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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4-30 11:42 PM

黑潔明 -【魔影魅靈之九】 戰狼(上)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3 01:35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他是戰士,是士兵,
是在上位者手中的棋!
他在這裡,不為別的,只為了討口飯吃。
在這個年代,人如螻蟻,比狗不如,
消失得比草上的朝露還要快。
他一直知道他會死,是人都會死,
可他從未想過,竟然有一天,
他會為自己找來一個小小的死神,
不只賠上一條賤命,
還把靈魂與心,都交給了她……

【出版日期】 2014/02/18

【出版社名稱】 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 BK166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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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4-30 11:43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03 AM 編輯

前言 戰

     夜很深。

    躺在床上的男人,悄悄坐起身來。

    身旁的家人睡得很沉,可有種不安攫抓住了他,他坐了半響,才發覺是什麼困擾了他。

    雖然已是三更半夜,但夜好靜。

    太安靜了。

    這儿雖然不是他熟悉的地方,可他也知,即便是在荒野,也不可能如此安靜,空氣像是被凝結成冰,將一切事物都凍結了起來。

    他起身套上外衣,下了床,套上鞋,抓起了桌上的蠟燭,想想卻又放下,推幵門,穿過院子,來到大門邊,從門縫中往外偷看。

    矛頭銀光,在黑夜中隱隱閃動。

    一隊士兵,正浩浩蕩蕩進入前方大街。

    門內,男人心頭一凜,只生惡寒。

    打從七個月前,為了擺脫王爺,他就帶著家人離幵京城遠走高飛,他還以為他已經帶著家人,走得夠遠。

    可這一瞬間,他終于領悟,這麼點距離,是不夠的。

    他早該知,王爺府內定有奸細,他不該以為到了異國就能安心,消息恐怕早已傳了出去,才會引得軍隊前來。

    只到北地,還是太近了。

    他悄無聲息的往后退幵,快步奔回房里,許是因為他起了身,妻子已經醒了,夜儿也是,兩人身上都披看衣。

    “有軍隊。”

    兩人一聽,立刻抓著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安靜的同他一塊儿出了門,外頭肅殺的氣息比方才更重,只有枯葉隨風飛舞看。

    妻子想走后門,他拉住了她,搖了揺頭,指看一旁牆邊的狗洞,同她悄聲交代:“別走后門,走這儿。出去后,別去驛站,把車便宜賣給回回人的商隊,躲在車底的夾層里讓他們帶你與夜儿出關,走得越遠越好,千万別再回來。”丈夫的話,教她的心一緊,不禁愕然回頭看他。

    他喉微緊,几乎想再次將她緊擁在懷中,但已沒有時間,他握緊了她的手,然后松開。

    妻子眼眶含淚,那一釗,知她曉得,他打算做什麼。畢竟夫妻兩人同床共枕二十年,他屁股一翹,她就知他在想什麼。

    沒有第二條路嗎?

    他几乎能聽見她把話問出口,可她沒有,而他揺了揺頭。

    知他心意已決,她牙一咬,含淚拷過頭,鑽進了那狗洞。

    “爹,你呢?”

    她出去了,可他那聰明的孩儿,沒有跟上,卻憂心的看著他,只瞧那狗洞一眼,就知他体型太大,定鑽不過。

    “三人太醒目我翻牆從另一頭出去,咱們在城外會合。”

    他推看那聰明的孩子說:“快跟上,再慢來不及了。”因他從不說謊,那孩子不疑有他,跟著鑽了出去。

    明知沒時間了,可他仍忍不住在孩子出去后,趴了下來,朝狗洞外看去。

    孩子的娘,也趴在那儿,一雙美目里的淚水早已奪眶。

    “我到城外等你。”她懷抱看希望啞聲說。

    “是我對不起你,下輩子,我左清秋定為你做牛做馬。”

    他忘情的悄聲道:“絕不負你。”她臉上再滑下兩行清淚,嘴角卻漾出一抹溫柔的笑。

    “別忘了你說的話。”

    “絕不。”他斬釘截鐵的說。

    “好,我等你。”

    她喉微哽,凝望著他說,這才退了幵來,拉看那孩子走了。

    他心痛難舍,卻仍爬起身,跑回房間里,從床底下拉出一只木箱,將里頭兩副人骨小心翼翼抱了出來,放到床上。早在几個月前,他內心深處,早已知會有這麼一天,那天深夜經過亂葬崗,才會去盜挖了這兩具人骨。

    他跪在床邊,朝那兩具人骨磕了三記響頭。

    “抱歉,借您倆貴体一用,救我家人,多有冒犯,還請見諒。”說著,大門已被人踹開,眾多士兵闖進了院子,圍住了屋,率眾前來的武將上前來,揚聲高喊。

    “左先生,將軍久聞您技藝超凡,特派咱們來請您到府一敘——”他起身,點亮了蠟燭。

    火光一亮,門外士兵們動了一下,隱隱淳現不安。

    他推開門,卻沒踏出門檻,只看著那隊士兵,和那全副武裝的武將,道:“左某才疏學淺,只一小小工匠,現也已身有殘疾,也做不得工,實不方便上門叨擾將軍——”

    “左清秋,廢話少說,老子都已特別來請,你他媽的還擺什麼架子!一句話,你去是不去?”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那脾氣暴躁的家伙,只淡淡吐出兩個字。

    “不去。”

    這一下,激得那武將火冒三丈,將腰上大刀拔了出來,指著他道:“好,你不去也行,把你所有黑火的制圖都交出來!

    我就饒你不死!”他冷看那家伙一眼,只道:“這天下,火都是紅的,是青的,是籃的,哪有黑的火?”武將惱羞成怒,破口大罵:“王八蛋,你他媽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啊,把他給我拿下……”他聞言,只往前踏了一步,疾言厲色的大喝一聲。

    “誰敢進來,我一把火燒了他!”

    所有士兵聞言一僵,一時竟沒人敢動,連那武將也被他冷然的氣勢震懾住。

    ““原此處,兩百年來,征戰連年,致城廢田荒,千里寸草不生,餓殍遍野,我造黑火,原是為保家衛國,不是為爭!為戰!”他怒目瞪視著院子里所有的人,揚聲高喊:

    “告訴將軍,若真有黑色的火,它既是黑的,便不見容于世!就算我左清秋真有黑火,也不會將此物交給任何人,絕不容人起兵興戰!我寧願帶著它與我妻儿,共赴黃泉!”說著,他將手”蠟燭,狠狠丟擲在地。

    只見瞬間,火舌由他前方四射竄出,沿著門框、窗框、梁柱攀爬,跟著一聲巨響傳來,整個屋子往內縮了一下,下一剎,衝天烈焰爆飛而出,將院子里的眾人炸飛開來。

    士兵們被炸得頭昏腦脹,昏沉抬起頭來,只見火焰如龍般高竄黑夜,跟著竟又內縮,所有人見狀,惡寒陡生,再顧不得多想,爬起來就倉皇往外奔逃。

    烈焰再次爆閃,席卷周遭一切,沒多久就已吞噬掉這整棟宅子。

    那火燒得極猛且强,教人靠近不得,待得火熄煙滅,天早已大亮。

    士兵們在仍有余熱的屋骸中翻找,只找到了三副被燒得發黑,几乎一碰就碎的。

    人人灰頭土臉的,心有余悸的面面相覷,只能摸摸鼻子,走了。

    風,蕭蕭颯颯的吹著,將黑色骸骨吹垮了、吹散了,讓那黑灰漫漫上了天,越過万里晴空。

    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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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4-30 11:46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04 AM 編輯

第一章

    熱——


    驕陽高掛天上,曬得草原上的草也熱得奄奄一息。

    熱風吹過枯草,卷起一陣黃沙。

    一雙牛皮靴子啦地踏在草地上,將枯黃的草踩扁。

    雖然有風,但風也是熱的,皮甲中的汗水浸濕了衣。

    這一日天氣很好,碧籃如洗的天空一望無際,直到遠處的天地交接處,都沒有丁點云彩。

    “殺啊——”

    忽地,震天殺聲獾入耳里,衝殺聲中,艷紅的血划破万里晴空。

    那是座土夯的小城,佇立在草原中不知有多少年,土黃色的城牆用稻草、糯米混著沙石夯成,卻意外的相當結實。

    守城的軍隊奮力的抵抗著,但在經過十多天的死守之后,仍被攻破了城。

    云梯被架上了土夯的牆,厚重的大門被撞城槌撞破。

    男人隨著隊伍衝殺上前,手中的鸞刀架擋著敵人的刀劍,旋轉,卸去力道,上切、下砍,割肉砍骨。

    鮮血噴灑在空中,濺了他一頭一臉,他沒有遲疑。

    風很大,揚起沙塵,將殺伐聲傳得很遠很遠,眼前敵人扭曲猙獰的臉孔、恐懼痛叫的京號也感覺很遠很遠。

    -記長矛戥來,戥掉了他的頭怒,檫過他的額際,他及時曲膝惻身閃過,反手抓住長矛一拉,被磨得極為銳利的刀斬破長風,刷地划過被他拉下馬的騎兵血又濺,他沒有停下來,只是松開長矛繼續前進。

    最初的戰爭究竟是如何開始的,他其實不是很清楚,也不是特別在乎。

    他是戰士,是士兵,是在上位者手中的棋。

    他在這里,不為別的,只為了討口飯吃,跟著軍隊,他就有飯可以吃,有地方可以睡。

    當一名士兵,不需要思考。

    他很擅長這個,擅長什麼都不去想,就像他很擅長用刀一樣,就像他很擅長生存一樣。

    他在軍隊里混得還不措,許多年前,他就以戰功換回了自由,他沒有想要得到什麼功名,也沒有特別和極去爭取,他不像有些人,總是妄想奢求更多。但有時候,光是能一直存活下來就夠了。

    一開始,他連刀都役有,然后他有了五人的小隊,跟著變成了十夫長、五十夫長,最后成了百夫長,他帶著被分派到他手下的士兵們衝鋒陷陣,就像多年前另一位百夫長帶著他和其他人衝鋒陷陣一樣。

    他們總是在最前面的,身邊的人死得很快,帝國的大軍總是不停的在進攻交戰,人們死得太快,一個人倒下,另一個就會遞補上來。

    久了,他不和人交心,不和人交友,不浪費時間和人把酒言歡。

    在這個年代,人如螻蟻,比狗不如,消失得比草上的朝露還要快。

    他踩著倒下的敵人,提著砍殺敵人的刀,染著腥紅的血衝殺進城里。

    敵軍邊擋邊退,以土夯成的小城位在軍事要道,城里坊牆縱橫,為的不是區隔鄰里,為的是能在敵襲時,能爭得一時擋敵退敵。

    每一區街坊都有牆,只要坊牆上的門一關上,就是座更小的城,易守難攻。難攻,不是攻不下來。

    他們是訓練有素的軍隊,小小的門牆擋不了。

    他吸氣,他吐氣,在大風中舉刀衝進街坊巷道,在黃沙中怒目奮勇殺敵咆哮,直到再也沒有人擋在他面前。

    “阿朗騰——”

    那是個熟悉的聲音,他回首,看見那個剛被拉進隊中的小兵。

    小兵聲驚恐、眼含淚,稚嫩的臉發白,這尚未滿十七的兵是上一座城池的降民,所以才在他隊上,因為之前只是個牧羊人,武藝竒差,所以他讓這孩子當了弓弩手。

    可此刻,那家伙的箭沒了,刀斷了,眼看敵人大刀就要對那年輕的弓弩手當頭砍下。他不該理會,戰場上沒有誰顧得了誰,但那是他的兵,而他已反射性將自己的刀飛射過去,銀亮彎刀在空中旋轉,准確的穿過敵人后頸,教人立即斃命。

    一刀從旁再來,他側身閃過,反手以左肘擊胸,奪下那刀,繼續殺敵。

    他衝殺再衝殺,前進再前進,甚至沒時間看著敵人倒下。

    戰事結束時,他總是第一個知道,因為再沒人舉刀擋在他面前。

    士兵也是人,是人就懂恐懼,知道害怕,當他諢身浴血卻依然不倒,再英勇的敵人,總有潰散的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砍殺了多少人,當風停沙止,他在清澈的藍天下提著敵方將領的頭,在城中廣場佇立。

    那顆頭滴著腥紅的血,所有的人都杵在三步之外,無論敵我雙方的每個人都看著他。

    他高舉起那顆腦袋,仰天長嘯。

    那聲長嘯傳得很遠,引來更多人轉頭看來,不知是誰開始喊了起來。

    “阿朗騰!”

    “阿朗騰!”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人跟著喊。

    “阿朗騰!阿朗騰!”

    高喊的聲音如潮浪般朝四周擴散。

    “阿朗騰!阿朗騰!阿朗騰一”

    每個人都舉起了他們的刀,興奮咆哮高喊著這個稱贊他的名號。

    隨著呼喊聲的擴散,軍心大振,敵軍死的死、逃的逃,衝殺聲再起,但戰斗巳經變得零星,接下來的,再不是兩軍對戰,而是追殺。

    將士們從他身邊而過,只有他不再前進。

    充塞全身的激動慢慢退去,他站在原地,回首看著后頭的騎兵們策馬前來,滾滾的沙塵再起,士兵們往旁退開,把路讓給了那隊全副武裝,身套金屬盔甲、手拿長矛金戈的騎兵。

    那隊鐵騎,就連馬首都有頭盔,馬身亦有戰甲。

    帶頭的將領一身的白,盔甲是白的,頭盔是白的,胯下的駿馬是匹白馬,就連長靴也是白的,那潔諍的白在戰場上顯得更加異常突兀,那將領從頭到腳,就只有頂上裝飾著紅纓穗,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是万分罐眼。

    這人是前鋒將軍,拉蘇。

    不像那將軍的潔淨,他滿頭滿臉的血,手上的刀鈍了,腿上的皮甲上不知何時插了一支箭,拿來護衛自身的盾牌、頭盔早不知去了何處,左手護臂的線繃斷一處,腳下的皮靴几乎就要開口笑,就連身上的皮甲都被砍裂了開來。

    披頭散發的他走上前,舉起手,把那,將領的苜級交紿了那將軍。

    將軍坐在坐騎上,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咧開嘴,啐了一口口水在那失去身体的頭顱臉上。

    將軍身邊的騎兵都笑了。

    “馬哈穆,賞一斯給。”將軍抬手,指示身旁的人,說著便策馬離開。

    將軍身后的騎兵從掛腰上的錢袋中掏出了一錠馬蹄銀塊,刻意朝他腳邊丟擲過來,銀塊很沉,有好几斤重,深深的陷入黃土中,他扔掉那頭顱,蹲下來挖那銀塊。

    “阿朗騰?我呸!不過是另一個只知銀兩的狗奴才!哈哈哈哈哈一”騎兵對准了他的腦袋也吐了一口水,跟著大笑出聲,一抖韁繩,駿馬昂首踏足從他身旁絕塵而去,再次揚起大片沙塵。

    他不氣不惱,就像上陣殺敵一樣,對這種羞辱他早麻木了,在這世界上,什麼都是假的,只有錢是真的。

    一顆敵將的腦袋不只一錠馬蹄銀,不過他沒有蠢到和他們爭論這一點;一錠馬蹄銀有五十兩,五十兩可以讓一般人家吃上一整年了。

    他在漫天的黃沙中,把馬蹄銀塞進懷中。

    殺喊聲依然不絕,但已經慢慢遠去,他起身走到街邊,從他身邊經過的大批隊伍繼續前進著,沒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們忙著進城,忙著搶劫,深怕慢上一慢,就連破銅爛鐵都沒有得撿,為了獎賞士兵與將領,搶劫奪取財物是被允許的。

    他曾經聽說過,有些軍隊不允許士兵搶奪百姓,但那絕不是他待著的這支軍隊,他也從沒見過那種將領。將領和强盜一樣,士兵如土匪,騎兵像山賊,每次攻城時,燒殺擄掠的行為總是一再上演。

    他提著刀拐進巷子里,大部分的人都逃走了,不少人家的門戶都敞開著,有些是被强行踹開的,有些則是根本沒有關,圼頭不時傳來啜泣哭喊聲,女人的、男人的、孩子的,他沒有理會。

    他找到一戶大門敞開的人家走進去,一支先遣小隊已經搶過這里,到處一片殘破,但后面的小院中有座井。

    他打了一捅水,木桶里的水映著籃天,和他染血的臉,他低頭將水祓到臉上,洗去一臉血,這才轉身去和軍隊會合,走在巷子里,他不時可以聞到空氣中混雜著煙與火、血與汗的味道。

    巷弄里已經變得十分安靜,軍隊已如蝗蟲過境般將這條巷子橫掃一空,前往下一條街道搶奪。

    遠處還有大軍的馬蹄聲,人們的哭喊叫罵聲,但這里已經沒有了,剩下的,只有殘破的屋子,和漫天飛舞的黃沙。

    忽然間,有慘叫聲從左手邊的屋子里傳來,他抬眼去看,只見一名士兵從敞開的門內摔了出來,眼窩上插著一支箭,胸口上也有一支,而且還有飛箭從門內接二連三的隨之而來。

    是連弩一

    屋里傳來金鐵交擊聲,還有男人的咆哮、女人的怒吼,他本不想理會,但另一名士兵也逃了出來,身后一樣有追擊的飛箭,士兵滿臉驚恐的掙扎著奔到他眼前,還是倒下了,背上插著好几支鐵箭。

    他認得這張臉,他是百夫長。

    這是他的兵。

    他停下了腳步,快步奔了過去,箭矢依然在往外射,差點射到他,他舉刀將鐵箭揮開,跨過門檻。

    屋外陽光熾熱,相較之下,屋子里顯得很暗,他看不清楚,但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音,另一支鐵箭又來,他再揮開,誰知還有另一支箭,正對著他的眼,他側身及時閃過,鐵箭擦過眉角,划出一道傷痕,鮮血涌出,遮掩了他的視線。

    黑暗中,血氣很重,他聽見男人的慘叫,看見另一名士兵在他面前倒下,他隱約只看見一道人影持著强弩。

    他看不清人,但他能看見箭頭的光芒,他知道這種小型連彎,雖然小,射程也只二十多尺,但其速度快,一支弩能裝十八支箭,一次能發兩箭,這種弩很少見,但在街巷戰中卻極為實用。

    那人不偏不移的將箭頭對准他,再次放箭,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他沒有想,也不需要想,這是敵人,而屋子圼不知道還有多少敵人,他左右揮開疾射而來的雙箭,在那人來得及射出另外兩箭之前,將手中的大刀投擲出去。

    他從旁人那儿搶來的銀刀刷地筆直而去,硬生生穿透對方的咽喉,將那家伙給定在了牆上。

    敵人手上的連弩掉落在地上,然后,他才看清了那人的樣貌。

    那是個女人,一名身著漢服,樣貌秀麗嬌弱的婦人,她衣衫不整,裙裳已被扯破,唇上胭脂遭抹開,而地上有死去的士兵褲子被褪,這情況明擺著是有人意圖强迫她。

    她還活著,一雙黑瞳大睜,右手握著插在她喉頭上的大刀,她試圖吸氣,卻只換來鮮血從傷口泉涌。

    他愣住了。

    他活在戰場上,總不免有遇見女人的時候,可他少有錯殺婦孺的時候。

    戰場上多是莽夫,少有婦孺,攻城時,大部分的女人都會躲起來,不會在街上奔走,而他很少進人家門,他殺敵將取頭領賞,不奪人妻女,不强搶人財。

他不是一開始就是兵的,當年大軍來襲,他娘為了救他而死,可到頭來,一切都是白費,他還是成了俘虜,成了奴隸——驀地,有人從旁提劍攻來,來人舞出一朵劍花,招式很美,直襲他的雙眼,他不懂得什麼招式,但他懂得如何保命。他矮身掃出一腳,在對方失去平衡時,抓住來人手腕,奪劍,將其摔倒壓制在地,反手握劍,朝襲擊他的人的咽喉捅去,可動作到一半,他看清那家伙。

  那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那麼大。

    手中的劍在那瞬間,一偏,鏗地一聲,戳刺在那孩子咽喉旁的石板上。

    但與此同時,被他釕在牆上的女人發出僨怒的聲音,他從眼角看見她為了孩子,明知此舉會造成大出血,仍空手奮力拔出插在喉上的刀朝他衝來。

    恍惚間,似看見多年前的娘親。

    所有的一切都在轉瞬間發生,鮮血如鈸墨,從她的傷口噴了出來,再次濺了他一頭一臉的腥紅。

    這倩景,如此似曽相識,教他頭昏氣窒,待回神,已發現自己起身以劍揮開了刀、制住了她,還搗住了她脖頸上的傷,他試圖替她止血,但她的傷口太大,失血太多。

    “娘那被他打倒在地的孩子爬起來失聲大喊,聲極凄厲:

    “放開我娘!”孩子不顧他手上仍有劍,用盡全力試圖撞倒他,那沒用,他很高大,這男孩卻太瘦弱,像當年的他,這小小的一撞,只讓她的血從他的手”更加漫流而出。

    男孩伸出雙手,想要抓開他箝在她脖頸上的手。

    他舉劍想要逼退那孩子,女人卻用最后的力氣抬起了手,緊緊抓著他的手腕。她的手又白又冰,凍得像冬日屋檐下的冰柱,他抬眼朝她看去,只看見她烏黑的瞳眸盈滿著淚與絕望的懇求,用那失去血色的唇,虛弱顫抖的說。

    “別……別……殺我孩儿……”

    她要死了,他知道,他的刀戳穿了她的喉頸,他能感覺到生命正從她身上流逝,他阻止不了什麼,改變不了什麼。

    他松開了手,看見她眼里淳現釋然。

    那著漢服的男孩不再試圖攻擊他,轉而抱住了倒下的女人,跪倒在地,抱著她哭喊著:“娘一娘一”血如河,流淌過她的頸、男孩的手與膝,濕了兩人的衣,在地上形成一小小的血泊。

    男孩試圖要替她止血,那當然不可能成功,她要死了,他知道,那孩子也知道,她抬起了染血的手,試圖撫摸男孩的臉,但才觸著,已無力垂落。

    她咽了氣,死了。

    男孩淚流滿面,將她緊擁,痛哭失聲,忘了他人還在這,顯然也不再在乎自己會發生什麼事。

    這是戰爭一

    戰場上,你不殺人,人就來殺你。

    他沒有錯——

    她手上拿著連弩,她對他射出箭矢,他只能殺了她,沒有第二種選擇。

    看著那悲慟万分的孩子和那已失去氣息的女人,他只覺無法呼吸,仿佛看見多年前的自己,看見多年前死在他懷中的娘親。

    啪——

    在那孩子的慟哭聲中,有種竒怪的聲音響起。

    啪——

    那聲緩緩又響,他不由得低頭望去,只看見他的手上,還有著女人的血,那溫熱的液体在指尖彙聚,滴落。

    啪——

    滴落的聲音,聽在耳里好大聲,不知為何像把銳利的箭,戳進了心口。

    腥紅的血像月圓下漲潮的大湖,徐徐、緩緩,汩汩淹沒了他。

    他沒辦法思考,也不想思考,身為士兵不需要思考,他把所有的情緒和蠢蠢欲動的過往回憶都摒棄在腦海之外,推開,抹去。

    他讓自己麻木,變得更加無感,然后轉身離開那間民宅。

    屋外的陽光亮得刺眼,讓眼前一片白茫,他讓雙腳交替著,踩著腳下的石板,穿街過巷,風沙吹拂過他冷酷濕透的臉龐,讓血冷了、千了,他已經離得很遠很遠,他再次找到一口井,他再次麻木的洗諍臉上與身上的血跡,孩子的哭聲卻如影隨形。

    這是戰爭——

    他再次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往前走,這不是他的錯,那男孩也不是他的責任。

    他再次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往前走,這不是他的錯,那男孩也不是他的責任。

    他必須要跟上部隊,他得去集合,他們還有仗要打,有另一座城要攻。

    女人的死很不幸,孩子的遭遇很凄慘,但這就是戰爭,這就是人生,他比誰都還要清楚。就算那孩子被下一個闖進來的士兵宰掉,或被俘虜,被鞭打、被虐待,被帶到下一座城,在軍隊要進攻之前,推去前線做軍事工防,然后在開戰時,成為第一排衝鋒陷陣的另一個替死鬼——無論那臭小子遇到什麼樣倒霍的事,都和他不相干。

    他前進再前進,一個小隊和他擦肩而過,那不關他的事,不是他的事——他們拐進了那條巷子,他猛地停下了腳步。

    他不需要理會那孩子的死活,他的情況根本也不可能照顧他,他對那家伙的情況無能為力。

    他握緊了手中的刀,再次舉步,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懷中的娘親沒了呼吸。

    不——

    可是,娘親溫熱的血浸濕了他的手,浸濕了他的衣。

    他不相信,不想相信。

    前一刻,娘還活著的,還堅持要他躲藏起來。

    這是戰爭,不是游戲,非紙上談兵,若敵人攻進城里來,戰亂中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知道情勢有多糟糕,他能聽見戰鼓急急,能聽見金戈交鳴、聽見殺伐聲響。娘將他關進了櫃子里,不准他出來,才一會儿,人就衝了進來,那些人試圖非禮娘,他在混亂中,硬將櫃門撞開。

    他看見了那個衝進門里的人,抓著劍衝了上去,可他太慢了。

    太慢一

    他緊抱著娘親,哭得聲嘶力竭,可無論他如何搖晃,娘都不曾再應他一聲。都是他的錯,都是他一闖進門內的敵人不知跑去了哪里,他也不再在乎,淚不知何時干了,只有心疼若燒。

    他緊擁著娘,只覺痛。

    若不是他貪圖一時之快,得罪了王爺,爹便不需帶著娘與他離開中原,不會誤信庸主,不會落得被燒死的下場,若非是他,爹與娘還會活著。

    如今爹死了,娘也走了,沒有了心跳,停止了呼吸。

    這世上,他再無親無故,他離家很遠很遠,沒了疼他的爹、愛他的娘,那儿也早已不是家了。沒了爹娘,他還活著干嘛?還活著做什麼?這世上已沒了他所在乎的人與事,還不如脖子一抹,同爹娘一起。

    “你想抱著那具屍体抱多久?”

    冷酷的聲音,乍然響起,他猛地抬首,看見了那個披散著一頭張狂的亂發,如狼一般的怪物。

    怪物身上的皮甲衣靴都染了血,就手與臉是干淨的,他洗了臉,但仍是狼,清洗過的手與臉,只讓身上染血的皮甲和衣靴看來更加恐怖。

    “那女人已經死了,你抱再久,她也不會活過來。”冷酷的話語,從那張臭嘴里冒了出來,讓他原本死寂的黑眸中,浮現了一絲怒氣。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他大踏步上前,抓住了他瘦弱的手臂就往外拖。

    “不要!你做什麼?放開我一”他拼了命的掙扎著,氣僨的伸手毆打他,試圖掙開來,邊喊著:“我要和我娘在一起——娘——”他將他拉到身前,低頭俯首,冷聲間:“她已經死了,你和她在一起能做什麼?等死嗎?”他無法置信的瞪著那家伙,即便這怪物洗了臉,他依然認得他,是他將刀擲了出去,是他殺死了娘親,到頭來竟然還來嘲弄他。

    恨意從胸腈之中蜂擁而上,他話未完,他已抓起了在地上的劍,朝他戳刺來。他看也沒看就以護臂斜對劍鋒,用力一敲就將長劍敲離他的手,他揪抓著他的左臂,繼續將其往外拖。

    “放開我,你放開我!”

    他僨怒的吼著,但他拖著他跨出大門。

    前方走來一小隊,帶隊的十夫長看了他一眼,和他點頭致意。

    他沒理會,逕自拖著他繼續往前走,他死命掙扎,還用靴尖死抵著腳下的泥土,邊喊邊叫:“臭蠻子!放開我!你想帶我去哪里——”怪物不理他的叫囂,只是拖著他往大街上走,他張嘴一口往他手臂上咬,混亂之中卻一口咬在護臂上,牛皮做的護臂下還有東西,十分堅硬,他一咬下去立刻被那反震之力震得牙疼嘴松,撝著嘴淚流滿面。

    這舉動,讓大街上的士兵們全哈哈大笑起來,他火大的轉頭對著他們齜牙咧嘴的罵道:“笑什麼笑?你們這群殺人放火的王八蛋!通通不得好死一”几名騎馬的驍騎經過,聞聲轉頭看來,那怪物猛地回身甩了他一巴掌,將他剩下的話全都給打掉一男孩被打倒在地,熱血從他鼻子里流了出來。

    他在那嘴賤的小子身前蹲下,揪著他的衣襟,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奴隸,我要你做什麼你做什麼!我讓你說話,你才能說話,我讓你張嘴,你才能張嘴——”

    “你作夢!”

    男孩吐了他一口口水,忿忿道:“臭蠻子,有膽你一刀殺了我,要我伺候你,我寧願現在就死!”他沒有閃避那口水,只眼角微抽,咧開嘴,露出冷酷無情的笑容,他松開他那漂亮的絲質衣襟,改强壓男孩的腦袋,把他那張漂亮的小臉壓到了沙土里。男孩奮力掙扎著,試圖撐起自己卻不敵他的力氣,因為無法呼吸,男孩兩手不再撐地,改為往上抓著他的手,不斷的拍打、攻擊著他。

    旁邊的士兵見他那模樣,再次大笑出聲。

    他松開手,男孩立時爬起來喘氣,那張小臉因為沾了那女人的血和沙,變成了小花臉。

    他一把再將那臭小子抓到身前,譏笑道:“你不想死嘛?

    想死還掙扎干嘛?”

    “我呸——”

    這次他歪頭閃開了那口唾沬,再次將那臭小子的頭壓到地上,湊到他耳邊道:“死多容易,想死隨時都有牆等著你去撞,有崖讓你跳,有繩子讓你綁脖子,可你難道不想替你娘報仇了?活著,就能找機會宰了我。死了,你就什麼都不是。”男孩一怔,停止了掙扎。

    他從眼角瞄見那几匹驍騎掉轉馬頭走了,這才松開了那男孩,站了起來,當那孩子再次爬起來,他雙手叉腰,跨開雙腳,冷冷俯視著那臭小子,皮笑肉不笑的建議道:“你想報仇就得活下去,活下去當我的奴隸,替我倒酒、喂馬,幫我刷背、煮飯,你要做得好,我就給你一把刀,看你是要宰了自己或者你要是夠厲害,想打倒我宰了我也行——”其他小兵聽了,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你這也太為難他了,這小子就和只小老鼠沒兩樣,如何能打得倒被稱為阿朗騰的你,這不是叫他去摘月亮還容易些嗎?哈哈哈哈——”男孩黑不見底的瞳眸中滿是恨意,一張小臉漲得極紅,可雖然喘著氣,那孩子卻不再試圖攻擊他。

    他看得出來,他已經把那報仇雪很的念頭塞了進去,塞進他那顆小腦袋里。

    這年頭,好死比賴活著好,也許他應該讓這孩子死去,對這孩子來說,死了或許還比較輕松。

    可現在這臭小子不會想死了,他會想盡辦法殺了他,就像當年的他一樣。

    當他轉身離開,他知道那臭小子會自動跟上。

    而他也確實可以聽到那小小的腳步聲跟在身后,那是死亡倒數的聲音,那是他給自己找來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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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4-30 11:55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08 AM 編輯

第二章   
   
    阿朗騰——猛獸的意思。

    那家伙是他見過最恐怖、殘忍的家伙。

    穿著漢服的男孩跟著那家伙走過有如煉獄的戰場,穿過大軍營地,來到了最為破敗的一處小營。

    他要報仇,他要殺了那頭猛獸,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惡狼。

    “喂,你是哪來的小老鼠?”一名大漢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細瘦的肩頭。

    他回頭,看見那大漢腰上掛了十數只血淋淋的耳朵,那些耳朵還在滴血,看來異常恐怖,男孩反手抽出了那人腰上的匕首,正當他想將匕首送入那王八蛋的腈部時,大漢已一拳揍了過來,他手中的匕首碰都沒碰到人家,已經被打飛了出去。

    那一拳很重,他還沒落地,眼前就已半黑。

    恍惚中,他看見那殘酷的家伙抬腳就要踹來,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腳,將他頭下腳上的倒提著。

    “放……放開我……”男孩開口抗議,但這樣被倒提著,只讓血衝腦,讓他吐出了一口血,頭更暈。

    那可惡的怪物沒有放手,只是倒提著他,用一種極其冷酷的眼神看著那大漢,道:“這小老鼠是我的。”

    “他是新來的?”大漢露出鄙夷的表情,晬了一口:“呸,這種貨色能做什麼,只會浪費糧食。”

    “我需要人來跑腿,還是你想要做?”

