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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12 AM

凌淑芬 -【反面童話之二】仙履奇緣

本帖最後由 siobhant1010 於 2014-5-2 12:55 A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十二歲時,他像個閃亮亮的天使走進她的生命
教她認字算數各種常識,也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
她的小小世界在有了他後,逐漸變得開闊起來
十六歲時,她隨著母親改嫁離開熟悉的家鄉
他這個童年朋友就此從她的「全世界」退場……
再見他,她以為這是一個不會實現的夢
沒想到他又再一次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當她被人口販子賣掉時,救了她的人竟然是他!
原來他的身份是臥底偵辦人口走私案的皇家特使……
雖然再見到他,讓她的心開心得快要爆炸了
但生活的磨難讓她已不再是那個愛做夢的小女孩
說實話,心心唸唸的人終於見到了,她反而更患得患失
因為她隱瞞了一個秘密,更不想讓他知道她聲名狼籍
全城居民都說她是愛錢的壞女人,欺負奴役可憐的繼妹
她不想要被他討厭,可結果──他還是討厭了
不,甚至更糟,他竟然指控她說謊!
認定她是一個為了謀財,不惜害命的壞女人……
 

【出版日期】 2014年2月7日

【出版社名稱】 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 珍愛晶鑽 BK162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12 AM

本帖最後由 siobhant1010 於 2014-5-2 12:56 AM 編輯

童話繼續反面 凌淑芬

  就這個系列來說,好像想說的,在第一本的《白雪公主》都說了,其實就是想寫個童話背後的故事而已。

  我承認,即使在還是個小孩的時候,童話故事的人物和內容就讓我充滿了疑問。我總覺得天下哪有那麼完美的人?那些男女主角的背後一定有不為人知的一面。例如,一出場就全身噴香的女主角說不定一張開嘴少了兩顆門牙,英俊的王子其實不會騎馬之類的。

  就算他們的外表那麼完美,個性一定有問題──看,可見凌某人從小就不是個依循常規的人,所以正好趁這次的機會寫一寫,哈哈哈!

  我還不確定這個系列會寫幾本,但目前肯定起碼還會有一本,至於另外一個也在醞釀的故事,就要看它的成熟度如何來決定會不會把它寫成正式的作品,總之,希望下一個故事能早日寫出來和讀友們分享。

  倒是,這次的出書正好碰上禾馬的二十週年慶,於是凌某人趁亂(啊?)跟著寫了一篇應景的番外。

  原本開始動筆時,番外是寫男女主角菲利普與茱莉婚禮那天的事,但隨著故事發展下去,配角反倒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所以,這次的番外,就以故事後段出現的一位配角,裴洛保安員為主角,來寫寫他「惹錯人」的下場,哈哈!

  希望讀友朋友們喜歡這次的故事,我們下次見。

  ◎寫信給凌某人:台灣台北市信義區忠孝東路五段五○八號四樓之一 禾馬文化轉凌淑芬小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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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13 AM

序幕

  健治.湯森對著他的隊長微笑。

  這可能是封凱雅升上少尉之後的最後一次出任務。接下來她應該會漸漸轉向坐辦公桌的管理職,因此他很珍惜這次出任務的機會。

  凱是陸戰隊中少數的女性隊長。雖然陸戰隊裡也有女性成員,但大部分都做相對安全的工作,不像凱是真正和他們這群臭男人一起出生入死,動不動就在壕溝裡蹲上十天半個月。

  一起出任務久了,性別的差異會開始在彼此的眼中模糊掉,但健治從來沒有忘記凱是個真正的女人。

  他承認,他其實有點暗戀她。

  凱和他一樣都有一半的亞裔血統,她的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台灣人。健治則是日本母親和英國父親的混合體。或許是因為這個相同點,在全組七個人之中,他和比他大兩歲的凱感情特別好。

  但是他也很清楚凱看著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兄弟一樣,所以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的心情對她表白過。

  好笑的是,其他五名弟兄早就看出來了,每個人私底下都不斷慫恿他「表白、表白」,甚至還會在休假的時候故意幫他製造機會。不過……噯,算了,等將來凱真的不再是他們隊長的時候再說吧!

  「這次出完任務,聽說你有兩個星期的長假?要回美國嗎?」凱往他旁邊的黃土地一趴,透過望遠鏡觀察一間他們即將突襲的舊倉庫。

  「是啊!妳什麼時候要回去?」他問。

  「誰知道?」凱聳聳肩。

  他們正在阿富汗邊境一代,有線民指出蓋達組織的人在這附近出沒。

  他和凱雅與另外四名成員隱匿在一處半山腰的制高點,負責前往第一線偵察的偵察兵泰德正曲折地掩進目的地。

  泰德轉頭比了一個手勢。安全。

  「看來那些蓋達組織的人也休假去了。」凱對他挑了下眉。「走吧!」

  肌膚跟他們一樣曬得古銅的凱,看在他眼中真是有無盡的吸引力,健治不由得回以一笑……

  痛!

  激痛!

  強烈的痛!

  渾身彷彿被烈火焚燒的痛楚無邊無際的襲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不行,他快受不了了……

  「啊──」

  健治.湯森猛然坐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

  他低頭看著身上雪白的病人服,病床的欄杆在他四周架立起來。他茫然地環顧四周。

  雪白的牆,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地板,連窗戶看起來都只是一長排雪白的光,完全看不出來任何景物。

  他,是在醫院裡嗎?

  可是四周出奇的安靜,醫院不是應該有一些儀器的聲音嗎?走廊不是應該有醫護人員走來走去嗎?然而他凝神一聽,竟然連空調運轉的那種細微的嗡嗡聲都沒有。

  全世界彷彿被一層隱形的隔音毯罩住,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檢查一下自己,沒有任何外傷。那他剛才為什麼會感覺到那樣強烈的疼痛呢?還是他在做夢呢?

  他慢慢移開柵欄下了床。

  儘管他赤著腳,踩在地上卻沒有一絲冰涼感。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你醒了?」一把柔細的嗓音在半空中響起來。

  健治立刻抬頭。

  沒有任何人!

  可是他也看不出有任何揚聲設備。那,這個聲音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試探性地開口,聲音比他記憶更粗啞一些,彷彿許久沒說話了。

  他下意識地回頭想要找水喝,結果,在他的床頭櫃上有一杯水。但他發誓剛才他下床時,那杯水並不在那裡。

  「我……死了嗎?」

  看出他的疑惑。「你正處在生與死之際,或者,你可以把自己想成『靈魂出竅』的狀態。」

  凱!

  「我的隊長呢?」他猛然抬頭。

  「恐怕她的狀況並沒有比你好太多。」柔和的嗓音裡融入一絲絲遺憾。

  健治的胸口狠狠地揪了一下。

  多麼可惜……他茫然地想。多麼可惜他沒來得及告訴她他的心意。多麼可惜他有那麼多的事想和她一起做,那麼多的地方想和她一起去,那麼多的願望想和她一起實現。

  他閉上眼深呼吸一下。他不能亂掉!

  他是他們隊上的醫療兵,面對最混亂的狀況依然鎮定不亂是他的職責,也是他的專長。

  「你──無論『你』是誰──不會無緣無故把我引來這裡。說吧,你想做什麼?」

  那把嗓音輕嘆一聲,似乎很安慰他這麼快就進入情況。

  「你在你原先的世界裡受了極大的創傷,但我們願意給你第二次機會。

  「有另外一個世界和你的世界同時存在。偶爾你們世界裡的人會誤入那個世界,帶回一些屬於異世界的故事,大部分變成了鄉野奇談,或彙集成你們所謂的──『童話故事』。」

  健治的表情詭異萬分。

  「等一下,你是要告訴我,童話故事都是真實的?」

  「大部分是。」那把聲音安然道。「目前我們在童話次元裡遇到一個技術性的問題,需要人手過去處理。」

  他只覺得越來越荒謬。

  「等一下等一下,你要我去演童話故事?」

  「當你過去之後,就不是演戲了,而是一個很真實的生命。」那把嗓音輕嘆一聲。「湯森下士,現在的你正處於生與死的交界,如果你選擇回到你原本的身體裡,我會送你回去,但你須明白,你會在回去的三個小時後器官衰竭而死。

  「如果你選擇接受我們給你的第二個機會,你會有一個全新的生命,全新的開始,條件是你再也無法回到原先的世界。」

  「我的兄弟們呢?他們也都可以擁有這第二個選擇嗎?」

  那把嗓音頓了一頓:「所有立刻死亡的人,就不在我們能掌控的範圍內。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抱歉。」

  所以,他有的兄弟已經死了。

  「請你起碼告訴我,凱還能夠活下去嗎?」

  那把嗓音停了好一會兒。

  健治等到焦躁起來,怕那個嗓音就這樣消失了,然後他被永遠困在這個不知名的鬼地方。

  終於,半空中又悠然響起那把柔和無性別的聲音:

  「她和你一樣,擁有第二次機會。」

  這就夠了。他舒了口氣。

  他們每個小組成員都像是他的兄弟一樣,彼此同生共死多年,早就培養出連家人都沒有的默契,而每個人的心中所想的都一樣:當有最差的狀況發生時,一定要確保凱是安全的。

  說他們是一群未開化的大男人豬玀也罷,總之,封凱雅是他們共通覺得需要保護的對象。

  現在知道她會活下去,那就夠了。

  「你們想要我怎麼做?」他深吸了口氣問。

  「所以,你願意選擇第二次的機會嗎?即使這表示要永遠脫離你原先的生命?」

  「我有其他選擇嗎?」健治.湯森面無表情地道:「是,我接受你的任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14 AM

第一章

  未經過工業污染的世界原來是如此美麗。

  健治.湯森舒暢地躺在碧綠茵草上,深深吸了口長氣。

  天空藍得彷彿隨時會滴出水來,一朵朵雲絮如白白胖胖的棉花糖,被風撩撥兩下便互相碰撞推弄。一眼望去除了高大的樹蓋,沒有飛機,沒有電塔,沒有高樓大廈遮蔽視線。

  澄藍,翠綠,雪白。

  陽光,空氣,溪水。

  如果說這是一個童話故事中的景色,絕對不會有人懷疑。

  因為,這確實是一個童話故事的景色。

  健治.湯森慢慢坐了起來。

  現在他不叫「健治.湯森」了,他叫「菲利普.如此這般.費洛依」。中間的「如此這般」是因為那串名頭委實太長,連他自己都記不住。

  他的兩手往後一撐,仰起頭看天。

  現在的他是個十四歲的男孩,有著一頭如淺色波浪的柔軟金髮,天空一樣澄藍的眼睛,以及雪白的皮膚。他的身形修長結實,目前還在只長個子不長肉的階段,身體還有許多空間讓未來的肌肉填滿。

  經過七年的適應,他終於比較能在腦中描繪出相貌,而不像是在想另一個陌生人的面孔。

  獸醫畢業的他立即投筆從戎,在他們小隊中算是斯文書卷氣的一個異類,但當兵久了,又是慓悍的陸戰隊員,自然練出一身黝黑壯實的肌肉。現在的這身雪白皮膚是他唯一適應不良的。

  為了改善這點,他努力在烈日下操練,參加各種露天競技活動,希望有一天又會變成他熟悉的古銅色光澤。

  「嗤──」老黑爵走過來,衝著他的臉噴了一口氣。

  「嘿!」他拍打這匹大黑馬的濕鼻頭,寵愛地輕責。

  老黑爵是一匹七歲大、年輕力壯的馬。為牠取這麼「糙老」的名字,是因為牠一身油光水滑的黑毛,偏偏在額頭正中央長了一個雪白的倒V字形,頭頂的鬃毛也是白色的,看起來就像滿頭花白、愁眉苦臉的小老頭。

  見到牠的第一眼,健治……菲利普就決定讓這個名字跟定牠了。

  老黑爵是他來的那一年出生的,不久就被他父親送給他當七歲的生日禮物。對他來說,老黑爵不只是匹坐騎,還是陪他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嗤!」老黑爵又噴了他一口氣,跳開兩步要主人起來陪牠玩。

  菲利普笑著跳了起來,一把揪住牠的鬃毛。

  「嘶嘶嘶嘶──」老黑爵跑開幾步,原地繞了半圈,簡直像一隻超級大黑犬。

  「好了,別鬧了,我們該離開了。」他換上安撫的口吻,慢慢踱向愛馬。

  老黑爵用力甩了甩馬頭,雪白的鬃毛甩得煞是好看;牠的四隻馬蹄長了長毛,猶如穿著黑色的流蘇靴。

  救命啊……

  菲利普拍撫馬脖子的手一頓。

  「你聽見了嗎?」他對愛馬揚了揚金色的眉毛。

  老黑爵仰起頭,兩隻馬耳抽 動。

  「有人嗎?請幫幫我!救命啊──」

  不是錯覺,真的有人在求救,聲音聽起來尖細稚嫩,似乎是個孩子!

  他立刻轉頭搜尋聲音的來處。

  他的所在處是一座小山坡的頂點,周圍被濃密的森林所環繞,只有坡頂這一大圈是開放的草地;站在這裡,可以遙遙看見皇宮的金色尖頂。他轉了一圈,聲音是從左手邊傳出來的。

  「救命啊!有人聽見我嗎?請幫幫我──」尖尖細細的嗓音透出絕望。

  「來吧,小子。」他拍拍老黑爵的脖子。「我們過去看看。」

  老黑爵甩甩長長的馬臉,跟在主子的身後小快步跑起來。

  菲利普沒有上馬是因為這片幻森林著實濃密,那個聲音傳出來的方向已經避開了正路,騎著馬在樹叢之間反而不容易穿梭。

  他在濃林中曲曲折折地穿梭了幾分鐘,那個孩子的聲音已經沒了,他不禁有些心急。

  「哈囉?」他揚聲喊:「你在哪裡?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

  頓了一頓。

  那個嗓音又響了起來,比剛才衰弱一些。

  「我在這裡……」聽起來是個年輕女孩的聲音。

  左邊。

  他矯健地躍過一段橫倒的老樹,身後砰地一響,老黑爵也跟著跳過來。

  「我來了!妳撐著一點!」他喊。

  他跳過一段橫倒的樹幹,嘎吱──緊急煞車!

  在他身前不到一呎處有一個寬約十呎的深溝,聲音是從深溝裡傳出來的。幸好老黑爵反應快,沒有跟著跳過來壓在主人身上。

  「救命啊!」

  「妳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深溝四周有人滑落下去的痕跡,應該是經年累月的樹枝爛泥把它掩蓋住,結果這小女孩不知怎地跑到這裡來,一個踩空摔下去。

  「我的腳被樹籐絆到摔下來了,我爬不上去,你能幫助我上去嗎?」聽見上頭有人,溝裡的女孩振奮了一些。

  「妳等一下。」

  他彎身撿起一根樹枝,先在四周的地面輕敲一番。最近剛下過大雨,泥土很濕軟,他先找出最接近邊緣又不至於坍塌的地面,不過那個溝壁是往內凹的,他還是無法看見裡面的情景。

  想了想,菲利普爬上附近的一株大樹,往下一望。

  一個淡藍色的身影貼著溝壁往上看,整張小臉蛋沾滿了爛泥巴。

  看見頭上的他,她無助地揮揮手。

  地面距離溝底約有六呎,其實不算太深,就是軟土壁沒有支撐力,比較麻煩一些而已。

  「嘶──」老黑爵焦躁地蹬了兩步。

  「別叫,要給你一個任務做了。」他笑道。

  他俐落地溜下樹,先撿了幾條較為有韌性的樹籐,以特殊的繩結串連起來,把一邊用活結打成一個大圈,扔進深溝裡。

  「妳把樹籐套在腰上,我叫我的馬拉妳上來。」

  溝底窸窸窣窣,不一會兒她細細的嗓音傳來:「綁好了。」

  他走到老黑爵身旁,拍拍馬脖子,將樹籐這端套在牠的脖子上。

  「準備好了嗎?」

  「好了。」溝底傳來回答。

  他站到愛馬面前,兩手拉住馬臉。「來吧!一,二,三,拉!」

  老黑爵聽主人的指揮,一步、兩步往前行走。

  「慢、慢。」他控制著愛馬的速度和力量,免得繩圈一下子收得太緊。

  那小女孩大概沒幾兩重,老黑爵輕輕鬆鬆地就將她拉上地面。

  「停!」

  他越過樹幹,將那個狼狽的身影抱起到更安全的這一側來。

  「好了,妳安全了。」他把女孩小心翼翼地放在橫倒的樹幹上坐穩,藍眸與她的眸子平行。

  「妳掉進洞裡多久了?怎麼會一個人跑到這裡來?」

  這女孩看起來頂多十二、三歲,一頭深栗色的鬈髮與同色的眼睛,膚色白淨,整張小臉蛋沾滿黑泥。一件淺藍色的洋裝包裹著她纖細的身體,裙襬下露出一雙清瘦的小腿,乍看倒像一尊泥娃娃。

  小女孩怔怔望著他。她是不是遇到天使了呀……

  剛才一抬頭,他站在半空中,澄澈的藍眸像夏天最晴朗的天空,金髮像一頂金色的皇冠,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上帝派天使來接引她。直到他轉身爬下樹,她看見他的背後沒翅膀,才相信他真的是凡人。

  聖經中所說的天使,一定就是這模樣吧?

  「怎麼不說話,嚇壞了嗎?」天使溫柔地拍拍她肩膀。「別怕,妳已經安全了。妳要不要喝點水、擦擦臉?」

  一講到擦臉,她連忙往自己臉上一摸,結果只是把更多泥巴往臉上抹。

  天使仰頭大笑。

  「來。」他從馬鞍上取下一隻水壺,打濕一條手帕遞給她。

  她漲紅了臉,連忙接過來把小臉蛋擦乾淨。

  「小女孩,妳叫什麼名字?」

  「茱莉。我不是小女孩,我已經十二歲了。」

  「十二歲就是個小女孩!」清澄的藍眸中露出笑意。

  「你也沒有比我大多少……」她擦著臉咕嚕。

  菲利普一怔。

  確實,以二十八歲的男人來看,十二歲當然是小女孩,但現在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男孩而已。

  他嘆了口氣。「來吧,我送妳回家。妳家在哪裡?」

  「在前面的諾福鎮。」她往西方一指。

  他向茱莉伸出手,茱莉正要握住他,突然發現自己滿手的污泥,連忙用濕帕子把手擦乾淨。

  「我……我回去洗乾淨了再還你。」她捏著人家被她弄得髒兮兮的手帕,小臉蛋尷尬得發紅。

  「沒關係,來吧!」菲利普牽起她,輕輕鬆鬆地舉起她送上馬背。

  茱莉嚇了一跳,連忙拉住老黑爵的鬃毛。

  「別怕,坐穩就好。」

  他拍拍愛馬的腹側,然後一翻身坐在她身後。老黑爵輕嘶一聲,邁開輕快的馬蹄往林徑奔去。

  他身前的小姑娘硬邦邦地挺在那裡不曉得是不是沒坐過這麼高的馬,嚇到不敢動。

  「老黑爵很安分的,妳不用擔心牠會把妳顛下去。」他安慰道。

  「我……我是怕把你的衣服弄髒了。」她咕噥兩聲。

  菲利普又笑了起來。

  她是認真的!他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就很貴的樣子。

  可是她剛才摸到他的背心,那麼柔軟的皮革,絕對不是隔壁喬治大叔穿的那種劣質貨。他的靴子看起來也不便宜,襯衫一看就是上好棉布。茱莉猜他一定是某個有錢人家的公子,說不定還是貴族呢!

  她低頭看著自己亂七八糟的粗布棉洋裝,不禁自慚形穢。

  不行!爸爸曾經跟她說過,人可以窮,志不能窮,金錢絕對不能衡量一個人的價值。雖然媽咪有不同的意思,但她比較相信爸爸的說法。

  「謝謝你救了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菲利普。」他的嗓音帶著笑意。「妳這麼小的一個女孩子,為什麼一個人跑到深林裡來?」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嚴正聲明。「我是來這裡採赤藍菇的。」

  「赤藍菇?」他一怔。

  她小腦袋點了幾下。「現在是赤藍菇的產季,去年我們隔壁的孩子就是在這附近找到一大片赤藍菇,採回去賣了好多的錢,我今年趁產季一開始就趕快來採,沒想到會掉到溝裡去……」

  赤藍菇,顧名思義是一種紅藍相間的菇類,十分美味。通常顏色越鮮艷的香菇,毒性越強,赤藍菇卻是少數既可當食材、又可當藥材的菇。它在市場的行情不像松露那樣高不可攀,因此素來有「平民的松露」之美譽。

  「妳若想找赤藍菇,卻是找錯地方了,前天我才在另外一個地方看見整片的赤藍菇。」他握著老黑爵的韁繩,身子隨著馬匹的律動一起震動,彷彿自己就是馬的一部分。

  「真的嗎?你在哪裡看見的?你可以帶我去摘嗎?」坐在他身前的小女孩連忙回頭。

  「妳就不怕我是壞人,故意說這些話誘拐妳?」他對她笑出亮亮的白牙。

  「你……你要是壞人,就不會救我了!」小姑娘臉蛋一紅。

  真是天真的孩子!他在心頭嘆氣。

  「以後千萬不要一個人在森林裡亂跑,知道嗎?」他正色道。「這一區有許多野生動物,例如黑熊和山貓,都會攻擊人類,非常危險。妳的父母知道妳自己一個人跑到森林裡採赤藍菇嗎?」

  茱莉回身坐正,背心挺得僵直。

  這似乎是她不願意談的話題!菲利普聳了聳肩。

  「抓好,我們要加快速度了,這樣才來得及在天黑前離開森林。」

  當他們進入諾福鎮時,已經是傍晚了。

  天空變成一種近乎墨色的深藍,幾顆星子在墨藍上閃爍,街上的行人逐漸稀少,家家戶戶的煙囪生起了炊煙。

  老黑爵放緩馬蹄走過諾福鎮白天最熱鬧的那條主街,彎進一條中巷裡,再彎進一條小巷裡,再彎進一條小小巷裡。

  巷子越窄,空氣裡的臭味也更明顯,紅磚路面佈滿坎坎坷坷的凹洞,兩人彎進一條只容他們單騎的小巷,月光是街頭唯一的光源。

  這一區尚不至於是諾福鎮的貧民區,但確實已是一般人家的下限。兩側的磚牆後傳出一些老婆罵老公、媽媽罵小孩的聲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15 AM

第二章

  最後,他們停在一排兩層樓的連棟磚房前,茱莉指了指一扇藍色的門。

  「這裡是妳的家?」他看著這間蔽舊卻整潔的小磚樓。

  「嗯。」茱莉點了點頭。

  「好吧!快回家,妳的家人一定很擔心,我也該走了。」

  他讓老黑爵走到門口,將她抱下馬。

  「啊……菲利普?」茱莉連忙叫他。

  「嗯?」他轉過身。

  茱莉輕咬了下唇,遲疑地道:「你……可以帶我去看見赤藍菇的地方嗎?」

  他想了一想。「妳知道入森林的第一個三岔路口嗎?」

  茱莉點了點頭。

  「後天中午,我在那個路口等妳。」

  「好,後天見。」小女生開開心心地跳上台階,進到家門內。

  這丫頭長大了,一定會是個美人胚子,菲利普輕笑。

  到底內心深處是個成熟男人,對於這種年紀的小女孩,他很難產生任何遐想,太變態了。

  菲利普策著老黑爵,快步騎向回家的路。

  一騎黑色快馬如黑煙般從濃密的森林中竄出,奔馳在開闊的草原上。

  一座巍峨聳立的城堡,與森林草原傲然相對。

  城堡位於一座半島的尾端,前方劈開了一座斷崖,由護城吊橋連接起對外的通路。

  此地地勢雄峻,敵人由內陸攻來可以輕易擋於草原上,從海上攻來也難以攀上背後的峭壁。

  從護城河到森林的這片草原,每隔十呎便立著一座火把,將四周照得通亮。

  黑馬速度不減,繼續奔向吊橋。守在橋頭的侍衛看清了來人的身份,恭敬地躬身送他經過。

  老黑爵穿過城門,一路踏上御花園、中段宮闕,最後停在皇宮正殿前。

  菲利普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一旁迎上來的小廝。

  「我的王子殿下,你終於回來了!」他的貼身內侍安德魯滿頭大汗地跑出來。

  安德魯今年四十二歲,多年來一直擔任皇家保母和內侍的工作。四肢肥短的他像隻靈活的鼴鼠,性情卻像老母雞。

  如果菲利普真的是個十四歲的小孩,身邊有個安德魯照顧確實方便,但內在是成年男人的他對這個「奶媽」頭痛不已。

  「喏。」他把皮背心脫下來,隨便一扔。

  安德魯連忙撲過來接住。

  「我的小王子啊!你也不算算這是你第幾次一個人出宮了,連個侍衛都沒帶,還玩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如果中途遇到意外怎麼辦?國王和皇后陛下只有你這個獨生愛子,整個佛洛蒙王國的未來都牽繫在你的身上啊……」

  菲利普煞停。

  安德魯緊急跟著煞車,差點一鼻子撞在他的背心上。

  「我的房間到了,我要洗澡。」他微微一笑,當著安德魯的面關上房門。

  「王子殿下,我去給你準備換洗衣物,你今天別太晚睡了,明天還有鄰國使節來晉見。你吃過晚飯沒有?要不要我叫御廚給你做一點宵夜來……」

  唉!他對門外嘮叨不停的聲音翻白眼。

  他的寢宮隔局簡單,進了門的玄關就差不多是一般人家的客廳大小,再進來的起居室又更大些,左邊的門進去是臥室,右邊的門通往浴室。

  一反世人以為的「豪華王子寢殿」,他的私人區域著實樸素得可憐。

  他只保留一張桌子和四張椅子,所有不必要的傢俱全部搬了出去,當初安德魯少不得又嘮叨了好久,「這不像一個王子的寢居啊!王子的寢宮總是要有點氣勢……」

  騰出來的空間完全是為了他個人的操練使用。

  他命人在天花板斜對角釘了一長條橫桿,以供他鍛鍊臂力之用;牆壁上不同角度、不同高度都釘了掛鉤,讓他可以掛上鐵鍊、木柵、橫桿等,做各種不同的體能訓練。

  這是他熟悉了大半輩子的生活,即使轉換到這個世界,也依然習慣這樣的生活。

  他不曉得原始的「菲利普」發生了什麼事。從僕役口中,他只知道自己從一場「災難性的重病中奇蹟似的康復」,所以他猜想自己如果沒有轉換到這個世界上,「菲利普王子」應該活不過七歲生日。

  他也不曉得醫院裡的那個聲音將他帶來這個世界做什麼。他以為過來之後會有一些力量和他接觸,給他一些指引,但七年下來,安靜無聲。

  難道他來的目的就真的只是為了要變成「菲利普王子」活下去?既然如此,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不是任何一個人?

  那個聲音是以什麼樣的條件來選擇他成為菲利普?

  「它」到底希望他在這個世界做些什麼?

  他彷如置身在一團迷霧中,完全摸不清方向,只好盡力適應。

  有一次封凱雅和他聊天時,曾提到東方傳說裡,地府有一個婦人專門讓亡魂喝一種湯,一喝下去就完全忘了前世,可以重新投胎做人,大概是有人忘了叫他喝那碗湯了。

  凱雅。好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了。

  說來奇怪,有時他走在皇宮的廊道間,會有一種感覺,好像凱雅也在這裡,只是和他在不同的時空一樣。

  「你真是著魔了。」他自我解嘲的笑笑。

  雖然他對凱雅有好感,還沒到癡迷那個程度,不曉得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菲利普快速洗完澡,擦乾身體,安德魯果然在更衣間裡放了一套乾淨的睡衣褲。

  他換好衣服,推開浴室門走出來。

  一怔。

  他威嚴挺拔的父王站在起居室,負手而立欣賞他的操練設備。

  「父王。」他喚道。

  國王轉過身來,對兒子微笑。「你回來了。」

  「安德魯去告狀了?」他笑道,彎身撿起一把木劍,往牆角的劍桶一放。

  「算不上告狀,就是擔心你的安全而已,你不該沒帶侍衛就離宮的。」國王將兒子丟回去的木劍又抽出來,揮了兩下。

  菲利普的父親黑髮藍眼,身材頎長。看著國王,就像看著二十年後黑髮版本的菲利普。

  對於這個父王,他是欣賞的。國王是個公正嚴明的君主,他見過更糟的統治者,因此他父王的排名在很前面。

  「如果我帶了侍衛,就哪裡都去不了了。『王子殿下,攀巖太危險了』、『王子殿下,你會摔下樹的』、『王子殿下,這條路有熊出沒』。」他扮個鬼臉。

  國王嘆了口氣。「你的母后很擔心你。」

  菲利普沉默。

  「從你大病初癒開始,你就停不下來,不斷的在操練,不斷的在探索,好像你心裡有個坑,怎麼填都填不滿。」國王把木劍隨手一拋,走到兒子身畔:「你的母后總是擔心,終有一天你會走出這座皇宮,再也不回來了。」

  對於這雙父母,雖然他無法立刻產生親情,但人非草木,在國王夫婦眼中他一直就是唯一的兒子,對他只有付出不完的愛。時日久了,他終於放下心防,對這雙夫婦開始產生感情依賴。

  可是,他終究不是真正的「菲利普」,他心裡確實有一股躁動,想離開這座金黃色的牢籠。

  他是一個保家衛國的軍人,不是個安逸的皇族。

  「父王……」

  「沒關係。」國王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遲早都得振翅高飛,只要我還在,王室的重擔不會掉到你的頭上,你可以儘管去飛,只是……」他看著兒子:「你才十四歲而已,起碼在家裡多待幾年,陪陪你的母后,好嗎?」

  他慢慢點頭。

  國王微微一笑,走向房門。

  菲利普吐了口氣,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

  對未來與自己定位的不確定,讓他充實的這一天,以沉重的心情收場。

  茱莉焦急地在三岔路口踱來踱去。

  菲利普叫她中午在這裡等她,可是喬治叔叔今天一大早就要出門送貨,所以她搭他的便車到森林入口,一個人走了進來,比預計時間提早好多就到了。

  她坐在路旁的石頭上,吃了一個三明治當早午餐,又喝了點水,一直等到太陽高高掛在頭上,依然沒有看見菲利普的身影。

  他不會是忘記了吧?

  背後響起清脆的馬蹄聲,茱莉回頭看清來人,鬆了口氣。

  菲利普騎著他神俊的大黑馬,一臉輕鬆的笑意,朝著她而來。

  他難言的英俊再度讓她小小的芳心怦地一跳。

  他穿著黑長靴,黑長褲、白襯衫與皮革背心,與初見時其實差不多,陽光灑在他燦爛的金髮上,猶如一層天使的光環。

  「抱歉,讓妳等很久了嗎?」菲利普拉一下馬韁在她面前停住。

  「沒有,我剛到。」她仰望著這個金髮天使。

  菲利普笑意更濃。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淡褐色的洋裝,身前多了一件米白色的圍裙,漂亮的栗色長髮紮成辮子綁在腦後。時間才中午,清秀的臉蛋上已經抹了一條灰印子,圍裙上也有幾道泥土漬。

  「怎麼才剛中午,妳已經一臉灰溜溜的了?」他跳下馬,掏出手帕讓她擦拭。

  茱莉一驚,七手八腳接過手帕,胡擦一通。

  「我剛剛坐在路邊等……」一定是她又東摸西摸,把自己搞得髒兮兮了。「我爸爸常說我是泥娃娃做的,我媽老是罵我笨手笨腳。」

  「沒關係,妳這年紀的孩子,把自己玩髒是應該的。」菲利普安慰她道。

  「我不是『玩』髒的。」她瞪了瞪圓亮的眼。「還有,我真的不是孩子了,你也沒有比我大多少!」

  菲利普嘆口氣,攤了攤手。

  幸好他一直都很喜歡小孩,如果換成隊上那幾個大老粗,被小孩圍住不超過三分鐘就想逃命。

  「妳吃過午餐了嗎?」

  「吃過了,你呢?」

  「我也吃過了。」他微微一笑,「走吧!我帶妳去採赤藍菇的地方。」

  茱莉雙眼一亮,跑回路旁拿起自己的竹籃,再跑回來。老黑爵立刻用一雙可疑的圓眼打量她。

  「你……你前天載過我的,忘了嗎?」她趕緊退後一步。「牠會咬人嗎?」

  「別欺負小孩。」他輕拍一下馬臉,老黑爵搖頭擺尾噴了聲氣。「牠只是跟妳鬧著玩的,不會咬人。」

  他將茱莉送上馬背,自己俐落地坐在她身後。

  「走吧!」

  馬韁一拉,老黑爵邁開大步,暢快地奔了起來。採赤藍菇的地方在昨天找到她的反方向。

  「妳今天幾點以前要回去?」馬兒奔馳了半個小時,菲利普在她身後提高聲音喊。

  「天黑以前!」她對身後喊。

  「那應該來得及,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好!」

  她不曉得原來竟然這麼遠。

  幻森林佔地極廣,位於佛洛蒙、亞維和南國三國的交界處。如果沒有老黑爵的腳程,她一個人絕對沒有辦法走到這麼遠的地方。

  老黑爵跑了一陣,四周的地勢開始向下 …撇開正路,彎進了樹林裡。

  曲曲折折地繞了好久,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溪谷出現在他們前方。

  「嗤。」老黑爵停在森林和溪谷的交界處,甩甩頭噴了口氣。

  好漂亮的地方!

