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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37 AM

黑潔明 -【魔影魅靈之九】 戰狼 (下)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3 01:3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她恨那個怪物,
那個冷酷殘暴、心狠手辣的怪物,
她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因為如此,才自願跟去了奴隸營,
希望終有一天,能找到機會報血海深仇。
誰知道,那暴虐的怪物竟還有心,還懂情,
她恨自己靠得太近,被迫看得太清,
當她有了機會,卻無法將刀狠狠插入他的心,
反而被迫面對自己一生的過錯。
他說他不需要她的原諒,只把命給了她。
可待她醒覺,這男人早已在心中扎根,
而一切都已追悔不及……

【出版日期】2014/02/18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167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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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40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22 AM 編輯

第十二章

     她不知他給的名,是真是假。

    張揚,聽起來是漢人的名,但她沒有再往下問。

    她不想再用那野獸之名叫喚他,如果他想叫張揚,她會叫他張揚。

    酲來的第二天,黑衣巫女讓給了他倆一間有炕的房。

    炕床的那面牆后就是廚房,每當生火,灶下的火就會讓炕床曖熱起來,讓手腳冰冷的她感覺好上許多。

    他傷得明明比她重,但因為身体較她强健,到頭來,反而是她因為這几個月來的折騰,虛弱得起不了身。

    他悉心照顧著她,除此之外,還被那巫女當成了門房跑腿,時不時就會被叫去挑水砍柴,擦洗門窗、清掃落葉。

    他不曾抱怨,只任勞任怨的做著那些事。

    她知道,兩人沒錢付那巫女診金和藥錢,所以他才繼續任那女人使喚。

    再者,太過虛弱的她無法再奔波逃竄,巫女這儿少有人來,也較不會被人發現,留在這儿,反而是較好的選擇。

    “我和那巫女說,你是我妻。”

    他喂她喝藥湯時,告訴她。

    繡夜一怔,抬眼瞧去,只見他面無表情的攪拌著湯藥,自了一湯匙,送到她嘴邊,兩眼只盯著那碗黑不見底的湯藥,淡淡道。

    “若有人追到這儿來,找的也是兩個男人,而不是一對夫妻。”她瞧著他抽緊的眼角,微繃的臉龐,察覺到他沒有說出口的緊張。也許她應該抗議,但她知道他是對的,軍營里的人都當她是少年,至少在她離開前,沒人真的戳破她的偽裝。

    “嗯。”她應了一聲,張嘴喝了那匙藥。

    見狀,他緊握木匙的手方略略松開,舀了下一匙喂她喝,啞聲再道。

    “若有人問我倆從哪來,就說咱們經商失敗,想來這儿投靠親戚,但親戚已經搬走。”

    “嗯。”她再應一聲,把那匙藥也喝了。

    “這座城十多年前就因遭戰火廢棄,后因為商業交易頻繁又慢慢聚集了人,這儿的人都是新來的,不會有人多想的。”

    “嗯。”她又點頭,沒有多說一句。

    他不再多說,只讓她把剩下的藥喝了。

    搬到房里的這一夜,她看見他拿著酕毯鋪在地板上,她愣了一愣,然后才發現他不打算上炕床和她睡在一起。

    她應該要感激他的好意,但不知為何,卻一點也不,在那一瞬,她差點開口叫他上床,但在她略微遲疑的那個片刻,他已經躺下,背對著她。他不想占她便宜,而她確實在他碰了她時,大發雷霆。

    這樣對她和他都好,但胸臆中卻不由自主的,堵著某種說不出的悶。

    她閉上了眼,緩緩翻過身去,假裝一切都很正常。

    可不知是不是因為連著睡了几天,她在床上躺了大半夜,卻依然清囲星。

    她很冷。

    不該覺冷的,炕床還帶著余溫,但她就是冷,然后才發現,自己早已習慣他睡在一旁,擁著她,溫曖她。

    黑夜寂寂,万物都在歇息。

    不知何時,她緩緩翻過了身,忍不住張開眼,朝那男人看去。

    她可以從炕床上,看見他背對著她,面對著門,因傷而不得不惻睡的身影。

    皎潔的月光,一點一滴的悄悄輕移,爬上了他的手,爬上了他厚實的肩背,爬上了他短而黑的髪,和那被她咬傷的耳。

    他吐出的每一口氣息,都化成氤氳的白霎。

    那儿很冷,比炕床上冷。

    心,莫名抽緊——

    她不該讓他睡在那里,但他已經睡了,而她沒有阻止。

    分開睡是對的,他沒有借,她也沒有。

    他和她不是真正的夫妻,這只是權宜之計。

    清冷的月光,慢移,點點滴滴的從他身上挪移開來,讓他再次陷入暗影里,只剩他吐出的白霧徐徐緩緩,讓那黑暗的角落,看來更冷了。

    當她酲覺,她已掀被下了床,揺搖晃晃的抱著那床被,來到他身后,在那冰冷的暗影中,躺了下來。

    這不對,但她沒有想,只是偷偷貼著他那寬厚堅實的背,依偎著他,然后閉上了眼。

    他的身軀是曖的,微微的熱,讓她冰冷的手足曖了起來,讓冷到發疼的心,稍稍松了開。

    這不是對的,但感覺很對,很對……

    轉瞬間,她就已陷入夢鄉,沉沉睡去。

    氣息,微曖,悄悄拂過,如春風。

    當他在天色將明未明之際清SI過來,察覺到那溫曖的吐息,他心頭一驚,驀然轉身,才發現那不是別人,是她。

    那小女人,不知何時竟從床上,窩到了他身后。

    看著她蜷縮的身子、熟睡的臉,他啞然無語,只伸手耙過頭臉。

    該死,他被她嚇出一身冷汗。

    她是何時過來的?

    他的警戒心不曾如此低過,在她之前,這些年即便他重傷高燒,也不曾讓人近身,還貼得那麼近。

    但以往,那此二人也不像她,沒有人像她。

    他的背是熱的,她定是已在這儿躺了大半夜。

    她怎會從床上跑下來?

    他困惑的看著那睡得極熟的女人7她是如此虛弱,連站都站不太住,他奇怪她為何會特地下了床來到他身旁。

    是……夢游吧?

    否則在有所選擇時,她怎會這樣靠近他。

    眼瞳一黯,不敢多想,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回床上,確定被子有將她包好,不透一絲冷風,這才退了開來,轉身出門到廚房去生火燒飯、熬藥,替那巫女做所有她想要他做的事。

    那一天,她對昨夜窩到他身后的事,一句也沒提。

    可第二天早上,他發現她又睡到了他這里,依偎著他。

    第三天、第四天,亦如是。

    他每天早上都會把她抱回床上,一邊懷疑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夜半會跑到他這儿來,卻不敢多提,害怕提了,她會酲覺,就不再來了。

    他喜歡她在夜里那樣依偎著他,所以他一個字也沒吭過,只是沉默的在黑夜中等著,等著她悄無聲息的來到,貼著他的背,溫曖自己。

    他從來沒有在那時轉身,怕驚擾了她。

    所以,總是等到過了半晌,等到她沉沉入睡,他才悄悄轉過身來,將那小小的身子,悄悄的、偷偷的,擁入懷里。

    每當那時,她總也會在睡夢中,輕輕的嘆口氣,更加偶進,仿佛她也喜歡,也愛被他擁著,也如他一般,感覺她生來就該待在他的臂彎中,就該和他睡在一起。她不可能真的這樣覺得,他知道。

    可每當他擁著她,總無法控制這個荒謬的念頭,無法控制的妄想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情況慢慢好轉,漸漸不再一下地就頭暈腿軟,也能做一些簡單的雜事。

    天亮后,那男人如同以往的消失在門外。

    對她夜里難解的行為,他不曾說上一句,只是默默的在醒來后把她抱回床上。偶爾她會因此醒來,但她也總閉著眼,等到他離開,才會從床上起身,替他收折好鋪在地上的顫毯。

    明明有床,他倆不睡,卻要睡地上,她也知道這樣很奇怪但是,每到夜里,看著他在地板上鋪那氈毯,她也總說不出要他一起過來炕上這儿睡。

    她沒那個臉。

    所以,她裝傻,怎知他竟也跟著她裝傻。

    但他把氈毯多鋪了一層,也總睡得更過去些,留了偌大一塊空位在身邊。

    雖然從沒說出口,可她知他為她做了許多。

    一日當巫女來替她針灸拔罐,她在等待去罐的同時,開口坦承沒錢給她診金費,是否能讓她之后以勞力償還和欠的銀兩。

    巫女翻了個白眼,冷冷道:“你和你男人平常不說話的嗎?”她微微一僵,只感覺那巫女邊一一拔去她背上的竹筒,邊道:“你那男人之就同我說了,會以工代,啥事他也願意做。”繡夜心頭:緊,又聽她道。

    “好了,把衣服穿上吧。”

    她坐起身來,穿上了衣。他給她的那件皮毛被他燒了,他同她說過,新的這衣不是毛皮,是這巫女給的,但也很曖和。

    不只她的,他的衣也是這巫女給的,雖然她不知這屋里明明沒住別的男人,這巫女是要從哪弄來男人的衣,但顯然那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真心誠意的道。

    “謝謝。”

    巫女略微一僵,一邊收拾銀針竹筒,一邊吐出冷硬的話語,“我只是剛好缺工,少個人掃地挑水,你要能下地了,可也得到廚房幫忙。”話雖這麼說,但她清楚,這巫女大可不必理會他倆的。這世道,少有人如此好心,願收留沒錢的病人,況且是兩個明知看來有麻煩的人。“姑娘,不知該如何稱呼?”

    “阿潯。”

    巫女隨口拋下兩個字,再次走了出去。

    雪停了几日,又下了几日,雖然天晴時也會融化一些,但每一場雪,都讓天更冷一些,讓雪和更深一點。

    他什麼都沒說,但繡夜知他打算在這儿度過這一季冬。

    冬日不好遠行,人不好來,也不好走。

    嚴寒的冬季雖讓他們一時片刻走不得,但也教旁人難以來此,讓兩人多少能在這座城,在這人煙罕至的大屋里稍事喘息,不用急著逃命。

    一旬又一旬過去,轉眼來到這儿也已一月有余,她身体好轉,体力變好之后,接手了廚房的工作,砍柴、打水、搬東西等粗重的活,他會先幫她做好,若需要出門買菜,她只需要同他說一聲就好。

    她對下廚這件事也沒多擅長,可他和那巫女阿潯倒也沒對她貧乏的廚藝抗議過几句,兩人都像是吃不出食物的滋味似的,就她自己不甚滿意。冬日漫漫,天冷無事,她爐也琢磨著該如何改進自己的蔚藝,想著早知當年也多少和娘親在廚房待久一些。

    如今,想起娘,雖然仍是心痛,但她已不再那般憤怒。

    錯不在他,她自己知道。

    如果真要怪誰,她也只能怪她自己。

    爹為了保她,娘為了救她,雙雙丟了命,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活下去。

    她和他就這樣,當著名不符實的假夫妻,在阿潯這儿暫時安頓了下來。

    收留他倆的阿潯不知從哪儿來,她自個儿也從來不提,但那巫女懂得很多,几乎沒有不會說的語言。

    來這儿找阿潯治病的人屈指可數,沒被門前屋瓦上那些烏鴉嚇跑的,多是走投無路、痛到忍無可忍的人,在這商旅聚集之地,還真什麼樣的人種都有。她看過金發碧眼的,也見過紅發綠眼的,甚至有一回還來了一位全身膚如黑炭的男人,他們都說著不同的異族語言,但阿潯總能用同樣的話語對答如流。阿潯脾氣雖不好,但卻對那些人几乎來者不拒,有錢的她就收錢,沒錢的,給貨換藥也行。

    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原故,鼓起勇氣上門來的人還漸漸多了起來。

    這一日,天冷氣清,她一早酲來,煮了奶粥送到阿潯房里,阿潯遞了張紙,和一小袋碎銀給她。

    “這些藥材沒了,要你男人到街上去買。”

    她接過碎銀和那張紙,看見上頭密密麻麻的寫了許多藥材名和所需分量。

    她在后院柴房外頭找到了那個正在劈柴的男人。

    “阿潯要你到街上去買這些藥材,銀兩在這儿。”

    “她缺了些什麼藥材?”他停下手邊的工作,但仍抓握著那斧頭,只問。

    “肉桂、藿香、胡麻之類的,分量都寫上頭了。”她沒多想,只低頭看了眼紙上的藥材名,在他停下動作時,再次把單子遞上。他聞言,方松開斧柄,再慢條斯理的在衣上抹了抹手,才接過銀兩,問。

    “你有需要什麼東西嗎?”

    她揺揺頭,看著他略一點頭,這才接過那張單子,看也沒有多看一眼,就把那寫滿藥名的單子收到懷里。

    她看著他把斧頭拿去收好,把劈砍好的柴堆放到屋檐下,再看著他轉身走開,但有種奇怪的感覺,上了心頭。

    在拿單子之前,他遲疑了一下,那只是一個快速的,几不可覺的停頓,几乎只是一眨眼,但她瞅見了,他臉上閃過的那抹微僵。那個僵硬且略顯尷尬的表情,她以前也在男人身上看過,在那些必須聽她指示、解說使用那些武器的士兵身上看過。

    這個領悟,讓她愕然的看著那男人的背影。

    但那不可能,如果他不懂,不曾看過兵書,他怎會如此善戰?那般善于用兵?

    可他的表情不對,而她知道,他在沙場上奮力求生了十几年,他確實可能從實戰中學習。

    戰爭是最好的師傅,能教會他所有為了生存,應該要懂的東西。

    他沒有看那紙上寫了些什麼,一眼都沒有。

    一般人都會看,看了,才能盤算要到哪儿釆買那些東西。

當他要踏上院廊,她忍不住開口叫住了他。

    “張揚。”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來。

    “我同你一塊儿去吧。”她朝他走去,和他伸出手,“我想起廚房還有些材料快見底了,單子給我,我記一下,免得等一下忘了。”他看著她,瞳陣微縮,厚唇微抿。

    這一瞬,她確定他曉得她知道了。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一聲不吭的,把那張他看也沒看一眼,但已抓皺的紙,從懷里掏了出來,交給了她。

    她也確定了那個領悟。

    他不識字一

    若識字的人,多少會看一眼,確定上頭寫的是不是自己識得的文字,可他從頭到尾就沒看那張紙上的文字一眼。

    心,在剎那間縮得很緊,極痛。

    回想起來,他和那些人討論攻城計划,從來不曾寫下來,他的帳中沒有筆墨紙硯,沒有兵法書冊,沒有任何記錄下來的只字片語,唯一有寫上字的,是羊皮畫的地圖。

    那表示他所知的一切,都是親身体驗才學來的。

    要經歷多少場戰爭,承受多少死亡,受過多少教訓,才能學會那些足以讓他生存下來的事?

    她一直覺得他是殺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可怕的事,才爬上那個位置,但在戰場上,不拿刀自保,那就是死路一條。他教她不要抽刀,是因為她不需要跑在最前面,而這招實際上也只能賭上一賭,賭那個眨眼問的運氣。

    他有多少次是因為嚇得忘了抽刀而保住一命,又有多少次被逼著拔刀殺人才能存活下來?

    十几年前,他也只不過是個男孩,一個戰場上的少年兵。

    她垂下眼,收回視線,看著那張被他抓皺的紙,極力鎮定的道。

    “你……到門口等我一下,我去拿筆。”

    說著,她轉身去和阿潯借下筆,寫上几樣廚房里的消耗品,才到大門去找他。

    她猜她不需要這麼做,但他需要,他不想讓她知道,而她不想戳破他。

    天寒地凍一

    純白透明的冰晶結掛在樹頭,有些冰霜甚至包裏了整棵樹,讓滿城的枯枝都像穿上了襲透明白裳,像是異域國度的玻璃。

    她看著那綺麗的風景,心思卻只在身旁這男人身上。

    他很安靜。

    一路上他都不曾多說什麼,對她沒把單子還他,更是提都沒提,只在她被路上和雪絆了一下時,才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清楚他刻意放慢了走路的速度,好配合她的腳步,除此之外,她全然不知他在想什麼。

    待她一站穩,他就把手縮回去了,讓那曾被他握住的臂膀,微熱。

    她繼續跟著他往前走,無盡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所幸,在走出阿潯住的那條長街之后,往來行人變多,越往市集那儿走去,開門做生意的攤販和店家就越多,也變得更加熱鬧。街上除了人與羊,還有驢與馬,更常有高大的駱駝就這樣慢條斯理的從她身旁經過。

    商人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時兩人交握的大手上還特別蓋了一塊布,不知在做些什麼,讓她看得万般好奇。

    “那是在議價。”

    聽到他的聲音,她轉頭看他,只見他說。

    “買方和賣方會在那塊布下頭,比出希望的價錢,若願意就成交,不願意就繼續以手勢在布下討價還價。”

    “為何要蓋著布?”她困惑的問。

    “蓋著布是防止被旁人看見對方的出價,省得下一個人也來用同樣低廉,甚至更低的價錢要求成交。”她驀然領悟,不禁道:“所以蓋著布是為了能有議價的空問?”

    “對。”他點頭。

    “你怎知道這些?”她以為他一直都待在軍營里四處征戰。

    他把視線從她身上挪移開來,看著那些議價的男人,半晌,才淡淡道:“我爹以前也是商人。”她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轉身走開。

    她快步跟上,卻被來往的人群撞了一下,差點又跌倒,可他聽見她輕呼的聲音,已及時回轉過來抓握住了她,將她拉到了懷中。

    “還好嗎?”他攬著她的肩頭問。

    “嗯。”

    她點點頭,感覺他又松開了手,心頭無端又微緊,可下一瞬,卻察覺到他牽握住了她的手。

    繡夜一愣,抬頭看他,但他看著前方,帶頭走在她面前,用强壯的身軀替她分開了逐漸擁擠的人潮。

    “走這儿。”

    他淡淡說著,一邊帶領著她往前走,她卻只注意到他的大手粗糙如皮革,整個包裏住了她的手,隔絕了寒凍的風,讓原本冰冷的小手慢慢曖了起來。然后,他就一直握著了,即便已經擠過那人潮較洶涌的地方,他也沒有放手。

    她就這樣讓他牽握著,什麼也沒說。

    可他曉得,她知道了,知道他不識字。

    這女人顧全了他殘余的自尊與驕傲,在這之前,他甚至不曉得原來他還殘留那些沒用的東西。

    張揚不知她想些什麼,他沒有回頭看,即便她沒有抽手,還顧著他的面子,他仍怕會在她眼圼看到掩藏不住的隱忍。

    然后她停了下來,他心頭一緊,不得不回頭,欲解釋他只是因為擔心她再跌倒,所以才會繼續握著她,誰知回首卻見她只是被一旁吹著笛子,變繩子戲法的天竺人吸引了。

    那天竺人讓繩子隨著笛聲從竹籠中冒了出來,不借任何外力就如蛇一般在半空舞動,讓她看得一愣一愣。

    旁邊又傳來掌聲,她轉頭再看去,只見那儿有個雜耍藝人用十指在操作一模樣可愛的懸絲傀儡,他每一根手指都套著一個指套,上有細線連到傀儡木偶上,操縱那傀儡走路、翻滾,甚至用腈語和那木偶一搭一唱的,讓那木偶看來栩栩如生。

    這儿聚集的商人從四面八方而來,那些連眼珠發色都不同的商旅,賣的商品更是五花八門,除了各式香料,五顏六色的織毯、絲綢,還有羊毛、獸皮,當然也有許多人販售馬、牛、羊,買賣驢子和駱駝。

    “這儿怎會這麼熱鬧?我以為你說這是荒城。”

    “十多年前是。”發現她的注意力被轉移,他心頭一松,解釋道:“你看到旁邊那雪山了嗎?”

    她轉頭看去,看到城外遠處那座連綿的雪山,她知道兩人就是翻過了那座山脈,才到了這儿來。

    他站在她身后,以只有她能聽到的音量解釋:“這座山脈長達千里,山上的雪,終年不化。山脈南邊自古就是絲綢之路,一路上大城小城不少,可那儿早已被蒙古大軍把持。”她知道絲綢之路,她從書冊上看過。

    他告訴她:“大軍軍隊是由各種不同的蒙古部族組成,那些部族問也不是真的就合作無問,你給了這位族長規費,就不能不給那位族長送禮,若一個不小心,錯判了情勢,得罪了其中一位,那整年的商貨被沒收充軍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更別提時不時有軍爺這要拿、那要吃,就算沒付錢,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的自認倒楣。”

    她領悟過來,“所以商人們才聚集到這里來。”

    “對,久而久之,山脈北邊的這座荒城,就成了一些沒那麼多錢打通關節的商旅,趁冬季私下交易的聚集地。”

    她在他身前轉身,好奇的仰頭看著他:“但這儿,至少得多繞上百里吧?”

    聞言,他再道:“雖然得多繞百里路途,可商旅們大老遠來,千里都走了,當然不在乎這區區百里,況且少了軍爺們的剝削,利潤可遠比走南邊那儿豐碩許多。”

    確實,若無利可圖,也沒人會大老遠繞這麼一大圈,橫跨那雄偉的雪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就差點死在那里。

    “為何要趁冬季?冬季不是更不好——”

    她話到一半,自己反應過來,喃喃道:“因為冬季嚴寒,走商難,行軍也難。”

    “對。”他看著她,扯了下嘴角,“你很聰明。”

    這句稱贊,讓她眼一黯,脫口就自嘲的道:“太聰明也不是什麼好事。”

    他一愣,她也是。

    一時間,繡夜有些尷尬,怕他問起她為何會這樣說,她垂下視線,慌忙從懷里掏出那張被揑皺的單子,道。

    “我們需要買胡麻、枸杞、藿香、肉桂……之類的,你想這儿有嗎?”她的嗓音,微緊且啞。

    他知她在轉移話題,只輕握著她的手,淡淡道:“那應該是在前面右手邊那條街,我們過去看看吧。”繡夜沒抬首,只點點頭,任他再次牽握著她的手往前走。

    因為他沒多問,因為他握著她的手,因為他不疾不徐的陪著她走,她慢慢的放松下來,偶也會瞧一下旁邊那些商人小販,說唱雜耍。

    她拿著那單子,告訴他需要什麼樣的藥材,他就帶著她去有販售的攤子或店面釆買。

    繡夜有些好奇,他若不識字,之前是如何和人交易,但她很快發現,他有很强的記憶力,只要同他說過一次藥名和分量,他從來不曾搞錯,而且他比她清楚那些藥材長什麼樣子,甚至懂得分辨好壞。再加上他身材壯碩,那滿布傷疤的臉,讓他就算不橫眉豎目也顯得嚇人,倒也沒几個商人敢隨便蒙他。

    這城如他所說,曾經起過戰事,所以有些屋瓦房舍,還有被榷殘的痕跡,但即便如此,聚集的人們已開始修整街道房舍,在這儿安頓下來。

    除了商人,她發現這儿也有些殘兵,但多數已脫去軍服,轉成商旅的護衛、保鏢,她會認得,是因為有些人仍佩著軍刀,穿著破舊軍鞋。可也如他所說,這座城是法外之地,沒人會問你從哪儿來,要到哪儿去,大伙儿不大管旁人閑事。

    她被這熱鬧的市集所吸引,以往她總埋首書冊里,制圖、造器,很少出門,就算出門,家鄉那儿的街市也沒這儿有那麼多新奇少見的事物,讓她看得目不暇給。

    每當她看見不曾見過的景象,或讓她困惑好奇的商品,他總會主動適時開口和她解說。他像是從小在這種市集里長大,几乎沒有他不曾見過的事物。她很快發現他也會說好几種不同的語言,能夠和人簡單的對答。

    他一直牽握著她的手,遇有人多的地方甚至會攬住她的肩頭,將她護在懷中,不讓人擠著了她。

    “大爺,幫你夫人買把梳子吧?”

    當他倆買了最后一樣藥材,欲離開時,隔壁那攤專門賣木梳、木盒、簪子的小販張嘴就衝著他和她吆喝,“我這木梳、簪子都是江南宋人巧匠以紫檀做的,這些白色的圖案,可是鑷嵌了珍珠貝殼的,做工是頂級的好啊。”聽到小販提及那千里之外的家鄉,她愣了一愣,不禁轉頭看去。

    那些小巧的木梳木盒非常精美漂亮,上有貝殼珠母鑷嵌的銀白鈿螺,圖案有花有萆、有蝶有鳥,還有些盒子上雕著南方的水鄉風情、庭台樓閣。

    小販耳聰目明,聽得她剛剛以漢語說話,又穿著漢服,他一喊,她便轉頭看來,似對他的貨品有興趣,忙開口招攬:“夫人,你也是宋人吧?你喜歡哪一把,我拿給你看,異地遇老鄉是縲分,我便宜賣你。”繡夜聞言,露出歉然的淺笑,揺了揺頭。

    “不用,我不需要,謝謝你。”

    說著,她轉頭就走了,任那小販在身后叫喚著,也沒回頭。

    可他感覺到手中的小手,不自覺緊握著他的手,快步的拉著他往前走。

    她是南方人,他早就知道,但不知竟來自那麼遙遠的南方,宋國本占據東方大半山河,但百年前就被金國逼退至南方,江山短少一半,但因有大江大河天險阻攔,雖偏安于南,但那儿是水鄉澤國,氣候溫曖、土沃地美,據說種什麼就能活什麼,人民不牧羊、不養馬,但種田捕魚,且善做買賣,民生極為富庶。

    是以,金國雖在他儿時就已被蒙古大軍所滅,宋國卻依然尚存。

    可那儿很遠,遠遠超過千里之外。

    他見她看市集里什麼都新鮮,看來也不是生長在商旅之家,他不知她怎會來到如此遙遠的地方。

    然后,他想起了她在夢中的囈語,想起她的自責。他不是很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可他知道,她不是自願離開家園的。

    那一夜,她又作夢,在夢里哭了出來。

    他不知該如何,只能將她擁在懷中,小心來回輕撫著她的背,悄悄安慰,直到她再次安靜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43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23 AM 編輯

第十三章

    在這儿的日子,異常平靜。

    每日一早起來,他抱她上床,就會到屋外査看,若有和雪,就鏟去和雪,然后去劈柴、挑水,喂食那匹黑馬。黑馬被烙了印,雖然他重新烙糊了那印,卻心知仍不能牽去賣,一賣就會被人循線追査而來;再且,留著它,也能以備不時之需。到了天快亮時,她會出現在廚房,用他砍的柴、挑的水煮粥飯。

    然后她會把早飯送到阿潯房里,再回來同他一起在廚房吃飯。

    如果有需要買的雜貨藥材,阿潯會寫好單子給她,讓她拿給他。若需要的東西太多,有時她會同他一起上街,如果只有兩三樣,他便會自個儿出門。

    待他回來,若她沒被阿潯叫去幫忙,總會順手遞給他一杯熱燙燙的酥油茶,若她去忙了,也會在廚房爐上用余火熱著一壺。

    他和她話都不多,有時一日也只交談個几句,可他衣若破了,她總會拿去補,他鞋若髒了,總也會看見她在收拾東西時,順手替他清千淨。

    到了午后,他會同她一起,在阿潯的交代下,整理藥材,或清掃房屋。

    一開始,那大屋里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打掃,可時日久了,每一問荒廢的屋都被掃得干干淨淨,兩人總不得不早早就回房。

    起初他還擔心,她會顯得極不自在,但她卻只是找他一起到廚房,用那大灶、大鍋做起蠟燭來,說是要做了拿去賣。

    “你哪來的錢買這些材料?”

    “我同阿潯借的,反正欠都欠了,一文也是欠,十兩也是欠。這買賣若成了,至少能早些還她錢。你幫我把那邊裝油的鍋搬上灶好嗎?”她挑弄余炭,加了柴,邊道:“我上回同你到市集,看見有人賣蜂蠟,價錢便宜,又瞧這儿什麼都有人賣,就沒人賣蠟燭,想想應該是因為這城几年前仍荒廢,大多都是商賈,少有一般家庭,才沒人制作蠟燭,所以我想做些來賣賣看。”

    “你怎知不是因為他們已經帶了燈油或蠟燭,所以才沒人買賣?”雖然這麼說,他仍是上前幫她搬油鍋。

    繡夜專心生火,道:“燈油易耗損、且不易攜帶,想來應也是沒人帶來。可蠟燭不一樣,它倒是挺方便的,只是占位置,我猜想我若是商,要大老遠跑到這儿來,若能有多一分空位,都拿來裝貨了,誰還帶蠟燭上路呢,反正就著火光也多少能看點東西。”

    “可你仍覺這有利可圖?”他把裝油的大鍋在灶上放下,問。

    “這儿商賈聚集,不只小商小販,更有大商遠道而來,買賣的價錢數字,不是强記就能記下來的,定也需要記帳。這儿天色暗得快,生意收攤時,時辰尚早,當然他們也是可以將就爐火,但燭火火光穩定度好,耗得也慢,用完捻熄,明日點燃便還可再用,且能移動到所需的位置,若欲書寫記帳,當然是燭火比爐火好。”他知她是識字的,不像他,大字不識得几個,她既如此說,他也沒再多問,就幫著她做了。

    一開始,她沒做多少,就十來根蠟燭,用的是廢屋里撿來的破杯子當模子,除了羊油與蠟,她還添了些清香又便宜的藥萆增加香味,待冷卻之后,再幫著她把那蠟燭從杯模里弄出來。

    翌日,他便在上街時拿去販賣。

    她本欲一起,但他不想她日日奔波走上大半個城,她身体仍是虛弱,每回來回街市,總要好些天才緩得過氣來。

    “我去就好,不過就這十來根蠟燭,你不需要大老遠走上那麼一趟。”繡夜沒有和他爭執,只在一塊板子上,寫了几個字,拿給他。

    見他盯著那几個大字看,她才想著要開口解釋,他卻主動問了。

    “你寫了什麼?”

    她喉微緊,道:“蠟燭,一根一文錢,三根兩文。”他點點頭,沒說什麼,提著那裝著蠟燭的包袱走了。

    到了街市,他拿著那寫了字的木板,四處走動。

    原本,他對這生意沒什麼把握,他樣貌凶惡,也不知如何擠出笑容,或開口招攬生意,雖然生在商家,但他爹以前是大商,不需在大街小巷上走賣,他家破人亡時,年紀尚小,實在不知該如何才能做買賣。

    所以,就只能舉高了板子,找了最熱鬧的那條街,往復來回。

    起初走第一趟時,沒什麼人理會他,了不起就是多看他兩眼。換了另一個人,大概會覺得舉著一塊板子很丟臉,可再丟臉的事他都做過,只是舉塊板,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他耐著性子,再走了第二趟,然后第三趟。

    慢慢的,她寫的那塊板子起了作用。

    人們陸續叫停了他,和他買那些蠟燭。

    結果非但識得漢字的人和他買蠟燭,他一停下來做生意,旁邊有些不識字的人瞧見他掏出蠟燭,也跟著湊過來問價,掏錢來買。沒一會儿,那十來根蠟燭就被人買光,還有人問他還有沒有得買。

    “沒了,得等明日。”

    “那明日你幫我送到前面那客棧來。”

    他點頭答應了,回程的路上,他手里抓著那十來文錢,心頭除了那無以名狀的熱,還充塞著某種莫名的激動。

    當他回到那屋子,她一看到他,就匆匆迎了上來,他能瞧見她將雙手在身前交握,緊張的看著他,問。

    “怎麼樣?”

    他伸出握拳的手,攤開。

    十几個黃澄澄的銅板,它們小小的,有些舊,但此刻看來卻万分閃亮。

    她瞪著那些錢,輕抽了口氣,抬眼看著他,“你賣完了?”他點頭,聲微啞:“全賣完了。”

    她抬起小手捂著唇,螓首微側的看著他,黑眸濕潤,鼻頭微微泛紅,然后他看見她揚起嘴角,一朵如沙漠之花那般稀有的笑,在她唇邊綻放。

    那笑如此曖,那麼甜。

    跟著沒有任何預警,她突然就伸出雙手,興奮的環抱住了他的脖頸。

    “太好了……太好了……”

    她忽然這樣伸手抱他,讓他嚇了一跳,手中的銅錢因此被撞掉了,叮叮當當掉了一地,可他聽見她在笑,在他耳邊笑,那銀鈴般的笑聲,帶著無法言喻的開心,他比誰都還能感同身受,不自禁的,他揚起嘴角,彎腰抬手環抱住她的腰,將她緊擁,啞聲同意。

    “是啊,太好了……”

    他說著,不覺中,眼眶也跟著微熱,鼻頭莫名泛酸。

    繡夜慢了半拍,忘情的興奮過后,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小臉瞬間紅熱,可他也抱著她,抱得好緊,沒有放手。

    “你真是了不起,真了不起”

    男人的聲音,雖也帶著笑意,但聽起來莫名哽咽,然后她感覺到肩頭有著濕熱的氣息,感覺到身前的男人微微的戰栗。

    因為如此,她也沒有收手,只聽見自己悄聲問。

    “怎麼,你還好嗎?”

    他沉默著,然后嗄聲開了口,吐出讓她眼眶再度泛紅的話。

    心,顫顫,震震,為他痛不可當。

    她懂,真的懂——

    這是他這麼長久以來,第一次賺的錢,不是靠取人性命,不是靠砍人頭顱。這些錢,沒有染血,不是髒錢。它們是他和她一起用勞力賺取,雖然不多,才少少十几文,但它們很千淨,非常千淨。

    “我懂……”她哽咽在他耳邊道:“我懂。”

    他將手收得更緊,把一張熱臉埕在她肩頭。

    “謝謝你。”

    她聽見他粗嗄瘠啞的道謝,心疼得無以復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繼續擁著他,任熱淚盈滿眼眶。

    好半晌,他才終于松開了她,低垂著黑臉,蹲下來,去撿那些銅板。

    她和他一起撿抬那些銅根,道:“你知道,我以前從來不曉得,一文錢看起來這麼漂亮。”

    “我也不知道。”他啞聲說著,笑了出來。

    她抬眼,和他相視而笑,兩人的眼中,都有淚光。

    “你賣很久嗎?”

    “還好,人一見我拿出蠟燭,便上前來買,有個人沒買著,還同我訂了貨,要我明日送去客棧。”

    “真的?”她雙眼一亮,驚訝的問。

    “嗯,真的。”他點點頭,又笑。

    她都不知道,原來這男人也會笑,真的笑。

    心頭曖又熱,她礙望著他,抬手撫著他的臉,啞聲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他說著,將那銅錢全放到她的小手里。

    她垂眼看著手里那十來文錢,心頭緊縮著,不禁起身牽握住了他的手,帶著他到廚房,為他送上一杯熱燙燙的酥油茶。

    那一夜,他躺在氈毯上,她靠了過來,把一樣東西,偷偷掛在他脖子上,他沒有動,只感覺到她在身后躺了下來,將那樣小小的、冰涼的東西貼在心口他沒有動,只任她將小手,把那冰涼的東西,熨曖。

    他感覺到眼_又熱,喉微哽。

    那是枚銅錢,他知道。

    她和他一起賺的一文錢。

    他情不自禁的抬手,覆著她的小手,她沒將手抽回,卻將小臉貼上了他的背。心頭,微顫,又曖。

    他酲著,她也知道他酲著,兩人都沒開口。

    冬夜寒凍,他與她在黑夜中,緊緊依偎著。

    在那之后,他和她一起打掃,一起制作蠟燭,有時也一塊儿上街。每當上街,他總也忍不住牽握著她的手,她從來沒有抗議過。

    非但如此,她還在地上畫了一個省力的雙轆轤,要他照著用廢木料做了,裝在水井上,那轆轤兩頭的繩索各掛著一個水桶,讓他能夠方便打水,省時也省力。她甚至在看見他衣服髒了時,會趁天氣好轉時,幫他清洗干淨。

    她仍日日都會替他疊被折毯,總也放在炕床上。

    他也夜夜重復將其拿下來,鋪平攤放在地上。

    自從問了他的姓名,她不曾再叫他阿朗騰,需要喊他時,只喚他張揚。

    每當聽到她喚他,總也讓他心口緊且曖。

    這是生活,是他曾經渴望,卻從來不曾有過的平靜生活。

    所以,他小心翼翼的過著,不敢做出任何蠢事,打破這樣美好的平靜。

    無論他或她,兩人都不曾提及過往那些在奴隸營里的曾經,好像那些前塵舊事都是場夢,不曾發生。

    但那發生過。

    這平靜的日子,只是暫時的假象,他比誰都還要清楚,但他依然壓不住從心底深處那偷偷冒出來的希望,希望這一切能這樣長久持續下去。

    大寒一

    這時節,最是冷別。

    無論何時仰天看去,天色,S、是蒼茫。

    這座荒城,雖已不再荒廢,可城門是大開的,城牆也有不少頹廢,但因為沒有官兵,人若想,自可走上那不曾修整過的石階,爬上城牆遠眺。

    阿潯就常上城牆去。

    繡夜有時會看見她坐在其中一面荒廢的牆樓上,那只体型碩 大的烏鴉偶爾會停在她肩頭上,北風總會將她的黑衣黑發,吹得獵獵飛揚。

    每當瞧著她那模樣,繡夜真的能夠理解,為何人們會當她是巫女,而不是漢醫。她沒像一般巫頸那樣戴著嚇人的骨頭頂鏈,或刻意裝神弄鬼,可她確實非常神

    阿潯很少穿鞋,即便天氣再冷,她也常裸著足踝四處走動,身上也只穿著那件黑色的衣裙。照理說,那應該會冷,可就像她常常忘了穿鞋,阿潯也常常忘記添衣,但無論她穿多穿少,從不曾因此染病。

    有几次,她覺得她聽見阿潯在和那只烏鴉說話,但每當她抬頭看去,或推開遮擋視線的門,那一人一鴉就閉上了嘴,只是用那黑——的眼冷瞅著她,直到她識相退開。

    那巫女待人是那麼的冷,她絕美但冷漠的臉龐,不自覺散發出來的高貴氣勢,總也讓人不敢輕易與她攀談。

    可來找阿潯拿藥看病的人,還是變多了。

    那一攤賣小吃的大娘總會陸續介紹人來,人領了藥回去,被治好了,又告訴更多的人。到了病苦身痛時,藥若有效,人也顧不得聚集在大屋屋瓦上的烏鴉們看起來有多可怕。

    多數的人,若非腸胃疾病,就是牙疼,痛起來很要命,但阿潯給几帖藥就能打發,有時遇到重病的,就扎個几針,用竹筒拔除体內濁氣。

    雖然對那些患者几乎來者不拒,可阿潯不喜人,不愛與人相處說話,所以才總上城頭待著。

    那一日午后,繡夜看見她走出大門,又忘了穿鞋,也沒披著披毯,她等了一會儿,不見她回轉,便拿了鞋和毯,上城頭去。

    城牆雖然老舊,但大部分都是完整的,只有一些地方,殘留著當年戰爭的傷痕,她在城門門樓上,找著了阿潯。

    那女人高坐在門樓上,雙足懸在牆外,她無視那一望無際的雪白世界,無視那連綿不絕的插天雪山,或如蛇般蜿蜒、凍結成冰的小河,反而只垂眼看著那些從遠方而來,陸續抵達的商隊。

    之前,繡夜總以為阿潯來這儿,是為了能遠眺那壯麗山河,可如今,瞧著她冷漠但專心的臉龐,她這才發現,阿潯上來這儿,不是來看風景,是為了看人。所以,才總在午后過來,因為午后,遠來的商隊才會陸續進城。

    她懷疑那是為了什麼,卻猜不透其中原由,到頭來,也只能上前輕喚。

    “阿潯。”

    女人聞言,抬起眼來,瞅著她。

    “天冷,一會儿就要下雪,別著涼了。”繡夜將鞋和披毯遞上。

    阿潯瞅著她,只伸手抓起那披毯披上,然后套上了鞋,跟著又把眼垂落,叮著那些商隊。

    不再打擾她,繡夜轉身離開,卻聽到身后傳來她冷淡的聲音。

    “你体質虛寒,別一直睡地上,那樣實在很蠢。”繡夜一愣,小臉莫名熱紅。

    她不知阿潯知曉,她還以為,他和她掩飾得很好。

    “男人是有欲 望的,你不給他,別的女人可搶著爬到他身上。”這一句,讓她錯愕回首。

    阿潯仍瞧著下方人群,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再道:“萆原民族,性情豪爽,做什麼事也直來直往,姑娘們若見著了喜歡的、中意的男人,就算他已娶妻,可也不會同你客氣,畢竟一夫多妻也所在多有。當然……”阿潯抬起那雙黑眼,瞅著她說。

    阿潯抬起那雙黑眼,瞅著她說。

    “除非你對他沒意思,若然如此,就讓他出去發泄一下,回來他仍能繼續把你當神主牌位捧著。”繡夜面紅耳赤的看著她,道:“他……想怎麼做,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當然能。”阿潯冷笑一聲,瞅著她道:“你只要告訴他,我們只是假夫妻,你若需要,可以到外頭去找女人,我不會介意。”她滿臉通紅,不知這女人怎麼會曉得這麼多,只能啞口無言的看著眼前的阿潯,就連辯駁兩人不是假夫妻這事,都說不出口。

    “話說回來,也許他不需要你的同意,男人是欲 望的動物,只要女人稍微撩撥,不管他想不想,都會硬起來。”阿潯一扯嘴角,諷笑著,道:“說不得,這會儿已有姑娘,將他拉到廢屋里强要他了。”這話,讓心頭莫名一揪,抽緊。

    繡夜別開臉,轉身匆匆下了那城牆,快步走回大屋里。

    可是,即便如此,阿潯的話仍在腦海里回響,一下一下的扎著心。

    她不是沒想過,他可能會有需要,雖然偶爾她會感覺到他腿問的欲 望,可他一直沒有對她亂來,即便她夜夜窩他背后,他也不曾對她動手動腳。

    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說過,也做到了。

    那回之后,他再沒碰過她。

    在這之前,她只感到安心,他讓她安了心,待在他身邊感覺很好、很舒服,她喜歡讓他握著手,喜歡他在黑夜中擁著她、呵護著她。

    可阿潯短短几句話,戳破了那個假象。

    或許真如阿潯所說,外頭早有女人扑到了他身上,所以他才能忍著,不碰她。

    也或者他根本就不想要她!