    怪物淡淡說。

    大漢一愣,眼角微抽,悻悻然瞪了那小老鼠一眼,哼了一聲,摸著鼻子嘟囔著轉身離開,往營火處走去。

    男孩虛弱的喘著氣,只覺熱血涌上鼻頭,溢了出來,隱約中他能聽見那大漢碎念著些肮髒的字眼,但這怪物像沒聽見,只提著他往那破營帳里走,跟著他就昏了過去。

    黑暗如潮水般來去——

    男孩張開眼,發現自己身在一座圓形的營帳里,鼻間充滿著血與汗、金屬、千草、羊毛的味道。

    他躺臥在干土上。

    起初,他還槁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然后他看見了那道出現在身前的巨大黑影,那個殺了娘的怪物。

    他心頭一驚,才要搜尋武器,還沒來得及動,一把匕首就被插入了他眼前的泥地里。

    “這里不是南方,外頭那些也不是什麼文弱書生,你若拿匕首對著人,就要有被殺的覺牾——”僨怒讓他失去了理智,沒等對方話落,他抓起匕首,再次朝那怪物衝去,但他還沒近身,才舉起匕首就被一腳掃飛,再次摔倒在地,手中的匕首掉了出去。

    那一摔,讓他又是一陣頭暈目眩,爬不起身,那蠻子卻已經蹲在眼前,譏諷開口。

    “沒有蠻力,就要懂得卑鄙。”

    男孩惱很的抬起頭,怒瞪著他。

    “像你這樣只會叩起來橫衝直撞,是最蠢的,就算再過十年你也殺不了我。”鼻血從他鼻子里流出來,他以手背抹去。

    那家伙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將匕首從地上撿起來,道:“如果你想拿匕首對著人,至少要學會怎麼用它,你最好把之前那些花拳繡腿都忘了,耍那些劍花是表演、跳舞的人才會用,你若想殺人,刀柄要握緊,匕首刺出去之前,手不要往回縮,不要抬高,你只需要握緊刀柄,然后……”他說著,刷地將匕首再次刺入泥土中。

    “只要用力刺出去就好。”那恍若從地獄中冒出的低沉嗓音淡淡說著。

    那把匕首,刀刃的部分全沒入干燥的土地里,只剩刀柄露在外頭。

    他瞪著那刀柄,一陣無言。

    “做不到這點之前,我勸你最好不要自討苦吃。”那怪物冷冷的說:“現在,去把火生起來,讓自己有點用處。”他沒有動,只是瞪著那怪物。

    怪物挑眉,用那雙像是在黑夜中也會發光的冷黑瞳眸,道:“我可以讓你生,也能讓你死,你自己選。”

    看著眼前這冷酷的家伙,他知道這怪物說得對,光靠蠻力,就算再過十年他也不可能殺得了他,要報仇他得先活下來,方才因為太過衝動,他差點死在外頭那蒙古兵的手里,他必須有耐心,得找機會、等機會殺了他,即便這表示他得為仇人做牛做馬。

    他吸氣、再吸氣,努力壓下胸中怨恨的怒火,爬了起來,慢慢走去位在這座帳中央的地爐,但那里什麼也沒有。

    他回頭看那坐在一張破毯上的怪物,道:“沒有柴火。”

    “所以呢?難道要我去幫你搬柴火?”怪物不耐煩的看著他說:“去外面找。”

    男孩眼角微抽,握緊了拳頭,忍住氣,快步走了出去,營帳外,那些蠻子三五成群的東聚一處、西聚一處,天要黑了,他們各自生了營火,他看見男人們從一獨輪車上抽出柴火,他也走過去抱下一些。

    “喂,你哪來的——”一名大兵又抓住他。

    想起先前的教訓,男孩忍住想反抗的衝動,這些人確實不是什麼軟柿子,他要是反抗只會在報仇前,先被人殺掉,所以即便万分不爽,他還是張開嘴,低著頭啞聲道:“阿朗騰叫我來拿柴火。”

    一聽到那稱號,那大兵眉頭一皺,“你新來的?狗屎,你這小子提得動刀嗎?這年頭的貨色越來越差了。”他臉頰抽動,但强迫自己閉著嘴。

    大兵松開了他的肩頭,朝他揮了揮手。

    他趕緊抱著柴火走開,卻聽見夜風傳來那大兵和同伴的對話。

    “真不知阿朗騰撿這麼瘦小的回來做什麼,一點用處也沒有,我看根本撐不到下座城。”

    “嘖,說不得他看上了那小子,瞧他那身漢服,八成是宋人,人家都說南方來的比較細皮嫩肉,反正火一熄,是男是女都沒差,有洞就好——”

    他聽得心頭一寒,回營帳的腳步遲疑了起來。

    夕陽即將西下,晚風襲來,吹得那老舊營帳的布獵獵作響。

    也許他應該趁機逃跑,他已經發現,這地方沒人在乎一個男孩,也許是因為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威脅性,他在營地里走來走去,也沒人覺得竒怪,或許他可以就這樣走出去,離開這里,跑得很遠很遠。

    但,他手上仍沾著娘的血,衣衫上仍有娘干掉變成褐色的血,他仍能清楚看見那怪物將刀射穿娘的脖頸,感覺到娘的血浸濕了他的身体——沒有蠻力,就要懂得卑鄙。

    怪物的話,在腦海里回響,熊熊的恨意在他心頭燃燒,他死都不怕了,若能殺得了那怪物,怎樣都行。

    他沒有蠻力,但他可以學著卑鄙。

    所以,他舉起腳步,再次抱著柴火往前走。

    營帳里,那怪物盤坐在氈毯上,正在處理腿上的箭傷。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用火石生起了火,營帳里一下子亮了起來,當他抬眼偷瞄那怪物時,怪物已經脫去了身上皮甲,那害他一嘴牙差點崩掉的護臂被解開擱在氈毯旁;他很卑鄙,刻意以牛皮包裏在銅護臂外,讓人以為他那儿的防護就只是那樣而已,待人攻擊了那儿才發現自己上了當。

    當怪物轉身時,一見那營火開口就衝著他罵。

    “你這蠢蛋沒生過火嗎?別把所有的柴都丟進去,干柴是用來起火的,剩下的用旁邊那籮筐里的干糞就行了!”他愣了一下,停下了動作。他是聽過這些蠻人用曬干的牛糞、馬糞當柴燒,沒想到是真的。

    他轉頭朝旁邊那籮筐里的干糞看去,遲疑了一下。

    “怎麼,怕弄髒了你千淨的小手?”怪物冷哼一聲。

    他眼微眯,伸手抓了一塊就往火里丟。可即便如此他仍忍不住屏住了氣息,怕那東西發出臭味。但那干糞非但摸起來沒有想像中糟,當他再無法憋氣,發現它燒起來也沒有竒怪的異味。

事實上,它只散發出了千草的味道,也不太冒煙,就算偶有些許的煙會從帳篷正上方的圓形孔洞中冒出,不會和得滿帳都是煙。

    他又拿了几塊干糞放到火堆里,直到它們堆成了一圈。

    “夠了,去打水。”怪物眼也不抬的指著旁邊的木桶說。

    他緊抿著唇,仍依言去打了水,然后又被指使去拿大餅、馬奶。顯然對其他士兵來說,這家伙也是個怪物,只要提到他的稱號,他們通常會立刻把東西給他,當他再次回來時,怪物已經把身上的防護和衣物全都脫掉了,他赤裸著堅硬如石的身体,坐在火堆旁,將一把刀的刀尖燒得通紅,眼也不眨的把其烙燙在他大腿的傷口上。

    烤肉的味道瞬間散發出來,叫人聞之欲嘔,但他卻也同時注意到,那家伙的臉連抽都沒抽一下,像是早已習慣這種處理方式,當他把食物送過去時,發現這怪物强壯的身上到處都是類似的新舊傷疤。

    察覺到他的靠近,怪物抬眼看他,男孩把食物遞出去。

    怪物伸手接過,從旁扔了一件又丑又臭的衣服給他。

    “把這換上。”

    他沒有抗議,他需要這丑衣,他身上的衣裳是絲質的,太好了,雖然沾滿了血,可他知道有人注意到了,他每次出去都能看見有人在看他的衣,但他不能到外頭換,外面人太多了,他們會發現他的秘密。

    之前,他不想活了,所以不在乎會穿幫,可現在不一樣,現在他想活下去,他要手刃親仇,要看著這王八蛋遭到報應。

    抓緊了手上的衣,他盯著前方那怪物。那家伙狼吞虎咽的在吃那大餅,看也沒看他一眼,他心跳飛快的解開腰帶,用最快的速度脫掉外衣,把那土灰色的丑衣套換了。

    “把水倒掉,換一桶千淨的。”怪物邊吃邊說。

    他提著水捅,快步走出營帳,到最近的水源換水,順便把自己的手與臉洗干淨,娘的血染紅了那捅水,他以為自己會哭出來,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只教很滿盈。

    他會替娘報仇的,他會。

    當他再回到營帳前,看見七個被繩索綁著的男人和男孩被迫跪在他身前,一位大兵手拿大刀站在一旁。

    他把水捅提進去放在原來的地方,那怪物依然盤著腿在吃東西,等喝完最后一口馬奶,他把木碗放到地上,前面跪著的人有好几個都抖了一下。

    “你們知道這里是哪里嗎?”怪物間。

    跪著的男人與男孩們蒼白著臉,紛紛揺頭。

    他用最平淡的語氣,道:“這里是奴隸營,所有軍營最爛、最差、最糟的工作,都是我們的工作。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這里的兵。你們可以試著逃走,但那只是增添那些騎兵隊的樂趣,被抓到的人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至少我從來沒看過。想要離開這里的唯一辦法,就是努力活下來,你要是活得夠久,等你上頭的人死了,你就會得到他的位置。”這番話,坦白得讓人無言。

    那七個人都錯愕的瞪著那怪物,怪物卻只是面無表情的抓起另一個大餅,咬了一口,冷冷的看著眼前那七個人,說。

    “我不會綁著你們,但要是有人惹事,就得自己負責后果,明白嗎?”新來的奴隸兵紛紛點頭,怪物揮了揮手,點了其中最年輕的兩個,指示大兵。“把繩子松了,這兩個教他們弓弩,然后看哪隊缺人,就往哪補。”

    “是。”

    大兵一刀一刀把繩給砍了,讓那些人拆掉綁在手腕上的粗繩。

    “好了,走了、走了,都跟我來。你們聽到阿朗騰說的話了,在這里只要你想辦法活著,每日早晚都會放飯,我們這里五人為一伍,伍中四名為槍矛手,一名弓弩手,開戰前夕才會給你們……”那大兵帶著七個人走了出去,說話的聲音漸行漸遠。

    怪物看了他一眼,指著一旁他長眼睛見過最丑的破毛氈道:“自己去窩著。”天黑后,氣溫冷了下來,他遲疑了一下,最后還是走過去縮坐在角落,用那破毛氈裏住自己,他悄悄將手擱到胸口,握緊剛剛偷偷藏在衣服里那根最尖利的木頭,然后等著事情發生。

    可那怪物再沒理會他,沒過來對他亂來,也沒有再做別的事,那家伙只是在那張最靠近火堆的毛氈上,抓了一塊又臭又舊的毛皮,抱著一把大刀躺下。

    風在營帳外颯颯吹著,火光在地爐中搖曳。

    他偶爾會聽到帳外有人經過,聽見遠處人們的說話聲,他緊盯那個似乎已經熟睡的家伙,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但那家伙從頭到尾沒有翻過一次身。

    那怪物一定是醒著的,還醒著。

    他知道,但他無法不注意到那把匕首依然還插在地上,刀柄像是在誘惑著他,雖然胸口這根木頭十分尖利,但總沒匕首堅實。

    夜已深,柴火燒得只剩余燼,外頭的人聲也漸杳。

    說不定這家伙睡覺就是不會翻身?

    他看著那怪物,忍不住又瞄了那匕首一眼,半晌,他松開緊握的木頭,慢慢的、極為小心的,不敢發出丁點聲音的爬過了地面。

    怪物依然沒有移動,只有胸口隨著呼吸規律深長的起伏著。

    他好不容易來到了匕首旁,激動的握住了那刀柄用力一拔,本以為這樣就能將其拔出,誰知它動也不動。

    他一愣,不死心的以雙手握住刀柄,奮力死命的去拔,甚至叩起來前后搖動,但那把匕首動也不動,活像已和大地融為一体。

    什麼狗屎?!

    他又急又氣,但也同時感到莫名的恐懼,他緊張的看向那家伙,這一眼,讓他清楚再次看見那怪物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然后警醒到一件事,就算他能拔出匕首,也不可能殺死他。

    現在的他,是殺不死這怪物的。

    他好想過去挖出他的雙眼,用懷里那尖利的木頭在他身上戳出几個窟窿,但他太瘦弱了,不可能制造出比那些傷疤更大、更深,足以置這頭惡狼于死地的傷,他必須等,等到這頭怪物受了更重的傷,等到這頭狼變得比自己更加脆弱。

    若想替娘報仇,他得耐心的等。

    所以,即便憤怒不甘,他依然放棄了那把匕首,小心的爬回原位蜷縮著。

    他可以等,他向來很擅長等待。

    他會等到那個機會,殺了那怪物替娘報仇。

    他這輩子沒這麼痛很過一個人。不,這家伙不是人,這些蒙古兵都不是人,鬼,惡鬼。

    惡狼——

    赤紅著眼,他環抱著膝頭,在黑夜中,死死的盯著那頭沉睡的怪物。

有個人踢了他的腳兩下。

    “臭小子,起來!”不耐的低咆聲音隆隆,灌耳。

    男孩一下子驚醒過來,睜開眼只看見那家伙雙手抱胸的杵在眼前,擰眉俯嗣他,低咆著。

    “天亮了,去領飯!”

    怪物看起來有些朦朧,然后他才發現眼里因為夢到了死去的娘而盈滿著淚,滾燙的淚滑落臉頰,不知為何,只覺得羞惱。他怒瞪著那家伙,抬手抹去臉上的淚,爬站起身,轉身“沒斷奶的家伙。”

    眼角再抽,怒火又起,他咬緊了牙關,忍下。

    他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髒污,抹了下臉,再把垂落的發掠到耳后,才大踏步走出去,沒注意到那怪物擰眉看著他的行為,眼角微抽的暗咒了一聲。

    以為他還有事要吩咐,他聞聲回頭,疑間的挑起右眉。

    怪物只是瞪著他,粗聲道:“看什麼看,還不快去?”他用盡了全力才沒對他回嘴,只强迫自己轉頭快點走出去,以免忍不住又對這王八蛋惡言相向。

    天際微微泛白,還沒全亮,外頭十分寒凍,他呼出的氣息都成了白煙。可營帳外,人們已經三三兩兩的開始活動,拿著木碗排隊去火頭兵那儿領飯食。

    他摩擦著冰冷的小手,快步走到炊煙處去。

    昨夜之后,火頭已認得了他,知他是阿朗騰新來的跑腿,優先給了他一碗馬奶小米粥,和一盤烤羊肉。

    他領了粥與肉回帳篷,聞著了肉香,這才開始覺得餓。

    帳篷里,怪物已再次穿上了衣物與皮甲,正在磨一把刀,他把那碗粥與那盤肉遞上前,還沒放到地上,怪物已經以右手接過粥喝了一大口,左手拿刀戳起一塊肉就律律有味的大吃特吃起來。

    咕——

    這如蛙鳴般的聲響驀然響起,教那怪物一愣,停下了阻嚼進食的動作。

    緩緩的,怪物抬起眼來。

    咕咕咕……

    他既氣惱又尷尬,卻阻止不了飢腸轆轆。

    打從咋天早上之后,他就粒米未進,甚至連水都沒喝過兩口,咋夜他還不覺得餓,但睡了一覺醒來,一聞到食物的香味,他的肚子就自作主張的抗議起來。

    那怪物依然瞪著他,雖然宭迫,他仍硬撐著瞪回去。

    一時間,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峙著。

    怪物瞪著他,慢慢張開口,咬了一口肉,咀嚼。

    他不讓自己吞咽口水,逼著自己轉開視線,但他真的餓了,餓得前胸貼后背的,所以即便轉開了視線,他卻依然能聞到那烤羊肉的香味,以前他總覺得關外的食物他吃不慣,可在餓了一天一夜之后,那孜然羊肉的香味讓他聞得口水都快流了下來。

    所以,他的肚子還是很不配合的再次鳴響。

    咕咕咕……嚕嚕嚕……

    “狗屎。”

    一聲咕噥憑空冒了出來,他轉頭只見那怪物一口將刀上的最后一口羊肉咬進嘴里,邊把那碗馬奶小米粥砰地放到了地上,粗魯的瞪著他道:“拿去,快點吃一吃。”

    他僵看著那家伙,不肯動。

    “快吃,等一下還得千活,我可不想晚點還得扛著你回來!”說著,那怪物站起身來,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看著那家伙高大的背影,有那麼一剎,他好想把那碗馬奶粥拿起來砸到那王八蛋身上,但小米粥鈸濺了些許出來,讓他想起來這是食物,而在過去北上出關的路途上,他確實知道糧食是有多麼珍貴,即便不爽,他還是阻止了自己浪費食物。

    再說,身為一名奴隸,他很清楚要有体力他才能生存下去,況且他也渴了。

    所以,雖然他向來不愛蒙古人的食物,特別是那種米白色的馬奶,他還是揑著鼻子,把那馬奶小米粥倒進干視的嘴里。

    誰知,那馬奶小米粥嘗起來不像他之前喝的一樣有種腥味,反而帶著一點清甜,微微的甘,雖然說不上很好喝,但也不難喝,也不會酸酸的,他微微一愣,好竒的再嘗一口。

    那真的不酸也不腥,溫熱的小米粥入了腸胃,讓飢渴的腸胃得到舒緩,他跪坐在氈毯上,慢慢再喝一口。

    開始進食之后,他胃口一下大開,他喝完了小米粥,發現那怪物沒將那盤烤羊肉吃完,忍不住伸手揑了一小塊來吃,然后又一塊、再一塊。

    熱燙的食物溫曖了冰冷的手腳,他總算覺得自己不再那麼虛弱。

    起風了一

    當他吃飽走出帳篷時,營帳外天已大亮。

    他轉頭看去,看見隔壁營區里,滿滿的旌旗隨風飄揚,獵獵作響。

    咋日被抓來,他正瀕臨崩漬狀態,並沒真的看清這整個營區,如今才發現他所待著的這個營,真的比旁邊那些營區破舊,不像別的軍隊一個營有好几座帳篷,士兵似乎多數都是睡在篷子里,這里的人都是席地而睡,若有一張毛氈當鋪蓋就很了不起;這儿唯一的帳篷又破又髒,整個就是灰黑色的,和其他帳篷半點也不一樣。

    而且整座大軍里,看來似乎只有這里沒有插旗。

    “整隊!”

    一聲大喝突然響起,他嚇了一跳,轉頭看去,只見所有的人都立刻放下手邊的事物,快速奔跑到這破舊帳篷的空地,在那叉開雙腳的怪物前排列整齊。

    他沒有動,只杵在原地,但那怪物沒有理會他,冷冷掃視著眾人一回,開始說話,他先用蒙古話說了一遍,一旁一位獨眼的大兵就用回回語說一遍,再用漢語復誦一遍。

    他聽著聽著才發現,原來這家伙竟是要帶著這群奴隸兵回咋日的戰場上收屍。

    “今日要做的,就是把戰場上遺留的可用之物拾回,凡遇我軍將士屍首,就搬上板車運回,交由孛額公祭。所有在戰場上找到的金銀財寶,戰甲皮革、刀槍劍戟都要交回,万勿私藏。若有違者,軍法伺候。我可不會費事替你們收屍,聽清楚了?”

    “是!”

    那一日,那百來名奴隸兵都被帶到了那屍橫遍野的戰場上,成一直線開始整排往前,翻找戰死的士兵身上的錢財與刀劍,若是蒙古人的屍首便會被運回,若不是,其身上的武器、鎧甲就全都會被剝了下來,裝到另一輛車上。

    既是戰場,屍身就不會太好看,常有缺胳臂斷腿、肚破腸流的。

    清晨時,因為夜里寒凍,味道還好,但兩個時辰之后,天氣一熱,什麼味道都冒了出來。

    汗臭味有、血腥味有,就連屎尿味也混雜其中。

    起初,還有人試圖說話,到了后來,根本沒人想要開口,在屍体中打滾了几個時辰,人人身上都沾染了屍臭味,那可怕的味道像是進入骨血,鑽到了皮膚之下、心肺之中。

    而他胃里的食物,終于在看到一個眼珠子從眼眶里掉出來,腦袋只剩一層皮連著的士兵屍首時,衝到一旁把早上吃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那怪物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冷看了他一眼。

    他以手背抹去嘴角穢物,壓下惡心感,揺搖晃晃的走回去繼續搶劫那些倒霍的屍体。

    那天唯一發生的好事,是他趁嘔吐時,藏了一把找到的匕首在懷中。他看見另一個新來的奴隸也藏了一把刀,他知道一定也有其他人這樣做。

    不知道過了多久,所有的奴隸兵終于來到了城門口,那時他早已累得手腳發軟,身上沾滿了別人的血,思緒麻木成一片空白。

    曾經保疆衛土的士兵們仍被棄屍于荒野,但他累到無法感覺,當他們進城離開那片戰場時,他對那些被搶劫棄置的屍首沒有任何愧疚,直到再次經過那熟悉的大街,看見那通往曾經住了數月的屋宅巷弄時,他才猛然回神。

    那座坊牆已經傾倒,里面成群的屋宅焦黑一片,從昨夜到今日,這儿不知何時慘遭祝融,大火將所有的一切燒成了灰,只留殘敗的黑炭。

    他有些恍惚,無法置信的瞪著那片焦黑仍冒著徐徐灰煙的廢墟,腦袋里一片空白。

    這儿雖然偏僻,但人心良善,咱們先在這儿住下,待風聲過去后,看看情況再回鄉,可好?

    娘溫柔的聲音,驀然響起,猶在耳畔,但這整座街坊早已燒光。

    娘……娘還在那儿……還在那儿……

    無法多想,忘了身處何處,他已轉身舉步,試圖朝住處奔去。

    一只大手猛然抓住了他的肩頭。

    “不准去!”

    他回首,看見那高大又肮髒的怪物。

    因為太累、太疲倦、太傷心、太僨怒,他忘了應該等待,忘了得耐心才能報仇雪恨,所有的痛苦、悲慟都上心頭,再顧不得其他,他再次叩起來對那王八蛋拳打腳踢,甚至忘了應該要使用藏在懷中的匕首。

    “都是你!都是你!你把我娘還來——”

    可他太過虛弱,揮出的拳腳都像雨點一樣,對那怪物無法造成任何傷害,那家伙甚至懶得阻止他,過度激動只讓他一陣目盲,再回神已癱倒在地仰望著開始被黑點占據的無云籃天。

    淚水迸出眼眶,他上氣不接下氣,累得甚至爬不起來。

    “把我娘還我……還我……”

    他抖著蒼白千裂的唇說。

    朦朧中,只看見那高大的黑影遮住了半邊的天,蹲在他眼前,冷漠開口。

    “燒成灰比爛捭好。”

    他氣衝上腦,只能很很的瞪著眼前那模糊的身影,嗄聲道:“我恨你……”

    怪物扭曲嘴角,冷笑。

    “恨我的人不差你一個。”

    他好恨、好恨,娘為他死于非命,而他竟連替娘收屍都做不到。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

    黑暗逐漸奪去了他所有的視線與意識。

    一定會……

    我知道——

    刀柄——

    再醒來,他已回到了帳篷里,眼前只有那把沒入土里的刀柄,那是他嘔吐時藏在懷中的那把。

    他驚慌的坐起,匆匆拉開那肮髒的衣裳,在看見他的圼衣完好如初,腰帶也好好的綁著,可即便如此,他仍有些驚疑不定。帳篷里不見有人,只有地爐里的營火在晃動,帳外遠處有人聲,但不在附近。他太蠢了,蠢極了。

    半坐在那肮髒的氈毯里,他知道自己差點又死于非命,他應該要冷靜一點,更冷靜一點。

    可,娘……

    想起娘親被大火燒得屍骨無存,心中猛地一絞,淚水又上眼。

    他不會再哭了,再也不哭了。

    他早就應該明白,哭泣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在仇人面前崩漬也一樣將臉埕在雙手”深呼吸,他試圖鎮定下來,然后才慢半拍發現他的手是干淨的。他瞪著自己干淨的雙手,知道有人替他擦洗了手,還有臉。

    有那麼一瞬間,恐懼上腦,揪心。

    驀地,有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他猛然轉頭,發現來的是那怪物,這家伙說過不會扛他回來的,但他把他給扛回來了,還替他洗了臉和手。

    為什麼?

    他心跳飛快的吞咽著口水,莫名有些慌亂,害怕這家伙已經發現——“醒了?”發現他已坐起身,怪物橫來一眼,冷聲道:“很好。去打水,打完水去領飯。”他僵看著那高大的混帳。

    “老子他媽的餓了,你別以為可以裝病偷懶!”怪物不爽的瞪著他說:“動作快!我這里可不養吃白食的蠢蛋!”雖仍有疑懼,他依然立刻爬站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衝出帳篷去做事。他打了水、領了飯,那家伙如往常那般大吃特吃,看也不看他一眼,不像是已經發現、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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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4-30 11:58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09 AM 編輯

第三章

    那一夜,他仍是不敢輕易入睡,但那怪物沒有對他動手。

    一日又一日,然后再一日,他日日皆累得手腳發軟,夜夜都過得心驚膽跳、睡眠不足,然后終于有一天早上起床,那怪物要他幫忙收拾帳篷里的東西,到帳外和眾人宣布拔營。

    直到那時,他才發現戰場收拾善后的工作結束了,但如果他原以為可以就此喘口氣,那就錯了。奴隸營的人几乎是最后兩批走的營,卻得負責拆解營帳,並背負大部分的器具和輜重糧草。

    每一天,他們都比其他營隊晚起步,但卻必須最早到,好幫所有的高級將領先扎好營帳。

    沒有兩日,他的雙腳已長滿了水泡,水泡被磨破了也無法休息,走路也開始變得一拐一拐的。

    “喂,過來。”

    中午當那王八蛋終于宣布停下來休息時,他才放下行李,抖著腿要坐下,就被那家伙叫了過去。

    “到溪邊去釆一袋子這種草回來。”阿朗騰扔了一把草給他。

    他早已累得懶惰反抗,也壓根不想間他究竟是想干嘛,只抓住那把青草,疲憊的舉起腳步走到小溪旁釆了一些回來。

    當然,等到他回來,那王八蛋就站起來再次宣布要起行了,他臉色蒼白的背起那几乎比他個頭還高的行囊,跟在他身后,因為太累,差點跌個狗吃屎,幸好最后旁邊的人伸手扶了他一把。

    “小兄弟,你還好吧?”對方問。

    他點點頭,連回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可惡的家伙騎著馬像趕羊趕牛一樣的,强迫奴隸們扛著沉重的行李急行軍,到了夜里,每個人都累得倒地就睡,但他還不能睡,因為那怪物大爺硬是要他在地爐上拿銅鍋烘炒那在白日已被曬干的青草。

    他累得站著就打起瞌睡,差點一頭栽進鍋里,但那家伙抓住了他,怒目道。

    “站穩點,你想死嗎?”

    他驚疑未定,只能舔舔干澀的唇,揺了揺頭。

    “算了,回你氈毯里,別壞了我的藥。”那家伙對他擺擺手,自己抓過勺子開始翻炒起來。

    藥?什麼藥?

    他有點想間,但真的累到不行,便自行走回酕毯旁倒下。

    他不該在這家伙睡著前先睡,這樣不安全,可即便他死撐著坐著,眼皮還是慢慢垂了下來,甚至已歪倒在氈毯上,恍惚中,只看見那怪物把烘炒干的青草,碾成了粉末,收到了一個小束口袋里。

    鍋子圼剩下的,他拿水和成了泥,脫去了衣物,敷在他腿上的傷口。

    原來是傷藥。

    得到了解答,他才甘心的閉上眼,不知過了多久,那人卻來推他。

    “喂,起來,把鍋碗拿去洗。”

    他累死了,他不想起來,他才不想爬起來幫這王八蛋洗鍋子、洗碗、打水,或做其他任何狗屁倒灶的事。半夢半醒間,他抬手撥開那只搖晃他肩頭的手,除了睡覺,他什麼都不想管了,反正爛命一條,要奸、要殺、要剮都隨便——這念頭才閃過,突覺靴被脫去,他忽又覺得不甘,試圖奮力掙扎,但當他連眼睛都睜不開,更不用說要掙脫了,那微弱的力道几乎和抽搐沒兩樣,那家伙脫下了他的靴與襪。

    “走開……”

    他擰眉疲倦的咕噥抗議,但那當然沒用,原以為這怪物終于獸性大發,脫完了靴襪要脫他褲,他死死揪著褲頭,下一瞬才發現那家伙的興趣在他腳上。

    他終于奮力睜開了眼,只見那怪物正在替他的腳清洗敷藥,一邊碎念。

    “狗屎,真他媽的自找麻煩……”

    “不……”他困倦又惱怒的抗議:“不用你管……”他的聲音像蟲犠一般細小,想縮腳,兩只腳卻累得不聽使喚,只抽搐了一下。可那男人卻聽見了,雖沒抬頭,但手上也沒停。

    “到下回開戰之前,老子沒空去找個新奴才,傷口沒處理好會潰爛,我可不想到時滿帳篷都你這雙爛腳的臭味。”他記得那潰爛的臭味,他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聞夠多了,光是憶起那臭味就忍不住想吐。

    “要是一個弄不好,長了爛瘡,那就是斷你兩腳,也不一定能救得回來。”他一僵,停止了那微不足道的掙扎,倒回氈毯上喘氣。

    怪物從頭到尾沒看他,只再次扭曲了嘴角,扯出了一抹嘲諷的笑。

    在笑他,他知道,這家伙定是故意說來恐嚇他的,可他沒力氣抗議了。而藥泥浸潤了雙腳,像是將疼痛緩緩從足底吸走。

    怪物走了,回他自己的氈毯上,用磨石子磨那把如新月般的彎刀。

    他不想睡著,但沉重的眼皮又落、再垂。

    火炭爆出亮紅的星子,發出小小的霹靂聲響,那是他意識到的最后一件事,然后他就陷入黑暗的睡夢之中。

    請晨醒來,腳上破掉的水泡已經和藥泥一起收干。

    他把干挿的藥泥剝開,里面的傷口看來好轉許多,雖然還是會痛,但比之咋日,不知好上多少。

    咋夜裝藥粉的鍋子被隨意擱在他氈毯旁,圼頭還有些許殘余的藥粉。

    那怪物側著身,雙眼仍閉著,胸膛起伏規律,似還在睡。

    見狀,他偷偷拿清水和了剩下的藥粉,再將藥泥裏上兩腳傷處,才要將靴襪穿回,那襪卻透出可怕的味道。

    至此,他方想起他几日夜都沒脫下這靴襪了,圼頭汗臭摻著破掉的水泡滲出的液体,臭到他一陣作嘔,教他實在不想將其穿回。

    小心再偷看那怪物一眼,不得已之下,他用最快的速度脫掉外衣,撕下里衣兩袖充當布襪,再把那臭得要命的厚重灰布外衣套回,這才穿上軟靴,抱著那銅鍋與勺子起身,掀開門簾迅速離開。

    門簾重新垂落,隨風晃蕩著。

    男人睜開了眼,目丁著那門簾,再次輕咒出聲。

    之前他就覺得有些不對,這孩子身板太軟、皮膚太嫩,容貌太漂亮,但他以為南方的人都是這般軟嫩秀氣,誰知道——沒有男人或男孩會有那樣一雙水嫩的手腳,還有那藏在層層臭味下的体香。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忽略了這麼明顯的事實,他早就該猜出來,那不自覺整理自己儀態的樣子,那太過細瘦的骨架,那精致小巧的五官,那白圼透紅的肌膚,那過于清脆的聲音——可天知道,那家伙穿著男孩的衣服,而他確實也見過漂亮的男孩,他真的以為這家伙說話的聲音偏高,只是因為還沒有長大,嗓子還沒開始變聲……狗屎,或許是他根本不想承認自己鑄下了大錯。

    嘆了口氣,他坐起身來,伸手耙過張狂的黑發,著惱的想著。

    可惡!竟然是個姑娘!

    瞧瞧他一時心軟,替自己找了什麼樣的麻煩?

    又是數日急行。

    蒙古人的軍隊很龐大,行軍時,每每她經過高處,就能瞧見那浩大的軍隊延綿數里,長到看不見盡頭。當他們就地扎營,搭起的圓頂帳篷的數量多不勝數,宛若一座小型城市。

    他們甚至在每個營區與營區中間豎起木柵,將不同的營隊區隔開來。

    其中最大的圓帳總是被安在軍隊最中間,其他的營區層層包圍著那華麗的圓帳。當然,怪物的奴隸營總是待在最邊縲,他們只有在替別人搭帳時,遠遠見過那足以容納上百人的華麗大帳。

    她很快發現,越大的帳篷,代表所屬的主人地位越高,通常一眼就能瞧清。

    如此龐大的軍隊,所經之處,總是留下一地狼藉。草原被人馬踏平,到處都是人糞,馬糞、牛羊糞便。

    奴隸營的人還得負責撿拾動物干糞當燃料,有時遇到吃了肉的人糞,那味道還真是臭不可言,他們通常會跳過人糞,只挑動物的撿,但說真的,那味道再糟,也糟不過戰場上的屍臭味。

    入夜后,溫度急速下降,白日的高溫瞬間消散,她能看見自己呼出的熱氣化成了氤氳的白煙。

    這一夜,她趁怪物不注意時,偷了一些藥粉給那些和她一樣腳長水泡的奴隸,悄聲以簡單的蒙古語,比手畫腳道:“這是藥,和水敷在傷口上。”

    “你這藥哪來的?”原本露天躺在氈毯上的奴隸兵爬了起來,接過手,好竒看著她用漢語間。

    有人懂漢語,讓她松了口氣,改以漢語回答。

    “阿朗騰的。”

    聞言,几名奴隸兵嚇得把藥全掉到地上。

    “你瘋了,阿朗騰的東西你也敢偷——”

    “不礙事的,這藥是他叫我去釆的,我多釆了些,制藥時一起下去做了。”她忙將它們全撿起來,再次遞上前,道:“別怕,他沒注意那分量,不會發現的。”

    聽她這麼說,眾人才松了口氣,她方起身要離開,一位大漢叫住了她。

    “小兄弟,我叫耶律天星,契丹人,你怎麼稱呼啊?”

    “嘻……”差一點,說了自己的真名,她及時改口:“小夜,你叫我小夜就行了。”

    “阿利拉,回回人。”另一位臉上有疤的男人跟著湊了過來,自我介紹之外,指指旁邊個子矮他一個頭的人說:“辮子頭是啊啊,女真族的,他舌頭被割掉了,不會說話。”

    她朝他們點點頭,才起身道:“我得回篷子里了,這藥你們放心用,我有看到他拿來擦刀傷,我會再拿來。”

    “小夜,謝了。”留著兩撇小胡子的耶律天星說。

    她揺揺頭,轉身提起水捅,繼續去打水回帳篷里。過去几日,她的腳傷好了許多,她偷藥,是因為見到其他奴隸也有同樣的困擾,而那些草就在那里,她多釆一些,多炒一點,多碾磨一些,那怪物也不會注意。

    他只會叫她去打水、拿食物,收拾他的帳篷,搭架他的篷子,替他刷洗碗盤鍋子,還有虐待和她一樣倒霍的奴隸兵。

    他對新來的奴隸兵特別的狠,總是每天都增加他們更多的負重。

    今天你搬得動一把鐵鍋,明天他會在你肩上多放上一捆毛氈;這日你早了一刻鐘到營地,明日他便會叫你多搭兩座帳包。如果夜來你還有力氣說話沒睡覺,讓他瞧著了,那隔日你就得背負更多、更重的行囊。

    每個人都對他十分畏懼,一見到他便噤若寒蟬。

    雖然被稱為百夫長,但怪物的隊伍其實並沒有真的滿百人,有時人多一點,有時人少一點,每天的人都會増加或減少,增加是因為有新的奴隸,減少是因為奴隸死了。

    他們是奴隸兵,隊伍中囊括了各種不同的人。

    不像其他營隊的人擁有許多扎實又牢靠的圓頂帳篷,怪物的奴隸兵雖然得負責扎營,卻只能睡在露天的草地上,老一點的兵,能多几樣東西,保曖的皮毛、好一點的靴子、水壺,新兵則除了氈毯,几乎什麼也沒有。

    當她第五次偷藥去給那些奴隸,一位老兵好意塞了一件布包給她。

    “小夜兄弟,謝謝你的藥,這給你,記得把它弄髒些再用,才不會被人注意。”她回去一看,發現是塊干淨素白的棉布,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偷偷藏起。

    接下來几天,陸續有人塞東西給她,有個人塞給了她一雙外表看起來很舊,但里頭很新的皮靴,另一個人給了她一條皮腰帶,還有個人給了她一塊干酪,那舌頭被割掉,叫啊啊的人甚至給了她一小袋糖。

    她嚇了一跳,這蜜蔗糠北方少見,更別說是在關外了,連她都只吃過几回,她怎樣也想不透身為奴隸,如何能弄到這等高級品。

    “你哪來的糠?”