  濃密的森林被溪谷劈開,左手邊的懸崖有一線手臂粗的瀑布垂降而下,清脆地敲擊在溪床上,光聽聲音都覺得清涼。

  大片的溪床裸露出來,涓滴水流順著大大小小的圓石蜿蜒轉繞,即使徒步也能輕易地穿越。

  一隻母鹿帶著兩隻小鹿正在溪床對岸喝水,看見他們來,耳朵警覺地轉了一轉,卻沒有逃開,顯見這附近並不常有人來打擾。

  「赤藍菇!」

  茱莉陡然在對岸一段腐朽的樹根下看見幾點紅紅藍藍。

  「我說過要帶妳來有赤藍菇的地方。」菲利普笑道。

  她溜下馬背,提起籐籃往溪床的對面跑去,三隻受驚的鹿奔回樹林裡。

  赤藍菇喜愛潮濕陰涼的地方,這個溪谷其實很乾熱,不曉得為什麼在這裡生了一大片。

  「這個溪谷是這個月才進入枯水期,不久前瀑布湍急得可以把人衝倒。如果妳現在不來採,再過幾天,這片菇林大概也要枯死了。」菲利普為她心頭的疑惑提供答案。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大朵的赤藍菇。」她開開心心地走到枯朽的腐木旁,採起了巴掌大的香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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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16 AM

第三章

  菲利普看她像隻忙碌的小蜜蜂,微微一笑,取下馬鞍,讓老黑爵自行去吃草玩耍。自己蹲在溪旁洗了洗臉,走回樹蔭下,從鞍袋裡抽出一本書來讀。

  「菲利普,你的家在哪裡?」茱莉邊摘香菇邊看他。

  「我家在幻森林的東方,和妳家正好是反方向。」他大略比了一下。

  她點了點頭。

  「茱莉,」他突然放下書本,嚴肅地叮嚀她:「妳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以後千萬不可以像今天這樣,輕易跟一個陌生人到森林深處,知道嗎?」

  她臉蛋鼓了起來。

  「我不是隨隨便便跟著陌生人走的,我知道你不是壞人。如果換成別人,我就不會跟著他們來了。」

  「妳怎麼知道我不是壞人?」他好笑道。

  「反正我就是知道!」小姑娘挺倔強的。

  「好吧,反正妳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他回頭繼續看自己的書。

  隔著溪床,高貴的他看起來有些遙不可及。

  「你在看什麼書?」她問。

  「跟植物有關的書。」

  「你喜歡植物嗎?」她好奇地問。

  「這不是普通植物的書,是跟藥有關的植物書。」他微微一笑,穿過溪床走向她,讓她看書中的一張圖片。

  這本書的紙頁很新,邊緣有些許皺摺,顯示經常被人翻閱。頁面上清晰的手寫體一行行畫過去,每種植物圖片都是手繪的,精細到和實物幾乎一模一樣。

  他翻給她看的這一頁,有某種植物全株、單葉、以及花卉的圖形,她欣羨的輕觸一下紙張。

  「這種植物是做什麼的?」

  「這種植物叫忘魂花。它的花朵有極濃的香氣可以做香水,葉子的汁液則有麻醉的功效。」

  「麻醉?」

  「嗯,就是受傷之後喝下它的汁液,可以讓傷者感覺不那麼疼痛。但這種草汁不能喝太多,否則有可能讓病人陷入昏迷,甚至心跳停止。」先講清楚,免得她以後受了傷自己亂嚼亂吃。

  「你看得懂這些字啊?」她羨慕地道。

  「妳不識字嗎?」菲利普一怔。

  她搖搖頭。

  是了,這個時代的老百姓,大多數是文盲,尤其是女性。

  「你可以教我認字嗎?」一說完,她馬上漲紅了臉。

  茱莉,妳真是得寸進尺!人家已經花了一天的工夫帶妳來採赤藍菇了!

  「我隨口說說的,真的,你不要當真!」她連忙搖手。

  菲利普望著她羞赧的小臉蛋,心登時軟了。

  「好,將來如果有機會,我教妳認字。」

  茱莉低頭搔搔臉頰,一堆泥土漬染上了她的臉。

  啊,現在他知道她是怎麼把那張漂亮的臉蛋變得跟花貓一樣了。

  「咿──咿──咿──」

  他們身後的林子突然傳來尖銳的叫聲。茱莉嚇了一跳,兩人一起望向聲音的來源。

  「咿──咿──咿──」

  「那是什麼?」

  「是鹿的叫聲。」菲利普聽了出來。

  他大步走進樹林裡,茱莉心頭一驚,連忙跟在他身後。

  方纔在溪邊喝水的三隻鹿母子,其中一隻小鹿躺在地上拚命掙扎,後腿似乎卡在一團盤根錯結的東西裡。

  母鹿在旁邊驚惶地尖叫,用嘴不斷努著自己的孩子,卻無法讓那隻小鹿站起來,另一隻小鹿慌張地在一旁看。

  體型碩大的母鹿看見他們接近,既害怕又緊張,擋在自己的孩子身前對他們凶叫。

  從這個角度,菲利普無法看出小鹿到底是被什麼困住了。

  「得把母鹿引開才行。」他自言自語道。

  「我來。」茱莉自告奮勇。

  「別鬧!」他扣住她的手。「鹿的腳程比妳想像中更快,妳跑不過牠的。」

  很多人總以為鹿溫馴,結果往往被鹿所傷,就是因為如此。

  「不然怎麼辦呢?那隻小鹿看起來好可憐。」茱莉咬了咬下唇。

  菲利撮唇呼哨,叫老黑爵過來。

  雄駿健壯的大公馬躍過溪床,神氣地奔到主人身邊。

  菲利普歉然地看母鹿一眼,然後拍拍愛馬的脖子。

  「老黑爵,小心一些,將牠趕遠一點。」

  七歲大的公馬比一隻母鹿大了起碼一倍。老黑爵搖頭擺尾,兩隻前蹄在泥土地裡蹬了兩下,噴著氣往母鹿逼近。

  「咿──」母鹿受驚地尖叫,一步一步退開。

  一旁沒受傷的小鹿見母親受迫,一起發出尖銳的叫聲,一時間茱莉覺得他們好像壞人要搶鹿寶寶一樣。

  母鹿不得不帶著倖存的孩子跑開一小段距離,老黑爵一夫當關的杵在空地中央,不讓牠們靠近。

  「妳幫我注意母鹿有沒有跑回來。」他指示茱莉。

  「嗯!」她站在老黑爵和他之間,一面注意母鹿,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受困的小鹿「咿──咿──咿──」不斷尖叫。

  「噓,噓。」菲利普擔心牠越掙扎傷勢越嚴重,把襯衫連著皮背心一起褪下,罩住小鹿的頭。「妳過來,幫我壓著牠。」

  茱莉見狀,連忙依照他指示,將小鹿穩住。小鹿大概也是累了,又掙扎了一下便靜了下來,襯衫底下傳出牠劇烈的喘息。

  菲利普將罩住牠後腿的那團枝葉撥開,心頭一沉。

  一個捕獸夾緊緊咬在牠的後腳上。

  捕獸夾看得出來歷史久遠,連咬合的齒輪都銹得厲害。這應該是很久以前的獵人所放,後來不知為了什麼沒有取回去,被經年累月的落葉樹枝所覆蓋,這隻鹿兒誤打誤撞踩了上去。

  「牠的傷要緊嗎?你可以救牠嗎?」茱莉急問。

  他看著女孩焦急的眼神,遲疑了一下。

  這個遲疑已經讓她心頭一沉。

  「你不能救牠嗎?牠年紀還這麼小,牠媽媽好可憐……」

  「咿──」母鹿在遠方哀哀嘶鳴。

  「茱莉,牠的腿有可能保不住,少了一隻後腿的鹿在野外是沒有任何機會的。」即使有可能保住,也不是他現在幫牠包紮一下就沒事的。

  牠需要清創,上藥,密切觀察,確定傷口沒有發炎。即使傷口癒合了,若肌腱斷裂,跟少了一隻腿也沒有兩樣。在這裡他無法幫牠手術。

  目前最人道的做法,是立刻結束牠的痛苦。

  可是,望著那女孩哀求的眼神,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當著她的面,一刀結束這隻小鹿的生命。

  「或許牠的腿保得住,你不是都在看藥草的書嗎?說不定你能找到藥草治療牠的傷口!」她急切地道。

  菲利普看著躺在她懷裡輕喘的小鹿,她抱小鹿的姿勢猶如護子的母鹿一樣。

  「妳在裡等著。」他嘆了口氣,走了開來。

  茱莉等了他一會兒,期間小鹿試圖掙扎,她輕柔地哼著歌。不知是累了或歌聲真的有幫助,小鹿漸漸又平靜下來。

  老黑爵在她身後不耐煩地噴了噴氣,沒有主人的吩咐倒也不敢離開。

  過了一會兒,菲利普回來了,懷中抱著大量的葉子。其中有一種就是她剛剛在書上看到的,可以「麻醉」的那種葉子。

  他找到一塊較平坦的石頭,再撿一顆圓石,將那種麻醉葉子捶成碎碎的綠泥。

  「我得先讓牠鎮定下來,才能解開捕獸夾。如果牠不肯吃藥,我們就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立刻解決牠,減輕牠的痛苦,妳明白嗎?」

  「牠會吃的!」茱莉迅速說。

  他微微嘆氣,掀開襯衫一小角,捏起一口綠泥湊近小鹿的嘴旁。

  茱莉又輕聲地哼唱起來。他將綠泥糊在牠的嘴邊,小鹿的牙齒喀喀兩下可能是想咬人,正好就將綠泥吃了進去。

  「噓,噓。」她安撫地輕噓,繼續哼唱,一隻小手主動挖起一大團綠泥,慢慢餵進小鹿的嘴裡。

  終於,所有綠泥都喂完了。

  菲利普盤腿坐下來,等藥力生效。

  他還沒有臨床應用過這種麻醉葉,並不確定它的藥效能維持多久。

  過了一會兒,小鹿的四肢明顯軟了下來。

  他研究了一下捕獸夾的構造,掏出一柄小刀往生銹的卡榫一插,一開始捕獸夾並沒有任何反應,他再用力搖撼一下卡榫,啪!捕獸夾彈開。

  抱著小鹿的茱莉跟著震了一下。

  他抬起小鹿的傷腳檢查。好消息是,捕獸夾實在銹得太厲害,骨頭有被夾傷但沒有斷;壞消息也是捕獸夾實在銹得太厲害,牠的傷口肯定會發炎。

  他沉吟半晌,茱莉緊盯著他,生怕他口中說出任何不利的話。

  他走回對岸拿起水袋,回來替小鹿的傷口清洗乾淨,然後將一些消炎的藥草敷在牠的後腳上,裁下一截自己的衣袖權當繃帶,替小鹿包紮好。

  「妳的赤藍菇採完了嗎?」

  「啊?」茱莉一愣。

  「赤藍菇,妳採完了嗎?」他耐心地重複一次。

  「啊,差不多了。」這跟赤藍菇有什麼關係?

  「牠的傷勢不可能立即野放,一定會活不了,我得把牠帶回家照顧才行。如果妳的赤藍菇採完了,我們就動身離開吧。」

  「所以,牠能活嗎?」茱莉眼珠一亮。

  「我不確定,只能盡量 …的傷口需要進一步的處理,但牠就算保住這隻腿,死於傷口發炎的可能性也非常的高。」菲利普不想給她過度的期望。

  「沒關係,只要有一點機會就好了。」她振奮地想把小鹿抱起來。

  這隻小鹿絕對不輕,不是她這種小姑娘的力氣抱得動的。菲利普主動過去接。

  「我來。」

  她這時才發現,他是打赤膊的……

  他的皮膚包裹著隱約的肌肉線條,清瘦卻絕不會讓人感覺羸弱。

  她的臉紅了一紅,趕快從他赤裸的上半身轉開。

  菲利普撮唇一哨,老黑爵跑了過來,他把昏睡的小鹿放到馬背上,然後撿起少了一隻袖子的襯衫和皮背心穿回去。

  「回程妳坐在我身後。」他指示。

  坐在他身後,不就是要抱著他嗎?

  「好。」茱莉命令自己擺出鎮定的表情。

  他先翻身上馬,回手要拉她上來。茱莉想到什麼,回頭跑到捕獸夾處,拿起一根樹枝用力攪兩下,讓捕獸夾砰的一聲合起來。

  啊,自己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這小女孩很細心啊!

  「咿──」母鹿帶著小鹿遠遠地哀鳴。

  「妳不要難過,我們要帶牠回去醫治!有一天牠傷好了,我們再帶牠回來找妳。」茱莉盡責地向母鹿報告。

  菲利普微微一笑。

  茱莉快步跑回馬旁,攀住他的手,翻身坐在他身後。

  「駕!」他一驅馬韁,往來路奔去。

  來到三岔路口已經是下半午了,茱莉主動提議。

  「菲利普,你在這裡讓我下馬就好,我可以回家,你趕快帶小鹿回去醫治。」

  他遲疑一下。「妳走路回去需要多久?」

  「不會太久,在天黑前一定可以回到鎮子上,別為我擔心。」

  他想了想,點點頭。

  「好,我先帶牠回家,過幾天再告訴妳牠的情況。」如果這隻小鹿必須人道毀滅,起碼不必在她的面前。

  「好。」她在他的幫助下下了馬,走到前頭摸摸小鹿軟垂的腦袋。「加油!我過幾天再來看你。菲利普,你認識可以醫治鹿的醫生嗎?」

  他微微一笑。

  「我就是可以醫治鹿的醫生。」獸醫是他的本職,現在是難在他缺乏應有的醫療設備,只能見機行事了。

  「菲利普,你好厲害!你為什麼什麼都懂呢?」茱莉露出崇拜的神情。

  他微笑不答,正要策馬走開之前,突然又讓老黑爵調轉了頭。

  「茱莉?」

  「什麼?」

  「你們鎮要通往森林的那條路旁,有一根柱子?」

  「哦,那個大木頭柱子是給臨時路過的旅人,要進鎮補給食水的時候繫馬用的。」

  「對,就是那裡。」他騎著老黑爵轉了半圈。「我不見得有時間常常進鎮,但我家裡的傭人每天會去鎮子裡補貨。如果妳有事找我,用石灰塊在那木頭柱子上畫一朵赤藍菇的形狀,我家傭人看到了自會回來告訴我,我們隔天中午就在三岔路口碰面吧!像今天一樣。」

  「好。」茱莉的笑顏如花般燦爛,開開心心地跑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19 AM

第四章

  菲利普笑了一笑,回頭策馬而去。

  一樣是長驅直入城堡,小廝過來要接馬韁,看見奄奄一息的鹿兒吃了一驚。

  小鹿這時已經逐漸甦醒,頭和腳開始在抽動。菲利普抱起小鹿,奔向專門撫育幼馬的馬廄。

  「殿下,殿下。」小廝急急忙忙跟在他後面。

  「哪一間廄房是空的?」

  小廝將他帶到最內側的一間。這間馬廄裡養了四隻正在培育中的幼馬,馬兒聽見動靜,都好奇地從柵門上探頭探臉。

  「哎呀,我的王子啊!你怎麼回宮了還不快進房換衣服,晚餐隨時要開始了。」老媽子安德魯耳朵特靈,嘰哩咕嚕聞風而來。

  「來得正好!你幫我回房裡拿這幾樣東西過來──」

  他鉅細靡遺的告訴安德魯他需要的東西,以及放在哪裡。

  不一會兒,他要的東西都送來了。他先從安德魯拿來的醫療袋裡取出他以前請鐵匠製作的薄刃,再從藥草包中拿出他事先曬軟的麻醉葉末。

  小廝捧著一盆燒熱的水進來,他用熱水消毒一下刀和針線,再將麻醉葉末泡開。

  須臾間,小鹿再度陷入沉睡。

  安德魯和小廝在一旁睜大眼睛,望著他們十四歲的金髮王子操著靈巧的手勢,將傷口清潔乾淨,用針線把血肉縫綴起來──期間嬌貴的安德魯兩眼一翻,差點嚇昏,幸好瘦弱的小廝撐住矮胖的他──再敷上一層消炎的藥草,最後將傷口用透氣的布包起來。

  「那是皇后陛下的蕾絲啊!」安德魯發現他的「紗布」是什麼,心疼得直嘀咕。

  蕾絲在這個時代非常值錢,也只有皇家才用得起這樣的「紗布」。但此時的蕾絲依然很厚實,和現代社會薄如蠶絲的蕾絲不同,感覺上真的比較像精美的紗布。

  一切處理妥當,他趁著小鹿依然在昏睡,將一些消炎藥草泡了開來,從牠的嘴縫灌進去。

  目前他所能做的只是這樣了。

  身後一片靜悄悄,他納罕地回身。

  尊貴優雅的皇后兩手按著胸口盯著他。眼光和他對上的那一刻,眸中的擔憂迅速斂去,換上親愛的神情。

  「菲利普。」她撩起裙襬,走到兒子身旁,傾身在他頭髮印下一吻。

  「母后,這裡又是血又是水,太髒了,妳先回宮去吧,我一會兒就進去。」他連忙道。

  皇后只是微微一笑。

  金髮碧眼的皇后是他見過最優雅美麗的女人,薰衣草色的華服與金冠更讓她如風中的弱柳一般,纖細高貴得令人不敢逼視。

  他有許多次在皇后以為他沒注意的時候,看見她眼中淡淡的憂傷。

  他不曉得皇后是否對兒子的變化有所感覺。或許母性天生都會有感應,也或許是他想太多,總之面對皇后時,他總是無法像面對國王時一樣自在。

  雖然皇后一直以來對待他,和一般母親對待自己的孩子並沒有兩樣。

  「讓我和我兒子獨處一下。」皇后的嗓音如音樂一般。

  安德魯和小廝躬身退出去。

  皇后撩起裙襬,一點都不嫌髒地坐在刷毛專用的腳凳上。

  潔白如玉的長指輕輕撫過小鹿閉著的眼睛、身體,來到包紮妥當的後腳上。

  「你做得很好啊!你怎麼會這些的?」她含笑的眼投向兒子。

  菲利普有些彆扭。

  「我看書學會的。」

  「嗯。」皇后只是輕輕微笑。

  好半晌,母子倆都沒說話。

  「我知道……」皇后望著小鹿,開口前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七歲大病一場之後,就變了。你的體內像是有一把火熊熊在燃燒。我想,在這麼小的年紀就走過這樣的一場生死大關,對人生的看法是會不同的吧?」

  「母親……」他清了清喉嚨。

  「沒關係的,」皇后溫柔的手按在兒子膝蓋上。「我寧可你的生命之火旺盛,也不願意看它奄奄一息。」

  「母親,我已經答應過父王……」

  皇后輕柔的搖搖頭,看著心愛的兒子。「我知道,你父王跟我說過了。你答應他會在成年前盡量陪伴我。」

  菲利普垂下視線盯著小鹿,不語。

  「我當然希望你留在身旁,但如果你真的有什麼想要去看、去聽、去做的事,就去吧!我不願你的人生留下任何遺憾。」皇后傾身,在兒子頭頂印下一吻。

  他無法不升起罪惡感。

  被困在一個十四歲少年的身體裡,彷彿偷了她孩子的生命一般,而她依然深愛著住著不同靈魂的「兒子」。

  這種沉重的心理壓力,讓他總是有想逃跑的衝動。

  「母后,皇宮附近有許多有趣的地方,夠我探險很久,妳別急著趕我走。」他深呼吸一下。

  皇后頓了一頓,輕啟的唇轉為微笑。

  「好,晚餐快開始了,趕快回房間洗洗澡,換身衣服,別讓你父王等。」

  皇家規儀,每日的晚餐都是正式場合,必須儀容整齊。

  他牽著皇后的手一起站起來,走到馬廄外,他交代安德魯把東西收拾好,放回他房間去。

  皇后看向她的兒子。不知何時,那瘦弱的小孩已經長得比她高了。

  她輕嘆一聲,挽起兒子的手,一起走回宮裡。

  四年後

  還未張開眼睛,他的嘴角先露出微笑。

  鼻端吸進的不是含著清草香味的空氣,而是一種遙遠而懷念的涼意,由中央空調散發出來的冷空氣。

  他的睫毛眨動幾下,慢慢張開。

  健治.湯森從病床上坐了起來。

  安靜的病房內是四道白牆,長窗外只有一整片朦朧的白光。

  除了白,沒有其他的顏色。

  他看向床頭櫃,一隻水杯擺在那裡。他下意識取過來喝了一口,翻開床單下了床。

  「湯森下士。」一把嗓音從虛無中響起。

  這次他發現那聲音聽起來比較接近女性的嗓音,雖然這個小節一點都不重要。

  「妳把我找回來有什麼事?」

  那把嗓音柔和地笑起來。「抱歉,我不該隨意打擾你的,但是情況有一點轉變。」

  「什麼轉變?我可以回去我的世界了?」

  「不,你已經死了。」那把嗓音歉然道。

  既然如此,任何轉變都是無關緊要的。

  「妳需要我做什麼?」他面無表情地問。

  嗓音輕嘆一聲:「湯森下士,我們當初把你丟進童話次元裡,是希望能代換另一個生命,讓那個生命軌道沒有太大的變異……」

  「起碼妳承認是用『丟』的。」他的嘴角一勾地插口。

  「你不滿意這個新生的機會嗎?」那把嗓音驚訝地道。

  「算了,反正也沒什麼差別了。妳想要什麼?」健治頓了一頓,嘆了口氣問。

  「我們原本希望盡量把和你接觸的機會降到最低,以期不要影響你正在進行的人生,可是,最近的一些變化引起了我們的關切。」

  「『你們』是誰?」

  那嗓音一頓。「維持這整個次元和平運作的人。」

  「上帝?」

  那把嗓音輕笑起來。「神祇也只是一個概念而已,不過,你可以把我們想成類似神祇、精靈或魔法師的存在。」

  「好吧!然後呢?」他走回病床坐下,拿起那杯水繼續喝了起來。

  他一邊打量自己的手:古銅色的手臂,不高但結實的身材,硬累的肌肉。啊!他久違的身體!

  「原先不應該跟『菲利普王子』認識的人,生命軌道卻交錯了。」

  「因為我本來就不是菲利普。」他簡潔地道。「你們當初把另外一個人丟進這個空間時,就應該要準備好面對不可預知的改變。」

  「是,我明白。」那把嗓音竟然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的人生軌跡產生變化是我們預料中的事,我們也能接受在一定程度內的偏離。只是,對於一些人生的重大事件,我們還是希望能盡量遵循預定的大方向。」

  「你們預定的大方向是什麼?」他冷淡地問。

  「這個恐怕我不能告訴你,不然你就是個先知了。總之,我們會依循最初的原則,盡量不和你接觸。至於已經發生的變化,在我們能控制的範圍內,我們會盡量將它導正。其他的,也只能順勢而為了。」

  知道自己活在別人「能控制的範圍內」,感覺很不好,健治冷哼一聲。

  「我們只是要告知你這一點,同時……如果可能的話,請你盡量以符合當地社會型態的方式生活好嗎?」

  「妳是指叫我不要當獸醫,或突然語出驚人『將來天上會有鐵鳥在飛,鐵馬跑得比真馬快』之類的嗎?」

  那聲音輕咳一聲。「差不多是這樣。」

  「……我盡量。」

  「謝謝你。」

  感覺四周的場景在變淡,他可能快要回去菲利普的世界了,健治連忙出聲喚住:

  「等一下!妳可不可以告訴我,凱雅的情況如何了?」

  「她……其實沒有你想像中的遙遠。」那把嗓音一頓,措辭相當謹慎。

  「什麼意思?」

  「這很難解釋。」那嗓音慢慢道:「總之,她並沒有距離你太遠,只是你們兩人永遠無法進入彼此的存在空間而已,這樣對大家都比較安全一點。」

  是對「他們」比較安全吧?

  「妳起碼可以告訴我凱雅正在處理什麼樣的任務吧?」

  「她在做的事情也跟你一樣──你們都在處理因為環境變異而產生的角色性格不平衡。」那聲音笑了起來。「總之,很高興看見你一切安好,湯森下士,有緣再會。」

  他的腦中一白,整個人暈了過去。

  秋高氣爽,雲白天藍,森林某個角落裡傳出溪水潺潺清唱的樂音。

  在綠草如茵的山坡上,向陽面長了一整片開著淡藍色花卉的植物,心型的深綠色葉子兩兩成對。

  這種植物叫串鈴子,果實是一顆顆淺米色的小粒,曬乾後變硬,會散發出宜人的香氣,許多婦女將這種果實串成珠鍊或手環,戴著就滿身清香,因此市場的行情不錯。

  一個窈窕纖麗的身影穿梭在藍花綠葉之間,細心地撥開葉片尋找果實,幾綹深栗色的秀髮溜出瓣子外,在她的臉頰舞動。

  在旁邊較空曠的地方,一個金髮淺膚的青年舞著寬劍,正在練習新學的劍術。長到領口的金髮被他以一根繩子紮起,健康的汗水隨著他的動作而揮灑。

  一匹高大的黑馬在附近悠哉地吃草,旁邊一隻只及牠腹高的小鹿親暱地挨擦著牠的體側。大黑馬時不時低頭噴那隻鹿兒幾口氣,卻沒有真正的趕走牠。

  若是在夏天,這種沒有遮蔭的山坡一定熱壞了,在秋天的午後卻是極為舒爽。

  十六歲的茱莉停了下來,抹抹了額頭,望向那隻梅花鹿。

  梅第噴了口氣,朝她挨擦過來。

  「噴氣是馬才做的事情,鹿才不噴氣呢!你被大黑爵給教壞了。」茱莉笑道。

  自從知道「老黑爵」原來實際上一點都不老之後,她就堅持幫牠正名為「大黑爵」,叫久了之後,連牠的主人也跟著改口。

  如今已經十八歲的菲利普停了下來,撿起拋在地上的布巾擦了擦汗,金髮與白牙一樣閃亮。

  「這還不算什麼,有一次梅第甚至想學大黑爵的馬嘶,把小廝嚇個半死,以為牠生了什麼病。」

  「牠是一隻長了鹿皮的馬吧?」茱莉嘆氣地摘了一朵花給牠,梅第愉快地吃掉。

  當年梅第傷癒之後,他們曾試著把牠放回原處,但母鹿一直沒有出現。後來菲利普又試著野放了幾次,這小子都不爭氣得很,幾天後他們回去看看牠的情兄,牠竟然依然躲在原地,全身縮成一團發抖,一看到他們就咿咿哀鳴。

  茱莉馬上抱著牠哭成一團,兩個簡直像風雨中的小孤雛。

  最後他投降了,認命將牠帶回家養。

  梅第從第一眼就認定大黑爵是牠的四腳親人,此後鹿就這樣被大黑爵教得馬不馬、鹿不鹿的,令人啼笑皆非。

  「你要喝水嗎?」茱莉在一顆石頭上坐了下來,從自己的籐籃中掏出一隻陶罐。

  「我自己有。」他從大黑爵的鞍袋裡拿出牛皮水袋,仰頭喝了一口。

  「……你這次離開了很久。」她遲疑地開口。

  「嗯,我和兩名劍術師一起去參加北佛勒利的劍術大會,途中又四處遊歷了一下。」他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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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20 AM

第五章

  北佛勒利是一個北方的王國,單程就要走上兩個星期,他這次足足離開了三個月。

  其實,這些年來,他每次離開的時間都越來越長。

  有時她想見他,在鎮子口的木頭柱子上留記號,隔天出現的若是他家中的僕役,她就知道他又出遠門了。

  他的僕役知道她是他們少爺的朋友,對她自然非常客氣。茱莉大多數時候只是找理由想見他而已,當然不好意思真的要他家的僕役帶她去做什麼。

  好幾次來的是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叫安德魯,一回生兩回熟的聊了下來,她知道安德魯是看著他長大的貼身男僕;有時若來的是其他面生的僕役,她就知道安德魯也陪主子出門了。

  「安德魯這次也陪你去了嗎?」

  「他跟我走了一個多月,我就被他嘮叨得受不了,乾脆趕他回老家去探訪親戚。」

  「哦……」她輕點頭。安德魯說過他當年是隨著菲利普的母親出嫁到佛洛蒙王國來,原本並不是這裡的人。

  「我下一回要去維爾,聽說那裡的水晶很有名,若有機會再幫妳帶個首飾回來。」

  「你什麼時候要去?」她連忙問。

  「大約七天之後吧!妳有什麼想要我幫妳帶的嗎?」菲利普望著她。

  他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茱莉的家境並不富裕。他曾暗示過可以略微資助她一些,但茱莉受傷的神情讓他發現自己太鹵莽了。

  之後,他不曾再提起金錢的事,頂多是從各地遊歷回來之後,帶些女孩兒家會喜歡的小東西給他。

  想想真有趣,他在這個世界裡最好的朋友,竟然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而這小姑娘,年紀越大越漂亮了呢!他看著雪膚花貌的她微笑。

  茱莉卻笑不出來。

  梅第走過來,嘴巴努了努她的手心要討東西吃,茱莉心煩地扯一把藍花塞給牠,把牠推開一些。

  「菲利普……」她開口。

  「什麼事?」他感覺她的情緒有異,慢慢走到她跟前,盤腿坐下。

  茱莉盯著他的藍眸。

  他英俊得令她心痛。

  「下一次你回來,我可能不會在這裡了。」她深深吸了口氣,艱難地說:「我母親……她認識了一個男人,他想娶她為妻,所以……我們都要跟著搬家了。」

  菲利普輕鬆的神情淡去,沉默片刻。

  他知道她的父親在三年前病死了,她有一個妹妹染上同樣的傳染病,雖然救了回來,但從此以後身體孱弱,家中的經濟全靠她和母親賣點小東西為生。這也是他一度暗示想在經濟上幫助她的原因。

  他不是個同情心氾濫的男人,但茱莉是個好孩子。在這個女人只能仰賴男人生存的時代,她母親除了再嫁幾乎沒有其他選擇。

  「那個男人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藍眸專注。

  茱莉拔起腳邊的一株小草,撥弄著如茵的草皮。

  「他是一個很有錢的商人,是從邊境的斯洛城來的。他的第一任妻子好幾年前去世,留下一個比我小的女兒……」她不曉得還能講什麼,茫然的神情讓菲利普的心一緊。「我媽說……他是個好人,他會善待我們的。」

  「嗯。」他點了點頭。

  「可是他的家在很遠的地方,如果媽媽嫁給他,我們就要搬到斯洛城去了……」她濃密的栗髮散了下來。

  斯洛城位於佛洛蒙王國的邊陲地 帶,屬於邊境的一個重要大城,儘管如此,邊境苦寒,終究和皇城腳下熱鬧繽紛的諾福鎮不同。以哩程來說,兩地坐馬車大約需要兩個星期才能到達。

  那,確實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茱莉,有了新的繼父,表示妳們以後不必再過得那麼辛苦了,這也是一件好事,以後妳又多了一個妹妹。」他溫和地道。

  「她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她遲疑地看著他。那個嬌養長大的千金,她們能處得來嗎?