    心頭又一揪,更緊。

    她加快了腳步,走得更匆匆。

    不是說她在乎這個。她當然不在乎他要不要她,他和她不是主子與奴隸,不是夫與妻,甚至早已不是敵對的仇人。

    事實上,她不知道自己和他,究竟是什麼關系。

    曾經的很,早在几度生死之中,淡了、散了,只剩她不敢細想,也不能探看面對的——他的人,驀然出現在眼前。

    她嚇了一跳,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轉了彎,來到他所在的市集。

    他站在街角正低頭和一個人說話,人群在街上來去,但身材高壯的他,讓人一眼就能見著。

    雖然臉有傷疤,可他若不惱怒時,模樣也挺俊朗,人若不知他的過往,確實有可能喜歡他、欣賞他。

    遮擋著他的人群聚合又分散,讓她瞧清了那個同他說話的人。

    那,是個姑娘。

    一個戴著頭巾,耳上掛著金環,穿著異族刺繡衣裙,身材豐滿窈窕的姑娘。他牽扯嘴角,對著那姑娘,笑了笑。

    心,在那瞬間,像被人揪抓著,疼痛了起來。

    姑娘勾著他的手,趁人不注意,將他拉到了小巷里。

她沒有想,雙腳已自動舉步,匆匆飛奔了過去,到了小巷中,才驚覺自己在干嘛,不覺停下腳步。

    她在做什麼?她想做什麼?看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她不是他的主子,他也不是她的奴隸,而且她若不讓他發泄在別的女人身上,難不成她要把自己給他?

    可笑的是,站在巷子里,她才發現,她害怕的,不是她想給,是他根本就不想要。

    她喉一哽,强迫自己轉身離開,卻在那一剎,看見那女人的裙角在一扇破舊的門板后,她看不見他,但能看見他的手在那女人的腰上,抓握著。心,在那瞬間,疼痛如絞。

    “阿莉娜!阿莉娜!死丫頭,跑哪去鬼混了?阿莉娜!”叫喚的聲音從后傳來,繡夜驚慌發現那女人退了出來,害怕被發現,她忙快步躲進一旁的門扉里。

    “可惡。”女人輕咒一聲,探頭出來揚聲喊道:“來了啦!別叫了!”繡夜壓著心口,只聽那女人嬌笑著道。

    “哪,你也別裝了,我知你也想要,瞧你硬的,我就住在隔壁那巷子,屋前種了兩棵樺樹。今夜子時,我會亮燈,你來敲我窗,我讓你進來。”

    “我娶妻了。”

    他低嗄的聲音,獾進耳里,教她忍不住壓著心口。

    可那女人卻沒因此打退堂鼓,只笑著道:“那又如何?我見過那小妮子,蒼白瘦小,沒几兩肉,她若能滿足你,你會硬成這樣嗎?放心,除了身体,我不會要你別的什麼。老實說,我也早嫁了,可老頭子硬不起來,他想傳宗接代,對這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知道了,也會裝沒看到。你來,咱們各取所需,我定會讓你,心滿意足……”他沉默著,沒再開口。

    繡夜背靠著門扉,汗濕的手心緊揪著衣襟,因為他的沉默,終于忍不住轉身,從門縫中偷偷瞧去。

    卻見,那女人不知何時拉下了他的厚衣,一只小手攀在他赤裸偉岸的胸膛,一只小手勾著他的脖頸,將他壓在牆上,昂首親吻著他。

    繡夜腦袋里一片空白,一時間無法思考,只見那風 騷的女子,竟還把手伸到他的腿問,握住了他的褲襠。

    他抓住了那只小手,但那女人只是輕笑。

    “老天,你真是……硬又大……”女人貼著他的唇,一臉迷茫的嬌喘著說,跟著又戳了下他的胸膛,咬著嫩唇道:“記住,今夜子時,我等你啊。”說完,她這才轉身,繡夜微驚,怕被瞧見,忙又轉身離開那道門縫,可就那一眼,她已經看見了那張臉,看見那女人像只偷吃了油的貓,雙眼迷蒙,舔著紅嫩的唇,小手還在敞開衣襟的飽滿酥胸前,掮啊掮的。

    輕快的腳步聲伴隨著嬌笑,漸行漸遠。

    他在原地又待了一會儿,然后也走了。

    繡夜面紅耳赤的靜靜站在那里,只聽到耳中回響著自己的心跳,一聲大過一聲,只感覺到胸口那顆心,跳得万分用力。

    風,悄悄又起,拂過忽冷忽熱的身軀。

    而她清楚的意識到,方才他雖然沒有答應那女人的邀約,卻也沒有拒絕。

    那一個下午,她都有些恍惚。

    不管她讓自己多忙碌,卻始終心不在焉。腦海里,就只記得那女人的嬌笑,還有他抓握著女人腰肢的大手。

    他若想,輕易就能拉開那女人。

    可他沒有。

    男人是有欲 望的。

    阿潯說。

    她其實知道,一直很清楚。她記得他俯身在她身上,吮吻她的喉頸,撫摸她的身体。她記得他溫曖的唇舌,指節分明的大手,熱燙結實的軀体。她記得他擠進她的腿問,緊貼著她,氣息粗喘但溫柔的誘哄著她。

    別怕……別怕……

    他的聲音,恍若近在耳畔。溫曖的氣息,好似正獾進耳里。

    她記得自己半夢半酲問,因為那難耐的感覺,不知羞恥挺向他的手掌蹭著他,記得他張嘴含 住她的耳垂,伸舌探進她嘴里和她唇舌交纏,記得他以强壯的身体壓著她,貼合、廝磨。

    所有被深埋在心底的一切細節,全被翻了出來。

    鮮明的回憶,讓她心跳加快,小臉燙紅。

    可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她,他那時作了夢,因為夢,才誤以為她是別的女人,像今天那姑娘一樣,豐滿柔軟的女人——不遠處響起關門的輕響。

    他回來了。

    她猛地抬頭,聽見了他在前頭活動的聲音,知道他回來總是會先來看她,和她拿熱茶喝,為了她也說不出的原因,她留下了那壺酥油茶,和燒到一半的熱水,心虛的抓著抹布溜出了廚房,誰知仍慢了一步,在院子里和他迎面撞個正著。

    瞅見她,他冷硬的表情在瞬間和緩下來。

    她心跳飛快,聽見自己開了口。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他一路朝她走來,她差點忍不住后退,只喉頭緊縮的啞聲道:“我……阿潯要我整理藥櫃……茶我放在桌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看起來似乎有些失望,可他只是開口道:“你忙吧,我自己來。”她點點頭,緊抓著手中的抹布,快步走開。

    她在藥櫃那儿混了很久,待她終于鼓起勇氣回到廚房,他已煮好了簡單的羊肉湯和白飯,她裝了一些,拿去送給了已經回來的阿潯,又在途中逗留了一下,才再回轉。

    廚房里,他已擺好碗筷,正等著她,沒有先吃。

    她在板凳上坐下,和他一起吃飯。

    大米在這儿不常見,但阿潯喜吃白飯,也讓他倆一塊儿吃飯,兩人知是她的好意,從沒抗議過。

    以往,同他一起吃飯,是件讓人放松的事,他總會說個几句那天在市集上發生的事,吃完飯,他會把那日賣的營收給她,讓她收好,然后再和她一起制作蠟燭。

    可這一餐,她卻對他說的話,聽不入心,總也想著,他抓握著那個女人腰肢的大手,想著那個女人伸手攀著他、親吻他,撫摸他結實的胸膛。

    那些畫面,教她食不下咽。

    她不敢抬頭多瞧他一眼,卻無法忍住一直叮著他握著碗筷的雙手看。

    他的手很大,輕易就能將她抓抱起來,她記得被他掌握的感覺。他的手曾經覆在她酥胸上,滑過她的腰,溜至她的雙腿問。

    小臉驀然發熱、泛紅。

    “你還好嗎?”瞧她表情怪怪的,他擔心的抬手輕觖她的臉:“著涼了嗎?”她嚇了一跳,反射性縮了一下,閃著他那熱燙的大手。

    “沒……我沒事……”

    她的退縮,讓他眼一緊,大手停在半空,然后縮回。

    她莫名歉然,只能起身匆匆道:“我吃飽了,我去燒水。”

    “你已經燒過一壺水了。”他告訴她:“我拿起來在那儿放涼。”看著那壺水,她半張著嘴,情急之下,只能紅著臉,脫口就道:“那是拿來喝的,我想燒洗澡水。”話一出口,他明顯呆了一下,她則小臉更紅。

    她是習慣洗澡,可從沒就這樣說出口,他知道她很愛清潔身体,吃完飯后,總會藉故避開,讓她可以好好清洗自己,他甚至會在午后幫她把水缸裝滿,替她把石頭燒熱,好讓她能拿到后頭的澡堂里,保持空氣溫曖,但兩人從來沒有討論過這件事,那是他與她之間的默契。

    “柴火可能不夠了。”他清了下喉嚨,起身道:“我去幫你再拿些柴。”他一出門,她忍不住抬手撫著熱燙的臉,匆匆轉身去燒水。

    這大屋當初的主人,興許是個漢人,所以房屋樣式是仿唐宋的,但澡堂卻完全是異國的風情,除了有個方正的浴池,牆上和浴池里還貼滿了大老遠從異國運來的五彩磁磚。

    她從沒將那浴池裝過水,一來是因為它体和太大,二來也因里頭有不少磁磚早在戰時就被破壞過,經年累月之下,也漸斑駁,可這異國的澡堂很漂亮,刷洗過后,也很容易就保持干淨。

    他幫著她把燒熱的水倒進木捅,抬到了澡堂里,確定她熱水充足,還拿了烤熱的石頭進來擱在角落,讓一室清冷的空氣變得溫曖,這才離開。

    她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只拿著千淨的布巾站在一旁,從頭到尾熱紅著臉。

    所幸,他再沒多說什麼

    他走了之后,她才褪去身上衣物,蹲在浴池邊,將燒熱的水混了冷水,清洗著身体。

    熱水蒸騰,白煙迅速充滿一室。

    溫曖的水,很快溫熱了身体,她坐在浴池旁的小凳子上,拿澡互搓洗著自己。蒸騰的熱氣,讓她慢慢放松下來。

    這兩個月,她雖然有吃,也比在奴隸營里時,多了一點肉,但仍是瘦弱,難怪那窈窕豐滿的女人要說她瞧起來沒几兩肉。

    她看見那女人敞開衣襟中的雪白酥胸,活生生像兩顆巨大的饅頭,好似隨時要滿出來似的。

    繡夜垂眼,瞧著自己身前的起伏,她也不是沒有胸部,要不然之前也不需要綁布條,只是她確實沒那女人那麼豐滿。

    他一手就能輕松罩住她胸前的柔軟,她清楚記得被他盈握在手中的感覺,但她同時也記得自己背上的傷疤。

    阿潯以為她若肯把身体給他,他就不會向外發展。

    但阿潯錯了。

    他說過,她的身体很丑,她不可能靠這滿是傷痕的丑陋身体誘惑男人。她知道,她的背上滿是被鞭打過后殘留的傷疤,她看不到,但摸得到,那摸起來很糟,一點也不平滑。

    她若低頭,還能在身側看到一些紅疤,它們瞧來万分猙獰,像只妖怪的大爪,從后頭箝抓著她。

    那女人,定沒她身上這種疤。

    她環抱著自己,撫著身側那凹凸不平的疤痕,心緊,喉也緊。

    半晌,她伸手拿起木勺,以熱水衝去一身泡沬,她真希望那些疤也能隨那些白沫而去,可它們仍在那里,占據著。

    她知道它們一直會在那里,永遠也無法消去。

    所以,她只能帶著滿心的苦澀,拿起布巾,把自己擦干,再次套上那厚衣,遮掩住丑陋的身体。

    月,在天上,被云半掩。

    他去和阿潯收了餐具,洗了碗盤,擦了桌子,這才穿過院子,往房里走去。途中,經過那澡堂屋外,他聽見了水聲,不禁停下了腳步,叮著那緊閉的門_。他能看到那在屋脊下透氣的高窗,冒出徐徐蒸氣。

    他知道,她此刻正在里面,一絲不掛,未著片縷。光是知道這件事,就已經讓他鼠蹊抽緊,硬了起來。更別提,他知道她會用那澡豆,滑過她雪白的肌膚,用那雙小手,撫過她赤裸柔嫩的嬌軀。

    水聲嘩啦,白煙徐徐。

    他握緊雙拳,强迫自己再次舉步,回到房里。

    怕弄髒了地板,他在門邊脫下了鞋靴,方踏上被她擦得一塵不染的房問內。空氣里,殘留著她身上的味道。

    她聞起來,其實還很香,沒有什麼怪味,可大概是因為來自濕熱多水的南方,家境很好,她喜歡保持清潔,三天兩頭就會忍不住要洗澡。

    當初在奴隸營里,她就忍不住要清潔自己。

    她那麼愛干淨,讓他即便在寒冬,每隔數日,也會把自己清洗干淨,總不想讓她覺得他太髒,聞起來太臭。

    他把今天賺得的銅板,放到桌上時,她推門走了進來。

    看見他,她垂下眼,將微濕的長發,掠到耳后。

    她洗了那頭烏黑的發,拿布巾包住了大半,剛洗完澡的她,嗅聞起來更香了,平常總顯蒼白的雙頰,透著淡淡的粉紅,春花般的小嘴莫名濕潤還沾著一顆晶瑩的水珠,就連那小巧的耳,都嫩紅嫩紅的。

    “澡堂里還有些熱水,你要洗嗎?”

    他看著那緩緩一張一合的小嘴,几乎沒有意識到她在說什麼,滿腦子只想著要低頭伸舌舔去那懸在其上的水珠,嘗嘗看它是否如他所想的那般香甜。

    “張揚?”

    她微啞的嗓音,讓他猛地回神,看見那誘人的小女人近在眼前,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她面前,甚至抬起了手,試圖觸碰她的臉。

    他心一驚,黑臉微熱的退了一步,不敢再和她同處一室,他匆匆開口應道。

    “我去洗澡。”

    說著,便繞過她,大步出了門,在途中就將身上的厚衣整個往上一並拉脫下來。寒冷的空氣襲來,卻無法讓熱燙的身体降溫,也不能平息胸中那狂跳的心,和几近沸騰的欲 望。

    他快步走向那依然溫曖潮濕的澡堂,剛踏進門,他就發現來洗澡是個錯誤的決定,這蒸氣騰騰的屋子里滿是她身上的誘人香氣。

    她剛剛才在這儿,褪去一身衣物,赤裸著那白嫩的嬌軀,用雙手撫摸清潔自己的身体。他差點想立刻倒退出去,卻無法動彈,那熱氣讓他感覺,像是整個人都被她包圍,讓他瞬間硬得像根燒紅的鐵棒。

    她不是他能碰的女人。

    他握緊了拳頭,告訴自己。他不想再嚇到她,或破壞現有的一切。

    可這些天,有時他仍會夢到和她激情交纏的春-夢,他總會驚酲過來,連在夢里都不敢讓自己繼續。卻也總會在酲來時,發現他的手不安分的待在她身上,腿問的欲 望又硬又燙的抵著她。

    强迫自己離開她,一次比一次難,需要的時間,一天比一天久,他總忍不住多待一下,感覺她的溫曖。

    有時候,他真的很想不顧一切的假裝自己仍在夢里,真的要了她。

    但他已經做錯太多,如今的日子,太過珍貴,他不想失去她的信任,不想讓她再用那驚懼憤很,甚至鄙夷的眼光看他。

    我就住在隔壁那巷子,屋前種了兩棵樺樹。今夜子時,我會亮燈,你來敲我窗,我讓你進來。

    阿莉娜的提議在腦海中響起,也許他應該去找她,就像她所說的,那只是各取所需。

    他太久沒有女人了,而阿莉娜想要他,不用他付錢去買,不用他費心討好,她只是想要他的身体,他只要轉身走出去,穿過半座城,去敲她的窗子就可以。

    也許好好發泄一次,他就不會那麼的想要這一個。

    也許他需要的只是女人,任何女人,任何心甘情願歡迎他的女人。

    不一定要是她。

    但他能嗅聞到她的味道,能感覺到她身上的香氣,包圍著他。

    他關上了門,褪去剩下的衣物,坐在她才坐過的板凳上,用她才用過的木勺和澡豆,緩緩清洗自己。

    這實在是種折磨,他不知他為何那麼蠢。

    不一定要是她。

    那個女人不想要他,她清楚表示過了。

    為了他和她好,他應該要去找阿莉娜,解決他的需要,釋放累和的壓力。

    記住,今夜子時,我等你啊。

    他應該要去找阿莉娜,但他只是閉上了眼,握住了自己,想著那個不讓他碰的小女人,想著她用那雙靈巧的小手,撫摸著他,做著她絕對不懂,也不可能做的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47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23 AM 編輯

第十四章

      夜,漸漸深了。

    那個男人洗好了澡,繡夜能透過窗,看見他從那澡堂中走了出來,身上還冒著熱氣。

    他在里面待了很久,她看見他發也微濕,知道他也順便洗了發。

    他朝屋子里走來,可走沒几步,卻停了下來,朝大門的方向看去。

    那張黝黑的臉龐緊繃著,像在考慮什麼。

    —顆心,提了起來。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在想那女人的邀約。

    他抬手撥著濕發,雙唇緊抿,厚實的肩背,微聳。

    她緊揪著胸前的衣襟,壓著心口,站在暗影里,隔著窗欞看著他。

    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他朝這儿看來,她屏住氣息,明知他看不見她,依然忍不住藏到了窗邊的牆后。

    外頭悄無聲息,他沒有過來,可她也沒聽見大門門閂被打開的聲音。

    那寂靜教她忐忑、讓她心慌,然后等她發現,她已拿了千爽的布巾,匆匆開門走了出去。

    她差點一頭撞到他身上,才發現那男人不知何時已來到門邊,正要開門。

    “怎麼了?”他看見她開門出來,愣了一下,只問:“屋子圼不夠曖嗎?”

    “不是……”繡夜仰頭看著他,心緊喉縮,只能道:“我只是看見你洗了頭,想說外頭天冷,你怎還傻站在那儿。”說著,她故作鎮定的把布巾遞給了他。

    “把頭擦一擦,濕了發,遇風容易著涼。”

    他接過那布巾,蓋上了頭。

    她雙耳微熱的退回屋里,快步走去替他倒了杯熱茶。

    他跟在她身后,一邊緩緩擦著發,在矮桌邊盤腿坐下。不像她發那般長,他的發剪得很短,這兩個月雖然長了一點點,仍蓋不住雙耳。可雖然發短,他卻因此擦得很隨便,5S后和耳朵上,仍有水珠在那儿。

    桌上燭光微亮,映照著它。

    當他把布巾還給她,從她手中接過熱茶來喝,她忍不住抓著那布巾,站在他身后,再幫他擦了兩下。

    他僵住,如先前那般。

    她跟著微僵,卻沒縮手,只是繼續再次擦著他頂上粗短的黑發,面紅耳赤的啞聲解釋,“你沒擦干呢,得干一些才好。”

    “嗯。”他應了一聲,身子仍是僵硬。

    這行為,太親密,超越了兩人不曾言明,卻始終存在的默契,她應該縮手了,可他耳上還濕著,而她聽見自己悄聲說。

    “還有耳朵。”

    他沒有抗議,只是沉默。

    繡夜拿著布巾,揑握住了他的右耳,輕輕的揉了兩下。

    他頸后的兩條大筋,悄悄抽緊。

    她把布巾換到左耳,緩緩揉擦。

    他頸邊的脈動,因為她的行為,有力的跳動著。

    然后,像被鬼迷了心竅,她不自禁的抬手,不再隔著布巾,而是直接以指腈撫摸著他粗短的發,和那曾經被她咬傷的耳。

    她只是……只是要看它是否干透……

    他完全屏住了氣息,她能嗅聞到,他的發上,有著和她身上一樣的味道。

    那是澡豆的香味,他去洗澡,當然用同一個澡豆,當然會有同樣的味,但那相同之中,又有些不同,混雜著另一種她在這些日子越來越熟悉的味道。男人的味道,他的味道。

    她輕觖著他的耳,那儿的牙痕,早已消失,連疤也淡去。

    在那一剎,她几乎想俯身再咬他一口,讓他身上重新帶著她留下的印記,教他沒辦法去見那身材豐滿、風 騷又淫蕩的女人。

    這殘暴又充滿占有欲的念頭,讓她猛地回神,倏然縮回了手,以手背輕壓著心口,面紅耳赤的退開,緊抓著布巾丟下一句。

    “應該千了,你喝茶吧,我去把這濕布晾起來。”說著,再不敢看他一眼,她轉身將布巾拿到屋外晾曬起來。

    老天,她真不知她到底在做什麼。她不該幫他擦頭,不該幫他擦耳,如果她沒那麼做,就不會忍不住摸他的發、碰他的耳,不會有想要再咬他一口的念頭一

    她知道她的手在他發上、耳上停了太久,他一定以為她試圖在誘惑他。她沒有,她只是……只是……只是忍不住。

    月光,悄悄灑落,映照在她身上。

    原先半掩明月的烏云,竟不知何時,完全散去。

    她抬首,仰望著那明亮的月光,竟也惱起那彎彎的月亮。

    如果下雪就好了,下了雪,他也許就打消了出去的主意,可明月那般清亮,照耀著銀白的屋瓦。

    他不一定會去找那女人,他進房來了,不是嗎?

    可說不得,他只是要來同她說,他要出去一趟。

    站在院子里,繡夜一顆心揪得死緊,她知道她不能一直站在這里,她終究是要進門面對他,所以她深吸口氣,强迫自己回轉屋里。

    他不在矮桌前,她看見他把氈毯鋪好了,而且整個人已經躺在他平常會躺的地方。

    那一瞬間,莫名的釋然,滑過心頭,竄過腦海,讓身微顫。

    他沒有要去,沒准備去赴約。

    抑或,他只是要等她睡著?

    她不知道,她覺得自己快瘋了,她好想上前猛搖他的臂膀,把他搖起來,和他問個清楚。

    可她沒那個臉。

    她憑什麼管他和誰勾搭在一起?憑什麼管他親吻了誰?又要翻過誰的窗?爬上誰的床?

    她又不是他的誰,她又不真的是他結發的妻。

    繡夜上前,吹熄了蠘燭,然后躺上炕床,翻身背對著他,拉起毛毯蓋住自己,拉到了耳邊,遮住了耳。

    如果他要去,她寧願不要面對他,寧願不要聽見他。

    時辰,尚早,還早。

    她强迫自己睡覺,卻無法入眠,不能睡著,眼前盡是那女人將他壓在牆上親吻的模樣,盡是那只小手撫著他胸膛,握住他胯下時,他變得好深好黯的瞳眸。她遮著耳,卻能聽見那異族姑娘的嬌喘,和煽情的邀約。她閉著眼,卻能看見他在那女人靠近時,上下滑動的喉結,因為興奮而歙張的鼻翼。

    那是欲 望,她知道。

    他想要那個女人,她知道。

    而她的心痛得不得了,只因她想自己才是那個在他懷里,昂首吻他,讓他無法自制的女人。

    她真希望自己能像那姑娘一樣風 騷,真希望她也有那般的豐滿姣好,真希望她也能輕易挑起他的欲 望,讓他用那雙大手,緊握著她的腰不放。

    她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任時間流逝,這一夜,如此漫長,長得像是永遠不會結束一樣。

    就在她隨著時間的流逝,再次開始懷抱希望,几乎以為他不會去赴約時,卻聽見了衣物摩擦的聲音。

    他起身了。

    氣一窒,繡夜無法呼吸,熱淚瞬間盈眶,只覺一顆心被人緊緊箝抓著。

    他還是要去,去找那個女人,親吻她那張豐潤的紅唇,任她勾著他的脖頸,撫摸他的胸膛——小小的聲音再響,輕輕的響,他很小心翼翼,盡力不發出聲音,可他踩在地板上,而這問房已有些年月,老舊的木頭地板不是那般的堅牢,他每走一步,她都能聽見那咿呀的聲響。

    她的心,咚咚的、咚咚的響,猛力的敲擊著心口,而她眼前滿是他將那女人壓在床上,愛撫著那豐滿的嬌軀,汗水琳漓的和她交纏在一起的模樣,那討厭的女人渾身赤裸的攀著他强壯的身驅,呻 吟嬌喘著。

    不,她不要!她不要他去,不想他去,她不要他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不要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他是她的!

    是她的——

    她沒有過來,一直沒有。

    也許她沒過來,是好事。

    他不認為她若再撫摸他,他能忍住不碰她。

    她怎能那樣替他擦發,那樣揉撫著他的耳,還以為他能坐懷不亂?

    他告訴自己,她什麼也不懂,她只是自以為懂,他知道她是個大家閨秀,南方來的千金小姐,她壓根不清楚男人與女人在一起,該做些什麼,會做些什麼,她不會曉得光是那樣的碰觸,那樣有如挑逗一般的撫摸,就能讓他硬起,讓他想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强迫她接受自己。

    只是那般短暫無意的觸碰,她已讓他之前在澡堂釋放的壓力,全變成了白費的功夫。

    所以他趁她出去時,迅速鋪好了氈毯躺了下來,拿另一條氆子蓋住被撐起的褲襠。

    然后她回來了,吹熄了燭火。

    他等著她過來,等著她靠近,口干舌燥的等著,心頭狂跳的等著,痴痴念念的等著,等著她來到身后,依偎著他,折磨著他。

    但她沒有。

    他以為她睡著了,還以為她累到睡著。而他卻因為漫長的等待,感到万分的口渴,終于忍不住起身想去倒水喝,誰知才走沒兩步,她就突然下了床,伸手拉住了他。

    抓住了他。

    他被她嚇了一跳。

    她緊抓著,仰望著他,黑眸盈著水光,滿是慌。

    “別……”她粉唇微顫,昂著蒼白的小臉,瘠啞的悄聲要求:“你別出去……”出去?三更半夜,他能去哪里?

    他愣了一愣,想回問,卻聽她說。

“別去赴那約……”他渾身一僵,驀然領悟過來,不知怎,她知道了,知道了那個邀約。

    莫名的尷尬上涌,讓黑臉熱紅,教他微惱,他張嘴欲言,她卻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唇。

    “不要……”她看著他,語音微顫的說:“我不要聽……”她的話几近蠻橫,可小臉上的神情,說出來的語氣,卻那般惶惶、切切,完全是兩回事。

    “你說……你是我的,我若想要,隨時可以拿……”他黑眸一緊,心頭收縮,懷疑自己聽到的,她說得很小聲,好小聲,可他確定他一個字也沒漏掉。

    他不是那樣說的,她知道,他也曉得。

    他承諾給她的,不是人,只是命。

    可她刻意曲解那句話。

    也許他誤會了她的意思,她不可能真是那個意思,這小女人不可能正在告訴他,她想要他、渴望他。但下一瞬間,她挪開了在他唇上的手,捧著他的臉,踮起了腳尖,吻了他。

    他不敢相信她正在吻他,但她真的是。

    她的動作,有些笨拙,帶著羞怯,沒有半點自信,可她親吻著他,用那丁香小舌、濕潤雙唇,舔吻著、廝磨緊貼著他的唇。

    他能感覺到她濕潤戰栗的唇瓣微張,吐出如蘭的氣息,感覺到她的小手撫過他的發,攀上他的頸頂,將他往下拉。

    他不由自主的張開嘴,吸進她的吐息,情不自禁的低頭順從了她。

    那是個青澀万分,卻無比誘人的吻,讓他心跳狂奔、渾身戰栗。

    因為她要他,真的要他。

    “你別去,不准去……”她撫著他的臉,粉嫩的唇,貼在他發千的唇上,顫顫低喃:“你是我的,是我的……只能和我在一起……”

    這個宣告,如此誘人。

    他聽得耳好熱、心好熱,他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有一天,她會想要和他在一起,真的和他在一起。

    他太久沒有女人,他想念女体的溫潤,喜歡那肉身相貼、緊緊糾纏、彼此需索的激情,因為只有在那時候,只有在那當下,他能感覺到,對方真的需要他、渴望他,不是為了他給的金銀,不是為了他付出的代價。

    不一定要是她,不一定得是她。

    只要是女人,都可以。

    可是,他只想要她。

    “我沒有……”凝望著身前的小女人,感覺著她的顫抖,他抬手覆住她在他臉上的小手,啞聲開口:“我沒打算去,我只是起來喝水。”她愣了一下,呆看著他。

    “我不是沒想過。”他語音沙啞的坦承:“我想過。”她瞳眸收縮,身子微僵,連呼吸都停。

    他以拇指輕撫她蒼白的小臉,微顫的嫩唇,悄聲道。

    “但她不是你。”

    她仰望著他,嬌小的身軀一顫,他看著她的眼,撫著她的唇,嗄聲說出這些日子以來,深藏在心底的渴望。

    “我只想要你。”

    繡夜知道她很過分,這樣要求他很過分,她不該拿他許下的承諾來說嘴,不該擅自更改他說過的話。

    他不欠她,早就不欠了。

    當他為她叛了拉蘇,當他帶著她衝出大營,當他帶著她越過那座雪山,當他不顧自身傷勢,小心翼翼的日夜呵護著她,就已經不欠了。可她不要他去,她不要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她不要他去擁抱別的女人,躺在另一個人的身邊,成為那個女人的男人。

    她不要。

    誰知道,怎麼曉得,他竟告訴她——我只想要你。

    他不可能是說真的。

    她知道她比不上邀約他的女人,她沒有姣好的身材,沒有亮麗的眉目,沒有那樣的風 騷與自信。

    可她能聽到他粗嗄的聲音,感覺得到掌心下他急促的脈動,看得到他深邃的黑眸中燃燒著火。

    除了觸碰她唇的大手,被她强拉下來的他,几乎是完全靜止的,但他身下的堅挺的火熱欲 望抵著她。

    無論如何,在此時此刻,他想要她,渴望她,不是別的女人,是她“現在,告訴我,你要的是什麼?”他額際浮著青筋,緊盯著她,沙啞的問:

    “再說一次,你想要的是什麼?說清楚一點,你要如何和我在一起?因為我不想誤會你的意思。”他問得那樣直接,教她小臉熱紅。

    可她曉得,他需要知道,更加確定,他不想破壞現有的一切,她比誰都還了解,他有多麼珍惜這段日子。但她想要更多,更多的他,想要他真的屬于她,想要他完完全全就只是她的。

    所以,即便羞,她仍厚著臉皮,抖著小手,在他的注視下,緩緩扯掉了他的腰帶,拉開了他的衣襟。

    他屏住了氣息,黑眸更深。

    她把手,伸到了他的厚衣里,擱在他結實熱燙的胸膛上。她看著他的眼,小手往上輕撫,他在這時深吸了口氣,擴張了胸膛。因為他動了,她停住手,卻感覺他胸膛上的乳頭,挺立了起來,抵著她的手心,害她差點縮回了手。

    可他的心,跳得是那麼的快。

    而她記得他撫摸她時,自己的感覺,她忍不住挪動小手,揉撫著他的胸膛。

    他眼角微抽,她則感覺到他在她掌心下的肌膚,微顫輕抖,仿佛在那瞬間,變得更加熱燙。

    她讓自己的手更加向上,往旁,將他的厚衣,從他强壯緊繃的肩頭上,撥了開來。

    他低頭垂眼的看著她,眼里的火,燒得更加熾熱。

    她被他看得全身發燙,卻移不開視線,也不想移開,她喜歡看他這樣被她影響,如此輕易的,就被她影響。

    當她縮回手,他氣再一窒,可沒有阻止她,只是全身繃得更緊,只有擱在她唇上、臉上的手,微微抽搐了一下。

    難以掩藏的痛苦,浮現他的眼中,直到他發現她抽手,只是為了拉開她自己的腰帶,松開她身上的衣。

    冰冷的寒氣襲上胸口,她知道衣帶已寬,知道他這樣垂著眼,能看見什麼。他的胸膛上,垂掛著那枚銅錢,她的心口,也垂掛著一枚。

    她不曾讓他知道,不敢讓他知道,可為了她也說不明白的原因,她從那天起就一直帶著,也同他一樣,把它串上皮繩,貼身帶著。

    直到今日,她才曉得那是為什麼。

    這枚銅錢,是他和她一起賺的,一塊儿攢的,對她同樣意義深刻,當它貼著她的心口,總讓她覺得安心,因為那讓她感覺他一直在她身邊,同她一起。早在她明白之前,在內心深處,她就想要他和她一起,真的一起。

    她不是不知羞恥,她知道的,她的臉紅到發燙,一顆心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但她依然抓握著他的大手,將他的手,拉到自己身上,壓在裸露的肌膚上。當他觸碰到她的那一瞬間,她輕喘了口氣,即便已有心理准備,依然忍不住戰栗。

    他的手,熱又燙。

    驀地,被她握住的大手,不再被動,像無法控制一般,緩緩覆握住了她胸前敏感的豐盈。

    他的眼瞳收縮,好專心的看著他黝黑的大手捧握著她雪白的柔嫩。

    她則感覺一顆心,像在那瞬間要衝破胸口,跳進他手里。

    “我要你……”她剛開口,他已將視線往上挪移,凝視著她。

    繡夜面紅耳赤的看著他,告訴他。清楚又明白的做給他看,說給他聽。“我要你上我的床,當我的男人,和我在一起……”起初,他沒有動,只是看著她,只是呼吸。

    雖然,明知他已經被喚起,在這一剎,還是好怕他會拒絕她,會將她推開。

    然后,他動了,大手緩緩的、慢慢的,在她緊張又忐忑的屏息下,一點一滴的,滑過她戰栗的身,環住了她纖細的腰,捧住了她的臀,輕而易舉的將她整個人往上抬抱起來,直到他能完全直起身子,直到她從仰望,變成必須稍微低頭,才能看著他緊繃的臉、熾熱的眼。

    他要她,想要她。

    繡夜心抽緊,無法控制的輕喘著。

    他昂首看著她,她則忍不住輕撫他緊繃的臉龐,撫著他大力躍動的額際,撫著他熱燙的耳。

    他緩緩舉步,抱著她,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床。他走得很慢,刻意走得好慢,每一步都讓木頭地板咿呀作響,像是要給她反悔的機會。

    她不想反悔,她只想要他。

    終于,他來到炕床邊,停了下來。

    月華,輕輕透窗。

    他吐出的氤氳氣息,緩緩拂上她的肌膚。

    跟著,他在她的注視下,張開嘴,含 住她敞開衣襟里的酥胸。

    他的嘴里,好熱。

    她嬌喘一聲,瑟縮、顫抖,完全無法挪開視線,只能看著他用那濕熱的唇舌,吮吻著她,感覺全身的知覺,都只集中在那個被他的嘴觸碰包裏的地方。

    她止不住喘息和輕顫,從頭到腳都熱到不行,甚至無法控制的發出呻 吟,無法遏止的箝抓著他的肩頭。

    他再次張開了嘴,放開了她,昂首,用那雙黑到不行的眼,緊叮著她。

    她知道她的臉一定很紅,她看見被他吮吻過的酥胸,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濕潤,泛著淡淡的紅,ru尖也如他那般挺立,還微微抖顛著。

    他熱燙的嘴一離開,冰冷的空氣便迅速襲來,讓她雪白的肌膚,起了點點雞皮疙瘩。但他將她放了下來,讓她貼著他的身体緩緩滑下,讓兩人敞開衣襟里的肌膚相貼著。當她的唇和他一般高,他吻了她,還將那熱燙的舌探進她嘴里,就像他之前曾做過的那般。

    可這一回,他的動作輕柔,緩慢。

    他嘗著她,像品嘗著上好的甜糕,像舔著頂級的花蜜。

    繡夜無法思考,只能張嘴任他攻城掠池,只能感覺他的心,重重的敲擊著她的,只能感覺他熱燙堅實的身体緊貼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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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49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24 AM 編輯

第十五章

      當她終于回過神來,他癱倒在她身上,心跳依舊急促,重重的敲擊著她也跳得極快的心。

    他仍在她身体里。熱熱的,與她一起,和她相連著,從里到外,包圍充滿著她。他感覺起來依然熱燙,全身都是淋漓的汗水。然后他伸手撐起了自己,試圖退開,那讓依然敏感的肌肉抽搐,她忍不住又發出呻 吟,甚至不由自主的又攀緊了他。

    以為弄疼了她,他瞬間停住退開的動作,忐忑不安的環抱著身下的小女人,好怕自己弄壞了她。她是那般的嬌小、柔弱,和他的体型相差太多,他應該再多忍一下,他以為他可以忍住,他向來都忍得住,從來不曾失控過。但當她那樣誘人的躺在他身下,即便羞怨,疼痛,卻依然願意包容他、接納他,在那個當下,他完全失去了控制。

    她依然在喘息,在他耳邊輕喘。

    他環著她,用手撐著自己,不敢動,不敢壓回她身上,也不敢繼續退開。

    “你……還好嗎?!”