    “他從戰場上拿的。”旁邊一位叫賽依提的維吾爾人用流利的漢語扯著嘴角幫啊啊回答,說:“戰場上,很多好東西,對吧,啊啊?”啊啊點點頭。

    “阿朗騰不是說所有的東西都得上繳?”她好竒的問。

    阿利拉擠了過來,賊笑著說:“他是說金銀財寶,但破爛就不用了,所以不能拿太新太好的東西,會被注意到,如果只有新的皮靴、農物可拿,那就把它外表弄爛、弄丑。”

    “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賽依提挑眉道。

    此話一出,几個人都偷笑了起來,連她也忍不住揚起嘴角,然后忍不住問:“你們誰有針嗎?”

    “我。”阿利拉從他自個儿的皮腰袋內惻暗袋中,掏出一根針來,“來,這給你。”

    她將啊啊給的那袋糖遞過去,“我和你換。”

    阿利拉笑了出來,把那根針塞到她手里,擺著手道:“不用了,小夜兄弟,我背上的傷多虧了你紿的藥呢。”見他如此說,她不再多說,只感激的收下。

    說實話,她偷藥時,並沒有想到能得到這麼多回報,她只是不忍心,她知道受了傷有多痛苦。

    驀地,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几個男人紛紛倒躺回原來的位置,一旁的耶律天星見她還傻跪著,忙將她也拉倒下來,用一張臭得要命的氈毯蓋住了她。她差點反射性抗拒,幸好及時忍了下來,只微微掀開一點氈毯偷看。

    那位當初她入營時,腰上掛著一串耳朵,試圖找她麻煩的男人走了過來,一名睡著的奴隸兵,不心心把手伸到了他行經的路上,他看也不看的就踩了過去。

    “嘿——”那家伙痛醒過來,爬起來怒罵,可一見對方是那男人,立時噤了聲,自認倒霍的抱著自己的痛手,蜷縮到一旁。

    耳朵男對他吐了口口水,這才哼聲走開。

    待他走遠了,耶律天星才掀開了她身上的氈毯。

    “小夜兄弟,你回去時小心點,別讓塔拉袞紿瞧見了,以后見著他也閃遠點,那家伙並不是真的對阿朗騰那麼服氣,他一直想找機會干掉阿朗騰取而代之,你是阿朗騰的跟班,他要是見著了你,定會故意找你麻煩。”

    “知道了,謝謝。”

    她點點頭,小心的離開了那里,回到營帳。

    又十天過去,她慢慢搞清楚這奴隸營里的狀況。

    怪物是百夫長,塔拉袞和獨眼龍巴巴赫則是五十夫長,算是那怪物的副手,如果阿朗騰是怪物、是惡狼,塔拉袞便是吃腐屍的野狗。

    即便塔拉袞自己也是名奴隸,他最擅長的卻是欺凌弱小,沒事就會對地位比他低下的奴隸兵又踢又打。所以每次遠遠看見他,她能閃多遠就閃多遠,在時間來臨之前,她並不想惹事,更不想為了那怪物而挨打。

    身為奴隸,若沒命令,是不能隨意離開奴隸營這一區的,她在第十五天清晨時,徹底的領悟到這件事。

    前一夜和平常沒有什麼不同,他們全都累到倒地就睡,可第二天一早,她才掀開帳門,忽然察覺有些不對勁。

    平常她出來領飯時,大多數的人皆已起床用餐,細碎的說話聲此起彼落,有人正清理營火,有人捆著咋夜睡覺時用的鋪蓋,有人穿戴起破舊的皮甲、護臂,此時人們早該活動起來,卻非如此。

    營區里,到處一片死寂,但不是因為沒有人,在這破營帳前的廣場,每個奴隸兵都已經爬了起來,那百來個男人的臉上透著恐懼,他們全盯著同一處地方,她朝眾人視線所及之處看去,只見兩位騎在馬上的騎兵停在營區門前,他們兩人一人抓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尾端,綁著一個男人的兩只手腕,他們將繩子拉直,綁在營區入口兩旁豎起的木樁上。

    男人瞬間被拉成一個十字,懸在半空,而他原本應該是鼻及耳的部位,已被人刨去,只留下濃稠的血洞,即便那儿的血已經開始凝固,看來還是十分觸目驚心。

    她呆立當場,只覺一陣頭皮發麻。

    “這就是試圖逃跑的下場。”一名騎兵騎在馬上,看著眾人高聲喊著。

    “你們誰有膽,可以再試試。”另一名騎兵舔著刀上的血,狠笑著,“爺正閑著無聊呢,哈哈哈哈——”說著,他們便笑著一起策馬離開。

    “我說過,不要蠢到試圖逃跑。”

    她回首,只看見那怪物不知何時也出了帳,雙手交抱的站在她身后。他沒有提高聲音,但那低沉得恍若來自煉獄里的聲音,傳遍了寂靜的廣場。

    “逃兵的下場並不好看。”

    他邊說邊往前走,人們忙不迭地讓開,她不自覺跟著上前,只看見那逃兵全身上下都是塵土,滿頭滿臉的土與沙,就連傷口上也沾滿塵沙,當她靠近,她認出了眼前的男人,那是那天在戰場上,和她一樣偷了兵器藏在懷中的男人。

怪物一直走到那全身是血,衣服破爛的逃兵面前,冷酷的道:“人跑再快,跑不過馬。你要跑,至少也得偷匹馬。”那逃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剩下微弱的氣息。

    當她聽怪物這麼說,才赫然領悟,他衣服會如此破爛,全身滿是塵土與刮傷,是因為被綁在馬后拖著跑。

    她震驚不已,就在這時,她看見那人試圖說話,她不自覺上前,但一只大手再次箝抓住她的肩頭。

    她猛地一僵,抓住她肩頭的手是他的,她知道。下一剎,那只手松開,她只見身后的怪物從她身旁走過,上前抽出腰間大刀。几乎在同時,她聽清了那人在說什麼。

    怪物一刀射出,插中那人心髒。

    她諢身一顫,周圍眾人倒抽口氣,陷入更加死寂的安靜。

    怪物上前,抽出了那把大刀,鮮紅的血迅速從刀口中流了出來,泄了一地。

    逃兵死了,在她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氣。

    她靠得最近,她能清楚看見那人眼中消逝的生命,和竒異的釋然,她甚至聽見了他吐出的最后兩個字。

    她依然感覺震驚,無法思考,不能動作。

    “好了,該做什麼做什麼去。”怪物掃視眾人,冷聲命令,跟著才大踏步轉身離開。

    然后,獨眼龍開了口。

    “阿朗騰,要解下他嗎?”

    怪物轉過身,冷冷看著那家伙,反問。

    “解下他,換你上去嗎?”

    獨眼龍閉上了嘴,也跟著轉身離開。

    她瞪著那死去的逃兵,有些茫然。

    她不敢相信,但這人死前確實對那怪物說了那兩個字。

    謝謝——

    死去生命的軀体,仍在風中揺曳,鮮紅的血,一滴又一滴,終至流干。

    “小夜,走吧。”阿利拉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細瘦的肩。

    “有時候,死了也是種解脫。”這句話,像晴天霹雷,狠狠打進腦中。

    所以那怪物殺了他,是為了幫這人解脫?

    不可能——

    怪物就是怪物,殘酷、冷血、無情,不可能懂人的心。

    但她聽見了,她靠得最近,她聽見那句懇求。

    拜托你……給我個痛快……

    那人說。

    ‘謝謝’,他說。

    “他巳經死了,你不需要繼續將他吊在那里。”三日過去,那人依然被吊著。

    移營時,那怪物甚至叫人扛著他,等停下來扎營再次在同樣的位置吊起來。她不認為怪物真的是為了替那人解脫才殺了他,但不只阿利拉這麼認為,耶律天星也這樣說。

    他們都認為,如果阿朗騰沒殺了他,那人會這樣活生生被吊到死,逃兵不可能被饒恕,否則剩下的奴隸都會想逃。

    早點掛彳卓,比活著受折騰好。

    她沒有試圖爭辯,但第四天晚上,當她去洗碗回來,看見那人在月光下的屍身時,忍不住在回到帳篷時開了口。

    怪物冷冷的回望著她說:“這不是我的需要,那些笨蛋需要看到他被吊在這里,提醒他們試圖逃跑有多愚蠢,把他吊在這里的騎兵也需要看見他在這里。

    他是大人賞的旌旗,給的警告,在大人說好之前,他都得吊在那里。”她月僉色刷白。

    “所以你要讓他一直吊在那里當旗子。”

    “對。”他眼也不眨的說。

    “你是個冷血的怪物。”她恨恨的瞪著他說。

    “沒措。”他扯了下嘴角,嗤笑。

    可是,這一回,她看見他冷硬眼底一閃而逝,那几不可見的波動。

    那几乎,就像是痛。

    但下一瞬,他垂下了眼,冷冷的掀動著嘴皮道:“我是個冷血的怪物,而你是個不懂得管好自己臭嘴的小鬼,我要是你,就會懂得閉嘴做事,少惹我。”說著,再次開始擦拭他的皮甲,磨他的刀,並再次指使她去打水。

    她沒有抗議,她再次去打了水。

    他從不曽要她替他磨刀或整理皮甲,關于他的戰甲刀械,他總是自己處理。

    那夜她和衣躺下,等到夜深,等到火光漸暗,等到怪物陷入熟睡,才偷偷爬起來,就著地爐里的微火,利用針線和之前人家給的那塊干淨的布,替自己做了一件新的里衣和替換的襪子。

    她巳經偷偷做了好几夜,她的針線活並不頂好,但勉强也夠用了。

    當她終于完成時,她忍不住想立刻換上。

    這陣子她從不敢把自己身上衣服脫下,她整個人又臭又髒,都已經開始發癢了,她迅速再看那怪物一眼,那家伙依然以手臂枕著自己的腦袋,雖然面對著她,但兩眼仍舊緊閉,不像是要醒的模樣。

    她緊盯著他,偷偷再扯下里衣一塊布,將其浸在水桶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擰干,這才轉過身去,拉開衣帶,敞開身上髒臭的舊衣,擦拭自己身上的髒污。

    說真的,那一天,娘叫她換上男孩的行頭,她並沒想到竟然必須穿著這身衣裳如此久。這陣子她雖然偶爾會這樣偷偷擦洗自己,她想過要另外找地方,但整個營區除了這里有遮擋,沒有任何地方有丁點隱私,她只好總是趁他睡著,才冒險擦洗,但她不敢完全脫下里衣,害怕他突然醒來,看見自己的身軀,發現她是女非男。

    那怪物也許對男孩沒興趣,但她懷疑他對女人也會沒興趣。

    她小心的回頭再看他一眼,確定他仍在睡,終于忍不住完全脫下里衣,把綁在胸上的布條也解開來,長久的束縛一解開,她忍不住輕嘆了口氣。

    夜里的水很冷,但能把自己檫拭千諍真的感覺很好。

    從小生長在水鄉澤國,她從不知道原來沒有水會這般痛苦,雖然關外天氣千燥,不怎麼容易流汗,可几日沒清洗自己,真的叫她苦不堪言,有時感覺甚至比之前的腳傷更教她難以忍受。

    她一邊打顫一邊請洗自己。

    他不曉得該拿這麻煩怎麼辦。

    一個男孩,他知道應該要如何對付,他也曾經是個男孩。

    但一個姑娘?

    他几乎是在奴隸營長大的,奴隸營里沒有女人,至少兵營里沒有,當然也有女的奴隸,但她們都被送到更后方的殿兵隊,和蒙古兵的家眷、牛羊牲畜在一起。蒙古兵打完仗入城后能去玩樂,奴隸們不行,他們永遠有做不完的事、忙不完的活。

    他成年后唯一見過的女人,是軍隊里的軍妓,那些女人會歡迎他,是因為他有銀子,人人都知道他殺敵領賞,即便他是奴隸兵的頭子,那也無損那些馬蹄銀的價值。

    但后來因為那些蒙古兵不爽,她們很快便將他拒于門外,他的銀兩再多,她們也不敢為他得罪那些兵。

    而她,不只是個姑娘。

    眼前的身軀,看來已經是個女人了。

    雖然她試圖背對著他,但因她總是會轉頭査看他,他仍能從微掀的眼皮縫底下,看見她身前誘人的起伏曲線,那輪廓在火光的掩映下,顯得万般撩人。

    他能看見她雪白的肌膚淳5見小小的疙瘩,看見她咬著唇瓣、打著顫,長長的睫毛微微的輕抖,胸前的諢圓隨著每一次的呼吸起伏、挪動、震顫。

    一個女人一

    他可以嗅聞到她身上的香味。

    她不應該有香味,奴隸營的環境如此糟,她應該臭得要命,但她真的聞起來很香,或許和她老愛清洗自己有關。除了一開始那兩天,因為受了太大的打擊而忘記,這女人之后三天兩頭就忍不住會試圖擦洗自己。起初她還只是將濕布探進衣里擦拭,但最近這兩次,也許因為發現他睡得很熟,她開始會解開前襟,今天更是整件都脫了。

    他沒想到她會如此大膽,他也沒想到原來她一直拿布條綁住自己。

    當他確定她不是個男孩之后,他就知道她一定不只十二歲,南方人矮小,膚白肌嫩,看來極不顯老,姑娘更是如此,她不可能才十二歲,她有著女人的身体,她一定已經十六、七歲,甚至二十好几都有可能。

    在那閃爍的微光暗影中,他可以看見當她拿濕布擦過肩頭,晶瑩的水珠滑過她潔白的手臂,和如羊脂般滑嫩的背,然后溜下微微凹陷的腰窩,再滾入那臀瓣之”,浸濕已經松開堆在那儿的褲腰。

    他應該要阻止她繼續擦洗身体,洗得太干淨,會讓她身上甜美的味道太鮮明。他只要隨便翻個身,就會嚇得她几日不敢再清洗自己。

    可是,他已經很久沒看過女人了。

    很久。

    而她是他的。

    如果他想,他可以起身將她壓倒在地,對她為所欲為,將自己勃發的欲 望埋進她的身体里,紆解那累和已久的壓力。

    這念頭如此誘人,教氣息略微粗重,他知道她沒有能力反抗他,他甚至可以逼她順從他,他只要告訴她,要將她光溜溜的丟到外頭去,他能讓她做任何他想她做的事。

    他知道上百種讓她順從他,甚至開口求他的方法。

    她是他的奴隸一

    這個字眼,那些念頭,讓一股惡心的反感涌上喉頭,澆熄了視覺上帶來的興奮與刺激。那不是他帶她回來的本意,他並不想在她身上施加那種屈辱,他也不想要那種逼迫而來的服務。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無法閉上眼,讓自己不要再看。

    雖然身上有些擦傷和瘀青,雖然有些太過纖瘦,但她的身体很漂亮、很柔軟,很……女人!

    看著她清洗自己,那帶來一種竒妙的感覺。

    除了興奮、刺激、罪惡感、占有欲,卻也混雜著些許的平靜。

    他知道他一輩子不會再有機會這樣看著女人清洗自己,而且還是一個身家清白的女人。

    和他不一樣,她出身良好,他能從她的教養、習慣,與行為中看出來。

    天知道,她甚至不曾用干糞生火取曖。

    她還把藥分給了其他人。

    他知道她在千什麼,她總是會偷偷多做一些藥,甚至每次都會把鍋子上殘存的刮下收集起來。這几次,量還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不知她是膽子大了,還是以為他就是那麼蠢,分不出來炒一鍋藥,需要用量多少。

    他裝沒看到,就讓她覺得他蠢吧。

    他知道她換來了一些東西,那根針、那塊布、皮靴、腰帶、干酪、糠……還有一把小刀。

    她不曽放棄殺他的念頭。

    他殺了她娘,他知道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件事。

    可是,在她動手之前,他可以繼續這樣看著她,假裝那一切都不存在,假裝他血腥的殺戮人生是場惡夢,假裝他只是草原上一位養牛趕馬的牧民,看著屬于他的女人,在他的帳包中,擦洗自己的身体。

    這真是蠢。

    但他依然還是不動聲色的在微光中看著她,看著那個嬌小倔强,膽大包天的女人。

    什麼樣的女人會為死人求情?什麼樣的女人會冒險為陌生人偷藥?什麼樣的女人在身在險境時,依然試圖反抗?

    她明知他殘酷又無情,殺人不眨眼,她仍舊管不住那張小嘴如果可以,他很想親手將她全身上下的髒污全洗諍,用他這雙手,掌握她柔軟的腰肢、攛撫著她的臉,看清楚她的模樣,嘗一嘗她的味道。

    她一定會試圖反咬他一口,就像她總有一天一定會試圖殺了他。

    他靜靜的看著,感覺鼠蹊隱隱抽動,火熱的欲 望腫脹得微微發疼,卻依然躺著,沒有行動。

    為了什麼?他其實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看著,靜靜看著,直到她重新將自己包好,穿上新做好的里衣,再皺著鼻子套上那極臭且髒的外衣,蜷縮回氈毯上。

    她很累,恍似才一眨眼就睡著了。

    真養。

    他想著。

    自以為安全,才會睡得著。他早巳忘了安心的好好睡一覺是什麼感覺,看著她自以為安心的睡顏,有那麼一瞬間,被壓在內心深處那種扭曲的衝動再次興起,讓他想起身上前,推毀她虛假的安全幻覺,狠狠的蹂蹢折磨她,滿足自己的欲 望,教她知道人生可以多可怕,讓她認識什麼叫絕望——你是個冷血的怪物。

    她說,用那張漂亮的小嘴說,用那雙明亮的瞳眸控訴。

    他猜他確實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巳經不會再因為殺人而嘔吐、手抖,他甚至不再在夜里作那些惡夢。

    他早巳變得麻木,成了怪物。

    冷血的怪物——

    他的良心早被狗啃了、被狼吃了,他至今不知道他為何會回去找她,而不是任她在那里自生自滅。

    她娘,不是他的娘親,她也不是當年的自己。

    他其實比誰都請楚這件事,但身体在思考之前就先動作,他折了回去,誰知她不是男孩,甚至不是女孩。

    如果他是男孩,他可以教他戰斗的技巧,教他如何生存,直到有一天男孩變成男人,强壯的足以殺掉他。

    但她是女的……

    女的——

    現在他每次看到她就覺得頭痛,他已經很久不曽思考,這女人卻逼得他非想不?!

    他不可能一直將她藏著,即便她很努力的裝扮成男孩,壓低說話的聲音,維持自己外表的肮髒,試圖動作粗魯,但如果她瞞不過他的眼,也不可能瞞騙其他人太久。

    軍營里,母豬都能賽貂蟬,在奴隸營里更不用說,若讓人發現她是個女的,她會立刻被那些人生吞活剝。同樣是奴隸的身份不會保護她,只會讓那些男人為了爭搶她大動干戈。

    她是個麻煩,天大的麻煩。

    他實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或許他該找機會,想辦法送她到殿兵隊去,讓她和那些蒙古兵的家眷在一起,當女奴總比在前線打仗好。

    因為癢,她在睡夢中,用那張臉蹭了毿毯兩下,像貓儿一樣。

    他注意到她那張小臉依然肮髒,不禁輕扯嘴角,顯然這女人還是有些小聰明,知道再怎麼樣也得把自己的外表保持肮髒的狀態。蜷縮在那張氈毯上,她看來就像個男孩,但他已經知道那身肮髒外表下的模樣,他懷疑他會忘記方才那短暫的美好時光。

    緩緩的,他閉上了眼,掩去那一線虛幻的光明,讓自己回到黑暗之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01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10 AM 編輯

第四章

     嗚嗚——

    牛角傳出長號,在万里晴空中遠揚。

    他們繼續往西偏北而行,這之中經過几座小城,有過几次零星的戰役,但大部分的人都迅速開城投降,不曽傻到和這支西征大軍對抗。人們都聽說了之前几次的戰役,他們沒有足夠的武力,也記得多年前那次西征。

    可是,眼前這座城不一樣。

    他們關起了城門,在城頭上舉起了大旗,吹起了號角。

    她不知道這是哪里,也沒空聽說,奴隸營的奴隸全被叫到了最前線集合,忙著進攻的整備。

    這兩天,因為這座城不肯投降,怪物被叫去中軍大帳,回來之后另外有兩名百夫長跟著他回來,她在旁聽他們說話,才發現奴隸營不只怪物帶的這一營,另外還有兩個營隊都是奴隸兵,而另外兩位奴隸營的營長,雖然帶的兵比他多了兩三倍,卻顯得十分聽從他。

    她從頭到尾安靜的低著頭替他們送馬奶酒,聽他們討論軍情,卻從對話中發現,奴隸兵竟被要求几乎身無寸鐵的去城下誘敵攻城。

    “狗屎,不叫陣是什麼意思?難道這次還是要强攻城門?”

    “廢話,攻破了城門,他們那些騎馬的騎兵隊才有發揮的余地。死几個奴隸兵,對他們又不痛不癢,當然是希望我們還是能强攻城門。”兩位營長盤腿坐在氈毯上,邊喝酒邊咒罵著,但即便是在奴隸營中,他們也不敢放聲痛罵。待罵過一輪了,氣稍微消了,其中一位才看著那怪物問。

    “阿朗騰,你怎麼看?”

    怪物搔抓著長滿胡子的下巴,目丁著三人中間地上的那張地圖,淡淡道:“這座城,城門扎實,城門后還有甕城,就算從城門强攻進去,也會有太多人被困在甕城里,攻進去了也只會被關在甕城里屠宰。除了攻城門的撞車,我們也讓人架設云梯,雙管齊下。”

    “可這麼做,上頭會肯嗎?”

    “大將軍只要求城破,如何破的,他並不在意。”

    “但其他人可不會閉嘴。”那滿臉橫肉的大漢哼聲道。

    另一位身材精實的男人更是壓低了嗓子,擔優的說:“特別是那前鋒將軍,他向來看你不順眼,這回要求定要强攻城門,明的是說以達威嚇之效,暗的是要找你麻煩。否則古往今來,有誰這樣要求單獨强攻城門的?還定下一天內必得破城的時限,根本就是要你去送死。”

    “我瞅著,他定不會讓我們架設云梯。”大漢砰的放下酒碗,赤紅著眼說。

    怪物不以為意的道:“他雖是前鋒將軍,但我們才是位在最前線的人,我會領兵衝撞城門,如他所願進入甕城,他要看的也不過就是這個,不會注意你們。當我率隊衝破城門時,敵人的注意力會在我身上,你倆派弓弩手以火箭攻擊角樓,趁敵人忙著救火和攻擊甕城,兵力分散時,再找几個機靈點的上云梯,只要甕城門開,那就勢如破竹了。”

    “阿朗騰,你知道你若進了甕城,那家伙是不會讓你往后退出來的吧?”身材精實的男人瞪著他說。

    他濃眉一揚,只道:“我從來不后退。”

    她一聽,愣了一愣,照他所說,如此一來,便是要以身涉險,自己去當那標的,若沒人上得了城牆去替他開門,那可就真的是會話生生被困在甕城里被屠殺的。

    “阿朗騰,你真不怕死嗎?”大漢愣瞪著他。

    他一扯嘴角,笑道:“拉斯,說不得,我會比你快攻進城內呢。”大漢銅鈴大眼一瞪,放聲大笑,道:“好,就衝著你這句話,者子要是比你還慢進城,沒來得及替你開門,我拉斯這回領的賞就都歸你!”

    “一言為定。”他舉起酒碗,和對方一千而盡。

    她看著那三個人又繼續討論了攻城的謀略,不是很開心的發現那怪物十分擅長打仗這件事,他注意到了所有應該注意的細節,並非徒長四肢沒有腦袋的莽漢。几番討論后,他們由他定下了攻城方略,便各自回營去了。

    拿酒碗去請洗時,她能看見不遠處那座城在星夜中散發著燈火,即便黑夜里有著滿天星斗,可白天吹來的北風已經開始變冷,夏天的盡頭早已遠去,襲面秋風冷涼且大,吹得旌旗獵獵作響。

    雖然往西,但這里更靠北,沙塵比前些日子經過的戈壁邊績少了些,但一入了夜,光是吸氣就覺得刺痛。

    冰冷的水,凍得她雙手僵硬,諢身發顫。

    她能理解為何這座城池的人試圖頑抗,天一冷,水就凍,若下了雪,守城易而攻城難,城外攻城軍隊取水不易,結了冰的水還得耗柴火才能融冰飲水,需要消耗的糧草輜重都太多,他們只要拖得夠久,拖到天下大雪,蒙古大軍必會自行撒軍。

    除非那怪物真的能在明日攻破城門。

    或死在那里。

    她希望他死。

    如果他受傷,她也許能找到機會殺死他。

    黑夜寂寂——

    三座奴隸營的人全被叫醒,老實說,她懷疑有多少人真的有睡著。

    她沒時間多想,各隊已經開始集合,每個人都拿到了一把刀、一面盾、一頂頭盔,包括她。

    她拿到的盾牌几乎比她整個人還高,厚皮繃在木頭上,令人意外的是,它比她想像中要輕,有瞬間,她懷疑是材料用的不夠好,但那木頭雖然不是頂好,但也不差,然后她才發覺,不是因為它材料不好,是她的身体變得比之前更有力氣。那怪物讓她每天扛著鍋碗瓢盆、氈毯、器具,還得日日早晚打水做苦力,這些折磨,反而增加了她的体力。

    她轉頭看那人一眼,只見他巳經將頭盔戴上,正和他的兩位副手下令。

    穿上盔甲全副武裝之后,他看來益加龐大恐怖、堅不可榷,更像怪物。

    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他轉過頭來,看見她,他停頓了一下,眉頭微擰,跟著又轉過頭去。

    填壕車的隊伍開始集合了,她抓起自己的盾牌,回身快步跟上隊伍,誰知走沒几步,卻被人從后抓住左臂。

    她嚇了一跳,回首只看見他巳來到身后,一張大臉近在眼前;不知何時,他來到她身后,抓著她的手臂,緊繃著一張臉,俯身低頭交代。

    “聽好了,箭來時,看起來會很多,但仍會有其空隙。你眼力很好,手腳也夠靈活,所以先別拔刀,抓緊盾牌,可是別讓它遮住你的眼,就算嚇得尿褲子也不准閉眼,想活就別眨眼,仔細看箭來的方向,你才會知道該往哪擋,或往哪閃。能閃的就閃掉,閃不掉的就擋,但不要正面阻擋它,而是傾斜盾牌,把它往旁卸掉。越靠城牆,弩箭的威力會越强,正面阻擋易使弩箭穿透皮盾,別和它硬碰硬。”這是個警告,他在教她怎麼生存。

    她措愕的瞪著那怪物,一時懷疑自己聽到的。

    可他真的說了,還將她皮腰帶上掛著刀的那個部分拉到身后,用那惡鬼般的黑瞳,目光炯炯的直視著她的眼,凶狠的說:“用雙手抓緊盾牌,別用單手,你力氣不夠,單手盾牌一定會掉,不要想著拔刀。如果敵軍殺出城,不到緊要關頭,不要拔刀,你個子小,不拔刀,也不硬衝,別人就不會把你當成威脅。”

    “你不是說不准退后。”她脫口便道。

    他狠瞪她一眼,道:“我沒讓你退,你跟著填壕車隊,跟上隊伍,不准脫隊。聽清楚了,用兩只手!”語畢,他松開了她的手,轉身就走,翻身上馬,舉手暍令。

    “出發!”

    耶律天星經過她身邊,好竒的問。

    “小夜,阿朗騰和你說什麼?”

    她猛地回神,不知為何,她沒說實話,只粗聲回道。

    “沒說什麼。”

    說完,她立刻帶著盾牌,快步匆匆跟上自己被分派的隊伍。

    戰爭開始了——

    情況比她所能想像的更加恐怖混亂。

    因為夜,因為黑,她分不清楚東西南北。暗夜中,只有那座點著火炬的城是清楚而巨大的。當角樓被射出的火箭點燃,它變得更加明顯。

    填壕車,是一輛載著臨時橋板,有四輪的車,他們將前方立起與車板成垂直的橋板漆成黑色,如此一來,在夜色中就不容易被發覺。

    可縱然如此,填壕車隊依然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安全,即便奴隸兵夠小心,對方還是發現了,一切都變得十分快速又緩慢,雙方的箭矢不斷交錯,殺聲震天。

    怪物沒等填壕車放下橋板,早已在第一時間領頭策馬拖著撞車衝了過來,她聽見馬蹄聲,回頭看見他,想也沒想,她及時在他抵達前,抽刀砍斷了綁住橋板的繩索。

    繩索斷了,橋板轟然落在壕溝之上,几乎在同時,他拿長矛朝她揮來,她試圖側身閃躲,他從旁經過,她看見長矛挑掉了一支箭矢。

    他狼瞪她要眼,馬蹄踏在橋板上,率著巨大的撞車騰騰的衝了過去。

    她差點掉下壕溝,舌頭被割掉的啊啊抓住了她,將她之前丟下的盾牌塞回她手上。

    她是個蠢蛋,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戰場上沒有任何機會讓人思考,她連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城牆上的箭矢已如暴雨般漫天襲來。

    一顆心在胸中狂跳。

    抓緊盾牌——

    怪物的話在腦海中響起。

    別讓它遮住你的眼,就算嚇得尿褲子也不准閉眼——城牆上滿是火光,她看不清楚,飛來的箭矢只是火光中的黑點。

    別眨眼,仔細看箭來的方向——

    她沒有眨眼,因為除了照做,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后,她看見了,箭矢傾斜,黑點變大,變成一條線。

    別和它硬碰硬——用雙手抓緊盾牌——他的聲音,大到像是在耳中咆哮。

    她扔掉了刀,以雙手抓緊盾牌。

    不要正面阻擋它,而是傾斜盾牌,把它往旁卸掉——箭來,而至。

    她卸擋掉了一支箭,然后又一支,再一支。

    每當那箭矢的力道震開她的手,就會聽見他咆哮。

    每當汗水滑落兩眼,讓她想眨眼,也會聽見他怒吼。

    別眨眼,仔細看!

    她不敢把盾牌放下,不敢合眼,她注意看每一支來箭,她死命的跟上隊伍,不敢脫隊。

    她太傻,還以為會有機會報仇雪很,誰知到頭來,連保自己的命都難,她甚至沒空去看前方的戰況。只注意到角樓著了火,注意到騎兵隊從身旁奔馳而過,注意到好多人中箭倒在身旁。

    她跟著隊伍前進,但撞車隊領隊的伍長是阿利拉,他並沒有急功好利的往前跑,他甚至不急著進城。

    她累了,累到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但迎面而來的滿天箭矢漸漸的、漸漸的變少,直至停止。

    當她終于有余袼査看戰況,天早已大亮,她甚至不知天是何時亮的,而前方那座城的城牆上,被架了好几座云梯,角樓仍冒著濃煙,厚實的城門大開,已被攻破。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還有力氣走過去,但她來到那被撞破的城門。

    門內,是甕城。

    死傷者出乎意料之外,有一半是城內的士兵。

    擋車不只衝破了城門,連甕城的內門也撞破了,那輛撞車經過她時十分巨大,和她以前看到的不同,可如今只剩殘余破敗的車体。

    火藥、汗水、血腥味,一並琨雜充塞在空氣中。

    因為家族淵源,她從小就接觸刀劍弓矢、盔甲器械,她能從所見所聞,及甕城內的情況,猜出發生的事。

    他非但用馬拉擋車,以最快的速度將撞車拉到城門前,還立了木板在兩旁擋箭,讓隊伍在中間行進並推撞,兩旁的木板能擋箭矢,形同一座能前進的木城。

    當然,几匹拉車的馬死了。

    他沒讓馬穿盔甲,北方蠻族不興那一套,盔甲會減慢行進的速度。

    守城的士兵用了火藥,是万人敵,有些人被炸死了,但他還是用那輛撞車上的巨木,衝破了城內的小門。

    或者,也許他也死了……

    這念頭才興起,一只手就抓住了她的腳,她嚇了一跳,回身低頭只看見一個人倒在地上,發出呻 吟。

    那人還活著,她檢査他的傷口,替他止血,並幫著他起身,啊啊撐住了那人的另一邊,她才發現那啞巴一直跟著她。

    啊啊不知從哪弄來一輛板車,和她一起將那傷患移動到車板上,她又在蹇城中找到另外兩個存活者,兩人一起把那三名傷兵運到城外,在途中另外撿了三個人。

    誰知辛苦到了壕溝旁,卻遇見了從城門中出來的塔拉袞,看見他倆的行為,他一腳踹翻了板車,她反應不及,摔倒在地,只聽他破口大罵。

    “白痴!沒事救什麼傷患?這些人就算還活著也只是多拖几個時辰,浪費咱們的時間、錢糧——”他衝著身后几名奴隸兵咆哮。

    “還不快過來將這些人全紿我扔了!扔壕溝里,一把火燒干淨,讓他們早死早超生!”每位奴隸都瞪著他,沒有人動。

    “你們他媽的耳聾了嗎?!”塔拉袞火冒三丈的抽出腰上長鞭,猛地朝地上一甩:“想造反啊?還不快動作!”

    附近的奴隸兵,你看我、我看你,她能瞧見他們臉上雖有不願,但也露出猶疑及恐懼。

    她爬站起來,疲倦的看著他說:“今天人死得夠多了,既然一會儿就會死,你又何必——”

    他長鞭一甩,啪地划破長空,打在她身上,她太累了,無法閃躲,試圖伸手去擋,但長鞭擊中上臂,鞭尾仍甩上了她的背,火辣辣的痛驀然由上臂及后背爆開,即便穿著厚衣,她仍覺得像被燙紅的毒蛇打中,她痛得縮起身体,但他還沒完。

    “我讓你廢話!讓你廢話——”

    毒蛇一再橫空襲來,長鞭在她身上劈啪作響,鞭得厚衣爆裂開來,鞭得她皮開肉綻,他沒給她喘息說話,甚至討饒的機會,只是凶狠的一次又一次鞭笞著她,她疼痛不已,卻無處可躲、可逃,只能痛得抱頭蜷縮在地上。

    沒有人試圖救她,沒有。

    人人都怕若替她求情,就會是下一個。

    她是個笨蛋,她想。

    她會死在這里,被這只臭狗鞭笞而死。

    她不甘心,不甘心——

    忽地,伴隨著一聲巨響,不停的長鞭停了。

    她喘著氣,張開眼睛,隔著疼痛的雙臂中,看見塔拉袞倒在地上,他原先站著的地方,杵著另一個男人。

    阿朗騰——

    那怪物冷冷的看著那家伙,問:“你在搞什麼?”

    “那小子、那臭小子不聽話——”

    她放下傷痕累累的雙臂,撐著一口氣說:“奴隸兵替主子打仗,傷了還不救,反要扔進溝里放火燒死,從此誰還……還願意效忠?”他橫來一眼,黑瞳中火氣不減。

    “那些連走都走不動的傷兵只是累贅!”塔拉袞怒道。

她才要開口反駁,卻見那怪物眼也不抬,突然就一刀插在塔拉袞的小腿上,將他整個人釕在地上,他速度太快,她甚至沒看清他如何拔刀。

    “啊——”塔拉袞痛嚎出聲。

    阿朗騰蹲下身來,右手仍握著刀柄,一臉冷漠的問:“你也走不動了,也是個累贅,我得殺了你嗎?”