  菲利普但願自己能承諾她未來一片光明,所遇見的每個人都是好人,她會一輩子幸福快樂,但沒有人能如此承諾另一個人的未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該走的人生之路,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個美麗的大花園。

  「等妳母親嫁過去,妳也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他抬手將她的栗髮撥回她的耳後,淺淺一笑。

  四年來,健壯的肌肉逐漸填滿了他的骨架,他不再是那個清瘦的男孩,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茱莉像是要把他印在心上一樣的凝視他。

  但願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她可以永遠這樣地看著他。

  「菲利普……」我愛你。「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

  他執起她的手,湊在唇旁輕輕一吻。

  「茱莉,我親愛的朋友,任何時刻,只要妳需要,我都會在這裡等候妳的召喚。」

  又四年

  深夜時分的碼頭絕對不是善男信女會來的地方。

  四棟磚造的倉庫向著湖面,形成一片龐然黑影,每個牆角豎著一支火把,是整片碼頭少數的光線來源。

  剛下過雨,磚頭路上全是一攤攤的水窪,白天的魚腥味被衝了上來,卻沒有衝散,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腐魚的臭味。

  老舊的木頭甲板已經有好幾處地方失修了,走在其上甚至可以看到底下的湖水。

  守更的人巡完一輪便回去打瞌睡,反正這種鬼天氣,也不會有人三更半夜跑來。

  一望無際的湖面安靜無聲,白霧浮在水面上,掩去了霧後的所有形跡。

  忽地,破水聲從白霧深處響起,漸漸接近。

  一艘木頭小船近乎無聲地靠了岸。

  船上的四個人都穿著暗色的衣服和帽子。坐在前排的兩個人中等身村,身後那兩個則是一高一矮。高的那個英挺結實,矮的那個圓圓胖胖,像一顆皮球一樣。

  高大的乘客帽緣下溜出一抹金黃,他立刻抬手把它塞回帽子裡。

  「喬。」前排的兩個男人走下船,其中一個對另一個勾勾手。

  兩個人跑到旁邊去,開始咬耳朵。

  後面的乘客互相看一眼,聳了下肩,不說話。

  「菲力,安迪,對吧?」其中一個人聽完朋友的話,走回來對著那兩個乘客道。

  「我是菲力,他是安迪。」金髮男人的臉藏在陰影底下,唯有說話間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傑若和我認為應該先……」喬的手指頭搓一搓。

  啊,錢。菲力恍然。

  他對矮胖的安迪點了點頭,安迪露出不樂意的神色,最後嘀嘀咕咕的,從口袋掏出一個錢袋,快速向他們亮一下。

  「這樣就成了,跟我來!」

  喬和同伴傑若領著他們,朝最尾端那間倉庫走去。

  秋天的氣候已經開始轉涼,濕氣變得厚重。喬不禁拉高衣領,擋擋寒氣,其他幾個人也縮了縮肩頭,只有年輕力壯的菲力完全不以為意。

  一行人停在倉庫門前,喬往鎖住的大門一指。

  「你們要的『貨』就在裡面。」

  「你們就這麼光明正大的放在公家倉庫裡,不怕被人發現嗎?」菲力挑了下眉。

  「我們當然是打點好了。」喬挑剔地看安迪一眼。「你叔叔看起來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安迪被他這麼一說,登時露出受辱的神情。

  「誰緊張?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多,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麵粉多,見過的風浪比你見過的雨多,你才緊張!」他挺了挺肥肥胖胖的胸口。

  「哼。」喬輕哼。

  菲力給叔叔警告的一眼。

  「好了,我們看貨吧!」

  在旁邊一直不作聲的傑若掏出鑰匙,打開沉重的木頭大門。

  迎面而來是全然的黑暗。

  菲力和安迪站在門口不動。傑若先走進去,窸窸窣窣了一陣,一支火把在他手中明晃晃地亮起。

  光線吞掉了部分黑暗,倉庫內部立刻現形。在寬廣的地板中央,有四個大布袋橫在那裡。

  所有的人視線落在那四隻布袋上。

  彷彿有所感應,其中一隻布袋突然激烈地扭動起來。

  其他三隻布袋立刻跟著掙扎擰動,幾串咿咿嗚嗚的哭音從裡頭響了起來。

  「吵什麼吵?再吵老子一個個統統宰了!」喬大喝一聲,走過去各自踢了一腳。

  「你們選吧!看你們喜歡哪一個。」傑若終於開口。

  「誰知道裡面的人有沒有病,我們要先驗貨。」菲力精明地指出。

  「你們怎麼麻煩這麼多?」喬翻個白眼。

  傑若不多說,直接走過去解開第一個布袋的綁繩,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不多久,四張年輕的少女面孔從袋口露出來,每個人都滿頭大汗,狼狽不堪。她們的雙眼和嘴巴都被蒙起來,四肢被反綁,完全看不出長相。

  「你們快挑吧!保證又年輕又漂亮,全都是處女,一點病也沒有,用這麼低的價錢賣給你們算是你們賺到了。」喬強調。

  「我看她們臉色那麼蠟黃,沒有一個是健康的,你解開繩子讓她們站起來走走看。」菲力挑剔的道。

  「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廢話這麼多!如果不是認識的人介紹你們來,我還懶得分一個給你們!我已經找到買主,四個都想買回去!」喬怒喊。

  「話都是你在說的,如果我以後出去宣揚:『喬賣的貨都是有病的硬裝沒病,而且還不給驗貨』,我倒想看看你們以後怎麼做生意。」年輕氣盛的菲力兩手一盤,跟他槓上了。

  「你!」

  「驗就驗。」傑若搖搖頭,把其中一個金髮女孩拉起來,割斷她腳上的繩索,粗魯地往場中央一推。

  驚嚇過度的女孩只能蒙著眼四處走,走不到兩步就軟倒在地上。

  「這樣的貸你也敢跟我說她很健康?」菲力哼了一聲,挑剔道。

  安迪掏出一條手帕開始擦汗。「那個……菲力,我們……」

  這些女孩一整天沒吃飯,兼且驚嚇過度,手腳當然無力。喬氣得說不出話來,粗魯地揪起另一個深髮的女孩,割了她手上腳上的繩子,再把她蒙眼的布抽掉,用力往場中央一推。

  「走!妳給我走!敢跌倒老子宰了妳。」

  那個深髮女孩眨了眨眼。

  她沒有像同伴一樣抽抽噎噎地開始哭,只是站著不動,讓自己的眼睛適應突來的光亮。

  她的形貌讓菲力心中一動。

  驀地,她摸出不知藏在哪裡的一把尖物,往喬的臉上揮過來。

  「啊!」喬痛叫一聲,看著手上的血痕,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事。

  「我殺了你們!」那個女孩厲喝一聲,改往傑若撲過去。

  菲力看清楚了,握在她手中的是一根生銹的長鐵釘,不知是她從哪裡撿到的,竟然沒有被搜查出來。

  傑若連忙跳開一步,粗硬的拳頭直接往她臉上摜過去。

  好吧!計畫有變。

  「住手!」菲力沉聲道,一掌攔住傑若繼續落下去的拳頭。

  那個女孩被傑若打倒在地上,竟然完全不怕死,一個挺身跳起來又往菲力殺過來。

  「動手,動手!」安迪雙手揮舞,像隻慌亂的老母雞。

  突然寧靜的秋夜爆裂開來,一群便衣人員不知從哪裡衝了進來。

  接下來的情況只能說是一團混亂。

  菲力同時要制住那女孩、喬和傑若,還要防衛自己,安迪已經不知道躲到哪裡去。

  幾個女孩放聲尖叫,地上的那幾個是被嚇壞的,被菲力架住的那一個則是高聲怒喊。

  兩個人口販子又驚又怒,大聲咆哮,便衣人員迅速將他們壓倒在地上。

  「放開我!放開我!」那女孩被菲力扣在懷中,不斷地掙扎。

  菲力硬是抬高她的下巴。

  深濃的栗髮,同色的栗眸,蒼白的容顏,玲瓏的體格。

  這張臉孔,只屬於一個人,一個童年記憶中的人。

  他的唇慢慢吐出一個名字──

  「茱莉。」

  老天!

  菲利普!

  從被綁走的那一刻她就沒有想著能全身而退,所以在運送的途中,她趁隙從一個裝酒的木桶上抽出一根鬆掉的鐵釘,準備在必要的時候保衛自己,如果可以的話,順便再帶個戰利品一起上黃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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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23 AM

第六章

  但,她張開眼看見的臉孔,竟然是菲利普……

  她煩躁地跳起來。

  剛才有一堆人在倉庫裡走來走去,她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是另一個集團的人黑吃黑嗎?或者她們被救了?如果是被救,為什麼沒有人向她們解釋,只是把她們關在這個旅店裡?如果是黑吃黑,她們又會被賣到哪裡去?

  茱莉不曉得是哪個事實更讓她震驚。

  是菲利普又出現在她生命中,或是他變成一個人口販子。

  她必須冷靜,必須思考。心慌意亂只是於事無補。

  嘎吱輕響,房間的門被人打開。她迅速轉身面對門口。

  一個金髮藍眸、高大英挺的男人走了進來。

  茱莉一臉敵意地盯著他。

  這真是新鮮的事,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茱莉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他。菲利普想。

  她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小女孩了。

  站在他眼前的女人比他記得的高出幾吋,背心挺直,眼中全是不馴的挑戰之色。

  栗色的髮辮因為多時的折騰而凌亂不堪,菲利普注意到她並沒有趁這段時間整頓外表,他必須給她加一點分。

  大部分的囚犯一換到相對安適的地點,就會放鬆戒備,但是她沒有。

  她依然像一隻刺蝟一樣,即使面對的是自己曾經深深信賴的童年朋友,背上依然豎起高高的刺。

  她穿著一身骯髒的男人衣褲,他依然看得出襯衫下堅挺渾圓的胸脯,與性感的長腿。

  她的五官不再帶著嬰兒肥,高聳的顴骨和深栗色的眸子充滿一種異國風情,蒼白的嘴唇一旦恢復血色,必然是一張很適合接吻的唇。

  老天,他的小茱莉已經變成一個女人。

  一個成熟性感的女人。

  「剛剛那些人是誰?你想怎麼樣?」茱莉充滿敵意地問他。

  他依然如她記憶中的一樣,海洋般深邃的藍眸,英俊有如太陽之子,但他不再是只長個子不長肉的模樣。

  他的肩膀寬得幾乎塞滿門框,胸肌厚實,褲管的雙腿有她的腰部高。

  菲利普竟然變成一個人口販子?她完全無法接受。

  他先把帽子和帶鞘的短刀放到門旁的小几上。她的眼光追著那柄短刀,他幾乎笑出聲。

  趁著這短短的時間,他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他剛從保安局回來。

  保安局相當於這個時代的警察局,保安官等於警察中的小隊長,底下的保安員有一級、二級與三級之分。一級保安員類似最基層的制服員警,二、三級保安員則相當於不同等級的警探。

  今天晚上衝進那座倉庫的便衣人員,全是事先埋伏好的保安員。

  他跟本地的保安官亞森已經談過了。

  早在半年前,亞森就一直想追查在他們碼頭出沒的可疑集團,因為最近少女失蹤的案子頻傳,可是這種偏遠的邊境小鎮資源缺乏,保安局裡幾乎都是經驗不足的菜鳥或等著退休的老弱殘兵,一有點經驗的保安員都紛紛請調到更繁華的城市去,以至於亞森的調查事倍功半。

  上個月菲利普以「皇家特使」的身份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裡,無疑是帶來一個生力軍。

  他們埋伏多時,慢慢滲透一些外圍的線民,才終於買通幾個人,獲得喬和傑若的信任,因而有了今晚的佈置。

  如今喬和傑若已經被關在監獄中,等待明天的偵查。幾個救出的肉票也分別被帶到旅店暫時安置,門口有保安員守衛。

  剛才的一團混亂中,他沒有辦法對她解釋太多,因此對於茱莉而言,她只是看到一組更大的集團衝進來,取代原先抓走她們的人而已。她應該不曉得他的身份。

  菲利普微微一笑,主動走到圓桌的椅子旁坐下,指了指對面的空位。

  「坐。」

  「不要。」他的笑容讓她有點動搖,但她堅守陣線。

  「茱莉,」菲利普嘆口氣,抹了抹臉。「是我,菲利普,妳真的認為我會傷害妳嗎?」

  「……」她終於在他對面坐下來。

  「妳為什麼會落在那些人手上?」菲利普在桌面交疊雙手。

  「你為什麼會跟那些人在一起?」她漂亮的栗眸現出狐疑。

  「我是來臥底偵辦最近這一連串人口走私案的皇家特使。」

  「……」

  強烈的解脫感幾乎讓她哭出來。

  真好!

  他不是壞人!她的菲利普依然是菲利普,沒有和那群壞蛋混在一起。

  她的臉埋進手心裡,不斷地深呼吸。

  「茱莉?」菲利普輕撫她的髮絲。

  她生命中改變的事已經太多了,如果連菲利普都變了,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累積在心頭的情緒霎然間釋放,最後,她做了一件四年來都沒做過的事──

  她哭了。

  「嘿!」他把椅子移到她身旁去,將她攬進懷裡。「小女孩,沒事了,別哭了。我在這裡,一切都沒事了。」

  「你不明白……」她的臉藏進他的頸窩,哭得全身發顫。

  他身上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這四年的隔閡彷彿都消失了。

  她吸了口氣抬起頭。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她的雙眼被淚水浸得晶瑩嫵媚,深色的眼瞳被一圈琥珀色環繞。儘管哭得可憐哀怨,她依然倔強的抿著唇。怎麼有人可以同時看起來如此堅強,又如此脆弱?

  出於舊日的習慣,他捧住她的臉,在她的頰上輕輕一吻。

  然後,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吻移到她的唇上,依然輕印。

  茱莉一僵。

  心跳陷入失控的速度,她貼住的男性胸膛堅硬得超乎她想像,勃發的力量充滿了生命力。老天,以前那個清瘦的男孩呢?

  小時候,要是她頑皮受傷了,菲利普常常會像這樣在她的額角輕輕一吻。不要想太多,她命令自己,這個吻只是他出於多年的習慣而已。在她能更進一步反應之前,他已經退開來。

  茱莉眨了眨水靈靈的雙眼。

  「告訴我,妳為什麼會落在那些人的手中?」他低沉地問道。

  「和我一起被抓的女孩子呢?她們都沒事吧?」她先問。

  「茱莉,妳這小丫頭學會用問題回答問題了。」菲利普嘆了口長氣。

  他無奈的口吻讓她破涕為笑。「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

  「我相信。」

  兩人同時想起短短幾分鐘前的那個吻。

  茱莉立刻把睫毛垂低,他努力保持泰然自若。

  為什麼會吻她呢?

  在兩人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安慰的吻或許很單純,但現在……她已經不是小女孩了。他可以感覺到,她對他雖然還存著一絲舊情,可是兩人之間有一種明確的疏離感卡在那裡。曾經短暫在他面前流露出的脆弱,馬上隱回她有所保留的面具後。

  他的小茱莉和他生疏了。

  「她們跟妳一樣都被安置在這間旅館裡。稍後如果妳想見她們,我可以帶妳過去,但是現在妳必須先回答我的問題。」他冷靜地盯著她。「還有更多像妳一樣的女孩被人帶走,那些人並不像妳這麼幸運被救出來,妳說的每一條線索都有助於我找回她們。」

  不知折騰了多少天的疲憊湧了上來,她抹了抹臉靠回自己的椅背上。

  「我是為了找瑪莉安才會被那些人抓住的……」她頹喪地道。

  「瑪莉安是誰?」

  「我有一個妹妹,記得嗎?她就是瑪莉安。」她看他一眼。

  他大掌穩定地覆蓋在她的手上,小小的房間裡,充滿了他強烈的存在感。

  「茱莉,這四年發生了什麼事?把一切都告訴我。」

  突然之間,她相信,如果世界上有任何人能找回瑪莉安,那人一定是菲利普。

  於是,她告訴他。

  「四年前,我母親帶著我和瑪莉安嫁到斯洛城去。」

  斯洛城是邊境的貿易之城,羅德一家是當地的首富。

  她的繼父,羅德先生對她們母女算是不錯。他前一段婚姻留下來的女兒,比茱莉和瑪莉安還小。

  「她叫仙蒂……她很漂亮,是一個真正的千金小姐。」茱莉低聲道。

  平時羅德僱有專門的家庭教師幫女兒上課,馬術、鋼琴、繪畫,她和瑪莉安與仙蒂說不上多親近,頂多就是和平相處。

  「羅德沒有幫妳們請家庭教師?」菲利普插口。

  茱莉識的字是他教的,他早已發現她在學習方面非常聰明,舉一反三。如果羅德家境富裕,沒有理由不讓兩名繼女跟著一起上課。

  「他有問過我們要不要和仙蒂一起上課。因為瑪莉安身體不好,我經常要照顧她,所以就拒絕了。」

  「嗯。」

  「羅德的生意做得很大,經常不在家,我母親成為羅德家的主母之後,經常需要出席一些貴婦的餐宴。我們三個女孩就在家做自己的事,直到有一天……」茱莉嘆了口氣。「有一天羅德出門之後,就沒有再回來了。」

  「什麼意思『沒有再回來了』?」他蹙起兩道金色的眉。

  「就是沒有再回來的意思。」茱莉頹喪地低下頭。

  「他發生意外?被綁架?生病?受傷?死了?」一個人不回來總有原因吧?

  「我也不曉得,他就是沒有再回來了!」茱莉焦躁地站起來,走到窗戶旁。

  他誠實的小茱莉有事瞞著他。

  「妳們沒有向保安局報案?」

  「當然有,但沒有人知道他出了什麼事,只知道有一天他在走貨的突中遇到歹徒,人就失蹤了。」

  「歹徒有和家屬聯絡嗎?」他的眉心越鎖越深。

  「沒有。」

  「也沒有人追查他的下落?」

  「保安員找了四個月,查不到任何線索。」茱莉嘆了口氣,回到原位坐下。「所有的人都說他一定是在森林裡遇到強盜被殺了。當他失蹤的消息傳回來,仙蒂大哭了一場,整個家再度剩下我們一群女人──這次多了一個仙蒂。」

  「嗯。」他的腦子每次在搜集情報的時候,就是這種不高不低的「嗯」一聲。

  小時候這種嗯聲總是讓她覺得好像說什麼謊都會被他聽出來。

  「羅德的遺囑是把一切留給仙蒂,可是指名必須等到她二十四歲那年才能動用。」就這樣,她們再度陷入必須自己養活自己的窘境。

  「那妳們是怎麼生活的?」菲利普看她一眼。

  「羅德有一間雜貨店,一開始只是他自己採買生活物資方便而已,沒想到這間雜貨店變成我們主要的經濟來源。我平時負責管店裡的事,我媽負責為斯洛城的貴婦圈子當時尚顧問,仙蒂在家照顧瑪莉安和整理家裡,日子勉強還過得去。」

  接著就是最近發生的事:邊境開始有年輕的女孩子失蹤。

  斯洛城雖然人心惶惶,可是沒有人真正感覺那些犯罪會發生在自己居住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她從雜貨店回來,發現仙蒂和瑪莉安都不見了。

  菲利普望著她的指關節開始泛白。

  「我問我們的鐘點僕婦,她們上哪兒去?僕婦說,那天的天氣不錯,仙蒂心血來潮,和她一起推了瑪莉安到後山的林子裡散步。」

  「她沒有見到什麼嗎?」菲利普蹙著眉頭問。

  「僕婦將瑪莉安推到定點就回來工作,她也不曉得為什麼她們還沒回來。後來我媽回家,便和我一起去找。我們兩個到了後山的樹林外,只看到驚慌失措的仙蒂在那裡跑來跑去。她一看到我們來,立刻放聲大哭。」茱莉的眼中開始露出恐懼之色。

  「我們趕快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說她進林子裡給瑪莉安摘花,可是一出來,瑪莉安人就不見了,只有轉椅倒在地上。她一直四處在找瑪莉安,都沒有找到人,然後我們就出現了。」

  這是每個家長最大的夢魘:自己的女兒就這樣失蹤了。

  接下來幾天,斯洛城的保安員們四處搜索,都沒能找到瑪莉安的下落,她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從頭到尾仙蒂只會坐在家裡無助的哭泣。

  從她不由自主露出的嫌惡,菲利普知道她完全不喜歡這個繼妹。

  「妳自己又是怎麼出事的?」他繼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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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26 AM

第六章

  但,她張開眼看見的臉孔,竟然是菲利普……

  她煩躁地跳起來。

  剛才有一堆人在倉庫裡走來走去,她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是另一個集團的人黑吃黑嗎?或者她們被救了?如果是被救,為什麼沒有人向她們解釋,只是把她們關在這個旅店裡?如果是黑吃黑,她們又會被賣到哪裡去?

  茱莉不曉得是哪個事實更讓她震驚。

  是菲利普又出現在她生命中,或是他變成一個人口販子。

  她必須冷靜,必須思考。心慌意亂只是於事無補。

  嘎吱輕響,房間的門被人打開。她迅速轉身面對門口。

  一個金髮藍眸、高大英挺的男人走了進來。

  茱莉一臉敵意地盯著他。

  這真是新鮮的事,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茱莉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他。菲利普想。

  她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小女孩了。

  站在他眼前的女人比他記得的高出幾吋,背心挺直,眼中全是不馴的挑戰之色。

  栗色的髮辮因為多時的折騰而凌亂不堪,菲利普注意到她並沒有趁這段時間整頓外表,他必須給她加一點分。

  大部分的囚犯一換到相對安適的地點,就會放鬆戒備,但是她沒有。

  她依然像一隻刺蝟一樣,即使面對的是自己曾經深深信賴的童年朋友,背上依然豎起高高的刺。

  她穿著一身骯髒的男人衣褲,他依然看得出襯衫下堅挺渾圓的胸脯,與性感的長腿。

  她的五官不再帶著嬰兒肥,高聳的顴骨和深栗色的眸子充滿一種異國風情,蒼白的嘴唇一旦恢復血色,必然是一張很適合接吻的唇。

  老天,他的小茱莉已經變成一個女人。

  一個成熟性感的女人。

  「剛剛那些人是誰?你想怎麼樣?」茱莉充滿敵意地問他。

  他依然如她記憶中的一樣,海洋般深邃的藍眸,英俊有如太陽之子,但他不再是只長個子不長肉的模樣。

  他的肩膀寬得幾乎塞滿門框,胸肌厚實,褲管的雙腿有她的腰部高。

  菲利普竟然變成一個人口販子?她完全無法接受。

  他先把帽子和帶鞘的短刀放到門旁的小几上。她的眼光追著那柄短刀,他幾乎笑出聲。

  趁著這短短的時間,他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他剛從保安局回來。

  保安局相當於這個時代的警察局,保安官等於警察中的小隊長,底下的保安員有一級、二級與三級之分。一級保安員類似最基層的制服員警,二、三級保安員則相當於不同等級的警探。

  今天晚上衝進那座倉庫的便衣人員,全是事先埋伏好的保安員。

  他跟本地的保安官亞森已經談過了。

  早在半年前,亞森就一直想追查在他們碼頭出沒的可疑集團,因為最近少女失蹤的案子頻傳,可是這種偏遠的邊境小鎮資源缺乏,保安局裡幾乎都是經驗不足的菜鳥或等著退休的老弱殘兵,一有點經驗的保安員都紛紛請調到更繁華的城市去,以至於亞森的調查事倍功半。

  上個月菲利普以「皇家特使」的身份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裡,無疑是帶來一個生力軍。

  他們埋伏多時,慢慢滲透一些外圍的線民,才終於買通幾個人,獲得喬和傑若的信任,因而有了今晚的佈置。

  如今喬和傑若已經被關在監獄中,等待明天的偵查。幾個救出的肉票也分別被帶到旅店暫時安置,門口有保安員守衛。

  剛才的一團混亂中,他沒有辦法對她解釋太多,因此對於茱莉而言,她只是看到一組更大的集團衝進來,取代原先抓走她們的人而已。她應該不曉得他的身份。

  菲利普微微一笑,主動走到圓桌的椅子旁坐下,指了指對面的空位。

  「坐。」

  「不要。」他的笑容讓她有點動搖,但她堅守陣線。

  「茱莉,」菲利普嘆口氣,抹了抹臉。「是我,菲利普,妳真的認為我會傷害妳嗎?」

  「……」她終於在他對面坐下來。

  「妳為什麼會落在那些人手上?」菲利普在桌面交疊雙手。

  「你為什麼會跟那些人在一起?」她漂亮的栗眸現出狐疑。

  「我是來臥底偵辦最近這一連串人口走私案的皇家特使。」

  「……」

  強烈的解脫感幾乎讓她哭出來。

  真好!

  他不是壞人!她的菲利普依然是菲利普,沒有和那群壞蛋混在一起。

  她的臉埋進手心裡,不斷地深呼吸。

  「茱莉?」菲利普輕撫她的髮絲。

  她生命中改變的事已經太多了,如果連菲利普都變了,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累積在心頭的情緒霎然間釋放,最後,她做了一件四年來都沒做過的事──

  她哭了。

  「嘿!」他把椅子移到她身旁去,將她攬進懷裡。「小女孩,沒事了,別哭了。我在這裡,一切都沒事了。」

  「你不明白……」她的臉藏進他的頸窩,哭得全身發顫。

  他身上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這四年的隔閡彷彿都消失了。

  她吸了口氣抬起頭。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她的雙眼被淚水浸得晶瑩嫵媚,深色的眼瞳被一圈琥珀色環繞。儘管哭得可憐哀怨,她依然倔強的抿著唇。怎麼有人可以同時看起來如此堅強,又如此脆弱?

  出於舊日的習慣,他捧住她的臉,在她的頰上輕輕一吻。

  然後,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吻移到她的唇上,依然輕印。

  茱莉一僵。

  心跳陷入失控的速度,她貼住的男性胸膛堅硬得超乎她想像,勃發的力量充滿了生命力。老天,以前那個清瘦的男孩呢?

  小時候,要是她頑皮受傷了,菲利普常常會像這樣在她的額角輕輕一吻。不要想太多,她命令自己,這個吻只是他出於多年的習慣而已。在她能更進一步反應之前,他已經退開來。

  茱莉眨了眨水靈靈的雙眼。

  「告訴我,妳為什麼會落在那些人的手中?」他低沉地問道。

  「和我一起被抓的女孩子呢?她們都沒事吧?」她先問。

  「茱莉,妳這小丫頭學會用問題回答問題了。」菲利普嘆了口長氣。

  他無奈的口吻讓她破涕為笑。「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

  「我相信。」

  兩人同時想起短短幾分鐘前的那個吻。

  茱莉立刻把睫毛垂低,他努力保持泰然自若。

  為什麼會吻她呢?

  在兩人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安慰的吻或許很單純,但現在……她已經不是小女孩了。他可以感覺到,她對他雖然還存著一絲舊情,可是兩人之間有一種明確的疏離感卡在那裡。曾經短暫在他面前流露出的脆弱,馬上隱回她有所保留的面具後。

  他的小茱莉和他生疏了。

  「她們跟妳一樣都被安置在這間旅館裡。稍後如果妳想見她們,我可以帶妳過去,但是現在妳必須先回答我的問題。」他冷靜地盯著她。「還有更多像妳一樣的女孩被人帶走,那些人並不像妳這麼幸運被救出來,妳說的每一條線索都有助於我找回她們。」

  不知折騰了多少天的疲憊湧了上來,她抹了抹臉靠回自己的椅背上。

  「我是為了找瑪莉安才會被那些人抓住的……」她頹喪地道。

  「瑪莉安是誰?」

  「我有一個妹妹,記得嗎?她就是瑪莉安。」她看他一眼。

  他大掌穩定地覆蓋在她的手上,小小的房間裡,充滿了他強烈的存在感。

  「茱莉,這四年發生了什麼事?把一切都告訴我。」

  突然之間,她相信,如果世界上有任何人能找回瑪莉安,那人一定是菲利普。

  於是,她告訴他。

  「四年前,我母親帶著我和瑪莉安嫁到斯洛城去。」

  斯洛城是邊境的貿易之城,羅德一家是當地的首富。

  她的繼父,羅德先生對她們母女算是不錯。他前一段婚姻留下來的女兒,比茱莉和瑪莉安還小。

  「她叫仙蒂……她很漂亮,是一個真正的千金小姐。」茱莉低聲道。

  平時羅德僱有專門的家庭教師幫女兒上課,馬術、鋼琴、繪畫,她和瑪莉安與仙蒂說不上多親近,頂多就是和平相處。

  「羅德沒有幫妳們請家庭教師?」菲利普插口。

  茱莉識的字是他教的,他早已發現她在學習方面非常聰明,舉一反三。如果羅德家境富裕,沒有理由不讓兩名繼女跟著一起上課。

  「他有問過我們要不要和仙蒂一起上課。因為瑪莉安身體不好,我經常要照顧她,所以就拒絕了。」

  「嗯。」

  「羅德的生意做得很大,經常不在家,我母親成為羅德家的主母之後,經常需要出席一些貴婦的餐宴。我們三個女孩就在家做自己的事,直到有一天……」茱莉嘆了口氣。「有一天羅德出門之後,就沒有再回來了。」

  「什麼意思『沒有再回來了』?」他蹙起兩道金色的眉。

  「就是沒有再回來的意思。」茱莉頹喪地低下頭。

  「他發生意外?被綁架?生病?受傷?死了?」一個人不回來總有原因吧?

  「我也不曉得,他就是沒有再回來了!」茱莉焦躁地站起來,走到窗戶旁。

  他誠實的小茱莉有事瞞著他。

  「妳們沒有向保安局報案?」

  「當然有,但沒有人知道他出了什麼事,只知道有一天他在走貨的突中遇到歹徒,人就失蹤了。」

  「歹徒有和家屬聯絡嗎?」他的眉心越鎖越深。

  「沒有。」

  「也沒有人追查他的下落?」

  「保安員找了四個月,查不到任何線索。」茱莉嘆了口氣,回到原位坐下。「所有的人都說他一定是在森林裡遇到強盜被殺了。當他失蹤的消息傳回來,仙蒂大哭了一場,整個家再度剩下我們一群女人──這次多了一個仙蒂。」

  「嗯。」他的腦子每次在搜集情報的時候,就是這種不高不低的「嗯」一聲。

  小時候這種嗯聲總是讓她覺得好像說什麼謊都會被他聽出來。

  「羅德的遺囑是把一切留給仙蒂,可是指名必須等到她二十四歲那年才能動用。」就這樣,她們再度陷入必須自己養活自己的窘境。

  「那妳們是怎麼生活的?」菲利普看她一眼。

  「羅德有一間雜貨店,一開始只是他自己採買生活物資方便而已,沒想到這間雜貨店變成我們主要的經濟來源。我平時負責管店裡的事,我媽負責為斯洛城的貴婦圈子當時尚顧問,仙蒂在家照顧瑪莉安和整理家裡,日子勉強還過得去。」

  接著就是最近發生的事:邊境開始有年輕的女孩子失蹤。

  斯洛城雖然人心惶惶,可是沒有人真正感覺那些犯罪會發生在自己居住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她從雜貨店回來,發現仙蒂和瑪莉安都不見了。

  菲利普望著她的指關節開始泛白。

  「我問我們的鐘點僕婦,她們上哪兒去?僕婦說,那天的天氣不錯,仙蒂心血來潮,和她一起推了瑪莉安到後山的林子裡散步。」

  「她沒有見到什麼嗎?」菲利普蹙著眉頭問。

  「僕婦將瑪莉安推到定點就回來工作,她也不曉得為什麼她們還沒回來。後來我媽回家,便和我一起去找。我們兩個到了後山的樹林外,只看到驚慌失措的仙蒂在那裡跑來跑去。她一看到我們來,立刻放聲大哭。」茱莉的眼中開始露出恐懼之色。

  「我們趕快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說她進林子裡給瑪莉安摘花,可是一出來,瑪莉安人就不見了,只有轉椅倒在地上。她一直四處在找瑪莉安,都沒有找到人,然後我們就出現了。」

  這是每個家長最大的夢魘:自己的女兒就這樣失蹤了。

  接下來幾天,斯洛城的保安員們四處搜索,都沒能找到瑪莉安的下落,她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從頭到尾仙蒂只會坐在家裡無助的哭泣。

  從她不由自主露出的嫌惡,菲利普知道她完全不喜歡這個繼妹。

  「妳自己又是怎麼出事的?」他繼續問。


第七章

  這個碼頭小鎮叫做「德諾」,離斯洛城有八十幾哩,中間隔著一座巨大的湖泊。如果不走水路改走陸路,距離更遠。

  「我不死心,等保安局放棄搜索之後,依然回那個森林看了好幾次。有一天我又回到林子的時候,不曉得是什麼人突然從身後埋伏我,將我迷昏過去……」

  「嗯。」

  「等我醒過來,就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跟另外幾個女孩一起被關在一個木屋裡。我們都不曉得那是什麼地方,也不曉得被關了多久。

  「某一天,有一個男人進來,強迫我們喝一種有甜味的藥水,我就昏過去了。此後大多數時間都是這樣渾渾噩噩的,只感覺自己在移動,可是不曉得被移到了哪裡。」茱莉低聲道。

  「有一天,他們又強灌我們藥水,準備帶我們上路。其中一個女孩在昏迷中嘔吐了,卻因為嘴巴被布蒙住,後來,沒有再醒過來……」茱莉把臉埋進手中。

  那幫天殺的人口販子!