    她聽見他粗嗄的聲音,感覺到他身上肌肉繃緊債起,她强迫自己松開環在他脖頸上的手,羞宭万分的應了一聲。

    “嗯。”

    聞言,他方稍稍再撐起上半身,直到能看見身下的她。

    身下的小女人,黑發披散在身后,小臉滿布玫瑰般的紅暈,雙眸中仍殘留歡愛之后的迷茫,但她微蹙著眉,唇瓣有著忍痛時留下的牙痕。

    因為太過用力,她將自己的唇,咬破了皮。

    心頭抽緊,他抬手撫著她唇上小小的傷口,啞聲道歉:“我不是故意我並不想……傷害你……我以為我可以控制……”但他不能。

    她知道,他說了,他不能。

    她能瞧見,眼前的男人,黑瞳里滿布狼狽,頸上的喉結因緊張而上下滑動,涔涔的汗水從他緊繃的臉龐上滑落,懸在他滲冒出胡碴的下巴。她不自禁的抬手撫著他快速跳動的頸動脈,撫著他下巴上的那滴汗,撫著他粗獷的臉龐,然后是他的耳。

    “我知道……”她忍著羞,凝望著他,悄聲告訴他,“我很好……”他黑眼更緊,眼角微抽。

    他忍不住撫著她的臉,低頭親吻安撫她。

    “對不起,我很抱歉……”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已經爬起身,轉身下了床。

    他一離開她,繡夜立刻感到寒氣襲來,但他小心拉來被子蓋到她身上,然后走了開。她想跟著起身卻沒有力氣,她勉强撐起上半身,卻驚覺腿問有股曖流隨著她起身緩緩溢出,怕沾濕了床單,她羞得忙伸手壓住,夾緊雙腿,側躺回床上蜷縮著,卻仍感覺它們汩汩濕了手指。

    有那麼一瞬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后她聽見他回來了,卻沒上床,不知在忙些什麼。

    她好奇的偷偷在床上挪移了一下位置,朝床外看去,只瞧見他提著一壺水,還有放著火炭的紅泥小爐。

    那是拿來喝的開水,但他將它放到小爐里燒曖,又去拿了水盆和布巾來,然后將已經曖熱的水倒進盆里。

    忽然問,知道他要做什麼,她只覺臉紅心熱。

    果然他拿著那布巾直起身子,掀開了她的被,溫柔的撫著她夾緊的腿側,她看著他,他也瞧著她,一句話也沒說。

    雖然羞,可繼續這樣夾著也不是辦法,況且那溫熱的液体早滲出了手指和腿根,消悄滑落,繡夜滿臉通紅,只能任他再次推開她的雙腿,讓他清潔兩人交歡的證據。

    他將她清洗干淨,不只腿間,還有她被沾濕的手。她沒有抗拒,任他握著,小心的擦拭她每一根小巧纖細的手指,因為在奴隸營待過,做過苦活,她的手早已不再像一開始那般嬌嫩,但依然十分柔美,和他有著粗大指節,厚皮老繭的手,万分不相同。

    就在他几乎有些著迷的看著,她在他掌心里的小手時,她將手抽了回去。

    “你多久沒和女人在一起?”她悄悄問。

    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他一愣,但仍是啞聲坦承。

    “三年八個月。”

    繡夜一怔,驀地抬眼,只見他黑眸深深,很熱。

    “為什麼?我以為有個桃花帳——”她忍不住脫口,她知道軍營里有軍妓,那個圓帳是有著桃紅色的門簾,常有淫聲浪語傳出。奴隸不被允許進去,但他早已不是奴隸,而且他有錢,她知道。

    “拉蘇不允許她們接待我。”他告訴她,“而我不喜歡强迫女人。”是的,他不喜歡。

    她知道一打起仗來,在混亂之中什麼也會發生,他若想,大可强入民宅,在那些民女之中,發泄欲 望。她知道有人會這麼做,那個卑劣的塔拉袞就會這麼做。

    但他沒有,他只是忍著,忍了三年八個月,甚至不去為難那些軍妓。

    過去那几個月,他也沒有因為知道她是女人而强迫她。

    莫名的心疼,涌現。

    她想起之前在奴隸營里,那些男人談論女人時,說起的事,她知道他若被喚起,沒發泄會很不舒服,所以她忍著羞,再次圈握住了他,這一回,沒隔著布,他在她手中脹大,他握住了她的手。

    “讓我幫你……”她凝望著他,臉紅心跳的悄聲道:“我想幫你……”他瞅著她,黑瞳深黯,半晌后,他松開了手。

    她握著他,小手來回撫摸、摩擦,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看著他黑眼又深、更深,氣息粗喘,胸膛擴張,額上青筋又再次浮現,下顎異常緊繃,然后她看見他瞳眸收縮,咬緊了牙關,悶哼一聲,難忍的在她手里噴發了出來。

    在這一刻,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好脆弱,即便他之前快死時,看起來都沒有那麼脆弱,而她卻有種莫名的成就感。

    這個男人是她的,屬于她的。

    這或許是種錯覺,但她依然情不自禁的傾身,張開雙唇,怯怯親吻他,將他灼熱的氣息與唇瓣,納進嘴里。

    他渾身汗濕的跪坐在原地看著她,雙拳緊握擱在赤裸的大腿上,仍在戰栗。

    “你是我的……”她在他唇邊悄聲宣告:“我的。”

    他只能同意,嗄聲同意。

    “是的,我是你的。”

    他的同意,讓她渾身又熱,她瞧著他,小臉又紅,可莫名的雀躍裏住了心。她垂眼再次替他擦拭,然后他接過布巾,擦去她小腈與腿上的液体,清洗布巾,將兩人再擦一遍。

    當他試圖再下床,她拉住了他。

    “別弄了,明天再收吧。”

    她仰望著他,握著他的手,輕輕將他往床上拉,示意他上床。

    他看著她,然后將那布巾擱到水盆里,如她所願的上了床,在她身邊躺下伸出了雙手將她擁在懷中。

    夜很深,好靜。

    月華,輕輕迤邐。

    她窩在他結實溫曖的懷抱中,能嗅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能撫摸到他的皮膚,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心跳。

    這是來這房里的第一次,他和她一起睡在這炕床上,而且沒有背對著她。她喜歡他這樣抱著她,喜歡感覺他這樣貼著她,和她肌膚相親,心貼著心。繡夜把臉貼到他胸膛上,小手滑過他的腰側,也將他輕擁。

    他胸中那顆心,一下一下的跳著,平穩規律的跳著,像最上好的安眠曲。悄悄的,她喟嘆了口氣,在下一個心跳來臨之前,就已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一起床就發現自己全身發疼,腳軟腿酸。

    可他伺候著她,為她端茶送飯,幫她收拾東西,甚至為她梳了發。

    對昨夜的失控,他有深深的傀疚,即便她說自己已經好多了,他仍堅持要她在床上休息。

    瞧他如此擔優,繡夜乖乖躺回了床,多睡了兩個時辰,可他一不在,炕床就顯冷,雖然因為太累仍會睡著,卻也總會不時驚酲。

    看著空蕩蕩的屋子,若非身疼腿酸,胸口、腰側也還殘留些許昨夜交歡留下的紅腫,床上也沾染著他的味道,她還真會以為那只是場夢。

    到了將近午時,她還是忍不住下了床,到廚房為他煮了飯菜。

    他食量其實不小,回來時,總也餓極,他從不喊餓,可她曉得,她煮的飯菜,他總吃得一粒不剩,幸好阿潯這儿也不缺米糧。

    她把阿潯的份,送到她那儿,那女人面無表情的吃著,像吃啥也沒滋味似的,但她總也是會强迫自己把食物塞進嘴里。

    繡夜起身,不再多打擾她,只道。

    “一會儿,我要去市集送飯,你有什麼需要買的嗎?”阿潯聞言,忽然停下用筷子把米粒送進嘴里的動作,抬眼瞧她,瞧了許久,卻半天不答話。

    她被她瞧得小臉漸紅,連耳也熱。

    莫名的,總覺得眼前這女人,什麼也知道了,知道她咋晚做了什麼,知道她一會儿是打算去做什麼。

    然后,那總是面無表情的巫女,扯了下嘴角,竟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沒,我沒什麼需要的,你去吧,甭急著回來。”這話,讓她更羞,只能忍著臉紅,匆匆告退。

    為了方便他吃,她烙烤了一張大餅,弄了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放到厚實有蓋的陶盅里,才提著木盒,蓋上保曖的舊布,上市集去找他。

    到了地頭,人聲鼎沸,她穿過人群,到他先前自個儿拿廢木料簡單釕成的攤子前,那攤子雖然簡陋,但讓他有地方能放蠟燭,不需走來走去。后頭的牆上,掛著她寫的那塊木板,除了漢字,她后來還請教了阿潯,在上頭寫下異族的文字,好讓異國來的商旅,也能看懂。

    他正賣蠟燭給人,一抬眼瞧見她,愣了一愣。

    “你怎來了?”

    “我給你帶了點吃的來。”

    她走到他身邊,他已拉來板凳,讓她能坐下來。

    “你應該再躺一下,多休息一會儿。”

    她坐下了,卻見他仍站著,濃眉微擰,她伸手牽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也坐下。板凳笮小,也是他與她去廢屋里撿來修好的,坐在一起,其實有些擠,但當她要求,他仍是乖乖的坐下了,就擠在她身旁。

    她把木盒擱在他膝腿上,伸手打開來,卻聽他在耳畔悄聲問。

    “你走這一路,不疼嗎?”

    這儿人這麼多,她還真沒想過他會直接就這麼問了,即便他說得好小聲,她還是擔心被人聽到,猜著。可他如此關心,也教她心頭微曖。

    繡夜臉悄紅,一邊將那大餅拿出來,拿筷子替他擱上依然還算熱燙的羊肉,垂眼悄聲答:“不礙事的,走走,才好得快。忙了一早上,你餓了吧?快些吃吧。”說著,她把那包著羊肉的大餅遞給他。

    他瞧著她,確定她真的沒事,才伸手接過,然后將其分成兩半,一半給了她。

    “你也吃點。”一顆心,又曖。

    她其實不餓,可仍接過他的好意,咬了一口,他見了才開始吃他手里的。兩人肩並著肩,偎坐在一起,一塊儿吃著那大餅包肉,看著前方人來人往,雖然寒風刺骨,可心中都充塞著莫名的曖。

    他沒一會儿就把他的吃完了,她再把自個儿手里吃沒兩口的遞給他。

    “我飽了,你幫我吃吧。”

    “你再吃一口。”他垂眼瞅著她,低聲哄著。

    繡夜瞧著他,如他所願,再咬一口,只是那一口很小很小。

    他臉上浮現無奈又好笑的神情。

    “我很撐了,真的,你吃吧。”她把那餅夾肉遞到他嘴邊,柔聲道。

    從來不曾有人喂他吃東西,他愣了一愣,難以掩藏的曖意上涌,見她堅持,他方張嘴咬了她手里的餅夾肉。

    “好吃嗎?”她瞅著他問。

    “嗯。”他點頭,再咬一口她送到嘴邊的餅夾肉。

    她揚起嘴角,笑了。

    他眼一緊,心頭跳快了兩下。

    這小女人很少笑,他很少看見她笑,但每當她笑時,總讓他忍不住直叮著瞧。那微揚的嘴角,沾到了些許肉汁,他抬手替她抹去,只見她瞬間羞紅了臉。可這一回,她沒閃避他的觸碰,沒有退縮。

    他差那麼一點,就低頭吻了她。

    幸好這時有客人上門,他才猛然回神,起身上前招呼客人。

    繡夜羞然的瞧著他寬厚的背影,悄悄摸著發燙的小臉,知道此刻自個儿雙頰定然已經紅透,她曉得方才那瞬間,他想低頭吻她。

來到這儿,不需再當那凶惡的百夫長之后,她才發現,他是個沉默的人,以往,她並不是那麼清楚他在想些什麼,不清楚為何他有時候會突然行甚至藉故轉身離開。

    可如今,她終于知道那是為什麼。

    回想起來,他每次那般,眼里都有同樣的神情。

    以前她認不得,經過咋夜之后,卻万分清楚明白。

    他突兀的沉默,突然的走開,都是因為他想要她。

    可他總忍住了,因為她不讓碰,所以他便强忍著,一再强忍。

    一顆心,悄悄再跳快些許,總也因這些日子以來,他為她做的那些點點滴滴微不足道的小事,悄悄的抖,偷偷的熱。

    有時,她真不知,傻的是他,還是自己。

    瞧著眼前那男人流利的和人以方言對答買賣,她不禁佩服起來。

    雖然她能讀寫漢字,可他卻懂得多種異族方言,若換成是她來賣,說不得還無法攢得如他一般多。畢竟,漢文在這儿其實才是異族文字呢。

    客人買了蠟燭,走了。

    他坐回她身邊,她掏出手絹擦手,替他也擦了一下,然后忍不住也抬手拿手絹擦去他嘴角的肉汁。

    他握住了她的手,和她十指交扣。

    她沒抽手,只紅著臉任他握著,然后瞧著他道:“你教我怎麼說那些話好不好?你教我,我寫給你看。”他一怔,垂眼瞧她,半晌,只應了一聲。

    “好。”

    他的聲音有些啞,讓她喉也微緊,忍不住又抬手撫著他的臉、他的耳。

    結果,他還是在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低頭吻了她。

    當他退開,她瞧見不遠處,那叫阿莉娜的女人死白著臉,瞪著她與他。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她才想起她特意忍痛走那麼大老遠來,是為了做什麼。

    方才一瞧見他,她便忘了擾了她一早上的忐忑不安。

    不過,看那女人不甘心的臉,她猜她也算是有達到目的。

    但是為了以防万一,她依然伸出了手,忍著羞,大膽的環住了他的腰。

    阿莉娜見狀,把頭一抬,腳跟一旋,轉身走開了。

    雖然覺得自己這樣特別來宣示主權,實在不知羞恥,可她仍万分羞監又有些安心的把臉埕進他懷里。

    這男人是她的,她的。

    那之后,她日日也為他送飯,陪他坐在那小凳上一塊儿吃著。

    日久,附近的小販,人人也知道她是他的妻。雖然,偶爾也會遇見一些風情万種,又大膽豪放的姑娘,可他再沒多瞧誰一眼。

    人都知,他和小妻子感情好,雖沒啥甜言蜜語,但他的視線總在她身上,她也總依偎在他身旁,以為沒人發現時,兩人的手總會偷偷的交握著。

    阿潯這儿的工作沒那麼多,他便在晨起為她打好水之后,便去市集里找零工,幫人上貨,卸貨,待午時,才到攤子里賣蠘燭。

    那時,她便會來,同他一起。

    待得黃昏,方會一同提著買好的材料和雜貨回轉大屋。

    但總也有時候,她會被阿潯叫去幫忙而無法過來,等不著她,他總也坐不住,會先回大屋看一下,確定情況,看她需不需要幫忙,然后才會回轉市集。這一天也是如此。

    有人前來求醫,是個不小心摔下馬的商人,因為阿潯不喜歡碰人,非不到必要,她絕對不碰,繡夜便幫著將那撕裂傷口清理干淨,縫起。

    他見了,便沒再擾她,回轉市集忙去。

    然后,便瞧見了先前曾同她攬客,販賣精美梳子、發簪、木盒的攤販。

    不自覺的,他在那攤子前停下了腳步。

    他叮著那把梳子看。

    周圍人潮池涌,小販商旅來往,議價的議價,叫賣的叫賣。

    她喜歡這一攤的梳子,他知道。

    他見過她盯著它瞧,那上頭有著江南的風光水色,用海里的貝殼鑲嵌制作。

    他沒看過海,聽說那比他曾見過的大湖、海子都還要大。

    這東西讓她想家,可每回經過,她雖沒停下腳步,總也忍不住要看上一眼,甚至不由自主的握緊他的手。

    她從沒提過,要回家鄉去,他猜她再也無法回那千里之外的家園,卻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几乎不記得家是什麼樣子的了,儿時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就連慘死的爹娘,早在他報仇之前,面目就已模糊,連痛與很,都在之后長年的爭戰殺伐中,變得淡薄。

    是她喚起了他對娘的回憶。隱約中,只記得娘似也是漢人,總在月下,和他訴說那水鄉的美,說起老家,語氣總也帶著思念,眼里也同她一般黯淡。

    他記得有一天,爹送了娘一只銀鐲子,宋人的巧匠做的,上頭雕有秀麗的蘭花,万分精美,娘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當下把那鐲子戴上,到死也沒取下來過。

    “大爺,我識得你,你妻是宋人吧?你有看上哪一樣嗎?我算你便宜。”小販沒上回那般熱切,可也笑咪咪的。

    他以往,總把攢的錢,全給了她,無論是賣蠟燭的,或是打零工搬貨領的工資都一樣。而她總把錢拿去還,或再去買材料,從未買點自己私人的物品,就連她現在用的梳子,都是和阿潯借的,不是她自個儿的。

    他沒有太多的錢,但他想給她些什麼,讓她留點什麼在身邊,讓她有一把自己的梳子。

    他垂眼看著那些精美的木梳,本想拿那在兩條水紋上盛開的荷花,卻看見旁邊有著一把半月形的木梳,上頭鑲嵌著一朵小小花儿,那木梳雖然朴素,但五瓣的小白花,襯在烏黑的木梳上,看來異常顯眼。

    他指著那小花的,問。

    瞧他像真有興趣,小販熱絡了起來,口若懸河的介紹著:“這是梅,梅花。在天冷的地方才會開的,這儿少見,但咱們那儿多呢,整朵花比一文錢還小,可一開就開滿樹。在咱們那儿,松竹梅又被稱為歲寒三友,文人雅士可愛著,因它耐冷,雪都沒融全,就搶著在雪中開了,他們說這花啊,雖小卻潔白,不畏寒凍,象征堅忍不拔,很受歡迎的。”這小小的白花,讓他想起她。

    “這一把,多少錢?”他再問。

    “十五文。”

    那是他好几天的工錢,可他想要她擁有它,是以仍掏出了錢袋。

    小販瞧著他數著那些銅錢,數了十五枚。當他把錢遞過去,身后突然騷動了起來。

    他回頭看去,只見人喊。

    “小偷!小偷啊!欄住他!王八蛋,把我的錢袋還來!”商旅們最很偷人錢財的小偷强盜,人們一聽,紛紛要上前阻攔,可那小偷有些武功,身手不錯,几個試圖攔他的,都被他揮拳打開,那偷儿邊跑還邊故意弄翻人的攤子,阻止人們抓他,眨眼已飛奔過他身旁,差點撞飛仍在他手中的銅錢。

    這儿的人,來此行商,皆要走上千百里,攢的都是辛苦錢,他的當然也是。雖然及時側身閃過,他已有些惱火,未及細想,他握緊銅錢,一個大步上前,一拳就打在那偷儿臉上。誰知偷儿身手靈活,倏地閃過,還亮出了一把小刀,朝他揮來,試圖將他逼退。

    這下,教他臉更冷,輕易閃過那鋒利的小刀,抓了一個空隙,一腳踹了出去,偷儿被他踹飛到牆邊,痛得跪倒在地,知兩人武功相差太多,驚慌的爬起身來想再跑,他已一個箭步上前,從后揪住那偷儿的衣領,將他再次抓去撞牆,跟著握拳就要揍下。

    豈料,卻在這時,看見那小偷驚恐的臉上,烙著一個鮮明的烙印。

    奴隸的烙印——

   他一怔,遲疑了一下,沒真的揍下去,只將那家伙抓在手中沉重的錢袋扯下,松開了他的衣襟,冷聲斥道。

    “滾!”

    那偷儿一怔,瞪著他,跟著沒有質疑自己的好運,迅速轉身跑了。

    他抓著錢袋回身,那苦主氣喘吁吁的跑來,他把錢袋交給了那人。

    “這位兄弟,多謝,多謝——”

    苦主感激不盡的接過錢袋,頻頻和他道謝,高興得熱淚盈眶。

    沒被人謝過,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加上旁邊的人,竟一起開始鼓起掌來,只覺莫名尷尬,略微點一下頭,就匆匆轉身走了。

    見事了,人們才散了開來,再次去做自個儿的生意。

    他走沒多遠,發現手里還握著銅錢,才想到梳子還沒買,方又轉身回到那賣梳子的小販那儿。

    “老板,我要那把梅花的梳子。”他說著,攤開手掌,再次把錢遞了過去。

    小販見他又折回,露出了笑臉,一邊把梳子拿給他,一邊道:“大爺,你身手真好啊,幸虧有你,要不那人的錢袋定也找不回來了。”他沉默著,沒多答話。

    倒是那小販低頭要接過他手上的錢時,卻發現銅板微熱,而這大爺厚實的手中,仍印著銅板的形狀,可見他方才將錢握得多緊。

    小販見多了人,瞧他這身打扮,就知他不是什麼有錢人,可即便如此,還知見義勇為,也沒把那錢袋給污了,想想實在難得,便還給了他五文錢,笑著“大爺,你娘子是我老鄉,我不賺你錢,這把梳子,十文就好了。”他愣了一下,看著那熱情的小販和他臉上的笑容,黑臉微熱,但沒有同他客氣,只是握著那五枚銅板收回了手,開口道。

    “謝謝。”

    “甭客氣、甭客氣。”小販樂呵呵的笑著,一邊擺著手。“下回再要有需要,記得來找我啊。”他朝那小販點了下頭,將那把梳子收到懷里貼身收著,轉身走了。

    回到屋子里后,他就試著找機會,想把放在懷里的梳子拿給她。

    可臨到頭了,卻總也沒拿出來,優她不喜歡這樣式,又怕她惱他亂花錢。

    所以,一直拖到了吃完飯,都還收在懷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51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25 AM 編輯

第十六章

    時光,流逝得飛快。

    轉眼,寒冬將盡,春風已來。

    白日,一日比一日長;黑夜,一夜比一夜短。

    冬雪漸融,隨著天氣變曖,慢慢露出被遮掩一整個冬季的城牆、屋脊、石板、萆地。

    他其實知道,該准備離開了,拉蘇不太可能就此放棄追殺他。

    但這座城、這棟屋,仿佛像個堡壘,不只將風雪,也將那些前塵舊事、丑惡過往,屏擋在外。

    在這里,他只是個遠從東方來投親,名叫張揚的漢人,靠著替人做工、販賣蠟燭為生,但他賺的每一分錢,都干干淨淨。

    在這里,他不是那惡名在外,凶殘冷酷的阿朗騰。

    在這里,她是他的女人,他的妻。

    她為他洗衣、做飯,替他納鞋、縫衣。下雪了,她會替他拍去肩頭的雪;起風了,她會囑他多添一件衣。當他忙完一天回來,她會迎上前來,替他送上一杯茶。而每當入夜,她總也會和他一起在那炕床上,和他肌膚廝磨,與他纏綿歡愛,然后蜷縮在他懷里悄然入眠。

    這是他從來不敢求的生活。

    平凡,但簡單。

    所以,即便風雪不再,天氣一日曖過一日,縱然他已能在風中,嘗到遠方來的風沙,他仍不想離開。在內心深處,他總有一種,若離開了這荒僻的小城,若到了更大的城市,到了更繁忙的地方,她就不會再需要他,不需再這般依靠他他不是個好人,且身無長物,並不是個值得依靠的男人。

    他有的,就只有這傷疤滿布的身体,和只能殺人取命的武藝,更遑論他還殺了她娘,即便她看來像是不再介懷,可他知道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件事。

    而她如此聰明,那樣溫曖美好。

    每當他看著她,就像現在這般,心總不自覺揪緊。

    吃了晚飯,洗了碗盤,他同她回到房問,只見她點起蠟燭細心記帳,她好認真的在數那些銅板,一個一個的拭去那些灰塵、油污,万分珍惜的將它們排放在桌上,然后將一半收在盒子里,一半裝在錢袋里。

    盒子是他拿附近廢屋的木材做的,錢袋是她同商人買來的便宜布料縫的。

    裝盒子里的,他知她每和了五十文,就會串起來拿去給阿潯,還那巫女錢。裝錢袋里的,她便會讓他帶著,同他再去買做蠟燭的材料回來。

    她總把錢讓他帶著,一開始他沒注意到那是為什麼,直到在市集里,材料雖是她要的,她總在和人談好價錢后,才要他掏錢付帳。

    几次下來,他方發覺她把錢讓他帶著,是為了給他面子,讓人知道,他才是那個有錢的人,能夠做最后決定的買主。

    從來沒有人這麼做,沒人這樣為他著想,沒人顧著他的面子。

    面子不值錢,他比誰都還要清楚,但她這小小的体貼,卻教他心口熱得說不出話來。

    瞧著她小心收拾著那些銅板,胸中那木梳更像是無謂的花費。

    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自己很傻。

    沒臉直接拿給她,他只能趁她去洗澡時,把那梳子擱到她枕上。然后逼自己看著桌上那帳本,不去想一會儿她若見著了那木梳,會有的反應。

    他現在已經認得一些簡單的字了,兩人有空時,她每晚都會指著帳本上的一些文字,告訴他,那個字是什麼,然后問他那個字,用回回、波斯、蒙古話如何說,這地區的方言又怎麼講。

    她說是要他教她,實則也讓他有機會認那些漢字。

    如今,他已能輕易辨認她寫的數字,從壹到拾,從拾到佰。往常,他總能專注在那些日漸増加的數字上,從其中獲得成就感,但今天卻始終無法專心,反倒更加意識到在她枕上的那把木梳。

    她從不過問他去幫人搬貨的收入,那工作也不是天天都有,他給她多少,她就收多少,所以今日當他沒把錢給她時,她也沒有過問。她甚至也從沒檢査過讓他帶著的錢袋。

    也許他還是把那梳子收起來好了,現在或許不是什麼好時機。

    他想著,便要起身去把那木梳收回來,可她卻在這時進門了,他一僵,只能繼續坐在原地,忐忑不安的叮著眼前那帳冊瞧。

    她經過他身后,帶來一陣香風,他聽見她脫下了擋風的外衣掛到一旁衣架子上,然后她坐上了床,脫下了羅襪,跟著往里頭坐得更深,她喜歡睡在靠內側的位置,那儿有個小小的布包,就放在她枕頭旁,她上床后會把之前放在靴子里的針線包收在那儿,她同阿潯借來的木梳也在那包袱里。

    當她往內移時,他聽到她突然安靜了下來,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知她已見著了那把擱在她枕上的木梳。

    一時間,不覺將拳緊握,手心微微汗濕。

    他等著她叫喚他,問他這打哪儿來的,可她半天也沒吭一聲,然后他再次聽見她話動的聲音,他屏氣礙神的又等了一會儿,終于耐不住的轉過頭去,只見那女人坐在床邊,拿著那把半月形的木梳子,緩緩的梳著她那頭長發。

    她看起來一點儿也沒有惱火的模樣,那梳頭的神態,顯得万分溫婉動人。待回神,他已不由自主的來到床邊,心頭狂跳的杵在她面前,她抬眼瞧著他,然后將那把木梳,遞到了他手里。

    “幫我。”她說,眼里有著他不曾見過的情緒。

    他喉頭緊縮著,握緊了那把小巧朴素的木梳。

    他替她梳了頭,一次又一次,小心的、輕柔的,將木梳從她額上往后滑過,再由耳邊順下,她的青絲如云,似水,像絲緞般柔滑。

    他將她烏黑的發,梳得万分柔亮。

    從頭到尾,她就這樣坐在床邊,仰望著他,一雙黑眸始終盈著那讓他屏息的柔青。

    然后,她抬起了雙手,撫著他的臉龐,而他不自覺彎腰低頭,只為能讓她撫摸,為了能得到其他更多。

    她張開了小嘴,親吻他,小手環住他的后頸,將他更拉向她,直到他再也無法忍受的脫衣上了床,將她壓在身下,把自己埋進她溫暖柔嫩、濕潤緊窒的身体里,她承受著他的衝刺時,仍忍不住一再撫摸、親吻他,他能清楚感覺到她的需要,感覺到她急切的迎向他,嫩白的小腿,緊緊扣著他的大腿,小手甚至滑到了他緊繃的臀,將他拉向她,仿佛也如他需要她那般的需要他。

    那讓他氣一窒,無法忍受的打著哆嗉徹底的將自己完全交付給她。

    她戰栗輕喊著和他一起迎向那波浪潮,星眸里盈著淚光。

    歡愛過后,他抱著她翻身,讓她躺在他身上,她身上的衣仍未完全褪下,但前襟早已讓他拉開,那讓她的肌膚能直接貼著他,讓他能感覺到她的溫暖,和切切的心跳。

    她趴在他胸膛上,小手撫著他汗濕的肩頭,然后他聽見她悄悄開了口。

    “謝謝你。”

    他的心,用力的跳了兩下。

    “所以,”他語音沙啞的問:“你喜歡它?”

    她將手往下滑,拭去他身上的汗,撫著他寬闊胸膛的另一側,然后擱在他心上,悄聲說。

    “是的,我喜歡,很喜歡”

    他無法自已的伸手將她輕擁,啞聲再道。

    “那是梅。”

    “嗯,我知道。”她輕輕應答。

    “我覺得它像你。”他隔著她身上的衣,撫著她的背,情不自禁的緩聲道:“小小的,白白的,很漂亮,很勇敢。”起初,她沒有言語,但他能感覺她急促的心跳,當他垂眼,能看見趴躺在他身上的女人,小耳紅燙。

    她那羞澀的耳,教他心中滿溢無盡柔情,他從旁拉起她晨起時折好的被,蓋到她與他身上。

    她繼續趴在他胸膛上,沒有試圖離開他。

    他喜歡她這樣窩在他身上,這樣撫著他的心,就在他以為她已經累到睡著時,他聽到她好小聲、好小聲的說。

    “我一點也不漂亮……你不需要說我……漂亮……”他一愣,不禁撫著她烏黑的發,撫著她小巧的肩頭,低頭在她頭頂上印下一吻,道:“你很漂亮,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她沒有回答,下一瞬,他感覺到她已經完全放松下來,陷入夢鄉。

    這小女人那麼快睡著,教他几乎笑了出來。

    可是,她的沒有自信,卻也叫心頭抽緊、疼痛。他知道自己當初逼不得已的違心之論,深深的傷了她,在那個當下就已經知道了,他能感覺她的瑟縮,看見她黑眸中仿佛被他狠狠甩上一掌的痛。在她把自己給他之后,如果能夠控制,她也從不讓他撫摸她的背,不裸著轉身,不讓他看見她背上的疤痕。

    雖然,知道她不會聽見,但他仍忍不住將大手往下滑,探進她衣里,撫著她清酲時,几乎不給他碰的裸背,啞聲再道。

    “最美的一個。”

    万分心疼的,他將大手攤平在她背上,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抹去她背上的疤,抹去他曾說過的話,抹去她刻在心里的傷。

    最好,能把他所犯下的一切過錯都抹去。

    如此,她就會願意和他在這里,一直在這里,一起生活下去。

    在這里,沒人認得他是誰,沒人知道他是誰。他可以當張揚,她可以是他的妻。

    一輩子,都是……

    春風,微曖。

    禿了一整個冬天的樹頭,在經過一日溫曖的日照與春風的吹拂,抽出了翠綠的嫩芽。

    那嬌嫩的芽,仰天迎著風輕顫,她的心不由得也跟著悄悄顫了一下。

    春天到了,表示離開的日子近了。

    當初他是這樣打算的,大雪不好遠行,待春來再走。

    可他沒提,她也不想講。

    她喜歡這儿,喜歡和他在一起,過著平淡但安靜的日子。

    況且,她和他,還沒把欠阿潯的錢還完,總不能就這樣跑了。

    不是嗎?

    再說,過了一季冬,那將軍說不得早把兩人給拋諸腦后,忙著繼續西進。雖然明知大軍仍要停下來過冬,她仍懷抱著希望。

    反正,老家那儿,她是回不去了,還是會有人覬覦她所掌握的技术,在這儿和他一起重新開始,已經是最好的選擇。這儿比原先她與娘待的城鎮更遠上數百里,大伙儿誰也不打探誰的來處,只知他是賣蠟燭的,只知她是他的妻。

    而他,對她很好。

    她從來沒想過,他會送她東西,她日日記帳,知那把嵌著鈿螺的木梳,不是他拿賣蠟燭的錢買的,完全是他用替人搬貨的錢支付。

    那梳子不便宜,她雖然喜歡,卻從來沒想過要買,那不是必需品,阿潯借她的木梳就已堪用,誰知他卻注意到了,還攢了錢買來送她。

    當她看見那把梳,轉頭瞧他時,能瞧見他渾身緊繃著,散發著不自覺的緊張。剎那間,心口熱到發燙。

    她應該要叫他拿去退的,她寧願他把錢省下來,多買一些肉回來,讓他自個儿吃飽些,可這是他的心意,對她的心意。

    所以她收了那木梳,用了那木梳,直到他來到身邊,直到他和她一起。

    想起昨夜,她不禁臉微熱,忍不住瞅著身旁那個和客人交談的男人。

    她不知,他對她如此好,是因為讓她失去至親而心懷傀疚,還是為了報她的救命之恩,無論是為了什麼,他現在對她很好,那就夠了。

    她知道自己几乎是半强迫的,要他與她一起。

    或許有一天,他會對這種無聊又窮困的生活感到不耐,或看上另一個豐腴窈窕,有著豐胸翹臀的女人,而決定離開她。

    可就算哪天他真的厭了、膩了,那也是將來的事,不是現在。

    將來的事,誰也說不得准,至少現在,他是想要她的、需要她的。

    只要他對她好,一直待她如妻,她可以一直這樣同他在這里生活下去,當他的女人,做他結發的妻。

    夕陽西斜,天色漸暗。

    風從微曖再次轉寒,沒被陽光照到的地方,又悄悄結上薄霜。

    她幫著他收拾攤子,然后把之前釆買好的材料與雜貨提上,大部分的東西,他都提去了,空出了一只手,牽握著她的。

    他很喜歡牽她的手,總也將整只大手包覆住她的,教她從手心曖到心口。有時候,每當他如現在這般牽握著她的手,每當他親吻她,每當他在夜里凝望著她的眼,和她深深的合而為一,她總也感覺兩人不只身相連,心也相依,就連魂魄也糾纏一起。

    她不知,是不是只有她有這種感覺,她不敢探問身旁的男人,害怕他會因為內疚而說謊,更糟的是,連謊言都說不出口。

    所以她寧願這樣就好,只要他還在身邊就好。

    她輕輕的回握住他的手,與他並肩走在一起,走過陸續開始收貨的攤商前,走過那些馬與駱駝、那些羊儿身旁。

    當他倆來到街尾,她忽然在街角看見几名曾是奴隸兵的男人,縮在角落瑟縮乞討,有個人還立了張板子,說他識字能做工,什麼也願意做。但很不幸的,他們臉上直接被烙了印,教人一看就曉得是奴隸、是逃兵,所以無人敢雇用他們,即便是在這儿都沒有人敢。

    她不自覺停下腳步,錯愕著看著那些人臉上奴隸的烙印。

    他握緊了她的手。

    “別盯著看。”

    她心一抖,猛然回神,匆匆轉過臉來,喉頭微緊。

    “你幫不了他們的。”他說。

    確實,她早已自顧不暇,他和她雖不似之前初來乍到時那樣身無分文,但也沒有余錢,她日日記帳,合著藥錢診金,加上飯錢,還有支借來做生意的資金,兩人還尚欠阿潯兩百二十文錢。

    她的同情,無繼于事,她甚至沒有多余的糧食能給他們。

    況且,她與他是逃兵,必定仍被通緝,最忌同這些一樣是逃兵的人有所牽連,避都來不及避了,怎能有所交集。

    她强迫自己和他走開,卻無法不去想,若當初她遇到的是那些人的主子,現在恐怕也是同樣的下場。

    那一天接下來的時間,她始終無語,他大半的時間也沉默著,待到夜里上了床,他卻異常熱情,仿佛在逃避什麼,仿佛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能忘卻什麼。她知道是什麼,知那些人讓他想起了那不堪的過往與曾經。

    他們也讓她想起,教她忐忑,再次記起那被吊在風中數日的逃兵身影。

    她不由自主的緊抱著他、親吻著他,感受他旺盛的力量與生命。

    他要了她不只一次,如她所願的,讓她再也無法思考,什麼也無法想,只能伸出雙手,緊緊的擁抱著他,直到兩人筋疲力竭的相擁入眠。

    夜半,她卻被冷酲。

    睜開眼,只見身旁的男人不知何時下了床。

    他只隨便套著一件褲子,裸著上身,曲起一腿坐在矮桌邊,粗擴的臉緊繃著,雙手握拳擱在腿膝上,雙眼卻視而不見的看著一面什麼也沒有的牆。

    可她知,他在看什麼。

    那儿,是市集的方向,是那些殘兵存在的地方。

    白日,在那儿,他表現的很無情,可她知他不是無情的人。

    早已知道——

    就像她無法忘懷那些人縮在角落,躲著寒風瑟縮的景象,無法裝作沒聽見他們的咳嗽聲,他也忘不掉。

    他不是不想幫他們,是不能幫他們,若幫了那些人,就會拖她下水。

    無法自已的,她悄然下了床,走到他身后,低頭鸞腰,伸手環抱住了他。

她酲了,他知道。

    他被惡夢驚酲,不想擾她才下了床,誰知還是讓她酲了過來。

    她來到身后,他沒有回頭,只感覺她伸出了那雙小手,撫著他緊繃的肩頭,他的頸頂,然后小手往前,彎下腰,砰抱住了他。

    他閉上眼,喉頭微微緊縮著,感覺她溫柔的撫摸,那兩只小小的手,輕輕的撫著他的臉龐,他的胸口,然后壓在他的心上。

    他抬手覆住了她環到身前的手。

    她垂首將臉貼靠在他額際,他能感覺到她溫曖的吐息、她的心跳。

    小小的、不疾不徐的心跳。

    然后,她在他額上印下一吻,在他耳邊悄然低語。

    “那也有可能是我們。”

    所以,她確實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不應該意外,她是那般聰慧。

    他握緊了她壓在心上的手,啞聲道:“那很冒險。”

    “但那能讓我睡著。”她悄悄的說:“況且,若不幫,他們不是餓死,便會被逼上絕路,做起盜賊。與其如此,還不如幫著安頓好,反正這儿,廢屋這麼”

    “他們臉上烙了印,不能工作,而我們沒有余錢。”

    “總會有辦法的,我可以再想些生意來做。”

    那會欠得更多,欠那巫女欠得更多

    可他知道,她已下了決定,為他做了決定。他不想牽連她,所以她千脆幫他做決定,把責任都攬到她身上去。

    她讓一切都變成是她的決定,不是他的。

    他喉再縮,心微抖,他睜眼,大手往后一撈,將她撈到身前,坐在他腿上,粗聲道。

    “他們不是你的責任。”

    她瞅著他,環著他的頸,撫著他的臉,只說了一句。

    “但你是。”他一怔,心震顫,眼抽緊。

    “你是。”她吻著他的唇,一下又一下,吐著溫曖氣息的粉唇貼在其上,悄聲道:“而我說什麼,你就得做什麼。明儿個一早,我們就去市集。所以現在,什麼都別想了,陪我回床上再睡一下。”她瞅著他的眼,望進他眼里,小手輕壓在他心口上,坦承。

    “我一個人,會冷好冷……”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拿這勇敢、聰明又溫曖的小女人如何是好,到頭來,只能順從自身欲 望,再吻了她,然后將她攔腰抱了起來,大步走回炕床上,和她一起躺上了床。

    她同他枕在同一只枕上,抬手輕觖他的眼。

    “把眼合上。”她要求著。

    他不是三歲娃儿,可他依然照做了,合著眼,任她緩緩的撫著他的臉,摸著他的耳,用那小手,一次又一次的,撫平了他的眉頭,讓那輕柔的手指,穿過他粗短的黑發。

    沒有多久,他就睡著了,在她的懷抱中,在她的安撫下,沉沉入睡,一夜無夢到天明。

    籃天,一望無際一一

    朝陽一從地平線那”L探頭,便迅速將寒夜冷霜消融。

    要找到那些奴隸兵不是難事,他們仍待在咋天那個地方。

    說實話,他不是很想讓她靠近這些人,奴隸不全是好人,而且大多很憤世嫉俗,久沒碰女人。

    可她堅持要同他一起。

    “就因為我是女人,才好說話。況且,你就在我身邊,我沒什麼好怕的,不是嗎?”他應該要反對,但她清楚知道如何掌控他,她的說法讓他該死的受用。他微惱的看著她,只能擰眉粗聲威脅。

    “只要有人碰了你,我就打斷他的手腳,你若不想誰斷了手或腳,最好記得要保持距離。”她略微睜大了眼,目丁著他瞧,然后揚起嘴角,漾出一抹笑,輕應了一聲。

    “嗯。”

    那笑,叫他心又縮,忍不住補充:“也別對著他們笑。”

    “好。”她再應。

    “我不是開玩笑的。”他垂眼瞪著她說。

    她仰望著他,小臉微紅,悄悄說。

    “我知道。”

    該死,若叫她不准臉紅,大概是太過强求,所以他强迫自己閉著嘴,別說出像蠢蛋一樣的話。

    待兩人來到那地頭,只見咋天那舉著木板的男人,依然站在那里,整個人站得直挺。但經過的商旅們,每每在看見他臉上的烙印之后,就撇開了視線。

    男人的身后,有五位奴隸兵坐在一起,還懷抱著能夠討口飯吃,找到工作的希望,忽然問其中一個人看見了他,整個人坐直了起來,眼中浮現些許驚恐,但那家伙强忍著想逃跑的衝動,臉色蒼白的死瞪著他。

    是那個小偷。

    偷儿臉色難看的吐出異國的語言。

    她愣了一愣,轉頭問他,“怎麼了?他說什麼?”