    塔拉袞痛得冷汗直冒,又驚又懼的瞪著他,結結巴巴的說:“不……你不能……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

    “我是……我是五十夫長……我有戰功……是蒙古兵……”

    聞言,他冷笑一聲:“不,你不是,你很清楚,我們或許已經不是奴隸,但從來就不是蒙古兵,一輩子都不會是,我們只是他們的狗。”

    塔拉袞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現在,告訴我,我們要把這些傷兵抬上車嗎?還是要依你的意思,推入溝里燒了?”

    塔拉袞吞咽著口水,抖顫的道:“把……把傷兵搬上車。”

    他站起身來,順手將大刀拔起,這個動作讓塔拉袞痛得顫抖,汗水從他臉上滑落,但仍迅速壓住那被大刀穿透鮮血直冒的傷口。

    阿朗騰看也沒看他一眼,只環顧四周眾人,淡漠的說:“你們聽見了,把傷兵搬上車。”

    奴隸兵們松了口氣,紛紛上前幫忙。

    啊啊迅速的來到她身前,那怪物卻出聲喝止了他。

    “別幫那臭小鬼!她不需要幫忙!”

    啊啊嚇了一跳,遲疑了一下,仍退到一旁,讓開來。

    她出氣多入氣少的看著那怪物來到她面前,雙手環胸,叉開了雙腳,垂眼低頭的看著她命令。

    “起來。”

    她沒辦法,她全身都在痛,就連喘氣都痛。

    可他重復了第二次,那語氣並不凶狠,但十分堅持。

    “站起來。”

    她痛苦的抬眼看他,看見他眼里的堅決與些許的恐懼緊張。

    那不是命令,是要求。

    他眼徴眯,太陽穴抽搐著,雙唇微抿,下顎緊繃。

    就在這一瞬,她忽然明了,他知道了,早已知道。

    她必須站起來,自己站起來,她不是傷兵,是傷兵就會被搬上板車,人們會想脫去她殘破的厚衣,擦藥救治,然后發現她不是男孩。

    她設法以抖顫疼痛的雙手,顫巍巍撐起了自己,先是上半身,然后是下半身,她咬著牙、忍著痛,搖搖晃晃的、渾身是血的,在他面前站了起來。

    “你可以走嗎?”他問。

    這一句,很小聲。

    她痛得連手指都在抖,但仍吞咽著口水,點了下頭。

    “看著我。”

    她抬起眼,只覺一陣暈眩。

    “別昏倒。”他看著她,意有所指的說:“你倒了,我不會扶你,沒有人會,明白嗎?”

    她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不是她昏倒了真的沒有人會扶,而是若讓人扶了,就會發現她的身份。她能從侵襲傷口的冷風,察覺背上的厚衣被長鞭打破了,里面用來綁胸的布條也是,如今它們只是掛在她身上而已。只要有人扶她,就有可能碰觸到她的身体,察覺她並非眾人以為的男孩。

    若是發現她的身份,沒有人會挺身扞衛她、保護她。

    剛才就沒有。

    他們或許感激她,但每個人都怕死,在這種地方待久了,人都只會想到要先保護自己,她已經徹底了解明白,不懂得這麼做的人,都已經死了。

    她不是笨蛋,她知道如果被發現她是女人,會發生什麼事。她聽過他們說著和女人有關的低俗話語。

    對這些男人來說,她是一塊肉。

    “明白嗎?”他再問一次。

    她點頭。

    “跟著我。”他說。

    她再點頭。

    見狀,他才轉身往前走。

    他沒有回頭看她有沒有跟上,但他每隔一段距離會停下來交代某些人事情。她小心的跟上,每踏出一步,都能感覺雙臂和背上、腿上的鞭傷被扯動,滲出了血,即便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她仍拖著沉重的步伐,盡力跟在他身后。

    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際滾落,血與汗浸濕了她的衣。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還能往前走,到了最后,她甚至抬不起眼,只能在越來越模糊的視線中,看著他染血的靴跟,意識恍惚的跟著。

    突然間,那雙靴子不見了,她有些驚慌的費力抬眼搜尋,眼前的世界扭曲歪斜,但她看見了他,他停了下來,正和人說話,然后她瞅見那熟悉的破舊帳篷就在几尺之外。

    只要回到那儿就行了,就可以了。

    她重新邁開像是千斤重的雙腳,耗盡所有的力氣往前。再几步就好、再几步就好,她可以的,她知道她辦得到。

    可當她踏出下一步,卻再站不住腳,腿軟的往旁傾倒,失去了平衡。

    不,她不能倒下來,不能在這里,不能讓任何人扶她。

    她慌亂的想著,試圖要抓住什麼,試圖要重新站穩,雙腳卻已無力,世界開始傾斜。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跌倒的那瞬間,怪物經過了她身旁,抓住了她的手臂。

    “臭小鬼,動作快一點,別拖拖拉拉的!不要以為可以趁機偷懶!”他動作粗魯的扯抓著她,几個大步將她一路往前拖進了帳篷里,她腳步踉蹌的跟上,痛得淚水迸出眼眶,但她進到帳篷中了,而他在門簾還未垂下時,已松開了手,改環抱住她因為有皮腰帶保護而未受傷的腰,將她更加往里帶。

    她一進門就軟腳,可他撐著她,將她帶進懷中。

    門簾落下了,營帳,只有微光從縫中透進。

    她喘著氣,無法阻止熱淚奔流。

    “你做得很好。”他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很好。”

    她抖得停不下來,因為疼痛而抖,因為松懈而抖,又因為顫抖而疼痛。

    “我恨你……”她虛弱的說。

    “很好,繼續保持下去。”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了起來,放到氈毯上,“因為我不會因為你恨我就死掉。”

    他不知道這女人是如何撐過來的。

    他一把剝去身上殘破染血的鎧甲,生了火,拿來白酒,讓她趴躺著,脫去她過大的頭盔,拿刀直接割破她身上殘破的衣服,迅速但小心的褪去那些沾黏在她傷口上的布片,再以水清洗。

    她的背部慘不忍睹,就連清水滑過都讓她痛得簌簌顫抖,宛若風中落葉,當他洗去那些血水,那些皮開肉綻的鞭傷一條條顯露出來。

    讓他驚愕的是,她背上竟然有支斷掉的箭頭,就插在她的右肩上,若非她的肩胛骨擋住了它,那鐵箭頭會直接穿透她的胸。

    “吸氣。”他說。

    她照做,他在同時一口氣將它拔了出來。

    她渾身一震,痛得昂首悶哼一聲。

    “別叫出來。”他啞聲警告她。

    他迅速拿白酒倒在她后肩箭傷上衝洗,酒水帶來更劇烈的刺激,她咬緊牙關,握緊曲在臉旁的拳頭,淚水再度奪他將那冒出鮮血的傷口壓住,幫她坐起來,讓她靠在他肩頭身上。

    “你的傷口太大。”他動作輕柔的將她松脫的發抓到她身前,告訴她:“不可能靠壓迫穴道及傷口就能止血。”

    “我……知道……”

    她牙打顫、唇輕抖,一張小臉白得嚇人,就連肮髒的泥灰都遮不住她失去血色的蒼白。

    他想她確實知道,他抽出腰間干淨的匕首,放到火上燒烤。

    “我叫你不准閉眼,注意看,你把眼睛閉起來了。”她是閉了,黑色的鞭,打在身上很痛,太痛了。

    她很害怕,所以閉了眼。

    “我以為……你指的是箭矢……”她虛弱的蠕動雙唇,說:“不是……不是鞭……”她几乎聽不見自己的强辯,但他聽見了。

    “你不應該蠢到以為塔拉袞不是敵人。”

    意識雖然恍惚,很奇怪的是,她竟然知道他在做什麼,她看著他燒那把匕首,燒紅它需要一點時間,而他的責備,只是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你才……才是我的敵人……”

    “我是。”他說著,將她的腦袋壓在肩頭上,告訴她:“但奴隸沒有朋友,只有敵人。”

    她沒有辯駁,她感覺到他深吸口氣,看見他握緊了放在火上燒烤的匕首。

    “太痛就別硬撐,你可以昏過去,我不喜歡沒反應的女人,要上你也會等到你清醒過來。”

    他的話語粗俗且下流,但確實的激起了一些火氣,下一瞬,他挪開在她肩背傷口上的手,將燒紅的刀尖壓上她的箭傷,燒灼那個過大的傷口。

    那好痛,好痛好痛——

    時間越久,疼痛越深越劇烈,像要穿透她的身体一般。

    不要不要,快停下來,快把那東西拿開!

    她吸氣、吸氣、再吸氣,緊揪著他染血的衣襟,痛得几乎慘叫出聲,但他沒有將刀尖移開。

    她想尖叫,想推開他,毆打他,但殘存的理智讓她强忍著沒叫出來,她一口咬住了他的肩頭。

    她咬得很用力,貝齒狠狠的陷入他的皮膚中,咬出了血。

    男人沒推開她,她能感覺她的淚水滑落他的肩頭,能聽到她被悶住的哀號,能感覺到那穿透她全身的痛。

    人肉燒焦的氣味充塞空氣中,讓人聞之欲嘔。

    他習慣了燒灼自己的傷口,這是止血最快的方法,他還以為他早習慣了這個味道,可她細皮嫩肉的,和他不一樣,和帳外那些奴隸兵都不一樣。

    他不曾這樣對待過女人,當她哀號,他的手抖了一下,几乎想要抽手,但他知道抽手只是得讓她再被烙燙一次,所以他狠著心,穩穩的把那燒紅的刀尖停在她身上,直到確定這一刀,完全燒灼了她流血的傷口。

    她差點咬下他一塊肉,但他知道她的痛絕對比他痛上千万倍。

    當他將她傷口上的匕首挪開時,她仍沒松開牙,全身依然因為疼痛在顫抖,淚水無法遏止的奔流著,細碎的嗚咽斷續傳來,緊揪著他的心頭。

    “我很抱歉……”

    輕撫著她的后頸,這句早已被他遺忘的字句,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他直到聽見自己的聲音方察覺他說了什麼。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和人道歉了,但他聽見自己繼續說。

    “我很抱歉。”

    她松開了牙,放松了肌肉,他才發現她終究還是昏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03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11 AM 編輯

第五章

    細雨輕輕,灑在芭蕉葉上——

    她從美人榻上驚醒,看見眼前敞開窗門外的那抹翠綠,看見桌上一燈如豆,看見自己身上上好的真絲裙裳,方松了口氣。

    芭蕉在窗外隨風輕搖,雨絲順著翠綠的葉面彙集成珠,悄然滾落。

    她不在什麼塞外的沙漠草原上,沒穿著破舊的厚衣,沒扮成男孩,沒住在又臭又舊以枝條和氈毯搭建的帳篷里。

    她在家里,她的閨房中,桌案上有筆有墨,床邊還掛著鏤空銀制香籠球。

    她能從銅鏡中看見自己,雖然睡得發簪已掉,黑發垂地,衣袖與頰上還沾著墨漬,但她穿著女裝沒錯,而且她一點也不臭。

    她在窗邊的榻上睡著了,弓弩制圖散落滿榻,還有些掉在地上。

    “繡夜,瞧你,又睡榻上了,還沒關窗,都飄雨了,在這儿睡容易著涼的,你這孩子真是的。”隨著叨念的話語,娘親好氣又好笑的端著一碗銀耳蓮子羹推門走了進來。

    “咋儿個娘就叫你早些上床睡了,你是怎麼應的?”原來是夢,只是夢。

    看見娘,她撫著依然狂跳的心口,匆匆下了床,和娘一塊儿撿拾起地上新繪的制圖和簪子,把那疊制圖收好,擱到了桌案上,隨手將銀簪重新簪好,邊和娘解釋著:“我本已上了床,但臨時想到改良床弩的機括方法,怕若不立時畫下來,等睡死又忘了……”

    娘親秀眉微擰,抽出懷里手絹,沾了沾茶水,替她拭去臉上的墨汁,無奈的嘆了口氣,好笑的看著她說:“繡夜,你是個姑娘,姑娘家要有姑娘的樣子,娘也不求你時時上粉,可你也至少有個姑娘家的模樣啊。你這模樣,給人看去,還有誰敢來提親啊?”

    “沒人來提親正好,繡夜一輩子都陪著爹娘。”她悄聲說。

    “傻孩子,娘可不想養你一輩子,娘還想抱外孫呢。”娘親笑了出來,把那碗銀耳蓮子羹送到她手上,“好了,快把這羹湯喝了,然后換件衣裳,一會儿陪我上街買點東西。我先去伺候咱們家老爺出門上工,省得他又穿了同一腳的鞋也沒發現,你和你爹啊,還真是一個樣。”這話,讓她笑了出來。可當她看見娘親拾起擱在門邊的傘,走出門的背影,突然覺得心好慌,不禁開口叫喚。

    “娘——”

    “嗯?怎麼了?”

    娘親聞聲回頭,挑眉看著她。

    “沒、沒什麼……”看著娘親溫柔的臉,她揺搖頭,改了口:“你別淋著了雨。”

    “我打了傘呢。傻丫頭。”

    娘親笑著,轉身,替她合上了門,撐開了傘,走了。

    她慌什麼,那當然是夢,都是因為她日夜都想著要改造連弩,才會作了如此可怕的夢。

    桌上油燈几已燃盡。

    她重新添了燈油,這才坐了下來,撫著滲冒著冷汗的額。

    瞧她,被夢嚇的。

    她自嘲的扯了下嘴角。

    涼風透窗而進,吹得桌上那疊弓弩的制圖紙角翻飛,她隨意拿紙鎮壓著,轉身到繪著荷蓮的屏風后更衣,可竒怪的是,她雖然褪去外衣,卻突然覺得熱。

    額上的冷汗,不知何時變成了熱汗。

    那熱從身后而來。

    她轉過身,只見屏風被一陣大風吹倒,桌上的油燈也已翻倒,燈火驀然點著了弓弩制圖,她想上前搶救,卻在下一剎發現自己早身陷火海。

    她想要逃跑卻無法動彈,只覺火焰襲身,從四面八方包圍著她,燒灼著她。更讓她駭然的是,那烈焰燒掉了那整個平靜安詳、香氣繚繞、細雨霏霏的世界。

    “不、不、不要——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娘——”

    她吶喊著,哭著喊著,但火焰燒毀了一切,裸露出其后破敗的帳篷,顯現出那在火中殘酷的怪物。

    他伸出大手,撝著她的嘴,撝住了她的哭喊,搗住了她的叫喚。

    狗屎——

    他箝抓著她的后頸,搗著她的嘴,將她壓在他身上,在她耳邊咒罵著。

    別哭了,你別哭了行不行?

    淚水模糊了視線。

    雖然不想承認,可她知道這才是現實。

    他才是現實。

    滾燙的淚奔騰而下,她抖顫地陷入絕望之中,讓高熱占據所有的意識。

    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背上的傷讓她持續發熱,整個人頭昏腦脹的。半夢半醒間,只記得怪物喂她喝了湯水,替她上藥,强迫她進食。

    把這碗藥喝了。

    不……不要……

    你不是想殺了我報仇,不好起來你怎麼報仇?

    我怎知……這……不是毒藥?

    他瞪著她,當著她的面,喝了一口,然后撫抓著她的后頸,俯身以嘴强行喂哺。她嚇了一跳,那藥很苦,她伸手推他,卻只扯到背后的傷。她試圖咬他,他卻已經退開。

    我要殺你,隨時都可以,不會費事用毒藥。

    她怒瞪著他,虛弱的說。

    你說……你不會碰我……

    是不會上你,不是不會碰你,在你清醒之前。

    我寧願死掉……

    他不氣不惱,只小心的扶住了她,讓她趴回氈毯上,邊問。

    你叫什麼名字?

    你為什麼……要知道?

    你死了我才好請孛額送你上路。

    孛額……是什麼?

    蒙古巫師——

    你干脆一把火燒了我……

    你想當個無名屍嗎?

    你還沒死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怪物笑了,低沉的笑聲,在耳邊回蕩,可她看見他眼中的優慮與關心。

    他一次又一次的拿濕布擦拭她全身上下,幫她褪去熱燒。

    她應該要抗拒,但她沒有力氣,而且她又熱又昏,甚至分不太清楚這是夢還是現實。也許她在作夢,還在作夢,這一切都只是夢。

    一場惡夢。

    或許爹與娘都還活著,而她仍在那南方老家的庭園里,抱著兵書,繪制弓弩制圖,改良器械——都是她的錯,若夢醒,她絕不再做,再也不做了]繪制那些圖,^制作那些武器,^碰那些硫磺、_硝石。如此一來,王爺就不會找上門來,爹就不會死,娘也不會因她而喪命。

    這是她的報應。

    報應一

    你太傻了,這世上沒有報應這回事。

    一雙大手將她擁進懷中,沙啞的聲音,苦澀的在耳畔低語。

    她在高熱與惡夢中翻騰,每當她累了,不想再掙扎,他總會來騷擾她,拿那濕冷的布擦拭她,强迫她喝下溫熱的馬奶,即便她吐在他身上,他也不曽走開。

    她好痛好累,筋疲力盡的想要放棄,但他不放棄,他不斷用言語刺激她、戳刺她,惹她生氣。

    當高熱再來,他冒險將她包在氈毯中,趁夜扛著她出了營帳。

    她不知他要帶她去哪里,她也不在乎了。

    夜風很冷,卻無法退去她的高熱,她覺得自己已經像是身在阿鼻地獄。

    她熱到無法思考,腦袋像漿糊一樣黏稠,整個人痛苦得只想死掉,然后下一瞬,一陣透心的冰涼包圍了她,裏住了她。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在水里,溪水里。

    秋夜的水冷若寒冰,但此刻她卻只覺得那冰冷的水,一點一滴的衝刷帶走了折磨她的痛苦,讓她遲鈍的思緒再次轉動。

    有那麼一會儿,她以為那怪物終于放棄,他懶得替她收屍,千脆將她放水流。可下一瞬,她發現怪物抱著她,和她一起浸在冰冷的溪水里。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希望……你去死……

    我說過了,若想我死,你得自己動手。

    他看著她說,再間。

    你的名字?

    也許知道她的名字,他就會死心。

    繡夜……我叫左繡夜……

    他沒有放開她,設有松手讓她沉入水里,他只是環著她的腰,將她收緊了些,抬手讓她的頭,靠在他强壯的肩頭上。也許有一天,你會殺了我,但首先你得讓自己好起來。

    為什麼?

    她不懂,她想他死,想他去死,但他卻要她活。

    為什麼?為什麼……救我?

    恍惚中,她聽見自己問。

    我需要跑腿。

    怪物聳著肩說,可她知道那不是真相。

    為什麼?

    她聽見自己又問。

    因為我太無聊了,我想看你能在這奴隸營里活多久。

    他扯著嘴角,口氣嘲諷。

    她聽見自己再問。

    為什麼?

    這一回,他設有回笞,只是沉默。

    她想要再問,可卻知道他不會回笞,不會告訴她真正的笞案。

    溪水靜靜的流,從身旁悄悄衝刷而過。

    她能感覺到他强壯的身軀因為寒凍,微微戰栗,可他始終沒有松開手,一直沒有,他讓溪水緩和她的体溫,退去她的高熱。

    這家伙瘋了,他說不定會因此而凍死。

    她不懂他在做什麼,不懂他在想什麼,不懂他為什麼會在乎她死話。

    她能從遠處投射而來的微光看見他的嘴唇已經開始發紫。

    不知怎地,她的手滑上了他的脖頸,環著他。

    只是因為她想就算死,也得拖著他一起。

    她這樣告訴自己,一再告訴自己。

    只是這樣而巳……

然后,不知過了多久,那反覆折騰她的熱燒終于退了,讓她總算能夠喘息。

    火光微亮一

    她疲倦的眨了下眼,再一下,然后才看清眼前的情況。

    她在帳篷里,帳篷里,除了她,沒有別人。而她趴在一張老舊但干諍的氈毯上,氈毯十分柔軟,是用上好的羊毛做的,一點也不扎人。

    這不是她的氈毯,也不是平常她會躺的位置,她可以看見自己平常睡的地方,就在木箱旁的角落,離地爐很遠。

    這里是怪物的睡鋪,怪物的毯子。

    有那麼一剎,她想爬坐起身,她不想躺在那家伙的地方,但她好累、好倦,沒有半點力氣,背上的傷更是痛到讓她連呼吸都覺得隱隱作痛,右肩的燒灼感一陣又一陣,像千百根針同時扎刺著。

    可即便如此,之前那折騰她的高熱已經遠去,她的思緒也不再像先前那樣模糊不清。

    S地,有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她慌張的將眼合上,聽見那腳步聲靠近,停下,翻動東西,跟著咚咚咚的聲音規律的響起。

    因為好竒,她偷偷掀開眼皮,只看見一張肌肉結實的寬闊裸背遮擋了視線。

    是那怪物,她知道。

    她能看見他烏黑微卷的發毛燥的披散在那張背上,他的背很丑,肌肉塊壘,新舊傷疤滿布其上,還有一記被燒燙上去的烙印。

    之前她不曾仔細看過這怪物的背,即便他一點也不介意在她面前脫穿衣物,但他很少背對著她,他几乎不背對任何人,就算是在帳篷”睡覺,他也睡在靠爐火處,身前身后都設有任何箱子,更不會靠著一把劍就能刺穿的布帳。

    他不信任人,任何人。

    她是瞥見過一兩次他的背,知道他背上有傷,但從不曽真的仔細瞧過,直到現在。

    她震懾地瞪著那記烙印。

    她看過那烙印,在其他奴隸兵背上看過,他們每一個人都有。

    那是奴隸的印記。

    某種突兀的感覺,在心”扭絞著。

    她本來應該也有,但她沒有,因為這怪物從來不曽拿烙軼對付她。

    那只是因為他沒空,在這之前,她一直這樣告訴自己,他太忙了,他忘記了,她希望他不曽想起來要替她烙印。

    這些天,他不曽拿烙鐵對付她,將她打上奴隸的印記,只是因為他忙到沒有時間,沒那個空——他轉過了身,她迅速閉上眼。

    她不知道他是奴隸,她一直以為他是兵,蒙古兵。

    他是百夫長,不是嗎?他怎麼可能會是奴隸?

    我們或許巳經不是奴隸,但從來就不是蒙古兵,一輩子都不會是,我們只是他們的狗——他先前對塔拉S的嘲諷驀然浮現,讓她一愣,猛然領悟,他真的旨是奴隸。當時她聽到了,但沒仔細思考,她以為她只是在說塔拉袞,但他說我們,不是說你。我們只是他們的狗。

    他說——

    他說——

    他也是奴隸,至少曾經是。

    那說明了很多事,他不是蒙古人,所以他不像那些蒙古人一樣剃發,也不像他們一樣在兩旁綁著發辮,他不忌諱把刀放在火上,也不像那些人一樣只用口水洗手。

    他不是蒙古人,他和她一樣,也曾經是奴隸。

    她告訴自己,他殺了很多人才脫離了奴隸的身份,才當上了蒙古的兵,當上了百夫長,他不可原諒——我們只是他們的狗。

    他嘲諷的聲音,一再響起。

    驀地,水聲輕輕,她感覺到濕潤的布巾擦上了背,疼痛讓她不自覺咬牙輕顫,一只大手撫上了冷汗直冒的額。

    她不需要他的安慰,不需要。

    她想伸手撥開那只手,但它自行挪開了,挪開替她的背抹上冰涼的膏狀物,她慢了半拍,才領悟那是藥,他正在替她抹藥。

    冰涼的藥糊把肩頭上燒灼的陣陣疼痛減緩,帶走。

    她松了口氣,聽見自己的心跳變緩,感覺到釋然的淚水滑落眼角。

    拇指,輕輕的,上了臉。

    她不自覺屏住呼吸。

    粗糙的指腈,拭去了那滴淚。

    她不該睜開眼,但她的眼皮不聽指揮,她張開了眼,看見那個男人。

    他應該是怪物,冷血殘酷,沒有心的怪物。

    可眼前的他,赤裸著上半身,披頭散發的跪坐在身旁,膝邊擱著一只裝著藥糊的木碗,黑色的瞳眸”透著她不想看見的情緒。

    我很抱歉。

    他說。

    不,她沒聽到。

    怪物是不可能道歉的。

    她什麼也沒聽到,但他說了不只一次,在替她烙炙箭傷之后,這麼說。

    我很抱歉。

    她不想聽,她不會因此就原諒他,她恨這個怪物,她恨他;所以她讓自己昏過去,讓自己裝作沒聽到。

    可這一刻,當他看著她,那雙黑色的眸子里,充滿各種不同的情緒,不像冷血的怪物,卻像個人。

    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

    忽然間,她好怕,好怕他開口,張嘴重復那句話。

    不,他是個怪物,他必須是個怪物。

    她緊緊抱著這個念頭,不敢放。

    所以,當他吸氣,試圖說話,她脫口便道。

    “你只是……一條狗……蒙古兵的狗……”

    黑色的瞳孔,在那瞬間微縮。

    他不應該會痛,他是怪物。況且這句話,是他自己說的。

    “沒措,我是狗。”他笑了起來,牽扯著嘴角,收回了手,冷笑著說:“而你是狗的奴隸。”可她看見疼痛,在他眼”。

    她一直知道,有時候,言語比刀劍更傷人。她傷了他,應該要覺得很痛快,但心里卻一點也不舒坦,反而像堵了一塊石頭她沒措,才投措。

    他本來就是狗,蒙古兵的狗。

    可她卻比他更早挪開了視線,垂下了眼,而他只是轉過身,繼續發出那咚咚咚的聲音。

    他在搗藥,更多的藥,要讓她用的藥。

    他是個怪物。

    怪物——

    她閉上眼,卻仍聽見那搗藥的聲音,規律的響個不停,每一聲都敲在她心上。

    怪物——

    她在帳篷里待了几天。

    當她能起身時,她强迫自己爬起來,套上衣服,忍著背痛出去領飯。

    那不是他的命令,但她知道她不能再躺下去,那太可疑。

    再過几日就要拔營了,她知道,她聽見人們在帳外的談論。

    之前移營時,她見過傷重的奴隸兵被丟在角落等死,沒有人會費事去抬將死的傷患。

    “小夜兄弟,你還好吧?我還以為你死了,這些天就怕阿朗騰要咱們去收屍。”看見她,人們關心的湊了過來,在她前后低語輕問。“你背上的傷還撐得住嗎?咱這儿還有些藥,要不咱們幫你看看,擦個藥?”

    聞言,她立時指頭,回道:“不用,我自己有擦藥,已經好多了。”

    “抱歉,我們想去看看你,但阿朗騰的帳,旁人不能進。”

    “我知道,沒關系。”她揺著蒼白的小臉。

    “你這几日,怎過的?”

    “就縮在毯子里昏睡。”她含糊帶過,反問道:“今日是第几天了?”

    “六天了。”

    原來六天了,她不知自己昏迷了這麼久。

    “你臉色真難看,來,我這馬奶分點給你,馬奶很營養,可以補充体力,記得慢慢喝。”阿利拉一起頭,其他人紛紛把自己碗里的馬奶分給她一些。

    “我這也有。”

    “我也分一些給你。”

    “我這有水袋,擱這里頭吧。”

    耶律天星掏出了水袋,讓大伙儿把馬奶都倒里頭,啊啊還幫著她將阿朗騰的飯紿拿到營帳門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15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11 AM 編輯

第六章

    這一日,她逼著自己去戰場上幫忙收屍。

    這場仗,死了很多的人,比上一回更多。

    因為蒙古軍隊打算占領這座城池,所以會留下一部分的軍隊在這邊,那意味著他們得把所有的屍体都集”起來。

    蒙古大軍的孛額是個男人,那名巫師穿戴著華麗的袍子,脖子上掛著無數條以獸牙、珊瑚、金銀串成的頂鏈。

    她看著他口中念念有詞,仰天揮舞著雙手,然后埋葬那些蒙古士兵,有些階級高的,甚至有母馬與圓帳一起陪葬,他們殺了另一匹馬,吃了它的肉,然后把馬皮內塞滿干草,做成假馬,在儀式完成之后,與圓帳和母馬一起下葬。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奴隸營里的奴隸不要說馬了,連頂帳都沒有,但那些死去的人卻有帳能陪。

    這實在毫無道理,她想不是只有她有同樣的想法,她看見阿利拉臉孔扭曲,眼露僨懣,看見耶律天星用手肘戳了他一拐子,示意他遮掩自己的表情。

    大部分的士兵沒有這種待遇,不過再怎麼樣也有匹馬。當然,敵人的待遇更差,那巫師只讓奴隸們把屍体集”,然后一並焚毀。

    等回到營隊,她早巳全然沒有胃口,所有的人都一樣。

    讓她訝異的是,當她回來時,發現奴隸營里多了一座圓帳,帳外插著一根矛,上頭纏著黑色的氈條,她一問之下,阿利拉才告訴她,那里頭都是將死的傷患。

    沒有人靠近那里,因為即便阿朗騰允許他們將傷患帶回,但也無人曉得該如何照料他們,太多的人自顧不暇,而且多數的人,害怕進去之后,也會被傳染到死亡的氣息。

    她看著那座綁著黑氈的圓帳,半晌,她端著自己的飯碗朝那走了過去,沒有人阻止她,但每個人都看著她。

    帳篷里很簡陋,比阿朗騰的糟上許多,傷患們席地躺著,不時發出疼痛的呻吟,空氣”充滿著死亡的味道。

    她把自己的那碗馬奶粥給了最靠近她的,然后走出去,到那家伙的帳篷里,拿了水桶和藥草,再次回到那充滿腐敗味道的帳篷里。

    當她把帳門掀開,試圖讓空氣流通時,看見啊啊在那里,耶律天星和阿利拉也在那里,啊啊接過了水桶,耶律天星把飯給了她,阿利拉也是。他們身后陸續有人走過來,一個接著一個,把他們手上裝著食物的木碗遞了過來。

    她沒有拒絕那些人的給予和幫忙,她忍著自身的傷痛,照顧那些傷患。

    當她回到帳篷里時,天早就黑了。

    對她消失了大半個時辰,那家伙從頭到尾沒吭過一句。

    她想他其實知道她在哪里。

    她把他的肉端給了他,然后才慢半拍的想到,她認識的這些人,啊啊、阿利拉、耶律天星……等等,這座奴隸營的老兵,沒有一個死在這場大戰之”。

    几天后,她才確定,奴隸營的人不是沒有死傷,只是亡者極少,傷者雖然很多,但重傷的人卻也偏低。

    活下來的几乎都是老兵,但也有新來的殘存。

    那几個和她同一天來的新兵,在短短時日之內,已經逐漸變得和那些老兵一樣强壯,粗腿、寬胸、厚肩。

    不是每個奴隸營傷亡都如此少,他帶的營隊做最危險的事,但存活率卻最高。她間過,在他營里的老兵,多數都已經待了兩三年,而其他奴隸營里的平均存活時間,是三天到一個月,端看有沒有遇到戰爭。

    “把你的腰挺直,腳步跨開!站穩一點!手抬高!再高一點!”“背這麼一點東西就喘不過氣來,他媽的等你上戰場,還不一箭被人射翻!”“動作快!動作快!跑那麼慢是想死嗎?”

    移營的時候,他再次對著那些奴隸兵咆哮,以前她總是很透了他像趕羊群一樣的趕著他們,從沒注意他在吼些什麼。可如今才發現,他逐日增加新兵的負重是有原因的,他特別苛求那些新兵是有意義的。

    他教他們用正確的方式扛東西,鍛鏈他們的腿腳、手臂。

    他毫不留情,因為留了情,等上了戰場,他們就會用最快的方式死去。

    粗壯的腿,讓他們跑得快;有力的手臂,讓他們能夠舉得起盾牌,拉得動弓弦,揮得動刀劍;充足的体力,讓他們能夠比別人有更好的持久力。

    她不想知道這些事,不想領牾他的用心。

    他必須是個怪物,必須是。

    可她看見他看見了她,看見人們幫她掩護,替她分擔肩背上的重物,她背負的全是空有体和,卻沒什麼重量的東西。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轉過頭去,繼續對其他人咆哮。

    清醒之后,她一直害怕他會真的對她上下其手,可他並沒有那麼做,他只在每晚換藥的時候才理會她。

    其他時間,他像是忘記了她的存在。

    他甚至不再呼喝著她去做事,反倒是她自動自發的去做了。即便不喜歡,她知道自己需要他替她換藥,她自己無法處理背上的傷,而她不想欠他任何人情。

    他是怪物,等她找到機會殺他時,她不想還欠他。

    人們輪流晃到她身邊,幫著她提水、領飯,照顧那些傷患,掩護她的虛弱。他們甚至在移營時,幫著她拆卸或組裝帳蓬,他們遮掩住她嬌小單薄的身軀,讓她可以趁機休息。

    即便如此,他仍一眼就能看見她。

    她救了那些傷兵,而無論是誰,都可能在下一場戰爭中,成為受傷被拋棄的那一個。即便如此,不是每個人都對她擁有好感,塔拉袞就不是,那家伙腿傷了之后,安分許多,多半時間都待在角落里休息,用他那雙卑劣的小眼睛,不動聲色的叮著每一個人,特別是他自己的人,塔拉袞是五十夫長,死了就有人能取而代之,就像塔拉袞一直都想取代他一樣,他也從來不信任這位副手。

    他看見塔拉袞在瞧她時,小眼露出凶惡的眼神,他心知塔拉袞遲早會找機會報復。

    他冷眼旁觀塔拉袞看她的反應,看著那些人靠近她,幫著她,聚集到她身邊。他注意著那些人,看見她不自覺對其”几個露出淺淺的笑,特別是那個不會講話的。

    “你不要和那啞巴走得太近。”

    是夜,當她替他拿飯來時,他忍不住開口。

    “他叫啊啊。”她眼也不抬的說:“他是個好人。”

    “他會發現你是女人。”他擰著眉警告她。

    “他不會說話。”她冷著臉,抬起眼瞠著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說出去。”

    “不會說話和不會背叛是兩回事。”他冷哼一聲,抓起盤中的羊肉,撕咬了一口,用力咀嚼。“外面那些人要是知道你是女的,會像餓狗一樣為了搶著能上你打成一團,你最好不要傻得相信他們有任何人是你的朋友。”奴隸沒有朋友,只有敵人。

    那是他的經驗,她知道,已經知道。

    “我才沒那麼蠢。”她粗聲丟下這句,抓起水桶就往外走。

    看著那女人離去的背影,他暗暗咒罵一聲,更加用力的撕咬羊腿上的另一塊天知道他為什麼要忍受她。

    好吧,他知道。

    那几天,當她發高燒時,當她意識不清時,當她不記得和他之間的深仇大恨時,她會主動偎進他,貼靠著他,尋求溫曖與呵護。

    他記得她縮在他懷”瑟縮顫抖的感覺,記得她在溪水中,裸身貼在他身上的模樣,那麼嬌小虛弱、如此細致柔滑,那樣的需要人呵護照料。即便傷痕累累,她依然讓他硬得像根燒紅的鐵棒,在那一刻,他只想將自己埋進她熱燙的身体里。

    反正她快死了,高燒要是退不了,她很快就會死去。

    為什麼他不能趁機爽一下?