  他接下來要問的問題有點敏感,卻又非問不可。

  「茱莉?」

  她深呼吸一下穩住自己。「嗯?」

  「妳有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他們想把我們賣掉,所以不敢毆打我們,在我們身上留下傷痕。」

  菲利更加謹慎。「我是指……有沒有『看不出傷痕』的傷害?」

  她的臉龐露出迷惑之色。

  然後,她突然明白他在問什麼。

  「我……他們沒有……不,我沒事!」蒼白的臉頰霎時赤紅。

  他鬆了口氣。

  理論上處女比非處女更值錢,但他依然必須確認。倘若她真的被強暴,他必須安排她接受最適當的治療。

  「妳被人綁走是什麼時候的事?」

  「那天是星期三,九月四日吧!」她連忙問:「今天是幾號?」

  「九月十日。」

  老天!她已經失蹤六天了嗎?

  「我媽一定急得不得了,瑪莉安也失蹤十天了,我們還能找回她嗎?」她急切地望著他。

  「妳形容一下妳被綁架的時候聽到或看到什麼,任何細節都不要略過。」

  「我……我才剛踏進林子不久就「我……我才剛踏進林子不久就被人從背後拿一塊布迷昏了,我什麼都沒看見。」她的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背後那個人比妳高或是比妳矮?是男是女,是胖是瘦?」

  他這樣一問,她開始用力回想。

  「我是向後倒,那個人有接住我,身體不太胖……」

  「妳說妳昏倒了,妳有沒有撞到他?他有沒有叫出聲?妳覺得他聲音的高度在哪裡?」

  這些細節她當初從沒想過,可是被他一引導,她突然發現自己記得的比想像中更多。

  「他在我的耳朵旁用力吸了口氣,我覺得他不是一個很高的人,但應該是男人沒錯。」她省悟。

  「綁匪從頭到尾都是相同的人嗎?或者中間有換人?」

  她努力回想。原來這些看似不重要的小事都是線索。

  「慢著!後來關我的人,和綁架我的人應該是不同的人,因為那個關我的人把我從地上抓起來押進轉運馬車的時候,我覺得他的聲音更高一些,力氣也比較大。」

  所以,她中途被轉過一手。

  是同樣的人口集團中途轉手,或是綁架她的人將她賣掉?如果是後者,為什麼不是選擇向家屬索取贖金?

  「妳被囚禁的木屋呢?妳有沒有聽見特殊的聲音,馬車聲,人聲,其他綁匪交談的聲音?」

  「我大部分時間都被蒙著眼,感覺上有聽過一些馬車的聲音,但我們都被餵了藥,昏昏沉沉的,我弄不清時間的先後順序。」擠了半天,她沮喪地回答。

  如果當時更鎮定一點就好了!

  「沒關係,妳已經幫很大的忙。」他安慰她。「來吧,我帶妳去看看其他女孩。」

  「她們都沒事吧?」茱莉連忙站起來。

  他的步伐帶著一股大貓的優雅,寬肩窄臀散發的不是張揚的狂妄,而是一股冷靜理智的力量。好像有他在,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重逢只是短短的幾個小時,幼年時的信任感全數回籠。

  「她們的房間就在隔壁。她們三人不想分開,所以保安員安排她們住在大房間裡。」

  守門的保安員看見他們,幫他打開房門。

  門內的三個女孩馬上跳起來。

  一看見茱莉,她們尖叫一聲,衝過來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好了,別哭了。」茱莉往身後一指。「這個人叫菲利普,就是他把我們救出來的,他有些話想要問妳們。」

  幾個女孩抹抹臉上的淚痕,羞怯地盯著他。

  菲利普確定她們情緒平定了才走進來。

  「小姐們,如果妳們不介意的話,我想個別和妳們每個人談談。」

  這段訪談進行了兩個小時。他將每個女孩叫回隔壁的空房間,先從金髮的莎拉開始。在他和女孩談話的期間,茱莉便留在大房間裡安撫剩下來的人。

  每個女孩被綁的過程都大同小異,不是像茱莉一樣被人偷襲,就是吃了不明人士送給她們的食物,又或者在陌生的地方迷路被人拐帶,總之,等醒過來已經被關在暗暗的地方。

  菲利普記下每個女孩陳述的重點。

  等每個人都談完,夜已經深了。

  他伸了伸懶腰,回到女孩們的房間去。

  四個女孩看到他走進來,全都站了起來,茱莉站在最前頭。

  她一定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衣襟鬆了。

  即使是一身男裝,她站在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孩間,完全不會格格不入,反而多了一股英氣,鬆開的鈕釦露出一段引人遐思的深溝。

  他很努力不要盯著看,但他是男人。是男人就沒有辦法對女人美麗渾 圓的酥胸視若無睹,他只希望自己看得夠不著痕跡。

  「明天天一亮,我會交代保安員送妳們回家,以後一定要小心,不要私自到不熟的地方,或吃不明人士交給妳們的食物,知道嗎?」

  三個女孩慚愧地低下頭。

  「菲利普,我妹妹……」茱莉的眼神期待地看著他。

  他搖了搖頭,她的眼神立刻黯淡下來。

  「我的調查還未結束。」他告訴她。

  「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她美麗的眼眸又燃起希望之火。

  「接下來,我們回到原點。我們從妳和瑪莉安被綁架的地方,重新開始。」

  「茱莉,瞧瞧妳,已經長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妳許了人家沒有?有沒有男朋友?你們鎮上一定有很多小伙子追求妳吧?來來來,跟老安德魯說說!」

  他們在剛吃完早餐便上了路。

  安德魯一見到她,親熱地挨擦過來。

  茱莉對於他一直有種特殊的好感。

  安德魯就像典型大富人家的老僕,因為出出入入的達官貴人見多了,對於一般市井小民難免有絲高傲勢利的心態。

  或許是知道她是自家小主子的朋友,安德魯待她自然和一般人不同。而茱莉每每見到他充滿喜感的身材,就覺得有趣,無論如何也無法討厭他。

  「別取笑我了。」她的面具在安德魯面前沒法子戴上。

  早上和三個難友告別時,紅髮安妮問她:

  「茱莉,那個金髮帥哥要和妳一起回家?」

  雖然大難剛過,只要是女孩子湊在一起,就一定會聊男孩子的事。

  「嗯。」

  「我認為妳應該吻他。」莎拉突出驚人之語。

  三個女孩全震驚地盯住她。

  「我們都是由保安員送回家,獨獨妳由他親自護送,可見他對妳的感覺一定不同。妳不趁現在試探他,要等到何時呢?」莎拉指出。

  「對對對。」

  「莎拉說得有道理。」另外兩名女孩越想越興奮。

  茱莉的臉頰在發燙。

  她森然端嚴地凝視她們一眼。「別開玩笑了,人家是專業的探員,他跟我回家只是為了幫助我找回妹妹而已。」

  那一頭,保安官亞森和菲利普交換昨晚互相審訊後的情報。

  菲利普非常欣賞亞森保安官。以他的資歷,許多人是寧可留在大城鎮當高階保安員,都不願意來這個窮鄉僻壤做小官。

  「你一定要特別小心那兩名犯人的安全,不要讓他們畏罪自盡,或讓人有機會滅口,他們是我們目前最大的線索。」菲利普交代。

  亞森點點頭。「我會注意的,在這三名女孩回去之前,我會再和她們談一次。或許經過一晚的休息下來,她們會記起更多細節。」

  「好,我這裡隨時有進一步的消息,也會和你聯繫。」

  幾人上了路,菲利普騎在前頭,聽著背後的老母雞問八卦。

  「茱莉,像妳這麼漂亮的大姑娘,怎麼會沒有男人追求呢?妳該不是跟老安德魯見外吧?」

  「真的沒有啊!我又不急。」茱莉對他的追問有點招架不住。

  「怎麼能不急?妳今年幾歲?十八、十九?」

  「我再幾個月就滿二十了。」

  「唷,唷,少爺的母親在妳這年紀都有個兩歲大的兒子了!」安德魯瞪大眼睛。

  「我……我不打算嫁人的。」

  菲利普的身後一陣沉默,半晌,安德魯驚天動地的大嗓門響了起來。

  「不嫁人?天哪!女人怎麼可以不嫁人?女人不嫁人要做什麼?哎呀!我的小茱莉,妳是被壞人抓走小腦袋嚇傻了嗎?不行不行不行,女人一定要嫁人的!」

  在安德魯的想法裡,不結婚的罪惡只比謀殺小孩輕一點。

  「為什麼女人不能不嫁人?」她反駁。「我有一份工作,自己能養活自己,何必嫁了去伺候那些男人?」

  茱莉偷瞄前方那個金色的腦袋。

  安德魯全身肥肉亂抖。

  開玩笑!他蹬了蹬馬腹,趕上來到小主子身邊,死死抓著菲利普的手臂。

  「我的少爺啊!你可不能學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不結婚啊!皇……夫人和老爺在等著抱你的孩子,老安德魯也等著當你小孩的保母啊!」

  他聽說冰封之國有一群女巫為了終身奉獻給魔法,立下什麼不婚誓,一時被一些年輕男女引以為倣效,他的小主子可不是天天四處亂跑,去學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新觀念吧?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少爺,你聽我說!你這一趟忙完了回家,夫人說要趁著你的生日幫你辦一場相親宴,依我的看法……」

  「安德魯!」大黑爵在一個路口停下來。

  安德魯和茱莉連忙跟著煞停。

  菲利普英俊的臉龐帶著微笑。「從這條路往下走,再過十哩路有一個驛站,有驛馬車直接回諾福鎮。」

  「啊,我們這就要回去了嗎?」安德魯沒反應過來。

  「你回去幫我報聲平安,就說我找到茱莉的妹妹就回去。」

  「什、什麼報平安?」

  然後,莫名其妙的安德魯就這樣被丟在半路了。

  風蕭蕭,葉飄飄,老保母的胖身體搖搖……

  茱莉回頭望著轉彎處,良心有點不安。

  「這、這樣好像有點過分。」

  「沒關係,他習慣了。」菲利普完全心安理得。

  每次出來他都會盡可能忍耐安德魯的嘮叨,忍到一定極限就叫他自己回家,所以安德魯已經很習慣半路被丟包。

  當然不表示他回去不會跟小主子的娘親大人告狀,不過菲利普也被告狀告得很習慣了,所以兩個人互相都習慣。

  望著身旁那人寬闊的臂膀,昂揚的豐采,她忽然想到,這是他們四年來再次一起馳騁在荒野裡。

  曾經,她以為這是一個再也不會實現的夢。

  她驀地對自己懊惱起來。

  什麼夢?

  夢境是虛無的,什麼英雄美人傳說,都是虛無的。

  曾經,她的世界裡以她的父親為天為地,但她父親終究離開了她們;然後,菲利普出現了,成為了她的全世界,也從她的「全世界」退場;最後,她的繼父允諾她們一個未來,這個未來也消失無蹤。

  如果這些年下來教會了她什麼,那就是任何人都不可靠,她只能靠自己!

  茱莉嬌艷的容顏覆上一臉寒霜。

  「妳在想什麼?」菲利普突然問。

  她眼睛一轉,才發現他不知何時一直盯著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28 AM

第八章

  「想『騎士和英雄』這件事。」她緊繃地道。

  「我的小茱莉找到屬於她的英雄了嗎?」他的嗓音懶懶的。

  「不!這些年來我只發現,這個世界既沒有騎士也沒有英雄。」

  「小茱莉變得憤世嫉俗了。」他依然是那懶懶長長的口吻。

  「我不是一個孩子了!」她重重地道。

  「嗯……」

  他的語氣讓她有點火,又不知道自己在火什麼,想了半天只能生悶氣,可是生了一會兒又悶氣又覺得自己無聊到極點。

  老天!這個男人才回到她的生命不到一天,就弄得她整個人方寸大亂!

  她早就想明白了,當年她對他掏心掏肺,他卻一直是有所保留的。

  他從不曾邀請她去他家;她曾邀他回家吃飯,他也笑笑地拒絕;她甚至不曉得他家還有哪些人。

  他顯然無意讓她進入他的世界。

  就連安德魯剛才口口聲聲要他的小少爺結婚,卻絕口不提身旁這個已屆適婚年齡的自己。

  在他們的心中,她一定配不上他的吧?

  現在他又有皇家特使的身份,她當然更高攀不起。既然如此,少女的夢想就留在少女時期即可!

  當這一切結束之後,她依然是斯洛城的小雜貨店老闆,而他,會回到他高華尊貴的世界去。

  「妳又在想什麼了,想得這麼咬牙切齒?」他無奈的男性嗓音問道。

  茱莉回過神,表情僵在過去和現在之間,一時顯得滑稽。

  他仰頭大笑。

  老天!他的笑聲真好聽,粗厚陽剛,充滿男人味。如果有人要立一個象徵最純粹男人的雕像,他就是最好的模範。

  「沒、沒什麼啊!」

  「快要下雨了。」菲利普往前方的天空一指,「我們得加把勁,找個可以躲雨的地方,免得變成落湯雞。」

  茱莉看向前方,心頭一驚。

  一年之中,就屬秋天最變換莫定,早上依然暖日高懸,下午就可能傾盆大雨。

  「那我們趕快走!」她連忙道。

  菲利普縱馬一馳,她緊握著手中的韁繩跟在大黑爵身後。

  原本還溫度宜人的郊道,迅速籠上一層綿綿細雨。

  茱莉壓低了腦袋,空出的一隻手拉攏衣襟。或許雨馬上就會停了。

  可惜天不從人顯,綿綿細雨非但沒有變薄的意思,反倒越下越密。

  「跟我來!」前方的菲利普突然馬頭一轉,往旁邊的樹林騎進去。

  茱莉只得緊跟在後。

  一進了林子,雨勢雖然被樹蔭遮住,可是雨滴聚集在枝葉之間,落下來是更大顆的水珠。

  一串雨水正好滑進茱莉的後領,她打個寒顫。

  菲利普在一個稍大的空地上打了個轉。

  「這裡!」

  他調轉馬頭,繼續往更深的林蔭處馳去。茱莉只能壓低腦袋,盡量跟住他的勢子,不曉得他要騎去哪裡。

  隔沒多久,林蔭間已開始出現刷刷的強烈雨聲,綿綿細雨變成了滂沱大雨。

  「過來!」菲利普喊道。

  她只能盲目跟著他在森林裡亂騎,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到哪裡去!

  突然間,眼前出現一個巨大的石洞。

  菲利普翻身下馬,拍拍大黑爵的腹部讓牠自己去找躲雨的地方,然後走到她馬前一把拉住她的馬韁。

  茱莉幾乎是半摔半滑地下了馬背。他讓她的馬自行去找地方躲雨,拉著她往那個巖洞躲。

  氣溫急遽下降,她的兩排牙齒開始格格打響。

  「過來一點,妳會凍壞的。」他快速將她拉到巖洞內部。

  她抬眼打量一下,嚴格說來這並不是一個「洞」,只是一塊巨大的石板岩突出在峭壁下,形成一個寬而淺的遮蔽處,雨水迅速從板岩邊緣沖刷而下,在他們眼前形成一片水簾。

  這個巖洞寬約十呎,深約五呎,不足以讓兩個人躺下,只能勉強靠坐著。

  「妳在這裡等我。」

  「你要去哪裡?」她連忙拉住他。

  「我去找點乾的木頭生火。」

  他拍拍她的手,迅速鑽入水幕裡。

  這種天氣,他要上哪兒找乾的木頭?茱莉只能焦急地縮在原處。

  雨越來越大,氣溫迅速下滑,不多時,她眼前望出去,整座森林籠罩在一層白色的水幕之中。

  白幕後隱約有一個黑色的龐大影子在移動,身後跟著一個稍小的棕色影子,應該是大黑爵和她騎的那匹馬,周圍還有其他生命的感覺讓她的心稍微定了一定。

  強烈的寒意包裹住她,她不由自主地抱緊身體。

  菲利普為什麼去了這麼久?他會不會被雨困住?會不會摔倒撞到頭,正躺在某個角落昏迷不醒?

  她越來越心焦,幾次想衝出去找人,又怕自己一衝出去找不到路回來,和他錯過。

  終於,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大黑爵旁邊,跟她一樣縮著腦袋走回來。

  她鬆了口氣。

  「你去了那麼久,我以為你跌破腦袋,正想出去找你!」她埋怨道。

  「我才去沒多久。」菲利普的懷中拋下幾塊乾木頭,白牙一閃。

  感覺像一輩子一樣!她心想。

  「你真的找到乾木頭了?」她清了清喉嚨,換個話題。

  「嗯。」

  菲利普撮唇一哨,大黑爵的腦袋從水幕外探進來。他把牠的鞍袋取下,拍拍大黑馬的頭,讓牠自己再去樹下躲雨。

  她冷到牙齒不由自主地打顫。

  「牠們會……會不會被雨淋壞……格格格……」

  「不會。」菲利普看她一眼,安慰道:「等我生完火,很快就會溫暖起來了。」

  「沒……沒關係……格格格格……」

  他的動作迅速,先將木頭按粗細大小堆了起來,留幾塊放在一旁備用,再從鞍袋中掏出打火石和一件乾淨的襯衫,從襯衫割下一小塊布當做火引。

  打火石喀喀輕響,火星子跳到火引上頭,燃了起來。他迅速將火引送到木頭堆上,不一會兒一堆火便生好了。

  即使對生火並不陌生的茱莉也不禁佩服他的俐落。他一定經常在外露宿,才會生得如此熟練。

  「妳必須把濕衣服換下來。」菲利普把剛剛掏出來的那件乾淨襯衫向她一拋。

  「我……換……?」茱莉接住襯衫,張口結舌。

  「妳已經開始出現失溫的症狀,如果不趕快把濕衣服換下來,會生病的。」他嚴肅地道,蹲在火堆旁用一根樹枝撥弄火苗,讓火燒得更旺一些。

  她左看右看,怎樣都看不出有地方可以讓她躲起來換衣服。

  「我不會偷看。」他轉過去背對著她。

  可是他們依然在同一個空間裡呀!

  「茱莉!」他不耐地喊。

  「好啦。」她趕快解開身上的襯衫,將他的衣服換上。

  怎麼就這麼聽話呢?她心裡犯嘀咕,真是多年的積習難改!以前也是他一用這種口氣喝斥,她就不敢不聽話。

  換上乾衣服確實舒服多了,屬於他的味道從襯衫上幽幽鑽入她的鼻間。

  她喜歡他的味道。

  「換好了嗎?」他聽到背後沒聲音,低沉問。

  「嗯。」

  他回過頭,拿起她的濕衣服披在火堆附近烤乾。

  茱莉坐在一塊石頭上,伸手烤火。

  「啊!那你自己呢?你還有沒有衣服可以換?」她突然注意到他還穿著那一身濕衣。

  菲利普搖搖頭。「我有火堆就行了,男人不像女人那麼怕冷。」

  「男人女人都是人,為什麼男人就不怕冷?」她不服氣地道。

  他隔著火堆,歪著頭看她一下。茱莉臉頰微微一紅,不過她堅持自己是被火烤紅的。

  「小茱莉變伶牙俐齒了。」他懶懶地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忍不住重申。

  「相信我,我注意到了。」

  兩個人腦中都浮起昨晚那個很短暫的吻。

  她看不出他的心頭在想什麼。

  疾雨匯成水流,從他們藏身的巖壁沖刷下來,將他們兩人包裹在一個私密的繭中。

  他的髮絲在火光之下閃著暗金色,英俊的輪廓忽明忽暗。

  小時候,他們也曾經被大雨困在山裡。當時她總是嘰嘰呱呱,彷彿有說不完的話,可是──她不是小孩子了。

  或許,就因為他們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她沒有試圖打破沉默,只是兩手抱著膝蓋,靜靜地望著火苗。

  「如果運氣好的話,雨一下子就停了。」他突然開口,聲音顯得低沉。

  「如果運氣不好呢?」茱莉看著他。

  「那就等雨停再動身。」

  她嘆了口氣,整個人懨懨的。

  菲利普忽然輕笑起來。

  「你笑什麼?」她咕噥。

  「有一回我和大黑爵帶梅第一起出去遛達,也被大雨困住。梅第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就跟妳現在差不多。」

  聽到梅第的名字,她忍不住露出微笑。

  「梅第還好吧?」

  「活蹦亂跳得很。」他用腳尖把一塊小石頭挑開。「那天我也找到一個小山洞躲雨,大黑爵是進不來的,梅第倒是勉強擠得進來。我將牠叫進來之後,牠窩不到多久突然自己跑出去。

  「那天的雨不像今天這麼大,我看著牠跑到大黑爵身邊,挨著大黑爵磨磨擦擦,好可憐的樣子,本來蹲在樹蔭下躲雨的大黑爵只好不耐煩地站起來。」說到這裡,他輕聲低笑。「結果這小鬼竟然鑽到大黑爵底下去趴著,在牠的肚子底下躲雨,氣得大黑爵拚命噴氣。」

  她想像那副畫面,不禁笑了起來。

  「大黑爵沒有踢牠吧?」

  「大黑爵雖然平時一副對牠不耐煩的樣子,其實很疼牠。」菲利普換了一個比較放鬆的姿勢,坐在火堆旁。「有一回,馬廄的小廝將大黑爵牽出來刷毛,刷到一半,梅第跑過來向大黑爵撒嬌。小廝的毛刷不小心掉下來,砸在梅第頭上,梅第嚇得大聲尖叫。

  「結果我被好幾個僕人拉到馬廄去,原來大黑爵氣得就要追咬那個小廝,不放過他,誰都拉不住;最後是我硬把牠喝下來,牠才肯罷休。從此以後所有人都知道,即使得罪大黑爵都不要得罪梅第。」

  茱莉聽著他的話,不斷嚮往。

  老天,梅第,這是多麼久遠以前的回憶啊!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

  一隻大手探過來,攏了攏她的髮絲,她的腦袋擱在自己膝蓋上,鬱鬱地望向他。

  他海藍色的眸子在火光下,顯得無比的專注。

  「茱莉,一切都會沒事的。」

  她必須把臉埋進膝蓋裡,隱藏自己的淚意。

  不行,她不能再做不切實際的夢!她必須緊緊守住自己的心,腳踏實地的過日子。守住、守住、守住……

  菲利普在心中嘆息。這些年來,生活的磨難是如此之重嗎?她那層厚厚的殼,連他都穿不透了。

  他的長指梳過她的髮絲,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到了晚餐時分,他從鞍袋裡取出乾糧和水,與她分著吃了。

  「這雨看起來一時三刻不會停,看來我們得在這裡過夜了。」

  「嗯。」她點點頭。

  太陽一下山,氣溫更急遽下降,即使有火堆,她的身子禁不住又發起抖來。

  他從鞍袋裡抽出一條薄薄的羊毛毯。

  「給妳,把自己包起來。」

  「那……格格格……那你呢?」一碰觸到那柔軟溫暖的質料,她幾乎舒適地呻吟出來。

  「這個火堆夠我取暖了。」他向她保證。

  她包著毛毯坐在火堆旁,看他把最後一根粗木頭扔進火中,心中不安。

  雨下得實在大,離開火堆稍遠一些就會感覺到寒意。他依然穿著薄薄的襯衫,真的沒有關係嗎?

  「菲利普,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蓋毯子?」她小小聲說。

  「不用了,妳還會冷嗎?」

  她點了點頭。她知道唯有說冷,菲利普才會靠過來。

  果然,他起身移到她身旁。

  最後是他靠著巖壁坐著,她半蜷半臥在他的長腿上。他的體熱透過長褲和毛毯熨貼著她的臉頰。

  老天,男人的身體真的好溫暖。茱莉睏睏地閉上眼。

  「菲利普……」她口齒纏綿地低噥。

  「嗯?」

  「你會找到瑪莉安嗎?」

  安靜片刻。

  「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他輕聲允諾。

  只是這樣的一句話,就帶給她無比的安全感。

  茱莉合上眼,安然睡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31 AM

第九章

  那場雨果然一直下到清晨。等他們終於抵達斯洛城,已經天黑了。

  斯洛城似乎也剛下過雨,磚頭路面到處是一攤攤的水窪。主街的兩側,每隔一段距離會有一盞油燈,支巷裡面就只靠路旁人家透出來的燈火。每扇窗戶後都是一戶正在享用晚餐的人家。

  雖然號稱是邊境第一大城,終究是較偏荒的地方,一入了夜,街上就幾乎沒有行人。他們的馬匹走在濕涼的街上,踏出空洞的噠噠聲。

  從一踏上斯洛城開始,他就感覺到茱莉有微妙的變化。

  她的背心挺得更僵,肩膀挺得更直,下巴抬得更高,彷彿進入一種隱形的備戰狀態。

  於是他知道,讓他的小茱莉變成刺蝟的原因在這裡。

  「已經天黑了,你要先找個地方落腳嗎?」街燈下,她清麗的臉孔彷彿一張空白的面具。

  「現在才過晚餐時間,還不算太晚,我們直接去妳家吧!我想盡早和仙蒂小姐談談。」他四平八穩地回答。

  茱莉微微一頓,點了點頭。

  「嗯,好。」她輕扯馬韁,騎到前頭帶路。

  忽地,一個小影子從巷子裡衝出來,衝到他的馬前面。

  大黑爵受了驚,長嘶一聲人立起來,菲利普連忙抓緊馬韁,以免牠一腳踩在那個小孩身上。

  「冷靜點,冷靜點,夥伴!」他拍著黑馬的脖子安撫,一面注意那個小孩在哪裡。他相信大黑爵應該沒有踩到他或她,不過無法百分之百的確定。「孩子,你沒事吧?」

  他一出聲,那小孩從地上跳起來,指著他鼻子?哩啪啦罵:

  「你想出人命啊?深更半夜在街上騎得這麼快,老子差點被你撞死!」

  他們沒有騎得很快吧?

  前頭的茱莉突然嬌斥一聲,「賈克,你這個臭小鬼!才剛下完雨,地都還沒乾,你就出來想幹什麼?」

  「咦?茱莉,是妳呀!」那個叫賈克的小鬼一看是她,重重嘆了口氣。

  菲利普聽出興趣來,莫非他遇到「假車禍,真詐財」?

  「我上回說過,如果你再出來騙人被我遇到會怎麼樣?」茱莉疾言厲色。

  「我怎麼知道妳今晚會帶朋友回來。要是知道,我就不會出來啦!」賈克摸摸鼻子,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

  他的年齡絕對不超過十二歲,一身破舊的外套,過長的褲腳摺起來,露出一雙傷痕斑斑的老皮鞋。他的小臉大部分藏在帽子的暗影下,唯獨那雙眼睛骨溜溜地轉著,說不出的靈活圓亮。

  「不是我的朋友你就能騙人了嗎?」茱莉繼續訓斥他。

  菲利普突然覺得好笑。她大概不曉得自己精神十足的麻辣相,跟那小鬼有多像。

  「哎呀,別在意這些小事了。」賈克隨意地揮揮手。「對了,茱莉,這幾天妳跑到哪裡去了?好幾個保安員在妳家進進出出,我還以為妳也被殺了呢!」說完抱緊手臂打了個冷顫。

  他的那個「也」戳中了她的心事。

  「不干你的事,快滾!要是再出來騙人被我捉到,當心我用鞭子抽死你!」茱莉齜牙咧嘴。

  「哼!妳就是這副凶巴巴的樣子才會嫁不出去,我看除了裴洛,不會有人要妳!」小鬼頭扮了一個大鬼臉,一溜煙鑽回巷子裡去。

  嗯……裴洛嗎?

  他倒很好奇這個「唯一想要她」的裴洛是何方神聖。菲利普哼哼兩聲。

  茱莉又尷尬又氣惱。

  他一來到她的地盤就碰到詐騙,還看到她破口大罵的樣子──雖然她缺乏形象的事在他面前也沒少做過,可是那是小孩子時期啊!

  她現在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偏偏老是在他面前掉臉。

  「來吧!我們家往這邊走。」她氣悶地策馬轉頭。

  這姑娘又哪裡不對勁了?

  他的小茱莉真是越來越難捉摸。

  他一笑置之。

  走了約十分鐘,他們終於在一座古老的宅邸外停了下來。

  羅德大宅位於主街的尾端,屬於鬧中取靜的地 帶。整座宅邸佔地寬廣,共有三層樓,外加一座尖尖的小閣樓。宅邸與馬路中間有一座庭院,以一道鐵門隔開。

  屋子裡目前只有兩個房間的燈亮著,彼此隔得很開,細密的籐蔓爬滿豪宅的外牆,乍看有種陰森蕭瑟的感覺。

  茱莉深呼吸了一下。他從她眼中看出了返家的情切,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意緒。

  她率先下馬,手探進鐵門內拉開門鎖。這就是她們的防護措施?他不禁皺眉頭。

  「我家到了。」她多此一舉地說。

  他跟著下馬,兩人將馬匹牽進庭院去。

  庭院的左側有一排拴馬的欄杆和飲水槽。菲利普先確定大黑爵有乾淨的水喝,轉身看著茱莉。

  「有草料給牠們吃嗎?」

  「啊!有。」茱莉連忙從庭院角落搬出一包飼料,倒進馬槽裡。

  兩匹馬立刻埋頭大嚼起來。

  菲利普拍拍大黑爵的脖子,輕聲稱讚牠今天的表現;大黑爵依然埋頭苦吃,尾巴甩了兩下,回應主人的讚許。

  她看著他與他的大黑馬,終於,無法再對自己否認,她有多麼想念他們。

  菲利普安撫好馬兒,轉過身來,她連忙轉開頭,不讓他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眶。

  「請進來吧!」她繃緊了嗓子說道。

  從他們一走進庭院,屋子裡已經有動靜。

  三樓左翼的窗戶人影一閃,接著屋內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走廊、樓梯、大廳、玄關。

  菲利普跟在她的身後走上幾階台階,停在大門外,茱莉想起自己沒有鑰匙,舉手敲了敲門。

  「是誰?」屋內響起一個屏息的女聲。

  「媽,是我。」她的嗓子開始不穩。

  門內的鎖飛快地打開。

  「茱莉!」一個中年女人不敢相信地撲過來。「茱莉!我的天啊!茱莉,妳沒事,妳回來了!」

  兩個女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菲利普耐心地等在一旁。

  現任的羅德夫人比女兒略矮一些,年約四旬,同樣纖細玲瓏。以她的年齡來說,她依然是個相當美麗的女人。茱莉四十歲的時候,可能就是長得這樣。

  這個想法讓他不禁泛起笑意。

  「茱莉,老天!我以為妳死了……上帝真是太仁慈了!保安局四處追查妳的下落,卻一點消息都沒有。我以為這輩子無法再看見妳了……我的孩子!」羅德夫人捧著女兒的臉又親又哭。

  「媽,我沒事,我回來了!」她抬起淚濕的臉,胡亂抹著母親同樣狼籍的淚痕。「看,我在這裡,好好的,是菲利普救了我。」

  羅德夫人收拾了淚水,望向一旁的英挺男人。

  「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的女兒。」

  他注意到,有張白皙的臉孔從門廊間探出來,一迎上他的視線連忙縮回去,羞怯地偷看他門。

  「不客氣,羅德夫人,我是負責調查這起綁架案的人,我們還是進去談吧!」

  「請!請進。」羅德夫人連忙拉攏衣袍。

  「母親,是誰來了?」那個嬌怯怯的女孩站了出來。

  她美極了!

