在被城牆圍住的土地中,也有數道牆壁劃分出好幾個區域。站在城牆上守城的士兵們無可奈何的抬頭仰望著飛來的銀龍侵入城堡。

在上空盤旋了幾卷之後,西奧博爾德靠近了坐鎮在中央的主塔。一位有著亞麻色頭髮的少女站立在矩形主塔的南側,採光最好的最上層房間的窗邊。少女睜大了眼睛注視著從天而降的銀龍青色的眼睛。

「她就是?」

『啊。』

對於艾瑪波拉的體溫,西奧博爾德點了點頭。可是,這樣子是沒辦法對話的。稍微思索了一下應該怎麼辦之後,艾瑪波拉提高了聲音喊道。

「請您到庭院裡面去!」

面朝著洛莎麗,用手指著下方的庭院,示意她出門。於是洛莎麗迅速的轉過身,離開了窗邊。

「不知道明白了沒有。」

艾瑪波拉雖然有些不安,但現在只能硬著頭皮去談話了。發現了騷動的拉德應該馬上就會趕過來了吧。

西奧博爾德降落在主塔一旁的庭院裡面。收起雙翼,把艾瑪波拉和艾倫放到了地面上。時間還早,庭院裡面一個人影都沒有。

就在此時,洛莎麗飛奔了過來。因為剛剛起床的緣故,身上還穿著輕薄的絲綢睡袍。連衣服都沒顧得上換,就跑過來了。

面對著這樣的洛莎麗,艾瑪波拉優雅的提起麻織衣服的衣角,微微彎了彎腰,非常有貴婦人風範的行了一禮。

「事先未曾知會便突然造訪,還請您多多原諒我的無禮和造成的種種困擾。我是……」

「西奧哥哥大人在哪裡。」

洛莎麗打斷了艾瑪波拉的話,說道。她那尖銳,充滿了敵意的聲音讓艾瑪波拉吃驚的抬起了頭。

「西奧哥哥大人在那裡。為什麼你還活著,奧庫托斯的雪割草。」

「洛莎麗公主……?」

艾瑪波拉發出了困惑的聲音。然後西奧博爾德似乎比她更困惑。

他從來沒有看見過洛莎麗的這種表情。平日裡在西奧博爾德面前一直展現著愉快笑容的榛色雙眼此刻正散發著可怕的目光,眼角發怒似的吊了起來。看到自己眼前判若兩人的洛莎麗,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時,艾瑪波拉屏住了呼吸。洛莎麗若無其事的握在手裡的某樣東西正在閃閃發光。

那是,出了鞘的短劍。

「你知道在西奧哥哥大人消失之後,我過的是多麼的痛苦嗎?就算去問了拉德哥哥大人他也不肯告訴我。誰都不肯說。於是派出士兵尋找了之後……為什麼西奧哥哥大人會和有著紫丁香之瞳的女人在一起?奧庫托斯的公主和戀人一起逃跑私奔去了,這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是用什麼謊言欺騙了西奧哥哥大人?……太可恨了。背叛了我的西奧哥哥大人……可是,真正最不能原諒的人是你啊,希帕緹卡·布萊茨·普倫塔尼爾!」

話語中充斥著深深的怨念。感到膽怯的艾倫躲到了艾瑪波拉的身後。艾瑪波拉和西奧博爾德都因為這太過出乎意料的話語而瞠目結舌,只能靜靜的聽著洛莎麗的話。

傳來了女人們的議論聲。侍女們隱藏在主塔的出口處,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其中的一個人還懷抱著一條白色的小狗。這些都是洛莎麗的貼身侍女。沒有一個人上前制止她,不過洛莎麗的模樣如此可怕再加上帶著陌生女人的銀龍,因為恐懼而不敢上前也是當然的。

完全不在意那些侍女們的樣子,洛莎麗瞥了西奧博爾德一眼之後,繼續怒罵艾瑪波拉。

「你是特地跑到這裡來炫耀普倫塔尼爾的少女獲得了銀翼的祝福的嗎?這種東西才嚇不倒我呢。神罰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的。只要西奧哥哥大人原諒了我,無論是做了怎樣的事情都算不上是罪惡。」

「這是什麼意思……?」

艾瑪波拉好不容易擠出了顫抖著的聲音。結果洛莎麗得意洋洋的挺起了胸膛。

「西奧哥哥大人原諒了我哦。原諒了殺死了哥哥的母親大人的我。如果說犯下罪行的人會失去月之磷光的話,我早就應該被惡魔代替了吧?可是,我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你看,影子也好好的保留著。」

說著,洛莎麗用短劍的劍尖指了指自己的腳下。一道清晰的黑影自她的腳尖延伸出去。

艾瑪波拉感到困惑的同時,回應道。

「那是……那只是一場事故而已。怎麼會對你降下神罰,你是被他的母親大人和神一同守護了的啊。」

似乎是在教誨,又似乎是在安慰,艾瑪波拉如是道。在她看來,洛莎麗是因為某種理由而變得錯亂了。可是,洛莎麗用刺耳的小聲蕩平了她的這份關切。

「守護?你說我被守護了?那個女人,守護了我?別開玩笑了——阿內絲王妃也真是的,太過分了。居然得意洋洋的把西奧哥哥大人送給她的話插在頭上。那可是那一年綻放得最早的一朵紫羅蘭花哦。就連我都還沒有收到。不僅如此,她還開開心心的跟我談著西奧哥哥大人給她送花時的情景。實在是欺人太甚……所以,我想著要給她一點苦頭吃吃,就把她從樓梯上推了下去。一想到那個時侯阿內絲王妃驚訝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笑。」

就好像在講述一個喜劇一樣,洛莎麗咯咯的笑了。

謊言。

快點,說這一切都是謊言,洛莎麗!

西奧博爾德在胸中吼道。可是連發聲方式都忘記了的他,到最後也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洛莎麗笑了一會兒之後,用鼻子哼了一聲,換上了一副很不爽的表情。

「……可是,既然要摔下去的話,一個人摔不就好了,阿內絲王妃居然還抓住了我的手臂。拜她所賜,腿上還摔出了一塊烏青。而且,沒想到她真的會摔死,原本想著只要讓她受點小傷就好了,那樣就足夠了——當時的西奧哥哥大人變得驚慌失措,就連我都覺得害怕了。害怕會被西奧哥哥大人所討厭。可是,西奧哥哥大人原諒了我。然後,從那個時候開始,西奧哥哥大人的眼中就只有我了……真是幸福……」