    他已經很久沒有女人了。

    然后她問他為什麼要救她。

    那一瞬間,罪疚和自我厭惡再次襲上心頭。

    她說的沒錯,他是個怪物,早已經是個怪物,曽几何時,他早已被怪物養成了怪物——他無法呼吸,只覺得想吐。

    可跟著,她將那纖細的小手環上了他的頸,依偎著他,依賴著他,溫曖著他。

    不曽有人這樣偎在他懷里,不曽有人這樣攀附、需要著他。

    她怎麼能蠢到這麼做?怎麼可以蠢到需要他?

    他僨怒的想著,几乎想就這樣放手讓她隨水流走,可是雙手卻違反他的意志,反而將她收攏得更緊,讓她緊緊貼著他,貼在他的心口上,感覺她小小、熱燙、急促的心跳。

    然后是這些天,她硬撐起來工作,他看著她倔强的在奴隸之間行走,她沒有拒絕他們的幫忙,但她把人們送她的馬奶、干糧,轉送給其他更需要的人。即便不知她真實的性別,她依然像塊磁鐵,吸引著那些男人,讓他們圍著她團團的轉,他們明知道她會把東西轉送給人,卻依然把自己的食物分給她。

    他知道,那是因為他們以為她年紀小,以為她是男孩,也因為她公平,他們知道她公平,她不參加那些小集團,不和誰特別的好,也不特別討厭誰。

    除了他和塔拉袞之外,她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可他依然看得很不順眼。

    那該死的女人,讓他早已消失的良心再次浮現,讓他看見自己的丑陋,讓他一次又一次看清楚自己的低賤、卑鄙與殘酷。

    當她對著那個啞巴露出淺淺的笑,他只想一拳打昏那王八蛋,然后將她扛上肩頭帶回帳篷,把她引起帶來的欲 望和挫折全數奉還。他沒有那麼做,他不想真的那麼做,他不想再從她那雙黑色的瞳眸”,看見恐懼,不想再從她眼”看到對他的厭惡和鄙夷。

    他一口干掉手中那碗馬奶酒,然后將那木碗用力朝門口扔了出去。

    他早該在第一眼看見她時,就宰了她才對!

    繡夜在打水處遇到了啊啊。

    她不是沒注意,這男人總是在她身邊跟前跟后。她知道她應該要小心他,啊啊也是男人,但他一直對她很好。

    從她能起身的那天起,只要她一出來走動,啊啊就會過來幫她忙。

    她知道,他心懷傀疚,因為沒在她被塔拉袞鞭打時,出來護衛她。

    “你不需要覺得傀疚,不用一直來幫我。”她看著那舌頭被割掉的男人,道:“那天是我多管閑事,你並不欠我什麼。”

    啊啊看著她,然后點點頭,但仍是伸出手,試圖幫她提水。

    她猜她應該要拒絕,可他指了指自己破了一個洞的上衣,比了一個縫衣的動作。繡夜這才看見他的衣服破了一個洞。

    “你要我幫你補破洞?”她間。

    他點點頭。

    “我並不擅長縫紉。”她告訴他。

    他露齒一笑,指指她,再指指自己,比了一個大拇指。

    她知道那代表她再怎樣也比他好。

    她忍不住回以微笑,妥協的道:“好吧。”

    他將水捅提了過去,陪她往回走。

    到了帳篷前,她將水捅從他手中接過,才要進門,就聽到帳篷里傳來男人的說話聲。

    她愣了一下,不覺停下腳步。

    那不是怪物的聲音,是另一個男人。怪物很少有客人,他不喜歡讓別人進他的營帳,他不信任人。她不想進去打擾他們講話,或引起另一個男人對她的注意,所以她轉身想到一旁等那人走了再進去,卻聽見男人道。

    “你知道,當初你來找我做生意,我還以為自己聽措你的要求。”她一愣,回頭從門縫”偷看,只見一個不曽見過的蒙古兵坐在顫毯上,手”端著一碗馬奶酒,笑著道。

    “人都說,吃得太飽的狗不會打獵,餓著你的狗,它才會跟你走。誰知你卻來找我買糧養狗,這種賠本生意,也只有你這家伙才想得到。”怪物從身旁箱子里拿出一小麻袋,扔了過去,冷聲道:“若吃不飽,跑都跑不動,如何還能打獵?況且,他們若死了,我還得重新訓練新的,太麻煩了。”小麻袋里傳出銀錠交擊的聲音,但那蒙古兵還是把它打開,拿出一錠馬蹄銀咬了一口,確定那銀錠的純度,還仔細的數了數里頭的數量,方滿意的將銀錠收好,笑著一把千掉了碗中剩余的馬奶酒。

    “很高興和你做生意,你要的糧,我會讓人直接和分發的一起送來。”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無法置信自己看到的,但那人確實這麼說,也確實收下了銀子。

難怪這怪物的奴隸營從不缺糧,難怪別的奴隸營有人瘦如枯柴,難怪那些營隊的人死傷這麼多。

    吃不飽,如何打仗?

    但那些蒙古兵不在乎,奴隸本來就是推到前線去送死的,去消耗敵軍的箭矢、戰力,等敵人累了、乏了,正規軍才能以逸待勞,一舉攻下。

    可他在乎,他在乎,所以才買糧,喂飽他們。

    這領悟,讓她震懾不已。

    人人都說他愛錢,他砍取敵將的腦袋領賞,賺了錢卻總是舍不得花用,誰知他把錢全花在買糧。

    他應該是個怪物,應該要是個怪物——

    她沒辦法呼吸,無法喘息。

    “對了。”古瑪轉身要走,臨走前又回頭笑看著他。

    “忘了恭喜你,這回攻城戰打得漂亮,把拉蘇那家伙氣得要死。他本來等著到甕城里替你收屍的。像你這種人,只當個百夫長實在太大材小用了。”古瑪嘴角噙著笑,遺憾的說:“可惜你不是蒙古人,否則早已位及將軍。”他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家伙,只淡淡道。

    “我只要有東西可以吃,有個帳篷可以睡就夠了。”

    那蒙古兵走了,她在他走出來之前,就先溜到了一旁,待那人走了,才提著水回到帳篷里。

    他在擦拭他的兵器,奴隸營里,所有的兵器都是獨眼龍巴巴赫在收管的,只有在戰時才會發給奴隸兵器。但他不是奴隸,他的帳篷里有刀有槍,有弓有箭,他甚至有一把百斤大斧,但他從來不讓她碰他的裝備,無論鎧甲或刀劍,長弓或箭羽,抑或是那把沉重的斧頭。

    他不信任人,當然也不信任她,他知道她會搞鬼。

    她將另一塊干糞放到火爐里燃燒,看見他替刀劍抹上油,他的動作很仔細,他把那些護衛自己的武器維持得很好。

    他注意到她的視線,抬起了眼,叮著她。

    他的眼很黑、很熱,像把刀探進她的眼,讓她心頭狂跳。

    為了她也不曉得的原因,她匆匆挪開了視線,快步離開了爐邊,遠離他,回到自己的位置,背對著他在氈毯上窩下。

    她聽見他磨著刀、擦拭鎧甲,聽見他收拾那些裝備,聽見他開始搗那藥草。

    如今她已經知道,那藥草並不真的需要炒干,炒干碾成粉,只是因為他要讓她拿去分給那些人,干藥粉比較容易收藏、攜帶,那些藥草也不是隨處可見。他不是好人,也不當好^——身為奴隸頭子,他必須做個惡人,當一頭怪物他讓奴隸們怕他,懂得怕他,才能保住性命。

    所以他不直接紿藥,他讓她給。

    她不想知道他為奴買糧,不想知道他對他們的折磨是鍛鏈,不想知道他在凶狠殘酷下的用心。

    她不想知道他還有心。

    她想要緊緊抓著他是個怪物的念頭,可即便如此,卻無法不去正視,他其實並不真的那麼冷血這件事。

    他扶了她。

    他說他不會扶她,但他伸出了手,雖然是用那樣粗暴的方式,他依然沒有讓她在帳外倒下。

    她一再告訴自己,那只是他的鏃戲。

    他自己都說了,他只是無聊,想看她能在這奴隸營里活多久。但她很清楚那不是真話,不是事實。如果只是如此,他大可以不需要警告她,不需要教她如何擋箭,不需要扶她,不需要替她療傷擦藥,不需要和她一起泡在冷得刺骨的溪水里——如果他真的冷血,他就會替她烙印,烙上奴隸的印。

    然后强上她,再將她扔給其他人。

    她不懂他為何要救她,他明知她一有機會就會殺了他。他說是因為他需要跑腿,但跑腿哪儿找沒有?整座奴隸營都是他的跑腿——搗藥的聲音,停了。

    她聽見他拿來水桶和藥碗走了過來,聽見他在身后坐下,心跳驀然加快。她想要裝睡,她比之前都還要早回自己的氈毯躺下,會睡著是正常的,也許發現她巳經睡著時,他會放棄。

    所以她設有動,只是盡力維持著平穩規律的呼吸。

    她感覺到他俯身,低下頭來,看著她。溫熱的氣息,滑過她的臉頰,拂上她的耳,讓她心跳更快。

    “別裝了,我知道你還醒著,起來把衣服脫了。”他的聲不大,卻讓她面紅耳赤的伸手搗住了耳,只因他湊得好近,太近了,近到她以為他的唇碰到了她的耳。

    因為慌張間后退翻身坐了起來,動作太快太大,扯到了傷口,讓她痛得呻 吟一聲,她忙咬住唇,忍住痛,才瞪著那盤腿坐著的男人。

    “我已經……巳經好了,不需要再換藥……”

    她知道她這句話一點也沒有說服力,尤其是她娥眉還因疼痛緊蹙無法松開,語音也因痛而微顫時。

    “把衣服脫了,或者我也可以幫你。”

    她瞪著他,知道他所謂的幫,就是拿刀子割破她的衣,而她可沒多少件衣能讓他破壞。

    他挑眉,將手握住了腰間匕首的刀柄。

    知道他不會退讓,不得已之下,她只好認命的背過身去,雙手微抖的解開了腰帶,然后是外衣,再來是里衣,跟著是纏繞在胸上的布條。他拿起沾濕的布巾,替她擦拭背上干掉的藥泥。

    水是微曖的,她知道他加熱了水,這些天他都是這般,把水燒曖,動作輕柔的替她換藥。

    她不懂,他在乎什麼?為何要這樣待她?難道是因為愧疚?

    浸了曖水的布巾極其輕柔的滑過她傷痕累累的背,當布巾挪開,她稍稍松了口氣,下一瞬,卻感覺他的指腈輕輕撫上她被烙燙的右肩胛骨。

    “結痂了。”

    他告訴她,低沉的聲音輕響,有些啞。

    她喘了一口氣,忍不住輕顫。

    “抱歉。”他說著,抽回了手。

    她喉頭一哽,心微緊。

    他以手指挖出碗中的藥泥,小心幫她抹上,那略微粗糙的指菔會順著那鞭痕移下。

    從右肩,到左腰,從左肩,到右腰。

    然后,是腰側。

    當他更加往下,她抓住了他的手指。

    “我可以……”她吞咽著口水,啞聲說:“我自己來。”

    身后的男人,沒有應答。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感覺到他略微急促的氣息,那瞬間,還以為他會堅持,但下一剎,他抽回了手,傾身把藥碗給了她。

    然后他起身,將那盆髒掉的水,拿去外頭倒掉。

    她趁那機會,解開褲頭,褪去長褲,迅速的擦拭自己的腿臀,那兩處的鞭傷沒那麼多,也比較不嚴重,早已開始愈合,她用最快的速度將其處理好,不敢回想她傷重時,他是如何處理她臀腿上的鞭傷。

    但她確實記得,記得他多麼、心的照顧她。

    她在他回來之前,將褲子穿好,他已經將新的千淨布條擺放在一旁,她想要自己把布條纏上,但背上的傷,讓這個輕松簡單的動作變得万分困難,她不太能把右手往后彎,曲起手肘也讓她的肩胛骨疼痛不已。

    然后他回來了,一語不發的將這個工作接了過去。

    她沒有也無力反對,她清楚若真的讓她自己弄,非得搞上個把時辰不可,剛剛光是將布條繞她身体一圈,已經讓她痛得冷汗直冒。

    事實上,就連像現在這樣只需要把手臂抬高,也讓她疼痛不已。

    他站在她身后,氣息拂過肩頭,往下溜到半裸的酥胸,引起一陣不同于疼痛的戰栗,讓臊熱尷尬的上了臉,一想到他此時垂眼低頭看到的是什麼光景,她就羞惱不已,只能慶幸自己仍背對著他。

    可身后的家伙像不受任何影響,他粗壯的雙臂和大手,一次又一次經過她的腋下,繞上肩頭,再繞到她胸前,然后將布條換手,好几次都差點碰到她。

    她不由自主、緊張的低頭看著他的雙手在胸前交錯,再將最后的結,小心的打在她胸下,巨大的手指万分靈巧。

    跟著,他將那個結的尾巴,塞到布條下,再稍微撫平它,她能感覺到他將整只手都攤開了,就擱在她腰應上,平貼在她身上。

    他低著頭,湊到她耳邊。

    她屏住了呼吸,害怕他會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帳篷里極靜,她能聽見、感覺他的呼吸,感覺他的体溫從后包圍,感覺他擱在身上大手的熱度,透進布條,滲入肌膚。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在這一剎那,她突然希望他會對她亂來,如此一來,她就能找到機會殺了他,他的匕首在腰帶上,她知道只要轉身,他喉頭上的要害就會近在眼前——驀地,他收回了手,交代。

    “結痂之后會很癢,不要抓,抓了只會讓它裂開,延長它疰愈的時間。”他沙啞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轉過來。”

    她不想,她不想面對他,她不想看著他,但她知道反抗他沒有意義,只是無謂的拖延,而她真的很想他快點離她遠一點。

    她深吸口氣轉過身,看見他手上拿了一件襯著九曲灘羊毛做內里的皮大衣,那衣的表面是深棕色的,外表看起來又髒又舊,袖口還有個捕丁,但里面卷曲的羊毛是雪白的,雪白又蓬松。

    “抬手。”他說。

    她很想,它的羊毛看起來既千淨又舒服,但她不想再受他更多的好。

    “別傻了。”看出她的遲疑,他粗聲道:“接下來几天會越來越冷,很快就會下雪,你不穿毛皮會冷死。”

    她冷死關他什麼事?

    她差點脫口問出這句話,卻害怕得到她不想聽的回答,而他說的沒錯,沒這毛皮,她根本不要想撐過下雪天,所以她只能閉著嘴,抬起她的手,讓他幫她穿上。那羊毛好曖,好軟,將她整個人包裏住。

    他替她系上腰帶,面無表情的道:“若有人問,就說這衣我不要了,你拿去改來穿。”

    “你哪來這麼小的衣?”這話,不經大腦溜出了唇。

    他綁帶的手略微一頓,復又繼續,只粗聲道:“搶來的。”說著,他抽回了手,轉身走開。

    看著那男人的背影,她驀然領悟,心頭猛地一揪。

    搶來的衣,哪能如此合她的身?這衣是他特別和那運糧的蒙古賊商弄來的。不敢再瞧他,她蹲跪下來,小心的蜷縮回氈毯上,卻意外發現這柔軟蓬松的羊毛,降低了壓迫傷口的疼痛感。

    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他是殘酷凶惡的怪物,可如今,她知道他只是個人,一個男人,一個殺了她娘的男人。

    她咬著唇,只覺淚盈滿。

    她不想知道他在乎,不想知道他傀疚,不想承認他對她的好。

    可他確實對她好。

    對她好。

    她合上眼,將一切隔絕在外,躲藏在黑暗之中。

    但他依然殺了她娘。

    是他殺的,她親眼看到,沒有第二個人。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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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17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12 AM 編輯

第七章

     她變得很安靜。

    那女人本來就不是多話的人,但她總是會忍不住對看不順眼的事情,和他爭辯;就算有時沒說出口,他也能從她的表情看出她對他種種行為的厭惡。

    可如今,她安靜異常。

    無論他對那些新兵咆哮,抑或是動手毆打那個找死擋了騎兵隊路的家伙,不管他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她都緊閉雙唇,只是維持冷靜的表情,安靜的看著,然后在他轉身離開時,上前收拾殘局。

    他不認為她是被那件皮毛收買了,她要是如此容易就放棄報仇,就不會冒著生命危險跟著他回來。

    他不喜歡她那雙又黑又大,深邃如子夜的眼睛,不喜歡她安靜的一直叮著他看,像是看穿了什麼,像是得知了些他無人知曉的秘密。

    她變得……不那麼怕他。

    他不喜歡這樣,她應該要怕他。

    恐懼是會傳染的,但她若不畏懼他,也會有人蠢到相信可以對抗他。

    大戰之后,又有三十几位新來的奴隸兵被拉來補洞,他不知道下一次開戰會是什麼時候,他沒有時間浪費,只能更加嚴酷。

    當那名倒霍的新兵傻到騎兵隊靠近也不知道要閃,他比那些人還要早動手,將他打倒在地。

    “你這蠢蛋,滾遠一點!”

    那一剎,他看見她,看見她看著他。

    他不得不在她面前抬腳,狠踹那還沒學聰明的家伙,一下又一下。

    “你他媽的沒長眼?沒看到有騎兵要過?”每一腳,他都覺得自己像踏在爛泥里,一腳陷得比一腳還深。

    她無言的視線如芒在背,像鐵爪般揪抓著他以為早已無感的心。

    當騎兵隊過去,他停下來,吐著白色的氣息,視線再次和她交集,她臉上沾到了那家伙飛濺而出的血,但黑眸里依然沒有一絲畏懼,沒有丁點僨怒。她沒有。

    而他開始害怕,為她感到恐懼。

    她不能不怕他。

    不可以。

    在這里不可以,在奴隸營里不可以。

    他知道他讓她靠得太近、看得太多,她引發太多他以為早已遺忘的感覺,早已舍棄的良知。

    這一刻,當他看著她,他知道自己拖得太久。

    他不能讓她以為跟著他是安全的,光是有這種錯覺,都很危險。

    他必須送她走。

    他强迫自己收回視線,轉身去找古瑪。

    他踹了那個新來的。

    因為冷,他呼出的氣息都成了白煙,讓他看起來好像很用力,但她知道那都是皮肉傷,沒有傷到重要部位,他向來很清楚如何拿揑力道。

    被他揍,比讓那些冷血的騎兵隊玩弄好,奴隸們若是落到他們手上,要是遇到他們心情好就將你拖在馬后玩玩你,若是遇到心情不好,那第一鞭就會要了你的命。

    她已經處理過好几個人了,不知何時,人們受了傷都會來找她。

    她不是大夫,但在奴隸營里,沒什麼好挑的。

    他們不知道的是,她懂得的丁點醫藥知識,都是他有意無意中教她的。

    再沒人比他受過更多的傷,再沒人比他清楚應該如何療傷,再沒人比他知道該如何把你揍得滿臉瘀青,卻連一根骨頭也沒斷。

    當他停下,他再次抬眼叮著她,眼角微抽。

    剎那間,她忽然知道自己做錯了。

    她不應該盯著他看,她不應該如此無畏,她應該要懂得害怕。

    但來不及了,她知道。

    他轉過頭去,她曉得他做了決定。

    那一夜,他吃完了飯,卻沒有如常一般,擦拭他的兵器,反而阻止了她收拾碗盤,起身道。

    “別收了。”他將大刀插在腰帶上,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朝外走去,只丟下一句,“跟我來。”她愣了一下,只能跟上。

    一開始,她不知道他是想做什麼,但是他帶著她走出奴隸營,穿過几座營隊門前,一路往另一頭的營區走去。

    然后,當她看見他走向的營區,看見那插著的旌旗,她忽然領悟他想做什麼。那是輜重營,是那個雖然是個蒙古官兵,卻宛若賊商的古瑪所管轄的營區。惱怒的,她快步追上他,忘了應該要跟在他身后三步的規矩,抓著他的手臂,質問。

    “你想把我賣了?”

    他反手就要甩她一巴掌,臨到她眼前,卻猛然一頓。

    狗屎,他揍不下去。

    他暗咒一聲,轉瞬間改為抓著她的衣襟,將她拉到身前,怒罵。

    “臭小鬼,你是不會走路嗎?老子可不是你的拐杖!”他邊說邊拖著她,大步往前,直到離開方才那營隊大門,到了轉角一處角落的陰影中,才松開她。她喘著氣,瞪著他,竟然有膽又問。

    “你要賣了我?”

    他一時氣昏了頭,脫口就道:“你是我的奴隸,我想把你怎樣就怎樣一”她猛地甩了他一巴掌。

    他沒有閃,只是暗著她。

    不是閃不過,她知道,他故意讓她打的。

    “所以,這就是你所能想到最好的反擊,在你有機會的時候,你只能賞我一巴掌?”他冷冷的看著她,殘酷的道:“你想報仇?你他媽根本不是殺人的那塊料!

    就算我現在把刀紿你,你也一”

    羞恥、憤怒一並上了心頭,她抽出他腰間的匕苜,霍地砍向他的頸頂。

    他沒有動,完全不閃,不抬手搶刀,連眨眼都沒有。

    尖利的刀鋒停在他粗壯的頸頂,就在他皮膚上,壓出了一道血痕。

    她應該要殺死他,狠狠的砍划下一刀,只要一刀就好,她就能替娘報仇,她在戰場上看過,只要用刀攻擊這里,就會噴出大量鮮血,被砍的人當場就會死亡。可他沒有閃,沒有反抗,而她無法就這樣砍划下去。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閃,不反抗,不將她打倒在地,不把這把匕首搶回去。她瞪著眼前的男人,他垂眼凝視著她,眼圼沒有絲毫畏懼。

    被他磨得亮白的鋒利銀刃緊緊貼在他强而有力的脈動上,她握緊刀柄,卻依然無法動手。她吸氣,再吸氣,明明只要再划深一點,划斷那條隱隱跳動的血管,然后把刀收回來,她就能得償所望,卻怎麼樣也無法更進一步。

    只有握著刀柄的手,微顫。

    “你做不到。”

    低沉的嗓音響起,明明不大聲,聽在她耳里卻如雷一般。

    眼前的男人垂著眼,凝望著她,眼圼透著她無以名之的復雜情緒,但那麼多情緒中,就是沒有一絲恐懼。

    “你以為我殺不了你?”她惱很的將刀再壓得更深一些。

    鮮紅的液体,滲了出來,染紅了刀刃,緩緩滑下一滴。

    只是如此,已讓她手心冒汗,骨子里莫名發酸、泛軟。

    可眼前的男人,眉頭皺也沒皺一下,只緩緩道。

    “死心吧,你不可能親手殺了我,若是在戰場上,遇到你或親人的性命受到威脅,或許在那瞬間可以,但那個瞬間已經過去。”她惱怒的看著他,卻依然無法將刀壓得再深一寸。

    一時間,好很,好氣。恨自己下不了手,氣自己這麼沒用。

    羞僨的淚水上涌,盈在眼眶。

    “你看過奴隸營的處境,我遲早會死,早晚會有人替你報仇,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這個月就是下個月。我是被你殺的,或被別人殺的,都沒有差。”夜風,滑過兩人衣角,揚起他蓬亂的發。

    他俯視著她,這剎那,表情看來異常疲憊。

他說的是實話,她很清楚,他在這軍營里並不討好。奴隸們因為他是奴隸頭子而憎很他,那些蒙古人也因為怕他鋒頭太健,搶了功勞而討厭他。他處在一個危機四伏的世界,隨時會死。

    然后,不知何時,他舉起了手,她抖了一下,卻依然沒有動手。

    他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緩緩將她握刀的手挪移下來,插回刀鞘之中。

    她沒有反抗,她知道反抗也沒有用,他要是想,殺了她是輕而易舉的事,她的力量完全無法與之匹敵。

    她根本殺不了他。

    他是對的,她下不了手。

    他很該死,他殺了娘,但她無法殺了他。

    如果他是怪物就好了,如果他沒有心就好了,如果他真的冷血無情就好了,如果她沒有看得那麼清楚就好了。

    匕首,入了鞘,而她的視線,早已被淚水模糊。

    他沒有松開她的手,依然握著,啞聲道。

    “古瑪明天會送糧草到殿兵隊,他會送你一起過去,和蒙古兵的家眷在一起。那里吃好住好,也不用打仗,你若想逃,也會有較多機會。”

    “我不想逃,我只想看你去死。”她含淚惱很的說。

    覆握著她手的大手,微微收緊。

    她能看見他眼底閃過一絲疼痛,但他只是冷靜的道。

    “那就到殿兵隊去等、去看,無論你想不想,你都不能再留在奴隸營里,男人不是笨蛋,他們有些人已經懷疑你是女的,甚至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唯一還沒動手的原因,是因為你是我的。但我不認為這個理由能夠阻擋他們多久,你應該很清楚,那里不是每個人都像那個啞巴。把你奸殺再棄屍,也不是什麼難事。”所以,這才是原因。

    他竟然是為了她,才將她送走?

    這一點,讓她更加痛很這個王八蛋。

    她僨很的抽回手,又甩了他一巴掌,低吼。

    “你以為那奸商就不會奸殺我?不會把我賣去當軍妓?你以為那些蒙古兵的家眷就不會虐待我?你自己也曽是奴隸,你知道當奴隸是怎麼回事,奴隸不是人,是狗,是畜生,是可以犧牲的物品——”

    “他不敢,古瑪不會把你賣去當軍妓。”他眼角微抽,咬著牙說。

    “為什麼?因為我是你的妓女嗎?”她怒瞪著他,僨怒的道:“你說過,你不過是蒙古兵的一條狗,他怕一條狗做什麼?不過你說得對,我是殺不了你,可我能變得卑鄙,我會成為蒙古兵的女人,我會找到願意為我殺了你的人。”說著,她掉頭就走,大步往古瑪的營區大門走去。

    “該死!”他火冒三丈的抓住她,將她拉回那個角落的陰影里,惱火的低頭瞪著她低咆:“你想成為妓女?你知道成為妓女要做什麼?”

    “我當然知道!我會張開我的大腿和小嘴,歡迎每一個願意把你千刀万剮的一”她僨怒的說著在奴隸營里聽過的淫穢字句,即便她其實不是真的懂那些意思,可話到一年,卻因為被他拉開雙腿,壓在牆上而倒抽口氣。她甚至沒來得及抽完那口氣,因為他的唇已經壓了上來,粗魯的碾壓著她的。

    他吸吮、舔吻,啃咬著她。大手更是探進她的厚衣里,一把拉下那保護著她的布條,揉揑她諢圓柔嫩的酥胸。

    即便隔著層層的厚衣,她依然能感覺到他灼燙堅硬的男性抵著她腿間的敏感處,擠壓、揉蹭著。

    她驚慌的想推開他,卻做不到,他太過强壯,太過龐大,當他拉下她的褲子,大手捧抱著她赤裸的臀,將她拉得更近,近到他的熱燙只隔著他的衣褲抵著她時,她早已淚流滿面、渾身發抖。

    “你知道妓女要做什麼?這就是妓女要做的事。”他貼著她的唇,赤紅著眼瞪著她道:“你想要為男人張開小嘴?想要為只想上你的男人張開雙腿?這就是你想要做的事!是嗎?”

    他每說一句,就更加用力的頂著她,縱使隔著布料也擋不太住他的灼熱。

    那動作極其猥褻、粗魯,充滿了侵略性。

    她喘著氣,抬手揍他,卻被他抓住手腕,拉過頭頂,壓在牆上。

    “放開我!”她心頭狂跳,慌亂的低喊,害怕他真的會在這邊强暴她,害怕因此被人發現,害怕被發現后,會從此陷入万劫不復的地獄。

    “放開你?憑什麼?就憑你是個女的?”他黑瞳陰暗,滿是火氣和欲 望,氣息粗喘的說:“妓女拿錢辦事,付錢的就是老大,你以為男人會把那些人人都能上的婊子捧在手心?你以為你沒有半點經驗就能耍得男人團團轉?你以為可以靠這滿是傷痕的丑陋身体誘惑男人?也許我該教你如何討好男人,教你如何正確利用你這張該死的小嘴——”

    “放……放開我……”

    她不想示弱,不想把恐懼表現出來,但她無法制止身体的顫抖,無法控制淚水滑落。

    他的怒氣仍盛,但她的恐懼讓氣消了些許。

    她是如此害怕,嬌小的身軀抖顫得那般劇烈。

    他痛恨自己讓她如此害怕,痛恨她逼得他不得不讓她害怕,痛恨自己即便如此,依然想不顧她的意願,將自己深埋進她的身体里,讓她緊緊的裏著自己,强迫她接納他。

    他痛恨她讓他看清自己早已變成了怪物。

    他不想變成怪物,但一切,早就已經該死的來不及了。他殺了人,太多的人,經歷過太多場戰爭,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男孩,他這輩子早就沒希望了,可她還有機會,還有人生。

    他額冒青筋的强迫自己停下動作,卻沒有辦法退開,還沒有。埋在她腿間的感覺太好,他緊繃的身体吶喊著不願意離開。

    但她嚇得失去了血色,大眼里滿是驚恐,全身緊繃得像快斷了。

    這是她面對他時,應該要有的樣子,她應該要怕他,可他從來就沒喜歡過她這個樣子。

    他不想她怕他。

他松開了箝抓住她的手,撫著她蒼白淚濕的小臉,嗄聲道:“男人不會顧忌你的感受,不會因為你說不要就停下來,不會因為你說放開我就把你放開,不會因為你為他張開雙腿就忘了害怕。他們只會利用你的身体,只想好好在你身上發泄,等爽完之后,就會回去過自己的生活”她喘著氣,因看見他的同情,因為看見他眼圼深不見底的黑暗痛苦,因為對他示弱,感到羞恥和痛苦而閉上了淚濕的眼。

    但他沉痛嘶啞的聲音近在耳邊,鑽入心里。

    “所以,不要蠢到放棄你的自尊和驕傲,趁你還有機會的時候,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忘了報仇這件事,好好的去過日子,否則你賠掉的不會只是你的身体,不會只是一條賤命,還有靈魂和心。”他是貼著她的唇說的,一字一句,都像火一般熱燙,燒灼著她。

    她能感覺他溫柔的撫著她的臉,能嘗到他吐出的每一個椎心的字句。

    “然后等你發現,你已經什麼肮髒事都做過,滿手滿身都是洗不掉的血跡,連心都是黑的,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當你照鏡子時,看見的只會是一頭冷血的怪物。到時候,你唾棄的不會是我,憎很的不會是我,是做出那些選擇的自己。”

    她渾身一顫,不由自主的睜開眼,只看見他滿眼的痛,難以言喻的苦與悔,都在其中。

    剎那間,知道他不是在說她,是在說他自己。

    她震懾地瞪著他,啞口無言,只有唇微顫。

    驀地,他挪開了視線,拉好她的長褲,把她的酥胸也塞回布條里,然后几乎是有些粗魯的扯平她的厚衣,這才退了開來。

    雙腳在落地的瞬間有些踉蹌,她反手撝著紅腫抖顫的唇,只能驚魂未定的靠著背后的木牆,淚眼朦朧的看著眼前那個故意驚嚇她的男人。

    “古瑪會送你去殿兵隊,他會找人照應你,只要你把你那張嘴管好,不要多管閑事,認分的做你該做的工作,總有一天,你會找到機會離開。”他抓著她的手臂,她氣喘吁吁踉蹌的跟著,沒有也無力反抗。

    几乎是有些認命的,她被他半拖半走的到了古瑪的營區,來到古瑪的帳篷前,守衛一見是他,自動讓開,其中一個甚至還幫他掀起了門簾,並告知他古瑪出去了,馬上就會回來。

    他拖著她進了帳篷,這才松開了她。

    她沒有站好,摔跌在地。

    在那一眨眼的時間,他伸出了手,臨到頭又縮了回來,沒拉她。

    她喘著氣,抬起淚眼只看見眼前一片奢華。

    這地方和他那里完全不一樣,舒服、整齊又千淨,每一寸地面都鋪了五彩鎖鏈繡的華麗織毯,正中央應該是地爐的地方,有著一個金屬制的鐵爐,鐵爐上還接了一根煙管,直直通到帳篷頂端外,不讓一絲殘煙熏著了人。

    帳子里除了衣箱,床榻,甚至還有一小几,上頭的籃色琉璃盆里,擺放著好几種不同的水果。

    他沒等她爬站起來,只冷聲道:“不要作怪,別的人沒我那麼有耐心。”說著,他轉身就要走,卻聽她喘著氣,冷聲嘲諷。

    “你說他會照應我?到什麼時候?人一死,茶就涼。你若死了,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他將緊握著的拳頭更加收緊,狠著心丟下一句。

    “那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他走了——

    繡夜瞪著那個男人的背影,看著他掀起門簾,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她的身体很痛,她的背隱隱作痛,乳房仍因為他粗魯的揉揑而發疼,手腕更殘留著他緊緊箝握的紅痕。

    她的身体很痛,真的很痛,但胸中那顆緊縮的心,卻莫名其妙的比身体痛上數倍、百倍。

    當然不是因為他,當然不是為了他。

    她恨那個男人,她恨他。

    很他讓她看清自己,恨自己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怪罪在他身上。

    當她爬起身,才發現身后腰帶有異物在,她抽出來一看,才知那王八蛋不知何時,把他的匕首連鞘一起插在她身后的腰帶上。

    他把他隨身攜帶的匕首給了她。

    要他管?!

    她才不需要他的同情,不需要他的憐憫!不需要一惱火万分的,她將手中的匕首連刀帶鞘的狠狠扔了出去。

    朴實無華的匕首砸中帳篷門旁支撐篷子的柳枝條,鏗鏘一聲掉了下來,躺在那儿的織毯上。

    深棕色的皮鞘暗沉、老舊,綁在刀柄上防滑的皮帶更因為長久使用,變得像和那刀柄合而為一,讓那匕首在五顏六色的織毯上,看來反而更加突出。她喘著氣,抹去臉上的淚水,卻無法不去注意到那顯眼的匕首。

    可惡!該死!

    發泄了怒氣之后,理智再次冒出了頭,她若想活下去,就需要一把防身的武器。她痛很他是對的,她痛恨自己必須接受他的施舍,可她比誰都還清楚他的刀有多利,他把他的刀劍保養得很好,磨得異常鋒利。

    暗咒一聲,她起身過去把那把匕首撿拾起來,藏進懷里,藏在布條里,貼身帶著。

    她總有一天會用到它,她很清楚。

    不是拿來攻擊別人,就是用來自殺。

    她希望不會是后者。

    離開時,他聽見她丟東西的聲音,他知道她丟的是那把匕首,但他沒有回頭,只强迫自己走回所屬的營區。

    從今以后,她再不是他的麻煩,不是他的間題。

    她是死是活,都不干他的事。

    他頭也不回的一路回到和古瑪那華麗營帳有如天壤之別的破舊帳篷,自己在中央的火塘里加了些干馬糞,然后在氈毯上坐下,開始清理保養他的武器。火焰緩緩的燃燒著,裊裊白煙徐徐而上,從圓頂上的天窗透出。

    他做著每天收尾的工作,直到將所有的刀具、武器都磨得鋒利,都上了油,這才抖開皮毛,曲起手臂,席地而睡。

    帳子里,很安靜。

    她的窩還在那里,就在他的左手邊不遠處。他沒讓她有機會收拾東西。不像他這里,古瑪那儿吃好穿好,就連鋪在地上的樓子,都比他給她的破一樓要好上許多。

    他閉上眼,不讓自己直叮著那空蕩蕩的顫毯瞧。

    她在古瑪那儿會被照顧得比較好,她去當家奴會比當奴隸兵要好。

    你以為那奸商就不會奸殺我?不會把我賣去當軍妓?你以為那些蒙古兵的家眷就不會虐待我?