    “他問我想做什麼。他前兩天,偷了人錢,被我逮到。”他告訴她。

    “大爺,他小弟病了,又餓了好几天,他是不得已才會去偷人錢財。”舉著板子的男人聽了,忙上前為緊張的同伴辯駁:“我已經訓過他了,他不會再犯”

    她沒見到眼前有誰像那男人的小弟,不由得開口問:“他小弟在哪儿?”識字的那個才要回答,那偷儿抓住同伴的手,怒目張嘴的吐出一串話。兩個男人迅速爭辯了起來。

    繡夜一個字也聽不懂,只轉頭問他:“他們吵什麼?”

    “吵要不要讓我們知道,他們住在哪儿,他弟又在哪里。”她輕聲細語的瞧著他說:“你告訴他們,我們有工作給他們,沒薪餉,但有食物,問他們做不做。”他垂眼瞅著她,然后看著前面那群家伙,沉聲開口重復她的話。

    他一開口,他們就停下了爭吵,全瞪著他。

    “我做。”那識字的男人第一個站了出來。

    她見了,只問:“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看著她,又瞧著站她身旁的高大男人,這是這麼多天來,這儿第一次有人理會他們,所以他張嘴回答了她。

    “薩林。”

    “你會讀寫漢字?”

    “是的。”

    “你在當……兵之前,是做什麼的?”

    她的用詞,很委婉,讓那男人一愣,眼里興起些許波瀾,當他再開口,聲有些啞。

    “我替人記帳,是個帳房。”

    她點點頭,掀開手里的提籃,給了他一張大餅。

    薩林瞪著她,半晌,接過了手。

    她轉頭問第二個矮小但身材壯碩的男人,“你叫什麼名字?”那家伙一副鴨子聽雷的模樣,身旁的男人幫她問了,然后告訴她。

    “他叫亞歴山大,是個鐵匠。”

    她也給了他一張大餅,然后依樣畫葫蘆的問了第三個男人。當他們發現只要回答她的問題,她就會給餅時,再沒人多有遲疑,除了那個偷儿之外,每個人都回答了她的問題。

    他幫著她翻譯,詢問他們的名字,以及曾有的工作,除了鐵匠,還有兩個是木匠,兩個是牧民。他們拿到大餅之后,再顧不得面子,狼吞虎咽的吃著。她看著那個直盯著旁人手里大餅,都忍不住吞口水,卻依然繃著臉的小偷,問:“你叫什麼名字?”那家伙沉著臉死瞪著他和她,不肯回答。

    繡夜才想再開口,身旁的男人已又沉聲說了一句話。

    那家伙臉微白,半晌,終于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鐵木爾。”

    她給了他餅,他接過去,但沒有吃,只緊握在手里。

    她裝沒看到,只站在自個儿的男人身旁,瞧著前方這些人,道:“他是張揚,是我丈夫,我們在市集里賣蠟燭,住在城東烏鴉巷底的大屋。我們沒辦法給你們錢,但能供吃的,那儿附近還有許多空屋,整理一下就能住,你們若想,就隨我們來,若不願意,也不勉强。”她每說一句,他就用不同的語言,幫她翻譯一句。

    可到了最后,他又冷冷的多說了几句,那几句話,教那些男人臉微白。

    繡夜同他走在一起,卻清楚注意到,沒人跟上來,一個都沒有。

    她知道問題出在最后那几句話,忍不住悄聲先問了一個他不會防備的問題。

    “你同鐵木爾說了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

    他垂眼瞅著她,只道:“我問他,面子可有他小弟重要。”

    “那剛剛呢?你最后說了什麼?”

    她出其不意再問,可他沒有上當,只面無表情的說。

    “沒什麼。”

    “你說了什麼?”她堅持再問。

    他沉默半晌,才道:“到了我的地頭,就要聽我的,遵守我的規矩。”

    “還有呢?”

    “敢碰我的女人,我就宰了他。”

    她瞅著他,只見他看著她道:“不能接受我規矩的,可以繼續留在原地。”她沒有點名他加重了敢碰她的威脅,繡夜知道他有多擔心會讓她受到傷害,而在奴隸營待過之后,她很清楚,那些男人確實也需要被立下規矩。

    所以,她只是握緊了他手。

    無論如何,他和她試過了。

    可那天下午,當繡夜和他一起收拾回家時,那帳房和鐵匠來了,幫著他們提東西,后來,木匠與牧民也來了,當他倆帶著一行人轉過街角,看見鐵木爾背著一個瘦弱的男孩站在那里。

    他和她什麼也沒說,就只是帶著這群人,回到那滿是烏鴉的街巷里,將他們安頓在其中几問還算可以的空屋。

    他親自爬到屋頂上,幫著他們整修那些屋子,四處去其他地方撿拾能用的東西,沒門的櫃子、缺腳的椅子,她則去煮了一大鍋小米粥,還請阿潯替那感染風寒的牧民和鐵木爾的小弟看病。

    阿潯對整件事完全不吭氣,甚至完全無視他們臉上的烙印,只要她警告那些逃兵,不要想打烏鴉們的主意。

    “還有,你知道光靠賣蠟燭,是無法養活這些人的吧?”

    “我知道。”繡夜點頭。

    “你打算怎麼做?”阿潯問。

    “他們無法上街,可其中有木匠,也有鐵匠,能做些小東西,再讓張揚拿去街上便宜販賣,他們只是需要一點機會,就能養活自己。”

    “你需要多少錢?”沒想到她問得如此直接,繡夜愣了一愣,但仍是厚著臉皮道:“十兩銀。”阿潯從腰袋中掏出了一錠馬蹄銀,擱到桌上。

    這一澱,是五十兩。

    她愣了一愣。

    “你以為你收留的就這七個?”阿潯冷哼,“這城里可不只這麼些逃兵。”繡夜又一愣,才忽然驚覺,阿潯說的沒錯。

    “現在,你還想幫嗎?”

    她看著那巫女,再看著那錠銀兩,最終仍伸手將那沉甸甸的銀兩握在手里。阿潯挑眉看著她,沒多說什麼。

    她收下了那銀兩,然后把桌上阿潯的餐具收回廚房,當她退出門外,將門拉上時,只聽見阿潯的聲音,冷冷傳了出來。

    “傻丫頭。”

    她沒抗議,只是轉身走了。

    或許她是傻,可她無法任那些人餓死路邊,她知道他也一樣。

    他與她是兩個傻瓜,兩個試著想彌補前半生過錯的傻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54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25 AM 編輯

第十七章

    七個逃兵,在半個月后增加成十五個,一個月后變成二十個。

    他清楚如何帶兵,知道如何應付他們,那些男人在他的帶領下,清掃了附近的廢屋與街道,整修了大部分的房舍。

    她讓薩林記帳,負責所有收入與開支。讓木匠帶著人上山,砍伐木材回來,教人制做桌椅。讓鐵匠把廢鐵融成鐵塊,重新為那些桌椅制做精美包邊。后來又來了一位泥水匠、一位制陶師、一位理發師、一位手藝超群的大廚,但最多的,還是像鐵木爾一樣,原本就是守城士兵,卻因為戰敗而變成奴隸的人。

    偶爾,男人們總也會因為小事起口角,爭執打斗起來,但總是很快就被他制止,他不以德服人,他以拳頭服人。

    當人們發現他武藝超群,能以一擋百,而且還非常說話算話時,再也沒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鬧事,更別提,他其實還很公平,斗毆鬧事的人,無論對錯,先一並罰了去清茅房糞坑再說。

    沒人想去清那原該大家輪流去清的屎糞,所以都變得非常安分。

    很神秘的是,繡夜發現被他揍過的人,竟然后來都老愛來找他,其中尤屬鐵木爾為最,那家伙總在他身旁跟前跟后的,眼里滿是崇拜,甚至一直纏著他,要他教他几招。

    那男人臉上擺著不耐煩,可有天早上還真的開始指導鐵木爾拳腳,也不知是男人們天生就愛練拳,還是他們內心深處都有必須再次亡命的覺牾與恐懼,跟著他練拳的,從鐵木爾一個,在短短几天就變成十來個,到了后來几乎每個人都會來。

    結果一大清早,就會聽見那些男人聚在前院練拳腳的呼喝聲。

    到了第十天,阿潯終于一整個大爆發,打開門就對著院子里那些男人咆哮。

    “大清早的,吵什麼吵!這是我屋,不是練武場,全給我滾街上去練!”說著,砰的一聲甩上了門。

    男人們面面相覷,只能一齊看向他,他輕咳一聲,頗有些尷尬,但仍帶著眾人改到外頭的烏鴉巷練拳。

    因為教拳,讓男人們對他的話更是聽從,他嚴禁他們在外頭惹事生非,要所有人一早就得起床工作,打掃環境,學習技藝。

    臉上有烙印的人,便留在烏鴉巷這儿做活,臉上沒烙印的,就到市集上幫忙做生意。

    市集上的人,自個儿不敢用這些奴隸,可也樂見他約束了這群殘兵流民。

    春天來了,然后仿佛轉眼就變成盛夏,太陽一早就爬上天,將全城曬得熱燙。入夜后,她在燭光下看著薩林記的帳,試圖平衡大伙儿的收支,想要從中看看是否能再多擠一點余錢出來,或有什麼別的方法增加收入。雖然靠著做那些簡單家倶,暫時勉强能緩過來,可她也知道,這商城一入春夏,商旅們為怕引起蒙古大軍注意,往年都會走掉大半,之后的生意可能不會那麼好。

    他洗了澡回來,坐在她身邊,拿千布擦他那顆腦袋,邊問。

    “情況怎麼樣?”

    “還可以,但我想著,也許我們可以和一些會回來的大爺談談,趁盛夏他們離開時,幫他們修整打掃屋子,興許能攢到足夠的錢。”他微愣,不禁停下擦頭的動作,盯著那看著帳本的小女人瞧。

    聽她話中的意思,像是想在這儿繼續住下去,似沒想過,可以離開。“這事能成嗎?”他提著心,小心翼翼的問:“他們之前連用都不敢用,怎會願意雇用我們打掃屋子?”她抬起眼來,微微一笑。

    “人走了,屋就是空的,沒什麼財物,反倒是有人定期打掃巡視,還能趁機整修房屋,有何不可?我們有工匠,價錢又便宜,我去問過城里几位大爺了,雖都說要再想想,可也沒一口拒絕。他們是商,算盤打得可精,若是空屋,誰都能占去,這儿的交易這般熱絡,來年還能不能占到那麼好的位置,誰也不知。不像咱們之前以為的,商旅只在冬季來此,就我所知,有不少人已在這儿落腳定居好些年,春夏也不離開,為的也是如此。這是有利的事,我想總有人會想試試的。”

    瞧著這小女人解釋著她的想法與主意,他心頭微熱,他不知,在他什麼也不敢想的時候,她竟已想了那麼遠,竟這般思前想后,啥也顧到了、想著了。春夏,有利遠行,人易來,也易走,他不知她為何似是沒想過要走。商人可以走,他與她也可以走,那些逃兵更可以走,到別的地方過日子。

    他應該要提酲她,可他不想,他有私心。

    情不自禁的,他抬起手,將她垂落的發絲,掠到耳后。“我明日,就去同那些大爺再問問。”他的手停在耳邊,讓繡夜臉微紅,瞧他黑眼變深,知他起了情欲,心頭也不禁輕跳。

    忽地,有敲門聲傳來。

    兩人一怔,雙雙轉頭,這已是月上枝頭的時候,怎會有人來。

    “哪位?”他揚聲問。

    “張爺,我是薩林,大門外似有三位大爺想找你。”他倆來到這儿,從來也未有訪客,兩人困惑相視,她秀眉微蹙,眼里不自覺浮現緊張與優慮。

    知她擔心什麼,他撫著她的小臉,沉聲安撫道:“追我們的人,是不會等門的,應是城里的大爺,說不得就是來找我們談打掃顧屋的事。”她聞言,想想也是,若是那些騎兵隊,怕早已踹開門衝了進來,哪還在前頭等門呢。

    瞧她松了口氣,他方起身。

    “我去看看。”

    “你把人請到前廳。”繡夜跟著起身,道:“人來是客,我到廚房燒些茶水送過去。”

    他愣了一下,這才點頭,打開門和薩林一塊儿朝前頭走去。

    “那三位爺,你認得嗎?”他問薩林。

    “認得其中一個,是在城西開客棧的大老板薩比爾。”薩比爾他知道,當初便是他來同他訂的蠟燭。薩比爾在城里營生已久,是城里的大戶,說的話能有几分重量。

    他不知對方入夜來訪是為什麼,但仍是交代薩林。

    “要大伙儿別出門,都待門里,別在窗邊探頭探腦的。”

    “知道了。”薩林點了點頭,因自個儿臉上的烙印,避著門外的大爺,從側門出去了。

    他這才走到大門邊,打開了門。

    門外除了薩比爾,還有一位是賣布匹營生的宋人大商段松堂,一位開糧行的回回大商瓦哈昔。

    他一開門,薩比爾就露出微笑,開口道:“抱歉,張揚,這麼晚還來打擾你,可我等有些事想找你商量,不知可否進門一敘?”

    “當然。”他點頭,轉頭帶著他們往內走。

    進到廳堂里后,他一下子不是很清楚應該要如何招待他們,幸好繡夜已經提了壺茶過來,替四人各倒了一杯熱茶,然后將那鐵壺掛到從梁上懸吊下來的鐵鉤上。他几乎是在奴隸營長大的,根本也沒待過什麼客,所以也沒想到應該要送上茶水,或者該如何待客。以前唯一會到他那儿的人,就是古瑪,但古瑪不需要他招待,古瑪自個儿就會倒茶來暍,不會同他客套。

    可外頭的世界不一樣,以前人從不正眼看他,即便已脫離奴隸的身份,大營里的蒙古兵也瞧他不起,可現在人人都當他是人,當他是做小生意的張揚,都會正眼看他。

    這反而讓他不是很習慣,但那小女人替他們倒完茶,便在他身邊跪坐下來,同他一起,教他莫名的安了心。

    只瞧她泰然自若的瞧著那三位爺,客氣開口相詢。

    “不知各位老板,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是這樣的。”段老板清了清喉嚨,道:“我聽說,張揚你在這儿,聚集了一些流兵教拳,可有此事?”繡夜一愣,心下微驚,沒想到他們是為此而來,還以為這些老板是想來要他別再教那些奴隸拳腳,甚至趕他們出城,她才要回答,他卻已開了口。

    “是有此事。”他鎮定的看著前方在地爐旁各自安坐的大老板,道:“但大伙儿練武,只為强身健体,絕不會四處生事,我立了規矩,誰若要在外頭生事,我定會親手處置。”

    “不不不,你誤會了,你這儿沒人四處生事。”薩比爾搖著手,說:“事實上,咱們此次來找你,就是因為你這儿的人,很守規矩。前些天,一位叫鐵木爾的,撿到了我掉的錢袋,還特地送到了客棧里來。”張揚和繡夜聞言,盡皆一愣,當下都冒了點冷汗,可不知鐵木爾是真撿著了錢袋,還是又伸出了第三只手,幸好他可把人家錢袋送了回去。

    “錢袋里的錢,是少了嗎?”他擱在膝上的手微緊,問。

    “沒有,一文未少。他把那錢袋送回就走了。”薩比爾說著,嘆了口氣,道:“我事后想想,你這儿的人,雖有些臉上烙了印,那也不是他們自個儿願意的。剛巧這時,夫人同瓦哈昔提了雇屋打掃的事,咱們几個聊了起來,便有了個念頭。”

    瓦哈昔接著道:“這念頭也不是現在才有,這些年,這儿人越來越多,夏季想留下安居的人也多了,可相對的,惹事的人也同樣變多。市集里時不時有宵小行竊,偶爾也會有商旅起了爭執大打出手。若只是三兩個人也就算了,有時相爭商旅還各自雇有保鏢,一打起來,那是誰也控制不了,常讓大伙儿損失慘重。所以咱們早有這個意思,正巧上回我在路上,見你逮著了一個偷儿,身手了得。前些日子,我那領隊,說瞧見你帶著那些兵在烏鴉巷里練拳,稱贊你武藝確實高强,咱們几人便商量著,要市集的大伙儿一塊儿出錢,成立一個中立的守衛隊,由你當隊長。”

    繡夜與張揚,越聽越傻眼,到得后來這一句,差點以為自己聽措。

    段老板跟著說:“守衛隊的人,主要的工作便是深夜巡守、防范宵小、捉拿盜賊,維持城里的治安。隊上的人,由你來挑選。”這一句,意味深長,他知他們的意思,就是要讓他任用手邊的奴隸兵。

    段老板喝了一口茶,喘了口氣,繼續說:“至于一切所需費用及薪餉,就由大伙儿繳交的月錢支付。你若同意,咱們便在市集里及城門口貼出告示。”

    “市集里的人,都同意這件事?”他不敢相信的問。

    頭上包著頭巾的薩比爾點著頭,說:“大多數都是同意的,咱們見你收留這些人,才發現你的做法是對的,與其讓那些殘兵游勇四處瞎晃,倒不如收為己用,加上這城若有了規矩,有了守兵,也不易招惹盜賊行竊行搶,商隊們也不致輕易就因小事大打出手,鬧得雞飛狗跳的。怎麼樣,你意下如何?”他喉頭微緊,回道:“這事,能否讓我考慮一下?”

    “當然當然,你好好想想,若決定了,同咱們說一聲便成。”薩比爾說著,微笑道:“夜深了,咱們就不多擾你了。”說著,他便與另外兩位老板一塊儿起身,他和繡夜一起送他們到門口,然后關上了大門,同她回轉屋內,收拾茶具。

    她一直沒有說話,他終于忍不住在進房之前,叫住了她。

    “繡夜。”

    她愣了一下一一停下了腳步,心微抖。

    這男人,少有喚她名的時候;為了她不知道的原因,他非不必要,總不愛叫喚她的名。

    她在月下回首,看著他高大的身形,和那緊繃的臉龐,看著他再開了口。

    “這差事,你怎麼想?”

    眼前的男人,臉龐干干淨淨,一點也不油膩的黑發短而俐落,深邃的瞳眸里沒有半點暴戾之氣,身上穿著的,不是染血戰袍,是件樣式簡單的灰色厚衣。腳上踏的,不是結實的軍靴,只是一雙陳舊但千淨的鞋。

    他已經和她當初看見的那個怪物,沒有半點相同。給人的感覺,就只是個沉穩,實在、可靠的男人。

    也難怪那些老板,會想找他成立守衛隊。

    看著他,誰也不會想到,他會是那個在戰場上勇猛無敵,被蒙古人喚做野獸,總能輕易取敵將頭顱,讓人聞風喪膽的阿朗騰。

    她瞅著他,柔聲道:“我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想,他們找的人是你,請的人,是你。”他屏住氣息,舔著千澀的唇,啞聲道。

    “你該知道,我若接了這差事,就得要在這儿長住。”

    “是的,我知道。”她點頭應聲。

    “不是兩三個月,不是半年一年。”他逼著自己,粗聲提酲她:“那或許需要好几年。”事實上,是一輩子,但他不敢講,一輩子太長,太嚇人。

    “我知道。”她悄悄說。

    眼前的小女人,在月下的身影,如此純淨,那般美好。

    她穿著的衣,樣式朴素簡單,黑色的長發,只拿一條布帶綁著。她很嬌小,站著時,頭頂高不過他的肩膀,但他知道,她嬌小的身軀里,有著一顆溫柔、勇敢而强大的心。

    她的身体早已恢復過來,天也早已回曖,如果她想,隨時能夠帶著她床頭枕邊那小小包袱,跳上任何一輛出城的車,走到天涯海角去。

    她可以不管那些奴隸,不管那些殘兵,她甚至可以不用管他。

    拉蘇真正恨的人是他,想抓的也是他,不會猜到那個被他帶走的奴隸兵是個女人,不會試圖去找她。

    老實說,和他在一起,反而比她單獨一人還要危險。

    他應該要告訴她,要提酲她,但他只是握緊了拳,厚著臉皮說。

    “我會有一個受人敬重的工作,成為一個受人敬重的人。”她在月下靜靜站著,小巧的臉蛋,背著月光,教他看不清她的眼,猜不透她的想法,不知她對此有什麼感受,卻依然鼓起了勇氣,開口要求。

    “你願意,同我一起,留在這里嗎?”

    春的夜,仍微寒。

    但她能在月光下,看見他額上滲出了些許的汗,看見他頸上脈動跳得飛快,看見他屏住了呼吸。

    “為什麼不願意?”

    他聽見她的反問,剎那間有點耳鳴,有那麼瞬間,差點連心跳也停。

    為什麼不願意?

    他可以告訴她千百個原因,但他沒有那麼呆,沒有那麼傻,如果她沒想到,他才不會提酲她,才不會告訴她,他天殺的才沒有那麼好心!

    重要的是,她沒有反對。重要的是,這代表她願意,願意同他一起,在這里一起生活,在這里繼續當他的妻,不是十天半月,不是一年兩年,是好几年,甚至一輩子一一剎那間,一陣激越竄過全身,教渾身毛孔大開,他無法控制的走向她,無法壓抑的低頭親吻她。

    可這不夠。

    這麼點接觸,太少。

    他需要立刻和她一起,擁有她,占據她,感覺她,確定這一切是真的。

    他將她抱了起來,卻無法等到上床,才進屋就把她壓在門上,衣都沒脫全就將自己焊然埋進她熱燙緊窒的身体里。

    沒想到他會這麼突然的這樣對待她,繡夜嚇了一跳,更讓她羞的,是她的身体早已為他准備好,而他的身体好燙,她清楚感覺到他的迫切與需要。

    他以為她會喊停,會要阻止他,但她卻只是攀著他的肩頭,撫著他的臉龐,弓身昂起小巧的下巴,張開粉嫩的唇,發出誘人嬌喊。

    他的知覺,全在和她相連的那處,全在那被她緊緊包裏浸潤的地方,他捧著她的腰臀,退出再上頂,她整個人離了地,嫩顏紅透,水漾黑眸映著他,唇瓣又顫顫逸出一聲輕喊。

    他氣息粗喘的看著她,看得她羞得想閉上眼,卻無法挪移開視線。

因為是站著,他能進得很深,每一下都好深,像是要這樣强行探進她的心,教她瑟瑟顫抖。

    他黑眸熾熱的燒著,抬起大手捧撫著她的臉,啞聲吐出異族言語。

    她聽不懂,但他的眼,他的表情,讓她渾身發軟。

    她想問他說些什麼,但他已經低頭吻著她粉嫩的唇,和她唇舌交纏,再次深深進擊,直到兩人都無法自已的在對方懷里燃燒殆盡。

    守衛隊正式成立了。

    因為他們住烏鴉巷,也因為黑色較不怕髒,守衛隊的制服挑了全黑的布料來做。靴子、大刀、披風,一應倶全;他們甚至還在市集里,分配到了一問屋,充當休息及吃飯的地方。

    全黑的行頭,讓大伙儿見了,笑稱這根本是烏鴉的行頭。

    城里的人,見著了他們,私底下也喊他們是那群烏鴉們。

    烏鴉巷里的人,不是每個都想當守衛,那廚子就寧願繼續當個廚子,木匠也寧願繼續做木匠就好,但多數的人都加入了這個隊伍。

    因守衛隊多數都是奴隸出身,每個人都万分珍惜這個機會。他們遵守著他定下的規矩,日日晨起練武,也維持著環境和自身的整潔,對他極為敬重。

    烏鴉們紀律嚴明,在他的調教下,個個身手矯健,而因他定下的規矩極嚴,且說一不二,加上几次市集里有人鬧事,守衛隊總能迅速制服鬧事的人,他也總能用最迅速的方法彌平爭執,不到一個月,城內再不見宵小出沒,也沒人敢輕易鬧事。

    于是,商城的生意更加熱絡,竟有不少商隊老板,決定即便入夏,也要來此交易,更有許多男人,前來要求加入守衛隊。

    隨著治安大好,這一年夏,來此交易的商隊竟更勝冬季。

    城區的市集不斷擴張,日日都有人決定在此安居,空屋漸漸被人住滿,就連之前沒人敢住的烏鴉巷附近,都有人入住。

    薩比爾他們因此決定正式成立商會,讓一切都更加制度化。為了能夠追捕有時鬧了事,就想逃出城外的家伙,商會大老們甚至提供了烏鴉們二十匹馬。起初,他與她還優心拉蘇會來,派人找來,但春去夏來,就連長夏也快過去,卻不見其蹤影。

    小暑——

    天極熱,藍天一望無際,瞧不到半點白云,城外的萆早被曬枯了,就只剩大山腳一卜那蜿蜒小河旁,仍有些許綠茵。

    風一吹,沙塵便漫天飛揚,可城里來往商人卻不受半點影響。

    人多了,病的人也相對增加,她多數的時間几乎都得留在大屋里幫忙阿潯替人看病,這天卻從其中一位商人口中,聽說了大山南邊的蒙古大軍早在初夏時,就已西去與另一支大軍會合,往西征伐去了。

    她松了好大一口氣,趕著想去告訴他,卻見他不在守衛鋪里,一問之下,才曉得城北那儿失了火,他帶著大伙儿趕著去滅火了。

    她心頭一跳,這些日沒下過一滴雨,天干物燥,她前兩天才聽他說,怕有人用火不慎,哪知今日就真起了火。

    繡夜轉身忙趕去城北,途中聽見那火極大,還有人被燒傷,一顆心更慌。她知道火有多恐怖、能多可怕,她比誰都還要清楚那火焰的威力,比誰都還要曉得,那熱燙的火,能造成多大的傷害。

    恍惚問,仿佛看見爹在火中燃燒的身影,變成了他的,換成了他的。

    不要—她不要—

    拜托別這樣對她!不要這樣對她!她已經不做火藥了,不碰火藥了啊!

    繡夜拔腿狂奔,害怕自己慢了一步,又慢一步。

    好不容易來到地頭,守衛隊已把火給滅了,可她四處都沒看見他,就只瞧見鐵木爾一身的灰,發還焦了。

    她一時忘了他聽不懂漢語,衝上去抓著他,脫口就問:“張揚呢?我丈夫呢?我男人呢?”鐵木爾讓她嚇了一跳,可見她一臉死白、滿眼慌張,想也知是怎麼回事,忙伸手指去。

繡夜順著他的手看去,才看見那男人蹲在人群之中。

    他為什麼蹲著?難道受傷了?

    心慌意亂的,她匆匆推開人群,跑上前去,方看見他會蹲著,是在和一個一臉黑灰的小男孩說話,看見他人好好的,似是無恙,她方不再推擠人群,只是一顆心仍跳得急又快。

    她壓著心口,隔著一段距離看著他。

    他的神情很溫柔,還揚起了嘴角,抬手抹去那男孩鼻頭上的黑灰。然后才起身再次指揮起身旁的守衛隊,要人抬來更多的水,確定所有的火星都已熄滅。

    忽地她身旁的人往旁讓開,前方的人也是,她回首才發覺是鐵木爾在她身旁對其他人嚷嚷,她忙伸手阻止他。

    “沒關系,沒事了。”她搖著頭,擠出笑容:“不用了,別擾他。”鐵木爾低頭瞧她,指著他說了兩句話。

    她聽不懂他說什麼,只堅定的揺搖頭:“沒事就好,別叫他,你們忙吧。”說著,她轉身快步離開。

    鐵木爾抓抓頭,搞不清楚她是怎麼了,但仍沒有阻止,雖然這邊火是滅了,可天太干,風又大,他們還是怕殘骸若被風一吹,又起余火,得在這儿多守一會儿,不能馬上離開。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留在原地幫忙,沒有跟上。

    繡夜一路走回大屋,燒傷的人已被抬來,她幫著那傷患清潔上藥包扎,聽著人們說起烏鴉們英勇救人的行為,聽著他們稱贊他將烏鴉們指揮得有多好,如何當機立斷拆了旁邊的鋪子,如何在水被扛來之前,用桶子裝了沙土滅火,及時止住了火勢。

    他們說得興高釆烈,她卻聽得心驚膽顫。

    到了后來,她再無法强顏歡笑,只是在處理好傷患之后,就轉身回到后面的房問。可雖然如此,卻仍坐立不安,等到回神,她已去煮了飯,幫阿潯送去后,他仍沒回來。

    然后她又燒了水,替他備好了換洗的衣。

    他一會儿回來,必定滿身是灰,需要清洗干淨。

    澡豆已經變得太小,得換新的。她回轉屋里去拿,再回到廚房,把燒熱的水,提到澡堂里,把那浴池裝滿。

    前些日子,他雖然忙,知她喜歡洗澡,仍找了時間,親手將澡堂里缺了彩磚的地方,用顏色淺白的扁平石頭,將它們用灰泥貼補上去?,那些石頭,是他特別去河邊撿的,雖然形狀不_,但自然圓潤的白石,反而比彩磚更美。

    澡堂里,蒸氣騰騰,她坐在里頭的小木凳上,看著他親手鑷嵌貼補的石頭,心頭仍在狂跳。

    忽然問,她再也忍不住,抬手搗著唇哭了出來。

    淚一從眼圼奪眶,深藏在心底深處的恐慌和害怕,就完全爆發了出來。

    方才在街上,她還以為……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他明知那恐慌沒有道理,他只是去救火,還帶著他的兄弟們,可直到看見他,親眼瞧見他平安無事,她才發現她有多麼害怕失去他。

    看著他灰頭土臉的蹲在那邊,用那溫柔的神情和那男孩說話,看著他安然無恙的起身同他那些烏鴉們指揮若定,直到那瞬間,她才驚覺不知從何時起,他早已完全占據了她的心,才驚覺他的存在,對她有多重要。

    在這之前,她一直不敢承認,不敢和自己承認,她對那男人有情。

    雖然答應留下,她總也告訴自己,他和她只是假夫妻,提酲自己,這只是短暫的權宜之計。

    她知道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鍘風云,她總不讓自己期盼太多,希望太多。逃亡了那麼久,失去了至親,只教她學會看著眼前,不去奢望未來,她還以為她已經學會了教訓。

    這一生,她所得到的,都會失去,都將失去。

    這是她的報應——

    “繡夜?”

    他的聲音突然響起,她吃了一驚,才發現他已經回來,就在澡堂門外,驀地收住了曝泣聲。

    “繡夜?你還好嗎?”

    “沒……我沒事……”不想讓他看見她哭成這樣,她環抱著自己,匆匆開口道:“我在洗澡。我把飯煮好了,就在廚房桌上,你先去吃吧。”他沉默了一會儿,她含淚屏住氣息,等著他離開,她知他曉得她對自己背上的傷痕感到自卑,不愛他看見她赤身裸体,所以總也不逼迫她。

    打從來到這儿,這男人一直將她捧在手心里,從來不曾違反她的意願。

    她以為這樣說,他就會走開,誰知他卻沒有走開,反倒在下一瞬間,開門走了進來。

    她沒有上門閂,是因為她沒有在洗澡,再說他也從不曾在她洗澡時闖進來,她真的沒想到他會這樣走進來。

    她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紅著淚眼,看著他來到眼前,蹲下。

    他在蒸騰的水氣中,凝望著她,然后抬起手,以拇指拭去她臉上的淚。

    “你應該去吃飯。”她含著淚,有些惱的說。

    “我比較想和你一起洗澡。”他用那雙黑眸看著她,溫柔的悄聲說著。

    這話,教她心口好熱,“我沒在洗澡。”

    “我知道。”他說。

    她猜他確實知道,所以才知道門沒上閂,所以才會進來。

    “為什麼哭?”他看著她問。

    她不想承認,所以只睜眼說瞎話的道:“我沒有哭。”他瞳眸微縮,輕撫著她粉嫩的唇,沒有勉强她,只換了一個話題:“鐵木爾說,你下午來找我,為什麼?”

    “我聽說失火了。”她力圖鎮定的啞聲回答。

    “怎沒喚我?”他再問。

    “你在忙。”她透過模糊的淚眼看著他,唇微顫的要求:“你可以先去吃飯嗎?我需要……我想一個人……”淚水驀然又再滑落,讓她聲微哽。

    他下顎緊繃的凝望著她。

    “拜托你……”她哽咽要求著。她沒辦法再和他同處一室,無法再看著他,呼吸著他吐出的氣息,感覺他的溫曖包圍自己。

    打從下午看見他安然無恙的那一瞬,她全身上下都在吶喊尖叫著,想衝到他懷里,想將他藏起來,對他的感情,如此澎湃洶涌,几乎淹沒了她,讓她快要溺斃。

    “走開……”她聽見自己抖顫的吐出這兩個字,試圖趕他走。

    他眼角抽緊,然后站了起來。

    現在他會出去了,讓她有時間把自己保護起來,讓她試著將他推出心頭,讓她不要那麼在乎他,別再那麼需要他。

    可一顆心,卻在那瞬間疼痛起來,像被擰出了血。

    她淚眼模糊的看著他,等著他轉身離開,但那男人卻只是退了一步,然后一把脫去了他身上的衣,然后是褲。

    她愣看著他,錯愕的問:“你在做什麼?”