洛莎麗閉上了眼睛,臉上浮現出陶醉在美夢中的笑容。可是,當眼瞼再度打開的時侯,青色的目光當中燃燒著憎惡的火焰。

「是你奪走了我的這份興奮,希帕緹卡。把西奧哥哥大人從我的身邊奪走了。西奧哥哥大人也真過分。明明約定好了要娶我做新娘的。」

聽到這句話,艾瑪波拉吃驚的抬起頭仰望西奧博爾德。

西奧博爾德的確這麼說過。可是,那只是為了安慰她才說出來的話。他沒有想到洛莎麗內心是真的這麼期待著。雖然母親不相同,但畢竟是兄妹啊。

無知即罪惡。

曾幾何時,西奧博爾德曾經對艾瑪波拉說過這句話。

事實上,真正無知而又愚蠢的人是自己。這是多麼的諷刺。一邊用信誓旦旦的語氣教訓著艾瑪波拉,另一邊自己則被妹妹的話語欺騙,沉迷在她身上。她犯下了殺死繼母這樣的罪惡。結果自己卻一無所知,還天真的相信只有洛莎麗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純潔的存在,依賴著她。

閉上眼睛,一言不發的搖了搖頭。然後艾瑪波拉意識到這是西奧博爾德表示自己並沒有真的想要洛莎麗成為自己的妻子。稍感安心的嘆了一口氣之後,重新面對洛莎麗。

「你的哥哥是一個非常重視自己妹妹的人。所以,請不要說出會讓那樣的哥哥感到悲傷的話來。」

儘管還有些猶豫,艾瑪波拉還是毅然的同洛莎麗議論起來。可是,洛莎麗已經聽不進任何話語了。沒有注意到眼前的銀龍就是西奧博爾德本人的她,因為被人提出反論,眼中的怒火顯得更加旺盛。

「像你這種人,根本就不瞭解西奧哥哥大人!我可是一直和西奧哥哥大人生活在一起的!深信著今後也會一直如此!……你們兩個人一起死了就好了呢。啊,可是,如果說願意道歉的話,我還是會原諒西奧哥哥大人的。畢竟西奧哥哥大人曾經原諒過我。我也不得不那樣做呢。可是,希帕緹卡。你是不可原諒的。西奧哥哥大人在那裡?別藏著了,出來吧。難得由你親自來這裡一次。我就在西奧哥哥大人的面前,用這把短劍刺穿你那驕傲的紫丁香之瞳吧。讓他再也不會因為這雙眼睛離開我的身邊。」

洛莎麗舉起短劍用劍尖指著艾瑪波拉。可是艾瑪波拉一點都不害怕,只是深深的嘆息。

「……沒有隱藏啊。他就在你的面前啊。」

「哼,真是可笑。你難道覺得我會不認識西奧哥哥大人嗎……難道說,那些士兵們只殺了西奧哥哥大人一個?真是一點用處都派不上,明明我就說了只有這個女人是無論如何都要收拾掉的。」

西奧博爾德和艾瑪波拉都已經不再感到吃驚。洛莎麗的話語只會讓他們徒增悲傷。雖然西奧博爾德已經不想再聽她說下去了,艾瑪波拉還是確認似的問道。

「派遣士兵前來想要殺死我們的人就是你吧。」

「啊啊,沒錯。驅使身份低微的人是容易的事情嘛。隨口跟他們說一句我會在父王面前替他們求情,讓父王賜給他們一個爵位,接下來就對我言聽計從了。對他們說了如果被拉德哥哥大人知道了之後事情就麻煩了,所以具體的做法就全都交給他們了,怎麼了?我也提出過一點建議哦。為了不讓別人知道他們是艾賽維納的士兵,假裝成是掠奪者的樣子,連帶著村莊一起燒光就好了。不過從你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樣子來看,他們是失敗了呢,真是一群派不上用處的傢伙。」

就好像在遊戲當中輸掉了的孩子一樣,洛莎麗撅起了嘴唇。

到了這個時侯,西奧博爾德終於回憶起來。在那個被燒燬的村莊裡面遭遇襲擊者的時侯,他們不是就說過了嗎。面對著西奧博爾德是誰派你們過來的疑問,他們的回答是,你非常熟悉的人。

當時一心以為這些全都是拉德的所作所為,沒有考慮到其他的可能性。自己是多麼的無知而又愚蠢啊。

『洛莎麗……』

終於痛苦的擠出了聲音。聽到了這聲音之後,洛莎麗環顧著四周。

『洛莎麗。』

這次用清晰的聲音呼喚道。尋找著聲音出處的洛莎麗,終於把眼睛停留在變成了銀龍的西奧博爾德身上。

「嘛,嚇了一跳呢。居然會說人話。害得我以為是西奧哥哥大人呢。不過,模仿人聲的話,就算是烏鴉也能夠做到的哦。雖說是聖獸,但是除了尺寸之外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洛莎麗,我還很清楚的記得你和我之間最後的對話。當時你說想要和我穿著成對的衣服出席王兄的慶功宴。我是真的想要守護你那份純真無邪的笑容的啊。』

苦澀的回憶。突然,洛莎麗的表情扭曲起來。

「哥哥……?是西奧哥哥大人……?」

握著短劍的手不住顫抖,臉色也變的鐵青——然後她用比劍刃更鋒利的眼神凝視著艾瑪波拉。

「這是怎麼回事,希帕緹卡。為什麼西奧哥哥大人會是這種樣子……你到底對西奧哥哥大人做了什麼!?」

洛莎麗怒吼著,亞麻色的頭髮紛亂飛舞。在她的身後,在這邊,在這邊,大量的腳步聲伴隨著女人驚慌的聲音逐漸靠近。

由侍女們做嚮導趕來的是拉德和他手下的士兵們。所有人都被銀龍首先奪走了注意力,因為恐懼而呆立著無法動彈。在這之中,只有拉德迅速的恢復了平靜,把握到現狀。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洛莎麗,你在哪裡做什麼?還有那邊的女人……是奧庫托斯的公主嗎?」

注視著殺死了母親和弟弟的仇人,艾瑪波拉做出了想要保護艾倫的架勢。可是,現在沒有足夠的時侯讓自己說出對於拉德仇恨話語。洛莎麗看著現身的拉德,嘴角上揚,露出了笑容。

「……也好。反正你是知道讓西奧哥哥大人恢復原狀的辦法的吧?希帕緹卡。在你把那個方法說出口之前就讓你先活著吧——吶,西奧哥哥大人。西奧哥哥大人是愛著我的吧?之所以會被那個女人誘惑,是因為陷入了不安的緣故吧?因為父王的病重,說不定會出現和拉德哥哥大人爭奪王位的情況出現,所以感到了不安吧?可是,不用擔心哦。我會守護西奧哥哥大人的。如果說會成為西奧哥哥大人留在此處的障礙的話,就由我來殺掉拉德哥哥大人好了。」

「你在……你在說什麼,洛莎麗……」

拉德吃驚的斷斷續續說道。在遠處圍觀的士兵和侍女們也開始了騷動。可是洛莎麗卻毫不介意,只注視著西奧博爾德。

「用不著擔心。那種事情,根本算不上是罪惡。排除阻礙自己的東西,這可是神明也認同的行為哦。而且,在這個國家裡面有父王守護著我。不管我想要對誰做什麼,都不會被定罪的。所以安心的回到我的身邊來吧,西奧哥哥大人。」