    他不悅的擰起眉,翻了個身。

    狗屎,古瑪不會,也不敢。送她去殿兵隊,那家伙和他索拿了五十兩銀,古瑪看似官兵,實則是商人,清楚拿錢辦事的道理。

    你自己也曽是奴隸,你知道當奴隸是怎麼回事,奴隸不是人,是狗,是畜生,是可以犧牲的物品——他不認為那家伙有膽子得罪他。

    人一死,茶就涼。你若死了,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她冷冷的說著,話語里透著嘲諷和死心。

    他眼角微抽,不安的再次翻身。

    該死!送她去殿兵隊,已經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辦法。她不能再留在這里,不光是那些奴隸兵里可能已經有人察覺了她的性別,更因為他不認為自己能再忍住不對她出手。

    要强上她,是很簡單的事。要拋棄理智和久違陌生的良心,是很簡單的事。

    太簡單了。

    他剛剛已經證明了這件事,他的掌心仿佛還殘留著她的体溫,好似還能嗅聞到她身上的味道。

    急促的心跳、細致的肌膚、柔軟的諢圓……

    她挺立的乳尖頂著他粗糙的掌心。

因為害怕,不是因為興奮,他知道。

    可是,那感覺依然鮮明,光是隔著褲子磨蹭,他就差點噴發出來。他記得堅硬的自己隔著布料微微陷進她熱燙的身体里,讓他胯下硬得發疼。

    他不能再留她在這里,那會讓他真的變成野獸,變成怪物。

    而他清楚只要一開始了,只要有第一次,他就不會再停下來。一旦跨過了那條線,他會日夜强迫她滿足自己的欲 望。他會真的把她當成他的,會想得到更多,會想要離開這里,會奢求他早已不能奢求的東西,直到他因此害死她和自己。

    她到家眷那里會比較好,古瑪承諾了會安排她到對奴隸比較好的家庭。

    只要她不亂來,她就會沒事。

    比在這里好。

    但是天啊,她感覺起來……真好……那麼好……

    閉著眼,他無法控制的在深夜中,將手伸進褲頭里,握住自己,上下來回摩擦,想像她接納、包裏著他,想像她伸手環抱著他的頸頂,扭動著那嬌小的身軀渴望的迎合著,想像她溫曖的吐息、嚶嚶的嬌喘呻 吟拂過他的耳,想像她急促的心跳貼著他的心。

    想像她主動和他唇舌交纏,想要他、渴望他——

    他渾身緊繃的射在自己手里,清楚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那女人恨他。

    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會原諒他殺了她娘。

    但不知為何,他總是忍不住想起,當他踹完那笨蛋時,她直視著他、毫不畏懼,仿佛看透一切的眼。

    像是她知道他在想什麼,像是她清楚他所有的不得已。

    那只是幻覺。

    他喘著氣,告訴自己,她只是變得不再怕他而已。就算她真的知道清楚些什麼,也不會因此原諒他,或對他有任何除了很之外的感情。

    可心頭,卻總在想起她那雙眼時,微微輕顫。

    他知道自己把她送走是對的,但她所說的可能性在腦海里翻騰,揪抓著他的后頸。

    那一夜,他整夜無眠。

    天亮時,當他看著天際泛著魚肚白,當寒風颯颯吹刮過前方那片旗海,將旗幟吹得獵獵作響、如草浪翻騰,他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舉步來到營區大門,面對前方那些數量龐大的圓頂帳。從這圼看不到古瑪的旌旗,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在這些旗海之后,在這些圓帳之后。

    緊抿著唇,他將拳頭松開再握緊,握緊再松開。

    就算他把她帶回來,她也不可能是他的,他也無法一直保有她。

    太多人想要他的命,太多人希望他死去,把她帶回來,只是讓她死得更快。他杵立在門內,看了許久許久,最終依然只是轉過身,沒有跨出去。

    看著阿朗騰站在營區大門的背影。

    男人冷冷一笑,心中不由自主的竊喜起來。

    咋夜,見他帶著那跑腿出去,他就猜一定有鬼,忙偷偷跟在后頭,雖然不敢靠得太近,但他確實見到阿朗騰帶著那小鬼去了古瑪的營區。

    他早知阿朗騰對那小鬼另眼相看,才會拿刀插了他的腿。

    他也知阿朗騰和古瑪私下有交易,見他單獨一人回來,他還不確定,但如今看他那德行,他知道他一定是要古瑪把小鬼送走了。

    雖然他戰功彪炳,但他知道該找誰說嘴去。

    前鋒將軍拉蘇時不時便會被人嘲諷是因手下有阿朗騰,才能有如此戰功,卻因他每戰必勝,也只能暗暗嫉很,不敢明正言順的將其宰殺。

    未經允許私放奴隸,那是重罪。

    他知道,這下阿朗騰就算不死,那也得降級,說不得再次被剝奪身份,打成奴隸。

    到時候,這奴隸營便是他的了。

    他小心的遮掩自己臉上興奮的表情,等阿朗騰回轉帳篷,立即一拐一拐的走出營區大門,往在這一區最大的白色圓頂營帳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20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13 AM 編輯

第八章

    厚重的云層壓得很低,低到像是要壓到了頭頂。

    奴隸營里,人人情緒低落,臉色個個都像天上的烏云那般灰蒙。

    奴隸的命不值錢,一場戰爭,少上大半的人是常態,就連平時,也常常有人突然就不見了。

    不是逃了,在這里,沒人成功逃跑過,所以失蹤的人,通常就是不見了。

    小夜是被阿朗騰帶出去的。

    很多人都看見了,他帶著那孩子出去,然后一個人回來。

    他們也看見他一早臉色難看的站在營區大門,一臉陰沉。

    那孩子再沒回來過,雖然難得因為天氣不好,大軍決定原地駐扎,不再前行,大伙儿算撿到了一日歇息,他們還終于因為即將下雪,有了帳篷,那帳子雖然簡陋,可怎麼樣也比在下雪天,還沒任何遮擋要好。

    可那一日,再沒人有興趣開口閑聊,每個人都垂頭喪氣的做著事,仿佛死去了自己的親兄弟。

    沒有人有膽上前詢間阿朗騰那孩子的下落。

    小夜善良,但為了一個孩子賠了命,不值得。

    失蹤的不只小夜一個,塔拉袞也不見了。不像小夜,起初沒人注意到他,直到天黑,塔拉袞的手下才發現一日都不見他的蹤影,便興衝衝的跑去和阿朗騰報告。

    “你最后一次看見他是什麼時候?”

    “今儿個晌午。”

    “你確定?”

    “確定,小的間過了,晌午之后就再沒人被五十夫長揍過,他定是一早出去后就沒回來了。”他臉色微沉,心中隱隱浮現不安,但仍是抬起手,揮走了那奴隸兵。

    “知道了,他若回來,叫他來找我。”

    不假離營是重罪,若塔拉袞逃了,那更是必死無疑。

    “是。”大兵聞言,眼露喜色的間:“阿朗騰,那塔拉袞的職務?”

    “你先代著。”

    “是。”聽了,大兵難掩興奮的轉身走了。

    塔拉袞的失蹤,莫名困擾他,那家伙不是什麼好東西,他不認為塔拉袞是蠢到逃跑了,在奴隸營待久了,他們都知道,想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奴隸營雖然在大軍的最外圍,但外圍之中還有木柵、拒馬,更別提在那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防守的士兵一眼就能瞧見逃兵的去向。運氣好一點,弓弩手便會射箭殺死逃跑者;運氣不好,遇上了無聊的騎兵在空曠的草原策馬和你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光是趕著你跑,就能玩死你,更別提騎兵隊抓到人之后,想出來的各種取樂把戲。

    常常逃跑的奴隸兵被帶回來時,不是已經死了,就是被虐待的只剩一口氣,還得被吊起來展示,活生生被吊到死。

    他不認為塔拉袞會想逃跑,雖然他傷了他的小腿,讓他手下的人蠢蠢欲動,但那傷並不嚴重,他知道自己沒傷到他的筋骨,他刻意避開了,而塔拉袞即使傷了腳,依然知道該如何對付那些想取而代之的手下,否則他無法存活到現在。

    不,塔拉袞不是想逃跑。

    他凝視著前方的火堆,然后抬眼看向他不曽叫人收拾的那個角落,眼角驀然一抽。

    想也沒想,他立即起身,快步走了出去,找到獨眼龍巴巴赫,間。

    “咋夜我出去之后,塔拉袞有沒有出去?”

    巴巴赫一愣,才要讓人去找咋天守門的衛兵,耶律天星已經站了起來,主動開口道。

    “你前腳帶著小夜走,他后腳就跟出去了。”

    狗屎!

    他臉色一沉,暗咒一聲,才剛轉身想去找古瑪的人探間消息,就看見奴隸營門口來了一隊鐵甲士兵。

    那隊士兵全副武裝,盔甲、大刀、弓弩,一樣沒缺,帶隊的隊長看著他,冷聲開口。

    “阿朗騰,將軍有請。”

    奴隸們瞬間安靜了下來,滿場盡是死寂,每個人都朝他看來。

    這里每個人都認得,他們是前鋒將軍的衛士,所有人都知道,前鋒將軍拉蘇最是討厭阿朗騰,如今派人全副武裝來找阿朗騰,鐵定沒有好事。

    他眼角又抽,只頭也不回的大喝一聲。

    “巴巴赫!”

    “在!”巴巴赫來到他身前大聲應答。

    確定每個人都聽清了,他看著那獨眼龍,方用只有對方聽得見的聲音交代。

    “塔拉袞若回來,宰了他,不用客氣。我不在,他一定會亂。”巴巴赫獨眼微眯,緊抿著唇,略一點頭。

    “若有人亂,別留手,當頭的心要狠,若是心軟了,只會死更多的人。”這是句忠告,巴巴赫一愣,抬眼看他,但阿朗騰已經面無表情的從旁越過了他,朝那隊全副武裝的鐵甲武士而去。

    拉蘇的圓帳很大。

    拉蘇是前鋒將軍,統領數万精兵,光是騎兵就超過五千。

    拉蘇的頂帳大門,非但有著實木雕花的門檻,門簾更是以繍著各色花鳥、走獸、葡萄藤等的華麗織毯做成。掀開門簾之后,內里更加富麗堂皇,地上鋪的不是一般常見的織毯,而是雪白的狐狸毛。地爐不是昔通鐵器,而是被刷洗的閃閃發亮的銅爐,上頭還鑄有獸型的圖案,至于其他東西更不用說,用的都是最上好的器具,古瑪的圓帳與之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他在門前被要求卸下身上所有的兵器,那些衛士非但拿走了他的刀,還將他身上全搜了遍,他沒有抗議,他沒藏任何武器,他知道若藏了只是給拉蘇把他是赤著腳走進那圓帳的。

    帳篷里,仍有超過二十名衛兵分列兩旁,正前方的主位被高高架起,上頭的寬椅鋪著一張熊皮,一位虎背熊腰的男人坐在上頭,他上半身倚著熊皮巨大的腦袋,一腳曲起踏在熊皮上,一腳則踩在椅前卷起的氈毯上。

    拉蘇——

    看見他,拉蘇眼微眯。

    他來到大椅高台之下,因為站著,几乎能與其平視,男人有些微惱,不自覺抬高了下巴,挺直了身軀。

    不想挑釁,他緩緩的屈下一膝,半跪在台座前,垂眼低頭開口。

    “確定。”他眼也不眨的說。

    拉蘇眉一挑,靴跟一抬,就將腳下那卷成一捆的氈毯往前踢下高台,那氈毯咚咚砰砰的滾下階梯,一路在木階上攤開,從中滾出一具被五花大綁的人体。左繡夜一她被揍過了,散亂的黑發與肮髒的厚衣上摻雜著糧草和鮮血,臉上面目紅腫青紫,額上還有一個很大的腫包,嘴里還被塞了布團。

    他沒有讓臉上展現任何情緒,他不讓自己有任何反應。早在看到拉蘇腳下那卷起的顫毯時,他就知道里面有人,但他本來希望她已經被古瑪送走了,顯然古瑪還是慢了一步。

    有那麼瞬間,他以為她死了,然后他看見她的胸口起伏著。

    她在呼吸,還沒死。

    “阿朗騰,你認得這奴隸嗎?”

    “不認得。”他沒有想,他清楚這件事不能有第二個答案。

    拉蘇站了起來,緩步走下台階,來到他面前。“你不認得?”

    “不認得。”他再次抬起眼,直視著那個男人。

    “你沒有將他帶回營當奴隸?沒有讓他當你的跑腿?沒有帶他去找古瑪?”他直視著那家伙,眼也不眨的道:“回將軍,我之前帶回來的跑腿,在上次戰爭”陣亡了,這些奴隸長得都太像,八成是誰記錯了人。”拉蘇額角抽搐,冷哼一聲,抬手彈了下手指,示意下人。

    “來人,把這小鬼給我解開。”

    一旁衛士上前拿刀將她身上的繩給割開,拉掉她嘴里塞的布,因為對方動作太粗魯,她忍不住對著地上干嘔起來,一邊掙扎的試圓站起,卻被一名衛士踹了一下后膝,她立時跪倒在地。

    這一次,她沒再試圖爬站起來,顯然已經了解,想要站起來是沒有意義的。

    拉蘇站在她面前,瞅著她,開口以蒙古話間。

    “小鬼,你認得這個人嗎?”

    說著,拉蘇抬手指著他。

    她抬起頭來,轉過頭,面無表情的用帶著血絲的眼,看著單膝下跪的他。

    那一剎,他頸背不自覺繃緊。

    她的回答,可以要他的命。

    她想要報仇,這就是了。

    他抿著唇,不讓自己有任何表情。就算她真的把事倩說出來,讓他因此被砍頭,他也不能多說什麼。

    他殺了她娘,就這麼簡單。

    她瞪著他,紅腫的臉上,一樣沒有什麼表情,只抬手抹去臉上的血跡,然后張開嘴,發出沙啞的聲音,吐出簡單的音節,以蒙古話回道。

    “不認得。”

    他屏住了氣息,一時間,氣血莫名翻騰,還以為他聽措,但拉蘇毫無預警的,反手甩了她一巴掌,將她打倒在地上,趴在他眼前,就在他腳尖前方不到三寸處。他后頸一抽,額上青筋微冒。

    他能看見她額上冒出了鮮紅的血,看見她蒼白小臉上的青紫,嫩白頸上急促的脈動——“再看一次,你認得他嗎?”拉蘇冷酷的聲音響起。

    她沒有回頭看他,只抖顫的伸手撐起自己,離開他前方,抬頭看著拉蘇,倔强的吐出同樣的字句。

    “不認得。”

    拉蘇抬腳一踹,將她一腳踢翻。

    一瞬間,他差點伸手去擋,但理智讓他握緊了拳頭,沒有動。

    這是前軍大營,是前鋒將軍的營帳,帳子里滿是士兵,帳外更有數千騎兵,就算他能以一擋百,也不可能帶著她從中殺出去。

    他若想活下去,只能否認到底——

    那一腳踹在了她的胸口,卻像是狠狠踹在他心頭上,他看見她整個人往后被踹飛,砰地一聲,倒躺在地上。

    他沒有回頭,知道自己不能回頭,但他能從前方椅子旁的茶几上,擺放著的銅碗看見她的倒影。

    她還沒爬起,拉蘇已走到她身邊,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將她往前拖行,拖到他身前,强迫她看著他。

    因為疼痛,淚水不自覺涌出,她痛苦的喘著氣,淚眼模糊的看著他。

    這一剎,他突然無法呼吸,他能感覺到她吐出的氣息,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甚至能感覺到她的痛爬上了他的皮膚,鑽進了他的胸口,狠狠的、狠狠的扭絞著他無良的心。

    拉蘇冷聲再次開了口。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好好看清楚了,是不是他把你從奴隸營里放出來的?是不是他帶著你到輜重營,教你躲進糧車里?讓你混進殿兵隊?”連串的間題,只說明了一件事,拉蘇要他死。

    拉蘇會打到她說出他想要聽的才罷手,就算他沒做,拉蘇也會要她贓他。

    她唇微顫,臉上血色盡失,因為胸口疼痛而喘不過氣來,淚水串串迸出她的眼眶,滑落她的臉頰,在她肮髒的臉上衝刷出蒼白的淚河。

    “不……不是……”

    那微弱的氣息,吐在他臉上,他能看見她眼里冷血的自己,能看見那個為求自保、為求生存,不讓自己有任何情緒的怪物。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不知道她為什麼不說,他是個冷血無情的怪物、自私自利的王八蛋,她明明曉得他死不足惜——他不會救她,不會幫她,就算她為他說謊,他也會讓她去死!

    他就是這樣活下來的,看著旁邊的人去死!

    但她依然吐出了那兩個字。

    不是——

    一時間,有些耳鳴,她微弱的聲音,如雷響,轟進腦海。

    “你說什麼?”拉蘇額冒青筋,用力抓緊了她的頭發,讓她整個頭都仰起,僨怒再間:“再說一次?”她痛得喊出聲來,淚流滿面,卻仍顫聲堅持著。

    “不是他……不是……你再間一百遍也一樣……我不是他的奴隸……不是他營里的人……我不認識他……”她被拉開了,被得不到想要答案的拉蘇抓著去撞旁邊那結實的桌案。

    他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可以聽見她驚恐的喘息。

    她死定了。

    他知道,她也曉得。

    她不想死,她很害怕,他能看見,看見她的恐懼與害怕,卻也能看見她的勇敢與堅强。她沒有奢望他救她,她伸手抽出藏在胸口的匕首,在被抓甩到桌案前時奮力轉身,攻擊了那個抓著她頭發的拉蘇。

    不曽想到這拖進營帳來時,已被揍得奄奄一息的奴隸身上竟藏著武器,拉蘇嚇了一跳,沒來得及完全閃過,臉上瞬間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這一刀讓拉蘇咆哮出聲,抽出腰間大刀朝她砍去。

她拿著那短小的匕首,試圖架擋,但每個人都知道,她擋不住的,兩人的力量和兵器都相差的太過懸殊,她會被一刀劈砍開來,死在當場。

    幫她太蠢、太傻,只會讓兩人都被擊斃在這。要想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事,要想救她是不可能的事。只要還有腦袋的人,就該知道繼續保持安靜,繼續跪在原地。他不是蒙古人,但他很會打仗,那是他唯一擅長的事,軍隊里每個人都知道他有多擅長戰爭這件事,而且他夠聽話。

    他是阿朗騰,是野獸,但他是被他們養大的野獸,他已經被馴養。

    只要他讓事情發生,讓事倩過去,別的部族的將軍會趕來保他,他們樂意看到這趾高氣昂的拉蘇受挫,甚至樂意接收他這名猛將,然后他就能回去繼續當他的百夫長,過他的日子。

    反正她遲早會死,是人都會死——

    她死定了——

    繡夜知道,她不曉得的是,自己為何要為他說謊。

    她恨那個男人,但她也不想讓他因她而死。

    那可惡的前鋒將軍被她划傷了臉,雖然因此松開了她的發,卻也抽出了他的刀,銀光一閃,大刀當頭而來,她舉起匕首架擋。

    刀刃相交,她雖然握緊了匕首,卻仍因氣力不敵而敗退,几乎在瞬間她手中的刀刃就滑了開來,大刀銀刃削去她額邊一綹黑發,擦過她的耳朵,砍向她的肩頭一她會死在這里,她知道。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只大掌從后而來,握住了她抓握著匕首的手,幫助她將那把大刀在轉瞬間推了回去,旋即往旁推送了半圈,雙刃因為快速而大力的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她甚至能聞到和在鍛造金屬時相同的火氣味。

    几乎在同時,碩大的拳頭從另一側竄出,狠狠揍了眼前那王八蛋一拳,她能聽見拳頭敲打頭骨的聲音,看見那家伙的眼珠子暴凸了一下,几乎要被揍出眼眶。

    那殘忍的將軍並未因此退縮,反而大吼著反轉刀柄,又朝她腰間砍來。

    身后的男人緊緊抓著她的手,旋轉手腕,反手再次架擋,旋轉,又一次把大刀轉了開,然后同時抬腳擋住對方朝她掃來的一腿。

    跟著,在她還來不及眨眼的時候,他不知怎地將兩根手指戳進那家伙的左眼,挖出了那家伙的眼珠,那圓滾滾的眼珠騰空飛過她眼前,讓她差點吐了出來,他卻趁那人慘叫時,奪去了那將軍手上的大刀將其橫架在他脖子上,並從她身后到了那將軍的身后,挾持了他,冷聲大喝。

    “通通不許動!誰敢動,我就宰了拉蘇!”

    所有的一切,只發生在一瞬間,她看見圓帳里所有士兵都拔出了刀,但沒有人來得及上前。他這一喊,更是讓帳里的所有人瞬間僵住。

    這個變化,太過突然。

    沒人想過他會叛,沒人想到他竟然在如此不利的狀況下,還敢動手。

    他不該動,不能動,但他動了。

    他的手指還插在將軍那血淋淋的眼眶中,鮮紅的血,從那家伙血紅的眼眶里汩汩流了出來。她能看見那將軍的眼珠子,帶著血絲躺在雪白的地毯上。

    “阿朗騰,你好大的膽!你瘋——”

    將軍憤怒的痛罵還沒罵完,他用力一勾在他眼眶里的兩根手指,立時讓他痛得改口悶哼。

    他沒理會那家伙,只看著她,張嘴道。

    “過來。”

    她死白著臉,沒有多想,跛著腳走到他身側,舉著那把匕首,戒備的看著其他人。

    帳里的衛士,個個臉色蒼白,門外的守衛也持刀衝了進來,見狀當場傻眼。

    他環顧那些士兵,用最冷酷的聲音宣告。

    “既然在這營里,想必你們都知道,拉蘇是大汗的小舅子,他要是死了,你們誰也別想活下去。聽好了,我要從這里出去,誰要敢攔我,我削掉拉蘇的鼻子,誰要敢舉刀、放箭,我就去了他的耳朵,然后是左手、右手、胳臂、雙腿——”

    拉蘇痛得冷汗直冒,回過氣來之后,忍不住又道:“外頭有數万大軍,我還有五千鐵騎,你逃不出去的。”

    他緊盯著前方所有的人,邊狠扯那家伙的眼眶,說:“將軍,如果我是你,就會懂得識時務。你知道我現在就算是死,也能拉你墊背吧?你要是配合點,就只會丟只眼睛,而不是一條小命。現在,叫所有人退下,退出帳門外,否則我先割了你的舌頭。”

    拉蘇咬牙忍痛,一開始還不肯,但阿朗騰扣緊插在他眼窩里的手指頭,讓那家伙臉孔扭曲,痛得立刻開口咆哮。

    “退下,都退下——”

    所有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陸續退了出去。

    當最后一名士兵退到帳外,他挾持著拉蘇,大步往前,她一拐一拐的跟上,卻見他一腳踹翻了圓帳正中央的火爐,爐火倒地,瞬間吞噬著雪白的羊毛地毯,火速延燒了起來。

    “你個天殺的畜——”

    他沒讓拉蘇罵完,只反手以刀柄敲昏了他,將那昏迷家伙身上貼身的金絲戰甲扒了下來,扔給她。

    “套上。”

    她沒時間思考,她知道情況危急,她將它套上,卻見他不往大門走,反而轉身兩個大步跑上了拉蘇的高台,站上了寬椅,大刀連著揮砍,將后頭靠近頂端的帳幕砍出一道出口,回頭朝她伸手。

    “我們得立刻出去。”

    她上前把手給他,讓他幫著她爬上篷頂。外頭的軍隊騷動著,但都往圓帳前方大門那儿集結。天色已經有點暗了,沒人注意到她在篷頂邊縲。

    可就算如此,她清楚兩人只要一下地,就會立刻被逮到,她可以看到無數座圓帳在附近,她將頭縮回去。

    “你——”以為她害怕,他才剛要說話,她打斷他。

    她踩著他的肩頭,匆匆道:“去把掛那邊牆上的弓和箭袋給我。”不用她解釋,她才剛說到弓,他已經領悟過來,立刻放她下來,轉身跑去拿弓和箭,她則忙著扯下寬椅后那裝飾用的拉蘇旌旗,拿刀將其斬划開來,然后把油壺里的油全倒了上去。

    這之間,她忍不住頻頻看向門口,害怕有人會衝進來,但顯然他們都忌憚拉蘇會因此受傷,而能夠下決定的人還沒趕到。

    他順手扯下一塊著了火的氈毯回來,她接過弓箭,他將每一支箭都插穿了一塊油布,點燃了火才交給她,她則再次踩著他的肩頭,上了那破掉的篷頂,將火箭射出,兩人合作無間,瞬間點燃了遠近方向都不相同的八座圓帳。

    火一起,人就亂。

    更亂。

    她這才將長弓斜掛在身上,抓著他給的一筒箭隨手系在腰上,在混亂中翻爬過架設帳篷的柳條枝架和厚氈布,圓帳很高,她几乎是摔跌到草地上的,還沒站好,他已經帶著那將軍跳了下來,伸手扶了她一把,跟著帶頭往左邊跑去,那圼不是出口的方向,但她別無選擇,只能跟著他。

    即便肩上還扛著那昏迷的將軍,他的速度依然比她快很多,他飛快衝到一座帳篷前,在眨眼間解決了那伸長了脖子,朝前方張望,想知道出了什麼事的兩名守衛,然后杠著那將軍,將那兩人也拖進篷子里。

    她跟著衝進去,在門簾內喘氣,她正想提SI他,躲在另一座圓帳並不能解決間題,然后才發現這座帳篷不是昔通圓帳,里面堆滿了木箱,他已經橇開了兩只木箱,她還沒看清,已經先聞到那硫磺與硝石的味道,不禁愣了一愣,瞬間領悟木箱圼裝的不是別的物品,是火藥。

    老天,把火藥放得離前軍主帳那麼近?這些家伙真的是蠢到了極點!

    她簡直不敢相信,但那確實是火藥,他將那些火藥翻了出來,而她猜她知道他想做什麼。

    她立刻上前幫忙,熟練的把引信裝了上去。

    他裝了一麻袋,把拉蘇那把鋒利的刀給了她:“把刀架拉蘇脖子上,我得去弄馬,你在這里等,誰要進來,就削掉拉蘇的耳朵,叫他滾出去。”

    她握緊了刀,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已經剝下其中一名守衛的靴子穿上,拾起那守衛的刀,跑了出去。

    因為別無選擇,她只能抓起那被丟在地上的拉蘇,把刀架在那家伙脖子上,不只因為害怕有人闖進來,更擔心這家伙隨時會醒過來。

    時間緩緩流逝,她可以聽見外頭的騷動,聽見人喊馬嘶。

    胸中的心跳,一聲大過一聲;手心里的汗水,浸濕了刀柄。

    帳外有火光閃爍,內里卻黯淡無光。

    汗臭、木頭、硫磺、硝石、血與炭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讓她繃得像根被拉緊的弓弦,這地方根本是個火藥庫,是躲藏最糟的選擇,她一邊擔心眼前這三個男人隨時會醒過來,一邊害怕附近燃燒帳篷的火星被風吹來這里。

    只要一著火,她就死定了。

    有那麼一瞬,她懷疑他不會回來了。

    她是個累贅,是個麻煩,而他已經有了火藥,一個人逃跑方便多了,他不需要回頭來救她。

    或許她根本不該傻傻的繼續待在這里?

    她緊張的吞咽著口水,告訴自己,那個男人方才沒有必要救她,沒有必要幫她,可他救了,幫了。

    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是嗎?

    他為什麼要回來救她?

    突地,一聲爆炸巨響傳來,嚇了她一跳。

    那爆炸聲響感覺起來如此靠近,害她以為是身后的火藥炸了,一時間,心跳几乎就要停止,可身后毫無動靜。

    左夜!

    她的名,驀然從外傳來,混雜在爆炸聲中,她一怔,霍然轉頭,還以為自己聽措,但那是他的聲音,然后他又喊了一次。

    “左繡夜——”

    她沒想,她扔下那將軍衝了出去。

    天已經完全黑了,門外到處一片混亂,四周都是著火的帳篷,每個人都忙著救火,但最新的火源又大又亮,在左前方的柵牆那儿,熊熊的烈焰衝天,橘紅色的火焰張狂四舞,吐著灰黑的濃煙,照亮周圍的一切。

    在那片火紅之中,有個手持長柄大刀的高大男人,他黑發如火一般張狂飛散著,雙眼炯炯,表情凶狠,衣袂獵獵,騎著一匹結實强壯的黑馬,有如惡鬼般從火光”飛馳而來。

    阿朗騰——

    他沒有減慢速度,但他朝她伸出了手。

    几乎在同時,不遠處再次響起爆炸聲響,她沒有遲疑的伸出手,他策馬奔過帳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火紅的世界在眼前歪斜又轉正,她還以為自己的手會斷掉,但當她回神,他已經將她拉甩上了馬,讓她坐在他后面。

    “抓好!”他在她耳邊低咆,繼續策馬往前衝刺。

    她伸出雙手,緊緊抓抱著他,知道他不會有空管她是不是會掉下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爆炸聲又響起,熱氣從四面八方而來。

    四周已經有人發現他是始作俑者,紛紛趕來追殺。

    馬上很顛,他的速度很快,卻依然沒有往大門那儿騎去,她很快發現,他掉轉了馬頭,朝原先來時處騎去。

    那里烈焰依然衝天,人們紛紛忙著救火,見他折回來,有士兵回身抽刀拔劍,他沒有停下,只揮動手中長柄大刀,將擋路的人橫掃開來,黑馬勇猛無比,衝過人牆,且停也不停就往大火里衝去。

    她驚得倒抽口氣,他在這時策馬飛躍而起,馬身傾斜,她害怕掉下去,不由得抓他抓得更緊,將臉貼靠在他背上。火焰襲來,橘紅色的火舌舔過她的臉、她飛揚的長發,她以為會燙,但他策馬跳得很高,几乎高過了大火,而它們只是輕輕拂過,只存在一個呼吸之間,轉瞬就消失在身后。

    馬蹄重重落地,不停。

    她回首,才發現那高大的柵牆已經被炸出了一個缺口,而他策馬躍出了那里。前方仍有軍隊,但這里的人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是從外攻來的敵軍,而是從前軍大營里跑出來的。

    他是阿朗騰,每一名士兵都認得他,每一個人都知道他。

    雖然有些人反應較快,勇敢的試圖阻擋他,但才舉刀已經被他打倒,而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因為看見是他而忍不住往后倒退,他搶得了先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大部分的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從大門口衝殺了出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22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14 AM 編輯

第九章

    這一夜,無月。

    營區外,一片黑暗。

    但事情沒有這麼容易,身后的大營騷動著,她回頭能看見烈焰火光衝天,看見牆上已有成排的弓弩手搭起箭矢。

    下一剎,箭矢如雷雨般,扑天蓋地而來。

    她看得頭皮發麻,不禁抓得他更緊,在風中大喊。

    “箭來了!”他壓低身子,驀地扯緊韁繩,迫馬急轉。

    兩人一馬,以些微之差,躲過了第一波箭雨。還沒來得及喘氣,第二波箭雨再來,比第一波更多、更密。

    他以迂回之勢,左衝右轉,躲過第二波,然后第三波,近身的都被他以長柄大刀打落。

    曲折前進雖然能躲過箭矢,卻也無法快速遠離。

    當兩人几乎快脫離箭矢所及之地,她看見大隊騎兵已從大門策馬追趕而來,蒙古騎兵個個善騎能射,他們一人一馬,速度遠比兩人一騎要快上許多,眼看騎兵隊越來越近,有人已在拉弓搭箭,看得她心頭狂跳。

    他這時不能慢,不能如先前那樣曲折前進,他一慢,兩人就會被追上。

    她從來沒在馬上射過箭,她甚至不太會騎馬,但這時已沒有時間讓她害怕與思考,她松開了緊抓著他的兩只手,抓下斜掛身上的長弓,抽出腰上箭筒的長箭,回身拉弓,貓准。

    風很大,馬上極顛簸,她射出第一箭,結果卻因為重心不穩,摔下了馬,她以為自己會當場摔死,她能看見他踩在馬鎧上的靴跟,一顆心在瞬間差點跳出喉嚨,但他在她翻落時,及時回身伸手榜起了她,將她抓到了身前,讓她跨坐在他腿上。

    “你瘋了嗎?!”他在風中對著她咆哮。

    她心頭狂跳,不由自主的緊抓著他的脖頸,卻也同時注意到她能從他肩上看見后方追兵,而他的手穩穩的抓握著她的腰。

    她看著他背光的臉龐,張嘴大喊。

    “別放開我!”

    說著,她放膽讓自己再次松開雙手,將大弓翻過他的肩頭,再一次的從腰側箭筒抽出箭矢,搭上弓弦。

    “狗屎,你不可能在這種姿勢下拉開——”

    他話未完,她已抬腳踩住弓臂中央,拉開了弓弦,透過他的肩頭上方,瞄准。這一次,長箭嗖地疾射而出,破空。

    她以腳開弓,將弦張到了極致,比人手力氣要大,射程也相對更遠,雖然因為馬上太顛,准頭不是那麼夠,但她看見那支箭擦過了最前頭那名騎兵的臉。騎兵隊沒有停下,仍在追,甚至也射出了箭,但箭羽還沒觖及兩人,就已落地,差了至少三丈那麼遠。

    發現她竟在這種姿勢下拉開了弓,他吃了一驚,不再阻止她,只穩穩抓抱著她的腰,策馬往前飛奔,改口道。

    “別抓跑第一的,抓中間那些!”

    她再抽一箭,瞄准。

    這一次正中一位騎兵的左臂。

    她的射程比他們遠,當她與他持續往前跑,他們往前追,她的箭距會因他們靠近而快速縮短,反之他們的會變長,而她的准頭越來越好。

    她嚇到他們了,她知道。

    他們的箭碰不到馬尾,她的箭卻可以輕取來人性命。

    “現在,射跑最前面的那匹馬!”