  淺金色的長髮如絲一般,綠色眸子朦朧似水,嬌弱如垂柳的身子罩在一件白色的睡衣之下,火光從身後映來,讓她有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菲利普,這是我最小的妹妹,仙蒂。」茱莉發現他凝注的眼神,把臉轉開。

  和仙蒂相比,她的肩膀太寬,腰肢太粗,皮膚太黑,眼圈太深,有如一個粗手粗腳的男人婆。

  她從不介意當男人婆,甚至很刻意地將自己打扮成男人婆。此刻,她第一次後悔為什麼她不是穿著美麗的洋裝,梳著時髦的髮型。

  「仙蒂,妳看,茱莉回來了!」羅德夫人連忙道。

  羅德家正牌的大小姐,仙蒂,美眸睜圓輕呼。

  「大姊!」她撲進茱莉懷裡。

  「我回來了,讓妳們擔心了。」茱莉彆扭地拍拍她的肩膀。

  「我還以為妳和瑪莉安一樣……」仙蒂晶瑩的綠眸迅速充滿淚水。「但,怎麼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妳一定要告訴我們。」

  「我們還是坐下來談吧!」身後,菲利普的嗓音異常平穩。

  客廳內已熄滅的壁爐重新燃起。

  仙蒂自告奮勇要幫他們準備三明治,但菲利普微笑婉拒。

  「我們在路上已經吃過了。」

  「仙蒂,母親,妳們都去加件衣服,我帶菲利普到客廳就好。」茱莉主動說。

  仙蒂彷彿這時才驚覺自己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睡袍,嬌嬌地驚呼一聲,跑回房間去。樓梯的燈火將她少女的青春胴體照得一清二楚。

  她沒有轉頭去確定菲利普是不是也在看。

  「你先坐,我幫你泡杯熱茶。」她不自在地開口。

  「謝謝。」

  十分鐘後,熱茶備妥,點心上桌。三個女人安靜地在壁爐前坐好。

  仙蒂坐在一張空的單人椅對面,茱莉母女倆坐在面向壁爐的雙人長椅中,中間是一張放茶點的小圓桌。

  菲利普借用她們家的浴室洗個手,那張空下來的單人椅等著他。

  每個人的表情在忽明忽滅的爐火前,顯得有點飄忽。

  「抱歉,讓妳們久等了。」菲利普慢慢走了回來。

  她不必回頭就能感覺他的靠近。

  菲利普在單人椅上坐下,他和茱莉相鄰的小几放著一壺熱茶,她立刻為他倒了一杯,不加糖。

  菲利輕聲道謝,淡淡的笑意十分溫柔,她的心微微一跳,一抹熱意躍上她的臉頰。

  「菲利普,姊姊說你有事找我?」仙蒂忽地開口。

  菲利普的注意力立刻轉回她身上。

  「是的,我想和妳談談瑪莉安失蹤那天發生的事。」

  仙蒂的眼中立刻浮現晶瑩的淚水。「自從瑪莉安失蹤之後,我一直很自責……」

  羅德夫人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拍了下繼女。茱莉面無表情。

  「仙蒂小姐……」菲利普開口。

  「叫我仙蒂就好了。」仙蒂輕道。

  「仙蒂,請告訴我瑪莉安失蹤那天,妳們做了哪些事?去了哪些地方?」

  「那天下午,我和瑪莉安一起出門散心……」仙蒂艱難地開口。

  「妳們兩個經常一起出門嗎?」

  「不,瑪莉安的身體不好,不能夠常常出門。」她秀秀氣氣地解釋:「平時茱莉一早就會到雜貨店去,媽媽中午之前會出門為那些貴婦人服務,我的工作是負責在她們不在的時候整理家裡。

  「我們有一個鐘點僕婦,可是我們負擔不起太長的時間,所以她每天只來三個小時,主要是洗衣服和為我們準備三餐……對不起,我太瑣碎了。」她俏顏一紅。

  「任何事都不瑣碎。」菲利普搖搖頭。

  有了他的鼓勵,她振作起精神。「平時我們大家都在忙的時候,瑪莉安會在房間裡休息,偶爾會到二樓露台曬曬太陽。

  「那天的天氣很好,我在庭院裡打掃,一抬頭看到瑪莉安在曬太陽,精神顯得不錯。於是我心血來潮,問她要不要去後山走走?瑪莉安說不想太麻煩,因為她出門要坐轉椅才行。博斯太太──我們的鐘點僕婦──看她有興致,答應幫忙推她到後山去,所以我們三個就出門了。」

  「所以,這並不是一件固定的例行公事?」

  「瑪莉安很容易累,我們不太常讓她出門。」羅德夫人開口。

  仙蒂感激地看她一眼。

  「博斯太太幫我把瑪莉安推到後山的草原斜坡,那天的微風非常清爽,充滿青草的香氣,瑪莉安看起來心情很好,所以我心裡還在想:今天約瑪莉安出來真是來對了呢!」說到這裡,她的眼眶一紅。

  「博斯太太也在?」

  「博斯太太的工作還沒做完,所以她把瑪莉安推到草坡上就先回去了。我和瑪莉安聊了一會兒,她問我雜貨店的生意如何,我們辛不辛苦?我不想讓她太擔心,就撿了一些輕鬆的事說了。

  「這個季節是金銀花開得最燦爛的時候,我告訴瑪莉安,我去旁邊的林子裡摘花給她,瑪莉安說好。於是我就進了林子,等我回來的時候……」她把臉埋進手心裡。「她的轉椅翻倒在地上,人已經不見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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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34 AM

本帖最後由 siobhant1010 於 2014-5-2 12:57 AM 編輯

第十章

  羅德夫人嘆了口氣,茱莉只是神情陰暗地坐在那裡。

  「都是我不好,我如果不要離開瑪莉安去摘花就好了!」仙蒂伏在自己的膝蓋上大哭。

  「不能怪妳,妳也是好意。」羅德夫人輕輕地道。

  「後來呢?」菲利普的神情不變。

  仙蒂吸了吸鼻子,淚汪汪地抬起頭。「後來我叫著瑪莉安的名字,瘋狂地尋找她,卻找不到她的人。我一個人不敢回家,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茱莉和母親也跑了出來,我們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妳在樹林裡摘花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仙蒂兩手在膝上扭絞。

  「抱歉,我真的什麼都沒聽到。事後保安員都有來,問了我許多事,可是……我什麼忙都幫不上,因為我什麼都沒看到……」她難過地垂下頭。

  「嗯。」菲利普把玩手中的茶杯。

  茱莉馬上抬頭盯著他,眼神幾乎和梅第討吃的表情一樣,他不禁微笑。

  「今天晚上先這樣吧!我明天去事發現場看一看。」

  就這樣?茱莉的表情馬上轉為失望。

  梅第要是發現他手上拿的不是食物,也是同樣的反應,他又想微笑。

  「許多事,不是光坐在這裡問幾個問題就能解決的。」他告訴她。

  「我知道……」茱莉垂頭喪氣。

  「我明天要去那個後山看看,妳要跟我一起去嗎?」

  「我早上得先去雜貨店……」她遲疑道。

  「我早上也要去其他地方,我們中午在那裡碰面吧!」

  「好。」

  他們兩個人都不知道,這樣逕自的低頭交談,看在旁人眼中有多親暱。

  「你明天需要我幫忙嗎?我可以帶你去。」仙蒂問。

  「沒關係,如果有需要我再麻煩妳。」

  「噢。」

  菲利普欠了欠身起來,其他幾個人一起站起來。他禮貌地向羅德夫人告退,再轉向茱莉。

  「送我出去吧!」

  「好。」

  兩人走到門口,茱莉幫他開門,羅德夫人和仙蒂一起站在玄關。

  茱莉送他走到門外,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手把身後的門掩上。

  庭院裡的大黑爵發現門廊的動靜,抬起馬頭,耳朵轉了一轉。

  菲利普慢慢走下台階,她跟在他的身後。

  「明天雜貨店有很重要的人要來取貨……」她開口。

  「茱莉。」他回頭。「妳不必對我解釋,我明白日子總得過下去,尋找瑪莉安很可能變成長期抗戰,妳們更需要有經濟來源。」

  她的眼睛泛起一陣熱意。

  她不想讓他覺得她很冷血,妹妹都失蹤了還在想著雜貨店的事,但他懂。

  他是菲利普,他當然懂。

  「看妳!」他長指輕觸一下她的下巴。

  「幹嘛?」她把喉間的硬塊壓下去,凶巴巴地道。

  「這樣就好多了,有精神。」

  她低下頭,彆扭得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沒有辦法再對他裝冷酷,可是也沒有辦法像小時候那樣歡悅無憂。現在的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和他相處。

  他輕嘆了口氣,「別想太多。明天見。」

  她看著他高大的背影走向大黑爵,解開牠的韁繩,拍拍牠的脖子。

  「菲利普!」她突然出聲喚。

  「嗯?」正要翻身上馬的他轉了過來。

  一時衝動,她走過去,捧住他的臉,在他的唇上輕輕一吻。

  「謝謝你。」

  那雙深海的眸子浮起一絲溫柔的笑意。

  他的拇指握住她的下巴,在她柔軟的櫻唇游移片刻。

  「再見,茱莉。」

  他瀟灑地翻身上馬,踏著滿地夜色而去。

  「他是妳的朋友嗎?」

  茱莉再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間,恍如隔世一般。

  她望著鏡子裡那個剛沐浴過的俏顏,拿起梳子,一下下地梳理她的栗髮。

  門口突然出現一道雪白的纖影。

  所有思緒啪一聲彈回原位。她慢慢把梳子放下來,從鏡子裡望著身後的人。

  「抱歉?」

  「菲利普。」仙蒂雙手捂在胸前,思慕地嘆了口氣。「他長得好帥啊!又英俊,又強壯,妳想他是個貴族嗎?你們認識多久了?」

  「他從那群人口販子的手中救下我,我們才認識的,我也所知不多。」茱莉小心換上那張空白的面具。

  「是嗎?」鏡裡清麗絕倫的少女對她微笑。「真可惜,我有機會自己問他好了。對了,妳不介意吧?」

  「他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沒有什麼好介意的。」茱莉平平地道。

  「那就好。」仙蒂轉身,輕盈地離去。

  茱莉又盯著鏡中的門一會兒。

  然後她起身走到門前,手搭住門把,停了片刻,非常平靜地將門關上。

  茱莉揉了揉眼睛,從自己的床上坐起來。

  她發現自己在一個白色的房間裡。

  她發現自己坐的好像不是她的床。

  她發現非但床不是她的,這個房間裡什麼傢俱都沒有──

  慢著,如果什麼傢俱都沒有,那她剛剛是坐在哪裡?

  她發現她變成站著。

  她茫然地轉了一圈。

  這個房間除了白,就是白,其他什麼都沒有。

  天花板、地板、牆壁全都散發出淡淡的白光,明亮卻不刺眼。旁邊好像有一排窗戶,她走到窗前,發現除了一片白光,還是什麼都看不見。

  她在做夢嗎?

  「妳終於醒了。」半空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她嚇了一大跳,轉了一圈,可是她後面什麼人都沒有。

  那聲音清脆地道:「妳等一下,我換個方式,這樣妳應該比較能接受。」

  一團淡黃色的光芒突然浮在半空中,越來越亮,依然不刺眼。最後這團光圈變成一個圓圓胖胖的中年婦人。

  「啊,這樣好多了。」中年婦人笑咪咪地道。

  她的臉圓圓,髮髻圓圓,身材圓圓,整個人就像一顆蘋果一樣圓。

  「妳是誰?」她狐疑地問。

  「原本這個案子應該是由我的同事負責,不過它臨時有點事,由我來代班。」中年婦人對她揮揮一根木棒。「我的形象因看到的人而異,有人看我是一個小天使,有人看我是魔法師。在這裡,我想我的角色應該是『神仙教母』。」

  茱莉回頭看著這間奇特的房間,和眼前奇異的婦人。

  「這裡……是魔法屋嗎?」

  「可以這麼說。最近我們遇到一些技術性的問題,導致沒有辦法很順利的現身在你們的世界,即使能現身,時間也不長。不過沒關係,這個問題目前已經在排除當中,來吧,陪我走走。」

  她的解釋茱莉根本有聽沒有懂,然後她就開始走了起來,茱莉只好也跟著走。

  她們還是在這間白色的房間裡,可是不管怎麼走,四周的環境都沒變。茱莉覺得這樣原地踏步很蠢,又不敢不走。

  她說她是神仙教母呢!

  「親愛的,妳相信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嗎?」神仙教母看著她,臉上堆滿和藹可親的笑容。

  「我想……大概是吧!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不怪妳,妳的世界裡不需要擔心這些問題。」

  被她這麼一說,茱莉覺得自己好像很白癡……

  「就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定位,有人脫序演出的時候,就會給其他人帶來很大的困擾。」神仙教母揮揮小木棒,那是魔杖吧?「比如說妳。妳是個好女孩,認認真真地過活,無論命運丟給妳什麼樣的變化,妳都二話不說的接下來,但妳有沒有想過,其實妳可以過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例如?」茱莉搞不懂這個話題的目的在哪裡。

  「例如,妳可以不必那麼認真啊!」神仙教母看她一眼。「妳可以任性妄為,不管妳妹妹的死活。妳有一個繼妹,妳大可以奴役她,自己過著像大小姐般的人生。」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茱莉大惑不解地停下來。

  「因為這就是妳的定位。」神仙教母責備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定位,結果妳並沒有走在妳應該走的路上,於是就造成了其他人……好吧,造成了我們的困擾。」

  「妳是要告訴我,因為我沒有奴役別人,所以我造成了妳的困擾?」這太荒謬了。

  「沒錯。」神仙教母點點魔杖。「妳一開始想對仙蒂一視同仁,有什麼用呢?她又不喜歡妳。」

  「她喜不喜歡我,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只做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事。」她發現她沒那麼喜歡這個神仙教母了。

  「這就是重點。妳為什麼要有良心呢?」神仙教母好像對她的百勸不聽很苦惱。「因為妳的脫序演出,害我們的佈局整個亂了──如果妳是個苛刻的繼姊,或許仙蒂就會開始做她應該做的事。

  」

  「什麼事?」她挑釁地問。

  「誰知道?比較刻苦耐勞,會為人著想之類的!可是妳把家計扛下來,辛苦的事情都拿去做了,仙蒂當然沒有機會從她千金大小姐的身段走下來。」

  「妳的意思是,被寵壞的仙蒂也是我的錯?」她大聲道。

  「沒錯!」神仙教母終於給她一個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茱莉想揍她。

  「我不想再和妳說話了!我要醒來!」

  「但是妳還沒明白妳的脫序帶給我們多大的困擾啊!」

  「我沒有脫序,我也不在乎你們的困擾。」她防衛性的盤起雙臂。

  「菲利普。」神仙教母丟出一個名字。

  「……」

  「妳對他總有興趣吧?」

  「……你們想對菲利普怎麼樣?」她神色不善地道。

  「妳果然對他有興趣。」神仙教母嘆了口氣:「放心,我們不會對他怎樣,只是妳,茱莉,不能對他感興趣!」

  「為什麼?」

  「親愛的,因為菲利普是仙蒂的。」神仙教母對她搖了搖手指。

  「為什麼?為什麼仙蒂可以得到一切?她擁有財富,擁有美貌,為什麼還能擁有菲利普?」

  「因為這就是妳們的定位啊。」

  「妳……」

  「記住,親愛的!不要覬覦不屬於妳的東西,還有,過日子不要那麼認真,偷懶一點、壞心一點,沒有關係的,記住了唷!」

  「妳……」

  「早安午安晚安。」消失。

  茱莉一早臉色就很差。

  平時很少這麼早起的仙蒂,今天一大早就在樓下的門廊等她,不曉得想說什麼。一見到她的表情,所有話自動嚥回去,乖乖躲進客廳裡。

  她到廚房拿自己的早餐,她娘一句「早安」只說了前半段的「早」字,就被凍了回去。茱莉森然往門外走。

  一踏出大門,她臉色更臭了,肅殺的表情換成抬頭挺胸的高傲,大踏步走下台階。

  一出鐵門,她先森森望一眼在十字街口排班的驛馬車。車伕視線和她對上,立刻把帽簷壓低。

  她再冷瞄對街水果攤的老闆娘,老闆娘低頭整理水果好像很忙碌的樣子。

  她一一和每天在她家大門外的小販們對過一輪,每個人都把眼睛轉開。

  「哼。」她冷笑一聲,大步往羅德家的雜貨店殺去。

  轉身的那一刻,背後的人立刻聚集,一波波的竊竊私語響起:

  一家子壞女人。

  羅德先生一失蹤,整個家產就都變成她們的了。

  對啊,竟然光明正大把雜貨店接收過去,我真替仙蒂小姐叫屈。

  最近我經常看到仙蒂小姐穿得破破爛爛,在院子裡掃地!天哪!仙蒂小姐呢,你們能相信嗎?她可是羅德家的大小姐啊!

  昨天那個「羅德夫人」還穿得光鮮亮麗,出門跟她的貴婦朋友喝下午茶。

  良心這麼壞,也不怕天打雷劈。

  那個二小姐以前也只是一天到晚睡覺休息曬太陽,什麼都不做,等著仙蒂小姐去伺候她。我說,她會被壞人綁走都是報應,老天有眼。

  可憐的仙蒂小姐,可憐的羅德先生。

  前兩天我問仙蒂小姐最近好不好。她只是用好有禮貌的口氣,溫溫柔柔地說:她很好。可是那眼睛含著的淚,啊!看了就讓人心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39 AM

本帖最後由 siobhant1010 於 2014-5-2 12:58 AM 編輯

第十一章

  那家子壞女人一定會有報應的!

  謀奪別人財產的人,一定會有報應的。

  茱莉揚著下巴,告訴自己她完全不在意。她不欠任何人任何解釋!

  她的神色之肅殺,連經過她身旁的路人都忍不住跨開一步。

  羅德雜貨店就在四條街以外。當初羅德先生開這間雜貨店,說來只是為了「方便」而已,從事貿易致富的他還看不上這種小店面。雜貨店的目的只是在他舉辦宴會招待客人時,方便家中的廚役們過來取貨。

  沒想到他失蹤之後,這間「看不上眼」的小店變成了一家子女人重要的經濟支助。

  當她接近雜貨店時,店門已經打開。雜貨店的店員馬克今年五十五歲,是個沉默寡言的鰥夫。

  早年他曾經是個搬運工,卻因為意外而右腕以下截斷,無法再從事勞役。

  這十幾年來,馬克一直在這間雜貨店默默的當店員,撫養他今年十一歲的兒子。

  對於茱莉這個「新主子」突然冒出來,無論他有沒有想法,他都保存在自己心裡,只是每天做自己該做的事。

  茱莉和他算是相安無事、相敬如賓。

  馬克正好扛著一箱馬飼料擺在店門口,看見她來,沉默地點了下頭,繼續做自己的事。

  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反倒讓茱莉覺得放鬆。

  整座城的竊竊私語一直像一張網子一樣,將她整個人牢牢罩住,她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安靜。

  「我今天中午有事要出去,可能整個下午都會在外面。我會趁著早上把帳看一看。」

  馬克點了點頭,依然是一貫安靜的語氣:「時間到了我會關門。」

  兩人取得共識,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她進到雜貨店後方權當辦公室的小房間,掏出鑰匙打開放帳本和一些現金的夾層。

  看帳本時,她突然想到,認字算數這些都是菲利普教她的。如果當初他沒有教她這些本事,她現在可能過的是更辛苦的人生吧?

  茱莉吐了口氣。

  原本以為他們只是童年朋友,事實上,他早已在很基本的層面,不斷地影響著她的人生。

  那個神仙教母的嘴臉突然冒了出來。

  「啊……」她抹了抹臉。

  討厭!討厭!她幹嘛做這種夢呢?是不是在心靈深處她很清楚自己配不上他,所以連夢中都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說服自己,菲利普不會是她的?

  「可惡!」她低吼。

  「什麼?」在門口附近理貨的馬克探頭進來。

  「沒事。」她趕快把鼻尖埋進帳本裡。

  算了,專心工作要緊。

  接下來兩個小時,有一批送貨的人過來請款,一批買貨的過來付款,她和馬克都應付掉了。

  茱莉回到小辦公室,算算手中的現金餘額,不由得露出笑意──這個月的收入還算不錯。

  「啊,時間差不多。」那傢伙快出現了。

  她發現窗外賣早市的小販開始收攤,中午的餐館準備開始營業,立刻把現金在櫃子裡鎖好,然後一臉無事地走到外頭,檢視一排排的貨品架。

  走到麵包的區域,她拿起兩條長麵包挑剔地看了看,搖搖頭,一副不怎麼滿意的樣子,往旁邊的粗麻布上一丟。

  馬克坐在門旁邊的矮凳子,正一鬥一鬥地分裝大包裝的小麥種子。

  又等了幾分鐘,店門外果然出現一個鬼頭鬼腦的小影子。

  茱莉橫眉豎目地走出去。

  「賈克!你鬼鬼祟祟的在這裡做什麼,想偷東西?」

  「呸!我在街角站著也不行?妳店裡又沒有寶貝,有什麼好偷的?」

  「你一身又髒又臭,客人看了就不想上門。走開走開,別妨礙我做生意!」她惡聲惡氣地道。

  「努──」賈克對她扮一個超級難看的鬼臉。

  茱莉秀眉倒豎,走回店裡拿起剛挑出來的麵包,隨手用粗麻布一裹,走出來往賈克懷裡一丟!

  「這個麵包快發霉不能吃了,我不要,看你要拿去哪裡隨便你。」

  「快發霉的麵包妳還敢扔給我?當心吃死了我,做鬼回來找妳報仇!」小頑童伶牙俐齒地反罵。

  「你這個小混蛋,活著是小混蛋小孩,死了也是小混蛋小鬼,難道我還怕你?快滾!」茱莉拿起門旁的掃把恐嚇。

  賈克再對她扮一個超級大鬼臉,抱著麵包一溜煙逃走。

  兩人對今早的過招都相當滿意。

  茱莉把掃把放回原位,轉過頭來。馬克手上的動作放慢,正看著她。

  她的臉微微燒燙,一副「你敢說話你試試看」的樣子。

  「怎樣?」

  馬克的老臉轉回去,繼續一鬥一鬥地分裝他的 種 子。

  好,搞定。

  她滿意地回到小辦公室去。

  本地保安局今天早上來了一個非常特殊的客人。

  保安局位於主街的中心點,是一棟有點歷史的木造建築,大門左邊有一排保安員們自用的馬廄,右邊則是客用的喝水馬槽。

  一進了大門你會先看到一排半人高的木頭柵欄,前方是洽公區,後方是保安員的辦公室。一名看起來像辦事員的中年男子坐在柵欄中央的櫃檯後,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昨天送來的保安公報。

  訪客區有兩個民眾正等待著,不知要辦什麼,辦事員依然悠哉看報紙。他身後的辦公廳有四張桌子,目前只有兩張有人。在他正後方的那張由一個噸位相當驚人的男人所盤踞,埋頭不知在鑽研什麼,另一個保安員走到茶水區倒水。

  「啊……喝啊!再喝……」一名酒醉路倒的漢子全身臭烘烘地賴在洽公區牆角。天沒亮他就被人拖進保安局,到現在還沒酒醒。

  辦事員嫌惡地看他一眼,抽抽鼻子繼續看自己的公報。

  然後那個男人從外頭走進來。

  光線將他映成一個門框中央的剪影。

  那男人慢條斯理地摘下帽子,靴子在門墊上跺兩下去灰塵,慢慢往櫃檯走來。

  辦事員不太確定是什麼讓這男人揪緊自己的注意力,但他注意到洽公區的兩個民眾也不由自主地轉頭。

  剪影中的他像一道黑色閃電劃開陽光,等室內的光線柔和了他的輪廓,辦事員發現他其實是個相當年輕的男人,英挺俊朗,有著一頭燦爛的金髮,完全不似方纔那道銳利的暗影。

  「請問偵辦瑪莉安.羅德案子的保安員在嗎?」金髮男人對他亮了亮白牙。

  原來是羅德家的朋友。羅德家認識不少重要人物,這年輕人雖然衣著平凡,辦事員卻不敢輕慢他,問話的口氣也客氣了些。

  「你有事嗎?」

  「我有一點消息。」菲利普模稜兩可地回答。

  「裴洛,有線民找你!」辦事員回頭朝辦公桌一吼。

  裴洛?

  那個「只有他肯娶茱莉」的裴洛?菲利普的藍眸一閃。

  一聲暴吼衝回來:「別吵!馬上好!」

  辦事員聳了聳肩,菲利普拿起自己的帽子往身後一指,「我去那裡坐著等他。」

  這一等,等了大概二十分鐘。

  如果不是裴洛正在研究的資料十分重要,就是瑪莉安的案子在他心中十分不重要。

  菲利普希望是前者。

  他不焦不躁,只是掛著從來沒變過的微笑靜靜地等,辦事員忍不住一直偷看他。

  他身上有一種很奇怪的氣質,好像天塌下來了,到他眼前都會沒事一樣。

  又過了一會兒,辦公區終於有動靜。

  一個全身皺巴巴、噸位超級龐大的男人搖頭擺尾走出來,一面走一面不爽地咕噥:

  「吵什麼,煩死了!這一點兒錢辦這麼多案子,老子明年就不幹了……」

  菲利普頗有開了眼界之感。

  這男人的身高只比他矮一、兩吋,但體重足足是他的兩倍有餘。當裴洛從柵欄的活門擠出來時,臀部還因為卡住而必須用力擠才能走出來。

  「跟你講幾次了?這活門壞了,找個人來修修!」裴洛怒吼。

  辦事員轉開頭咕噥兩聲。

  他簡直像一個超級放大版的米其林寶寶!菲利普藍眸微瞠。

  他的脖子由兩三圈堆疊的肥肉形成,以至於下巴、脖子和鎖骨看不出明確的分野。鼓脹的衣袖底下是同樣肥厚的胳膊,肚腩和雙腿的結構不遑多讓,連衣服的縫線似乎都要被那一圈圈的肉撐爆。

  菲利普不是沒見過胖子,但絕對沒有見過有人胖到這樣還能四處行走,他的腿骨早就應該因為長期支撐這樣的體重而變形才是。

  在這個時代,有本錢吃到這麼胖的人真的不多。

  「就是你找我?你有什麼消息?」從辦公區桌子走到前頭才短短幾十公尺,裴洛已經積了滿頭大汗。

  菲利普只希望他此刻在辦公室裡,是因為他還沒出門辦案,而不是他習慣坐在桌子後查案。

  「我是菲利普.湯森。」他主動伸出手,裴洛狐疑地盯著他。「我是來詢問羅德一案的進度的。」

  「進度?」裴洛不爽地把他的手一甩。「我怎麼可能隨便告訴每個走進來的人我辦案的進度?」

  「茱莉被綁架的案件也是由您負責的嗎?」

  「沒錯。」

  「茱莉昨晚回家了。」他微微一笑。

  裴洛一愕,「那她為什麼沒有立刻來保安局報到?」

  「因為她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你是什麼人?」裴洛不爽地看著他。

  「我是茱莉的未婚夫。」他眼也不眨地回答。

  裴洛的下巴掉下來。

  那個辦事員也露出驚訝的眼神,半晌,裴洛才合上嘴巴,臉頰漲得通紅。

  「既然茱莉小姐已經安然回來,請你叫她主動來報到!她有很多珍貴的線索可以提供給我們辦案。」他粗魯地道。

  「我們可以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嗎?」菲利普禮貌地問。

  裴洛抓抓已經夠亂的棕色頭髮。

  「來吧!」

  那名正在喝茶的保安員看他們先後走進來,打了聲招呼。

  「裴洛,有線報?」

  「羅德家的案子。」裴洛咕噥兩聲。「保羅,我在偵訊間和他聊聊,有事你幫我張羅一下。」

  「沒問題。」叫保羅的保安員點點頭。

  他們走進一個十呎見方的小房間裡,門沒有關,外面的人依然可以看見他們。小房間牆上開了一小扇窗戶,不過那個寬度大概只有小孩子鑽得出去。

  裴洛示意他坐下來,自己站在門口附近,兩手盤胸。

  菲利普突然有些懷念這種感覺,只是以前他通常是盤問的那一個。

  「說吧,你要告訴我什麼?」裴洛緊緊盯著他。「茱莉小姐是如何被救出來的,在哪裡被救的,你也在場嗎?」

  「這些問題,稍後我很樂意陪她親自過來,你可以直接問她。我想先確定一下,羅德先生的失蹤案也是你負責的嗎?」

  裴洛又咕噥兩聲不知什麼話,他脾氣不太好想罵人時就會這樣咕噥。

  「整個羅德家的案子都是我負責的。」

  菲利普往不怎麼舒服的椅背一靠。「你不覺得巧合嗎?羅德家竟然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三起被綁架事件?」

  後街熱絡的市場交易聲從窗戶外飄進來,房間內的氣氛卻是截然相反的冷沉。

  「羅德並不是被綁架,他是失蹤,而且他的案子也沒有發生在我們的轄區以內,我只是本城的對外窗口而已。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羅德的案子和茱莉姊妹有關。」裴洛粗魯地把對面那張椅子拉開,怦然坐下。椅子呻 吟一聲,勉強撐住他的體重。

  「即使如此,瑪莉安失蹤的時間早就超過黃金七十二小時……」

  「黃金什麼?」

  菲利普頓了一下,改口:「錯過最容易找回來的時間,難道這十幾天來,保安局手中一點作為都沒有?」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在暗示我偷懶嗎?」裴洛神色益發不善。



第十二章

  菲利普繼續說:「這整個案子都充滿疑點。譬如,一起出門的是仙蒂和瑪莉安,為什麼只有瑪莉安被帶走?」

  「根據仙蒂小姐的說法,她在林子裡摘花時有人綁走了瑪莉安,綁匪極有可能並不知道還有第二個人在。」

  「瑪莉安坐的是轉椅,一定有人幫她才能推到後山去,這是很基本的推論吧?」菲利普指出。

  裴洛的臉孔漸漸漲紅。

  「瑪莉安行動不便,比較好制伏,綁匪如果在一旁埋伏,當然選擇好下手的對象。」

  「但你若是個人口販子,你喜歡健康漂亮的貨,或是病懨懨不曉得會不會死掉的貨?」

  裴洛頓時無言。

  「先是瑪莉安被綁,接著是茱莉,如果你們一點線索都沒有,辦案能力實在很令人難信服。」菲利普不客氣地道。

  門外幾雙耳朵豎了起來,能聽得見的人都努力想聽他們在說什麼。

  裴洛突然冷笑一聲。

  「當然有線索!最好的線索,就是──你的未婚妻!」

  「……什麼意思?」

  「因為,茱莉是最有動機下手的人。」裴洛挑釁地看著他。「原本瑪莉安失蹤,我們的偵查重點立刻對準她和仙蒂小姐,但茱莉跟著被綁架了。一度,我以為我的推論有誤,沒想到茱莉又平安無事地回到家,到此我不得不懷疑──她是故意演被綁的這齣戲,來讓自己擺脫嫌疑。」

  菲利普感覺一股怒氣從體內深處升上來。

  茱莉被救的那一晚有多麼害怕,他最明白,而這人竟然說茱莉是裝的,她所受的苦都是假的?