洛莎麗露出了可愛爽朗的笑容。

不,不對。這是惡魔的笑容。這個孩子,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成為了惡魔。這和有沒有影子無關。失去了月之磷光守護的人被會惡魔代替這種說法是錯誤的。洛莎麗本人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惡魔。

然後,使得洛莎麗變成這樣的人就是西奧博爾德自己。

腹中黑色的漩渦開始暴走。那是一股難以抑制的強烈衝動。漩渦不斷膨脹尋求著出口,終於以咆哮的形式從西奧博爾德的喉嚨中迸發出來。

出現的野獸的咆哮聲讓西奧博爾德很難相信那是自己的聲音。銀龍的慟哭轉化成波動撼動了大氣。
洛莎麗畏懼的縮起了身體,短劍從她的手中掉落。然後一邊驚慌失措的顫抖著,一邊在胸口雙手合十。

「怎麼了,西奧哥哥大人。為什麼會如此憤怒?對不起……對不起,西奧哥哥大人……不要生氣……不要擺出恐怖的表情……不要討厭我……」

淚水在眼眶裡面打轉,洛莎麗哀求道。她的這副模樣,和六年前年幼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

一無所知的西奧博爾德原諒了她。也正因為這個緣故,洛莎麗連贖罪的機會都沒能獲得,又一次犯下了同樣的過錯。就算現在原諒了她,恐怕也沒辦法修復她那破損的心靈了。

既然如此,至少用自己的這雙手終結了這一切吧。把洛莎麗變成惡魔的是西奧博爾德。不能再讓洛莎麗犯下更嚴重的罪行了。

咆哮著,西奧博爾德抬起了鋒利的爪子。洛莎麗睜大了她那夏日天空一般藍色的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啞然失色。

爪尖劃破了空氣。躲在一旁目擊著的侍女們發出了誇張的慘叫——突然洛莎麗倒了下去。可是,她並沒有受傷。只是被人從旁撞了一把摔倒了而已。

撞倒了洛莎麗,保護著她似的站在她身前的是艾瑪波拉。西奧博爾德的鋼爪就停在距離她喉嚨咫尺之遙的地方。從爪尖傳來她肌膚的感觸,讓西奧博爾德如同燒紅了的鐵塊般炙熱的大腦迅速冷卻下來。

「不可以,西奧博爾德。你是愛著洛莎麗公主的吧?既然如此,不要把這樣一份思念也一同殺死。我是遇到了想要守護妹妹的你之後,才會對艾倫——才學會了如何以慈悲之心待人。所以,請你不要這麼做。」

說著,艾瑪波拉輕輕的用雙手握住了點在自己喉嚨的利爪。毫不畏懼的握住了比她的手臂更粗壯的利爪。

『艾瑪波拉……』

這樣一個名字從自己的口中出現的瞬間,西奧博爾德腹中那一股狂亂的黑色漩渦就煙消云散。

她笑了。紫丁香之瞳眯成一條線,彷彿哄著嬰兒一樣,輕撫鋼鐵色的利爪,溫和的笑了。

可是,就在此時,洛莎麗也行動起來。重新拾起落在地上的短劍,朝著保護自己的艾瑪波拉背部刺去——接著火光一閃,那把短劍被高高地彈起了。

衝擊通過劍柄傳遞到洛莎麗的手臂上,她握著自己的右手腕跪了下去。把短劍從她的手裡擊飛的,是一口氣衝過來的拉德。拉德用出鞘的劍指著洛莎麗。可是,洛莎麗用憎恨的眼神抬頭望著拉德。

「居然敢阻撓我,父王可不會放過你的。只不過是比西奧哥哥大人出生早了那麼一點而已,拉德哥哥根本就配不上艾賽維納國王這樣一個位置。只要西奧哥哥大人成為了國王,我就能夠一直生活在這裡了……把我當成一個人來看待的,只有西奧哥哥大人一個啊。」

在洛莎麗發狂似的表情之中,稍稍透露出一絲悲傷的情緒。

被父王溺愛著的洛莎麗。可是,那只是國王為了從王后的嫉妒心當中解放出來而已,那是讓人嗤之以鼻的刻意寵愛。

然後對於她的母親來說,洛莎麗是引起國王注意的道具。對於王后和拉德來說,自然是絆腳石了。
唯一能夠讓洛莎麗以『人類』的身份生活的空間。就是西奧博爾德的身邊。因為不希望失去這樣一個空間的願望過於強烈,她過於自己的哥哥,西奧博爾德的追求過於強烈了。

可是,讓人能夠產生憐憫之心的時間只有那一瞬間。很快,洛莎麗的嘴角就出現了想到一個好點子的笑容。

「對了,去請求父王剝奪拉德哥哥大人的繼承權不就好了。根本就沒有我親自下手的必要嘛。這樣就可以了。」

拉德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父王已經駕崩了。」

在場的所有人,對此都毫不知情。侍女和士兵們自然不用說,就連洛莎麗似乎都不知道。西奧博爾德愕然的看著拉德,等待著他繼續。

「……騙人。我昨天晚上還和父王談話的說。臉色也好了許多……」

「今天早上發作了,通知御醫等他趕來的時侯已經遲了。你的侍女跑來報告說你正和外人在這裡爭執,因為她說的情況都是支離破碎的,就親自趕來查看狀況,誰知道居然看到了這樣的騷動……父王,大概也正在月之樂園中嘆息吧。」

看著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顫抖著的洛莎麗,拉德更進一步冷酷的說道。

「我是由父王承認的嗣子。所以,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這個國家的國王。你剛才的發言,等同於是要殺死國王的意思啊。洛莎麗。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吧?」

說著,拉德把視線投向了站在自己身後的士兵們。接到暗示的兩名士兵走到洛莎麗的身邊,把她的雙手捆在了背後。被強行押解著離去,洛莎麗的臉色鐵青。

「怎麼會……西奧哥哥大人,救救我!請你賜我銀翼的祝福!」

注視著西奧博爾德,洛莎麗哀求道。可是,西奧博爾德已經看不見妹妹的臉龐了。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存在能夠拯救她的辦法了。

儘管如此,洛莎麗還是一直乞求著救贖,不斷地喊著西奧博爾德的名字。面對著這樣的她,艾瑪波拉平靜的說道。

「你用自己的雙手,拒絕了銀翼的祝福。可是,比起丟棄自己的罪惡,承受相應的懲罰要幸福的多。謹請你為自己的錯誤贖罪。」

正因為深知自己的罪惡,並且曾經為了這樣一份罪惡深感懊悔,她才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一瞬之間,在場的所有人都被艾瑪波拉那靜謐的樣子奪去了眼球。對穿著粗糙奴隸服裝的女人,趕到了敬畏。