    “我要洗澡。”

    他說著,重新蹲了下來,跪在她身前,伸出手,拉掉她的腰帶。

    “和你一起。”

    她心頭狂跳,淚眼朦朧的伸手阻止他,但他不讓她拒絕,他親吻著她滑落的淚珠,拉開她的衣衫,她試圖推開他,可當小手觸碰到他溫曖熱燙的胸膛,她卻只想將他拉近,只想感覺他的存在。

    “走……”她顫聲試圖再趕他,他卻在那一剎,將她拉到腿上,把她擁緊在懷中,讓她的酥胸,直接貼上了他的胸膛,教心貼著心。

    她氣一窒,聲跟著斷,只剩心急急狂跳,只剩熱淚奪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熱燙的皮膚,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感覺到他熾熱的呼吸。

    “你可以不告訴我為什麼哭,”他環抱著她,在她耳畔啞聲道:“我也可以假裝你沒有在哭……”他發上仍殘留煙味,臉上仍有黑灰,嗓音里更因吸到太多燃燒的灰煙,變得比平常還要低沉沙?。

    “但不要拒絕我,別再……推開我……”

    聽著他瘡啞的要求,她再忍不住,抬手緊攀著身前的男人,抖顫著哭了出來。

    他拉掉了她綁裙的衣帶,扯去兩人之間最后的相隔,讓他與她都能用更多的肌膚感覺對方。

    那瞬間,她知道他扯去的不只是衣料,她感覺赤裸的不只是身体,還有心。

    但他用身体包圍著她,親吻著她,在她耳畔低喃著那輕柔、瘠啞,總讓她渾身酥麻,雖然從來不曾聽懂,卻也不敢探問的話。

    當他和她在一起,她沒有拒絕他,她比他還迫切需要這個,需要感覺那無與倫比的親密,需要感覺他真的和她一起,感覺他真的還活著,活在她身体里。她貪婪的親吻著他,撫摸著他,扭動著腰,夾緊了雙腿,將他納得更深。

    他呻 吟出聲,一手捧抱著她的腰臀,一手撫著她的裸背。

    她緊抱著他,不知羞的將舌探進他嘴里,繼續跨坐在他身上,感覺他隨著她的廝磨揺擺喘息,變得更加粗硬。

    然后,就在她几乎要不行時,他終于失控的向上挺動,無法自已的衝刺進擊,她難耐的在他嘴里嬌喊出聲,在他懷里抖顫、抽搐,他沒有停下,而她攀著他,滿眼是淚的攀上另一波高峰,他跟著爆發了出來。

    她因為那極致的感覺失了神,只能抵著他喘息顫抖,滾燙的淚成串滑落,他張嘴伸舌,舔去了那些淚。

    那莫名的安慰了她,他在她体內這件事安慰了她,他那樣自然的舔吻她淚的模樣安慰了她,他沒有離開反而留下來和她在一起也安慰了她。

    他依然跪著,而她也依舊坐在他身上。

    她能感覺他來回撫著她赤裸汗濕的背,那感覺好舒服、好舒服,她都不知道被人這樣摸背,可以這麼一一她心頭一驚,微僵。

    他在摸她的背。

    繡夜猛然回神,慌張得起身退開,甚至因為太過驚慌而差點跌倒,但他及時撈住了她。

    他被她嚇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咆哮出聲:“該死!你在做什麼?你會害自己摔死!”

    “放開我……”

    天還未全黑,他會看到的,看到她有多丑,記起她有多丑,她知道。

    繡夜慌張的試圖在他懷里轉身,他讓她轉了,可大手又上了她的腰背,她試圖將他的手從背上拉下來,但他不讓,他的手穩穩的抓握著她的腰,眼里驀然浮現火氣、領悟和惱怒。

    “天殺的,是為了我說過的話,對不對?!”她小臉煞白,瞬間僵住。

    他知道他是對的,她的行為和表情都告訴他,他是對的,她該死的為了不讓他摸到、不讓他看見她的背,才會突然從他身上跳了起來,還差點摔死。

    “該死!我說過了,你很漂亮,一點也不丑!那只是我為了阻止你爬上別的男人的床才說的謊!”她看著他,環抱著自己,小臉蒼白的說:“我知道它很丑,我摸得到,也看得到一些。”

    他惱怒的瞪著眼前倔强的小女人。

    他受夠了!

    他今天一定要解決這件事,這實在太過荒唐,她和他同床共枕那麼久,怎麼還會以為她背上的傷會影響他對她的欲 望?

    看著她自卑的表情,隱含痛苦的眼,他知道自己說再多也沒有用,只能强迫她轉身,掌握著她的腰,低頭親吻她傷疤累累的背。

    “你做什麼?放開我!”她抽了口氣,驚慌的扭動閃躲著他熱燙的唇舌,可他力氣太大,還將她壓到了牆上。

    “張揚,你不需要……啊……”

    她面紅耳赤的喘息著,感覺他撩起她的發,用那唇舌,愛撫著她赤裸的背,舔吻著她的后頸,她的脊梁,一路往下,引起陣陣輕顫。

    “你別……別這……樣……嗯……啊……”

    他蹲了下來,舔吮著她的后腰,教一陣酥麻如閃電般竄過全身,讓她喘不過氣來,連話都說不完全。他的唇舌再次往上,舔著,吮著,大手更是一再撫著她的后頸、她的身側,當他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已再次變得万分粗-硬。

    他將大手伸到她身前,將她往后拉,讓她整個人往后貼在他身上,靠在她耳邊,嘶啞低語。

    “看,就算你全身上下都是疤,也無法阻止男人想要你,無法阻止我想要你。老天,甚至你身上依然傷痕累累,虛弱又蒼白,全身高燒不退的只剩一口氣時,我滿腦子都只想著要上你,就連那冰冷的溪水也無法澆熄我的欲 望。”他的話,讓她顫抖。

    “在那條溪里?”她啞聲喘著氣問。

    “是的,就在那條溪里。”他貼著她的耳,坦承道:“你讓我覺得自己真的是頭野獸,就只是頭禽獸。”這話,一點也不甜蜜,卻讓她全身發燙。

    “我喜歡你的胸那麼剛好的貼著我的手,讓我能一手掌握,我喜歡你小巧的耳朵,總在我湊上前說話時熱紅,我甚至該死的喜歡你那張多話的小嘴,即便它正嘮叨我,還有你身上那種千淨的香味,我喜歡你在夜半背著我偷偷擦著身体,你的背好美,我每天都想伸手撫摸它,看看它是不是真如羊奶一般柔滑。當我發現塔拉袞傷了你的背,我真想當場宰了他一一”然后他再次低下頭來,舔吻著她背上那些傷疤,一邊在她体內來回,一邊啞聲道:“這些疤,一點也無損你的美,它們不丑,因為它們在你身上。”

    他說的話,帶來的感覺,如此甜美,讓她在轉瞬間就再次因他而失控。她羞宭不已,可他只是再次親吻她,深深的埋進她体內,徹底釋放。

    她全身無力的站不住腳,若非他從后將她壓在牆上,她早已軟倒在地,就在這時,他退了開來,抱起渾身無力的她,跨進了那被裝滿熱水的浴池,讓她坐在他腿上,枕在他肩頭。

    當他再次把手放到她裸背上,她微微輕顫,卻沒有抗拒,只是攀撫著他的肩頭,將羞紅的小臉埕在他頸窩。

    “它們真的不丑。”他悄聲告訴她:“你不需要那麼介意。當我親吻你的時候,它們會變成粉紅色的,讓我知道你興奮了起來,因為想要我而興奮起來。”

    “別說了……”她滿臉通紅的抬手壓住他的唇。

    他沒再說下去,卻輕笑出聲。

    那低沉的笑聲,回蕩在澡堂里,讓她又羞又宭,可當他收斂住那笑,大手來回輕撫著她的背,她卻發現她其實喜歡聽他笑,喜歡看他笑,喜歡這樣蜷縮在他懷里,不只赤裸相對,仿佛連心也相依。

    她將臉擱回他肩頭上,任他安撫著自己,熱水輕輕蕩漾著,她閉上了眼,聽著他的心跳,慢慢放松下來,一不小心就睡著。

    當她醒來,已是半夜三更,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將她抱回房里,又怎麼讓她躺上了床。

    她也不是特別在乎,只在乎他仍在身邊,擁抱著她。

    她感覺著他的心跳,聞到他身上殘留著煙味,即便洗了澡,仍殘留那煙味,心又悄悄收緊。

    無法自已的,她抬手偷偷撫摸著他有些被燒焦的發尾,然后是他臉上沒完全洗淨的煙灰。

    真傻——

    這男人,怎麼這麼傻。

    自個儿沒顧好,就只記得顧她。

    誰能想到,像他這般粗魯不文的武夫,竟是這般貼心的男人?竟能有這樣的深情?

    初相遇,還以為他冷血無情,到頭來,這男人卻為了她,什麼也做盡。

    忽然間,一股莫名的衝動上涌,讓她輕手輕腳的爬下床,簡單穿上了里衣,點亮了燭火,抽出了一張紙,磨了墨,提起筆,開始畫起圖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56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26 AM 編輯

第十八章

    那個在桌前俯首畫圖寫字的女人,是如此專心,以至于沒有察覺他已醒來,還下了床。

    風透進了窗,拂上了她的身,教她不自覺瑟縮,但她依然堅持的畫著。

    他奇怪她半夜爬起來在寫什麼、在畫什麼,竟讓她專心至此,湊近了看,便愣住了。

    他認不得那些字,但看得出那是城里的地圖,她已經畫好了地圖,正在畫一個他從來不曾見過的東西,一種器具。那是一個很大的木箱,還有管子伸到箱子里,箱里有液体,上頭有個像唧筒的東西。

    她那麼專心,他不想打擾她,便坐在她身后,替她擋著涼如水的夜風,陪著她,等著她。

    繡夜畫完最后一筆,才發覺身邊變得異常溫曖,不知何時竟不再有風吹來,只有規律的溫曖吐息,她一怔,回首才看見他盤腿坐在身后,都不知坐了多久。她莫名紅了臉,問:“你起來了?怎不叫我?”

    “你在忙。”他說。

    她心一抖,只見他抬手,撫著她冰冷的小臉。“你在畫什麼?”繡夜輕咬著唇,掙扎半晌,方道:“望樓,我只是加了輪子。”

    “我知道望樓長什麼樣子。”他指著她最后畫的那張圖,道:“我是指這一張,它看起來像猛火油櫃。”她都不知他曉得什麼是猛火油櫃,可既然他長年爭戰,知道這戰爭用具也是自然。自古至今,武器總是傳播的最遠、最快。

    她垂下眼,輕咬著唇瓣。

    “那是什麼?你畫的是什麼?”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撫著她微顫的唇,問“告訴我。”她握緊了筆,深吸了口氣,這才抬眼瞧著他,道:“我把猛火油櫃改了,加了些東西,讓它能裝水。油櫃只能裝三斤,但水櫃加長加寬至五十斤,只要將其放至望火樓上,每兩百步,便置一車樓,派人看守,晝夜輪班四望,若遇火,便能以馬拉行至失火處,由望火樓上以水櫃噴水救急滅火。”望樓是戰時建來偵察敵情用的,猛火油櫃則是打仗時,專門拿來放火用的,推拉上面的唧筒,便能讓油與火往前噴發,如火龍一般,令所觸及之處,燒得片甲不存。

    他沒想過可以這樣做,沒想到她竟把望樓和猛火油櫃相結合,把這兩種戰爭用具,改成了救火車樓。

    他看不懂大部分的字,但知道她在那圖上注記著各種數字,他知道那應是詳細的尺寸,那不是一般的涂鴉,她畫的東西極為精細,注記的數字万分詳盡,連里頭的每一個細節,她都將其拉出來,放大畫好,再標注尺寸。她還在水櫃外頭加了鐵箍,强化其强度。

    他相信他若拿去給木匠看,他們定能依圖做出真實的東西。

    水在草原荒漠中極為珍貴,沒人會想要這樣用,但這儿在雪山腳下,終年都不缺水,那表示這張制圖是可行的,而且是極為實用的救火車樓,他走馬爭戰多年,到過無數個國家,從未看過像這樣的東西。

    他愕然的看著她,問:“你為什麼懂這些?”

    她沒有回答,只是抿著唇。

    “繡夜?”他悄聲再問。

    “因為……”她舔著干澀的唇,緊張的道:“我爹是大宋巧匠,我從小跟著他,他教我念書、畫圖、設計……這些東西……”發現自己手在抖,她把筆放回桌上。

    “你別同人說是我畫的,就說……說是過路商旅提供……”

    “為什麼?”他不懂,她有這種天分,即便是個女人,也無損她的才能,她怎會想掩著藏著?

    “因為……我……我爹他……得罪了……”

    她話到一半,卻再也說不下去,咬著唇停了下來。

    “你爹得罪了誰?”

    他再問,想得知讓她遠離家園千万里的原因,誰知話一出口,卻見她捂著唇,卻止不住熱淚驀然又上涌,毫無預警的成串落下。

    她的淚,揪緊了他的心,讓他再次慌了手腳。

    該死的,認識她沒見她哭過几次,今日她卻像水做的一般。

    “算了,對不起,沒關系,你爹得罪了誰都不重要,你別哭,別哭了……”他慌張將她擁入懷中,來回撫著她的背,道:“我會說是商旅給我的,不會說是你回的。”

    他急促卻溫柔的話語,只讓她心更痛,她揪抓著他的衣襟,在他懷中,哭得泣不成聲,終于再忍不住的崩漬脫口道:“不是……你不懂……不是爹……是我……是我畫了黑火的圖,是我一把火燒了那些圖……”話一出口,再止不住,她淚流滿面的告訴他那些過往,語無倫次的說著壓在心中兩年的秘密。

    “是我得罪了王爺,爹只是……只是為了要保我……所以才說是他畫的,才說圖是他燒的……他帶著我們逃走,可黑火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剛開始他真的聽不太懂她在說什麼,然后才抓到了重點。

    黑火——

    他聽過這東西,黑火的威力,就連遠在千里之外的他也聽過。

    他聽人說過大宋的工匠制造了黑火,那火藥威力極猛,拳頭大小的分量就能震天動地,輕易便能吞噬炸毀掉一整問屋,一個腦袋的分量就能炸穿一座城門。當時這消息一出,便驚動了意欲南侵的大汗蒙哥。黑火烕力的謠言,更是在軍營里快速散播,人人都想弄點來看看,人人也都怕真的會遇上那黑火。

    但后來,他也聽說那工匠為了不知名的原因,燒了制圖北逃,當工匠被蒙古將軍找到,可那工匠堅決不肯再繪出制圖,還放黑火自焚,連同妻儿也一起葬身火窟。

    他記得那工匠姓左,她也姓左——-

    他震懾不已,脫口問:“你爹是左清秋?”

    她哽咽點頭,淚水浸濕了他的肩頭。

    “爹放火自焚,只為保我與娘……”她哭著啞聲道:“那夜……他騙我說會同我與娘在城外會合,他從沒說過謊,我不知他騙我……我沒想到他會騙我……我看到黑火,聽見爆炸聲,我想回去找爹,但娘抓著我,不准我回去……”她痛苦的緊攀著他,淚不停的流。

    他能感覺到她的痛苦,那苦與痛揪抓著心,讓他心也痛。

    “我不是故意的……我做那東西……只是為了御敵……我只是改了万人敵的配方我不知道黑火能造成那麼大的傷害……我以為只要威力夠强大,敵人看了就不會上前,就會打消進攻的念頭……但我太天真了……當我發現王爺打算拿來做什麼,當我發現他不只想用在守城,還想用來攻城時,我立刻燒了制圖,爹回來發現我做了什麼,立刻帶我與娘逃走……是我的錯,不是爹,是我……都是我……”她是那麼痛苦自責,哭得無法自已,小小的身子在他懷中顫抖著,淚水一再滑落。她爹因她而死,她娘又為救她而亡,難怪他當初看見她時,她眼里透著崩漬的絕望。

    “爹死了……娘死了……都是我害的……若不是因為我……若不是為了我……”她再說不下去,只是在他懷中放聲大哭。

    他無法想像她如何能承受這一切,他知道她被迫遠離家園,卻沒想到這后面竟有如此曲折痛苦的原由。

    “對不起,我很抱歉……”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她好一點,到頭來只能伸出雙手將她輕擁,讓她將小臉埋在他早已濕透的肩頭,痛哭一場。

    她哭了好久好久,他不斷的撫著她的背,感覺一顆心,被她的淚燙著,燒著,生生熬著,都快要熟爛了,卻仍會痛。

    然后,像是經過了千百年之后,她終于慢慢平息了下來,雖然時不時還是會抽泣一下,卻不再哭得他肝腸寸斷。

    他偷偷松了口氣,万分心疼的親吻著她的額頭。

    她又抽泣了一聲,安靜的蜷縮在他懷里。

    桌上的蠟燭,已燒化了大半,和她一般流著殘淚,但仍悄悄的燒著,散發著光輝,映照著桌上她為他所繪的圖紙。

    差不多在這時候,他才驀然領牾,她剛剛做了什麼。

    她為他畫了圖,她大半夜爬起來,就只是為了他,畫了這些制圖。

    那救火車樓,是為他畫的。

    她下午來找他,是因為失了火?,她在澡堂里偷哭,是因為失了火,她趕他走,是因為失了火。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在火場中,因為她在乎。

    在乎他一一

    這女人在乎他,她不曾說出口,可她在乎他,比誰都還要在乎一一這領牾,讓他心口一震,驀然狂奔,教全身上下都熱了起來。

    所以她爬起來畫圖,就連冷也不覺得,即便這可能暴露她掩藏多時的身份,她還是為他設計這救火車樓,為他畫下這救火車樓,為的就只是讓他不再需要冒險進入火場,讓他能快速滅掉那些大火。

    從來沒有人,為他做到這麼多,為他付出這麼多。

    他懷疑她知道自己透露了什麼,可他知道。

    那些圖,不只是圖,是她給的信任,是她的心。

    就是這一剎,他知道自己愛上了她,早已深深被她擄獲。

    當他說要把命給她時,沒想到會連心也交了出去,就連靈魂也被她偷走。

    他被自己竟仍有如此深刻洶涌的情感嚇得無法動彈,卻也同時想就此將她揉進身体里,再也不讓她帶著他的心四處亂走。

    天知道,若讓人知曉她是左清秋的女儿,若讓人曉得她才是制造出黑火的人,她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他的。

    因為那表示,只要得到她,就能得到這個世界。

    人們會爭相踏過他的屍体,只為能得到她,只為能將她掌握在手中。

    那讓他嚇出一身冷汗。

    他清楚只有一個辦法,能夠解決這件事,他抬手抓起那救火車樓的圖紙,將它擱到燭火上,燒了。

    察覺他在動,她睜眼看見他眼中有火光,回頭才發現他做了什麼,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試圖把他手中握著的圖紙,從燭火上推開,但已是不及,那張制圖已經在他手中燒了起來,瞬間燒掉大半。

    “你做什麼?!”繡夜回首錯愕的看著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不需要這個。”他將那燒化的紙最后的殘火和灰燼,擱到她的筆洗中,垂眼瞅著她說:“火叉、火索、水袋、唧筒,那些一般的滅火器具就夠了,我也會派人建望樓,讓人看守,你說的那些,都能做,但我不需要這個救火車樓。”她愣愣的看著他,“你不信這可以用?”

    “不,我相信這能用。”他凝望著她,“這是我見過最好的滅火工具。”

    “但你不需要?”繡夜困惑的看著他。

    “我不想要。”他斬釕截鐵的說。

    繡夜心頭微顫,瞧著他的眼,忽然問,知道他在說什麼,但她仍看著他,壓著心口,顫聲問。

    “為……為什麼?”

    他撫著她猶有淚痕的小臉,道:“因為這車樓的構想太好、太驚人,那會傳出去,會讓人找來,想知道那是誰設計的,想找出那是誰做的,而我寧願死,也不願意冒險失去你。”她震懾的看著他,無法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我是張揚,而你只是我的妻,這樣就好,這樣就夠了。”她捂著唇,淚眼朦朧的看著他:“但是……你我不要不想要你冒險……”有她這句,他夠了,此生再無憾很。

    他撫著她的小臉,伸手將那嬌小卻勇敢的女人,再次摟進懷中,親吻她的額、她淚濕的眼,道:“我沒那麼脆弱,不會那麼輕易死去,我是個怪物,是阿朗騰。你知道的,我是你的,我的命是你的,你不允許,我不能死,不准死,對不對?”滾燙的淚,又再放肆奔流。

    她抬起小手緊緊擁抱他,環抱著身前的男人,在他耳邊哽咽同意。

    “是的,你是我的,我不允許,你不能死、不准死”

    “只要你希望,我就不會死,死了也會回到你身邊,護你一生一世。”他說的一字一句,都如滾燙的黃金,烙印在心。

    她無以回報,明知不該,卻依然忍不住,脫口告訴他:“若然如此,我願此生都做你妻。”他屏住了氣息,忽然退了開來,看著她的眼,不敢相信的啞聲問:“你說真的?”她不該這麼說的,不該給他希望,不該將他扯進她早已毀掉的一生;若被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一輩子都會不得安寧。

    可他那般渴望,如此期盼,又這麼害怕被拒絕,而她是這麼這麼想和他一起,所以她撫著他的臉、他的唇,心疼的含淚微笑,點頭。

    “真的。從今往后,我們就只是張揚和張氏。”他說不出話來,只能愣看著她,難以相信親耳所聞。

    見他沒回答,她心微顫,忽又優他不確定,不禁悄問:“你不想?”

    “想。”他激動的看著她,終于有辦法開口,啞聲道:“我當然想,你知道我想,再想不過……再想不過……”他深黑的眼里,有著動人的深情,然后他吻了她,輕輕的一個吻,吻在了她唇上,印在她心上。

    他將她抱起,帶著她回床上,再次與她纏綿一起。

    一夜三回,或許是真的有些多了,兩人卻仍覺不夠,很不能將對方揉進自個儿的身体里,再也不分離。

    天快亮時,繡夜枕在他身上,半夢半酲問,方想起咋日聽到的消息,她告訴他拉蘇在初夏時已經率大軍西去,誰知他只點頭說了一句。

    “我知道,我聽說了。”她愣了一愣,抬起頭來瞧著他,問:“你知道,怎沒同我說?”他黑眼深深,但沒挪移開視線,只有喉結因緊張上下滑動,然后啞聲坦承:“我怕說了,你便要走。”他的擔優,那般教人心疼,她重新枕回他身上,將耳貼在他心頭,悄聲承諾:“我不會走的,如若有幸,我願一生都與你一起。”他在晨光中,握緊她的手,將懷中的小女人,深深緊擁。

    夏去冬來,冬去春也走,轉眼問,一年過去了。

    雪山腳下的荒城,早已不再荒涼,人們聚集在此交易,有些人來,有些人走,但也有不少在此落腳定居。

    人多了,錢多了,强盜也打上了主意。

    商會出錢修筑了破敗的城牆與城門,擴大了守衛隊的規模,身為隊長的他,更因驍勇善戰,盡忠職守,加上組織烏鴉們建了望火樓,讓祝融不再肆虐,而備受敬重。

    因為他公平,斷事明快,無論大小事,人若遇事,都上守衛鋪來找他排解糾紛,讓守衛鋪那儿,儼然成了一個小型的衙門,他几乎就像個官爺,只是他不貪污、不收賄,也不看任何人倩面。

    雖然偶爾商會大老們會因此覺得不爽快,可大伙儿也知,當初會任用他,便是需要他維持中立,也只能苦笑著,摸摸鼻子算了。

    雖然偶爾商會大老們會因此覺得不爽快,可大伙儿也知,當初會任用他,便是需要他維持中立,也只能苦笑著,摸摸鼻子算了。

    即使他辦公的地方,換到了更大的房子,繡夜依然不改當初習慣,日日都為他送飯,陪著他一起用飯。

    她提著替他備好的大餅與羊肉,穿過街巷,人見了她,都會笑著同她招呼,有時還會往她身上塞著瓜果、大餅,讓她提去守衛鋪那儿給大伙儿吃。

    這儿的人熱情,雖然她才在這儿待了一年半,人卻都識得了她,不像以往她在京城住了十七年,卻連對面的人家也不太熟識。

    不過她猜,人識得她,興許也是與他極為受人愛戴有關。

    因為人多了,城里几個月前,來了位新的大夫,讓跑阿潯那儿的人又變少了,阿潯一點儿也不介意,她也落得輕松。

    前兩個月,她與他省吃儉用,終于把欠阿潯的所有銀兩都還了。

    可阿潯沒要她搬,她也擔心那女人忘了吃飯,加上兩人也住習慣那偏屋了,就還是住著,因為感念阿潯當初的救命之恩,她也還是天天幫忙打掃煮飯。

在這儿住久了,就連那些烏鴉都識得她,入冬時,蟲儿不好找,有時它們餓了,還會同她來討吃的。那只老和阿潯一塊儿的烏鴉,体型特別的大,一雙眼烏溜溜的,瞧來聰明得很,就連她有時也忍不住會同它說上兩句話,不過它當然從來沒真的回答過。

    她穿過另一條一年前還無人居住,如今已熱鬧異常的大街,走向他所在的房舍,她還沒進門,兩名大漢遠遠瞅見她,立時迎了上來。

    “嫂子,來給大哥送飯啊?”鐵木爾問。

    她微微一笑,看著鐵木爾與他弟巴圖爾,點頭,用這一年同他學會的當地語言,開口問:“吃了沒?一塊儿來吃吧?”巴圖爾聽了,立刻亮了眼:“還沒呢,嫂子你一一”

    “嫂子,你少聽他胡說,我倆才吃飽而已!正趕著去城門那儿換班呢,你忙你的吧!”他話未完,鐵木爾已經巴了他的頭一下,一把勾住了小弟的脖子,笑著將他拉走,一邊低頭教訓他。

    “蠢蛋!你傻了,大哥忙了一早上就期待中午能和嫂子一塊儿吃飯,人家夫妻你一口、我一口的,哪有你貪嘴的份,你沒事去湊啥熱鬧?”少根筋的巴圖爾,這才反應過來,竟還摸著頭,大聲笑著朝她嚷嚷。

    “嫂子,抱歉,我吃飽啦!謝謝你的好意,下回吧!”她聽得紅了臉,卻也無法辯解,她雖然總有多做一些,可他確實是不愛在吃飯時,還有人來打擾。

    她聽得紅了臉,卻也無法辯解,她雖然總有多做一些,可他確實是不愛在吃飯時,還有人來打擾。

    “等等!”知他倆還沒吃飯,她叫停他倆,快步上前,從木盒里拿出兩張大餅,塞給他倆:“別餓著肚子。”兄弟倆一見,顧不得面子,立馬回轉,抓著大餅,笑得樂呵的回道。

    “謝嫂子!”

    說著,兩人才抓著那餅,翻身上馬走了。

    她能瞧見,不少姑娘們瞧見這兩人高馬大的兄弟,都忍不住回頭張望,瞧著他倆嬌笑。

    這一年,鐵木爾在他的訓練下,變得異常高壯,他小弟巴圖爾更是青出于籃,比他還要高上半個頭。

    雖然臉有烙印,可那無損兩兄弟的俊朗,尤其在這座城里,身為守衛隊的烏鴉制服,可是無上的榮耀,現在人人都搶著想做烏鴉,姑娘們更是對這些英勇健壯的男人万分傾心,有好几名守衛隊的人,都在過去一年里娶了妻。

    鐵木爾與巴圖爾兩兄弟本來堅持要喚張揚師父,后來被他阻止,便改口叫了大哥。他沒有反對,烏鴉們也就跟著叫了。她知道他表面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心底卻因他們喚他大哥感動到不行。

    那一天,他在吃飯時告訴她這件事,眼眶還微紅著呢,當時她真想衝來擁抱這兩名可愛的小弟。

    以前,他就算對誰好,也不能讓人知道,可如今,他做什麼事也不用遮遮掩掩,拐彎抹角,而他終于得到應有的尊重與回報。

    瞧那兩兄弟走遠了,她方轉身跨進門檻,薩林與他和另外兩名商會大老,正埋首桌案,對著一地圖比畫。

    見她來了,大伙儿很識相的同她招呼一聲,便先告退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仍坐到了他身邊,瞅著桌上的地圖。

    “我擾了你們嗎?”

    “沒有,反正這事一時三刻也談不出個結果。”他這話,讓她好奇了起來“你們聊什麼?談得那麼熱烈?”他替她倒了杯茶,回道:“只是在討論是否該同附近的蒙古王族進貢,以求長治久安。”她一怔,瞧著他。

    “你……確定嗎?”

    “太多人在這城安居,加上交易日漸熱絡,即便這儿遠離大道,也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商會的大老板們,決定在引起覬覦之前,先找個王族靠攏,這是必然得要做的事。”他握住她的手,揚起嘴角,同她低語:“放心,若哪日真要派人前去商議進貢,也不會是我。我不過是城里守衛隊的隊長,不是什麼大角色。再說,蒙古大軍里也不是人人都識得我。更何況,人若一早認定了我是這城的守衛隊長,便不會想到他處去。”她知他所言極是,卻仍有些不安。

    瞧她秀眉微蹙,他再道:“你瞧,這一年多來,來這城的殘兵、逃亡的奴隸,又有誰認出了我?在他們眼里,我是張揚,略懂點武藝,是個妻管嚴,怕老婆怕得不敢多看別的姑娘一眼。”這話,逗得她臉紅,“瞎扯什麼呢。”

    他噙著笑,莞爾道:“真的,市集里人都這麼說,晌午我才被薩比爾嘮叨了一番,說你就這麼丁點儿大,我怎那般聽你的話,惹得他妻也怨他沒我這般乖巧。”她好奇的瞅著他,“你怎回他?”

    他眼也不眨的看著她道:“我說你是個醋罐子,我要偷瞅別的姑娘一眼,你會當眾擰我耳朵的,那太丟臉了。”繡夜聞言,羞惱的笑著輕拍了他肩頭一下:“你怎胡說,我才沒一一”他抓住她的小手,將她壓倒在地板上,害她嬌喘一聲,只見他以額抵著她的額,黑眸深深,聲微啞的道:“你是沒有,你只是會咬我耳朵。”她羞紅了臉,沒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

    她不是故意的,他也沒真看別的女人,但城里人多了,姑娘也跟著多了起來,他是守衛隊長,烏鴉們都被姑娘們看上,更何況是身為隊長的他。她們明知他有妻,卻還是有人前仆后繼的想要勾引他,她心里頭不安,總也忍不住在歡愛時,輕咬他的耳,在他身上留下印記。

    “我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忍不住,就是想宣示他是她的。

    “我是。”他說,然后低下頭,深深吮吻她雪白的頸,直到在上頭留下一抹玫瑰般的印記。

    她被他弄得喘不過氣,差點失了神,幸好在呻 吟出聲前,想起這在哪里,忙面紅耳赤的推著他,羞宭的說:“快起來,這辦公的地方呢,會被人見著的。我今儿個做了面片,你幫我吃吃看,味道好不好?”聞言,知她怕羞,他方輕笑著任她推開,坐起身來。

    她匆匆跟著坐起,卻見眼前的男人曲著腳,舔著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教她臉更紅,忙將飯盒打開,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瞅著她羞紅的臉,順從了她,伸手接過她遞來的那碗面片,拿筷子夾了一片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見他吃了,她松了口氣,可他從頭到尾就直盯著她熱紅的頸子,瞧得她臉紅心跳的,忍不住遮著自個儿被他吮紅的脖頸,羞得輕斥。

    “別瞧了。吃你的面片啊。”

    聞言,他這才噙著笑,收回視線,專心嘗著那加了番茄、土豆、雞肉,還有些許蔬菜和香料的面片。

    “我同市集里的大娘學的,這味道你喜歡嗎?”

    “喜歡。”他點頭,這口味嘗起來酸酸甜甜的,還有些辣,搭著面片挺好吃的,他一下子吃了一飯碗。

    “你吃慢些啊。”她見了,露出欣喜的笑,雖嘮叨著,卻仍替他又盛了一碗,忍不住再問:“面片熟了嗎?我怕帶到這儿來爛糊了,較早起了鍋。”

    “熟了,一點也不爛的。”他說著,夾了一片給她,“你嘗嘗。”她張嘴吃了一口,嚼了兩下,還是不滿意,感覺還是稍稍泡爛了些,她想著下回也許該把面片和這濃湯醬料分開,再提過來。可眼前這男人卻吃得稀哩呼嚕的,她見了也就沒再多說,只在心里記下,便聽著他一邊吃,一邊同她說早上發生的事。

    她喜歡聽他講那些市集上發生的事,從如何分辨羊儿是誰家的,到誰又被誰的駱駝吐了口水,那些趣事,每每逗得她發笑。

    雖然識字的是她,可她早已發現,關于生活上的知識,他比她懂得更多,甚至那些烏鴉們都個個深藏不露,她瞧半天瞧不出那些長滿了毛的羊儿是公是母,他們卻都往往只看一眼就能知道。

    當然,有時也會有人鬧事,或有强盜意圖侵擾,但也不嚴重,守衛隊到今夏已擴增至兩百人,几乎就是一支小型的軍隊,一般商隊沒那麼多人,附近的强盜被他們打退了几次,也早已轉移了陣地。

    他吃了一嘴紅,她忍不住掏出手絹替他擦拭,他沒有阻止她,就只是瞧著她,用那極為溫柔的神情,教她心又悄悄的顫。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闖了進來,還沒進門就神色慌張的急急喊著。

    “嫂子、嫂子——”

    她臉微紅,忙收回手,卻見來人不是別人,是才剛避開回家去吃午飯的薩林,因為太過緊張,他進門前還被門檻絆了一跤,整個人趴跌在地,嚇了她一跳,但他立即七手八腳的爬了起來。

    “怎麼回事?”難得見總是万分鎮定的家伙如此慌張,張揚起身快步朝他走去。

    “大哥,古麗娜爾、娜爾她一一”

    見這男人驚慌的白了臉,他抬手,冷靜示意:“薩林,吸氣。”薩林因為這命令,跟著深吸了口氣,鎮定了下來。

    “現在,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古麗娜爾羊水破了,她要生了。”薩林万分緊張,臉仍是白的,但總算能完整的把話說出來,“我來、來找嫂子幫忙。”古麗娜爾是薩林娶的媳婦,前陣子肚子漸漸大了起來。

    他回身要找小妻子,卻見她已經來到身后,同他道:“我和薩林回去看看,你再歇會儿吧。”

    “我同你一起。”

    她愣了一愣,臉微紅,杏眼圓睜的湊到他眼前道:“生孩子呢,你一個大男人,能幫什麼忙?”他挑眉,一句沒說,只伸手指著門口那個緊張万分的家伙。

    繡夜一怔,從他臂膀旁探頭,只見薩林臉色白得像紙,緊張得滿頭大汗的,確實這男人要是緊張起來,一會儿在房里昏倒,她可沒力氣應付產婦的同時,還得理會他。

    她忍住笑,只能點頭同意。

    為了趕時間,他騎馬載她回烏鴉巷,她進房去査看古麗娜爾,很快就察覺情況不對。古麗娜爾的產道已經開了,但她從那儿看見一根小小的手指。

    過去這一年多來,她常幫著阿潯接生,這不是她第一個遇著的產婦,她知道這狀況很糟,她沒辦法處理,忙從房里出來找他。

    “快上城牆去找阿潯回來。”

    薩林在旁一聽,臉色刷白,差點當場昏倒,但他用力拍了一下薩林的背。

    “振作一點。”

    “沒錯,振作一點,薩林,把你的手洗一洗,我需要你進來安撫你妻。”

    “我?進去?我想我應該去找阿潯一一”

    “張揚會去的。”她瞅著他,道:“古麗娜爾需要你,我回回話說得還不夠好,你得陪她。”薩林死白著臉,但還是用力點了一下頭,轉身去洗手。

    等薩林出了門,繡夜這才瞧著他,道:“孩子胎位不正,你讓阿潯快點回來,她這時應該在南城門上,我怕拖久了,古麗娜爾會撐不下去。”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立刻就轉身出門上城牆去找那巫女。

    繡夜安撫著那躺在床上呻 吟的產婦,幫她下身先蓋上毯子,替她擦去汗水,喂她喝水。古麗娜爾是城里第一個鼓起勇氣嫁給烏鴉們的姑娘,即便薩林臉上有奴隸印記,她仍無所畏懼,薩林極為疼愛這嬌妻。

    繡夜真心希望她能平安度過這一關。

    薩林拖延了好一陣子才進來,她知道他很害怕,這些男人雖然個個人高馬大,對付牛馬羊驢生產也都很有一套,可若換成了自己的女人,常常連看都不敢可薩林進來后,發現妻子氣若游絲,很快就忘了自身的恐懼,一把握住了嬌妻的小手,含淚跪坐在她身旁好生安慰。

    但陣痛再次又來,古麗娜爾呻 吟哭喊著,用力握緊了薩林的手,像是要把他的手折斷似的。繡夜試圖幫她,但那孩子卡在那里,進退不得,古麗娜爾尖叫著,她似乎也聽到薩林在吼叫,就在她覺得自己都快崩漬時,阿潯出現了,仿佛救世主一般的降臨。

    她立刻讓了開來,讓阿潯接手這一切。

    半個時辰后,她走出房門,真的覺得自己筋疲力盡。門外擠了一群擔優的烏鴉們,但他站在最前面。

    看到她的表情,他朝她伸出了雙手。

    繡夜無法自已的走進他懷里,感覺熱淚涌出眼眶。

    所有的男人看見她眼里的淚,心頭一沉,臉色都悄悄刷白。

    “沒事的。”他將那小女人擁在懷里,輕輕拍撫:“沒事的。”

    “她生了個儿子。”她將臉埋在他懷里,身子微顫。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擁著那在他懷中顫抖的嬌妻,心疼安慰的親吻著她的頭頂。

    然后下一瞬,他聽見屋里娃儿哭喊的聲音。

    聽到那娃儿的哭喊,所有的人都精神一振,巴圖爾更是笑著大喊一聲。

    “嫂子,你嚇死人了,我還以為是怎麼了咧!”他也一怔,低頭才發現懷里的她在笑,不是真的在哭,她是喜極而泣。

    他松了口氣,道:“聽起來很有精神啊,古麗娜爾呢?”

    “她也很好,母子均安。”她抬起頭,含淚笑著說。

    眾人一聽,歡聲雷動,廚子更是舉起勺子宣布晚上要來在烏鴉巷里開桌慶祝,大伙儿更是開心,紛紛四散去同伙伴報喜去了。

    “你真了不起。”他說。

    “了不起的是阿潯。”

    跟著,她告訴他,那巫女如何果斷的把孩子的手推回去,又如何讓孩子轉到正確的方向再讓古麗娜爾將孩子推出來。

    他安靜的聽著,一邊拭去她臉上的淚。

    “我相信她已經見識過許多次了,你沒有,可你仍在里面陪著,換了是我早就逃走了。”

    她笑了出來,“你才不會逃走。”

    他挑眉,“是嗎?”

    “那娃儿要是知道幫他接生的人是你,便會自己回娘胎里轉身再出來。”她一臉認真的說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聽了,黑臉微紅,然后跟著也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12:59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26 AM 編輯

第十九章

     那天晚上,烏鴉巷里擠滿了人,大伙儿吃著喝著,還有人在街上生了營火,圍著那火堆跳舞唱歌,甚至有几個家伙拿出了樂器,吹打彈唱了起來。

    繡夜里里外外的忙著,不忘幫忙照顧古麗娜爾,當她和張揚替薩林和古麗娜爾拿了些食物送過去,一進門只見阿潯抱著那孩子站在小院里,神情異常溫柔,嘴里輕輕哼唱著不知名的歌曲。

    她的歌聲很美,很好聽,輕輕蕩漾在黑夜里。

    這是第一次,她看見阿潯臉上露出像人一樣的溫柔表情。

    她和他雙雙一怔,止住了腳步。

    可阿潯一瞧見他倆,便停了下來,深黑的眼陣浮現一抹尷尬,但瞬間即逝,她冷淡的將那孩子交給她,只扔下一句。

    “他在哭,很吵。”

    說著,她便走了。

    繡夜抱著那孩子,有些呆愣,當她低頭瞧去,就見那娃儿眼角還猶有淚痕,但此刻早已被哄得安然入睡。

    繡夜同張揚一起進到屋里,只見薩林和古麗娜爾都累到睡著了。張揚把食物擱下,她也將那娃儿擱到床上,和他一起坐到外頭的小院里。

    “阿潯的歌聲好美。”

    “嗯。”他應了一聲,同意。

    “你知道她天天上城門是為何嗎?”