  他的怒氣之強連自己都嚇了一跳。裴洛一些暗示的話,竟然挑動他一直不知道存在的保護慾。

  他吸了口氣,穩住脾氣。再開口時,語氣完全無波。

  「怎麼說?」

  「你是說……你不知道?」裴洛瞇起了眼,莫測高深地盯著他。

  「知道什麼?」

  「你的未婚妻沒告訴你?」裴洛嘲弄道。

  「你要一直這樣打啞謎嗎?」菲利普平靜地反問。

  裴洛突然笑起來,還是那副看呆子的嘲弄神情。

  「羅德家的遺產龐大,如今身為繼承人之一的瑪莉安先消失了,少了一個對手;如果仙蒂同時消失,茱莉再怎麼傻也知道自己一定會成為唯一的嫌疑人,躲不過整個斯洛城的眾怒。她只不過是一步一步來而已。」裴洛再冷笑一聲:「現在她回來了,你這麼擔心你的未婚妻,我擔心的,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仙蒂小姐呢!」

  菲利普靜坐了一會兒。

  「羅德的遺產不是由仙蒂繼承嗎?」

  裴洛挑起一道眉毛。「她是這麼告訴你的嗎?」

  「……」

  裴洛搖頭哂笑。

  「羅德的遺囑指明,羅德大宅由他的夫人繼承,其他產業統統交由三個女兒共同繼承,但是無論哪一個死了,遺產一律轉移到茱莉名下。除非茱莉死了,才由仙蒂遞補。」裴洛挑了挑眉,看著他:「我的朋友,你親愛的未婚妻把老好羅德完全收在指掌間呢!連他的妻子和親生女兒都不是對手!」

  茱莉是遺產繼承人。

  「羅德的遺囑是把一切留給仙蒂」,他記得非常清楚,她是這麼說的。

  結果,她不但是繼承人,甚至是最終受益人。

  她為什麼要瞞著他?

  「你相信他們的話嗎?」

  菲利普一離開保安局,身後就多了個小影子。

  他只做不見,解開大黑爵的韁繩,走到街上。

  賈克不甘心被他忽視,從他背後衝到他前面,倒退著走。

  「喂,我問你話耶!你相信他們的話嗎?」

  「他們是指誰?」菲利普問他。

  「每一個人!」賈克挑釁的道。「你相信他們每一個人說的關於茱莉的話嗎?」

  「你很在乎茱莉?」他故意問。

  賈克小臉一紅,給他一個大鬼臉。

  「誰在乎那個凶女人?我是這條街頭的小霸王,我只在乎誰身上帶的錢多!」

  「那我怎麼想就不關你的事了,不是嗎?」

  「我知道你不是她的未婚夫。」

  「噢?」

  「茱莉長得又醜又肥又凶巴巴的,才不會有男人喜歡她!」

  嗯?「她很醜嗎?」

  「……就算沒那麼醜,也沒多好看啊!」

  「她很肥嗎?」

  「……好吧,她瘦巴巴的又怎樣?她真的很凶啊!」

  「那倒是。」

  兩人起碼有一點達到共識,賈克相當滿意。

  「你為什麼只牽著你的馬,不騎上去?」這小鬼頭的問題非常多。

  「嘶──」大黑爵張開大板牙,把他的帽子叼起來。

  「喂!」賈克連忙把自己的帽子搶回來,大黑爵不肯鬆口,他怕把自己唯一的帽子扯破了,不敢硬搶,兩個就這樣僵住了。

  「大黑爵!」做主人的終於輕敲一下馬兒腦袋。

  大黑爵鬆開,不忘露出黃板牙「嗤嗤嗤」地噴他幾口口水。賈克氣得齜牙咧嘴。

  「小鬼,你想不想賺點外快?」

  「你想幹嘛?」賈克機靈地盯著他。

  「你帶我到瑪莉安小姐失蹤的地方,我付你一個錢幣。」

  賈克精明地盯著他。「四個錢幣。」

  「一個。」

  「三個。」

  「一個。」

  「兩個。」

  「一個。」

  「你這個人會不會講價錢哪?你好歹加一點。」賈克抱怨。

  「除非你能證明你有更大的用處,我才會付你更多的錢。」他怡然道。

  「哼,一個錢幣就一個錢幣,出了城從那一頭走,不用多遠就到了。」

  菲利普向他伸出手。「來吧!」

  賈克嘴巴開開,好像聽到什麼超級意外的消息。

  「你……要讓我坐那匹馬?」他投給大黑爵的眼光帶了點敬畏。

  「你怕高嗎?」他看看大黑爵,對於一個小孩子而言是高大了些。

  賈克的臉蛋紅了起來。

  其實是他們這樣的街頭小乞兒,很少有人會讓他們坐上自己的馬,大部分的人都嫌他們髒。

  「上馬就上馬。」他撇開臉。

  菲利普輕輕鬆鬆將他抱上馬背,自己翻身坐在他後面。

  賈克不斷地往前移,他的大手將他按回原位。

  「不要亂動,當心被大黑爵顛下馬背去。」

  「你……你的衣服要是弄髒了,不關我的事。」賈克的臉撇得更開。

  原來他是在擔心這個。菲利普微微一笑。

  「沒關係。你的身上也沒多髒。」

  前頭的小鬼咕噥兩聲,只露出帽子下兩隻紅紅的耳朵。

  大黑爵一開始小跑步,直到人少的地方才邁開大步奔馳,不多久便出了城,來到山坡下。

  這一程果然很短。

  瑪莉安失蹤的後山並不遠,大黑爵在郊道上拐了個彎就到了。

  憋了一個早上的大黑爵見放懷狂奔的時間這麼短,頓時大失所望,噴了他主人一臉。

  「乖,改天再帶你出去跑跑。」菲利普將小鬼抱下來,安慰地拍拍大黑爵脖子。大黑爵受用地輕哼一聲,尾巴甩了兩下。

  他們所在的地點,從正路上還是可以看得到。

  這個山坡緊緊鄰著斯洛城下城區的後方,整片草坡佈滿或高或低的綠草野花,往右三百公尺處有一片小樹林,應該就是仙蒂進去採花的地方。

  站在坡頂,他們可以看到斯洛城的建築,算是一個視野不錯的開放空間。

  一陣涼風捎來青草的香氣,讓他不禁神清氣爽地深呼吸一下。

  「你剛才問我相不相信他們的話,是什麼意思?」菲利普望著腳下的城景,開口問。

  「噢……」賈克彆扭地抹抹鼻子。「這個城裡有很多人,包括裴洛那隻笨豬都說了很多茱莉的壞話,你相信嗎?」

  「裴洛和我在保安局裡說的話,你為什麼會知道?」他微微瞇起眼。

  「我蹲在後面的窗戶底下不就什麼都聽到了嗎?」賈克翻了個白眼。大人都是白癡!

  「你這小孩挺機靈的。」菲利普輕笑起來。「你不是和鎮上的人一樣討厭茱莉嗎?」

  「……她不是像他們講的那樣。」賈克用力把一顆石頭踹得遠遠的。

  「那茱莉是什麼樣?」

  賈克突然換上正經的神情。

  「茱莉是個好人!這個城裡的人都說她們母女是貪慕虛榮才嫁到這裡來,我本來也以為她們是壞人,不過……有一次彼特淋雨生了病,倒在路邊,沒有人要幫我們。是茱莉經過的時候看到,把彼特抱進醫館去,破口大罵那個把我們趕出來的醫生,然後幫彼特付錢,他才沒死掉的。

  「還有,她常常拿麵包和舊衣服給我。雖然嘴巴很壞,老是說麵包快壞掉了,不能賣了,其實我知道,那麵包是特別要給我們吃的。她家也沒男孩,所以那些舊衣服也不是不要的,是特地要給我們穿的。」

  「你們總共有幾個人?」菲利普突然問。

  賈克看他一眼。「三個,彼特和他弟弟小傑,還有我。」

  「你們的父母呢?」

  「關你什麼事?」街頭小霸王撇開頭。

  菲利普又輕笑起來。「好吧!我相信你的話,茱莉是個好人。」

  「我隨便講講而已,誰管你相不相信!就算你不相信也不關我的事!」賈克臉紅了。

  這小子真矛盾,又要人家信,人家說信他又彆扭。

  兩人正談談說說,一道窈窕的身影從坡底大步走上來。

  她依然是男裝衣褲,女性化的柔媚卻掩蓋不住,就是臉色肅殺了些。

  菲利普悠然地迎上前。

  賈克站在原地,看著金髮男人走向栗髮女人,一個英挺昂藏,一個玲瓏嬌娜,小小的心靈突然覺得:這兩人站在一起好看得緊,就像已經配好的圖畫一樣。

  「又是誰一大早就惹到妳?」菲利普雙手一盤,好整以暇地問。

  茱莉的怦動從見到他就沒停過,那個神仙教母的話也沒停過──這個男人不是配妳的。

  可惡!

  「什麼意思?」她沖沖地問。

  「妳看起來一副要吃掉整罐鐵釘的樣子。」他好笑地道。

  她滿肚子氣頓時餒了。她跟誰生悶氣呢?做夢的是她自己啊!

  「喂!你們要偷情約會不關我的事,錢拿來!」一張小手板煞風景地湊到兩個人之間。

  「賈克,你又想來騙錢了?」茱莉大怒,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往他屁股揍過去。

  賈克抱著自己珍貴的小屁股快閃。

  「我哪有騙錢!是他自己說,我如果帶他來後山,他要給我一個錢幣的!」

  「後山就這麼一點路,你也敢跟人家收一個錢幣?你以為你是誰?皇家御用馬車伕?」

  茱莉追在他後頭,賈克抱著屁股,兩個人圍著菲利普繞圈圈,看得他頭暈。

  「好了好了,這是一個錢幣,我不會賴帳的。」一個銅板丟進賈克手心。

  「看吧!就說是他自己要給我的嘛,哼!」

  小鬼頭對茱莉扮個超級大鬼臉,一溜煙衝下山坡。

  茱莉又好氣又好笑。

  「你根本不該給他錢的。」她埋怨道。

  「算了,街頭小兒,賺外快本來就不容易。」菲利普微笑,轉身往小林子的方向走去。

  所以,他覺得她很小氣囉?茱莉不開心地想。

  完了,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每一句他說的話她都要拿來檢視自己,還說什麼她對菲利普沒想法呢!

  茱莉,妳適可而止一點。

  「妳吃過了嗎?」

  「嗯。妳呢?」

  「我早餐吃得比較晚。」

  「噢。」又沒話了。

  以她今天早上的情緒,菲利普可能只會覺得她更討厭而已,茱莉心頭一陣煩惡。

  為什麼念茲在茲的人終於見到了,卻反而更患得患失?

  「瑪莉安的轉椅就是倒在這裡。」她指著一處地方道。

  他們的所在地已經是小坡的最高處,他往前一指。

  「妳看到什麼?」

  「斯洛城。」她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這一頭呢?」再往旁邊一指。

  「路。」她看著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iobhant1010 發表於 2014-5-1 12:45 AM

本帖最後由 siobhant1010 於 2014-5-10 11:49 PM 編輯

第十三章

  他點點頭,舉步往那片小林子走過去。

  茱莉不解地跟了過去。

  「這裡,妳看到什麼?」菲利普站在林子入口處一比。

  「……樹林啊!你想說什麼嗎?」她越聽越迷糊。

  「妳們是在哪裡找到仙蒂的?」

  「就差不多是這個地方。」她踩了踩腳下的草地。

  「妳又是在哪裡被埋伏的?」

  「在裡面一點的地方。」她往前一指,示意他跟著一起來。

  她被壞人抓到的地方不只是前面「一點」而已,事實上,他們走了將近十五分鐘。

  當他們終於到了定點,菲利普停下來,才發現這個林子比想像中大,它已經一路延伸到幾乎跟幻森林的支線相接。

  她受襲的地方是林子中一處稍微寬朗些的空地。

  「妳看到什麼?」他對四周揮了揮手。

  「……樹,很多的樹。」茱莉皺起眉。他到底想說什麼?

  他突然沉聲開口:「茱莉,妳有沒有什麼事要告訴我?」

  「菲利普,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問一堆奇奇怪怪的問題,又問我要告訴你什麼?我要說的已經都說了,這裡就是我出事的地方。」茱莉強迫自己拿出耐心,畢竟他是在設法救自己的妹妹。

  「好吧。」他穩穩地走回她面前,藍眸瞬也不瞬,直直盯入她的眼底。「這就是我要說的話──妳、說、謊。」

  「……」她啞口無言。「你說什麼?」

  「妳說謊。」他從不曾用如此咄咄逼人的眼光凝視她。「妳說妳從雜貨店回來才發現瑪莉安和仙蒂不見了。事實上,她們那天出城的方向會經過雜貨店門口,即使妳在忙,沒有看到,瑪莉安經過也不可能不跟妳打聲招呼──妳知道她們要到後山去!

  「妳說才剛進林子不久,就被人拿布迷昏,但這裡絕對不是『剛進林子不久』的地方。如果妳是要找瑪莉安失蹤的線索,她是在林子外面失蹤的,妳為什麼會找到林子的深處來,妳在找什麼?

  「瑪莉安和仙蒂的散步是一時興起,所以沒有固定的路線,而瑪莉安失蹤的地方簡直就是在任何路人或後城區的人打開窗戶都看得見的地點。除非是非常確定她們地點、而且是在匆促中行動,才敢在這麼大庭廣眾下對瑪莉安動手。

  「做這個案子的人,很清楚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瑪莉安和仙蒂會在這裡出現,而且這個人或這些人明顯只要瑪莉安而已。仙蒂沒有辦法事先預謀哪天瑪莉安會願意出門散步,所以她沒有辦法預先安排人手。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些人已經在暗中監視瑪莉安許久。

  「妳的母親當天有不在場證明,她在亞特夫人的家裡。而妳──」菲利普的雙眸有如淺藍色的冰。「名義上雖然在雜貨店中幫忙,其實妳隨時可以找理由出門,例如出去結帳之類的,沒有人會時時刻刻盯著妳。」

  茱莉的嘴唇張了又合,漸漸發白。

  「從我們見面開始,妳就一直在迴避著什麼,表面雖然很高興我跟妳一起回來調查瑪莉安的事,實際上卻對我踏入斯洛城的事遲疑不已。妳在害怕什麼?」他冷冷地吐出必殺的一問──

  「最重要的,妳為什麼不告訴我,妳是羅德遺囑的最終受益人?」

  茱莉的眼中看出去只有一團紅霧。

  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她腦海中尖叫,是屬於十二歲、十四歲、甚至十六歲的小茱莉──

  茱莉,他懷疑妳!

  菲利普懷疑妳!

  他懷疑妳是害死自己妹妹的兇手!

  他懷疑妳,跟全斯洛城的人一樣!

  模糊之中她彷彿聽見一聲尖叫,好一會兒她才發現那聲尖叫是自己發出來的。

  那聲尖叫充滿了不滿,狂怒和絕望。

  然後,她撲過去,掐住菲利普的脖子!

  菲利普後退一步準備接住她撲過來的力道。

  突然,他的腳下一空,茱莉撲到的同時他們一起往下陷落。

  大吃一驚,他努力在半空中旋轉,讓自己先著地,不過懷中有隻抓狂的母貓在怒吼,任何人都很難在半空中控制方向。

  「你這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你竟然和每個人都一樣!」茱莉沒頭沒腦狂捶狂吼狂打他一頓,甚至沒有去注意他們的環境。

  「茱莉……」

  「我以為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但是你和所有人都一樣!都一樣!嗚……你更可惡……你是更可惡的混蛋!」

  她一拳一拳捶在他的肩背、胸膛,甚至小腹上,神情狂怒。她不是花拳繡腿的大小姐,她的拳頭擊在身體是真的會痛的!

  「茱莉……」菲利普被她揍得狼狽不堪。

  「你竟然是這樣想我的!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即使經過這麼多年,我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可是你──菲利普,你讓我心碎了!我再也不會原諒你、再也不會原諒你、再也不會原諒你──」

  「茱莉……」他不能還擊,只好努力躲。

  為什麼重逢幾天而已就被她揍了兩次?

  她脫了力一般,神色蒼白地滑坐在地上,呆了半晌,突然把自己蜷成一團,嚶嚶哭了起來。

  他呆站在那裡。如果這時他能靈魂出竅,一定會發現自己的表情有多無助。

  他寧可她放聲大哭,都好過像隻受傷的小動物哀鳴。

  他機械性地環視一圈。他們在一個不深不淺的洞裡面,只比他的身高多出一呎左右,看起來是新挖的,泥土還很濕潤。

  他不曉得為什麼突然出現這個洞,如果是有人在洞底埋伏了暗樁,他們早就變成刺蝟了。

  他呆呆低頭,茱莉依然臉埋在膝上縮成一團。最後,他笨拙地在她旁邊坐下,舉高的手不知道怎麼擺。

  「茱莉,我很抱歉……」他將她整尊抱進懷裡。

  「你變了!你不再是我愛的那個菲利普了。」她的臉埋進他的頸間,心碎地低語:「我的菲利普一定會相信我,無論全世界怎麼說我,他一定都站在我這一邊……我的菲利普已經消失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如果罪惡感能殺人,他已經死了一百次。

  他捧起她的臉,她絕望的大眼讓他心頭狠狠一扭。他嘆了口氣,吻住她。

  這個吻不再是之前那種安慰的、蜻蜓點水的吻,他的舌鑽入她的唇內,侵佔她女性化的空間。

  全世界的聲音彷彿都消失了。風不再吹,樹葉不再搖,蟲鳴鳥叫都遁入背景裡。她的耳中只聽見血液瘋狂洶湧的聲音。

  菲利普的舌頭糾纏著她的,體膚的男性氣味充斥她的鼻端,他滋味比她的早餐更好。

  她突然不再被動,開始回應著,雖然笨拙,卻熱烈萬分。

  他的舌依然勾弄著她的,手將她的雙臂圈到他頸後。她胸脯敏感的前端擠壓在他硬實有力的胸膛上,臀後有一個硬硬凸凸熱熱的東西開始戳著她……

  她經常照顧馬匹,她知道那東西是什麼……

  終於兩人的唇鬆開,他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兩人都深深喘息著。

  「茱莉,我們確實都變了,我不再是小孩子,妳也不是。」他的聲音迥異於這個吻的激切,出奇的沉穩平靜。

  她胸口的委屈又升了起來。

  「可是我無論如何不會懷疑你會做謀財害命的事,你卻這樣想我。」她控訴。

  「我必須問這些問題,才能幫助妳排除嫌疑。」他無奈地道。

  「可是我……」她依然坐在他的大腿上,雙手攀住他的肩膀。

  「而且,茱莉,承認吧!妳肯定有事瞞著我。」

  「……」她瞪了他好一會兒,眼神轉開。

  他果斷地握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回來。

  「妳為什麼不告訴我遺囑的事?」

  「你認為我是為了羅德先生的錢殺了瑪莉安?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我真的要動手,先對仙蒂開刀不是比較合理嗎?」

  「我沒有假定任何事,我只想知道妳為什麼瞞著我?還有,從我們踏進斯洛城……不,遠在我們即將踏進斯洛城之始,妳就對我要來的事表現出一定程度的不安。為什麼?妳不是應該很高興身為皇家特使的我要過來調查這個案子嗎?」

  茱莉又開始發怒捶打!

  「你這個笨蛋!我當然高興!難道你不曉得我有多麼開心看到你嗎?四年前離開諾福鎮時,我以為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突然你就出現在我面前,而且又救了我!你不知道我的心開心得都快要爆炸了嗎?我為什麼對於你要來斯洛城的事這麼矛盾,是因為我不想要你聽見那些話!」

  「什麼話?」

  「那些話,所有的話,笨蛋!所有說我和我媽媽是愛錢的壞女人、說瑪莉安是好吃懶做的人,說仙蒂多麼可憐被我們欺負的話!你聽了一定會討厭我,我不想要你討厭我,結果你還是討厭了!不,更糟,你認為我是一個為了錢不惜殺死自己妹妹的壞女人,嗚──」她又放聲大哭。

  「我沒有討厭妳……」他這輩子沒有這麼無助過。

  她繼續坐在他懷裡哭,就像他記憶中那個愛笑愛哭的小女孩。

  所有面具全部卸下,她終於不再偽裝堅強。

  他想念她。

  「從我們跟媽媽來到斯洛城,全城的人就都不喜歡我們,然後羅德先生消失,我們要想辦法安撫那個大小姐,然後瑪莉安身體一直不好,然後你來了又說我是個壞人,然後還有那個可惡的神仙教母……」

  「什麼神仙教母?」他插口。

  「每一個人都喜歡仙蒂,不喜歡我們。無所謂,我也不稀罕他們喜歡!可是,為什麼仙蒂永遠得到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連你也是她的?還有……」

  「茱莉!」他突然大喝一聲。

  茱莉睜著淚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

  他差點忍不住又吻她。

  老天,她真可愛!

  「什麼神仙教母?」他再問一次。

  她吸了吸鼻子,「那只是一個愚蠢的夢,一點都不重要。」

  「很重要,我要知道,是什麼夢?」他掏出手帕讓她擦淚。她接過來粗魯地擤鼻涕,反正在他面前也沒什麼形象可言。

  「總之就是我做了一個夢,在一個房間裡面……」

  「什麼樣的房間?」

  如果他一直打斷她的話,她要如何說完她的夢?

  「就是一個白白的房間,什麼都沒有。」她瞪他。「有一個女人冒出來,自稱是神仙教母。她說你是仙蒂的,叫我不可以妄想跟你在一起。」

  菲利普啞然。

  神仙教母。繼母。繼姊。消失的男主人。可憐的小孤女。

  「老天……」他抹了抹臉。

  「什麼?」她蹙起眉。

  隔了這麼多年,他終於知道他是在哪個童話故事裡了。

  「妳就是那個『刻薄的繼姊』。」他終於放下手,哭笑不得地道。

  「你……你……」她的眼眶又湧上受傷的淚水。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連忙道。

  老天,該如何解釋?

  他曾經懷疑過他究竟來到哪裡?後來又想,或許不必要非是哪裡,總之就是另一個世界,管他童話不童話。

  經過了十五年,終於真相大白。

  他該死的竟然在「仙履奇緣」的故事裡。

  而他懷中這個親愛的小茱莉,不是故事的女主角。

  他突然搖頭低笑起來。

  「你笑什麼?」她氣得大叫,又想捶他。

  菲利普嘆息一聲,收攏雙臂,濃烈地吻她。

  「仙杜瑞拉」(Cinderella)其實並不是這個童話故事女主角的名字,它是結合兩個法文字而來的,分別是「灰」和「賤婦」之意,順口些的說法就是「灰姑娘」。

  他鬆開她,望著她迷濛的眼神,以及亂掉的辮子、臉頰上的污泥、髒兮兮的衣褲。

  她不正是名副其實的「灰姑娘」嗎?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就是他眼中唯一的灰姑娘了。

  「咳,我很不想打擾你們,」一個厚重的喉音煞風景地響起。「你們顯然在進行重要的人生對話,不過天色越來越暗,我不想放你們今晚睡在林子裡。」



第十四章

  兩人立刻抬頭。

  洞的邊緣,一個肥腫到連眼睛都瞇成兩條縫的臉孔探進來──

  「裴洛保安員。」菲利普打招呼。

  「裴洛?他是裴洛?」茱莉驚喘一聲。

  「妳不認得他?」菲利普奇異地看她一眼。

  「他才不是裴洛呢!裴洛不是長這個樣子啊!」茱莉幾乎是自言自語地道。

  什麼意思?菲利普一怔。

  洞口的裴洛嘆了口氣。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而且跟你們一點關係也沒有;總之,你們要不要上來?你的馬在外面要躁動了。」

  「麻煩你。」菲利普禮貌地道。

  肥腦袋消失,一根繩子從洞口拋了進來。

  菲利普抱起她,抓緊繩子,兩人一起被大黑爵拖到地面上。

  「你真的是裴洛嗎?」一上來,茱莉迫不及待地問。

  「……他本來不是長這樣嗎?」菲利普以全新的眼神盯著保安員。

  「裴洛頂多大你幾歲,哪裡是這種中年老頭花白的頭髮?也沒這麼胖啊……」茱莉大惑不解。

  聽來他們挺熟的樣子,菲利普酸酸地想。

  裴洛一張肥臉又紅又白。

  他的背後突然跳出一個小影子,賈克不知道為什麼又跑回來。

  「誰教他得罪了女巫,一次不夠還得罪第二次,活該被下咒又老又肥又腫一百天!」

  即使在這個世界裡生活久了,每次聽見這種很沒有科學根據的話,菲利普還是很難接受。

  「她竟然說這是我二十年後的樣子,我二十年後才不會變成這樣!」裴洛不爽地咆哮。

  茱莉新奇地繞著他,看了半天。「你到底是做了什麼?我們斯洛城的女巫心腸很好的呀。」

  裴洛胖臉漲紅,賈克再度發揮快人快語的本事。

  「羅德先生的案子陷入膠著的時候,他跑去向女巫徵詢意見,聽說態度不是很客氣。後來妳不見了,他急急忙忙又跑去一次,罵那個女巫不夠準,聽說這次吵到直接被轟出來,隔天見到他就是這顆胖肉球的模樣了。」

  「你為了我的案子跑去找女巫?你不是從來不信這個的嗎?」茱莉意外極了。

  「……」是啊,為什麼?菲利普心頭更酸。

  「給我閉嘴,你這個小鬼!你要是什麼都知道,幹嘛不來當保安員?」裴洛怒吼。

  想到這肥碩的中年保安員其實是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為了羅德家的案子和她往來密切,菲利普心裡不太是滋味。

  「你們剛才在底下做什麼?一會兒哭一會兒打架,好一陣子不出聲。」賈克狐疑地盯著她。

  「好一陣子不出聲」的這個部分讓茱莉俏頰一紅。

  「關你什麼事?你不是回城裡去了嗎?」她為時已晚地想起,自己現在一定像個瘋婆子一樣,狼狽不堪。

  「好了,統統別吵!」菲利普被這群人搞得頭痛。「裴洛,為什麼會有人在這裡挖洞?」

  裴洛聳了聳肩。「城裡接連發生了兩起失蹤事件,而且都發生在這個地點,我不是叫你回家嗎?」

  「我剛才一回去,就看到這兩個人在街頭問人,我一聽他們描述的人好像就是你,所以就帶他們過來啦!」賈克聳了聳肩。「算我今天做善事,就不跟你要錢了。」

  「你這個臭小鬼。」裴洛想巴他頭,賈克扮了個鬼臉溜遠。

  「不只我,還有其他人也來了。」安德魯在他身上東拍西拍。

  「什麼其他……?」

  然後,他的嗓音完全消失。

  緊跟在安德魯身後,走出一道徐緩優雅、嬌貴無比的身影。菲利普必須用力眨兩下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母……母……」母后!「母親?」

  「菲利普。」佛洛蒙堂堂皇后穿著一身平民裝束,對自己半年不見的兒子溫柔微笑。「好久不見,安德魯說你人就在附近,我無論如何也要他帶我來找你。」

  老天!真的是他娘沒錯。他差點昏倒!

  他身後有個小女人也同樣震撼。

  他的母親好美啊!即使平淡無奇的裝束都沒能掩蓋她燦然煥發的神采,茱莉低頭看自己一身髒,不禁小碎步移到菲利普後面躲起來。

  「安德魯!」向來溫和、鎮靜、穩定、堅毅的菲利普王子怒吼了:「你為什麼帶我母親來這裡,你瘋了嗎?」

  侍衛呢?儀隊呢?他的父王呢?

  他母后怎麼可能出現在千里之外的邊境之處?她是怎麼來的?

  安德魯馬上叫屈。

  「不能怪我啊!你的……那個父……母正好來到附近,」視察民情。「視察生意,我在驛站的那個城鎮遇見他們。女主人聽說你人就在這附近,說什麼也要我帶她來,我總不能讓女主人自己上路吧?」說著,原本有些理虧的安德魯突然奮起,譴責地看他一眼:「女主人上次見到你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你想想看,自己都半年沒回家了。」

  菲利普頓時一堵。

  他閉上眼,拚命揉額頭。

  好,反正來都來了,現在去想也無濟於事。他父王母后的防護是他親自安排的,目前應該起碼有四名暗衛暗中守護,另外六名在斯洛城張羅一切。

  「我們先回城裡再說。」他頭痛地擺擺手。

  「好啊,你住哪間旅店?我今晚與你住同一處。」皇后開心地道。

  她一直想知道兒子在外頭過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又是什麼樣的世界讓他如此流連忘返。經過這麼多年,她終於有機會親自體驗一下。

  菲利普的腦袋再度打結。

  通常為了打探小道消息,他都選擇中下階層為主的旅店落腳。讓他高雅華貴、嬌柔美麗的母后去住那種旅店?

  他又開始揉太陽穴。

  「少婆婆媽媽了,我們還有正事要談,反正你未婚妻家裡這麼大,讓她招待你母親一晚就好了嘛!」裴洛不耐煩地道。

  這次是所有的人都打結。

  茱莉的心情先經歷過震驚、傷痛、心碎、失落,然後進入「領悟」:等一下,他們在講的「未婚妻」是她!

  她震驚地盯著菲利普。

  他怎麼解釋都不對,索性不解釋了。

  「菲利普,你有喜歡的人了?」皇后輕呼一聲。

  「……」那個號稱被喜歡的事主啞然無聲。

  皇后立刻牽起她的手,親親熱熱地招呼起來。「妳長得好漂亮,妳和菲利普認識多久了?在哪裡認識的?妳家裡還有什麼人?」

  安德魯嘴巴開開,輪流在這雙年輕人之間看來看去,最後雙肩一垮,大大嘆了口氣。

  雖然門戶不相當,茱莉到底是個不錯的女孩,總比王子永遠不結婚好吧?

  茱莉迅速回過神。不行,她得拿出堂堂羅德家大小姐的氣魄,無論如何也不能失了禮數。

  她莊嚴地提出邀請:

  「夫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話,今晚請到寒舍委屈一晚。」

  一群人回到茱莉家,兵荒馬亂安頓好老母雞安德魯和優雅美麗的皇后。

  菲利普確定暗衛們都已經就定位,再怎麼不放心也只能出門。幸好,招待母親的是茱莉,她做事他很安心。

  裴洛騎著他的大黃牛──因為現在只有牛扛得起他的體重──菲利普跨上大黑爵,兩人一起出發。

  「我們要去哪裡?」菲利普在馬背上問。

  「去一個你一定會感興趣的地方。」裴洛看他一眼。

  「你要不要先告訴我保安局的眼線是哪一方派來的?罪犯或是羅德?」菲利普又回到鎮定自若的模樣。

  哈!「你似乎不相信羅德已經死了?」

  裴洛的大黃牛走得悠哉,大黑爵只好也放慢速度。

  「如果我見到他的屍體,我就會相信他已經死了。」

  「那麼,你對於羅德的失蹤有什麼想法?」裴洛考他。

  「你先告訴我保安局眼線究竟是誰?」

  「哼哼,挺精明的嘛!好吧,我也只是疑心而已,而且這個疑心是最近幾天才產生的。」

  「最近幾天出現了什麼變化?」

  「我跟你一樣認為羅德沒有死。」

  「你的依據是什麼?」

  「羅德的商隊雖然被攻擊,除了他以外卻沒有任何人真正的重傷或死亡,那些傷都是皮肉傷而已。換你了。」

  「好吧。通常一個富商被襲擊,不外乎兩種因素,搶劫或綁票,但他們的貨沒有被搶,所以前者的可能性取消,只剩下後者。」

  「如果是綁架,家屬一定會收到勒索贖金的要求。」裴洛接下去。

  他點了點頭。「但羅德家的女人從頭到尾沒有接到任何要求。羅德的失蹤,就只是失蹤而己。」

  「當然也不排除被以前的仇家兇殺,可是,一來羅德沒有什麼明顯的敵人;二來如果是兇殺的話,仇家沒有必要特地把他帶走再殺死,在伏擊的那個當下就可以將他殺了。」裴洛同意。

  「唯一的可能性是──」

  兩個男人互視一眼,異口同聲:「羅德自己想消失。」

  菲利普開始有點欣賞這個年齡相貌未明的保安員。

  「為什麼羅德想要失蹤?他的生意失敗嗎?他欠很多錢?」他皺眉問。

  「完全沒有。雖然羅德家的產業因為他的失蹤而凍結,但錢都還在那裡,相信我。」

  「然而,他卻費盡心力,安排自己的失蹤。」

  是什麼事讓一個事業成功、沒有仇家、沒有陰暗過去、有新家庭的男人選擇失蹤呢?