拉德下令士兵們把洛莎麗帶走。洛莎麗依然不斷的重複著西奧博爾德的名字,等到她被帶入聳立在城牆上的圓柱形高塔中之後,求救聲終於消失了。那座圓柱形的高塔,就是西奧博爾德和艾瑪波拉相遇時的牢獄之塔。

侍女們的騷動聲也逐漸變大。侍奉著的公主被抓住,陷入了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混亂境地之中。然後拉德下令,讓她們在傭人居住的別館裡面待機,把她們打發走了。

等到女人們離開,騷動聲消失之後。拉德緩緩地抬頭望著西奧博爾德的臉。

「你真的是西奧博爾德嗎……?」

雖然通過至今為止的對話已經推測到了,但是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雖說一切都是從這個人的命令開始,但拉德其實根本就不相信什麼銀龍的傳說。不過,在西奧博爾德的心中,沒有一絲責備拉德的感情。

『王兄……沒能趕上替父王治病,我實在是非常抱歉。』

治癒父王的疾病。這就是名義上這次行動的目的。在銀色的光芒當中棲宿著月神的守護之力,接觸到這股光芒的人都能夠分享到一小部分的力量。就好像無論用怎樣的速度飛行,艾瑪波拉和艾倫都不會受到強風的影響一樣。

可是,讓人死而復生這種事情超出了銀翼的力量。在飲盡了月之聖水,獲得了這股力量的時侯,就自然而然的明白了這股力量的使用方法。就好像鳥兒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怎樣飛翔一樣。西奧博爾德從飛離了人世這樣一個鳥巢,借由月神之手,以銀龍的身份重生了。

聽到這樣一句只有拉德和西奧博爾德才會知道的話,拉德終於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銀龍就是西奧博爾德。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彷彿是要止住頭腦中的混亂一樣,用手撐住了額頭。

「不……這樣就行了——我,只是想在父王去世之前的這段時間裡,把你從艾賽維納架走而已……對不起。」

這是西奧博爾德最初推測過的,最單純的那個答案。然而後來卻想的太多,以至於把洛莎麗的所作所為全都算到了拉德頭上去。實際上,拉德從一開始就沒有殺掉西奧博爾德的打算。

看到西奧博爾德一言不發的沉默著,拉德把目光轉向了艾瑪波拉。艾瑪波拉抱起了因為剛才的騷動而感到害怕的艾倫,微笑著安慰她。

「你,真的是奧庫托斯的公主——希帕緹卡·布萊茨·普倫塔尼爾殿下嗎。是那個只知道害怕、顫抖的公主嗎?」

拉德瞭解她過去的樣子。那個還一無所知的,名為『希帕緹卡』的她。

聽到這個問題,艾瑪波拉凜然的對上了仇人的視線,堂堂正正的報上了自己的名號。

「不,我的名字是艾瑪波拉。希帕緹卡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抱著年幼的孩子,身穿粗鄙的服裝,儘管如此艾瑪波拉完全沒有被已經成為國王的拉德的威嚴壓倒,昂首面對著他。

「我,從天空中俯視了這個國家。艾賽維納和奧庫托斯……這座卡羅爾島真的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就算無法獲得銀翼的祝福,也請你將自己變成守護神,守護這座卡羅爾島,國王陛下。這就是,你為了自己所做過的一切應該做出的贖罪。」

要求他完成身為國王的責任。這就是艾瑪波拉對於費盡了力氣奪走了奧庫托斯的拉德所要求的贖罪。流下這麼一句話之後,艾瑪波拉一個轉身,走到了西奧博爾德的身邊。

「走吧。」

被催促著,西奧博爾德把艾瑪波拉和被她抱在懷中的艾倫放到了自己的背上。艾瑪波拉一邊支撐著艾倫,一邊像騎馬一樣跨坐在西奧博爾德銀色的背脊上。

「西奧博爾德。」

就在西奧博爾德蹲下身子準備起飛的時侯,拉德出聲叫住了他。拉德來回掃視著已經變成了銀龍的弟弟和跨坐在他背上的身穿奴隸服裝的女人,有些後悔似的自嘲般笑了。

「如果說那個女孩在最初見面的時侯就露出那種表情的話,我是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把她變成我自己的東西的。真是可惜了。」

一直以來都把西奧博爾德當成一個傻瓜來蔑視的拉德。這位兄長頭一次,承認自己敗給了弟弟。雖然感到吃驚,但是西奧博爾德還是用微笑作答。只不過,不知道長著猛禽般喙的這張臉,是不是能夠笑得很漂亮。

展開銀色的雙翼,拍打著空氣的同時用力的蹬住地面。捲起的狂風舞起了種植在庭院中樹梢的葉子,拉德和士兵們轉過身子摀住了臉。用力的振動了幾下翅膀之後,飛上了高空的身影逐漸消失不見。

更高,飛得更高。

彷彿是要將在地面上發生的一切負面回憶拋棄掉,西奧博爾德奮力地在空中翱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7 10:34 AM

009 月之龍

關於接下來要去哪裡,艾瑪波拉和西奧博爾德都不曾開口。只有雙翼拍打著,在云間的縫隙破風而行。

在受到月之磷光保護的這段時間裡,無論西奧博爾德傾斜至怎樣的角度,坐在他背上的兩人都不會被甩下去。

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只不過是銀翼之力的一小部分。從月神那裡還獲得了其他什麼力量,艾瑪波拉不曾提出過一星半點的疑問。不過,從背上傳來了她輕柔撫摸的觸感。就好像在那裡有一道深深的傷口,正在小心翼翼的給西奧博爾德上藥一樣。

可惜,這只起到了反效果。她的手心越是觸摸背部的鱗片,那種獻身性的溫柔就越是加深了肉眼看不見的傷口。

洛莎麗和艾瑪波拉,西奧博爾德是為了同時拯救這兩個人才和月神交換了誓約。或許,月神從一開始就知道事實是怎樣了。洛莎麗的瘋狂。還有,這種瘋狂的起因在西奧博爾德身上。

這不禁讓西奧博爾德覺得,洛莎麗變成惡魔的那個時侯,神就已經替自己準備好了神罰。

這樣一份神罰,把艾瑪波拉和艾倫也捲了進來。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想要治癒西奧博爾德傷口的,來自她手心的觸感才會如此刺痛。

為了忘記這樣一種痛疼,西奧博爾德在雲間飛翔。

切開雲幕,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是在遠方描繪出舒緩弧線的水平線和藍色的大海。水深較淺的地方,海水就會帶上一些綠色的感覺變成青色,反過來在水深較深的地方就會變成濃郁的紺藍色。因為面對太陽角度的不同,還會產生不同的表情變化。艾瑪波拉和艾倫都被這種變化所吸引,時不時還會發出歡呼聲。