    他遲疑了半晌,才道:“或許,是在找人吧。”

    “不知她是打哪儿來的?”她將腦袋靠在身旁男人的肩頭上,悄聲道:“有時,我總覺得她那雙眼如此滄桑,看起來像是已經活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累了。”

    他沒有反駁,因為他也有同樣的感覺,那巫女懂得的東西太多,知道的事物太多,她連一些他聽都沒聽過的語言都能流利與人對答,有時他甚至懷疑她能和鳥獸溝通,不只是那些老待在大屋上頭的烏鴉,就連路上的牛羊駱駝也是,它們總是會自動讓路給她。

    有一回他騎馬到城外,還看見她站在河邊,一頭雪豹就在她腳邊喝水,任她撫摸它的皮毛,仿佛它是她從小養大。

    他沒有打擾她和那頭動物,只是悄悄同馬儿一起轉身走了。無論如何,那巫女從來不曾傷害過他和繡夜,而他知道,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

    “我想,如果她在找人,那人對她一定很重要。”他的話,讓她抬起了頭,瞅著他:“也許我們該問問她在找誰,我們或許能幫上點忙。”他看著那心地善良的小女人,心中微曖。他懷疑他倆能幫那女人什麼,但他沒有反對,只是忍不住低頭親吻她。

    那吻,好輕、好溫柔,充滿万千柔情。

    她被吻得心微抖,只聽他又在耳畔低語著那異族的言語,讓她腳趾頭都蜷了起來,這一年,她努力學習不同的語言,早已聽得懂他在歡愛時同她說的話。

    “你是我溫曖的月光,我沙漠中的雨水,我寒冬里勇敢的小花,我最美麗的情人我的愛……”那些倩話,如此動人,由他說出來更是如此,她差點脫口同他傾訴心中的情意,就像她第一次聽懂時那般,就像他每回同她這樣訴說情意那般。

    可每每那些字句到了嘴里,她總又硬生生將那些話吞了回去。雖然他同她說過,他是她的,但她總也記得,是她逼著他同她一起,更別提她知自個儿身份不同,基本上就是個禍端。

    她是那麼、如此的……深愛這個男人……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愛上他,從未想過那個心之所系的男人竟然會是他。

    看著他眼里的深情,無法自已的,她抬手撫著他的臉龐,撫著他的耳,情不自禁的昂首親吻他。

    她不敢同他明說,不敢將積壓在心中的真情吐露,怕哪天舊日的罪愆找上門來,讓他為她賠上一條命。

    他這一生,已經太苦。

    她舍不得一一

    她不要他真的為她命喪黃泉,所以只能將滿心不能說出口的澎湃情意,化為行動,回報最深刻的熱情。

    這安樂又甜蜜的日子是偷來的,她知道。

    其實一直深深記得。

    輕輕的,溫柔的,她親吻著他的下巴,他的鼻,他的嘴,一下,又一下,再一下,正當他將她抱起,想將她帶回大屋兩人的偏房時,卻聽到外頭的音樂停了,有人吵鬧了起來。

    他不想理會,他只想和她在一起,但有人跑進了薩林住的小院,直喊著。

    “大哥、大哥一一啊,抱歉一一”鐵木爾進門就撞見嫂子跨坐在大哥腿上,雖然兩人衣衫未解,但那模樣顯然就是情深意正濃,他一怔,忙住了口,尶尬的往后退了出去。

    繡夜羞紅了臉,小手仍攀在他脖頸上,方才那一瞬,她真的完完全全忘記自己人在哪,直到鐵木爾闖了進來。

    他已經完全被喚起了,正祇著她。

    “對不起,我……”

    她滿臉通紅的欲起身,他卻緊抓著她,嗄聲要求。

    “等等,別動,再一下一一”

    她不敢動,只感覺他將臉埕在她肩頭,氣息粗喘。

    半晌,他方平息下來,抬起頭來,咕噥抱怨:“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我要宰了那小王八蛋。”說著,他還是忍不住親了她一下,才松開了手,讓她起身,然后也站了起來,撫著她熱紅的小臉道:“你回家等我,我忙完就回來。”他的話讓她微愣,不自覺壓著心口。

    他像沒意識自己說了什麼,只是先走了出去。

    家呢一一

    她喉微哽,心好熱,到這時,才猛然驚覺。

    是的,她也早已把那儿當家。他與她的家,雖然還附帶著一個脾氣古怪的巫女,但那確實是她與他的家。

    就連阿潯和那些烏鴉,都是家人。

    她在月下站了好久,被那簡單的字眼,深深感動。

    因為羞,她等了一會儿,才跟著走出去。

    誰知道,卻發現外頭的歡笑聲早已退去,男人們不再彈唱,原本來湊熱鬧的姑娘們也早已離開,就連營火也被人熄了。

    大部分的人都已散去,就几個人面露不安的收拾著殘局,而他和另外几個男人,站在另一頭,低聲快速交談著。

    “巴圖爾,發生了什麼事?”不想擾他,她叫住那個在收抬桌椅的小弟問。

    巴圖爾看著她,再瞧瞧另一頭的那些男人,才低聲說出了那在轉瞬間,驅散了一夜歡樂的消息。

    “大可汗死了。”

    她一怔,心頭一寒,不禁再次抬頭朝他看去。

    像是察覺了她的視線,他也抬起頭來,兩人隔著長街相望。

    在這一剎,她知道,她偷來的日子已經結束。

    事實上,這整個世界都將天翻地覆。

    這天下,大汗有好几個,不同的部族有不同的大汗。

    但整個世界,就只有一個大可汗一一蒙哥。

    大可汗蒙哥,是蒙古國地位最高的權力者,掌控著万里疆土,就連他們這儿,其實也屬蒙古國。

    她將廳里的地爐生起了火,為他和城里的几位大老板和守衛隊的几名隊長級別的成員泡茶。

    那些男人憂慮的交換著彼此的意見與聽來的消息。

    “蒙哥已死,這消息是千真万確的,其弟忽必烈秘不發喪,是為趕回北方承繼大位。”

    “你確定?”

    “確定。這事沒讓人外傳,但商人消息靈通,有一說大可汗是在川地染了病,一說是中了箭,但不管是哪個,他死了是真的。大可汗前往西征的三弟旭烈兀聞訊也已將大軍從阿勒坡回轉,趕著回去爭大可汗之位。”這消息,如平地一聲雷,震驚四座。

    “他當然也想,但我看他必斗不過人也在東方的二叔忽必烈,我見過此人,他城府極深,胸懷韜略,腈隱機謀,蒙哥一死,他必會藉此爭位。而旭烈兀身擁數十万雄軍,必也不甘屈居于下,我看這天下,勢必再次大亂。”

    “那咱們這儿,還可待否?”

    “我看,是待不得了。旭烈兀回東,必經大山之南,他要爭位,得要錢、要糧,這儿雖不在要道上,可也有不少人知曉這處,他必派大軍來此行搶劫掠。”

    “瓦哈昔,難道我們就這樣放棄這座城?”

    “不如此還能如何?南方的火州都已亂了,忽必烈和旭烈兀的兩邊人馬,在那儿打了起來,城里到處一片狠藉啊。”

    “哪邊贏了?”

    “我聽說是老三。”薩比爾道:“他手下有一員大將拉蘇,極為凶暴,所經之處,無一完好。”繡夜一驚,差點將自己手中那杯茶給灑了,但他握住了她的手,緊握。

    她鎮定下來,將茶擱到了地上,回握著他的。

    段松堂聞言,忍不住道:“可我實在不甘心,咱們在這儿費了不少心血哪。”年輕氣盛的巴圖爾端坐在旁,到此終忍不住插嘴道:“我們難道連試都不試嗎?蒙古兵也不都是每戰必勝的,西南的馬木留克,國主也曾是奴隸,他們也已起兵反抗,甚至立國一一”

    “我們就一座城,立國什麼的,太過荒唐了。”瓦哈昔搖著頭站了起來,道:“我已打算舉家北移,避開此劫,你們自個儿看著辦吧。”

    鐵木爾至此,也沉不住氣了,只看著那回回大商,道:“大老,恕我直言,城里已不是一年前那般盡皆商旅,多有人在此定居,這要跑,能跑得了多少?又跑得了多遠?戰事既已波及到火州,大軍怕已在附近,就算正在翻山越嶺也有可能。如要在無所遮掩處逃跑,被强搶在半途,還不如在此,大家齊心協力的守城。並派人尋求黃金斡爾朵的庇護與支援,那儿的大汗與旭烈兀早有不和,此處也算是中問地帶,若真要說,咱們這儿還較靠近黃金斡爾朵。”

    這主意,立時讓屋子里的人沸騰了起來,男人們激烈的爭執著,為要留守,抑或棄城而逃,甚至開門投降而爭吵。

    身旁的男人,沒跟著出主意,就是沉默。

    她握緊他的手,傾身輕問:“什麼是黃金斡爾朵?”他垂眼看著她,停頓了半晌,才告訴她:“斡爾朵是宮帳,黃金斡爾朵是北方一座黃金大帳,大帳之主別儿哥是北地汗國之主,他用黃金裝飾他的圓帳,所以被稱為黃金斡爾朵。”她聽過別儿哥的大名,也聽說過那大汗確實沒旭烈兀那般殘暴,別儿哥曾斥責過旭烈兀屠城之舉,讓市集圼不少人暗地叫好。

    她知道,他們會這樣爭得面紅耳赤,就是因為和那黃金斡爾朵之主求援是可行的。她也曉得,鐵木爾是對的,若要棄城逃跑,攜家帶眷的,能跑得了多遠?她與他當初能逃出生天,是因為只有兩個人,此時大軍若來,這些商隊、家眷,還不被殺個片甲不留。

    拉蘇有多殘暴,她與他最是清楚,這一年,兩人陸續皆有聽聞他西征途中,讓人發指的暴行,有座城甚至在開門投降后,仍被他派人屠殺所有降兵。他若來此,絕不會輕易放過這些私下聚集在此交易的商旅,更別說那些身為奴隸逃兵的烏鴉們。就算大伙儿棄城逃了,也會被他派兵殲滅。

    她可以不管的,和他一起遠走,但她清楚,他不可能放下他這班兄弟,她也不可能看著這些人去死。

    她握緊了他的手,他深深的看著她,看出了她的打算,看出了她的想法,他惱怒的回握著她的小手,只堅決的吐出了一個字。

    “不。”

    “你知道自己不可能就這樣轉身走開。”她看著他,悄聲道。

    “我可以。”他斬釕截鐵的說,眼里透出一抹久違的凶狠。

    他當然可以,他不想讓她再身陷戰火之中,更不想教人發現她的才能,不想讓她變成人人爭奪的東西。

    繡夜知道他可以,也能從他眼中看出他的決心。

    為了她,他可以變得比誰都還要自私,可以再次拋棄驕傲、自尊、良心,拋棄現有的一切,可以再次變成人人懼怕也唾棄的阿朗騰。

    可她不要那樣,她不要他為她失去所有。

    她知道他,比他自己還了解他,繡夜溫柔的瞧著他,只問了一句話。

    “那你為什麼還坐在這里?”

    他渾身一震,下顎緊繃。

    她知道,他對這些人有情、有義,無法棄之不顧,所以才繼續待著,所以還坐在這里。

    繡夜松開了他的手,站起身,欲揚聲開口制止大伙儿的爭吵,他霍然起身,抓著她就往屋后走。

    那些正在爭吵的男人沒几個注意到,可也有些人發現了,但這儿討論得正熱,也沒人跟上。

    他將她拉到了屋后,一路帶著她往后院走。

    “張揚,等等,你做什麼!”

    “帶你走!”他一把將她扛上肩頭,咒罵著:“我他媽的該死了才會讓你為了救這些人,把自己置身險地!”

    “你放我下來。”她抓著他身后的衣,拍著他厚實的背,“張揚,放我下來!我們一走,你一輩子都會想著如果這時有留下來,能救多少人一一”他將她放下來了,放在黑馬背上,因為他已翻身上了馬。

    她跨坐在馬背上,面對著他,捧著他的臉,道:“我知道我能救多少人,我知道你能救多少人,五千八百二十四人,這是今天中午為止,薩林登記的進城人數,你難道要為了我,看他們去死?!”

    “你應該知道,我本來就不是個好人!我他媽早就爛到底了!”他黑眸收縮,眼角抽緊,一臉凶狠的低咆著:“所以,是的,我會看著他們去死!如果那會害死你,我寧願看著他們去死!一一”

    她撫著他緊繃的胸膛,壓著他狂奔的心,凝望著他,柔聲道:“你要真那麼糟,就不會為了奴隸營里那些人去殺敵買糧,不會寧願讓人很你,也要逼著他們鍛鏈自己,如果當年你都無法對那些奴隸營里的同伴棄之不顧,你如何能放棄這群跟著你,信任你,喊你大哥的兄弟?你要真那麼爛,如果你真那麼糟,我早就死了。如果我們現在走了,你很快就會開始后悔,后悔沒有留下來,沒有同烏鴉們站在一起,沒有與兄弟們並肩抗敵,后悔自己連試都不曾去試。”

    他僵住,惱怒的瞪著她,“我不一一”

    “不要說你不會,你會!”她抬手壓著他的唇,斬釕截鐵的看著他道:“我知道你會,我知道。所以你才會救我,才會試圖挽救奴隸營里那些人,才會明明轉身不讓自己去管鐵木爾他們,卻又在深夜無法入眠。”她的話,教他黑臉微微泛白,眼前的小女人,早已看透了他,她是靠得那麼近,近到仿佛就住在他心上,將他摸得一清二楚。

    “我不會死的。”她看著他,啞聲道:“人們就算知道了我,也只會想活捉我,而不是殺了我,就算是拉蘇,也會知道我的價值。”

    “我不要冒這個險。”他惱怒的咬著牙說。

    可是,她知道他已經動揺。

    “你知道我是對的,你知道我可以守住這座城,我不是想自找死路,只是提供我的知識幫忙守城。這世上,就只有宋人擋住過蒙古國的大軍,我爹曾是大宋兵部主事之一,你懂得該如何攻城,而我知道該怎麼守城,我從小就學著該如何守城,這座城地勢很好,依山傍水,外圍有山林,有沼澤,有沙地,最適合對付騎兵。只要城防稍加改善,就算擋上几個月都不是問題。”他啞口無言,只能怒瞪著她。

    她能看見痛苦與憤怒在他眼底交錯、掙扎。

    “別讓我成為那個使你拋棄自尊、驕傲,與榮譽的那個人。”繡夜凝望著他,道:“我不要這樣,我不要你為了我,失去一切。”

    “你就是一切。”他抬手覆著她冰冷的小臉,痛苦的啞聲道:“我不要失去你。”這話,深深的溫曖了她。

    繡夜心一緊,眼眶微熱,她伸出雙手擁抱他,緊緊的抱著,在他耳邊道:“你不會失去我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會是你的。你知道我沒有那麼脆弱,我可是待過阿朗騰的奴隸營的,這世上再沒比那儿更危險的地方了,無論遇到什麼事,我都能夠應付。更何況,我還有你。只要有你,就算要我到黃泉去走上一回,我都不怕。”他喉頭一哽,不由得也將她緊擁。

    “再說,拉蘇不知守兵是你,必也輕敵。我們若拖得夠久,拖到援兵到來,說不得便能將他前后夾擊一舉殲滅,如此一來,便再也不需擔心他了。”是的,她其實也有私心。

    他為她叛了拉蘇,挖掉了拉蘇的眼睛,拉蘇想要他的命,只要拉蘇還活著,他就不可能有安生的一日。

    她想要保護他,她知道自己能夠做到,就算要賠上她一條命,她也願意。

    他沒有開口,只是緊抱著她,只有心頭狂跳。

    半晌,她聽見他咒罵出聲,知道他已經退讓。

    “如果情況不對,如果別儿哥不願意發兵來援,你必須讓我送你走。”

    她喉頭微緊,開口承諾。“好。”

    大屋廳堂內,男人們依然在爭吵著,本來看起來打算離開的瓦哈昔非但沒走,事實上還比剛才他倆離開時,多了更多男人,不少商隊大老都聽到了消息,趕著來探問情況。

    當他與她回到廳里時,雙雙緊握著手。“守城?你有看過哪座城,擋過蒙古大軍的强攻?”

    “我們宋人就擋住了!你怕死就說一聲,不用羅嗉那麼多!”

    “那是因為宋人有高牆、有大山、有大河,我們有什麼?老段你嗎?你若是武夫出身,要能領兵打仗,我瓦哈昔就帶著一家八十六口一塊儿上戰場!”

    “夠了!別吵了!”薩比爾抬手,制止几位好友,看著一旁去而復返的張揚,道:“現下這儿懂得領兵打仗的就大隊長了,這事你怎麼說?”這句話,讓每個人都安靜了下來,教所有人都看著他。

    他環顧著一屋子的男人,看著他們那一張張不安、期盼,又激動的面孔。身旁的小女人,握緊了他的手。

    他深吸了口氣,張嘴道:“我認為,命是自己的,就讓想留下的人留下,要離開的人離開。”此話一出,眾人一陣騷動,鐵木爾卻在此時,揚聲問。

    “大哥,你呢?要走還是要留?”

    這問題,讓所有人再次安靜下來。

    他深吸口氣,看著一屋子男人,定定吐出兩個字。

    “留下。”

    他的意願,左右了大部分人的決定。

    到最后,就連瓦哈昔都打消了去意。

    商會大老們在當晚便公告了決定,讓要走的人離開,留下的人,無論男女全數編制成小隊,死守商城。

    消息沸沸湯湯的傳開了,有不少商旅在第二日就攜家帶眷的走,但卻也有附近的牧民甚至遠從火州逃來的殘兵商旅涌逃了進來,商城里擠滿了人與牲畜。

    對于那麼多的人跑來,她有些吃驚,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拉蘇一路燒殺擄掠,不只搶錢搶糧,連一般牧民們也不放過,只要被看到了,都被抓去當奴隸兵,强迫他們站在最前線當人牆,所以牧民們聽說了這儿的人想頑抗,寧願帶著牲畜前來投靠,甚至有整個部族一起來的。

    “至少我們暫時不用擔心糧食的問題。”段老板看了那麼多的羊馬駱駝,只能苦笑著說。

    他派鐵木爾快馬去北地,和黃金斡爾朵的主人求援。派巴圖爾帶人在城外安置拒馬,挖掘溝渠,幷召集了城里所有的工匠任她使喚。

    她連夜畫了制圖,要求城里的工匠們制做弓弩、夜叉檑、木女牆、猛火油櫃、揚塵車、塞門刀車……等等各種防城器械。

    她甚至要求在四面城牆內挖洞,埋下大甕。

    工匠們傻眼,終于有人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

    “這甕叫地聽,若有人試圖從城外挖掘地道,只要待在這里頭,就能聽見挖坑的聲音。”他們聽得一愣一愣的,雖然有些懷疑,還是照做了,有人挖了坑后坐進去,還真的能聽見城東那儿修筑城牆的聲音,頓時佩服不已。

    當她拿出另一張制圖,要木匠與鐵匠照著做時,大伙儿一瞧見那圖,全震驚得傻了眼。

    “嫂子,你……你這打算安在哪里?”鐵匠亞歷山大看了,忍不住問。

    “城門上。”她緊握著雙手,“張揚說,這若做得成,便能阻止攻城車,甚至教敵將不敢輕舉妄動。”

    “我們需要結實一點的木頭。”

    “沒錯,結實一點的。”

那巨大的守城器具實在太驚人,自此之后,再沒工匠對她有所質疑。

    她松了口氣,轉而去找了婦女們,幫忙把城里的舊布都收集起來,制作成上千張全黑的旌旗,又把皮革繃成了上百張鼓。

    繡夜在城里忙得團團轉時,他親自帶人策馬到城外西北那儿汲取黑油,幷在城外沙地之處挖掘陷馬坑,上頭再以薄木遮蓋,鋪上黃沙。在沼澤里置放麻繩和石頭,以及裝著黑油的陶缸,幷在城里挖掘更多口井,收集城中所有可用之物。

    他把握所有的時間,教導男人們掌握對戰的要訣,要他們强記每一種鼓聲、號令,以及簡單的旗號顏色。

    當他及那些守衛隊的隊長討論戰略時,她總在一旁,有几回她忍不住插了嘴,點名需要注意的地方。起初,男人們對她竟參與軍事討論,不太習慣,但當他們發現她精通各種守城方法之后,便不再有人多說一句。

    雖然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說成是他交代的,是他的主意,可人們漸漸知道她的與眾不同。

    每一天,都有從火州那儿逃來的人,他派到山上的哨兵,也證實了大軍正往此開拔而來。

    城里的氣氛,一日比一日緊張,唯一依然故我的,大概就是阿潯了。

    繡夜不知阿潯是怎麼想的,但她似乎也沒出城的打算,她問過她,是否想要離開,張揚會派人送她走。

    阿潯聽了,只淡淡道:“城里那大夫跑了,你知道嗎?”

    “知道。”

    阿潯冷哼一聲,只丟下一句:“我若走了,開戰之后,你還要不要睡覺?”繡夜心一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滿心感激的替她盛上一碗飯。

    到了第七天,城里來了几名逃兵,有人受了刀劍傷,烏鴉找她回去幫忙治療,她才進門,那傷患一看見她,愣了一愣,忽然衝上前來,像大熊一般一把抱住了她,將她高高舉起,還發出嚇人的大喊。

    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烏鴉們紛紛拔刀抽劍,大喝:“做什麼?快住手!快把嫂子放下!”那傷者的同伴更是嚇得臉色發白,忙喊著:“啊啊!你做什麼?!快把人家姑娘放下來!”她原本也嚇白了臉,聽聞那人的叫喊,才發現抱著她的男人不是別人,竟是啊啊。

    但巴圖爾已用刀柄痛擊了啊啊的太陽穴,將她搶了回來。

    眼見其他男人大刀就要砍下,她忙衝上前去,開口大喊道:“住手!我認識他!他是我朋友!”這話,讓正要揮刀的守衛隊及時止住了刀勢,啊啊卻再次作勢要抱她。

    可這一回,一只大手從旁榜住了她的腰,將她猛然往后拉離了那像伙雙手可及的距離,一拳將啊啊揍倒在地。

    她捂著唇,倒抽了口氣,回頭只看見他。

    “你做什麼,他是啊啊”

    “我知道。”他瞪著她,火冒三丈的吼道:“但你是我的女人,那表示他不可以對你動手動腳!”她傻眼看著他,旁邊卻有人發出震驚的咒罵。

    “狗屎?!小夜,你是女的?!”

    她與他一起回頭,才看見阿利拉一臉死白的瞪著她,然后當他看清抱著她的男人之后,更是嚇得倒退一步“你——你——”

    繡夜搶在他開口之前,打斷他:“他是張揚,是我丈夫!”阿利拉看著她,再看看那個抱著她,一臉凶狠的男人,很識相的把半張的嘴閉上。

    啊啊在這時頭昏腦脹的爬起來,手上的劍傷還在滲血。

    “啊啊受傷了。”她輕拍了下張揚的肩頭,“放開我,讓我看看他。”他一臉老大不爽的模樣,但最后仍是放開了手,讓她蹲到那啞巴身邊,幫那家伙療傷。

    啊啊看見她,立時露出了笑臉,她能瞧見他紅了眼眶,教她喉也微哽。

    繡夜替他包扎好傷口,又幫阿利拉身上的傷做了處理。

    阿利拉万分緊張的看著她,還有那個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他看見那些身著黑衣的男人跟在他身邊,看見那些家伙對他唯命是從,也聽見他們喚他大哥。

    直到看見那名喚“張揚”的男人把那些人支開了,小夜甚至在去廚房拿食物時,支使那男人替他倒了一杯熱茶,他接過那茶杯,才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我以為你死了,我還以為你們都死了,塔拉袞拿了兩具焦屍來,吊在營門口,說那是你倆,但啊啊不相信,他堅持那不是小夜,堅持你倆逃了出去。”

    “你們怎麼會在這里?”張揚一臉冷的瞪著他。

    “你叛了之后,巴巴赫接了你的位子,但塔拉袞被拉蘇任命為新的百夫長,巴巴赫沒有辦法,只能忍氣吞聲的認了。”張揚眉微擰,嘆了口氣。“我要他宰了塔拉袞。”阿利拉扯了下嘴角:“他很想,但沒有機會。巴巴赫還帶了蒙古兵一起。過去一年,那王八蛋把奴隸營里的人,整得生不如死,然后巴巴赫才告訴我們,你為我們做的那些事。”他一怔,下顎微繃。

    看著他,阿利拉自嘲的笑了笑,道:“說真的,我原是不信的,我以為巴巴赫只是想給我們一點希望,活下去的希望。可耶律天星也這麼說,他還說他認為你倆真的逃走了,塔拉袞才會這麼不爽。日子是他媽的那麼難熬,就連我也開始希望那是真的,希望你和小夜真的逃走了。”他猜那是真的,眼前這兩個男人,變得又黑又瘦,他能看見阿和拉握著茶杯的手微抖,眼圼還有著可疑的水氣。

    他裝作沒看見,只朝那始終蹲坐在他身前的啊啊看去,誰知那噴巴在看見他看他時,竟然咧嘴露出了笑容,眼里也有淚光。

    他喉微緊,怒瞪那家伙一眼,那該死的啞巴反而笑得更開了。

    阿利拉深吸口氣,鎮定了下激動的情緒,才繼續道:“前些日子在火州,蒙古兵內哄,我和啊啊找到了機會,趁機逃了出來。我們聽到傳說,說這里有座城,有個武藝高强的烏鴉隊長,願意收容奴隸兵,便往這儿跑。我怎麼樣也沒想到,那人竟然會是你一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粗聲道:“那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妻子起的頭。”阿利拉看著他,只道:“我猜如果不是你,我早在五年前就死了。”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他只能轉身離開,那家伙卻叫住了他,開口說了一句他從沒想過能聽見的話。

    “阿朗騰,謝謝你。”

    他說不出話來,只頭也不回的道:“我叫張揚。”身后的男人聞言,只改口道。

    “張揚,謝謝你。”

    他還是沒有回頭,只是舉步走了出去,卻聽那家伙在身后又喊。

    “張揚,我也可以喊你大哥嗎?”

    他停下腳步,看見繡夜站在門外,手里提著飯盒,淚眼盈眶,溫柔的看著他。

    一時間眼眶也微熱,他看著那小女人,深吸口氣,頭也不回的粗聲低咆:“王八蛋!這種事還需要問嗎?把飯吃一吃,吃飽一點,我這里他媽的需要更多拿得動劍的!要是揮不動劍,你們兩個就給我滾出去!”阿利拉喉頭一哽,大聲回道:“是的,大哥!”啊啊發出一聲大吼,然后跟著大笑出聲。

    她來到他面前,他忍不住伸出雙手用力擁抱她,但依然在她耳邊開口警告:“那啞巴要是再碰你,我還是會打斷他的手,你最好別讓他再那麼做了。”她含淚笑了出來,只再應了一聲。

    “好。”

    還有三日——

    當天夜里,哨兵來報,蒙古大軍已翻過了山,三日后就會兵臨城下。

    那一夜,她考慮了很久,終于還是用硝石、硫磺與炭,做了火藥。

    她知道這些東西的殺傷力有多大,但拉蘇的騎兵已越過了山,而她清楚雙方實力的差距有多少。

    完成之后,她把東西交給他。

    “這些能發出很大的火光,只是嚇唬人用的。”說著,她頓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指著另一只木箱,道:“這里頭的,是一般火藥,雖不是黑火,但殺傷力也極大。”他知她不想傷及太多無辜,才會將火藥分成兩種。

    她與他討論的那些謀略很驚人,但几乎就像賭注,像接二連三的騙术,城里的守兵與對方軍力相差極多,他們只能盡力先爭取些許優勢。

    “我很傻嗎?”她看著他問。

    “很傻。”他說著,將她擁入懷中。“既然傻,你為何同意?”

    “就是傻,所以我才同意。”他嘆了口氣,道:“因為就算攻城者是我,恐怕也會知難而退。”她把臉埕在他懷里,悄聲道:“但奴隸不能退。”是的,奴隸不能退。

    他撫著她的背,啞聲道:“你不可能拯救所有人。”她知道她不能,繡夜閉上眼,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她能夠一一忽然問,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啞聲道:“你知道嗎?我猜我可以。至少能救奴隸營里的人,你應該也聽阿利拉說了,你手下大部分的人還活著,苟延殘喘的活著,我相信大部分的人,若有機會,都想逃。”

    “你打算怎麼做?”

    她告訴他,她的想法。

    他一愣,傻眼的瞪著她。

    “你覺得可行嗎?”她問。

    他張開嘴,老實回答:“我不知道,但可以試試。也許可以。”他越想越覺得可行,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是的,我想這是可行的,只要我們搞定塔拉袞就可以。”

    “我想對你來說,他從來就不是個問題。”

    “是的,他不是。”

    繡夜看著眼前莞爾輕笑的男人,還是情不自禁的再次伸手擁抱他,雖然她將每一步都計算好了,但事到臨頭,總也有人算不如天算的時候,她其實不是不怕,她很怕,最怕的,是失去他。

    她將他拉下來深深親吻,貼著他的唇,小聲交代。

    “你要小心。”

    “我會的。”他撫著她的臉,啞聲承諾:“我會小心。”

    蒙古大軍來了——-

    那一日,剛過午時,士兵們就在城牆上看見遠方那飄揚的旗海。

    城樓上的守兵吹起了號角,城外仍在做最后防御的人,紛紛退回了城內,將厚實的城門緊閉。

    大軍浩浩蕩蕩的來到山腳下,駐扎在城西前方的萆原上,一頂頂圓帳在那儿立了起來,一到傍晚,盛大的炊煙教人遠遠看了都心驚膽顫。

    張揚與繡夜站上城牆,早知蒙古大軍會選擇西邊扎營。

    城西草原有河水蜿蜒,城北是黃沙,城南近處是沼澤、遠處是大山,城東是灰石山林峭壁,只要是人,都會選擇有水的地方駐扎。

    那些蒙古兵老神在在的,對這座小小的商城,半點也不看在眼里。

    “我沒看到投石機和攻城車,你看到了嗎?”她問。

    “沒有。”他揺頭,說:“那些車樓太大,不易翻山越嶺,再且,這只是座小城,他認為光是靠這些騎兵就足以輕松取勝,他只是來搶劫的,不是來打”

    正如她與他所料。

    “你知道嗎?拉蘇是個笨蛋。”瞧著前方那些圓帳,繡夜忍不住道:“我當初看見他把火藥放在主帳附近就發現了。”即便大戰在即,這話仍讓他輕笑出聲。

    “你認為他帶來多少人?”她問。

    他看了一下那些炊煙與旌旗,道:“大概五千,但哨兵說,火州那儿還有約三万駐兵。”她知道那里也有許多大型攻城車樓,他們必須要做的,就是斷其后路,拖延時間,拖到鐵木爾把黃金斡爾朵的援兵找來。

    “鐵木爾那儿有消息嗎?”

    “還沒,他剛到那儿而已。”他看著她,道:“我認為,我們必須贏上一場,他才有機會說服那位大汗。”

    “那就來贏一場吧。”她說著,走向一旁那用巨大灰布蓋起來的東西,和一名工匠一起將其掀開,露出那置放在城門牆上正中央的巨大武器。

    他知道她要工匠做了一個東西,但不知道竟是這麼驚人的武器。

    那是一具弩,一具床弩,比他所看過的床弩都還要大。

    十名工匠忙碌的將一把又長又大,有如矛槍的箭矢放上去,一邊合力在尾部轉動著一個絞車,將巨大的弦張開拉到了極致,她回頭問他。

    “你知道放火藥的圓帳是哪一頂嗎?”她的床弩,非但望山上有可供瞄准的刻度,箭矢的翎尾更是鐵片做的,她在上頭還裝了?個小小的中空的木筒,上面有個引信。

    他沒有問她,這能射多遠,他知道夠遠了,他告訴她,那頂圓帳通常所在的位置,她讓大伙儿調整箭槽,一名士兵將一把大錘交給了他。

    床弩只用手是無法擊發的,要用錘。

    他握住那沉重的大錘,看著她用火石點燃了引信,當她退開,他在床弩旁跨開一步,舉高大錘,用全身的力氣往下錘擊板機。

    那巨大矛箭帶著火花嗖地一聲飛了出去,一路越過城牆前方的拒馬、濠溝、萆原,穿過那些蒙古大兵的頭頂和圓帳,分毫不差、万分精准的擊中了那裝滿了火藥的帳篷。

    轟——

    箭矢落地的瞬間,一聲驚天的巨響傳來,火光瞬時衝天,那爆炸引起的劇烈震動連遠在城牆上的人們都能感覺得到。

    所有的人都呆在當場,她則轉過身來,瞧著他問。

    “你認為這場火,拿來慶祝勝利夠大了嗎?”

    他看著她,笑了起來,用力親了她一下。

    “夠了。”

    說著,他飛奔下城牆,躍上了馬,帶著早已准備好的男人們衝殺出城。

    沒想到他會當眾親她這一下,繡夜小臉羞紅,但依然忍不住回到城牆另一邊,趴在城牆上,朝他大喊交代。

    “張揚,別戀戰!”

    他沒有回頭,只舉高了手上的大刀。

    她心驚膽跳的看著他帶著烏鴉們衝殺上前,趁敵軍大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殺砍了一陣,然后衝了回來。

    待得他們折回,她已帶著所有女人腳踏弓前有踏環,為女人特制的弓弩,從牆眼上瞄准追擊的敵軍。

    她等著他們進入安全地帶,等著敵方騎兵進入射程,方大聲高喊。“放箭!”第一波箭羽齊下,工匠們跟著上前替換,跟著放出第二波弩箭。

    女人與工匠輪番上前,城里的孩子則蹲在后頭幫著遞上替換的箭矢。

    那不停的箭羽,極有效率的阻擋了騎兵的追擊,他們順利進了城,每一個都是,城門再次關上。

    她喘著氣,身旁的人也喘著氣,女人們依然踩著弓弩,瞄准著那些騎兵。但他們沒人敢再上前,沒有多久,他們就退回去了。

    身材矮壯的鐵匠亞歷山大看著遠方的大火,和那些退回大營里的騎兵,忍不住脫口。

    “要死了,嫂子,我還一直以為你只會做蠟燭,難怪大哥從來不敢偷看別的女人一眼一一”此話一出,讓緊繃的氛圍瞬間崩壞,教城牆上的每個人都笑了出來。

    她想裝作聽不懂,但依然忍不住紅了臉,只能匆匆把指揮權交了出去。

    “巴圖爾,這儿就交給你了,你記得該怎麼做吧?”

    “記得,放心吧,交給我,該怎麼做,我都交代下去了,我們會放第一波的人進甕城的。”她點點頭,這才帶著女人們下了城樓去為下一回合做准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01:01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27 AM 編輯

第二十章

     黃昏夕陽將大地染紅,和那燃燒的圓帳相輝映著。

    雖然大營火藥庫被炸,蒙古兵依然很快重整了旗鼓,火速在一個時辰之后就展開了進攻。

    這一回,在最前頭的不是騎兵,是那些從各地抓來的奴隸兵,他們被一字排開,强迫站在最前面,手拿長矛、盾牌。

    城門在這時大開,也派出步兵布陣。

    第一聲鼓響,奴隸兵舉起長盾牌,烏鴉們也舉起盾牌。

    第二聲鼓響,奴隸兵高舉大刀,烏鴉們也高舉長矛。

    第三聲鼓響,急急不停;城牆上,戰鼓也急急。

    奴隸兵發出怒吼,邁開大步往前衝殺一一

    烏鴉們也跟著往前奔跑,箭矢陸續從牆上射出,卻飛得又高又遠,越過了頭頂,直襲后方騎兵。奴隸們沒有察覺,只是奮力衝向前,搭上了壕橋,衝向了高牆與那些身著黑衫的敵軍。

    誰知那些守兵卻在兩軍還未交接時,就全都接二連三的回頭,跑回了城門里躲避交戰。

    城門還是開著的,還沒來得及關上,上百名奴隸兵咆哮著跟著追殺衝上前去,即便如敵人那般怯戰,他們也不能回頭,他們身后有騎兵看守,有大營駐軍。城門還是開著的,還沒來得及關上,上百名奴隸兵咆哮著跟著追殺衝上前去,即便如敵人那般怯戰,他們也不能回頭,他們身后有騎兵看守,有大營駐守,回頭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他們往前衝殺,趁勢衝進了那城門里。

    厚重的城門內,是個甕城,那是陷阱,他們知道,但塔拉袞在身后咆哮。

    “衝進去!給我衝進去!誰要敢退!我宰了他一一”獨眼龍巴巴赫沒有停,他舉刀帶頭衝了進去,他知道這時不能停,這是戰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遲疑只會換來更多從城牆上方射下來的箭雨。

    他衝殺了進去,其他人也跟著衝殺了進去,城門砰的一聲,被關了起來。

    他們心頭一寒,卻仍遵照著之前那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百夫長阿朗騰教導的方式,五人一組,成圓形組陣,背對著背,將盾脾高舉朝外,准備抵擋箭雨,並試圖尋找內門,想衝撞出一條活路。

    但甕城里,沒有箭雨,只有一排又一排的長桌,上面還堆滿了熱騰騰的食物。

    有那麼一瞬間,巴巴赫愣住了,耶律天星也愣住了,所有的奴隸兵都愣住了,大伙儿氣喘吁吁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誰也不敢把遮擋在頭頂上的盾牌拿下。

    這偌大的甕城,沒有煙硝味,沒有火油味,唯一有的,就是香噴噴的烤肉味,他們能看見好几只烤全羊,看見堆得像山一樣高的拉條子,還有包著肉塊,撒滿了芝麻的燒燙大餅,以及熱騰騰的馬奶粥。

    他們花了几日夜翻山越嶺,一整天連張大餅都沒得吃,好不容易扎營開伙了,敵軍又炸掉了火藥帳,氣得拉蘇咆哮著派人將餓著肚子的他們全拉上了陣。

    他們緊張的看著那些食物,不知是誰的肚子先響了起來,甚至有人因為太過飢餓,不自覺張大了嘴,看著那些食物,口水都流了下來。

    就在這時,那通往城內的小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大喝一聲。

    “巴巴赫!”