  「他在失蹤之前換了新遺囑,將一切留給女兒們。」裴洛補充。

  「在他失蹤後不久,其中一個遺產繼承人瑪莉安也失蹤了。」遺產的事,絕對是他必須找茱莉問清楚的地方,今天他們來不及談出個所以然。

  「接著茱莉也被綁架。」

  菲利普頓了一頓,嘴角欲笑不笑地一挑。

  「無論怎麼看,仙蒂和羅德夫人的嫌疑都最大。然而,羅德夫人沒有理由害自己的女兒,仙蒂的可能性顯然更高。你說你懷疑茱莉有問題,我倒是挺好奇這背後的想法。」

  裴洛的胖臉一紅,又開始咕噥。

  「這個叫障眼法,你沒聽過啊!」

  障眼法?多少也是出口怨氣吧?菲利普的男性直覺告訴他,裴洛只怕真的對茱莉有意思,可惜茱莉從來沒有發現。

  茱莉的心在他身上。

  這個事實讓他莫名地愉悅。

  「不過仙蒂是個富家千金,我很難想像她有什麼管道可以跟那些販夫走卒牽上線。」菲利普不得不合情合理地指出。

  這樣一想,情況又陷入僵局。

  「你從一開始就不相信茱莉的案子是單純的人口販賣案吧?」裴洛斜睨他一眼。

  「噢,我相信確實有人在販賣人口。只是茱莉的案子,聽起來就是她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遇見錯誤的人。」

  有人要對他的小茱莉不利。菲利普非常不爽!

  如果當時沒有遇到他,她真的就會被賣到某個不見天日的娼窯。

  所以,將之前的案子交給亞森保安官之後,他就跟著她一起回來。

  「其中還有幾個環結我沒有弄懂,但我相信答案就在觸手可及之處。」裴洛說道,而這正好也是菲利普的念頭。

  「我比較好奇,你為什麼會認為保安局裡有漏洞?」

  裴洛用一種「你是白癡嗎」的眼神瞄他。

  「一個人能夠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一定是有管道的人在幫他,尤其是官方的管道。我知道不是在他消失的那個轄區,只能是我們這一頭。」

  原來如此。

  「而你就這麼信任我?把一切隨便告訴我這個陌生人,帶著我和你一起去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地方找線索?」

  「少廢話了,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你是皇家特使。我們要去的地方也不是『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地方』,是最近我收到線報,有人見到一個很像羅德的人在那裡活動。」

  菲利普頓了一下。「你為什麼知道我是皇家特使?」

  「亞森的助手中午到了。他知道你要到我這裡來,便傳話來要我和你充分合作。」

  跟他一起破獲人口販賣案的亞森保安官?

  「為什麼亞森會和你互通聲息?」菲利普看他一眼。

  「他是我叔叔。」 ……

  你看起來比較像他叔叔吧!

  「裴洛,我說真的,你想法子把這身魔咒解一解吧!」菲利普嘆息。他真的好錯亂啊。

  「媽的,你以為我不想啊?」

  菲利普的母親「湯森夫人」,很快就在羅德大宅安頓下來。



第十五章

  其實在回來的途中,茱莉多少有點擔心仙蒂發現她未經同意就帶陌生人回來住宿,會有微詞。

  仙蒂一直以來領域性都很強。雖然她母親是名義上的羅德夫人,她是長姊,然而這個家正牌的大小姐是仙蒂。以往她們都會尊重仙蒂的意思,如果只是宴請也就罷了,若是有賓客留宿,一定會事先告知仙蒂一聲。

  結果,仙蒂一聽說湯森夫人是菲利普的母親,一口燦爛的笑容連冬日的暖陽都比不上。

  那天晚上菲利普沒有回來。

  隔天一早,茱莉必須去雜貨店上工。

  「沒關係,湯森夫人交給我招待就行了。」仙蒂一反往常,換上了她還是大小姐時的家居服──一襲有著白色蕾絲的紫蘿蘭色洋裝,看起來像朵鮮嫩的小紫花。

  「雜貨店?」湯森夫人美眸一亮。

  「聽起來好有趣啊!妳不介意我一起去看看吧?」

  「呃……當然不。」

  雜貨店有什麼好看的?仙蒂的臉微微拉下來。

  茱莉只好領著湯森夫人和安德魯一起上工。

  貌美如花、十指如青蔥的湯森夫人自然幹不了粗活,可是她算數和記帳的本事相當高明,幫茱莉理了幾本帳,甚至教她幾個計數的公式,茱莉頓時相信──這個人絕對是菲利普的媽沒錯。

  「我丈夫的事業比較繁雜一些,有時候帳務也是我幫他看的。」湯森夫人溫柔地微笑。「這些公式是菲利普教我的呢!我照他說的方法套用以後,真的好算許多。」

  所以,雞生蛋、蛋生雞。

  那天跟著她在雜貨店裡忙了一天,湯森夫人回到羅德大宅的時間都待在自己房裡,只有晚餐時短暫的出現一下。

  「這才是真正的大家夫人哪!」羅德夫人望著她從餐桌上禮貌地告退,嘆了一聲。

  「看來菲利普來自一個非常高貴的人家!」仙蒂的眸子閃閃發亮。

  茱莉只是低頭繼續喝自己的湯。

  菲利普去哪裡了呢?他今天晚上會回來嗎?

  吃完飯,她回到房間去。

  站在床旁邊的落地長鏡前,突然對鏡子裡那個穿著蔽舊男裝的女人倒足了胃口。

  她一口氣把所有衣服脫掉,長辮解開,然後把那堆髒衣服用力丟進洗衣籃去。

  但,這又如何呢?

  湯森夫人也不是穿著華貴的晚禮服、戴著昂貴的寶石項鍊啊!

  仙蒂也是每天穿著灰撲撲的衣服在掃地啊!

  無論怎麼穿,她們都比她美。

  這種美是天生的,她就算穿著一模一樣的紫色洋裝,也不會變成一朵嬌弱的小紫花。她只會是路邊最不值錢的紫根草。

  因為這就是她,茱莉!

  她一向對自己的堅強自信感到滿足,這幾天,這份自信卻屢屢受到挑戰。

  茱莉嘆了口氣,垂頭喪氣地走進相連的小浴間。

  菲利普站在午夜的庭院,望著漆黑陰暗的大宅。

  這時間差不多是半夜兩點,屋裡的人一定都睡了。他沒有意思要吵醒任何人,或者,他應該回旅店去睡一晚,明早再回來?

  忽地,三樓左翼的一扇窗亮起,那是茱莉的房間。她還醒著?

  他看看緊閉的大門,再抬頭看看那扇不怎麼難爬的窗。聳了聳肩,向凹凸不平的牆面走過去。

  茱莉難得的失眠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幾個小時依然毫無睡意,她決定起來看書。

  晚上洗好澡之後,她就沒費事再穿上衣服。

  她拉過一件薄毯子,在胸前繞了一圈打個結,變成一件露肩的長服。

  夜裡氣溫已經降到寒冷的程度,她的房間有一個小壁爐,睡前她生了火,此刻壁爐裡的餘燼讓這個小小房間暖到甚至感覺熱。

  她在窗前的椅子上蜷好,正要拿起書來看,外面的窗台突然響起窣窣窸窸的聲響。

  有小偷?

  她大吃一驚,傾身將油燈吹熄,飛快躲到窗簾後往外偷看。

  燈滅的那一剎,窸窣的聲音也停了下來,彷彿在研判她到底睡了沒有。

  「……茱莉?」半晌,菲利普的輕喚響起。

  「菲利普?」她抽了口氣,連忙把窗戶打開。「老天,這裡是三樓,你不怕跌下去?怎麼不走大門?」

  「噓,我就是不想要吵醒其他人。」一道頎長健壯的黑影從窗外跳了進來。

  茱莉連忙將窗戶關起來。剛才在密閉的空間裡還沒有感覺,冷空氣流進來的那一刻,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菲利普在房間中央轉了個身,屋子裡只有壁爐的暗紅色光影,茱莉重新燃起窗旁的一小盞油燈。

  「你這兩天到哪裡去了?」

  「我去──」他的嗓音突兀地頓了一下,茱莉抬起頭看向他,他才慢慢地接下去:「我和裴洛去了兩個驛站。我剛從三十哩外的『史德驛站』回來。」

  「驛站?你們查到什麼?」她急急忙忙走向前。

  菲利普盯著她的眼神,奇異地專注。

  「茱莉,我有一個問題必須問妳。」

  「什麼問題?」她遲疑地道。

  他停在她的咫尺之前,她感覺到他男性的勃發體熱迎面而來。

  「茱莉,妳為什麼不告訴我遺囑的事?」

  啊?又是為了這個。

  茱莉嘆了口氣。「因為那完全不重要,無論羅德先生的遺囑怎麼說,我都不會要他的財產。所以,對我來說,他的財產就是仙蒂的,就是這樣。」

  只怕情況並沒有那麼簡單。

  「他為什麼會把所有的東西留給妳?」

  「他並沒有把所有的東西留給我。」

  「但是,妳是他遺產的最終受益人,妳死了才輪到仙蒂繼承。既然仙蒂是他親生女兒,他為什麼要獨厚於妳?」

  「我不知道。」茱莉低下頭,栗色長髮披到胸前來。「當初我聽到遺囑的內容,和你一樣驚訝。不過我和母親討論過,又覺得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的事。」

  「哦?」

  茱莉苦笑一下。「你想想仙蒂的個性就知道了。如果所有遺產到了她的手上,她可能瞬間就把所有的財產換成錢,為自己做一件最美麗的衣裳,去參加最高級的舞會,找一個最有錢的金龜婿,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嫁掉。她根本不是能管錢的個性。」

  確實,在羅德家幾個女人之中,最實事求是的人就是茱莉了。

  如果他是羅德,為了女兒的後半輩子著想,恐怕他也會把產業交給茱莉管理──前提是,羅德相信茱莉不是個會把財產污走、然後放任女兒自生自滅的人。

  這是非常有趣的反差:當全斯洛城的居民都認定這幾個母女是來搶羅德家財產的人,羅德家的主事者卻是真正相信她們的人。

  自己的親生父親,將遺產交給來這個家不過四年的女人打理,仙蒂的心頭又是什麼滋味?

  「茱莉,既然羅德留了錢給妳們,妳們不必過得像現在這麼拮據。」

  「你不明白。羅德把所有現金留給仙蒂,但是要求她到二十四歲才能動用,其他留給我們母女的大多是產業和珠寶──我們絕、對、不、會變賣羅德家的財產!你可以想像這看在斯洛城的居民眼裡代表什麼嗎?」

  「妳不必在意其他人的眼光……」

  「我必須!因為我已經不想要再搬來搬去了!如果我們必須靠一間小小的雜貨店維生,我該死的也會想盡辦法活下去!」

  這就是他的茱莉。他想。

  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看出了她骨子裡的堅韌。

  不也就是這樣的堅韌,讓他一再地回到這小女孩身旁,暗暗總是想護持她盛開、護持她長大嗎?

  茱莉開始為他的沉默感到心慌。

  「菲利普,我沒有貪圖別人的財產,你要相信我。小時候你說的每件事我都記得:要堂堂正正做人,不做對不起別人的事,要天天洗澡和早晚刷牙,我都記得……」她可憐的低語,讓人聽了心都要融化。

  「我還有另外一個問題。」他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雙眸奇異的明亮。

  「什麼問題?」她抬起頭迎視他。

  抬起她下巴的那根食指,順著頸膚往下移,深藍的眼眸跟隨自己手指移動的方向。最後,他的手指和他的眼光,都停在她胸前的那個結上。

  「這件毯子底下,是什麼?」

  哦,老天!她完全忘了她現在只圍了一條毯子跟菲利普說話。

  轟!茱莉的臉龐著火。

  忽地,他的氣息過度灼熱,他的身體過度魁梧,他的存在感過度強烈。

  她急急倒退一步,他的左手卻比她更快,突然之間就在她背後按住她。

  「我,」他修長的右手繼續在那個結上盤旋。「真的很想知道這條毯子底下,還有什麼?」

  還有什麼……還會有什麼?

  嬌娜的螓首低垂,栗色的髮絲間露出兩隻同樣紅透的耳朵。

  然後他的長指一勾,那個結就開了。

  她其實可以伸手按住。

  不知道為什麼,她任由身上的毯子滑落。

  一副瑩白赤裸,散發著少女香氣的完美嬌軀呈現在他的眼前。

  室內的昏暗完全無損於他的視覺,她的膚色煥發著潤澤的玉光。

  這是他們的第三個吻,在森林裡的吻曾經讓她以為那就是激烈了。

  相較於現在的吻,激烈根本不足以形容。

  現在焚焚燃燒的,是熱情。

  突然間,所有的矜持都放下了。

  神仙教母的預言,門戶不相當的衝突,他身旁人的不看好……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

  存在著的,只有眼前這個狂野吞噬她唇舌的男人。

  茱莉以不下於他的激 情回吻他。即使生澀,依然勇往直前。

  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她見過動物交配。如果她這一生無法和菲利普在一起,起碼她可以得到他這一夜。

  ……

  她虛軟地躺在床上,甚至不知道這就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高 潮。

  菲利普知道自己無法堅持太久,在確定她濕潤得足以接納他之後,他將自己安置在她的腿間,開始試著進入。

  茱莉矇矓欲醉的雙眸凝起焦距,慢慢的睜大。突然間尚且懶洋洋舒服的感覺,被一種奇異的擴張感取代,漸漸地甚至開始有了痛的感覺。

  「菲利普……?」她在他的身下,無助地輕喚。

  他粗喘了一聲,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雙眸緊閉,神情似乎很痛苦的模樣。

  天哪!他比她還要痛嗎?

  她不想要菲利普痛苦。

  「茱莉?」

  「嗯?」

  「女人的第一次會比較辛苦……」他幾乎快死了,竟然在這個時候必須當她的性教育老師。

  「哦。」

  「如果妳想停下來,」他頓了一頓,英雄式地說:「我會停的。」

  拜託不要說停。

  「我不要你停……」她要他在她的身體裡,和她融成一體。

  語音方落的那一刻,他衝入她的體內。

  激烈的痛楚幾乎讓她停止呼吸。老天,為什麼這麼強烈的快樂之後會有這麼強烈的痛?

  「我很抱歉,第一次都會這樣……」他忍得額角的青筋浮起。

  茱莉點點頭,勇敢地沒有呻 吟出聲。

  他試探性地開始在她體內移動。

  屬於他的一部分,卻在她的身體裡。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每一絲脈動,透過他們相連的部位震盪著她,好像他們不再是兩個個體,而是一個完整的圓。

  心靈上的強烈滿足驅走了所有痛感。她輕吻著他的下巴,品味著在她深處移動的那個熾熱存在。

  漸漸的,剛才那種融化掉的感覺重新在他們交連的地方升起,鑽進她的小腹。

  「茱莉?」他像是想到什麼,突然停下來。

  老天,不要在這個時候停!

  「什麼……」出口的只是一個勉強的喘息。

  「妳的月事……」他努力調整呼吸,強迫自己問:「上一次的月事,在什麼時候?」

  天哪,這個時候,她怎麼想得起來?

  「十天前……兩個星期……我不知道!差不多這個時間,菲利普!」慾求不滿的貓咪開始憤怒地咬他。

  十天到兩個星期前。

  十天到兩個星期前。

  嗯!他盯著身上暈紅汗濕的臉頰,和美麗得不可思議的栗眸。

  那,就這樣吧!

  「寶貝,抓緊我。」

  然後,他帶領她一窺美好的天堂。



第十六章

  「茱莉?茱莉……」

  有人在她床畔細細地呼喚。

  茱莉在被單下微微蠕動,感覺到身體幾處地方有些僵硬,卻是一種美好的僵硬。

  「菲利普?」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不知何時,赤裸的背後沒有一片灼熱的胸膛貼著,腰間也少了一隻沉重的手搭著。

  「茱莉,是我。誰是菲利普?」

  茱莉逐漸清醒,看清了坐在床沿的人,一骨碌坐了起來。

  「瑪莉安!」

  天啊!真的是她妹妹!

  菲利普呢?他又在哪裡?

  姊妹倆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瑪莉安,妳能回來真是太好了!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媽媽知道妳回來了嗎?」茱莉用力抹著頰上的淚水。

  瑪莉安搖搖頭,和她四手交握。「她還不知道,我只來看妳。」

  胸前的被單差點滑落,茱莉迅速將它拉回來。

  房間裡,有一絲冶艷的氣味飄逸,瑪莉安看著她肩上斑斑駁駁的吻痕,一絲奇異的神情閃過。

  瑪莉安沒問,茱莉也沒有解釋。

  她看著自己的妹妹。瑪莉安和她一樣,都有一頭濃密的深髮。她自己的髮色偏向紅銅,瑪莉安的偏向深棕。

  長年的病弱讓瑪莉安臉型較為瘦削,但眼睛、鼻頭、唇形卻比她圓潤,不像她稜角那麼多。

  她們是一對漂亮的姊妹花。

  「我聽說妳差點被人口販子賣掉的消息,非常擔心,一定要回來看看妳。」瑪莉安低聲道。

  「嗯。」

  又安靜了片刻,瑪莉安慢慢抬起頭,美麗的深棕大眼中出現淚水。

  「茱莉,妳都知道了,對不對?」

  她微微遲疑一下,慢慢地點頭。

  「我猜到一點,只是,一直沒有去證實。」

  瑪莉安低下頭,露出白皙的後頸。「妳……妳會看不起我嗎?」

  「怎麼會呢?妳是我唯一的妹妹!」她迅速地擁抱她。

  「可是……他是我們的繼父……」瑪莉安依然低垂著頭,臉頰露出嫣紅的顏色。

  茱莉將妹妹的臉用雙手捧住。

  這是一個在戀愛中的女人的神情,茱莉相信自己此刻就是同樣的神情。

  最後,她嘆了口氣,輕吻瑪莉安的額頭。

  「羅德先生和母親從來沒有同床。」她道。「婚禮結束之後,他們就有各自的房間。羅德只是想替自己的女兒和家找一個稱職的女主人而已,而母親……我相信她心中雖然對我們的父親有怨,但他依然是她唯一深愛的男人。不同房的安排,只是讓她也鬆了口氣而已。」

  瑪莉安的視線垂下來。「我不是有意的,可是,事情就是發生了……我告訴他,我們兩個永遠不可能,因為……因為他是我母親的丈夫。即使他離開了她,我們之間也不會有機會的……」

  「所以他決定放下一切,帶妳走?」

  羅德的第一段婚姻在十六歲,十七歲就做了父親,今年才三十四而已。瑪莉安十九歲。

  茱莉不曉得羅德是如何和妹妹開始相戀的。她只知道羅德一開始就特別關心瑪莉安,每次外出經商,除了為她們每個人帶回一些禮物,一定額外有給瑪莉安補身的東西。

  或許是日久生情,也或許是第一眼就有了情鐘,總之,他們兩人,在任何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相戀了。

  「他說,如果在這個世界裡我無法同他在一起,那我們就一起離開去創造另一個世界。」瑪莉安低著頭。「他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了妳、媽媽和仙蒂,只帶走一些基本的東西,妳們不會沒有法子生活。」

  茱莉沉默片刻。

  「那天在樹林外,是他叫來的人把妳接走了嗎?」

  「對不起,我不曉得他找的人會突然出現,仙蒂隨時會從樹林走出來,我只好匆匆和他們一起離開了。我知道妳和媽媽一定很擔心,可是我不曉得有什麼方法可以傳訊息給妳們而不洩露行蹤……」瑪莉安的眼中映出淚水。

  茱莉點了點頭。

  瑪莉安抹了抹眼淚,趕快問:「最近兩天,我們在一個驛站裡聽到妳差點被人口販子賣掉的消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有一天,保羅來到雜貨店裡,告訴我他有妳和羅德的消息,但事關緊要,他必須私下和我談,要我和他在樹林裡碰面。」茱莉盡量把自己的驚魂記輕描淡寫的帶過。

  「保羅,那個保安員?裴洛的同事?」瑪莉安道。

  茱莉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為什麼妳和他見面的時候會遇到壞人呢?他沒有保護妳嗎?」瑪莉安難以理解地道。

  「我還來不及見到他,就先被壞人抓住了。」

  「茱莉,妳……妳有沒有……他們……有沒有傷害妳?」瑪莉安艱難地問出口。

  「沒有。」茱莉知道她在問什麼,連忙伸出手按住她,和她保證:「我被抓去,和幾個年輕女孩關在一起,在那些人口販子來得及把我們轉手之前,菲利普就把我們救出來了。」

  「謝天謝地!」瑪莉安再度擁住姊姊的脖子。「如果妳為了我而出任何事,我一定無法原諒自己的!」

  「噓,沒事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那幾個同我一起被抓的女孩,菲利普也安排人送她們回家了。」

  瑪莉安吸吸鼻子。

  「這個菲利普又是誰?」

  「他……他是皇家特使,負責查緝最近的人口販賣案。」即使努力抑止,茱莉臉頰依然泛出一抹赤霞。

  「茱莉,妳有告訴他,妳是為了我去見保羅,才出事的嗎?」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茱莉極慢、極慢地搖頭。

  菲利普的直覺驚人的正確,她確實對他有所隱瞞,她也確實對於他的來到很矛盾。

  從保羅告訴她,他有「瑪莉安和羅德」的消息之始,她就知道,過去隱隱約約感覺到瑪莉安和羅德之間奇特的氛圍,不是她多心。

  保羅為什麼沒有宣揚而是要找她私下談,她並不明白,不過羅德是城中極有名望的男人,他顯然也知道事關重大。

  她的心裡掙扎萬分,一方面不願意去想自己的妹妹和繼父有私情,一方面又認為這個結果總比瑪莉安真的被壞人綁架更好。

  她無法告訴菲利普,是因為這件事關係到她妹妹的聲譽,但私心裡她又希望菲利普真的有辦法把妹妹找回來。

  就在這樣的心裡掙扎中,她和菲利普一起回到了斯洛城,甚且被他陰錯陽差地猜疑。

  慢著,驛站?

  「妳說,妳在驛站聽到我差點被賣掉的消息?」

  瑪莉安點了點頭。「這些日子以來,我和羅德住在離此約一百哩的一個森林小屋,離我們最近的市集是北風驛站。這兩天,『羅德家大小姐差點被綁架』的消息突然在驛站傳了開來,我們出來採買的時候被我聽到了。我擔心得睡不著,無論如何也要回來看看妳,羅德才不得不帶我回來。」

  茱莉安靜下來。

  原來,也真算是菲利普找到他們的。他放的風聲,四平八穩地傳到了他想傳達的人耳中。

  「現在呢?你們有什麼想法?」茱莉嘆了口氣,拍拍妹妹的手。

  瑪莉安輕咬住下唇。「我只是回來看看妳而已,既然妳安然無恙,我……」

  「你們又要走了?」

  瑪莉安又垂下頭,輕輕點了點。

  「好吧。」茱莉嘆息。

  瑪莉安看她一眼。「妳不怪我?」

  她搖搖頭。

  瑪莉安的眼中又衝上淚水。「對不起,我知道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把所有的責任丟給妳,可是……只要留在這裡,我和羅德就永遠不可能受到祝福的……還有母親……」

  「我明白。」茱莉的心頭沉沉的。

  瑪莉安的這一生都困在一個小小的地方,和羅德的愛情,可能是她這一生最大的洶湧。如果羅德和母親也有感情牽纏,茱莉或許會感到為難,但她知道沒有,所以,或許「成全」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羅德現在在哪裡?」她問。

  「他說,既然已經回來了,他有些瑣事必須要處理一下。所以把我送到門口,他先去做他的事,我們說好了城後的出口碰頭。」

  「他對妳還好吧?妳的身體最近有沒有好一點?」

  瑪莉安的俏顏微微發紅。

  「他對我很好,其實,沒有了這些壓力之後,我整個人開朗很多,身體也比較好一點了。」

  這或許就是心靈影響身體。

  「等我一下,我穿件衣服,陪妳一起去找他。」

  「茱莉……」

  「他要把我的妹妹帶走,我總有權交代他幾句吧!」茱莉盡量用開玩笑的語氣,讓氣氛顯得不那麼沉重。

  「我愛妳!」瑪莉安緊緊抱住她。「幫我跟媽媽說,我愛她。」

  「我會的。」她抱著這個既脆弱又堅強的妹妹,心裡一陣陣的發酸。「如果羅德待妳不好,妳就回來吧!不要一個人傻傻的在外頭受苦。」

  「嗯……」

  瑪莉安的雙眸因不捨的淚水而迷濛。

  姊妹倆的深情在這小小的斗室內發亮。

  姊妹倆安靜地下樓。

  出到門外,瑪莉安把羅德給她的備用鑰匙交給茱莉。

  兩人都看著她手中的鑰匙,知道這一別,再見面又會是好久以後的事。

  「來吧!」茱莉深吸了口氣,挽起妹妹的手,走下台階。

  夜的涼意已帶了些冰絲的氣息,她拉攏自己的外套,再習慣性地伸手去調整瑪莉安的衣領。瑪莉安早把大衣密密實實地拉緊,她的手微微一頓,又收了回去。

  她不能再想著瑪莉安是一個需要她照顧的妹妹,瑪莉安是個成熟的女人了!

  「你們約在哪裡碰面?」

  瑪莉安指了指通往後山的方向。

  她們站在庭院中央,瑪莉安最後看一眼母親的房間窗戶,挽起姊姊的手往外走。

  「妳和菲利普是什麼關係?」

  茱莉被她問得猝不及防。

  「妳被羅德帶壞了!」變奸詐了。她咕噥。「我從十二歲那年就認識菲利普了。」

  茱莉把兩人的過往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包括今晚的親密,也用一種含含糊糊又明明白白的方式都招了。

  瑪莉安浮現一抹笑。「原來妳有一個這麼多年的男朋友,竟然現在才讓我們知道。」

  「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菲利普算是她的什麼呢?

  她的心頭又有點沉沉的。想到高貴優雅的湯森夫人,和她自己的狼籍名聲,現在又多了一條被壞人綁走可能已失貞的傳言……

  算了,反正她本來就不打算結婚。把自己的一生幸福交到一個男人手中是太大的賭注,她的母親不就賭了兩次,兩次都輸了嗎?

  雖然,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說:這個賭注若下在菲利普身上,一定是萬分值得。

  不曉得他跑到哪裡去了,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在床上?

  半夜的月光偶爾探出面孔照亮屋宇,偶爾又躲回雲後,整條大街上只有她們姊妹倆,有幾次茱莉彷彿感覺眼角有黑影閃過,可是定神一瞧又不見了。

  或許,是她多心吧!

  遠遠的,終於看到了出城的路口,兩人的腳步越來越慢。

  茱莉終於停下來,想最後再交代妹妹一些什麼,一陣壓抑的爭執聲突然傳入兩人耳裡。

  瑪莉安想跑向聲音來處,茱莉連忙拉住她,隱到建築物後頭。兩人迂迴前進到目標不遠處。

  「什麼意思叫做『數目不對』?我該付的錢已經都付了。」這個壓低的聲音依稀屬於羅德。

  他對面的男人比他矮了一顆頭,身材瘦削,背對著她們。

  「我們說好了替你弄一份新的身份文件,你付我兩百五十個金幣,可是你們有兩個人,所以你還欠我另一份的錢!」那男人的嗓音有些耳熟。

  羅德嗤之以鼻。「我們說好了總數是兩百五十個金幣,並沒有說要分開算。你已經拿到你應得的錢,我不會再付更多的!」

  啊,她認出來了,這人是保羅,那個保安員。

  原來他們的新身份是保羅幫忙弄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

  那麼,那一天他私下約她談,難道是想向她勒索更多的金錢嗎?

  「你留給那幾個女人的財產何止兩百五十個金幣?兩千個、兩萬個都有了!你想想看,你真的要因為兩百五十個金幣而暴露身份嗎?」保羅的嗓音出現一絲陰狠。



第十七章

  「隨便你,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個保安員有辦法。」羅德冷哼。

  保羅怒喝一聲,突然撲過去。

  月亮及時露出半邊臉龐,為他手中揮舞的物事帶起一絲銀光。

  他有刀!

  驚喘的瑪莉安衝了出去。

  「該死。」這聲懊惱低咒既不是保羅也不是羅德的。

  茱莉沒時間去想是誰,連忙跟著衝出去想拉住妹妹。

  「別輕舉妄動!」一隻強壯的手臂無聲無息扣住她,將她鎖回一個堅硬的胸膛。

  菲利普!她的驚嚇瞬間消失。

  他矯健的身影猶如行雲流水,滑過夜幕,身後跟著一個圓鼓鼓的影子。

  「保羅.特魯絲,你以收賄的罪名被捕了,立刻放下你的武器!」裴洛大喊。

  四周彷彿有影影綽綽的黑影在游移。

  保羅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有人埋伏,危急中不遐細想,反手扣住從他身旁掠過的瑪莉安。

  瑪莉安驚喘一聲,他的刀子比住她的喉嚨。

  「裴洛,你瘋了嗎?這個男人是羅德,他沒死!就是他綁架瑪莉安的!你還不快點逮捕他?」保羅大喊。

  「放屁,放開瑪莉安!」羅德怒吼。

  所有人將保羅圍在中間,菲利普手中亮起一盞火把。

  「保羅,我都知道了,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立刻放開瑪莉安小姐。」他沉聲開口。

  「你們知道個屁!」保羅平凡的臉孔在火光中顯得猙獰。「這個不知羞恥的男人愛上了自己的繼女,詐死和她私奔,如果不是我,就給他們逃掉了!」

  羅德英俊的臉孔鐵青,瑪莉安雙頰慘白,淚水在眼眶中凝聚。

  「他們要不要私奔,只關乎羅德家自己的私事,跟其他人無關,你現在做的事卻是犯法的。」菲利普指了指他的刀子。

  「我們家的事要你來多事!那天你約我到樹林碰面,就是想勒索我對不對?」茱莉清脆俐落地開罵。

  「茱莉。」菲利普要她退到安全的地方去。

  「算了,這件事要張揚開來就張揚開來吧!我會註銷目前的婚姻關係,正式地迎娶瑪莉安。」羅德搖搖頭。

  瑪莉安驚呼一聲。

  「你不能回去!你已經『死了』,你的遺囑即將生效!」保羅又驚又怒。

  「他的遺囑關你什麼事,你又不是受益人。」茱莉給他一個大白眼。

  「因為羅德、瑪莉安和妳都先後失蹤,遺產的繼承人就只剩下妳母親和仙蒂了。」裴洛冷哼一聲。

  「我母親和仙蒂?她們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羅德家只剩一個適婚年齡的大小姐,與一個寡婦,等他娶了那個大小姐,整個家就由他一個男人掌權,處理掉寡婦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菲利普的眼神微微一瞇。

  她倒抽一口氣。「原來那天你不是想勒索我,你是要害我?那個壞人是你找來的對不對?你這個人良心怎麼這麼壞?」

  「而妳有許多事得好好解釋。」菲利普陰陰地道。

  難怪她被綁的那天是在地緣性已經有點遠的地方,原來她是被約過去的,連這種事都敢瞞著他?