太陽已經開始西沉,陽光的強度變得柔和了許多,遠處的天際呈現出紅色的色彩,一點一點將天空染紅的暮色也同樣倒映在了海面上。那種景象就好像名工巧匠替絲綢染色時不斷展開的染料一樣。

給這種景色帶來巨大變化的是圓圓的太陽開始被西方的水平線侵蝕的時侯。在視線的前方出現了一塊陸地,陸地的輪廓不斷變大。

那不是島嶼。是大陸。至今為止,目力所及全都被水平線覆蓋,這次換成被夕陽染紅的地平線描繪出弧線了。和卡羅爾不同,荒地也非常廣闊,許多土地都沒有被人開墾過的跡象。

離開大海逐漸深入內陸之後,西奧博爾德終於降低了高度。盤旋著尋找可以降落的地點,然後找了目標,滑翔過去。

那裡是被紅色的花毯覆蓋的小山丘。

是罌粟花。罌粟花的花朵將山丘的一面染成了紅色。在夕陽的映照之下,更顯得鮮紅。西奧博爾德就降落在這樣一片花海的中心。被狂風捲起的花瓣如同雪花一般飛舞。罌粟花那透明般的輕薄花瓣,在空中飄飄起舞。

隨著時間流逝,花雨越來越稀薄。半個太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之下。用不了多久,夜晚即將到來。

「西奧博爾德。」

呼喚著她的名字,艾瑪波拉輕輕的撫摸著被銀色鱗片覆蓋著的臉龐。西奧博爾德像狗兒休息時一樣彎曲著後肢坐著,低下了頭接受艾瑪波拉的觸摸。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美麗的花海。今後,我們就要生活在這裡了嗎?」

我們。這是她、艾倫還有西奧博爾德三個人的意思。艾瑪波拉接受了變成了野獸之姿的西奧博爾德。

西奧博爾德抬起頭,逃避著艾瑪波拉的手。然後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抱歉。我做不到。』

「……什麼意思?」

皺起柳眉,艾瑪波拉抬頭看著西奧博爾德。雙手緊緊地握住了胸口小小的袋子忍受著不安。

不忍看著她這幅模樣的西奧博爾德閉上了眼睛,不得不說了。這是自己能夠為她做的最後的事情了。

『是和月神之間的誓約。就算獲得了銀翼,也只能夠在一天的時間之內自由的使用。因為是從神明那裡借來的力量,作為代價,我必須活著回到月神的身邊,然後侍奉她。而最後的期限,就是夜幕降臨之時。』

已經快看不見太陽了。而一旦那紅色的殘渣都消失不見,西奧博爾德就必須離開自己出生成長的這個巢。自此他就不再為人,而是月之龍。

沒法接受這個事實,艾瑪波拉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她搖了搖頭。

「為什麼……如果你不在身邊,我一個人要怎麼活下去?」

不會捕魚,不會生火。她所能夠做到的事情也就是採摘草莓,歌唱,還有刺繡而已。可是,這裡只有罌粟花,又不能用來食用,而縫紉和歌唱的技能對於生存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棄她於不顧,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就算知道也束手無策。

在所剩無幾的時間之內,能做到的事情只有帶著艾瑪波拉逃到沒有人認識她的土地上去。如果把她留在卡羅爾島,肯定會被憎恨普倫塔尼爾家族的人們殺死的。

然後,最重要的是,拉德也產生了對她的愛慕之情。雖然一直都是水火不容的兄弟,但畢竟都是男人。那雙眼睛一看便知。

所以,必須帶著她逃到拉德無法觸及的遠方去。不想被他奪走。正是出於這種利己的理由,才把她帶到了這片陌生的土地上。

不僅僅是讓洛莎麗發狂,就連守護艾瑪波拉這件事情都做不到。這還真是和不得不接受離開她的這種懲罰非常相襯的罪惡。

紫丁香之瞳變得濕潤起來,在夕陽照射之下,白色的水滴滑過臉頰。從下巴滴落,打在了罌粟花輕薄的花瓣上。

「就這樣離開,我不要。把我也帶到月之樂園去吧。用你的雙翼帶著我一起。求求你了……」

踩著紅色的花朵,艾瑪波拉飛奔著撲入西奧博爾德的懷中。把自己的臉頰貼在被鱗片覆蓋的野獸的胸口。

手上的利爪只能夠像抓住獵物一樣把她握在爪心。已經不用再用指尖替她整理髮絲,也不能再替她拭去淚水了。

小心翼翼的避免用爪子傷害到她,西奧博爾德輕輕的推開了她的身體。

『不行,不能夠帶著你一起去。』

人來到月之樂園,就意味著死亡。所以不可能帶著她一起前去。

在地平線的盡頭,呈扇狀展開的日光已經非常微弱。光之扇馬上就會完全合上了。

——雛鳥喲,離開你的鳥巢吧。待到夢想成真之後,你也不再有留戀了吧?

傳達到自己胸口的聲音,是通過誓約成為了西奧博爾德主人的神明的聲音。

這是多麼的諷刺。為了拯救某個人才獲得了這份力量,然後現在卻不得不離開這個對象,怎麼可能沒有留戀。

『月神已經在呼喚我了。我必須要走了。』

「帶著我一起走吧,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就算推開了她,艾瑪波拉還是抱著爪子不願意鬆手。又不能將她甩開,西奧博爾德耐心的勸誘道。

『你不是一個人。所以我才相信你能夠堅強的活下去。』

因為這樣一句話,艾瑪波拉一下子轉過身。在那裡,艾倫擔心的注視著正在哭泣的艾瑪波拉。

『罌粟花只有在野外才能夠美麗的綻放。正是為了守護這個能夠讓你驕傲的綻放的世界,我才會侍奉月神的。雖然還比不上日光,但是我會用月光照亮你的……頑強的綻放吧,罌粟花。』

「……你會一直侍奉月神嗎?難道不會再回來了嗎?」

似乎是為了保留最後一絲希望,艾瑪波拉如是問道。可是,西奧博爾德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月神是為了驅逐這個世界上的惡魔才會使役銀龍的。所以在消滅了地上所有的惡魔之後,或者說……』

這是在獲得了力量的時侯,被告知的使命。可是,這份使命究竟什麼時侯才會完結,西奧博爾德自己也不知道。惡魔的數量,遠比人類所知的更多,蔓延的範圍也更廣。

會是數年,還是數十年,還是數百年……甚至是永遠。就算被神明解放的那一天最終來臨,她大概也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儘管如此,艾瑪波拉還是獲得了希望。戀戀不捨的鬆開了抱著利爪的雙手,拚命做出笑臉。

「……我會等你的。侍奉月神的你,是我最大的驕傲。我會一直等你,守護著艾倫的同時,等著你回來,無論那需要多少年……」

就在她說完之前,最後的一絲陽光消失在了地平線之下。西奧博爾德的雙翼上散發出更明亮的銀色光芒,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催促著他啟航。