    他告訴她,她再次抽箭,再次以腳開弓,又射一箭。

    這箭射翻了最前面的那匹馬,馬匹中箭倒下,牽連了后面兩騎跟著摔倒。

    几不可覺的,騎兵的速度慢了下來,他卻沒有。

    兩人一騎在黑夜中快速奔馳著,她依然全神戒備,抓著弓,拿著箭,然后就在這時,她看見天上風中開始夾帶著某種東西,一開始她辨認不出那是什麼,跟著才發現那是雪。

    下雪了——

    寒風呼嘯著,刮來片片雪花,先是几片,然后是一些,跟著在轉眼間已開始遮蓋視線。

    她無法置信的仰天看著漫天的風雪,只見前軍大營的火光越來越遠,騎兵隊也越來越遠。

    -時間,淚濕眼眶。

    她放下大弓,坐在他大腿上,以雙手緊抱著他,將腦袋貼靠在他肩頭上,終于能稍微喘口氣。

    “下雪了……”

    她告訴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她猜他知道,他一定也看見了,看見了那漫天的雪,但她忍不住就是想說。

    下雪了,她知道這場雪會讓那些騎兵暫時撤退,就算他們不退,大雪也能垵蓋兩人的行跡。

    雖然她不知道該如何在天寒地凍的大雪中生存,但至少已經有了一線希望。

    那男人沒有回答,沒有開口,但他收緊了抓抱著她的長臂,然后策馬帶著她奔馳進大雪紛飛的黑夜中。

    夜很黑,風雪時大時小。

    他策馬不停,在雪夜中騎了一整夜。

    然后又一天,跟著又一夜,然后再一天,跟著再一夜。

    除了必要的時候,像是需要解決生理需要之外,他几乎不太停下來。

    他吃在馬上吃,睡在馬上睡。

    就算偶爾下馬,他也不生火,除非必要,他也不和她說話。

    繍夜沒有抗議,因為她曾經遠遠看見兩隊來追殺的騎兵,但都被他巧妙的利用起伏的地形和風雪躲過了。

    到了第四天清晨,雪停了,她看見了地平線的那一頭,出現了山。

    山一開始看起來不怎麼高,甚至有些低矮,但隨著他策馬迂回向前,慢慢變大,占據了大半的視野。

    又是夜,又飄起了雪。

    她不知道他如何能看清起伏的地形,這里已經不再是完全平坦的草原,那麼黑的夜,加上漫天的飛雪,她什麼也看不見,就算她抬頭,也看不見他的臉。

    若非他依然緊擁著她,若不是她能清楚感覺到他散發出的体溫與熱氣,感覺到他的心跳隔著厚衣傳來,她會以為自己仍被困在那厚重的氈毯中,被緊緊詩縛著,隨時就要窒息。

    她很累,又冷又疲倦,可她不是一個人。

    這一點,莫名的安了她的心。

    雖然不想承認,可就連他身上討厭的汗臭味,都讓人安心。

    黑馬快速的奔馳著,像是要跑到世界的盡頭,不知何時她竟也習慣了馬儿奔跑造成的顛簸與震動。

    她一定是睡著了一會儿,當她回神,是因為黑馬停了下來。

    她猛地睜開眼,看見天際泛起微微的白。

    雪又停了,不知停了多久。

    他仰望著東方那灰厚的云層,看著那天地交接泛著微光之處,然后把韁繩塞到她手里,翻身下了馬。

    她嚇了一跳,握緊了韁繩和胯下的馬鞍,緊張的瞪著他。

    “怎麼了?”

    “我受夠你這麻煩了。”

    這一句,如此突然,讓她錯愕的瞪著他,卻見那男人摘下了原本背在背上的長柄大刀,霍地狠狠以刀背拍了馬屁股一下。

    “給我滾!”

    黑馬吃痛,立即四蹄齊揚,往前飛奔。

    沒料到他會這麼做,她驚慌的抓緊了韁繩,夾緊了雙腿,防止自己掉下去。

    天殺的王八蛋!他是吃錯了什麼藥了?!

    她憤怒的在心中痛罵那家伙,一邊慌張的試著想控制胯下的大馬,或者該說試圖讓自己待在馬上。

    老天,她甚至不太清楚該如何讓這匹馬停下來

    黑馬帶著她快速遠去。

    他知道自己不該放她一個人,但那匹馬已經到了極限,而追蹤而來的騎兵隊已經就在身后,他用盡了方法,仍然甩不掉他們。時下時停的風雪,只讓騎兵隊總能及時找到他倆。

    那些蒙古人的騎术和追蹤术該死的好。

    打從第一夜起,他就不敢多做歇息,他清楚那第一波騎兵只是暫時撤退,等拉蘇一醒過來,就會派人追殺他。

    拉蘇不會允許他們因為大雪放棄。

    被他挾持,是種恥辱,更何況他還挖掉了他一只眼,拉蘇一定會想要宰了他,洗刷恥辱。

    說到底,他應該要在有機會時,宰了那個家伙,但當時拉蘇是個必須保留的通行證,他得活著才有價值,他只能慶幸當時沒有地位更高的將領在場,才讓他有了機會利用那家伙逃亡。

    他不敢讓馬停下來,他必須帶她遠離那座大營,越遠越好,越快越好。

    他需要爭取時間和距離,如果可以脫離草原地帶,進入北方的山林,就有擺脫他們的可能,所以他在馬上吃睡,几乎不停下來。

    他原本還懷抱一點點希望,但他太重了,那匹馬的体力已經不行,他知道今天他和她就會被追上。

    對拉蘇來說,她不重要,但他是。

    拉蘇要的是他,想抓的是他,想宰的是他。

    他才是目標,她不是,繼續和他在一起,只會讓她死于非命。

    黑馬無法載著他與她擺脫那些騎兵,但若只有她,它的速度會快上許多,她就有可能擺脫追蹤的騎兵。大雪會為她遮掩行跡,只剩她一個人,馬鞍袋里的干糧和馬奶酒也能讓她撐上十天半個月。

    她很聰明,很有耐力,她射箭的准頭嚇人的好,她會活下去的,他知道。起風了,灰厚的云層又飄下雪來。

    看著那一人一馬快速朝北方山林那儿遠去的身影,他手持那長柄大刀,轉過身,在風雪中孤身面對那逐漸靠近的騎兵隊。

    他握緊手中長柄,深深的吐息。

    他並不想死,他也不想束手就擒,如果他們以為他會絲毫不做反抗,那就大錯特錯了。

    也許是因為他就這樣動也不動的站著,他們沒有一個試圖拉弓射箭,他猜拉蘇要他們活捉他。

    當第一騎策馬來到身前,正欲開口對他說話,他突然從全然的靜止不動,轉而衝殺上前,伸手將那在馬上的家伙硬生生扯拽了下來。

    白雪砰然四濺,和天上降下的飛雪混在一起。

    視線變得更加不清,他沒有趁機翻身上馬,反以長柄大刀將另一名騎兵戳刺下馬。上了馬,只會讓他變成顯著的目標,在雪地里,身邊有馬有人,他就有了遮擋。

    箭矢射在馬身上,人身上,有些也射中了他,但都只是擦傷,會傷及重要部位的都被他擋下。

    他讓他們以為可以制服他,引誘他們不得不過來,不得不靠近。

    可那些騎兵也不是好與,拉蘇知道他身手有多好,派來的都是好手。

    他沒有數他宰殺了几個人,沒有算他把刀划過多少人的喉嚨、戳刺進多少人的身体,更沒去算他身上到底中了多少箭、被砍了多少刀。

    就算是死,他也不會和他們回去,他知道拉蘇不會讓他再有機會得見天日,而他確實清楚,那家伙有太多方式能讓他生不如死。

    鮮血四濺,染紅了純白的雪,血花濺紅了雪花,又落回他身上。

    長柄大刀不知何時早斷了,他奪了一人的刀繼續作戰,直到最后一個人也倒下來,直到他也不支跪倒在地。

    鼻血從他鼻孔里滴落,染紅了雪地,然后又被白雪淹沒。

    唯一還在呼吸的就是他,他試圖要站起來,用力的結果只讓大腿上的刀傷噴涌出更多鮮血,讓他失去平衡的倒在雪地里。

    他應該要起來止血,但他沒再試圖爬起,只是翻了個身,仰躺著。

    算了。

    他沒力氣了。

    反正就算他站起來,也只是浪費力氣,他的肋骨斷了,腈部上還插著一把刀,身上也有七八處刀傷、箭傷,每一處傷口都在流血,他不可能拖著這爛身体,逃離下一波來追殺他的騎兵,更不可能光靠這只傷腳,走出這雪地。

冰冷的雪花不停從灰蒙蒙的天上墜落。

    他看著那片片飛舞的雪花,自嘲的笑了起來。

    真蠢。

    他的行為蠢到了極點。

    這麼多年來,他從沒想過,竟然有一天,他會為了一個憎很他的女人,賠上自己的性命。

    她果然是他的死神,他小小的死神。

    但是,他並不后悔。

    因為一時的衝動救她很蠢,真的很蠢。

    可這是對的,正確的事。雖然很蠢,但很對。雖然會賠上他的命,但很正確。救她,讓他心里有種莫名的爽快,多年不曽有過的爽快!

    這輩子,他就只為生存而活,可即便活下來了,他也不覺得開心,日子只是持續不斷的殺戮,得不到什麼。

    可這些天,她依賴他、信任他,甚至伸出雙手擁抱他,雖然她是被迫的,是因為騎兵隊追殺著他們,但那感覺很好,真的很好。

    如今,他總算覺得,自己不再那麼肮髒,沒那麼像頭嗜血的怪物。

    雪好白,如此純潔、美麗。

    雪花輕飄飄的落下,一片又一片,輕輕的將他掩埋,汲取著他的体溫。

    好冷……

    他思緒模糊的想著,只覺身上每一處傷口引起的疼痛漸漸被那冰冷帶走,黑暗緩緩籠罩,替代了紛飛的白雪,他感覺自己開始往下沉,像是將就這樣一路沉進深黑無底的陰間去。

    死了也好也好

    反正,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失去了生存下去的理由。

    竒怪的是,在這將死的一刻,他想到的不是別的,卻是她在黑夜里,在爐火微光下,背對著他小心擦澡的模樣。

    那副光景,有種安靜的祥和,讓他感覺平靜。

    或許下輩子吧,如果他還能有下輩子的話……

    繡夜花了好一些功夫,才終于讓那匹黑馬停了下來。

    她的騎术不好,但這四天同他一起吃睡都在馬上,她多少也學會了一些騎馬的要訣。

    當她試了几次,而那匹馬終于如她所願的停下來時,她松了口氣。

    然后她就聽見了那從遠處傳來的可怕咆哮和殺喊聲,以及金鐵交鳴的聲音,那聲音讓黑馬的耳朵向后轉,諢身緊繃了起來。

    她學他輕輕拍撫馬脖子,回頭張望,卻什麼也看不見。

    雪仍在下,但那不是她看不見的原因,一座小小起伏的丘陵擋住了視線,但大風帶來刀劍交擊、馬匹嘶鳴的聲音。

    騎兵隊——

    不,不對。

    是他讓他們找到了他。

    當她盯著那略微高起的地形,慢了半拍,才醒牾過來。

    那個男人說的話都是反話,他不信任別人,也不讓人信任他,因為相信別人,只會害死自己。

    他下馬趕她走,是因為他們追來了,那些人的速度比較快,他和她一起在馬上,跑不過他們的。

    那男人是特別挑了那處地方,因為只要過了那地勢高起的丘陵,他們就看不見她,她就能來得及跑進前方那片山林里。

    可如此一來,他就會無所遮擋,他們一眼就能看見他。

    所以他趕她走,趕了,她就不會回來,不會因為聽見殺伐聲就回頭找他。該死!

    沒多想,她輕扯韁繩,掉轉馬頭就往回跑。

    但黑馬已經跑開了一段距離,看似很近的草原,騎來像是有千里這麼遠。

    她盡快趕了回去,甚至將背上的大弓摘了下來,彎弓搭箭,但當她能看見他時,那里只剩下最后三人,他砍殺第一人時,第二個人同時從旁將大刀戳進他的腰脗里,他回身反手殺了那家伙,然后低頭看著那把刀,跪倒在地。

    她繼續策馬往前,看見他站了起來,又倒下,然后再也沒有爬起。

    從她看見他倒下,到她在他身邊下馬,這之間,他動也沒動一下。

    那男人几乎快被雪淹沒,腰應上還插著那把刀。

    她匆匆跪到他身邊,撥開他臉上頸上的雪,査看他的呼吸心跳。

    他臉色發白,嘴唇也是白的,但他還活著,只是活不久了,這男人的脈搏微弱,雖然還在呼吸,可只要繼續失血,繼續躺在雪地里,他很快就會死去。她可以讓他去死,只要她站起來走開,不管他,他就會死去。

    她應該讓他去死。

    跪坐在他身邊,有那麼一瞬間,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瞪著那心跳與呼吸都逐漸變弱的男人。

    長久以來,兩人的立場第一次顛倒過來。

    他的命掌握在她手中,她應該讓他死,他殺了娘,殺了很多人,他身上背負的人命,成千上万。

    他死不足惜。

    左繡夜,快點起來,走開!

    只要站起來走開,她就能報仇了,甚至不用弄髒自己的手。

    這不是她殺的,不用她動手,他就已經要死了。

    為了她。

    為了要救她。

    可惡!他雖然殺了娘,但他也救了她,無數次!

    而即便他明知她痛很他,這家伙依然幫了她,救了她,甚至趕她走。

    她痛很這個男人,更痛很他讓她看見自己有多麼卑鄙,他應該才是那個卑鄙的人,才是那個冷血無情的怪物一這天殺的、該死的、可惡的家伙!

    淚水迷蒙了眼,她一把握住插在他身上的那把大刀。

    他在這時醒了過來,睜開眼看見她,眼里淳現錯愕和困惑。

    然后下一剎,他竟然抬起了手,用那染血的手指,輕觖她的臉。

    她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只能看著他。

    他粗糙的手指滑過她的臉,她的耳,停在她的頸上。

    “你……不該……回來的……”

    他掀動著那蒼白無血色的唇,悄聲說:“走吧……走遠一點……走得越遠越好……越遠越好……”他的手在抖,几乎沒有焦距的眼里,有著讓她心頭抖顫的溫柔。

    他神智不清了,她知道,因為如此,才會放松了心神。

    她用力把刀拔了起來,抓起一誰冰雪,用力壓堆在他傷口上止血。

    他痛得呻 吟出聲,她解開了他的腰帶,將它重新綁在他的刀傷處,綁緊,俯身在他身上,含淚對著他咆哮。

    “你不准死,聽到沒有?你殺了我娘,你欠我一條命!”

    雖然她嘴上這樣說,但真相是,她清楚那是戰爭,清楚他闖進門是因為他的人受到攻擊,清楚他殺了娘,只是因為娘朝他射了箭,他才反擊。

    戰場上,我若不殺人,人就來殺我。

    經過這些日子,她已經知道,徹底了解。

    但她不想承認,因為她若承認這件事,事情就會變成是她的錯,是她堅持要制造那些武器,是她硬是不肯和王爺低頭,是她逼得爹娘不得不帶她遠離家所以她把事情都怪罪到他身上,因為這樣做比較容易,怪罪他比較容易。可他明知如此,卻依然救了她。

    你太傻了,這世上沒有報應這回事。

    她記得他說的話,知道他聽見了她的囈語,多少猜到了發生了什麼事,可他不曽追間,不曽點明,他就只是讓她怪他。

    “起來!”她生氣的揪抓著他的衣襟,强迫他坐起身來。

    “你給我起來!”

    “你瘋了……”他喘著氣,因為她拔出那把刀引起的劇痛而回神,瞪著她啞聲道:“你看不出來嗎?我要死了!拉蘇……咳咳……會派人來……砍我的頭咳咳咳……我必須留在這里……”他說著咳了起來,嘴角流出了血。

    老天,她不敢相信他說了什麼,他真的知道他在說什麼嗎?

    “為什麼你得留在這里,讓拉蘇砍你的頭?”

    還沒來得及想,間題已經出口

    “他要的是我……不是你……”他頭暈目眩的試圖倒回雪地上去,但她抓住了他,不讓他往后倒。“我的頭,能讓他們回去交差……”

    聽著他沙啞的聲音,她心頭莫名緊揪,惱怒的替他腿上的刀傷綁上布條,道:“你的命是我的,不是拉蘇的!他想砍你的頭,讓他排隊去!”

    “天殺的,你就不能……放了我嗎?讓我安安靜靜的……死在這里不行嗎?”他又咳了一下,喘著氣疲倦的看著她說。

    “不行。”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襟,瞠著那個出氣多、入氣少的男人,斬釘截鐵的說:“你沒有資格去死,你的命是我的!”

    這一句,讓他心頭一抖。

    身前的女人,瞪著他,黑眸里盈滿淚水,僨怒且堅決,但沒有僧恨。

    她將他的手繞到脖子上,抓抱著他的腋下,“我現在要站起來,你最好幫我一起,否則我會在你身上再戳兩刀!”

    “狗屎……”他喘著氣,咬牙提醒她:“我殺了你娘……你忘了嗎?”

    她瞪著他說:“沒有,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所以我死之前,你別想去死,我不同意,你不准死。”

    他有些怔忡的愣瞪著眼前的女人,一時無言,半晌,才啞聲開口問。“你不同意,我不能死?”

    “是的,我不同意,你不能死。”

    她眼也不眨的說,這一瞬,他知道她不會放棄。

    當她站起來,他不得不跟著站起來,卻因為腳痛,差點將她一起壓倒在地上。她往旁踏出一步,用盡全力撐著他,他不得不幫她,免得害她被他壓死。

    “你知道……我遲早會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她半扛著他往前,走到黑馬身邊時,他忍不住開口提醒她。

    “你這樣做……只是白費功夫……”

    她幫著他踏上馬鎧,推著他的屁股,幫著他騎上了馬,告訴他。

    “如果你死了,我會砍下你的頭去和拉蘇領賞。”說著,她回頭去搶劫了那些屍体,她動作迅速的剝下他們系在身上的披風,系在腰上的馬奶酒,將那些東西全用其中一件披風包了起來,又摘了其中兩個人頭上的皮帽,走設兩步看到有人的氈毯裝備掉到地上,又轉身跑去撿它,然后才回來試圖上馬。

    她把其中一頂皮帽紿了他,讓他戴上。他戴好帽子,有些恍惚的看著她試了好几次還爬不上馬,只能伸手去拉她,這個動作讓他差點捽下馬去,但她上來了,而且及時穩住了他。

    他靠在她肩頭上喘氣,警告她。

    “去找拉蘇……只會害死你自己……”

    “那你最好不要死。”

    那實在是他聽過最竒怪的威脅,卻無端的,莫名的,揪住了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25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16 AM 編輯

第十章

    風雪漫天,時大時小。

    他則開始懷疑,自己因為太過渴望,才會在瀕死之前,陷入如此吊詭的夢境。這個女人很他,不可能專程回頭來救他,她想殺他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回來救他?

    所以這是夢,只是場夢。

    我不同意,你不能死。

    她說了,看著他說,那與其說是命令,更像是種要求,而為了某種他也說不明白的原因,他無法不照做。

    即便深深覺得這只是夢,他仍然嘗試著强撐了起來,不讓自己帶著她一起摔下馬去。

    黑馬載著兩人,在風雪中慢慢的往前走,漸行漸遠,消失在草原的另一端。

    他摔下了馬——

    她在風雪中對他又罵又推,逼著他爬起來,逼著他上馬。

    他騎了一陣子,又再次摔了下去。

    這一次,他再也無法爬起。恍惚中,他聽見她咒罵連連,感覺到她將他推到了一條氈毯上,讓馬拖拉著他。

    “你不需要……這麼做……別管我……”

    他試圖開口說話,她沒有理會他,只是把她圍在脖子上的毛氈解下,圍住他的頭臉,堅決的重申。

    “我說了,我不同意,你不能死,我還沒有同意。聽到沒有,我還沒同意。這是你欠我的,你欠了我。”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聲音卻異常清晰。

    他想告訴她,他早已幫她擦了好几次屁股,救了她不只一條命,但那八成是沒用的,所以他閉上了眼,努力維持呼吸。

    他不知道她到底想拖著他去哪里,不曉得她為什麼還不放棄。

    他死定了,就算她回頭救了他,他還是只有死路一條。但她不畏風雪的堅持著,折磨著他,逼迫著他活下去。

    即便如此,他依然昏迷了過去。

    當他再次清醒,是因為腿部一陣刺痛。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看著灰色的布料被繃緊拉在上方,風聲依然在呼嘯著,吹得那灰布啪啪作響。

    另一陣疼痛傳來,讓他垂眼看去,看見他的左手邊有一誰火,那女人正在那圼縫他的腿。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一直隨身攜帶著那些針線,他一定是發出了聲音,因為她抬起頭來看著他。

    你的傷口太大,我必須將它們縫起來。

    她的臉色十分蒼白,那讓她透著恐懼的雙眸看來更黑更大。

    放心,我現在的技术很好了,我已經縫過很多傷口。

    她沙啞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聽起來忽遠忽近,她必定是將他拖到了某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他想開口間她,但他沒有力氣,只能疲倦的閉上眼,任她隨意擺弄整治他。

    嘿,嘿,阿朗騰!該死的!看著我!睜開你的眼睛看著我!

    她拍打著他的臉,万分用力,他不得不睜開眼,看見她換了位置,跑到了右邊,還將蒼白的小臉湊到他眼前,當他睜開眼,她明顯松了口氣。

    抱歉,但你剛剛忘記呼吸了。

    “我累了……”他聽見自己疲倦的說。

    我知道,但我想你最好保持清醒。

    她一邊警告他,一邊回到他腰側,繼續把針線穿過他腰側的皮肉,他可以感覺到針線的拉扯,但他不再感覺到自己的腿。

    他想告訴她,她只是在白費力氣,可他本來也認為她不可能在這種風雪中,把他拖到能遮風避雪的地方。

    他神智不清的看著那個專注的以針線折磨他的女人,如她所願的吸氣吐氣,吸氣再吐氣。

    每當他停止呼吸、失去意識,她就會拍打他的臉,直到他不得不睜開眼,回應她的叫喚。如果他沒有回應,她就拿燒紅的刀烙燙他某一處需要烙燙的傷口,讓他痛醒過來。

    那真是該死的痛,也天殺的有用!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于處理好所有在冰雪融化后仍在流血的傷口,而他依然還在呼吸,只是他已經感覺不太到自己的手腳。

    他失血太多了。

    她顯然也發現了他的体溫太低,拿來馬奶酒喂他喝,那沒什麼用,它並沒有讓他溫曖起來,他甚至已經不再發抖。

    他躺在地上,思緒渙散的看著她瞪著臉色灰白的他,和她一樣清楚,她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現在她會放棄了……

    當她松開了撐著他腦袋的手,他神智不清的想著,甚至無力開口,就連心跳也緩慢了下來。

    我很抱歉。

    他想著。

    真的很抱歉……

    他的眼皮再也沒有力氣撐著,緩緩垂落下來。

    可下一瞬,他突然感覺到一股曖熱從旁襲來。

    那,是人体的溫曖,直接且全面的質貼著他。

    他無法置信的奮力睜開眼,只看見她脫掉了她身上的衣,在他身旁躺了下來,靠在他身側,還將他翻成側躺,好讓更多的自己能貼在他身上。

    即便她已經把氈毯和厚衣都蓋在兩人身上,她仍在發抖,因為他冷得像冰塊,但她依然貼偎著他,曖熱的小手搓著他冰冷的胸膛。

    他虛弱的瞪著她,只見她也回瞪著他。

    “我還沒有同意。”

    她說,堅決的說。

    他不知該說什麼,她的行為,讓原本無力的心熱到發燙,大大力的跳動了起來。為了替他療傷,她早已不知在何時將他剝光,而她脫光了衣服,不顧羞恥的用全身溫曖他、摩擦他。

    沒過多久,他就開始發抖,抖得像落水之后上岸的狗。

    她發出竒怪的聲音,聽來就像一聲啜泣,當那熱燙的淚水沾染上他的胸口,他才確定那真的是啜泣。

    從來沒有人為他哭過,這世上每一個他認識的人都痛很他、害怕他,他還以為哪天他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為他掉一滴淚。

    誰知道,這輩子第一個為他落淚的人,竟是她。

    竟是她……

    莫名的,喉微哽,心卻更加曖了起來。

    他在發抖,因為冷而抖。

    繡夜將身前的男人緊擁著,臉頰貼著他的胸膛,耳朵壓在他跳動的心口上,無法阻止淚水奔流。

    他抖到不行,但那冰冷的軀体終于開始溫曖起來。

    半晌后,她察覺到他抬起了手,環抱住了她,抱著她發抖。

    她沒有推開他,只感覺到他把下巴靠在她腦袋上,沙啞抖顫的咬著牙,吐出一句破碎的抱怨。

    “你真是……該死的……頑固……”

    熱淚乂再上涌,她環抱著他,繼續來回摩擦他的背。

    “是的,我很頑固,你想像不到的頑固。”她語音沙啞的說。

    曾經她只希望他去死,如今她卻只求他能活下來。

    活下來讓她怪罪,活下來讓她痛罵,活下來陪著她一起背負這一切。

    她知道對他來說,放棄求生比活著輕松,死了一了百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可活著只有無盡的痛苦。

    但他試了,試著活下來,試著撐下去,因為她命令,因為她要求,因為她强迫他活著。所以她伸出雙手擁抱著他,也讓他擁抱,直到他的体溫與心跳慢慢恢復正常,直到他的呼吸也規律起來。

    當他再合上眼,她沒有阻止,他仍在呼吸,也不再發抖。

    她試圖撐著不睡著,她必須去檢査外面,確定她用那些披風臨時搭起來的帳篷出口沒有被風雪堵塞,確定那些她拿來支撐布料的樹枝不會因為和雪坍下來,確定那匹黑馬被拴好了,沒有逃走。

    可連著几日在馬上奔逃,能夠躺下來的感覺真的很好,他的心跳規律的跳著,她能感覺自己諢身緊繃的肌肉一點一滴的放松了下來。

    因為真的太累,几個呼吸之后,她跟著昏睡過去。

    天殼了——

    他在稀微的光線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緊擁著那個小女人。

    她睡著了,呼吸深長而規律,赤裸的身体万分溫曖,像個小小的曖爐,貼溫曖著他。

    火塘里的火不知何時早熄了,他露在氈毯外頭的頭臉万分冷涼,可身体是曖的,被她溫曖。

    過去數日,他時睡時醒。

    她喂他吃那些放在鞍袋里的干糧和那袋馬奶酒,强迫他吃下去,當他發燒時,她就拿外頭的雪水來幫他退燒。

    她將他照顧得很好,如果不是因為她,他早就已經死去。

    她的情況其實沒有比他好多少,她被毆打后就一直在逃命,他能看見她臉上的紅腫瘀青,當她走路時,右腳會一拐一拐的。

    他知道她還把大部分的食物都讓給了他。

    逃出大營時,情況緊急,他只能在偷馬時順手摸走一袋干糧和兩袋馬奶酒,雖然她搶劫了那些騎兵,但那也只多了兩袋,而所有的干糧,在這几天早就已經見底,他看見她把酒給他喝,自己喝著融化的雪水。

    不自禁的,他抬手撫著眼前女人青紫紅腫的臉,脫皮的鼻頭,還有那開始干裂的嘴唇,她看起來万分狼狽,消瘦、蒼白,一點也不漂亮,但他卻依然硬了起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欲 望,抵著她的小腈,隱隱悸動。

    他閉上眼,吞咽著口水。

    這從來就不是個好主意,以前不是,現在更加不是。

    所以他只是强迫自己退開,艱難的爬坐起身,他全身都在痛,被她縫合的傷口依然紅腫,但情況已經好了許多,他的燒退了,身体也已經能夠活動。他査看周遭,這兩天他陸續醒來過,已經發現這地方是她利用那些騎兵的披風,在樹與樹中間臨時搭起的帳篷。

    他需要査看情況,追殺他們的追兵隨時都可能出現。

    他抓起長袍套上,拖著腳走出那低矮的臨時帳篷。

    外頭風雪已停,光線因為厚重的云層,即使是白天依然陰暗,但對他來說依然有些刺眼,讓他目眩,他眨了眨眼才看清自己所在。

    帳篷外已不是一望無盡的草原,而是崎嶇不平的山林,這里還不夠深山,但生長的樹木一叢叢的聚集著,已足以密集到讓她利用樹干和披風搭了一個四角的篷子。因為和雪的關系,他就算回頭看,也只是一片銀白世界,他與她窩藏的地方雖然有高起,但在林子里並不突兀。

    黑馬被她拴在前方一棵大樹下,身形被樹叢遮掩著,不仔細看也看不清楚,聽見他的腳步聲,它轉了轉耳朵,抬起頭來看著他。

    他忍著痛,艱難的走上前,看見她不知從哪割來一堆干草,堆放在馬前,那些草料已經被吃得差不多了,但她沒有讓它餓到肚子。

    前方略微高起的地形,讓他走到那儿就能從這地方看見山坡下遠處的草原,樹叢遮掩了行跡,教來者不容易發現這里,他和她卻能輕易察覺靠近的敵人。

    她挑了一個很好的營地,他沒教過她這些,也不曽讓她照顧過馬匹,他真的沒想到她會注意這麼多。

    他找了個地方解決生理需要,看見一只兔子在雪地里,因為毛色雪白,几乎和雪地融為一体。

    他看著那緊張得一動也不動的兔子,抽出了插在腰帶上的匕首,投擲出去,兔子試圖奔逃,但依然被匕首射中,但它倒地的同時,他也因為拉扯到腰應而倒地不起。

    狗屎——

    只是只兔子而已,他懷疑如果出現的是敵人,他眨眼間就會被干掉。

    跪倒在雪地里,他冒著冷汗,喘著氣暗自咒罵出聲,過了好半晌,才有辦法爬起來去撿那只兔子。當他拖著腳搗著腰,回轉那臨時的帳篷,她已經重新穿上了厚衣,站在那里四處張望,看見他,她明顯松了口氣。

    “你不應該起來走動。”

    “我的燒已經退了。”

    他說著,扭斷那兔子的頭,當他試圖剝了它的皮時,看見她不自覺縮了一下,他猜那是這几天她為什麼沒用她那把弓箭的原因,即便她餓了,她依然拖延使用那把弓箭獵殺動物。

    “去生火。”他停下手邊的動作,看著她交代。

    她沒有抗議,只是轉身回到帳篷里生火,她清楚要吃東西才會有体力。

    他剝了那兔子的皮,把它處理成肉塊,插在枝條上,才帶進帳篷里,讓她烤了那些兔肉。

    她一語不發的將肉串接了過去,在火里燒烤。

    他有些艱難的在酕毯上坐了下來,這才敞開衣袍,拆下她幫他纏在腰上的布條,檢査腰應上的傷口,她沒說謊,她的針線功夫很好,他腰上的縫線整齊的排列著,雖然剛剛擊殺那兔子時,扯到了那里,但它只是流了一點血,沒有被他整個扯裂開。

    他試圖拿原先那布條把血擦干,她卻不知在何時已挪移過來,抓住了他的手。

“別用那個。”她說著,把一小片裁切好干淨的布壓上他滲血的傷口。“不千淨的布,會讓傷口漬爛。”他抬起頭來,只看見她膝邊攤著一小捆羊皮,圼頭裝著針線、還有這種裁切好的小塊布片,其中一只平鋪的小口袋里,塞滿了那些藥粉。

    他一直知道她在幫那些傷兵,但不曉得她准備的這麼齊全。

    他抬眼朝她看去,那女人低垂著眼,雙手熟練的替他換藥,弄好了腰,又去清理他腿上的傷口。

    她的動作很小心,但當她的小手靠近他的鼠蹊部時,他的大腿肌肉還是忍不住緊繃起來,他拉起的腿褲,只能剛剛好遮垵雙腿間的硬挺,她不知道是沒發現,還是故意忽略,手上停也不停,一聲也沒吭一下。

    他看著她把那裝著各種東西的羊皮,重新捆好塞回靴子里。

    “你一直貼身帶著這些東西?”他聽見自己說

    “誰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需要用它。”他的問題,讓她頓了一下,頭也不抬的道:“一旦上了戰場,沒人會讓我回營拿這些針線。”所以她將它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

    誰知道那不時之需,竟會用在他身上。

    烤肉發出香味,油滴到火上,發出滋滋聲響,她聞到味道,回身將烤好的兔肉拿來給他。

    那只兔子雖然肥美,卻還是沒几兩肉,做成肉串就兩串而巳,但新鮮的肉比肉千好,他拿過一串,看她一開始有些遲疑,但到第二塊時就已經吃得律律有甚至還忍不住舔著流到手指上的肉汁。

    那模樣,讓他的鼠蹊部再次抽緊,但他沒有辦法移開視線。

    發現他在看,她微微一僵,小臉稃現些許的尷尬,迅速把手指放了下來。

    他懷疑她知道那動作有多曖眛,對男女情事,她什麼也不懂,會尷尬只是因為她不想讓他認為她像餓死鬼。

    他考慮把自己剰下的最后一玦兔肉也給她,但懷疑她會肯接受,所以他吃了它,當他試圖重新躺下來休息,她再次阻止了他。

    “你背上的傷也得換藥。”

    他背上的傷都被她烙燙起來了,相較腰腿上那兩處,其他地方都不嚴重,他避開了要害,那些刀傷沒有傷及筋骨。

    發現他沒有動作,繡夜抬起頭,看見他看著她,眼底淳現一抹遲疑、些許掙扎,有那麼一剎,她以為他不會轉身。

    這男人一直不信任別人,在他清醒且能掌控的時候,他從來不讓人近身到足以傷害他,更別提毫無防備的背對著她。

    不知為何,他不肯轉身這件事,莫名的讓她惱火起來,她還以為在經過這些天,他應該要懂得相信她,如果她想對他做什麼,早有無數次機會——就在這時,他動了,沉默的運運轉過身去。

    火光映照著他傷痕累累的背,她的火氣驀然消退,只有心頭莫名抽緊。

    該死,她沒辦法對這家伙生氣,她甚至無法怪罪他不信任她。

    看著那滿布新舊傷痕的寬背,她真的能夠理解,為什麼兩人一起經歷那些生死關頭,他依然無法輕易相信別人,相信她。

    他那可怕的背几乎無完好之地,像是每次只要他背對別人,就會讓人戳上一劍、捅上一刀。

    緩緩的,她跪坐到他身后,撩起他濃厚張狂的黑發,拿細枝木簪起,她替他烙燙的傷口,咋天就已經不再流出膿水,今天情況看來比昨天更好,只是稍稍被扯裂了些,但和第一天相比,真的已經不算什麼。

    前几天她沒有胃口,不只是因為存糧已經不夠,拿刀烙燙他的印象,讓她連著几日光是看到就想吐,幸好剛剛她已經先吃了那兔肉,不然恐怕她連一塊都吞不下去。

    小心翼翼的,她將他背上那些干掉的藥泥除去,再換上新的。

    這些天,他大半處于半昏迷狀態,不像現在這般清醒,就連那時,他也常會因為她在他背后而不自覺緊繃,現在更不用說,他的脊背僵硬,緊繃的肌肉拉扯著那些燙傷,讓她看了都覺得痛。

    習慣性的,她一邊替他上藥,一邊抬手像娘親以前對她那樣,反覆輕撫著他的耳朵、他的頸背,像前几日那般,試圖安撫他,讓他放松下來,誰知他沒像之前那樣放松下來,反而卻繃得更緊,連呼吸也停了,陷入完全的靜止不動。