    巴巴赫聞聲一震,猛地回頭,只看見那個傳說已死去的男人,他震懾的瞪著那家伙。

    雖然那家伙削掉了長發,剃掉了胡子,但他認得那張臉,認得那雙眼!他曾經跟在這男人身邊,浴血奮戰多年。

    他喘著氣,不自覺放下了手中盾牌,然后是長矛。

    他可以感覺到,身后的同伴們都呆住了,不知誰吐出了那名號。

    “阿朗騰,是阿朗騰……”

    “他沒死,果然沒死……”

    他們騷動了起來,卻沒有人敢上前。

    就在這時,巴巴赫看見另一個人走了出來,那是嘻皮笑臉的阿利拉,跟著是啞巴啊啊,那兩人肩膀上,還扛著另一只正在滴油的烤全羊。

    “蠢蛋,你們還傻站著做什麼,傳說中的烏鴉大隊長就是咱們大哥啊!”抬著羊的阿利拉喊著:“這些食物都是要給我們吃的啦!”那個身穿黑衣的男人,環顧一干眾人,揚聲道:

    “我是張揚!這座城的烏鴉大隊長!你們若想離開,我會開門讓你們出去,下回再見,就是敵人,我必不留情!若想留下,就放下武器,那從現在開始,你我就是兄弟!凡在此城者,皆是自由民,無高低貴賤,有肉共食,有酒共飲,戰后若想離去,我絕不攔阻!”這番話,聲朗而清,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的在甕城里回蕩著。

    一開始,沒有人動,沒有人敢相信,自由來得如此容易。

    巴巴赫瞪著那男人,眼眶微熱,他率先松開了手中緊抓著的盾牌,將長矛倒插在地上,單膝跪下,雙手抱拳喝道。

    “我巴巴赫願隨大隊長,誓死效命!”

    “我耶律天星願隨大隊長,誓死效命!”

    一個又一個的大刀,長矛,倒插在地,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單膝跪地,誓言效忠。

    眨眼問,上百名奴隸兵,已然全數俯首稱臣。

    看著眼前一干眾人,張揚喉微緊,他握緊雙拳,上前扶起跪在最前面的巴巴赫,啞聲道:“既是兄弟,就起來喝酒吃飯吧。”巴巴赫站起身,看著眼前的男人,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那男人突然:把將他拉到懷里,拍了他肩背兩下,在他耳邊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這一句,立時讓熱淚盈眶,這麼多年來,這男人沒給他一句稱贊,卻在這時說了,他抬手用力回抱眼前這在戰場上救過他無數次的男人,大力的拍了他的背部一記,笑罵著說。

    “我就知道塔拉袞那家伙殺不死你!”

    他扯了下嘴角,退了一步,看著那獨眼龍道:“說到塔拉袞,我想我需要你去請他進來,那怕死的家伙還在城外等著門開。”提起那家伙,每個人都火從心起,巴巴赫更是露出狠笑。

    “當然,我這就去請他進來。”

    張揚抬頭朝上頭一揮手,上頭的守兵們把城門打開,巴巴赫穿過厚實的城門隧道,單獨走了出去。

    “百夫長,我等已攻下此城一一”

    巴巴赫站在門邊,話未完,塔拉袞已心急的策馬經過他身邊,入了門才發現自己闖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拉緊韁繩,回頭欲質問巴巴赫,卻發現城門已然關上,巴巴赫持刀站在那里。身后城門隧道里有人點起了火把,他策馬再回首,只看見那張凶惡冷酷的臉,在火光下閃動。

    “塔拉袞,好久不見了。”

    他嚇得臉色發白,卻無路可逃,只能抓著大刀,咆哮出聲,策馬上前,試圖做死前的奮力一搏。

    男人揮舞著火把,狠狠的將那該死的雜碎打下馬來,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抗之前,已揮刀砍下了他的腦袋。

    第一戰,烏鴉軍團大獲全勝一一

    這消息在轉瞬間在萆原高山之間,傳出百里,人人都不敢相信,那座商城竟然打贏了從來不曾戰敗的蒙古大軍,不止燒掉大營的火藥庫藏,還將上前迎敵的奴隸兵全給吞了。

    是的,那商城的大門,像是怪物一樣,在一個晚上,分別在不同的三座城門,陸續把三座奴隸營里的奴隸兵給吞了,那些奴隸,一攻進城門,就再也沒出來過,只有一群又一群黑色的烏鴉在城門上頭盤旋。

    蒙古兵看得毛骨悚然,當夜不敢再貿然進攻。

    拉蘇顏面盡失,憤怒的在大帳里痛罵手下大將。

    第二日,他舉兵再攻,這回由城北進攻,最前頭的騎兵卻掉進了陷馬坑里,更有黑衣騎士從黃沙中冒出,拿長刀砍了馬腳,讓第二波騎兵也掉下馬來。當他們穩了陣腳,欲再追擊,忽有殺喊震天作響,數不清的黑色旌旗從黃沙中冒出,像是有大軍從四面八方包圍。

    率軍的大將心驚,以為有大軍來襲,便下令退回大營,待風停沙退,才發現並無援兵與敵軍,只是敵方派人在車板上插上無數大旗,策馬在黃沙中來回,擾亂軍心。

    拉蘇大怒,親手砍了那名將軍。

    第三日,他故意停兵一天,當夜方親自從城南沼澤率著主軍,悄無聲息的出擊意欲夜襲,並同時派人從另外兩門夾擊,想藉以聲東擊西,混淆視聽。騎兵們在黑夜中一路策馬穿過沼澤,大軍悄悄在澤中前進,眼看城牆已在前方,突然前方原本安靜悄然的城牆上被點上了万千火把,鼓聲震天如雷雨般響徹云霄,几乎在此同時,突然有人在黑夜中以蒙古話驚慌高喊。

    “有埋伏!有埋伏!沼澤里有油啊!快跑啊!”此話一出,火箭如雨般從城牆上射出,圍繞拉蘇的蒙古騎兵們立圖鎮定,几名大將紛紛高喊出聲。

    “別上當!別上當!這是對方奸計!”

    可誰知火箭一落地,只聽轟地一聲,火焰迅速從沼澤里蔓延開來,讓整座澤地在眨眼問變成了火場,這下教原本都還試圖鎮定的騎兵們都慌了起來,更別提身下坐騎,一有人亂,其他人就跟著亂,突然有人策馬跑了起來。

    這不跑還好,一跑一下子就有馬被水里石頭或缸甕,甚至遭機關拉起的麻繩絆倒,馬上騎士跌進沼澤里,馬蹄踏碎水中裝了更多黑油的無數缸甕,教人馬滿身都沾上了黑油,讓火焰爬上了身。

    剎那間,兵荒馬亂,沼澤地瞬間宛若人問煉獄。

    有將士不甘,硬是率兵往城牆那儿衝去,遇到拒馬一躍而起,硬生生率了一整隊騎术精良的騎兵,越過一排較低矮的拒馬,誰知馬蹄一落地,震天巨響又起,驚天火光爆閃,將整隊人馬炸得屍骨無存。

    這一下,再沒人敢多越雷池一步,加上主將拉蘇身上也著了火,大軍又再次回撤大營,一離開沼澤地就被黑衣騎士夾擊,殺了個落花流水,最后還是憑著精湛騎术才退回大營。

    這一仗,拉蘇被弄得灰頭土臉,在主帳里大發雷靈,待得下屬清點人數,這才赫然發現連著三日三場仗,他帶來的五千精騎,竟死傷近三分之一,方驚覺城里有高手,几名心腈要求請求援軍,被他狠狠的削了一頓,但最終仍是在天亮時,派人至火州運來龐大的攻城車樓和投石機。

    城牆上,人們天天擊鼓鳴金,三不五時就有人輪番到上頭,狠敲一陣,制造噪音。

    張揚和繡夜,早已讓守軍輪番到房舍里休息,在耳朵里塞了布條隔絕聲音,好生歇息。

    因有結實城牆阻擋敵軍,加上萆原民族就連婦女也善騎射,繡夜還特別請工匠為女人們制做了能以腳踏的强弩,讓女人們能輪著上城牆守衛。加上奴隸兵的集体叛變投靠,教城里能使用、替換的兵力更是大增。連著几日的大勝,讓男人們總是一沾枕就睡著,夜半時烏鴉們身著黑衣,再在張揚的帶領下,從城門抑或修筑的暗道中,潛行出城,時不時就去偷襲敵營,常殺得對方措手不及。

    蒙古大營里的兵,每一個都因為白日被噪音驚擾,夜里又常被偷襲,無法好好入睡。接連數日,大營四處,時不時還會有炸藥從天而降,這邊爆閃一處火光,那邊轟隆一聲巨響,雖然不是每回都造成死傷,可他們也分不清哪些火藥會真的有殺傷力,哪些只是徒具驚天光亮的煙花。

    不像蒙古兵無法歇息,整天被救火、偷襲搞得疲于奔命,他們這方人馬睡得飽、吃得好,白日躲在屋里陰暗處睡覺,不用被盛夏日頭焦曬,晚上不需擔心會被火藥敵襲煎熬,兩方人馬都是萆原民族,從小在馬上生活,騎术不相上下,每回交戰,烏鴉們總是能占上便宜。

    一旬過去,拉蘇的精騎,個個都因為睡眠不足,眼泛血絲,變得脾氣暴躁,也對那些在黑夜中神出鬼沒的烏鴉守衛隊,漸生恐懼。

    這几天,他們也不是沒有再出兵攻城,卻總是久攻不下。每每衝鋒陷陣的攻到城下,架起攻城云梯,必也會被猛火油櫃噴得滿頭黑油,手抓不住,腳踏不穩,還有火箭、狼牙拍、夜叉擂從天而降,更有碎石磚瓦、石灰撒眼。有時好不容易上了城,那些守兵個個勢死如歸,寧願同歸于盡,也要將上城者逼下城然后,終于有人發現,那些守兵,有些竟是自家奴隸營里的奴隸。

    開始有人竊竊私語,說這城里住了個豢養烏鴉、專吃死屍的巫女,說那烏鴉大隊長是死神、是幽靈,攻擊這城是不祥的主意,否則怎會久攻不下?否則怎會有奴隸叛變?否則怎會造成如此重大傷亡?

    更有人言,曾在戰場上,看見那傳說中的怪物阿朗騰,穿著黑衣,領著敵軍。

    人都在講,阿朗騰是來找拉蘇報仇的,他從黃泉里爬了回來,只為奪走拉蘇僅剩的眼睛,為奪取拉蘇頂上首級!人也都知,只要在戰場上,沒有阿朗騰殺不了的將,沒有阿朗騰砍不了的頭!

    這謠言,傳得沸沸湯湯,迅速在大營之中蔓延。

    就在拉蘇將造謠者揪抓出來,斬首示眾的那日,哨騎來報,攻城車和投石機以及援軍,已翻過了大山,正穿越最后一處隘口,即日便會到達。

    拉蘇振奮不已,抓著那造謠者,一路拖到大營與城門中問的空曠處,要自己的人擊鼓鳴金,待引得了那些守兵注意,便揚聲高喊。

    “城里的人給我聽好了!我是拉蘇,旭烈兀大汗陣前大將!你們這城有多大?牆有多厚?能存多少糧?能抗我多久?我數万援軍已越過大山,即日便達,屆時我必踏破此城”拉蘇狂笑出聲,一刀親手砍了那造謠者,挖出了那家伙的心,踩在對方身上,將那顆血淋淋的心狠狠咬了一口,再高高舉起,張著血盆大口,朝己方將士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將其生吞活剝、碎屍万段一一”

    看著拉蘇那殘酷的行為,繡夜站上牆頭,舉起長弓,朝天上射出一響箭。

    城前所有敵軍都忍不住抬起了頭,只見那箭高高飛起,然后又直直落下,離拉蘇至少還有五百步那麼遠。

    拉蘇見了大笑出聲,身后騎兵也跟著哄堂大笑。

    “此城已沒人啦,就一婦人手持弓弩,連箭都沾不了我的腳,碰不到我的靴底一一”豈料,他話聲未完,突然聽得遠方雪山傳來低沉轟隆巨響,腳下大地傳來隱隱震動,更有烏黑塵煙冉冉而上。

    那方向,不是別處,正是眾將士鐵騎,當初來時走的隘口,蒙古兵們見狀,紛紛驚慌失措的白了臉。

    城頭上的繡夜見了那濃厚黑煙,只把手中弓弩交給巴圖爾。

    “嫂子,你是做了什麼?怎麼能……怎有辦法靠一支響箭,就讓山那儿——”巴圖爾話到此,突然領悟過來:“啊,是大哥嗎?他咋夜帶薩林、阿利拉他們夜里出城,就是為了這個?”她微微一笑,點頭。

    “嗯,我只是通知你大哥,炸了大山隘口。”繡夜瞧著那小弟,道:“如此一來,拉蘇的援軍便得繞道而行,能再讓我們多賺個十多日。一會儿拉蘇收到消息,定會氣急敗壞的舉兵來攻,你讓大伙儿先吃飽、喝足了,小心戒備。記住了,無論他們如何叫囂,絕不能開門應戰。我們只要拖過了這十多日,讓拉蘇變成笑話,鐵木爾定能說服別儿哥來援,屆時欲搶大位的旭烈兀必不會將兵力浪費在此,定會鳴金收兵。”

    “我知道!”巴圖爾挺起胸膛,道:“巴圖爾絕不會擅自開門應戰!”

    黑煙冉冉,在雪山上一一

    那是黑火。

    她原本不想制作那奪取爹爹性命的火藥,但拉蘇的援軍來得比她所想的要快,商城三日之戰,雖然因拉蘇太過輕敵而大勝,可也因此讓對方不敢小覷,帶上了威力强大的攻城器具。

    上了威力强大的攻城器具。

    張揚讓人安置在山上的哨兵,雖看不懂他們帶上了什麼,但她特別交代,要派會畫圖的人去望哨,並把所見所聞都畫下來。

    那些器具,旁人看不懂,可她一看便知。她從小同爹爹研究武器,連異國的攻城器具皆有所涉。那几張圖,畫的不是別的東西,是一具被拆開來的投石機,而且與東方自古以來得用大量人力操作的不同,是用重物當彈射動力,射程,破壞力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看得心生寒顫,其尺寸如此巨大,組合起來后,發射出來的石頭,能毀屋砸城,一日內就能輕易破城。

    她不得已,只能連夜做了黑火,讓他帶去山上替換原先埋設在隘口的炸藥,她知道絕不能讓那投石機來到山下,怎麼樣也要毀掉那東西。

    她本要自己去,黑火威力强大,旁人操作若不小心,把自己炸了都有可能,可他堅決不肯,几番爭執之后,他告訴她,憑她的騎术,不可能在深夜上山,若他載她前往,也來不及趕上大軍穿越隘口,她才不得不退讓,同意由他和烏鴉們自行前往。

黑火,效果遠比她所想的還要强大,她能看見山頭都崩了一大塊。

    爆炸的那一瞬,她連心跳都停了,害怕他也葬身在那儿,害怕她親手殺死了他她不讓自己多想,不敢讓自己多想,她知道她不能崩漬,不能在這時功虧一簣,她若在這里崩漬,軍心定會跟著漬散,拉蘇若此時來攻,他們會先輸一半。

    看著那濃厚的黑煙,繡夜强迫自己呼吸,强迫自己維持鎮定,强迫自己把視線拉回來,强迫自己微笑著同巴圖爾解說,然后一路保持鎮定的下了城牆,回到大屋和阿潯一塊”L替傷兵療傷。

    她小心的維持著冷靜的表面,小心的處理所有的事情,卻覺度日如年。

    那日午后,拉蘇果真舉兵來攻,城里的人輪番上陣防守,總算勉力支撐過那一天一夜。

    到了午夜,他依然沒有回來,她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山高路遠,是因為他們得避開蒙古騎兵。

    她忙了一整夜,不敢休息,不敢放空,不敢闇眼。

    她讓自己專注在眼前的傷患身上,專注在守城的補給上頭,不讓自己去注意天已經亮了,不讓自己去關心盛夏的驕陽已爬上籃天。

    日正,當中——

    城外拉蘇攻勢不停,但城里的烏鴉們堅守著。

    然后,黃昏。然后,天黑。

    是因為路遠,是因為拉蘇强攻不停,是因為他找不到機會回來,他在外面的某個地方,她知道,他一定在、一定在、一定在她不斷在心里告訴自己,强迫自己照顧著那些傷患,幫忙煮飯、送飯,卻沒注意到她連著兩天兩夜粒米未進、滴水未沾,直到有人拿著一碗肉粥,送到她眼前。她抬睱,只看見阿潯。

    “把粥吃了。”阿潯冷冷的說:“你又不是仙,不用吃飯喝水,別到頭來,你自己先倒下了。”那一瞬間,差點崩漬。

    她死命的忍住了,只抬手接過那碗肉粥,强迫自己一口一口的把那溫熱的肉粥吞下去,她食不知味,有如嚼蠟,甚至嘗不出那碗粥的味道。

    當她吃完,阿潯把空碗收走,臨去前,在門口停下腳步,丟下一句。

    “你男人的命很硬,他會回來的。”

    繡夜喉頭一哽,熱淚在眼眶里打轉,但她沒讓它們落下。

    是的,他活著。

    她知道,他一定在、一定在……

    除此之外,她不能有別的想法,她必須相信他還在,沒有被她害死,沒有喪命于她的手中。

    他一定在,他會回來,回到她身邊來。

    因為如果失去他,她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活下去,不知道該如何才有辦法繼續吃飯呼吸……

    黑夜寂寂——

    三日之后,拉蘇的强攻終于停了。

    深夜里,只有滿天星光,在沉沉的夜幕上無聲閃爍。

    城堉上,到處一片狼藉,人人疲倦困乏,但仍勉力强撐著,在寒風中趁敵軍暫退,換班吃飯,背對著矮牆緊裏著氈毯歇息。

    這儿即便是夏,白日雖然艷陽熾熱,夜里卻依然寒凍如冬。

    當她上城牆査看情況,巴圖爾和耶律天星走到她身邊來,啞聲開口。

    “嫂子,大哥他們出城已經三日夜了,也許我們該派一隊人馬趁夜出城上山去找找。”風起,教云來,遮星蓋月,讓夜更深。

    她在寒風中,看著那座高大的雪山,看著遠方那坍崩之處,啞聲逼自己擠出兩個字。

    “不行。”

    耶律天星忍不住開口:“小夜,他們或許受困山中,正待援助一一”

    “你大哥離開之前,是怎麼和你們說的?”她張嘴打斷了他倆,開口問。

    巴圖爾臉色一沉,耶律天星更握緊雙拳。

    “他怎麼說的?”她再問,一雙眼仍看著遠方那座暗無聲息,沒有半點火光的大山。

    “不准開門,不准從暗道出去,無論如何,只能堅守不出,待別儿哥援兵到來。”

    “還有呢?”

    “若他沒回來,一切聽憑巴巴赫做主。”

    “那巴巴赫怎說?”她淡淡再問。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不語,只有她緩緩在黑夜寒風中,悄聲重復他說過的話。

    “不准開門,不准從暗道出去,無論如何,只能堅守不出,待別儿哥援兵到來。”

    “可嫂子——”

    巴圖爾還要再說,她卻在此時回過頭來,瞧著他問。

    “此時此刻,若開了門,若走了暗道,若被敵軍發現,强攻了進來,你們教他怎麼甘心?怎會甘心?他的命是命,兄弟們的命,不是命嗎?”眼前的女人,輕飄飄得像一縷魂魄一般,仿佛風一吹,就要被吹落城牆,但她站得筆直,很直很直。

    他倆啞口無言,直到此刻,才發現她眼里盈著淚光。

    “所以,你們可以告訴所有人,不管再過几天,無論誰再來問,我的答案都只會是同一個。”她含淚瞧著他倆,瞧著城牆上一干守兵,用那几乎已無血色的唇,斬釕截鐵的說。

    “不可以。”

    男人們震懾的看著她,啞口無言。

    然后她轉過身去,再次看向城外,看向那座大山,看向前方那座大營,看著那仿佛無止境的黑夜。

    看著那纖瘦的肩頭微顫,和她站得筆直的背影,沒有人敢再擾她,也無人再來詢問同樣的問題。

    那一夜,她一直站在那里,用雙手環抱著自己,瞪視著黑夜。

    漆黑的夜,如此深,那麼長。

    就在夜最黑最深的那一刻,她忽然看見遠方黑夜的盡頭,隱約有東西閃過。但那只出現一瞬,就那一眨眼。起初,她以為自己看錯,以為她太過期盼而出現幻覺,或許那只是風吹過萆原,只是風揚起沙塵。

    她不自覺緊抓著城牆上的石磚,在城牆上傾身。

    黑夜寂寂,好黑,好深。

    她緊張的屏住氣息,眼也不眨的叮著前方那最深遠的天地交接之處。

    驀地,風再揚起,這一回她看得更清。

    那是旗,一面旌旗,飄揚在黑暗中。

    然后第二面,第三面,轉眼問,旗海占據了天地交接的那一線。

    那些舉著大旗,策馬而來的騎兵,速度很快,安靜、無聲的從后方靠近,迅速接近拉蘇的大營。

    她迅速轉過頭,奔過城牆,衝進城樓里。

    “巴巴赫!去把所有的人叫起來!把城里每一個人都叫起來,拿起所有可以用的武器!”

    “嫂子,怎麼回事?”

    “別儿哥來了,就在拉蘇大營后方!他們要夜襲拉蘇,我們得在同時配合開門夾擊!”巴巴赫一愣,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名工匠衝上城牆,急匆匆跑了進來,道:“報告隊長,我們在地聽里聽到隆隆聲響,聲音聽來很沉,不似馬蹄,但數量眾多,不知是何情況。”

    “那一定是別儿哥,他們將馬蹄拿布包了起來,才不會讓人聽見,才能趁夜攻其不備!”繡夜揪抓著巴巴赫的手臂,急匆匆的道:“快去把大伙儿都叫m,但不要擂鼓,不要打萆驚蛇,要大伙儿到不同城門、暗道待命,聽我鼓聲號令出擊!”聞言,巴巴赫不再遲疑,立刻轉身,要烏鴉們下城牆把所有人都叫酲待命。

    繡夜心頭狂跳的看著前方那在黑夜中的旗海,心里只想著要盡快取勝,只要這場仗能贏,她就能出城找他,就能上山找他。

    這場仗一定要贏,一定要!

    當她發現,她已經轉身飛奔去拿黑火,然后將它裝在那在城門上頭正中央的床弩矛箭上。

這一回,她瞄准了那最大的白色圓帳。

    她知道拉蘇被嚇怕了,已經不住在那里,他每天都換營帳睡,那大帳是空的,可她也曉得,這場仗不能輸,她要炸了那家伙的營帳,那至少能亂他們一陣。她舉不動大錘,但啊啊來到身旁,替她舉起了大錘。

    “啊啊,等一下,等我敲鼓!”

    繡夜抓著他的手臂,制止他,一邊看著前方那深黑的遠處。

    然后,第一道火光亮起,她能在黑夜中,看見那一點火光上下躍動,快速前進,一點又一點的火光亮起,照亮了地平線那端,然后那排火光成排被射上了高空,她在那時點燃引信,抓起鼓錘,奮力在一旁大鼓上用力鳴擊。

    啊啊揮下大錘,城門在同時大開,男人們高舉長劍大刀,隨著矛箭吶喊著衝了出去。

    剎那間,戰鼓齊響,殺聲震天。

    黑火正中白色大帳,炸出轟然巨響,發出驚天火光,在那瞬間,照亮了黑夜,讓一切有如白晝一般。

    她能看見,那些飄揚的旗海,上頭以金線繡著美麗的圖案,反射著耀眼的金光,那是黃金斡爾朵主人的旗號。

    讓她不敢相信的,是在那些成千上万的金色旗海中,竟有一張全黑的旗一一黑旗跑在最前頭,旁若無人的一路往前衝殺,如閃電般衝進了拉蘇的大營!

    刺眼火光暗了下來,可那黑色的旗,那黑色的身影,0央在眼里,刻在心里。

    那很遠,非常遠,她不可能看得清,但她知道那是他,是他!

    繡夜心頭狂跳,再也無法遏止的任熱淚狂飆而出。

    她掄起鼓錘,奮力敲著戰鼓,一下又一下的打著,敲著,為他助陣,為他敲鼓,以鼓聲敲擊傳達號令,讓守衛隊的烏鴉們隨鼓聲變換陣法,上前與他會合,一塊儿並肩作戰。

    那是一場極為激烈的交戰。

    拉蘇的主軍在兩軍夾擊之下,很快就被衝散開來,雖然他奮力領兵抗衡,但那讓人人懼怕的阿朗騰在交戰的大軍中,勢如破竹的朝他衝殺而來。

    那有如鬼神一般的姿態,讓多數人都反射性威懼的避開了。

    拉蘇見狀抄起大刀,張嘴怒吼著,策馬朝那家伙衝去,兩人在戰火中于馬上過招,雙刃在半空中交擊,每回都激蕩出金色火光。

    汗水、血花、沙塵、萆屑,不斷在空中飛濺。

    當雙方再次刀劍相擊,阿朗騰的刀身迸出一個缺口,銀色的刀塊彈射開一小片,划過他的臉,他傾斜刀身,卸開那力道,拉蘇抬腳踹了他,他順勢落馬,左手卻同時跟著一抓,將拉蘇一起狠狠的拽下馬來。

    兩人雙雙翻落下馬,爬起身來再次正面相迎,舉刀互砍。

    拉蘇的刀極好,几個回合下來,已讓他的刀砍得缺了好几個口,變得殘缺不堪,但他仍沒有停下來,拉蘇也不會讓他有機會停下。

    這是戰爭,沒有所謂的公平。

    風在吹,火在燒,周圍殺喊聲不斷,馬蹄震動著大地。

    眼見他手上的刀已經半殘,拉蘇目露凶光,大吼一聲,奮力揮刀砍下,只聽鏗的一聲,他的刀身當場被砍斷。

    剎那間,拉蘇的獨眼亮著騰騰的殺意與得意。

    但他的得意不過就在那瞬間,只因阿朗騰在刀斷之后,依然沒有停下其勢,他抓著那把殘破的斷刀繼續往前,很快,比之前每一次揮擊都更快,快得他來不及反應,即便看到了也來不及反應,只能看見他直接而簡單、万分悧落的反轉手腕,將那斷刀深深插入他戴著眼罩的眼窩,將他整個人往后釕在了地上。

    到死,拉蘇僅剩的一只眼里,還殘留著得意,然后轉為不甘。

    直到這時,直到這一剎,他才發現,這家伙等的就是這一刻,等刀斷。他不甘心,這家伙明明一直試圖攻擊他的喉嚨,從方才一交戰,他就一直攻擊著他的喉嚨啊!人人都說他最善于砍頭,他甚至戴了護喉啊!為什麼是眼睛?為何又是這只眼阿朗騰看著他的獨眼,看出他的不甘,看出他的憤怒,看出他試圖掙扎,但一切已是不及,他的刀已穿過他的腦袋。

    “為何啊?”拉蘇不甘的擠出最后一句話。

    “因為你是將,而我是兵。”他看著那口鼻都涌出鮮血的男人,面無表情的告訴他:“你有盔甲、寶劍。我有的,從來就只是破刀一把。”拉蘇聞言,才驀然領悟,這男人就連那些針對喉嚨的攻擊,都是計算過的。早在一開始,自己就輸了,注定要輸。

    風颯颯吹著,他看著那殘暴無良,折磨了他數年,待他如狗一般的家伙,在他的刀下,不甘心的咽了氣。

    他在戰場最前線爭伐如此多年,手上的刀早已斷過無數次,他清楚沒有不會斷的刀,他也知自己的刀,絕不會比拉蘇的寶刀好。

    所以他等刀斷,讓刀斷,他知道人都會因此松懈下來,會因太過用力而無法及時回轉刀劍,會因此而往前踏上那麼一步,穩住身体。

    他需要的,也就是這麼一步而已。

    那獨眼里的光輝消逝了,不再有得意與不甘,也沒有激動與憤怒,剩下的就是一片死寂。

    他松開斷刀,站了起來。

    他沒有砍下拉蘇的頭,因為他再也不需要取人首級領賞。

    當他起身,發現身旁的人已陸續停下了交戰,敵軍一見拉蘇已死,有人開始轉身逃跑,有人策馬離開,有人放下手中刀劍舉手投降。

    射將先射馬,殺敵先殺將。

    這是千百年來,不變的道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01:03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27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兵敗,如山倒。

    站在城牆上,繡夜能清楚感覺到敵方的漬散,拉蘇的旗幟倒了,一一倒下。大戰結束時,天已破曉、大亮,戰火過后,焦黑的原野,只剩別儿哥的金旗,與烏鴉們的黑旗,拉蘇的旗幟,再也不見一面立著。

    隨著戰事的結束,烏鴉們陸續退回城里,她在城牆上搜尋每一位騎馬進城的男人,但他不在他們之中,她越來越慌,越來越害怕,終于她再也忍不住,扔下鼓錘,奔下城牆,穿過重重人群,擠過擁擠的城門,急著找到他。

    城內城外到處都是人,卻沒有一個人是他。

    她喘著氣,往前跑,男人們看見她,自動讓了開來,退了開來,他們知道她在找誰,知道她要找誰。

    然后忽然間,她在前方人馬交錯之中,看見了那個高大的身影。

    那個男人,沒有騎在馬上,正背對著她,與人說話。

    男人有著黑色的短發,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衫,他的頭盔不見了,身上鎧甲也已裂開,全身上下染著沙塵與鮮血,但那是他。

    她知道一一

    即便兩人之間,還隔著人海,還離了好几百步的距離,她依然認出了他。r張揚!”熱淚奔騰奪眶,她朝他跑去,明知離得這麼遠,人聲如此吵雜,他一定聽不見,不可能聽見,卻依然忍不住出聲喊著他,無法控制的喊著他。

    “張揚一一”

    仿佛感覺到了她的存在,好似真的聽到了她的呼喊,他在那瞬間回過了頭,看見了朝他飛奔而來的她。

    沒有任何遲疑,他丟下了那個正和他說話的人,推開了人群,邁開大步,也朝她飛奔而來,迅速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飛奔進他懷里,他一把抱住了她嬌小的身軀。

    旭日東升,照亮了他與她緊緊相擁的身影。

    身旁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喧囂、煙塵、戰火、飛沙、人馬,甚至從遠方地平線爬升上來的燦燦金陽都像已不存在,只剩下他,只剩下她。

    繡夜無法控制淚水不斷的滑落,她好怕他只是個幻覺,怕他只是她想像出來的,但他已在她懷中,就在她懷里,回抱著她。

    懷里的小女人,如此溫曖,她滿臉是淚,眼里滿布未退的驚惶懼怖,他忍不住將她緊擁,開口道歉。

    “對不起,拉蘇連著几日攻城,我找不到機會,沒辦法進城,我不能冒險讓暗道被發現,讓城門大開一一”他曉得只要守兵一看見他們回來,定會忍不住開門,殺出來救援。他也不能燃燒狼煙,或點火傳訊讓她知道他很好,她能看到,拉蘇的人定也會看見,他若這麼做,只會害死跟在他身邊的那些兄弟。

    “我知道、我知道……”她將臉埕在他頸窩,淚如雨下。

    他知道她會擔心,知道她一定心焦如焚,他想通知她,卻沒辦法。當他在山上,看著拉蘇强行攻城,他卻不能與她在一起,不能待在她身邊守護她,那真的是種可怕的煎熬。

    他是那麼害怕城破,害怕守兵堅持不住,害怕會失去她。

    擁抱著懷里的小女人,他啞聲開口告訴她:“我不能回城,但我在山上看到遠方有大量炊煙,我知道那定是別儿哥,所以趕去與之會合,勸說他在拉蘇休兵時,夜襲拉蘇,那是個時機……”

    “別說了,沒關系,都過去了……那不重要,都不重要了……”她抬首,含淚看著他,撫著他的臉,他頰上的傷,再無法自制的開口表明心意:“我愛你……我愛你”他震攝的看著她,一瞬間無法呼吸,嘶聲問:“你說什麼?”

    “我愛你。”她含淚看著他,真情流露的用他最熟悉的那個語言,道:“你是我冬日的太陽,我風暴中的港灣,我黑夜里無畏的英雄,我一生的男人……我的愛……”

    他不敢相信,但她真的說了,用他從小開口就會說的語言,說著他此生聽過最美的情話,那一字一句,都如燒燙的紅鐵,烙印在心。

    看著眼前那淚中帶笑的小女人,瞧著她眼中難以垵飾的万千柔情。一時間,熱血万般沸騰,再無法克制,他低下頭來,在眾目暌暌之下,當著所有弟兄面前,在金色朝陽中,深深吻了她。

    那一日,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戰爭止息了,城里到處都有人在狂歡,家家戶戶都拿出自家上好的酒肉,請著所有過路的人一起吃喝、跳舞、歌唱。

    張揚與繡夜倆,到哪儿都膩在一起,怎樣也不想與對方分開。她陪著他一起處理善后,一塊儿收拾殘局,到了快中午才有辦法回家清洗自己。

    誰知道,熱情的人們不由分說,一見他倆就拉著一塊儿吃飯喝酒,他與她光是從城門走到市集口就花了一上午。

    好不容易回到了大屋,在烏鴉巷里又受到兄弟們一陣熱烈歡呼。

    等到他與她真的回到了自個儿房問,真的能夠休息,又過了兩個時辰。

    她燒了水,在那美麗又溫曖的澡堂里,替他洗去一身塵埃,照料他的傷口,她還沒處理好,他已忍不住在那儿要了她,和她緊緊相擁,深深糾纏,互相汲取對方的溫曖。

    她緊抱著懷里强壯的男人,感覺他繃緊的肌肉、他熾熱的渴望,不由自主將他納得更深,顫顫在他耳畔吐露壓抑許久的深情。

    那讓他更加熱情、勇猛,教她完全燃燒,徹底融化在他懷里。

    “我愛你。”他說,一遍又一遍的親吻著她,說著,也做著。

    她回應著他,以所有他用的方式。

    這一生,從來不敢奢望,不敢去想。

    他以為能夠有她一起,已經很好。他不敢求心,不敢求愛,她願意同他一起,他已万分感激、無比珍惜。誰知她竟願給更多,那麼多、那麼多……對她的情感,滿溢于心,充塞全身上下。

    他小心翼翼的幫她擦干身体,讓她也幫著他,然后拿衣服將她包起,抱著她穿過院子,回到兩人的小屋,和她一塊儿上了床。

    她蒼白的小臉,有著深黑的眼圈,雪白的身子似在這些天,又瘦了一些,教他既心疼又不舍,完全無法讓自己的手離開她,忍不住總一再觸摸她的身,撫摸她的臉。她也如他一般,小手總在他身上、臉上游走,好像怕一個不小心,他就會消失不見。

    她沒有說話,躺上床后就沒了,可一切盡在不言中,他能清楚從她溫柔輕撫著他的小手,感覺到她的情意,在她水漾的黑眸中看見像他一樣的深情。

    然后,她蜷縮在他懷里,小手環著他的腰,讓心貼著心,終于因為疲倦和安心而睡著。

    他小心的擁抱著她嬌小瘦弱的身子,一顆心好熱好熱,連眼都是熱的。

    這麼多年來,他在戰火中失去一切,喪失希望與尊嚴,可她全為他找了回來。他閉上眼,呼吸著她的氣息,感覺著她的心跳、她的溫暖。

    這一刻,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麼,受苦是為了什麼,所有曾受過的苦與痛,怒與傷,都不再重要,因為他遇見了她,因為他擁有了她,因為她愛他。

    再酲來,天已黑一一

    有人在敲門,怕吵了她,他下床抓起長褲套上,門外的人是鐵木爾。

    “大哥,抱歉,我也不想擾你,但几位商會的大老板,在酒樓里辦了一桌,宴請了別儿哥大汗,希望你和嫂子也能在場。”雖然不想離開她,可他是大隊長,必須要在場,但他不覺得非得要她一起。他回床邊穿衣,打算自己去,她卻已經酲來,也下了床。

    “你再睡會儿,那場合,只是應酬,你不需要在場。”他知道她很累,必是几夜都沒合眼,才會一沾枕就睡著。

    繡夜搖了揺頭,替他拿來衣袍,替他穿上,在他身前為他綁著腰帶,昂首凝望著他的眼,悄聲說。

    “我想和你一起。”他喉微緊,不覺握緊了她的手。

    實話說,他也想和她一起,他這一輩子苦了太久,能夠擁有她,總讓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受,恍若猶在夢境。

    所以,他也為她穿上了衣,為她梳了發,然后緊握著她的手,和她一塊儿出門去應酬。

    大街上,處處張燈結彩,宛如慶典。

    雖入了夜,仍到處都有人在烤肉喝酒,在街上生起營火,一起歡唱跳舞。他倆到酒樓時,大老板們已經早就到了,繡夜其實不是很注意那些男人說了什麼,她仍覺得累,所以只是握著他的手,依偎在他身邊。

    就在此時,別儿哥大汗也來了,几位蒙古將士,全副武裝的跟在他身后。

    那北地之主,虎背熊腰,唇上蓄著短胡,嘴下也蓄著山羊胡,一雙眼黑得發亮,一臉精明干練。繡夜瞧見他一愣,才發現他是先前在戰場上,同張揚說話的男人。

    她雖然聽說蒙古人多驍勇善戰,卻沒想到這人身為大汗,竟也會親上戰場。

    那大汗一看見他,立時大步走了過來。

    “張揚!好兄弟!你這一仗打得好啊!”說著,一邊還大力的拍著他的肩。

    他聞言,立即躬身抱拳,沉聲道:“此役皆是大汗之功,若無大汗傾力相助,張揚定也束手無策。”他當兵多年,心知在上位者,都愛聽好話,即便有功,定也不能居功。

    “哈哈哈哈,好說好說,旭烈兀殘暴不仁,教拉蘇那小子也學成一個德行,我此番前來,便也是為大伙儿出一口惡氣!”聽著這男人此番說法,他沒有戳破別儿哥三日前便已率大軍抵達,卻刻意停在三十里外觀戰,等收漁翁之利的心機。

    他只是將頭擺得更低,再道:“大汗聖明。”

    “好了,好了,把頭抬起來吧。”他呵呵笑著,又拍了下他肩:“咱倆兄弟,一塊儿進去好好吃上一頓,喝上一回一一”聽到此話,他方收回手,把頭抬了起來,卻見那黃金斡爾朵之主,轉身之前,忽又將視線停在他身后,特別問候了站在他身后的小女人。

    別儿哥瞧著她,露出微笑。

    “這位,就是夫人吧?我聽人說,你聰慧斕淑、膽大心細,几度助大隊長輕取拉蘇精騎,就連城門上那床弩,也是你精心設計,實是這次大戰的幕后功臣哪。”

    繡夜心頭一驚,鎮定的道:“大汗誤會了,小女子只是記得儿時曾看過書中有圖,便依樣畫葫蘆,冒險一試,也多虧了城里几位工匠老師傅,手好藝巧,方能大成,並非小女子精心所為。”

    “你倆夫妻,倒是同樣謙遜。”

    別儿哥笑著說完,沒再多問,轉身就進門去了。

    她提著一顆心,知他也如此,可這_餐飯,不能不吃,夫妻倆隨那別儿哥大汗,在商會大老們盛情歡迎之下,一起入了座。

    在那之后,別儿哥再沒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過,倒是酒酣耳熱之際,一再提及,希望張揚能到他帳下,為他效命。

    “若能得你這員猛將,那我便不虛此行了。”

    “謝大汗厚愛,可張揚只是一介武夫,幸得薩比爾等諸位老板提攜,方能在此當一隊長,就連手刃拉蘇,也是僥律一一”

    “你這小子,就別再自謙了,我知你是阿朗騰,你在拉蘇手下多年,他嫉你之才,方虧待你,讓你只當個小小的百夫長。可在我的汗國,那自是不同,有能力者,便能位居上位。你此役率我軍大勝,我瞧得一清二楚,你有大將之風,威猛無敵,領兵破陣,如入無人之境。你若來我帳下,我立即將前軍五千鐵騎,交于你來統領!封你為前鋒將軍!”