展開雙翼,西奧博爾德用力蹬了一下地面。因為拍打雙翼而鼓起的狂風吹散了罌粟花的花瓣。

在呼嘯的風聲之中,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麼。呢喃著的嘴角,擠出了最後一絲笑容。

頭髮被風吹亂,淚痕依然掛在臉上,她還是笑了。

起飛了的西奧博爾德對著站在她身後的艾倫,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艾倫,我就把艾瑪波拉交給你了。』

寂寞的神情掛在年幼少女的眉梢,她用力的點了點頭。她肯定比艾瑪波拉和西奧博爾德更堅強。就好像那隻瘦弱的雛鳥一樣,堅強。

再一次奮力的拍動雙翼,撒下銀色的磷光,西奧博爾德飛上了夜晚的天空。

兩人的身影越來越小。

艾瑪波拉似乎正為了飛向月亮的西奧博爾德祈禱。雖然她強行的把話語嚥了下去,但是從那濕潤的眼角還是能看出她想要和自己同行的願望。

越飛越高,現在無論說些什麼她都已經聽不到了。終於,西奧博爾德把隱藏在心底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艾瑪波拉……正因為想念你,我才不能帶著你一起走。』

銀色的磷光代替了無法傳達至地面的聲音,灑落在鋪滿罌粟花的山丘上。

在擁有和花朵相同姓名的少女身上,閃閃發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7 10:39 AM

010  罌粟之花

日暮西沉,被趕回了小屋之中的羊群也沉寂下來。一位老人點亮了裝在小碗裡的蠟燭,喚回待在紡織小屋裡的女孩們。

「喂,你們兩個,到了幫忙做晚飯的時間啦。」

「好的,爺爺。馬上就過來。」

在院子裡面,除了一間家畜小屋之外,還有一間紡織小屋。就在前幾天,年輕的姑娘和年幼的少女兩個人步履蹣跚的走了過來乞討食物,之後就讓她們兩人住在了那裡。

塞爾吉奧和妻子德波拉兩人,已經獨自生活了數十年。現在,兩人之間常常會開,誰會先走呢,這樣的玩笑。不過老夫婦兩人並不是一直都如此相依為命的,過去,他們曾經有過一個獨生女。

可是,就在女兒正值妙齡,閨中待嫁的時侯,卻因為患上了流行病而死去了。在那之後,過了整整二十年,但兩人還是沒有忘記女兒的事情,女兒生前的遺物全都保留得好好的。就算是家裡連鍋都揭不開的時侯,也從沒有產生過把替女兒準備的嫁衣賣掉的想法。

就在此時,這一對少女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塞爾吉奧和德波拉的女兒有著一頭濃郁的茶色頭髮,臉上還長著不少雀斑,和這個長著一頭金髮還有著紫色眼睛的女孩完全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是在兩人的眼中這簡直就像是出嫁了的女兒帶著外孫女回來了一樣,在少女們吃過晚飯,道了謝準備離去的時侯挽留了她們。現在已經很晚了,今天晚上就住在這裡吧,到了第二天,明天似乎會下雨再住一晚上吧。就這樣一副一日的挽留著二人。然後,在得知了兩人並沒有目的地的時侯,既然如此住在這裡不就好了嗎,這樣對兩人說道,之後,就把紡織小屋提供給了二人。

艾瑪波拉和艾倫,這就是兩位少女的名字。

艾瑪波拉替德波拉打著下手,開始準備起晚餐。不可思議的是,最開始的時候,艾瑪波拉就連打蛋都不會。在德波拉要她幫助做飯的時候,居然用菜刀對著蛋殼,看到這一幕的德波拉笑得差點摔跤。現在雖然多少學會了一些烹飪的方法,但是沒有德波拉在一旁照看的話還是會覺得不安,就連一個人生灶火都不敢。

整天跟在艾瑪波拉身邊的艾倫,從她的手中接過切下來的肉屑,放入碗中,然後就跑到門外去了。也不知是從什麼時侯開始,給看守家畜的狗喂食的工作變成了艾倫的任務。可是,每多喂一次,艾倫就回來的越晚。狗轉眼之間就把飼料全都吃光,之後艾倫就和它玩了起來。

倚在窗邊眺望著她們的樣子,經過了多年培養的嗅覺告訴自己晚飯馬上就要準備好了。

「艾倫,差不多該回來了。要開飯了哦。」

「好~~」

艾倫充滿活力的回答道,回到了大屋裡。

就在不久之前,還覺得太過空曠的這張餐桌,現在卻顯得寒酸了。不過,塞爾吉奧和德波拉都覺得無比高興。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孩子還活著的那個時侯,似乎自己也變得年輕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對少女還真是很奇怪。艾倫就好像普通的孩子那樣嘴角上全都沾滿了食物,沒什麼特別的,不過艾瑪波拉一小口一小口進食的動作非常的優雅。明明是和自己手中一樣的木製湯匙和碗,到了她的手裡就給人一種銀器的錯覺。和附近村莊裡年齡相仿的少女差距很大。

既不像是姐妹,也不像是母女。雖然髮色相似,但是從兩人的臉龐上看不出任何血緣上的共同點。雖然艾倫長大了之後應該也會成為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但那是和艾瑪波拉是完全不同種類的美麗。如果說艾瑪波拉是冷豔的花朵,那麼艾倫就是圍繞著這樣一朵花翩翩起舞的蝴蝶。

仔細觀察的話就能夠發現這兩人其實沒有任何關係。但是艾瑪波拉把艾倫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關懷著,而艾倫也非常粘艾瑪波拉,時不時就會向她撒嬌。

值得在意的事情有很多,但是沒有詢問的勇氣。因為害怕提問了之後兩個人就會離開這裡,所以不知道就好了。德波拉的想法也和他一樣。一開始的時候,什麼都不會做的艾瑪波拉讓她覺得非常吃驚,不過還是很耐心的教她如何做家務。和塞爾吉奧兩個人獨處的時侯,也曾有過這是哪裡來的大小姐啊,諸如此類的議論。

不過,塞爾吉奧內心覺得,艾瑪波拉的真實身份應該是地位很高的。因為她的雙手太漂亮了。

到了晚上,艾瑪波拉總是在紡織小屋裡面紡線,但最開始德波拉教她的時侯,卻因為絲線和手指的摩擦把皮都磨破,流出的鮮血染紅了紡線。如此一來紡線就賣不出去了。雖然艾瑪波拉一個勁的道歉,但一般來說女孩子從小就要幫忙操持家務,到了像她這個歲數的時侯手上早就積滿了厚厚的老繭。根本想不到只不過是摸了幾下線就會把她的手指割傷。塞爾吉奧和德波拉對此吃驚不已,根本就顧不上生氣了。