    她一怔,才發現這個動作太過親密,而他此刻是清醒的,再清醒不過了。

    一時間,氣息也停,竟不知該收手,還是該繼續,小手就這樣停在他硬得像石頭的脖頸上。

    在那短暫的片刻,他動也不動的,只有她指尖下的脈動匆匆,快又急。

    像被燙到一般,她迅速抽回了手,不知怎,心跳得好大力。

    莫名的慌張讓她手忙腳亂,一下子掉了藥粉,一下子弄掉了布,好不容易七手八腳的替他上好了藥,她胡亂吐出一句要出去喂馬,就落荒而逃。

    他沒有回頭,沒有應聲,只是等她出去后,卻忍不住伸手,覆著她剛剛撫過的地方。

    她的動作很輕柔,並沒有弄痛他,她撫摸過的那些部位,殘留著曖熱。

    很曖。很熱。

    他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她應該丟下他不管的,她沒有。

    從來沒人這樣對他,從來沒有。

    天色變得更暗,很快又要天黑了

    當她回來時,他已經閉上了眼,蓋著氈毯躺了下來,他聽著她東摸摸、西摸摸,就是沒有回到氈毯這邊來。

    然后,終于,天完全黑了,她又瞎摸了老半天,直到寒氣越來越重,越來越冷,才總算甘願靠近他,鑽進那氈毯里,在他身邊躺下。

    不像前几天他昏迷時,為了溫曖他,她總脫掉大部分衣物,這夜她仍穿著衣褲,他卻一件沒穿,穿了衣背上的傷會痛,他只蓋著顫毯,當她發現這件事,渾身僵直不已。

    他沒有睜開眼,只感覺到她僵硬的躺著,兩人之間還隔著一個洞,讓風獾了進來,她瑟縮著、顫抖著,他能聽見她牙齒在打顛。她忍了一會儿,過了半晌,挨不住冷,又悄悄挪移過來,再過一會儿,又偷偷喬了一下,她一點一滴的靠近,先是一寸,再一寸,又一寸,直到他終于受不了她緩慢的移動,伸出手將她一下子拉到懷中。

    她嚇了一跳,倒抽了口氣,他張開眼,看見她一臉的白,兩眼瞪得老大。

    他垂眼看著她,眼角抽緊,她的手擱在他胸膛上,他等著她用力推開他。

    她沒有。

    那太蠢了,她需要和他窩在一起,才能抵御寒夜。

    他知道,她也清楚,她並不笨。

    所以當他把氈毯拉高,密實的塞到她頸邊,塞到她背后,並順手將她拉靠得更近,近到她几乎整個人都貼到他身上時,她只是面紅耳赤的垂下了眼簾,沒有抵抗。

    他很想告訴她,上次幫她療傷時,他就什麼都看過了,但他只是再次閉上眼,不讓自己再叮著她看。

    他清楚感覺到她的心跳飛快,感覺到她溫熱的吐息拂過喉頸,滑入胸膛。

    不再透風的氈毯里,因為兩人的体熱緩緩溫曖起來。

    那感覺很好,就算她穿著衣服,還是很好。

    半晌,也許是確定他不會對她做什麼,他聽見她喟嘆了口氣,急促的心跳慢慢和緩,緊繃的肌肉也終于放松了下來,沒几個呼吸的時間,她就已經睡著。聽見那規律徐緩的呼吸聲,他睜開眼,看見她眼底有著黑色的陰影,但干裂的唇因為吃了肉、沾了油,潤澤許多。

    雖然仍穿著男裝,她卻不再束著男子的發髻,烏黑的長發襯著她的小臉,讓她看來很秀氣、很女人。

    她依偎著他的模樣,讓心頭再次揪起。

    他偷偷把她垂落額上的發,掠到她耳后,撫摸著她小巧的耳朵,她的后頸,像她早先那樣。

    她在睡夢中變得更加放松,主動偎向了他,小手滑過他腰側,環抱著他,一張小臉貼到了他胸口。

    某種異樣的感受占據了心,緊緊抓著。

    他收攏長臂,將下巴擱在她腦袋上,閉上眼。

    嗅聞著她的味道,懷抱著這個小女人,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自己仿佛好像真的……能夠……擁有……他不敢再想,就連想,都怕被天知道,被天收走。

    每次他妄想得到什麼,都會適得其反。

    所以他不去想。

    不敢想一

    春夢熾熱……

    濕熱的汗水,溫曖的肌膚,急促的心跳。

    他吮吻著她身上的汗珠,舔著那雪白的頸頂,感覺那香甜的唇舌,還有那柔滑潤膚下和他一起躍動的心。

    女人溫曖、濕潤、甜美又芬芳。

    他渴望的顫抖著,大手一掌盈握她的酥胸,粗糙的拇指感覺那蓓蕾在他指腈的逗弄撫摸下挺立錠放,挺向他。

    嚶嚀嬌喘回蕩在耳邊,小手緊攀著他的肩背,他啃咬輕含她的耳垂,大手往下撫過曲線柔軟的腰,滑入她腿間,那儿既濕且熱,當他將手指來回撫弄,她戰栗的瑟縮著。

    “別怕……別怕……”

    他在她耳邊啞聲誘哄。

    他輕揉慢捻,將掌心貼著她的熱源揉撫,聽見她呼吸更加急促,她的甜蜜濕潤了他的手掌,他聽見她嬌嫩的呻 吟,感覺到她不由自主的抵著他的掌心磨她已經准備好了,他知道。

    他清楚如何讓女人准備好,那樣她們才不會拒絕他。

    天啊,他不能讓這一個拒絕他。

    他需要她,他想要和她在一起,讓她成為他的。

    這個女人和那些女人不一樣,他從來不曾如此渴望,但她那麼嬌小,他需要確定她真的准備好了。

    他將手指伸進那緊窒的潤澤,她緊緊包裏著他,卻在同時驚喘一聲,伸出雙手推拒著他。

    不,別拒絕他,不要抗拒他,他沒有辦法接受她的拒絕。

    推拒演變成胡亂揮來的拳頭,和慌亂的驚叫。

    “不要!住手!放開我!”

    他有些惱怒,這女人明明想要他,她明明已經一她咬了他的耳朵,他在那瞬間痛醒過來,當他退開,睜眼只看見左繡夜被他壓在身下,衣衫敞開、酥胸半露、紅唇濕潤,滿臉通紅但驚恐的瞪著他。他愣住,她則手腳並用的推開他。

    “走開!離我遠一點!”她手忙腳亂的拉好衣褲,一邊慌張的爬開,一邊拿東西丟他,破口大罵。

    “你這怪物、禽獸!我救了你,你卻——早知道就讓你去死!”他原本只是閃躲著她丟來的東西,但這几句卻讓他惱火起來,忍不住上前抓住她的腳,湊到她眼前低咆。

    “狗屎!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他媽的要是想,早有機會上你千百次,我在作夢,我以為你是別的女人,一個願意張開雙腿歡迎我的她一巴掌打掉他剩下的話。

    他閉上了嘴,怒瞪著她,黑臉泛紅。

    繡夜滿臉通紅,又惱又羞的回瞪著他,只覺右手火辣辣的痛。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他緊抿著嘴,吸氣、再吸氣,額冒青筋的看著她,咬著牙說。

    “只、是、夢。”

    她再次用力推開他,爬起身掉頭就走,只聽見他在身后發出挫敗的咒罵。

    他說的是蒙古話,她聽不懂他罵什麼,但八成不是什麼好聽的話,她聽見他踢了什麼東西一腳,造成巨大的聲響。

    她知道那是帳篷倒下的聲音,她沒有回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30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18 AM 編輯

第十一章

      她沒有走遠。

    繡夜在雪地里拉緊衣袍,面紅耳赤的環抱著自己,大步的往前走,但她到了馬邊就停下來了。

    她差點就忍不住上馬逃走,但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他在作夢,他以為那是夢,因為她也是。

    她原先也以為那是夢。

    但她太生氣、太害怕、太羞恥,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被如此碰觸,不曉得她竟然會那樣反應,不清楚他引起的那些感覺是什麼。這不像上次,不像他故意要讓她害怕,故意粗魯的對待她。

    他低聲誘哄著她,溫柔的撫弄著她,引起陣陣戰栗酥麻。

    他的唇、他的手,他低沉沙啞的聲音,都讓她全身發軟。

    她不應該讓他那樣碰她,即使是在夢里也一樣

    可他總是大聲咆哮、冷聲說話,她從來不知道他也會用那樣渴望的聲音說話,從來不曉得原來他能夠用那雙恐怖的大手,那樣撫摸觖碰另一個人,如此小心、那麼溫柔,就好像,像怕弄壞她。

    有那麼短短的一瞬,她不自禁的沉浸在那被他呵護、需要、渴望的感覺里,沉浸在他引起的種種讓人戰栗、穌麻、熱燙的悸動”,直到他將手指伸了進來,弄痛了她,她才因為那侵入的疼痛清醒過來。

    他不是故意的,他以為那是夢,以為她只是另一個女人。

    但對她來說,那不只是夢。

    她的乳尖依然緊繃挺立的頂著衣袍,雙腿間也仍舊濕熱微顫。

    她握緊韁繩,再次想翻身上馬,離那個男人遠遠的,越遠越好。

    可她不知道該如何走出去這片荒野,而且就算她知道,她也隨時可能遇上那些騎兵。

    狗屎,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咬牙切齒的解釋在腦海里回蕩。

    她回過頭,看見那男人已經走出那倒塌的帳篷,隔著大老遠看著她。

    她以為他會過來,將她抓回去,對著她咆哮,告訴她獨自一個人騎馬離開有多蠹,而他真的只是因為作夢才將她誤認成另一個女人。

    他沒有,他只是看著她。

    半晌后,他轉過身去,開始試圖重新將那倒塌的帳篷搭起來。

    那女人沒有離開,還沒有。

    他看見她待在黑馬旁,緊抓著那韁繩,但她沒有走,也沒有靠近他。

    這時他若是上前,那女人絕對不會聽他解釋,至少她還沒有逃走,所以他轉身做自己的事。她一動不動的,只注視著他來回走動,看著他整理帳篷,看著他抓著弓箭走到另一個方向。

    當她消失在視線里時,他有那麼一點點擔心回來時,馬和她都不見了。

    但那真的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事,他的傷還沒好,他不可能追得上她,他讓自己專心在眼前的獵物上。

    他射中了一只肥美的雁鳥,當他拎著它回去時,她仍杵在原地。

    他松了口氣,但不讓自己看她。

    他知道她看著他的動作,抬手依然會讓他背部疼痛,彎腰一樣會讓他臉孔扭曲,但他一聲不吭的工作著。

    他拔掉鳥毛,去撿抬干柴,然后回到帳篷里生火烤肉。

    北方的冬日,白天很短,夜來得極快。

    他轉動著那只被他插在木根上的鳥,肉快焦了,她還沒進來。

    該死,也許他應該再出去看看,說不定她走了,還是決定要走。

    他緊抿著唇,他不怪她想逃走,甚至沒資格怪她不聽他的解釋,雖然他以為他在作夢,但他也確實將她壓在身下——驀地,他聽到了聲響,就在帳篷外。

    他屏住了呼吸,感覺到她就站在那里,遲疑著,猶豫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經過了一整個冬季,眼前的門簾被掀了起來。

    他沒有抬眼,但仍能從眼角余光中看見那個女人走進來,隔著火塘里的火,沉默的在他對面坐下。

    他心頭一松,想著也許他應該要道歉,可他不想提醒她,他的存在對她來說會造成多大的烕脅,如果她不想討論這件事,想當做一切都沒發生,他可以繼續閉著他的嘴。

    他一語不發的再次轉動著手中的烤肉,燒紅的柴火發出劈啪聲響。

    “你知道,如果你强迫我,我沒有能力阻止你。”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他鍇愕的抬眼,只見她下意識的以雙手交叉在胸前,緊緊環抱著自己,看著他的大眼里,透露著脆弱與恐懼他沒想過她會示弱,會承認這件事。

    他輕易就能傷害她,但她回來了,選擇試著相信他。

    眼角微微抽搐,一顆心莫名緊縮,他凝望著她,啞聲開口承諾。

    “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用匕首插著肉,一起遞給她。

    她沒有伸手來拿,他沒有收回手,只道。

    “如果我再碰你……任何男人不顧你的意願想要碰你,你只需要用力踢他的胯下,那會讓男人痛不欲生,給你時間挖出他的眼珠,划開他的喉嚨。”

    這個男人在教她如何攻擊他嗎?繡夜錯愕的瞪著他,懷疑自己聽到的,她忍不住開口回問。

    “胯下?”

    “胯下。”他點頭,重申:“那里是要害,只要你夠用力,無論是誰都會痛得松開手。”

    “即便是你?”

    這個問題讓他頸背抽緊,瞳孔收縮,但他依然坦白回答。

    “是的,即便是我。”繍夜沉默,這才伸手接過他手上的匕首和肉。

    他緊繃的表情在那瞬間和緩下來,讓她心頭莫名一跳,慌忙垂下視線盯著自己手中的烤肉。

    然后發現那是第一塊被切割下來的肉,在她進來之前,他一口都沒吃過。

    不敢再瞧他,她張嘴咬著那塊肉,慢慢咀嚼著,懷疑他是否知道當她抬手接過他的匕首時,他無意間露出松了口氣的模樣。

    那一夜,她懷著忐忑的心幫他換藥,然后看見他重新穿上衣服,合衣躺下。

    她收拾了東西,猶疑了好一會儿,才抓著匕首過去在他身旁躺下,他沒像咋夜那樣伸手强拉她,只是一動不動的躺著。

    她戒備的盯著他的臉,他的呼吸規律,但她知道他其實還沒睡著。

    夜很長,風很冷。

    他能感覺到她的緊張,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忍不住閉著眼,緩緩開口道。

    “我也是人,不是金剛鐵打的,你應該很清楚,你若拿刀捅我,我會流血,若用利刃划過我的喉嚨,我也是會嗝屁的。

    ”她知道他是對的,但就是沒辦法放松下來,她的沉默和僵硬,讓他也跟著僵硬起來。

    她不喜歡這樣,不喜歡氣氛如此緊繃,在她來得及深想之前,就聽見自己開了口。

    “告訴我,你為什麼沒剃發?”

    他仍閉著眼,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然后他張嘴道。

    “因為我不是蒙古人,我不被允許裝扮成他們的模樣。”

    “你為什麼會變成奴隸?”

    “你為什麼變成了奴隸?”他不答,反間。

    因為戰爭。

    這是個傻間題,她猜。

    “你當蒙古兵多久了?”

    他不想回答這些間題,不想談論那些過去,但她試著想要把注意力從他非禮了她的事情上挪移開來,顯然他也只能盡力幫忙,所以他深吸口氣,再開口回“十五、十六年吧,我已經不再計算它了。”

    繡夜心頭猛地一抽。

    十多年是很長的歲月,而她清楚他為何不再計算正確的時日,因為活在那種狀況太過痛苦,所以他才不再算它。

    “為什麼……你沒試著離開嗎?”

    “你知道逃兵的下場。”

    他張開了眼,看著她,回答的迅速又簡單,但她看見他緊繃的太陽穴抽動著,額上青筋微冒。

    驀地,他的表情,讓她想起他惱怒的警告。

    忘了報仇這件事否則你賠掉的不會只是你的身体等你發現,你已經什麼肮髒事都做過,滿手滿身都是洗不掉的血跡,連心都是黑的,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當你照鏡子時,看見的只會是一頭冷血的怪物他當時說的不是她,她知道,那時就知道,他說的是他自己。

    忽然間,她領悟過來,不禁驚愕脫口:“你想報仇,對不對?想報仇,所以沒有逃。”他沉默著,眼角微抽,下顎緊繃,但她知道她是對的。

    他和她一樣,因為戰爭失去了親人,所以想要報仇,所以沒有逃走。

    “誰?”她不該間,但她忍不住,她看著他眼里的痛,聽見自己開了口:“你失去了誰?”他沒有回答,只是目丁著她看。

    “是誰?”她再次追間。

    她看見他瞳孔收縮,看見他喉結上下滑動,然后他深吸了口氣,張嘴。

    “我娘。”

    她氣一窒,震懾無言。

    老天,這男人和她一樣,他和她的遭遇如此相像。他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他才折了回來,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

    “我很抱歉。”

    他說,沙啞的聲音,回蕩著。

    這一次,她無法假裝沒聽到。

    他看著她的眼,道:“我不會要求你的原諒,你也不需要原諒我,因為我知道那不是能夠原諒的事。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我的命是你的,我欠的,你栽的,你若想要,隨時都能拿去。”那是個宣告,她可以從他眼中看見那個保證。

    就在這時,他抬起手,遲疑了一下,落到她臉上。

    她微顫,但沒有退縮,無法退縮,只能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斬釕截鐵的許下承諾。

    “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但只要我還活著,我的命就是你的。”他的手很熱,又熱又燙,讓她的臉都熱了起來,讓她的心狂跳。

    然后,他縮回了手,重新合上了眼。

    她瞪著眼前的男人,喉頭緊縮,完全的無言以對。

    他不是認真的,不可能是認真的。

    只要我還活著,我的命就是你的。

    他在說完之后沒多久就真的睡著了,她聽見他在打呼,看見他放松下來,而她卻因此一夜無眠到天亮。

    “我們不能繼續留在這里。”

    這天早上,當她醒過來時,那個男人已經不在,她走出帳篷,看見他走向她,吐出了這句宣告。

    “為什麼?”她和他已經在這里待了十多天,那些騎兵並沒有出現,她几乎已經開始認為那蒙古軍隊已經放棄。

    “因為那個。”他回身指著遠方天地交接之處。

    她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心頭驀然一沉

    遠處有炊煙,還有鳥群不時盤旋,那炊煙和鳥群距離很遠,但十分密集,它們咋天還不在那里,那麼密集的坎煙,只代表了一件事。

    有軍隊一

    “你確定你能騎馬?”她收回視線,看著他間。

    “我確定我們不能被逮到。”他說。

    那回答了一切,她轉身收拾東西。

    他幫著她打包,將那些行囊綁在馬背上,讓她先上了馬,才踩著馬鎧坐到她后面,握緊了韁繩,讓黑馬載著兩人入了山。

    他和她小心的在山圼移動著,連著几天都不敢生火,夜里只靠著彼此的体溫取曖,如果兩人能看見軍隊的炊煙,那表示對方也看得見他們的。

    越往山上,天氣越嚴寒。

    兩人連著越過了几座山,到了第四天,就算站在山頂棱線上,回頭也早已看不見草原,但仍不敢掉以輕心。

    山上很美,鳥獸比人多,她在第一天就看見野馬群在山谷中奔騰而過,偶爾還能看見長角羚羊站在岩石上遙望著兩人,然后轉瞬間就躍上更高的山岩上離去。

    曾經有兩次她遠遠看見一頂圓帳,座落在山谷草原里,一旁有著大批的羊群在吃草。

    兩次他都避開那些牧民,遠遠的繞了過去。

    她羨慕的看著那些羊群和那冒著炊煙的圓帳,但不曽說要靠近。

    他帶著她繼續穿越山脈,挑著艱險的山路走,以擺脫可能的追蹤者,她一直很安靜,不曽叫過苦,每天還趁著尚有天光時,幫他檢査傷口換藥,以至于他沒有意識到她的情況並不好,直到這天清晨,他几乎叫不醒她,見她臉泛紅熱,才發現她不知何時發了高燒。

    該死,這女人在過去這些天,一直强撐著!

    他沒有察覺,是因為他的体溫也很高,但這不是理由,他比她强壯許多,應該要注意到她不舒服,應該要給她多一點休息時間。

    他對自己的疏忽感到惱怒,只能盡快將她帶上了馬。

    繡夜在昏沉中,感覺到他抱著她上了馬,她清楚他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在這之前,她還以為他會因為身上的傷而撐不住騎馬的顛簸,沒想到竟是她先倒群山很美,也很危險,她兩天前就開始喘不過氣來,她盡力撐著,可在經過這些日子的折騰之后,她的体力已經到了盡頭。

    當他叫喚她時,她很想爬起來,卻連眼睛都睜不太開。她其實不是很清楚后來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他喂著她喝水,記得黑馬載著兩人往山下走。

    “不可以別下山別回去”

    當她發現他在下山,意識雖然模糊,卻依然忍不住揪抓著他的衣,虛弱的靠在他肩頭上說。

    “沒事的,你放心,我沒走回頭路。”

    “我不想……不想……再當奴隸了……我寧願……死在山里……”

    “你不會死的。”他拿披風圍著她,將她緊擁。“越過這座山脈,山下有座廢城,那里有商旅聚集,定也有大夫。

    只要到了那里,一切都會好轉的。”他的話,讓心抽緊,人口聚集的地方,也表示容易被人發現,她想抗議,但他伸手覆著她的臉。

    “別擔心,沒事的,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他的聲音万分沙啞,她懷疑他知道他要求她做什麼。

    相信我一

    他說,她好竒他有多久沒這樣和人要求。

    熱淚,莫名濕了眼眶,她閉上眼,虛弱的靠在這個男人身上。

    她知道,在內心深處,早在他為了她傷了拉蘇,叛逃軍營的那一刻,她就已經信了他,她清楚他並沒有那麼糟,和他相比,制造武器的她,手上染的血並沒有少到哪里去。

    “對不起……我很抱歉……”

    這句悄然的囈語,讓他心頭發慌,不敢相信她竟然在道歉,再顧不得掩藏行跡,他挑了一條最快最方便的路途直奔山中隘口,星夜兼程的越過那最后一座山巒后便直接下山。

    他花了兩天一夜才下了山。

    山下比山上溫曖許多,但懷中的女人時冷時熱,還不時顫抖,即便他喂她吃了他所知道的退燒草藥,也沒有好轉。

    那座廢棄的古城不是他記得的樣子,但那里有人,非但有人,人還很多。

大街上人來人往,聚集著不同的民族與人種,為了不引人注意,他以披風緊緊包裏著她與自己,不讓人因他身上的戰袍多看兩眼。

    進城后,他抱著她下馬,找了個賣酸奶和大餅的攤商詢問。

    “這儿哪里有大夫?”

    “大夫?之前是有個大夫,但上個月他就過世啦。”他心頭一沉,只能先找個地方住下,正當他轉身要走,那攤商的老婆看著他抱在懷里的人臉色万分蒼白,不禁叫住了他。

    “大爺,這儿現在雖然沒大夫,不過城東烏鴉巷那儿住著一位巫女,雖然她脾氣不太好,但我之前得了風寒,給那巫女看兩天就好了,要不你去那儿試試。”

    巫女多是懂點醫术的,況且現在他也沒得選,懷里的女人一直在發抖,情況越來越糟,他開口間。

    “城東哪里?”

    “屋頂上停了一堆烏鴉的那戶就是,很好認的。放心,那些烏鴉不擾人的,只是看著挺嚇人就是。”他謝了那位大娘,抱著她重新上馬,策馬騎了過去。

    那巫女住的地方真的很好認,不像城里其他地方都顯熱鬧,那整條街到處空蕩蕩的,就街尾那戶大院的屋瓦上停了好几只烏鴉。

    寒風呼呼吹過屋前只剩空枝的几株大樹,將几戶沒有人住的敞開房門吹得吱呀作響。那些直叮著人看的烏鴉在屋檐上動也不動的,只讓這儿看起來更加蒼涼可憐。

    他策馬來到門前,抱著她下馬敲了敲門。

    沒人應門,只有一只烏鴉振翅對他張嘴叫了兩下,那烏鴉一叫,其他烏鴉也跟著拍打翅膀叫了起來,一時間嘎聲四響,几根黑羽隨著落了下來。

    換作旁人,大概早就嚇得轉身逃跑,但他看也沒看它們一眼,只是抬手用力再槌了几下大門。

    那厚實的大門在他敲到一半時,突地應聲而開。

    “大清早的,吵什麼吵。”

    一聲冷斥,瞬間讓群鴉安靜下來。

    他朝門內看去,只見一個身著黑衣的女子隔著整個前院,站在敞開的廳門前。那女子劍眉朗目,容貌極美,卻異常白皙,身著黑衣的她站在陰暗的屋檐下,看起來像是只有那張白臉飄淳在那里。

    “什麼事?”她瞪著他,張開那張粉色的唇,冷聲斥責。

    這女人怪異得很,這麼冷的天,她仍赤著腳,像是一點也不畏懼這嚴寒。但巫醫都很論異,至少她脖子上沒串著人骨,腰帶上也沒曬干的耳朵或鼻子。

    事實上,她說的是漢語,穿的是漢服,真絲織造的黑衣裙邊,還有著若隱若現的細微刺繡。

    “你會醫病嗎?”他開口問。

    那巫女看向他懷里的女人,然后看了他腰側一眼,冷聲問。

    “你是兵?”

    他抿著唇,几乎想側過身,遮住那把斜背在身后的大刀,但最終仍是沒有動,只看著那女人回道。

    “不是。”

    她瞅著他,那一剎,他害怕這女人會因為他是兵而拒絕救她,恐懼攫住了心,他嗄聲開口,懇求。

    “拜托,請你救她。”

    “她是你什麼人?”巫女睨著他,問。

    他眼一緊,張嘴吐出四個字。

    “她是我妻。”

    巫女挑起右眉,半晌,方一甩袖轉身回到廳里,冷冷丟下一句。

    “進來吧。”

    他心頭略松,在那些聚集在屋瓦上的烏鴉注視下,抱著懷里的女人走進去。

    屋子里沒有高桌高椅,只有平整的厚木鋪成的地板,正中央有個地爐,上面從梁上垂掛著一支厚實的鐵鉤,鉤里掛著一只鐵壺,但爐里沒有生火,只有清冷殘灰。

    這屋里的左手邊,一整牆都是方正的小抽屜,他知道那是漢醫的藥櫃,差別在上頭沒用毛筆寫下藥名。

    忽地身后敞開的大門驀然被關上,他警覺的回身,卻沒看到任何人。

    “把人放下。”前方的黑衣巫女開了口。

    他回頭,看見她已在地爐旁鋪了一張氈毯,跪坐在那里,冷眼看著他。

    這女人讓他不安,但懷里的她自一個時辰前就已昏迷不醒,他不得不依她所言,將繡夜放下。

    當他試圖放手,她呻 吟出聲,他反射性握住她的手,她瞬間安靜下來。

    那女人看見了,但她一言不發,只從黑色的袖子中,伸出白皙的小手,拉開遮住繡夜頭臉的披風,掀開她的眼皮,握住她的下巴,橇開她的嘴看了一眼,然后握住她另一只手腕,把了一下脈。

    跟著就從懷中抽出一只皮革,擱在地板上攤開來,皮革里滿是大小、粗細、長短皆不同的銀針。

    她動作熟練的拿銀針在繍夜身上扎了好几針,見她連頭頂也要扎針,他忍不住伸手擋了一下。

    女人抬眼瞪他,唇微掀,聲極冷。

    “你還想不想她活?!”

    他想,但他沒見過有人把針插在頭上還能活的。

    她冷哼一聲,將銀針夾在手指中,直起身子:“現在是你來求我,可不是我搶著救,若不想救,你現在就可以把她帶出去。”他眼角微抽,瞪著她,緩緩收回了手,緊握成拳,沉聲道。

    “她若死了,我宰了你。”

    女人眼微眯,瞬間他只覺有寒風不知從哪而來,竄過腦后,但他一動不動的繼續瞪著她。

    她冷瞅著他,然后眼也不眨的將銀針在手中一翻,扎入了繡夜的頭頂正中,甚至沒垂眼去看她有沒有扎對了地方。

    那一剎,毛發皆張,他怒目想伸手箝抓住她的脖子,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只見那女人俯身向前,冷冷的看著他僨怒又錯愕的眼,道。

    “這女人若死了,也是你的錯,不是我的,少把你的責任推到我頭上。”他氣一窒,黑臉煞白。

    女人伸手到他頸側,抽下一根銀針,站起身,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道。

    “現在,去生火,否則她沒被你折騰死,也會在這里凍死。”說著,她轉身走向那面藥櫃組成的牆,拉開那些藥櫃,開始抓藥。

    他面如死灰的瞪著那女人,卻在這時感覺到握在掌中的小手抽動了一下。他迅速垂眼,只看見她雖然臉色依然蒼白,但神情放松了下來,脈搏也穩定了些。

    見狀,他這才松開她的手,站了起來。

    “柴火在后頭柴房,順便到井里打些水來,然后把你那惹眼的馬牽進來。”他並不是真的信任那巫女,但此刻他已別無選擇,當他轉身走出廳門時,聽見那黑衣巫女頭也不回的說。

    他一言不發的照做了,她又叫他去擦洗房間地板,洗木桶、痰盂,他在看到繡夜開始好轉之后,一聲不吭的聽任她指使。

    天快黑時,她扔給了他兩套衣袍,一套很髒有點小,他看得出來那是原來穿在繡夜身上的,另一套較大是干淨的。

    “到后頭把你自己洗干淨,戰袍換下,和這髒衣、那把長刀,一起燒了。”她冷看著他,“不是兵,就不需要這些招人目光的東西,其他的不需我說吧?”

    他抓著那兩套衣,二話不說的轉身回到后院水井旁,脫了戰袍,折斷那把長柄大刀,將它們全燒了。

    他用井里那冰冷的水洗了澡,然后拿匕首把滿頭的黑發、胡子都剃掉,扔進火里一起燒了,再把燒不掉的東西挖了洞埋起來。

    再回到屋里,滿室盈香。

    藥香——

    當他推開門,只看見那黑衣巫女挽起了衣袖,正拿著一塊濕布,替一個被放在浴捅里全裸的女人擦洗身体。

    那是她,左繡夜。

他認得她肩背上的燙傷,那是他親手烙的。

    一時間,他愣站在門邊,不知該進該退。

    “瞧什麼,還不過來幫忙。”巫女抬起那貓一般的大眼,叮著他說:“把她抱出來。”

    除了上前,他不知能如何,到了浴捅邊,那巫女把她交給他,就轉身去拿千淨的布巾,他伸出手,將那嬌小柔弱的女人從水里抱了出來。

    少了那厚衣髒袍的重量,她輕得嚇人,讓心頭微抖。

    巫女拿布巾給他,“把她擦干,放毯子上。”

    說著,她轉身從另一扇門走了出去。

    他小心的抱著她,在地爐邊把她的身体和長發擦千,那蒼白瘦弱的身子,滿是未消退的紅腫瘀青,教他心緊喉縮。他盡量放輕動作,怕弄痛了她,怕在她身上又制造出更多的傷痕。

    中途她曾經睜開眼,看見他,她眼里有著困惑,他削了發、刮了胡,看來定是不一樣的人,他以為她會害怕,但她沒有掙扎,只抬手輕撫他光潔的臉,悄聲吐出三個字。

    “阿……朗騰?”

    “是的。”他喉頭微緊,嗄聲回道:“是我。”

    得到了確定的答案,她信任的將腦袋擱回他肩上,喟嘆了口氣,小手滑到了他的胸口,擱在他心上,再次閉上了眼。

    她全然的信任,讓他胸口一熱,眼眶莫名發酸,他輕摟著她,繼續小心以手指梳開她的發,直到它們漸漸干透。

    巫女回來了,帶來一套素白的圼衣,還有一只竹籃。

    他在巫女的協助下,幫她換上。

    巫女從竹籃圼拿出一只陶鍋,淡淡道。

    “把這喝了。”

    陶鍋里是加了許多藥材的肉湯,他拿起湯勺,吹涼要喂懷里的女人。

    巫女見狀,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道:“蠢蛋,她喝過了,這是你的,你倆体質不同,受的傷也不一樣,她体有內傷,氣淤血滯,得行血化氣,你補氣的藥若給她喝了,一會儿掛了可別找我。”說著,那巫女沒好氣的再度轉身回到那扇門內,臨出門前,又丟下一句。

    “衣箱里有多余的毛毯,除非她沒氣了,否則別擾我。”

    他一愣,抬眼朝那巫女瞧去,只來得及看見她黑色的裙擺和白皙的腳踝消失在門邊。

    然后,他才想起,那巫女從頭到尾沒間他有沒有錢,也沒和他要半點銀兩。叛逃出來時,他什麼也沒帶到,但他會想到辦法的。

    他讓她躺下,從衣箱里拿出毛毯,替她蓋上,這才開始喝那碗藥湯。

    湯很苦,一點也不好喝,他還是不信任那巫女,但他一滴不剩的喝完了,然后在她身旁躺下,將她那小小的身子擁入懷中。

    她的燒退了,也不再發抖,整個人微微的曖,帶著香香的甜。

    就算巫女的藥有毒,他也認了。

    如果要死,他寧願和她一起。

    日光微曖——

    冬陽透過窗欞迤邐而進,灑落她的眼,喚醒了她。

    繡夜睜開眼,瞧見一位發只一寸,下巴光潔無須的男人躺在身邊,一只大手擱在她心口上,像怕她心跳隨時停了。

    沉睡屮的男人,雖然這里一道疤,那里一點傷,但那方正的臉龐,看起來仍万般無害,一點也不冷硬。

    她知道,他日夜不眠的照顧了她好几天,她時睡時醒的,偶爾還會看見另一個黑衣姑娘來替她針灸。

    他幫著那姑娘,任那脾氣不好的姑娘,像叫跑堂小二一樣的將他支來喚去。若不是,曾經那樣很過他,曾經那樣被他拯救,曾經在風雪中那樣的相依為命,她定也認不出他來。

    就算認出了那眉目,也不會確定他是那個冷酷、凶狠、無情的蒙古野獸。

    除去了頭臉的毛發之后,他深刻的五官突顯出來,那濃密且長的睫毛像扇子一般垂著。

    他穿著一件土黃色的厚衣,衣袖卷到了强壯的手臂上,除了肌肉比較發達,傷疤有點過多,他這個模樣,看起來就只是個昔通的男人,像草原上的牧民,像遙遠異域來的商旅。

    他不像漢人,也不像蒙古人。

    他不是蒙古人,他說過了,他不被允許成為他們的一分子。

    不自覺的,她以手指輕撫著他短促的發、光潔的臉龐,感覺到他屏住了呼吸,然后才發現自己忍不住摸了他。

    他依然閉著眼,但她能看見他的脈搏在那粗壯的頸間跳動。

    她應該抽回手,可她不想。

    日光映照著他的臉,他的耳。

    他耳上有傷,那是被她咬的,她只差那麼一點,就會咬下他一塊肉。

    輕輕的,她觸碰他的耳,撫摸他耳上的傷,看見那儿充血、泛紅,感覺到他的心跳加快。

    他醒了,張開了那雙深邃的眼,看著她。

    她沒有抽回手,他也沒伸手拉開她,然后她聽見自己間。

    “你有名字嗎?”

    她知道,阿朗騰不是他的名,不是他的姓,那是蒙古人給的稱謂,混合著畏懼、崇拜、鄙夷的名號。

    他眼角抽緊、下顎緊繃的凝望著她,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然后才聽見他嗄聲開口。

    “張揚,我叫張揚。”

    ——上集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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