  茱莉咕噥兩聲,不敢再多話。

  保羅狠笑一聲。「他如果照我的意思,直接殺了妳,找個地方埋起來,就不會有這麼多問題了。偏偏他貪心,竟然將妳轉賣給人口販子,我早該自己動手的!」

  「恐怕你不會再有機會了。」菲利普森然地凝視他。

  「仙蒂怎麼可能會看得上他?他做他的春秋大夢。」羅德冷笑。

  他的女兒他比誰都瞭解,仙蒂和茱莉姊妹最大的不同,就是她絕對不可能吃苦度日。

  她絕不可能看上一個財富和社會地位都比不上她的男人。

  菲利普的眼神一閃。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保羅的神色有一瞬間的狼狽,隨即又流回陰狠,持刀的手指向羅德。「如果你真的死了,或者依照約定永遠不再出現,這一切變化都不會發生,可是你偏偏要回來!如今我既然弄到身敗名裂,你也別想幸幸福福、快快樂樂地過日子,我要你跟著痛苦一輩子!」

  他的刀子突然高舉,狠刺向身前的瑪莉安。

  茱莉姊妹倆一起尖叫,裴洛大喝,羅德怒吼,每一個人都來不及阻止他──除了菲利普。

  他對著後方的黑暗微一點頭。

  咻!一聲利哨破空而來,保羅猛然一震。

  他手一軟,刀子掉在地上,瑪莉安飛快衝進羅德的懷裡。

  保羅極慢、極慢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肩膀,一個暗紅色的影子慢慢從他的右肩滲了出來,染濕他的外衣。暗紅的中心點是一個透出的箭頭。

  菲利普再度對後方的暗影一點頭,空氣中只有一陣近似風掠走的輕響。

  保羅的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上。菲利普輕輕鬆鬆地走過去,一腳將他踢趴在地上,釘在他右背的箭矢猶然輕顫。

  「我不欣賞殺女人的男人。」他抽出縛繩,反綁保羅的雙手。「保羅.特魯絲,你以收賄、綁架及謀殺的罪名被捕了。」

  「瑪莉安!」茱莉衝過去,姊妹倆緊緊抱在一起。

  裴洛笨重地走到他身旁,看著在地上呻 吟的前同事。

  「你知道的,如果這時候是你撲上去英勇地制伏壞人,效果會更好。」

  菲利普仰頭,白牙一閃。

  「你以為我費盡心思訓練那些暗衛是為了什麼?當然就是為了我自己可以省點功夫,不必老是親自跟那些壞人打個你死我活。」

  這是童話故事,不是動作片,所以他有理由省點力。

  裴洛嘆口氣,搖搖頭,胖壯的身子移向他藏大黃牛的方向。

  「收工,回家。」要問案也是明天的事!

  「那個人,是裴洛?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瑪莉安抹了抹淚,突然小小聲地問。

  胖胖的身影差點絆倒。

  他媽的!

  「你們兩個人出去抓壞人?三更半夜的時候?就你們兩個?」皇后大人生氣了。

  兩個「小朋友」乖乖地坐在客廳裡,羅德夫人在一旁沒有出聲,輩分最小的仙蒂更只有聽話的份。

  茱莉臉上裝乖,心裡在偷笑。菲利普像個小男孩一樣乖乖挨罵的表情真是可愛啊!

  王子殿下摸摸鼻子,有點訕訕的。

  「這種抓壞人的事,驚動太多人總是不好……」更何況是帶他嬌弱美貌的母后大人一起去抓,他父王知道了非剝他一層皮不可;而,有安德魯在,他父王一定會知道。

  「而且也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還有裴洛。」更別說黑暗中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影。

  茱莉試著救駕,皇后大人給她一個森然的眼神,她立刻眼觀鼻,鼻觀心。

  嘆了口氣,皇后搖了搖頭。

  「算了,你外頭的事,我也管不了。不過,菲利普,你也不是個孩子了,再這樣下去怎麼行呢?或許你父親說得對,我們該為你找一個可以管管你性子的女人。」

  仙蒂和茱莉的心同時一跳,菲利普的喉間出現類似哽住的聲音。皇后大人支著額頭一副無力的模樣,讓安德魯扶著她回客房去。

  菲利普嘆了口氣,欠了欠身。

  「抱歉,這麼晚了還打擾妳們,我去和我母親談談就回旅店去。」

  「不用回旅店了,我們為你準備了客房,我陪你去看夫人,再帶你回房間去吧!」仙蒂踴躍提供幫助。

  茱莉翻個大白眼。菲利普輕笑,輕觸一下她的肩膀,然後和仙蒂一起離開。

  茱莉知道他是給她們母女一點說話的空間。

  「媽媽……」她轉向母親。

  「妳今晚沒有事吧?」羅德夫人移坐到她的身旁,按住她的手。

  茱莉望著母親。

  她這一生都很辛苦,對茱莉的父親雖然有愛,又恨他不成鋼,直到他過世了才明白自己其實是愛多於恨。

  失去了這一生的摯愛之後,依著社會的要求再嫁給另一個男人,最終依然是自己一個。

  「母親,我今晚有瑪莉安的消息了。」她艱難地說,「她……她被一個好心人救走,答應嫁給那個人為妻。短期之內,她沒有辦法回到斯洛城來,但是我確定她現在過得很好,很幸福。」

  羅德夫人偏頭望著女兒。

  「那就好。我相信妳的話。」羅德夫人微微一笑。

  突然間,茱莉有一種感覺,她的母親其實什麼都知道!

  她升起了想哭的衝動。

  她做了一件從十二歲之後就沒有做過的事:投入她母親的懷裡。

  「母親……他們兩個會很好的,我保證。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這個家!」

  「別說傻話了,妳年紀這麼大,早就該嫁出去了。」羅德夫人輕撫女兒的頭髮。

  她只是搖頭。

  「那個菲利普,我看他是個很正派的年輕人,妳很喜歡他嗎?」

  「媽咪,妳也看到湯森夫人的架勢了,我猜想他們家是貴族,我們哪裡配得上他。」她垂下視線,從母親懷中退出來。

  「為什麼?妳也是堂堂羅德家的大小姐啊!」在她能開口反駁之前,羅德夫人的手點住女兒的唇,繼續說下去:「孩子,妳要對自己有信心。只要你們兩人是真心相愛,我相信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娶妳回家。」

  母親的話是意有所指嗎?她是不是真的知道瑪莉安和羅德的事?

  茱莉不曉得。她只知道,她對她母親和妹妹的愛,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

  對菲利普的愛,也是一樣。

  將安德魯與其他閒雜人等──在這裡指仙蒂大小姐──擋在門外,皇后一改方才凜冽的神情,在暈黃的光線中望著心愛的兒子。

  「你喜歡她。」她肯定地道。

  「比喜歡更多一些。」菲利普承認。

  「噢,菲利普!」皇后開心地握起雙手。

  「母后,我想我應該公平地警告妳,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妳有可能在十個月之後變成祖母──我今晚和她做愛了。」

  皇后大人玉顏一紅,卻止不住喜色。

  她兒子一向對她坦白,這些年來從沒有改變。

  「她不是貴族或鄰國公主,你父親或許會有點意見,不過羅德也算是有名望的家族,我想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他娘的言下之意是,如果哪個王公大臣包含國王本人對於她兒子中意的人選有意見,他們最好來和她談談。

  許多人不知道,表面上威嚴剛正的國王其實耳根子軟得不得了,看似溫柔如水的皇后陛下才是真正的鐵板。

  「妳喜歡她。」菲利普平鋪直敘。

  「是的。」皇后大人輕易地點頭。「和她相處一天,我就知道她是個腳踏實地的女孩子。即使我是你的母親,她依然沒有特別做面子奉承我,只是帶著我做她每日該做的事。對她來說,這是她的責任──和那個漂亮的小女孩仙蒂一點都不同。」

  菲利普微微一笑。

  仙蒂或許是斯洛城民心中的小公主,但在他們這些人精眼中,她只是個被寵壞的小孩。

  「我懷疑她和茱莉失蹤的事有關,但我無法證明。」菲利普道。

  「什麼?」皇后神色一凝。

  「只是疑心而已──我認為她有意對保羅示好,讓保羅以為茱莉失蹤之後,她會嫁給他為妻,羅德家的產業就是他們兩個人的了。」

  「這孩子心地這麼壞?」皇后瞪了瞪眼。

  「她父親將家產的管理大權交到茱莉手中,是為了她的未來著想,但她絕對不會明白的。對她來說,她的父親選擇了繼女而不是親生女兒,無疑是當面的一巴掌。以她小小的世界,唯一能反擊的方法只有這一個了。羅德先生和保安局的關係良好,她應該早就認識保羅。



第十八章

  只是她可能沒想到,保羅同時也是安排她父親失蹤的人。

  一個是想搶回自己家產的天真小姐,一個是被財富與色慾沖昏頭的保安員,兩人一拍即合。

  「那你不想辦法把她的參與也抖出來?」

  「這種感情的事情最難證明,仙蒂只需要否認即可。我相信保羅也很明白,所以沒有多說,免得讓自己出更大的醜。」

  「她年紀小,所以手段粗糙,茱莉卻是個實心眼的人,假以時日,恐怕不是這個小女孩的對手。」皇后皺了皺眉。

  「我知道。」菲利普對母親微笑。

  皇后沒好氣地敲兒子一個爆栗。

  「看你一臉壞笑,又想做什麼了?」

  「也沒做什麼,我已經報備過了我和她的關係,我想妳和父王不會希望皇家的血脈流落在外吧?」

  「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皇后又好氣又好笑。「知道了,你父王那裡,我會負責的。他說要幫你辦一個宴會,讓你好好挑個對象,你起碼賞他這個面子,回來參加你的生日宴。」

  生日宴嗎?好吧!

  反正他的對象已經挑好了,多參加一個舞會對他其實沒有差別。

  佛洛蒙王子的二十二歲生日宴,想來會辦得既熱鬧又有趣。

  羅德一家人既驚喜又惶恐,前腳剛送走湯森夫人,後腳皇家使者的快騎就到了。

  王子的生日宴邀請函送抵羅德家。

  邀請函上面寫著,生日宴的時間就在兩週之後,由於王子已屆適婚年齡,尚未娶妻,國王對全境內的富豪貴族發出邀請,家中只要有適齡的未婚女性者,一律歡迎參加。

  講白了就是一場公開的選妃宴。

  仙蒂一看到那張金澄澄的邀請函就樂昏頭了,比起王子,只是個特使的菲利普突然間身價掉了好幾截。

  這兩天她和羅德夫人積極張羅著動身前往諾福鎮,參加皇家舞會的事。

  茱莉對於當王子妃當然一點都不感興趣。

  保羅的案子破了之後,菲利普並沒有立即離開,她跟愛侶幸福地日夜廝磨,哪裡管得上王子不王子?

  她不去想菲利普為什麼還沒離開,也不去想他何時會離開。總之,他在的每一天都是多得的,她這些日子猶如踩在飄飄然的雲端。

  菲利普依然借住在她們家中,白日裡若不是忙著繼續追索人口販賣的案子,就是和她一起去雜貨店幫忙。

  夜裡……茱莉雙頰燒燙,不去想夜裡發生的事。

  「你認識王子嗎?」她拿著金色的邀請函,好奇地問菲利普。

  「……我母親和皇后陛下很熟。」

  「那王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和我差不多吧!」

  茱莉對他微笑。

  「沒有人和你差不多。」

  被人單純的愛著原來是這樣美好。菲利普輕嘆一聲,吻住她。

  茱莉想起兩人還在雜貨店裡,連忙推開他。

  「別亂來。」她紅著臉嬌斥。

  因為這是皇家的邀請,一定要出席,幾天之後,羅德家的三個女人僱了馬車和隨從出發。

  「我也要回皇宮覆命,我們一起走吧!」菲利普輕鬆地告訴她們。

  多一個男人在路上張羅,羅德夫人自然是願意。

  上路不久,茱莉就恨不得快馬加鞭早一點抵達──因為她受不了仙蒂了。

  一直都知道仙蒂是大小姐性格,後來她勉為其難答應幫忙打掃,她們也都知道她只是做做樣子,在庭院裡掃幾下地、抹兩下窗子讓左鄰右舍誇她乖巧,她就回客廳蹺腳喝茶納涼,但是她們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也管不上她。

  只有幾次,茱莉從雜貨店下工回來,又餓又累,看到整個家裡亂七八糟,生氣地罵了她幾句,她才委委屈屈地起來幫忙擦洗──現在想想,難怪所有人都覺得是她這個惡姊姊在欺負仙蒂。

  這一次,是她們第一次和仙蒂一起外出,茱莉才深深發現,原來這大小姐以前在家中的架子都是小case。

  「我們沒有那種華麗的大帳篷。」她耐心地道。

  「為什麼沒有?富家女眷出遊一定要有那種大帳篷。」

  「因為我們沒有錢了!」茱莉大吼:「妳知道光這一趟下來就花掉多少嗎?我們錢全部用在僱隨從、馬車和吃食住宿上面。」

  仙蒂一臉震驚地看著她:「妳……妳不會期待我今晚睡在荒郊野地裡吧?」

  「如果妳今天早上天一亮就讓我們動身,而不是花整個早上梳妝打扮,直到中午才出發,我們就不會錯過今晚的宿頭,妳也不必睡在荒郊野地了!」

  仙蒂兩手捂著臉頰,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妳知道我們這一路上會遇到多少王公貴族嗎?我怎麼可以邋邋遢遢地出門,天哪……一個淑女是不會睡在野地裡的!」

  「妳不會睡在野地裡,我們不是還有馬車嗎?」茱莉深呼吸兩下,強迫自己有耐心。

  仙蒂眼光一轉,發現所有人都停下手邊的工作看著她們。

  那兩個小廝的眼光她可以不在意,可是菲利普好歹是皇家特使,將來她變成王子妃,他們可能還會碰面,她不能不顧忌他的想法。

  「妳們都欺負我!」仙蒂咬了咬下唇,哇地一聲哭出來,跑回馬車上。

  茱莉翻個白眼。

  「媽,我得去林子裡走走,不然我會瘋掉。」

  羅德夫人嘆了口氣,揮揮手要她去。「不要走太遠,天快黑了。」

  她咆哮一聲,大步殺進樹林裡。

  菲利普悠哉游哉地跟了上來。

  一走到稍微空曠的地方,她忿忿踱步,懊惱地低吼。

  「我發誓,再這樣下去,不必等到諾福鎮,我就會先掐死她!」怎麼會有人驕縱到這個地步?

  菲利普摘一段野草咬在口中,抬頭看看天色,大約再幾分鐘天就完全黑了。

  「我現在祈求上天,讓王子選她當王子妃吧!」茱莉依然憤怒踱步:「如果要我跟她再同路一起回來,我們兩個可能只會有一個活著到家!」

  「小心!別許妳不曉得內情的願望。」菲利普警告她。

  「啊──」她挫敗地低 吼 一 聲。

  菲利普嘆了口氣,將她扯回自己懷裡。

  「我想念妳。」他讓她的背心抵住一株樹幹,臉埋進她濃密的栗髮中咕噥。

  「我們天天見面。」她低笑起來。

  這幾天同行的人這麼多,他們當然不可能……那個。

  他低頭吻住她,兩人為這難得的私密時光而輕嘆。

  「我想要妳……」

  「別鬧了,我媽隨時會派人來叫我們回去。」

  腿間一陣難耐的暖熱,其實她也想要他。

  ……

  「你們在幹什麼?」

  一片瑩白的光突然籠罩著這片空地。

  「該死!」菲利普急急抽出來,低咒著把褲子拉好。

  茱莉面紅耳赤,飛快拉好底褲和裙襬。

  「啊啊啊啊──你們在那個那個──你們在『那個』!」那個吵死人的聲音帶起一片瑩光,在空中飛來飛去。

  「該死的,什麼鬼?」

  「我才不是什麼鬼!我是神仙教母!」瑩白光影停在他面前,驕傲地瞪著他。

  菲利普發現自己和一個包子髮髻、包子臉、包子身體,總之全身都像包子一樣圓呼呼的婦人眼對眼。

  她嬌小得甚至只達他的腰部,此時飛在半空中,胖胖的食指不客氣地對住他鼻子。

  他的嘴巴張開,又自動閉起來。

  「是妳!妳不是應該在我夢裡的嗎?突然冒出來做什麼?」茱莉卡進他們兩個中間,惱羞成怒地低吼。

  神仙教母不得不飛退後一點。

  「我跟妳說的話,妳竟然一點都沒有聽進去,妳這個女孩真是太糟糕了。」圓圓胖胖的她在半空中扠著腰,數落道。

  慢著!

  菲利普再度介入兩個女人之間。

  「妳就是我夢裡的那個人?」

  「不,我是代理的,臨時有一個案子需要它處理,所以我先過來代班一下。」

  這種事還能代班?

  「妳跑進茱莉的夢裡要她離開我?」他神色不善地瞇起眼。

  「難道是我的錯嗎?你們這些人,沒有一個願意照劇本走!明明灰姑娘的故事,王子就是應該和灰姑娘在一起,你為什麼脫序演出呢?」神仙教母怒氣沖沖地道。

  「我確實是和『灰姑娘』在一起。」他冷冷指出。

  沒有人規定灰姑娘一定要由誰演,在他的版本裡,灰姑娘就是茱莉。

  「不是!我說不是就不是!」神仙教母孩子氣地喊。

  「憑什麼由妳說了算?我們說是就是!」茱莉再度搶上前搭話。

  雖然她不知道他們兩個在說什麼,不過肯定和她有關。

  「不是!」

  「是!」

  「不是!」

  「是!」

  菲利普被她們兩個喊到頭痛。

  「好了,別吵了。妳先告訴我,妳到底想做什麼?我來這裡,到底有什麼任務?」

  「你的任務就是維持整個故事的平衡。」神仙教母指著茱莉說:「她本來就應該是個壞人,你為什麼把她變成好人,還愛上她呢?」

  「她就是她,我或任何人都無法改變。妳應該要問的是,你們為什麼硬要把一個好人塑造成壞人?」菲利普耐心地道。

  「對嘛!」一直被人指著鼻子叫壞人的事主非常不爽。

  「為什麼?還需要為什麼嗎?事情本來就是這樣。」神仙教母理所當然道。

  他聽出端倪了。

  「原來連妳也不知道原因──妳的等級並不高,對吧?」他搖搖頭。「我要我原來的專案負責人回來。」

  神仙教母頓時大受打擊,飛開一大步。

  「你們好過分……真是太過分了,嗚……」她竟然捂著臉,嗚嗚咽咽地哭起來。「沒有一個人願意照劇本演出,我到處飛來飛去、支援前線難道容易嗎?『她』也這樣、你也這樣,真是太過分了!嗚……壞人本來就應該是壞人嘛!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把壞人變好人?嗚……」

  什麼鬼?菲利普一頭黑線。

  「『她』是哪個她?」

  「嗚……所有的人都討厭我!我又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大家都要討厭我?嗚……」神仙教母委屈大哭。

  看她哭得這麼可憐,茱莉反倒心軟。

  「好啦,別哭了。」茱莉走過去,拍拍她小小的肩膀。「我們沒有討厭妳啊。」

  「妳有,妳就是有!因為我叫妳不可以跟他在一起,所以妳討厭我,嗚……」

  「那,還好啦,反正,嗯,就這樣了。」完全虛弱的安慰。「好了,別哭了。」

  「嗚……我不管了,我不管了!反正這又不是我的案子,你們統統不想要我在這裡!」神仙教母抬起淚汪汪的臉頰,憑空拿出她的一根魔杖,往茱莉身上一點。

  茱莉頓時軟倒。

  「妳做了什麼?」菲利普怒斥,立刻將茱莉接住。

  「放心,死不了的,我只是有些話要對你說而已。」神仙教母抹掉臉上的淚水,對他揮舞魔杖。「別說我沒警告你,灰姑娘的故事裡有幾個重要橋段,一定得發生,至於細節的部分我就不過問了。所以接下來的生日宴,女主角一定會掉一隻鞋子,你一定要去找鞋子的主人。如果軌道偏離太大的話,我可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菲利普不耐地拍掉她的魔杖,繼續查看茱莉。

  幸好她像睡著了一般,呼吸心跳都很正常。

  「妳不會傻到以為全世界只有一個女人穿得下那只鞋吧?」他抬頭譏誚地說。

  「那是一隻魔法做成的鞋子,當然只有它的主人穿得下!」神仙教母不耐煩地教訓他。

  「如果我不去找呢?」菲利普的眼色一陰。

  「這個世界自有它的平衡之道,我也不曉得變動太大會如何,我只能建議你盡量不要,這是為你好。」她撇了撇嘴。「你和那個封凱雅一樣,你們兩個人都不懂得尊敬魔法,真是糟糕!」

  「凱?她怎麼了?她的情況還好吧?」

  「她啊,死不了的,不需要你擔心,你給我好好演完你自己的這一齣就好,哼!」魔杖往茱莉身上一點,她自己憑空消失。

終章

  茱莉突然醒了過來。「咦?神仙教母怎麼不見了?」

  菲利普深思地望著那一團虛空。

  「菲利普?」她觸了觸他的手臂,不安地看著他。「發生了什麼事?她跟你說了什麼嗎?」

  好吧!如果該發生的一定要發生,那他就讓它發生吧。

  「茱莉,妳信任我嗎?」菲利普深深看她一眼。

  她的表情告訴他,她甚至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

  他輕輕一笑,將她拉回懷裡,溫柔地貼住她的唇角。

  「那就交給我,我保證,一切很快會有答案。」

  佛洛蒙王子的生日宴,在一系列遊行、慶祝集會等先導活動之後,終於正式登場。

  身為距離城堡最近的小鎮之一,諾福鎮近日住滿了由各地聚集而來的巨富豪族,據說當時連水溝裡流動的水都是名門淑女洗浴的香水。

  茱莉對今晚的盛宴倒沒有那麼大的興趣。自從菲利普在諾福鎮外和她們分別,就沒有再出現過。

  他是臨時又被指派到哪裡去出任務了嗎?

  分別時,因為所有人都看著,他們無法說太多體己話,他只是輕撫她的臉頰,甚至沒有說他們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宴會結束的隔天她們就要動身回家了,如果從此以後,菲利普再也沒有出現怎麼辦?

  即使心裡一再告訴自己她和菲利普不可能,她這一生不結婚,等等等等,其實她心裡還是存著希望的吧?

  但是他什麼都沒有允諾她。會不會,到最後只是一場空呢?

  她憂鬱地坐在窗前,望著街上衣香鬢影的行人。

  四年不見,現在的諾福鎮和她離開前有許多地方一樣,也有許多地方不一樣了。

  「妳今天晚上要穿什麼?」仙蒂匆匆從自己的房間颳出來,其實心裡一點都不在乎,進小浴間準備泡個一身香的澡。

  「茱莉,生日宴再過幾個小時就要開始了,妳不趕緊準備一下嗎?」她的母親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

  「不用了,反正王子也不會看上我。」茱莉繼續坐在小起居間,望著窗外的街景。

  「嗤……倒是沒錯。」仙蒂的笑聲傳了出來。

  像茱莉那種粗手粗腳的男人婆,在高貴的皇族眼中絕對不登大雅之堂;不像她,從小就以名門閨秀的身份被撫養長大,只差沒有一個貴族的名分而已。

  羅德夫人嘆了口氣。「菲利普或許忙著張羅王子的安全事宜,等生日宴結束之後就會出現了。」

  「嗯。」茱莉懶懶地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入宮參加晚宴的時間到了。

  仙蒂事前把自己最豪華亮麗的衣服找出來,交給裁縫師修改成今年最流行的式樣,雖然買不起新衣,這件櫻紅色的禮服一經修改,也有如新衣一般。

  必須承認,仙蒂實在美麗非凡,如果光從外表判斷,她極有機會被王子看中──只要她能擠得到王子面前。

  茱莉就實事求是地挑了一件仙蒂不要的鵝黃色禮服。她比仙蒂瘦,倒不至於穿不下,只是她比較高一點,裁縫師幫她在裙襬綴上一圈緞帶補足長度。

  羅德夫人偕同一紅一黃兩名美麗的女兒,坐上馬車,搖搖晃晃地往城堡出發。

  「妳的鞋子好漂亮,我以前好像沒有看妳穿過。」茱莉注意到,在半暗之中,仙蒂腳邊一直有光華閃動。

  「嗯,我以前收著沒穿。」仙蒂的臉頰異常的紅潤。

  昨晚在夢中,有一個神仙教母送給她一雙鞋,告訴她這雙幸運之鞋會引她走向幸福之路。結果她一醒來,床邊真的有一雙晶瑩的鞋子擺在那裡。

  如果神仙都現身幫助她,不就代表她命中注定要當王子妃嗎?

  幸好當初沒有貿貿然選擇那個菲利普。就算他是皇家特使又如何?和王子比起來,他也不過是個當差的,將來她可是他的女主人!

  至於那個癡心妄想的保羅,那是更不可能的事!她真想不出為什麼保羅以為她會真的嫁給他,他根本就配不上羅德家的大小姐。

  當初爸爸的遺囑公佈不久,她的心情太過煩悶,有一天保羅經過的時候看見她在庭院掃地,靠過來慰問了幾句。

  念在她父親以前常和他有往來,她讓他進客廳坐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的苦訴著訴著,兩人就生出了一堆想法。

  事後她有些後悔,尤其茱莉真的失蹤之後,她越發的不安。

  到底雜貨店那些事都是茱莉在打理,茱莉要是失蹤了,她又不能動用父親留下來的錢,真不曉得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幸好,茱莉最後安然回來,保羅被捕下獄,神仙教母給了她昭示,一切的一切,在在將她推向未來的王子妃之路。仙蒂抓緊手中的小絲絹,手掌心微微汗濕。

  馬車來到城堡外,即使興致缺缺的茱莉都不得不睜大眼。

  整座宮牆內燈火輝煌,絲絲樂音環繞不絕。從宮門外一哩開始,便有許多燈柱立在路的兩旁,每個燈柱下都立著一個英挺帥氣的侍衛。

  一輛輛等著入宮的馬車排成一長串車龍,她們的馬車是其中一部。有端著點心盤的侍者在車陣中穿梭,為等待的貴客們適時送上一杯熱飲和糕點。

  「妳們看看這種排場,只有皇室才做得到啊!」仙蒂一手伸過來抓住她,彷彿必須這樣才能克制自己的興奮。

  而她即將嫁入這樣的皇族裡。

  茱莉是不曉得她在激動什麼,要激動也是等見到王子再說。

  皇宮幅員有限,能先入宮的人一定都是身份不凡的王公貴族。她們是在晚飯時分出發的,等羅德家的馬車真正進入內宮,已經接近午夜了。

  然而這段時間倒也不無聊,雜耍表演、各式餐飲長桌、送水送點心的侍者,川流不息地交錯在路途中,甚至有些人不耐久等,半途就下了車,在外宮花園裡聚起了小型的宴會。

  入了城堡的御花園之後,豪華的景致是更不消多說。國王皇后顯然極度重視獨子的選妃宴,觸目所及的擺設佈置、點心水酒、絹絲綢緞都是最好的,整座城堡有如一個巨大的馬戲團兼園遊會。

  茱莉和母親中途就下車看了不少熱鬧,唯有仙蒂堅持待在車上,免得華服沾到髒污。

  茱莉對母親聳聳肩,隨她去。

  輪到她們進宮時,侍者一打開車門,仙蒂就迫不及待地撈起裙襬下車。

  茱莉不急著進去,倒是對宮外這片只有皇族才有幸得見的璀璨花園充滿興趣。

  「媽,妳陪她進去吧,我自己四處晃晃就好。」

  「好,仙蒂年輕,我跟著她比較要緊,免得她說錯了話,妳一會兒自己進來找我們。」羅德夫人對那個急著把自己嫁出去的繼女實在沒法子。

  「好。」

  「茱莉?」

  「菲利普?」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急直起身。「你在哪裡?」

  「這裡。」一隻手指從一根樹幹後伸出來,對她勾一勾。

  她開心地笑出來,奔了過去。

  大手一把抓住她,將她扣入懷中。

  老天,真的是他!他好英俊。她眼眶微濕地望著菲利普。

  一身雪白的軍服襯得他的雙眸更藍,膚色更黝黑,金髮更燦亮。

  他又出現了,如此的英俊。如此的挺拔。

  茱莉埋入他的頸窩。

  他深深吸嗅她的體香,兩人都滿足地嘆了口氣。

  「來!我帶妳見一個妳一定很想念的對象。」

  「誰?」湯森夫人嗎?

  菲利普不答,只是帶著她在曲曲折折的園道間繞轉。

  最後,他們停在一個壯觀的馬廄前。

  馬廄門口有人守著,見到他,恭敬地一行禮。菲利普直接帶她進去。

  一路來到最內側的馬槽,大黑爵的腦袋已經從柵門上方探出來。

  她笑了出來,打了聲招呼,大黑爵的耳朵動一動。

  菲利普大步過去,打開柵門,另一個比大黑爵小了一個尺碼的影子突然走出來。

  淚水迅速湧上茱莉的眼眶。

  「梅第,是你嗎?我從來沒有想過還能見到你!」

  如今已經是一隻高壯成鹿的梅第抽了抽鼻子,嗅聞空氣中的氣息。

  「梅第,是我。你還記得我嗎?」她抬高手掌,讓牠聞她的味道。

  梅第停頓片刻,突然走過來,巨大的頭顱親暱地努了努她的耳後,一如牠小時候每次見到她那般。

  淚水湧了出來,茱莉緊緊抱著久違不見的朋友。沒想到牠竟然還記得她!

  「我試過要給牠一個自己的房間,可是牠一離開大黑爵就會不斷踢門,我怕牠傷到自己,乾脆隨牠去,反正大黑爵也不介意。」

  她不斷地親著梅第,又對湊頭過來討摸摸的大黑爵同樣的禮遇。菲利普看著被一馬一鹿包圍的她,嘴角露出一抹溫存的笑意。

  她和兩隻動物玩鬧了一陣子,慢慢地摸著梅第的身體,沒有看他。

  「菲利普,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他靠在門柱上看著她。

  「你……」她艱難地問:「你就是王子對不對?」

  菲利普慢慢地挺直背心。

  他溫暖的大掌貼上她的臉頰。

  「是的。」大掌將她的臉轉過來,對上他專注的藍眸。「茱莉,我就是王子。」

  她的眼光黯淡下來,他固執地將她的下巴抬起。

  「茱莉,這並沒有改變任何事,」他緊緊望進她的眼底。「我已經選定了我想要的新娘。」

  她的神情有些無助。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是她?

  「為什麼不?我的茱莉熱情,正直,誠實,開朗,善良,負責任,如果我不愛上這樣的女人,應該愛上誰呢?」

  「我愛你,菲利普,從我第一眼見到你的那一刻就愛上你了。」她投入他的懷中。

  他微微一笑。「恐怕我不能說,我是第一眼就愛上妳,因為那時妳還是個瘦巴巴的小鬼頭而已。但,回想這些年來,我不曾遇過任何女人有著和妳一樣堅毅的心靈。在這累積下來的點點滴滴裡,我一回神,就發現妳已經在我的心裡了。」

  他愛她。

  對於這個事實,他沒有任何懷疑。

  「但我不是貴族……」她遲疑地抬起頭。

  「很好,因為我母親也不是。」他聳了聳肩。

  「什麼?」湯森夫人……不,皇后陛下,竟然不是貴族?

  「我父親原本該迎娶那國的公主,但他卻愛上了公主的侍女,排除眾議堅持要娶他愛的女人;後來國王為了完成兩國的聯姻之約,將我母親收為義女,讓她以公主之尊出嫁,所以,她原本也不是貴族。」菲利普向她挑了下眉。「安德魯當年是她的同事。」

  原來還有這等皇家祕辛!

  不過,尊貴優雅的皇后,誰敢說她不是貴族出身就擔不起皇后這個大位呢?

  茱莉不敢期許自己將來也能變得和皇后一樣,不過,她也能活出屬於她自己的人生吧?

  「可是,那個神仙教母說,你是仙蒂的……」她面有愁容。

  「噢,那個。」菲利普點點頭。「我剛才已經交代人去辦了,妳不用擔心。」

  辦?辦什麼?她不解地望著他。

  菲利普只是笑。

  沒有多少人知道,仙履奇緣的「女主角」,其實在宴會的那一晚,從頭到尾沒有見到王子,還被一個粗心的僕人不小心推倒,弄丟了一隻鞋子,一肚子氣地回到旅店去……



尾聲

  《皇家諭令一》

  菲利普.湯瑪斯.愛格勒撒.費洛依王子殿下於二十二歲生辰得覓所愛,欲與之共結連理,奈何陰錯陽差,與該位閨秀失之交臂。

  今令皇家衛隊持玻璃鞋一隻,巡訪城內諸女,凡合腳適穿者,即刻入宮召見。

  佛洛蒙國王大印

  《皇家諭令二》

  皇室日前覓得玻璃鞋之主,斯洛城富商理察.羅德之女。

  王子所愛之人,乃為玻璃鞋主人之長姊:茱莉.羅德。

  此女性格貞淑,堅毅誠直,實乃良配。王子得覓所愛,大婚在即,舉國同歡,今年庶民賦稅減半,以慶祝之。

  佛洛蒙國王大印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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