現在,艾瑪波拉拿著湯匙的手上佈滿了淺淺的傷痕。不僅僅是紡線,做其他家務的時侯也受了傷,白皙的手指上佈滿了赤色的傷痕,想必是很痛的吧。

但是她從來沒有說過一句佈滿或者是抱怨的話,反而是想要儘可能早的學會各種家務,請塞爾吉奧和德波拉教導自己。

晚餐結束了之後,從水缸當中打出水來開始洗碗。現在艾瑪波拉已經能夠非常熟練的完成這份工作了,收拾的時侯還有艾倫的幫助。

雖然一開始的時侯艾瑪波拉什麼都不會,但正因如此學得也很快。孜孜不倦的吸收著塞爾吉奧和德波拉教給她的東西。

塞爾吉奧對此感到非常欽佩,可德波拉卻不一樣。在艾瑪波拉學會了某一樣家務的做法之後,德波拉立刻就會教給她下一樣的做法。塞爾吉奧覺得用不著這麼著急,再悠閒一點也不錯,不過德波拉似乎希望艾瑪波拉能夠儘早的獨當一面。

無論如何,自己和德波拉都已經上了年紀了。不知道哪一天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如果那個時候艾瑪波拉還沒有成熟起來,那麼不僅僅是她自己,艾倫也會變得困擾的。德波拉應該是在擔心這一點吧。

對於德波拉來說,艾瑪波拉就是死去的女兒。她會不會一不小心就用死去了的女兒的名字來稱呼艾瑪波拉呢,塞爾吉奧不禁在心裡替她捏了一把汗。

不過,至少目前來看德波拉還沒有將兩者混為一談。晚餐過後,一邊喝著白開水,一邊和艾瑪波拉還有艾倫兩人愉快的交談著。

「啊,對了,艾瑪波拉。我替你準備了一件禮物,你過來看看。」

突然回憶起了什麼似的,德波拉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從儲物間的最裡面拿出了什麼東西。

那是用麻繩編織成的首飾。圓形的石頭被網狀的麻繩密實得包裹在中央。隨著角度的變化,青色的光芒時不時的從散發著白色光澤的半透明石頭內部浮現出來,是一塊非常漂亮的石頭。

「比起放在袋子裡面,這樣子會好看得多吧?這樣一來就用不著老是把石頭拿進拿出的了,很容易就能從外面看到。」

一邊說著,德波拉把麻繩掛到了艾瑪波拉的頭頸裡。為了不給脖子還有肩膀帶來太大的負擔,掛繩是用比較粗的麻繩編成的。寶石的光芒從網眼的縫隙之間放射出來。

雖然自己說那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是從艾瑪波拉的笑臉上還是能夠看出她非常珍惜這件物品。推開椅子站起身來之後,她充滿感激的抱住了德波拉。

「謝謝,阿姨!這真是太漂亮了……!」

「討厭,這孩子真是的,幹嗎搞得這麼誇張啊。」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德波拉也顯得非常高興。塞爾吉奧在一旁饒有興趣的看著妻子口是心非的樣子,不過注意到他的德波拉投來抱怨的視線之後,立刻就轉過頭,朝著艾瑪波拉說道。

「很適合你哦,艾瑪波拉。和那件衣服也很配呢。像這樣藍色和藍色的搭配感覺很舒服呢。」

「別以為隨便誇兩句就能蒙過去了,老頭子。」

好不容易誇了幾句,一旁的德波拉反倒生氣了。艾瑪波拉用手掩著嘴角微微笑了起來。艾倫也顯得非常高興,塞爾吉奧覺得這樣也不錯。

艾瑪波拉現在穿著的,是女兒的遺物。德波拉把這件衣服送給了她,然後把女兒小時候穿過的衣服稍微改了一改,也送給了艾倫。

剛剛來到這裡的時侯,兩個人身上穿著的衣服即使是在不怎麼富裕的塞爾吉奧和德波拉看來,也有點太過分了。靴子上裂開了一道大大的口子,艾倫甚至還光著腳。

送給她們的衣服是附近的姑娘們過去就一直穿著的類型。藍色的裙子搭配白色的襯衫,棕色的馬甲再加上紅色鑲邊的白圍裙。全都是木棉製成的,算不上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比起之前她們身上的就連線腳都非常粗糙的麻衣來說還是要好多了。

可是,艾瑪波拉還是非常小心把脫下的那身衣服保管在紡織小屋裡面。對她而言,這件衣服和那塊石頭一樣,是無價之寶吧。

「真的是非常感謝,阿姨。還有叔叔也是,謝謝你的誇獎。」

「好好,這樣就行了,羞死人了——已經是睡覺的時間了,明天早上還要早起呢。」

說著德波拉害羞似的把艾瑪波拉和艾倫趕出了大屋。

雖然想讓她們和女兒一樣睡在大屋裡面,艾瑪波拉直到睡覺前都要紡線。再加上最初就是把紡織小屋讓給她們住的,現在就這樣定了下來。

哢啦哢啦哢啦,紡車的聲音從紡織小屋那邊傳了過來。

在罌粟花綻放的季節到來,和罌粟花有著相同名字的女孩。

自己的女兒沒能穿上的那身嫁衣,一定要讓她還有長大了的艾倫穿上。

塞爾吉奧和德波拉,都有著相同的想法。

一盞小燈照亮了紡織小屋,艾瑪波拉慢慢的踩著紡車將線繞在紡錘上。

紡車上掛著的是將要成為毛織物的羊毛。在房間的內側還有著織布的織布機。不過還沒有學會織布機的操作方法,於是便一個勁的踩著紡車。一邊小心著不要讓紡線割傷了手指,一邊還要注意保持紡線的粗細一致,這樣一份重複勞動也顯得頗有意思。不過和德波拉相比,完成相同的工作量花費的時間大概要兩到三倍了。所以艾瑪波拉總是會踩紡車到很晚。

在她的身邊,艾倫已經躺在床上進入了夢鄉。因為身子下面墊著稻草的緣故,每當艾倫翻身的時侯就會發出讓艾瑪波拉覺得非常安心的嘎吱嘎吱聲。

終於卷完了一卷,把雙手抬過頭頂,伸了一個懶腰。

然後拿起放著蠟燭的小碗,走到了床邊。可是,現在還不是睡覺的時侯。看著艾倫安穩的睡臉,艾瑪波拉開心的笑了,然後手持著小碗靜靜的走出紡織小屋,越過圍欄。

距離這座民宅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山丘。就在不久之前還漫山遍野的盛開著紅色的罌粟花,不過現在已經謝得差不多了。艾瑪波拉一個人走到稀稀拉拉的罌粟花田正中,坐了下來。

那座屋子裡的老夫婦把艾瑪波拉和艾倫當成自己的女兒和孫女一樣照顧著。聽他們說,在很久以前,他們的獨生女就死去了。

對自己如此溫柔是因為寂寞的緣故吧。因為不想乘這種寂寞之危,一開始的時候還很猶豫是不是應該留在這裡,不過一個人的話根本沒辦法填飽肚子。如果能夠讓艾倫吃飽肚子的話,就算是利用對方也還是接受這一對老夫婦的照顧比較好。相對的,艾瑪波拉也打算儘可能的回報塞爾吉奧和德波拉對自己的恩情。所以才希望能夠儘早的學會更多家務。

用佈滿了淺淺傷痕的手,緊緊握住了德波拉製作的首飾。在麻繩製成的網當中,《水面之月》正從內側散發著分外清澈的藍色光芒。

西奧博爾德要到什麼時侯才能夠完成侍奉月神的使命呢。他沒有告訴自己。肯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吧,或許會在月神的身邊停留難以想像的時間。

儘管如此,自己依然決定要等待他。不管是數年,還是數十年。至少也要見上一面,這是自己在離別的時侯,最後的願望。

——此身枯萎之時,請你一定前來迎接,這次我將和你共赴月之樂園。

等待著這一天的來臨。絕對不能輕舍被他救下的這條命。

不過,說自己不寂寞那是騙人的。

一直都有一種一旦鬆氣就會變得軟弱的感覺。所以才會像這樣,每到晚上,就來到這裡沐浴在月光之下。為了讓罌粟花持續綻放,月光是必須的。

情不自禁的,哼唱起了歌謠。是他不知道結局的那首歌謠。注視著《水面之月》,回憶起歌詞。

生活在尼滕斯湖的妖精因為替寶石起名字這件事,注意到自己其實也沒有名字。然後,從年輕的旅者那裡獲得了只屬於自己的名字。

自那天之後,尼滕斯的水之少女就只會在年輕人呼喚自己名字的時侯才會出現,其他人再也見不到她了。

沒有人年輕人給妖精起了什麼名字。所以,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再一次見到尼滕斯的水之少女了——這就是傳說的結局。

艾瑪波拉靜靜的歌唱。

你送給了我一枚石子

說是撿到了一顆星星 送給了我一枚石子

那是小小的藍色的 懷抱著星星的圓形石子

當我詢問它的名字的時侯  你的回答是沒有哦

於是就給了它星使之石的名字

那是我起的名字

所以這枚寶石就是我的東西——

可是我發現了

自己還沒有名字

就連石頭都擁有名字 我卻沒有

多麼令人悲傷

如果你想要的話 我就給你起個名字吧

你這樣對我說道

我獲得了只屬於自己的名字

由你呼喚的只屬於我自己的名字

你給了我寶石和名字

我給寶石起了名字

你給我起了名字

既然寶石是屬於我的

那麼我就是屬於你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7 10:40 AM

後記

初次見面的讀者們你們好,好久不見的讀者們你們好。我是淡路帆希。

對於從前作開始就一直關注購買本人作品的讀者,我表示萬分的感謝。

初次購買本人作品的讀者,今後還請多關照。

在本書當中,有許多花的出現。

各種都知道自己的生日花嗎。

和自己的生日有關聯的花朵。如果在生日那天收到這樣一份禮物,應該會讓人覺得很高興的吧。

我是在小學的時侯知道這樣一件事情的。正好是在對占卜之類充滿了興趣的年紀,於是就興沖沖地調查了一下自己的生日花。十一月三十日的生日花,是「枯葉」。

就算深秋的花的品種再怎麼少,這也太過分了。而且,實際上根本就不是花。

自那之後,為了不對自己的生日花感到那麼的偏心眼,就決定要喜愛所有的花。

花真是個好東西。能夠治癒人心。

本書便是在回憶著這樣一種略顯苦悶的往事的過程中寫下的。實際上整體的框架在出道以前就已經構思好了。

學生時代的時侯,曾經有過一段時期,以相同的出發點同時構思了三個不同的故事。其中的一個就是出道作,另一個依然處於沉睡之中。然後最後一個就是「護花之龍的敘情詩」了。

因為出發點是相同的,所以讀過出道作的讀者們或許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也很擔心這一點,所以提出了希望能夠寫出不同印象的新作的企畫。

然後在去年的春天,雖然原本是在和編輯商量完全無關的另一個企畫,但是機緣巧合之下提出了「護花之龍的敘情詩」的大綱。

最終的結果,「就用這個吧」。

老實說,我非常的困惑。

這個大綱也讓前任擔當編輯審閱過,那個時候的反響實在不能算是理想。

另外,就好像是之前提到過的那樣,這是出道之前從三個候補當中選出一個來作為出道作的落選作。

倒不是因為什麼特殊的理由,之所以會拿出那一份原稿來作為出道作,只是單純的因為「按照大綱寫在筆記本上面的順序一本一本來寫」這樣的想法,所以就算沒能夠得獎,那就換一個繼續寫下去。

可是,這個情節被我自主性的不採用了這點還是沒有改變,數年之前構思出來的故事到現在還能不能寫出來呢,老實說我對此是感到不安的。

在寫完了一個系列之後,想要寫出和前作不同印象的作品的想法也開始變得強烈,沒法立刻就說出「好,我明白了」這樣的話來。

在那之後,又和人商量了一陣子,最終決定還是要把這個故事寫下來,做出這個決定的最重要的理由還是這個作品本身所擁有的奇妙的生命力。

雖然至今為止被拋棄了很多次,但我卻感覺到作品本身在那邊大聲的呼喊著「想要活下去」。

雖然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磨蹭了那麼久才開始,但真正動筆之後反而思如泉湧,寫的非常流暢。

明明是很久以前構思出來的故事,卻能夠非常爽快幾乎沒有任何阻礙的一路前進。

就好像是在等待出場的時間裡一直做著準備運動一樣。

常常聽別人說故事是有生命的,這次的體驗讓我深信了這種說法。明明一直都在沉睡著,突然之間就飛奔了起來,緊跟其後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呢。

儘管如此,總算是平安無事的完成了。這多虧了許多支持著我的人。

從本作開始關照我的現任擔當編輯。給您添了那麼多麻煩真是過意不去。特別是在一開始的時候,發生了各種問題。多虧了您的幫助我才能夠順利的完成本書。

負責插畫的Fruits Bunch老師。感謝您美麗的插畫。只是讓您看了一下草稿之後就能夠畫出如此貼切的畫面來,令我非常感動。封面的花田更是點睛之筆。

還有各位作家朋友。多謝你們的鼓勵和聲援。總算是把本作完成到了最後。

友人K先生。多謝你和我之間的探討。把那麼多事情都丟給了你真是對不住了。不過,我想今後肯定還會繼續這樣的。請你一定要接好。

然後是買下了本書的各位讀者。您覺得這個故事怎樣呢。如果能夠從本書中體會到樂趣,那就是我最大的榮幸了。

謝謝各位一路陪伴我到最後。

淡路帆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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