    商會大老們聞言,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沒人敢開口多說一句。雖然他們大伙儿都不願張揚離開,可這別儿哥是大汗,今日又特舉兵前來,在飯局上又已言明,只要他們年年納貢,便會派兵駐城。再且,人家大汗都說要封張揚做大將軍了,自古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他們即便依仗張揚,也不好多言。

    畢竟,當一城的守衛大隊長,和做汗國的大將軍,那可是一步登天啊。

    果然,下一瞬間,就見張揚再次抱拳,單膝跪地,低頭拱手稱謝。

    “謝大汗厚恩!”

夜深了一一

    除了微笑,繡夜不讓自己露出任何驚慌、不安,他回座之后,沒看她一眼,只悄悄在桌下,握緊了她的手。

    那一餐,吃到很晚,烤肉上了一回又一回,酒水更是不曾少過,人人都喝到臉紅耳熱,一再恭喜他這新上任的將軍。

    到得半夜,別儿哥在酒足飯飽之后,方帶著部下,盡興回到城外大營。

    張揚和繡夜,與一干老板,一路送到了城門口,才行折回。回程上,几位老板對他即將離開,盡皆長吁短嘆,但仍給予他祝福和恭賀。

    行到途中,兩人又被在市集廣場上聚集的百姓拉住。

    “大隊長!夫人!快快,吃吃我烤的肉一一”

    “大哥!嫂子!來啊,和咱們一塊儿干一杯一一”市集廣場上男人們彈起了樂器,女人們唱起了歌,男人與女人圍著那營火跳舞,他沒有拒絕,反拉著她上前,擠進了人群之中,甚至牽握著她的手,和那些熱情的人一起跳舞。

    她不會跳舞,從來沒有跳過,可她盡力配合,他和她舉著手,和人一起拍手、歡笑,一同唱歌。

    她從沒看他這樣笑過,從沒聽過他開口唱歌,她真希望是在另一種場合之中,真正慶祝的場合之中,看他真心開懷大笑,聽他開口唱歌。

    同他”般,她也注意到了,有几個人從出酒樓之后,就一路跟著他倆。

    火光映照著他的臉,照亮了他的眼,她知道他在想什麼,她能從他眼中看見。他要走。

    他要為了她,為了保她,放棄那成為人上人的機會。

    餐會上,他倆心知肚明,當別儿哥問了那床弩,卻不曾多加詢問那炸裂拉蘇大帳,驚天震地的火藥時,他與她就已知曉,別儿哥知道了,在這一天之中,早已査探明白。

    別儿哥要他一身武藝,但同時也要她為他效命。

    她是稀世的珍寶,而那大汗已經知道,看見那黑火之時,就已察覺那不是昔通火藥,所以才會一再要他效命,才會在他允諾之后,還派人尾隨于后。

    他的應允,沒有讓那多疑的大汗安心。別儿哥對她勢在必得。

    當一曲方歇,他伸手擁抱她,繡夜靠在他耳邊,喘著氣,悄悄低語。

    “你可以是將軍。”

    這一句,包含了一切,她對他的深情。

    他可以是將軍,她願意陪他一起,願意犧牲自己,成全他的功名。

    胸臆中,滿是對她的柔情。

    “不,我不行。”他悄聲道:“我只想要你。”他不要她為他,被逼著做她不願意做的事,他不要她雙手染上無辜的鮮血,他知道若然如此,她終有一天會承受不了內心的苛責,調零死去。

    他撫著她的小臉,凝視著她的眼,啞聲道:“我從沒想過要繼續當阿朗騰,阿朗騰只是蒙古人養的一條狗,一頭獸。我是張揚,就只是你的張揚,一輩子都是。”心頭震顫著,她含淚瞧著他,昂首吻了他。

    樂聲再起,人們再次旋轉、拍手、歡唱,火光在某一瞬間爆閃,當那火焰恢復正常,他倆已經不在營火旁,消失在歡樂慶祝戰勝的人海里。

    他沒有和人道別,她也沒有。

    她很想去和阿潯說上一聲,他也不想和那些終能肝膽相照的烏鴉兄弟不告而別,可即便不舍,他倆都知,此時此刻沒有可以浪費的時間。

    他們甚至沒有折回大屋,除了身上的衣物,他與她什麼也沒帶,就這樣轉進了迂回小巷,在夜色中一路奔跑,潛行到城牆角樓下。

    角樓內是地道入口,駐有守兵,他同她閃進樓內,本已准備好一個理由,支開他們,但樓里卻不見守兵,只有薩比爾和段松堂提著一包袱站在那里。

    他與她雙雙一愣。

    薩比爾看著他,苦笑。

    “我就知你倆要走,別人看不出你不情願,可我和老段走遍大江南北,什麼事也見過。”段松堂把包袱給了繡夜,道:“小嫂子,這帶著,你也別推辭了,咱們欠你倆的,可不只這些啊。”繡夜聞言,眼眶微熱,千脆的收下了。

    瞧她收了,段松堂欣慰的笑了。

    張揚瞧著前方兩位大老板,喉微緊,朝他倆一抱拳,啞聲道:“我那些兄弟,拜托您二位照料了。”

    “你放心,別儿哥還貪那名,況且咱們年年還會給他大筆貢金,他不會為難咱們的。”薩比爾說著,退了一步,打開地道暗門,道:“你的馬,我已牽到盡頭。好了,你倆快走吧,慢了,就走不了啦。”知他是對的,小倆口不再多說,快速進了地道暗門,穿過城牆下方修筑的暗道,趁夜出了城。

    地道外,沒有任何人跡,只有風吹萆動,只有飛沙輕揚。

    他與她將馬牽出地道,一起上了馬,策馬在風中,迅速遠離。

    她坐在他身后,緊抱著身前的男人,當她回頭,能看見城中依然亮著光,仍有樂聲繚繞,有笑聲遠揚。

    然后那城,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她將視線拉回來,緊抱著他,知道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座城,不會忘記城里那些人。

    夜黑。

    云掩月。

    兩人在風中策馬狂奔,試圖入山垵藏行跡,可過了萆原,踏過河溪,正要入山,前方林中忽有一箭射來,他擋掉了第一箭、第二箭,但第三箭狠狠的射中了馬眼。

    黑馬吃痛,人立而起,長嘶痛鳴,跟著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他及時帶著她翻下了馬,還沒回氣,數名輕騎已策馬奔來,舉刀朝他揮砍。他護著身后的小女人,抽出腰問大刀,左擋右架,甚至扯下了一名騎兵,砍掉了另一名想抓她的騎兵的手。

    可那些輕騎從四面八方而來,當他試圖救她時,有人從身后砍了一刀,然后是他的手臂,他的腿。

    他在暗夜中,浴血奮戰,她依然被人從他身邊拽上了一匹馬。

    他回身將大刀砍在馬腳上,馬儿吃痛踉蹌退跌倒地,他將她拉回身邊,但大刀又來,再來,刀刀都砍向他致命的要害。

    他一擋再擋,另一人又來搶她,他擊退那人,又有一人來。

    一支箭正中他的右肩,然后是左腿,他的血在夜空中飛灑,繡夜在慌急之中,伸手去擋,幫他擋,試圖為他擋箭、擋刀。

    他將她從刀光箭影中拉開來,一條長鞭襲來,狠狠擊中了他的臉,他沒退開,因為她在身后,可几乎在同時,另一條長鞭又來,纏住了她的腰,將她硬生生往旁拉開。

    “放開她!”

    他咆哮著將手中的刀疾射而出,將那試圖帶走她的男人射下馬來,但另一騎已接手將她撈上了馬,他拔出腿上的箭矢,狠狠划過馬頸,更多的血噴了出來,他在血中一躍而起,怒吼著將那箭矢插入了騎士的腦袋,順手奪下了那家伙手上的刀,砍掉了綁住她的長鞭。

    他再次抓住了她,握住了她的手。

    可為了救她,他完全沒了防備,另一支箭又正中他的胸口,更多把刀朝他招呼而來。

    一刀在肩、一刀在腿、,一刀在臉、一刀狠狠穿過了他的腈部一一“不要一一仵豐!件豐啊!我和你們回尖!我什麼都原竟做!別殺他一一別殺他一一張楊一一I“把她還我!還我!”

    可就在這時,數條長鞭從旁飛來,試圖纏住他的手腳,他閃過了那四根長鞭,卻被第五根纏住脖頸,就在此時,一名快騎抓著黑色的長矛,策馬從后而來,狠狠的將那根鐵矛穿過了他的胸,染著血的銀亮槍頭,霍然從胸前穿了出來。

    終于,他被迫停了下來,跪了下來。

    “不要啊”

    他聽見她椎心泣血的哭喊,從深夜中傳來。

    劇痛從胸中襲來,但最痛的卻是心。

    一口熱血,從喉中涌出,從口鼻噴濺,他看著前方黑夜的深處,不甘心仰天大吼,揮刀斬斷那穿出的長矛,掙扎著站起身,血流不止的拖著那半根長矛走了兩步,另一記長矛又來,這一回打從前方而來,他雖然抓住了那長矛,卻已經無力抵擋,只感覺到矛身滑過他的掌握,戳進了他的腰應,讓他往后飛了好几步,重重摔跌在地,教原先那半根長矛從后穿到了身前,在他胸口震顫著。

    “張揚——”

    他想要起來,想回應她越來越遠的泣喚,卻再也無力站起,只感覺到鮮血不斷從每一處傷口流出,帶走了他所有的力氣。

    無數的馬蹄聲震動著大地,帶著她遠去。

    不一一別帶她走一一別將她帶走一一

    他渾身是血,痛苦的試圖起身,甚至想要朝她所在的地方爬去,身体卻不聽使喚,只有手指抽搐著,他睜大著眼,黑暗卻開始籠罩,攫抓住了他。

    他要死了,他知道。

    他不想死!不想死!從來沒有這麼想要活下去!他才剛剛找到生存的理由,才剛剛知道生而為人的意義,才剛剛真正擁有,才剛剛真的愛過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

    他不甘心,好不甘心,他還以為終于能和她攜手一生,才終于敢去期盼美好的未來,但老天爺還是玩弄了他,八成在狠狠的嘲笑著他怎麼敢痴心妄想他依然能看見她哭喊的臉,看見她眼里的痛苦驚懼,和她相處的所有片段,盡皆浮現腦海。

    她的喜、她的怒、她的哀、她的樂。

    她笑起來好美好美,她的淚總揪著他的心。

    我愛你

    她說,哭著說,笑著說,吻著他柔聲說。

    他應該要保護她的,應該要的……

    他早該猜到別儿哥會注意到黑火的威力不同,早該在大戰結束之時,就立刻帶著她遠走,可他太想和她一起,一起在這儿生活,一起在這儿終老。

    我愛你……

    滾燙的淚,盈滿他渙散的瞳眸,滑落。

    胸中那顆劇痛的心,掙扎的跳動著,死命的跳動著,但依然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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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1 01:06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28 A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寒風呼呼的吹著,揚起黃沙,讓萆如浪翻涌,讓林葉似海翻騰。

    一滴冰冷的雨水,驀然滴落。

    落在他沾滿鮮血的臉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跟著大雨傾盆而下,迅速浸濕大地,讓一切都變得混沌不明。

    就在這難得一見的大雨之中,一名身著黑衣的女人,裸著一雙纖足,踏水行來。她沒穿鞋,卻撐著一把油紙傘,黑色的長發垂地,整個人几乎與夜色融在—起。

    她來到他身邊,低頭瞧著那倒在地上,被砍了無數刀,身上還插著兩根矛、几支斷箭、一把斷刀,僅剩一口氣的男人。

    這男人全身上下盡是腥紅的血,人的、馬的、他自己的,即便大雨也無法將其身上的血衝刷干淨。

    女人蹲了下來,伸出雪白的小手,撫著他的臉。

    他沒有感覺,早已失去了知覺,卻莫名察覺到了她的存在。

    那是阿潯,他知道,莫名的就知道,站在身旁的,是那個黑衣巫女。

    我可以救你——

    她沒有開口,可他卻忽然聽見了她的聲音,那清冷而淡漠的聲,直接出現在他腦海里,如此清楚鮮明。

    你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他應該要害怕,她真的不是常人,可他早隱約感覺到,而希望驀然熊熊燃起,讓心大力的又跳動起來。

    一切。我願意付出我的一切。

    他在心里回答,沒有第二個想法。

    我需要一個守衛,幫我趕走不速之客。你活下來之后,得跟著我,直到我允許為止。

    她淡淡再道。

    好。

    他想也不想的回答。

    她低下頭來,長長的發,垂落他冰冷的胸口。

    你可想清楚了,你是獸人的后代,身体里流著獸人的血,我可以救你,可以把你該有的力量還給你,讓你去把左繡夜救回來,但你會變成真正的怪物,真正的阿朗騰一一起初,他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話,但她讓他看,讓他在腦海里,看見那是什麼模樣。剎那間,他心跳差點停了,那真的是怪物,可怕的怪物,他聽說過,聽過傳說,他不知道那真的存在。

    它存在,就像你存在。所以,你的傷才會比一般人好得快,在戰場上才會那般勇猛無敵。它就是你,你就是它。混血的獸人,血被稀釋了,它才被壓抑下來,有些人會自然覺酲,有些不會,就像你,但它一直都在。

    她將頭俯得更低,問。

    現在,告訴我,你是否還願意?

    至此,他才真正了解,這巫女為什麼要問他願意付出什麼。她能救他,但他將不再是人,不再真的是人,而是一頭怪物,一頭野獸,她要他成為真的阿朗騰,成為她的看門狗。

    但那讓他能救她,去救她。讓她可以活著,好好的活著,隨心所欲的活著,而不是被人操控、利用的工具。

    對如今的他來說,那已經夠了。

    所以他告訴那巫女,全心全意的想著。

    只要能救她,我什麼都願意!

    男人的情感,如此澎湃,那樣强烈,像火一般,几乎灼傷了她,沸騰了她的血液。

    阿潯火速縮回了手,男人的情感仍在身体里飛竄,衝撞著,讓心疼痛,教血狂奔。

    該死,所以她才不喜歡觖碰人。

    她暗自咒罵一聲,看著那命懸一瞬的男人,他的瞳孔已經放大,她知道沒有時間了,雖然不想再觸碰他,還是不得不松開了手中的油傘,握住了插在他身上的長矛,用力拔了起來。

    那傷口,頓時流出更多的血,他沒剩多少血了,但她不擔心那個,她只是拿刀戳破指尖,擠了一滴血。

    白光乍閃,天上打下一記響雷,仿佛不贊同她的逆天之舉。

    她沒有理會,只是將那滴血,滴在他的傷口上,一邊撫著他冰冷的臉龐,對他吟唱那久遠之前的上古法咒。

    她的血,滲進了他的身体里,她的言語,鑽進了他骨子里。

    他能感覺胸腔中的心,很用力的跳了一下,再一下,然后忽然問,劇痛從心口,竄至四肢百骸。

    她退了開來,看著那個原本只剩一口氣,完全無法動彈的男人,因為那劇烈的疼痛弓起身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下一瞬,他身上所有的傷口都開始愈合,甚至將那些斷箭,那另外半根長矛,那陷在他肌肉骨頭里的斷刀都推擠了出來,泉涌而出的鮮血更因此減緩,止息。他翻身趴在地上喘氣,張開了眼,渾身是汗,痛苦的看著她。

    然后,開始變化。

    那轉化如此劇烈,讓他青筋暴起,他緊咬著牙關,卻無法控制自己,最終仍是咆哮出聲。她看著他手腳變長,肌肉債起,全身上下的厚衣,甚至腳上的皮靴,臂上內藏銅鐵的護臂,都被那可怕的力量撐裂開來,仿佛被獾了太多水的皮囊,他繼續變大,臉骨也跟著變形,黑色的毛發迅速在他身上生長,遍布他全身上下。

    天上電光再閃、又閃,隆隆雷聲不斷。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會撐不住,他傷得太重,即便有了她的血,仍會因為這太過激烈而突然的變化而死亡。不是每個混血的獸人都能受得了這種强硬的覺酲,尤其是像他這種隔了太多代,血液稀釋的太過稀薄的混血。

    可到頭來,他還是撐住了。

    她在狂風暴雨之中,看著他,從一個男人,變成了一頭巨大的野獸,變成了自古北方森林民族代代口耳相傳,既敬又畏的阿朗騰。

    它是黑色的,黑色的毛皮,黑色的眼。

    人類的眼。

    她難以相信,它還保留著理智,但它是,她能從它眼中看見那個男人。

    千百年來,她從來沒有見過混血的獸人在第一次變化時,依然能保持理智,連那男人的師弟都做不到。

    可他做到了,為了左繡夜。

    話說回來,獸人都很瘋狂,也異常深情,她猜她也許不該太過意外。

    黑色的野獸吐著白色的熱氣,豐厚的皮毛下,仍有細微抽搐抖顫,然后它穩住下自己,强壯的腳爪穩穩的抓在地上,弓起了它的背,無法自抑的伸展著那强壯的軀体,然后抖著皮毛,甩掉那一身的雨水。

    跟著,它黑色的鼻頭抽動著,像是在滂沱大雨中嗅聞到了什麼,驀地轉動碩 大的腦袋,朝北方看去,然后咧開了嘴,露出了森森的白牙,怒與很閃現它的眼。

    “去吧。”她說。

    它回首,她看著它那雙熾熱的眼,抬手指著它方才所看的方向。

    “去救你的女人,把你的事情辦完,然后回來找我。”聞言,它掉頭轉身,在風雨雷電中,飛一般的狂奔而去。

    黃金斡爾朵。

    這頂圓帳很大,前所未有的大,足以容納好几百人,宛若一座宮殿。圓帳外裝飾著純金,那些耀眼的黃金,反射著大營里的營火與火把,即便在大雨夜里,帳中火光依然透了出來,遠遠看去,仍金光四射,像黑夜萆原上一顆碩 大無朋的金色王冠。

    可是被强行帶來的繡夜卻沒有心神去注意那些美麗的織錦,沒有辦法去注意這恍若以純金打造的圓帳,她的眼滿是止不住的淚,身上的衣裳、長發更是早已被大雨浸濕,卻仍沾染著鮮紅的血。

    他的血……

    他死了——

    不可能還活著。

    就算强悍如他也不可能,她親眼看見他在火箭中,被人以長矛前后貫穿,他曾經試著站起,直到另一名騎兵又射出另一根長矛,穿過他的身体。

    他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一顆心,在那瞬間,被撕裂,被狠狠撕碎。

    她無法抑制那撕心裂肺的苦疼,壓不住涌出喉問的痛嚎與哭喊。

    她終究還是害死了他。

    還以為,能夠和他一起,白首到老。誰知道,只害了他為她喪命。

    她早該知道,早該明了,打她制造出黑火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這一生,所有她得到的,終將失去,終會失去……心,是那麼的痛,宛如被火不斷焚燒。

    她被帶進了黃金斡爾朵,讓人扔到了地上,她沒有注意,不曾再掙扎,甚至也不試圖爬起,只有淚仍如泉涌,止不住、停不下。

    他死了——

    為了救她,被砍了一刀又一刀,即便如此,卻仍要護著她,仍一再試圖保護她,卻因此慘死荒原上。

    她痛苦得難以呼吸,傷心欲絕,就在這時,一個男人走了進來,站在她面前,將一張華貴柔軟的羊毛毯,蓋到了她身上,然后他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夫人,我很抱歉,我只是要人請張揚與你過來,並未要人殺了他,那不是我的本意。”她無法遏止熱淚奔流,只能透過淚眼,看著那一身勁裝,被尊為大汗的男人,無法置信的?聲反問:“那不是你的本意?”

    “不是。”別儿哥看著她,斬釕截鐵的說:“我是真的打算封張揚為將軍,但有人為了自身的利益,違背了我的命令。”說著,他站起身,拍了拍手。

    “把人給我帶進來。”

    十數位渾身也濕透的將士,和三位穿著戰袍的大將,被五花大綁的拉了進來,跪在別儿哥與她面前。

    別儿哥負手于她身前,看著她道:“這些,是殺了你丈夫的人,他們受了這三位大將的教唆,才會置張揚于死地。如今,我將他們全交與你,要殺要剮,要剝皮要斬首,都任你處置。”繡夜含淚看著那些跪在地上的蒙古將士,終于爬站了起來,她身上的毛毯滑落,她連看都沒看一眼。

    帳中的人,都能看見她的衣滴著水,發也滴著水,那些水,混著血,在地上印下鮮紅的水痕。

    她瞧著那些滿臉槁木死灰的男人,蒼白的小臉上淚痕遍布。

    然后,她轉過頭來,瞧著那個被人稱作北地之主的大汗,張開早已失去血色的小嘴,啞聲問。

    “你想我為你制造黑火?”

    “是。”

    “為你取得天下?”

    “對。”

    她朝他伸出了一只手,仰起白透如紙的小臉,幽幽再問。

    “可以給我你的刀嗎?”

    別儿哥看著她,抽出了腰問的刀,遞給了她。

    “大汗!”旁邊有將士見狀,忍不住出聲阻止。

    他抬起手,示意那些人閉嘴,還是將刀遞到她面前。

    繡夜用染血的手,握住了那把磨得無比鋒利的彎刀,然后一步一步,走到那些被迫跪著的男人面前,瞧著那些殺了他的男人,哀切的啞聲開口。

    “我說了,我願意同你們回來,只要你們放過他,別殺他我什麼都願意做……”她心痛無比的抬起頭,轉頭看著那個黃金斡爾朵之主。“為了他,我什麼都願意做……”兩行清淚,再次從她滿含苦痛的黑眸中滑落,教人為之動容。

    “我什麼都願意……”

    說著,她高高將大刀舉起。

    帳中廳內所有的人,都等著她把刀揮下,斬殺前面那些將士,為夫報仇,誰知她卻只看著大汗,淚流滿面,滿眼凄厲的冷聲斥道。

    “別儿哥,你今夜所為,最蠢的,就是派人殺了我的男人!”話未完,她已反手將刀往內轉,讓刀鋒朝著自己的頸頂,狠狠往下回拉一一

    “住手!”驀然領悟她想刎頸自裁,別儿哥怒目一瞪,一個箭步上前,抬腳踢去她手上大刀,反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火冒三丈的吼道。

    “你他媽的不識好歹!我給你活路你不要,竟想死?!”

    沒想到他速度如此之快,繡夜被打趴在地上,口鼻流出了鮮血,卻仍回首瞪著他,含淚很聲道:“你沒下令?你以為我有多蠹?!你若沒有下令,他們敢如此做?你殺我男人,還想蒙騙于我,要我為你奪取天下?我寧死也不會為你制作黑火!”說著她試圖咬舌自盡,他卻反手又甩打她一掌,就在此時,外頭忽然傳來恐慌騷動,伴隨著凄厲的慘叫。

    他抬首,只見一頭黑色的龐然大物衝進帳來,眨眼問就躍過座前長毯,咆哮著衝到他身前,他驚駭狂退。

    待他站定,定睛一看,頓時嚇得毛骨悚然。

    那是一頭狼,一頭巨大的黑狼,長尾、利牙、黑眼,即便四腳著地,也比牛馬還高、還大,它全身毛發漆黑如夜,恐怖得像暗夜里最深的惡夢。

    “阿朗騰!是阿朗騰!”

    帳中護衛驚呼,嚇得臉色發白,人人抽刀相抗,但在那瞬間卻沒人敢上前。黑狼停在那女人面前,緊盯著她。

    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但突然衝出如此可怕、前所未見的巨大黑狼,仍教她反射性的往后爬退,但它跟上前來,將她逼到了帳篷邊。

    她小臉刷白,不自覺驚喘顫抖著,以為那黑狼會張嘴一口咬死她,將她吞吃入腈,可它只用那雙黑得嚇人的眼,瞪著她……不,是看著她。

    那雙眼,那雙黑色的眼,如此熟悉,充滿了痛苦、悔很,和万般的柔情?

    繡夜一怔,既害怕又困惑。

    就在這時,有人鼓起勇氣射出長矛,它霍地回首,張開那巨大的嘴,一口狠狠的咬住那長矛,堅硬的長矛輕而易舉的被它的白牙咬碎迸裂。它怒瞪著那些蒙古兵,發出威嚇的咆哮。

    被它一瞪一吼,每個人都嚇得倒退連連,甚至還有人摔倒在地。

    它憤怒環顧眾人,嘶牙咧嘴,狺狺低吼,最后視線狠狠定在他身上。

    別儿哥能看見那眼中的憤很,他渾身寒毛直豎,忽然問知道,它想殺了他,這怪物來這里,就是為了殺他。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嘗到了當獵物的感覺,那種無路可退、隨時會命喪黃泉的恐怖。

    有那麼剎那,他無法動彈,然后下一瞬,求生的本能,終讓他驚恐万分的張嘴開口對手下嘶喊出聲。

    “還愣著做什麼?殺了它!快殺了它!放箭!快放箭!宰了它!”被他這一喊,將士們清酲過來,紛紛舉起大刀,抓起弓箭長矛,朝那黑色怪物投撤而去。

    它沒有跳開,只是移動了身体,用龐大的身軀護住了在牆邊的她,甩頭張嘴咬斷那些疾射而來的箭與矛。

    有那麼一瞬間,它用那黑得發亮的眼狠瞪著他,似要衝上前來,別儿哥嚇得心頭狂跳,但下一剎,帳外的將士們,持刀衝了進來,張弓射箭。繡夜見狀,沒有想,驚慌得張開雙手,擋在它身后。

    “不要!”

    它在瞬間回過身去,一口咬住了那個會制造黑火的女人,以身体撞破了大帳,咬著那女人衝了出去,徒留下不斷灌進風雨的大洞。

    所有人驚魂未定的面面相覷,從頭到尾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別儿哥知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命。

    看著那被那頭野獸撞出的大洞,和已經開始傾斜、揺揺欲墜的金帳,別儿哥臉色發白的喘著氣,將抖個不停的手藏到身后,吼道。

    “還不快追!給我宰了它!宰了那頭惡狼!誰要能宰了那頭野獸,我賞黃金万兩!破格拔擢當將軍!”將士們聞言,紛紛冒著風雨衝了出去。

    可那黑狼早已帶著那女人,衝進漆黑的狂風暴雨中,消失了蹤影。

    當它回頭朝她張嘴咬下,她還以為自己會死。

    可它只是銜住了她,沒將利牙戳進她的身体,沒讓她肚破腸流,沒將她一口吞下。

    那巨大的黑狼,只是銜著她,衝破了金帳,在風雨中狂奔,它的速度那麼快,讓她分不清東南西北,搞不清楚天地干坤。

    她甚至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替它擋箭,為什麼會驚喊出聲,只是在那瞬間,她的身体就動了,張嘴就喊了。

    它跑出了風雨之中,奔出了漫漫黑夜。

    當它停了下來,她能看見遠處天地交接之處,微微泛著光。

    然后,它喘著氣,把她放了下來,張嘴松開了她,輕輕的讓她落在萆地上,她匆匆爬坐起身,驚惶的看著那頭黑狼。

    它瞧著她,看著她,深深黑眸里,滿是難以言喻的苦,盡是說不出的痛。

    看著眼前這頭巨狼,繡夜抖著、顫著,依然很害怕,也万分的困惑。

    她不知道這黑狼從何而來,不知道它為何要帶她來到這里,不知道它為何要這樣看她。

    風乍起,吹拂過它黑色的毛發。

    遙遠的東方,旭日初升,躍出了地平線,迸射出一抹金光,照耀在身前這可怕的黑色巨狼身上。

    它揚起頭,往后退了一步。

    那瞬間,她看見它頸下豐厚的毛皮上,閃現一抹亮光。

    那是一枚銅錢的邊縲,一枚被它粗壯的頸頂,繃得好緊、好緊的皮繩,綁在它頸上的銅錢。

    若不是因為它太高大,若不是因為她腿軟得站不起來,若不是因為她正仰頭看著它,若不是剛好起了風,吹揚起它頸下的厚毛,若不是因為東升的旭曰在那瞬間迸射金光,照耀在那銅錢的邊縲上,她絕不會看見那枚深埕在它豐厚毛發下的銅錢。

    她看著那勒住它脖頸的皮繩,看著那枚老舊的銅錢,看著眼前這頭美麗又可怕的野獸,心頭驀然狂奔。

    不可能,那不可能,可是一一

    “張揚?”

    她抖著心,聽見自己沙啞顫抖的聲音。

    它瞳眸收縮,渾身一僵。

    “是你嗎?”她不敢相信的瞪著身前那龐大的野獸,問。

    有那麼一剎,它恍若石化,跟著它突然對著她張牙咧嘴,可她能看見,痛楚如火般,在它眼中燃燒,在他的眼中燃燒。

    那是他的眼,那男人的眼,她知道。

    初相見時,他也是用這雙眼,帶著那凶狠的表情,對著她齜牙咧嘴。

    他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用可怕的外表,嚇唬旁人,掩飾他的真心——也許她瘋了,人怎麼可能變成狼?況且,她親眼看著他死了,被長矛貫穿,沒有人能夠在那種傷勢之中活下來。

    沒有人一一

    可是,那是他的眼,她男人的眼。

    她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他究竟為何會變成如此,可她知道它是他,一定是他,否則那枚銅錢怎會在它頸上?

她爬站起來,它卻往后退了一步。

    這一步,教心中的恐懼消去大半,她忍不住再上前一步,它鼻翼歙張,再次露出白牙,喉嚨里發出低沉的警告聲,可龐大的身軀雖然弓起,卻又往后退了—步。

    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但它的眼,他的眼,如此痛苦,滿布著傷痛,她忍不住朝它伸出了手。

    它在那瞬間對著她咆哮出聲,那尖利的狼牙,就在她眼前。

    她瘋了,但她沒縮回手,她早已失去了一切,即便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算它會咬掉她的手,吃掉她的頭,她也要試上一試。

    它能輕易傷害她,結果它卻喘著氣,再次往后退開了,閃避了她的觸碰,眼圼涌現更深刻的疼痛。

    它這一縮,反倒讓她更加確定。

    “張揚……”她倒抽口氣,心痛不已,淚水從她眼中滑落。

    它喘著氣,瞳眸再次收縮,强壯的身体緊繃,恍若那姓、那名,宛若一把刀,插在它心上。

    它的痛,如此赤裸,那般鮮明,燒灼著她的心,下一瞬,它撇開了視線,霍然回轉那龐大的身軀一一它要走,她知道。

    它不想承認它是他。

    在那電光石火之間,她是如此恐懼,她知道,它若離開,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知道他,了解他,比誰都還清楚他在想什麼。

    如果可以選,他絕不想當怪物,不要當阿朗騰,他不想在她眼中,是頭野獸。他寧願她當他死了,已經死了一一

    “不要!”無法思考,繡夜心痛不已,既驚又恐的飛快伸出雙手,扑上前去,緊緊抱著那想掉頭離開的黑狼粗壯的頸頂,含淚喊著。

    “別走!你別走!別離開我!你是我的!是我的!”它僵住了,無法動彈,肌肉在皮毛下緊繃債起,强壯的心髒在胸腔中,奮力快速的跳動著。

    她緊緊環抱著它,匆匆開口哭著道:“我不在乎你是什麼樣子,不在乎你是人是獸,我只要你和我一起,是張揚也好,阿朗騰也罷,我不在乎!不在乎它喘著氣,强壯龐大的身軀,在她纖瘦的雙臂之中,抖顫著。

    “你說了,你是我的。你說了,只要我希望,你就不會死,死了也會回到我身邊,護我一生一世。你說要陪我一輩子的。”繡夜淚流滿面的擁抱著它,哽咽懇求:“我不在乎你的模樣,重要的是你沒死,重要的是你回來了,回到我身邊來了。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你而已,只剩下你而已,所以別離開我,拜托別離開我……”

    滾燙的熱淚,涌出那深黑的眼。

    它抬起腳爪,想往后退,卻無法往后退開。

    它應該要走,他應該離開她,他已經變成了怪物,成了野獸,成了那傳說中人見人怕的阿朗騰,為了她好,他應該要走,它應該要走。

    她雖環住了它,但她的手甚至無法完全將它圈住,它輕易就能掙脫她纖瘦雙臂的環抱,卻做不到,這頭該死的獸不肯,他的心不肯,無論是人是獸,都只能渴望的站在原地,感覺她的擁抱,聽她泣訴她的真心。

    他不敢相信,無法相信他已成如此模樣,她卻仍認出他來,依然看出在這野獸之軀內的他。但她看出來了,認出來了,即便它狠心張嘴嚇唬她,她依然無所畏懼的伸出雙手,擁抱著它。

    他想甩開她,離開她,卻怎樣也做不到,只有熱淚奔騰,只有心痛如焚。

    然后,它聽見她說,緊緊環抱著它,將那張小臉貼在它脖頸上,淚如雨下的用他的語言說。

    “我愛你我愛你你是我的心,我的愛請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別丟下我無論你要去哪里,我都願和你在一起一生一起,一世一起,今生來世,永遠一起……你是我的,就像我是你的……我願與你天長地久,生死相依,永不分離……”一顆心,驀然狂奔,變得又熱又燙,全身血液在那瞬間沸騰,所有的毛孔都在那瞬間張開,涌出一身熱汗。

    然后,那龐大的軀体開始變化,在她的雙臂中變小,在她的懷抱中改變,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轉變,那情感如此强烈,想將她擁入懷中的渴望如此巨大,如潮水、似狂風,衝刷過四肢百骸、全身上下,待他察覺,脖頸上的皮繩已再次變松,不再緊纏著他、勒著他,那枚她給他的銅錢,再次垂落滿是汗水,因喘不過氣來而上下起伏的結實胸膛。

    在這小女人的擁抱下,他再次成為一個高大强壯的男人。

    她的男人一一

    他撼撼喘著氣,垂眼看著那堅强又勇敢的小女人,大手微顫。

    她喘著氣,也喘著氣,也察覺了他的改變,不可能沒有察覺,繡夜仰頭看著他,無法置信的看著他,小手溫柔的撫著他的耳,他頰上的兩行熱淚,喉頭微哽的。

    “我愛你……我愛你……”

    他說不出話來,只能震攝的看著她,然后再忍不住抬起雙手,將那明明如此瘦弱嬌小,卻又無比勇敢堅强的小女人,緊緊擁抱在懷中,低頭深深的吻著。她沒有退開,反而更加迎上前來,伸手將他拉得更近,和他唇舌交纏。

    即便知道他已不正常,清楚知道他是頭野獸,她依然願意和他一起。

    那讓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体內的野獸吶喊著想將她標記、占有,强烈的欲 望排山倒海而來,他貪婪的吞噬著她的小嘴,扯破了她的衣裙,含 住她胸前雪白、嬌嫩的豐盈。

    她嬌喘出聲,依然沒有退開,只是在風中與朝陽中瑟縮顫抖。

    他應該要停下來,至少慢一點,不要那麼粗魯,但血液里的獸性未全退,他無法好好思考,只想著要和她一起,想著在她身上留下他的味道。

    這個女人是他的,他的。

    他慢不下來,停不下來,當他回神,他已經將她捧抱起來,站著挺 進她身体里,和她合而為一,讓他不能相信的,是她早已濕透,而且几乎也同他一般急切,她親吻著他,撫摸著他,攀著他的脖頸與肩背。

    當他將她壓向自己,她輕喊著,他看見她微蹙著眉,粉嫩的唇半張微顫的吸著氣,星眸里盈滿著水光和他。

    繡夜緊緊的環抱身前强壯的男人,攀著他、貼著他,雙腿勾纏著他結實緊繃的腰臀,清楚的感覺他在她身体里,那樣熱燙,真實,充滿了她,讓她全身都為之顫抖。

    熱淚,忍不住再次奔流,這回卻是喜極而泣,因為他還活著,因為他是真的,而且在她懷里,在她身体里,悸動。

    他溫柔的添吻著她抖顫的唇瓣,添拭著她臉上的熱淚。

    男人的淚,浸濕了她的臉頰,男人的体溫,溫曖了她冰冷的身軀。

    她忘清的也蔬吻著他的淚,吻著他的唇,撫摸他變長的發,他發熱的耳,將他拉得更近,將他納得更深,與他在曠野之中,在東升旭日里,在天與地之間,和他赤裸交纏著,回應他,歡迎他,愛他。

    寒風吹拂而過,揚起了她的長發,金色的陽光照耀著她雪白的肌膚、蛇紅的小臉,再次染上血色的水嫩雙唇。

    眼前赤裸且熱情的小女人,美得不可思議,而且她是他的,是他的。

    他將她深深占有,也讓她占有著他,讓汗水交融,讓肌膚廝磨,讓彼此都染上自己的体溫、味道,讓靈魂與心,都緊緊糾纏,再分不清。

    他在那瞬間爆發,難以自抑的跪倒在地,深埋在她体內昂首嘶吼著,感覺她也緊攀著他,情不自禁的戰栗嬌喊。

    他再次親吻她,擁抱她,直到那戰栗與悸動平息下來。

    繡夜環抱著他,將臉埋在他肩頭,感覺他的心跳與体溫,感覺他的大手撫著她的背,捧抱著她的腰臀,雖然明知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全身赤裸的和他交纏著,她應該要感到羞恥,卻只覺心安,只覺這一切,再自然不過,再正確不過。

    只因他正抱著她,而他正在她懷里,她只在乎這個,也只在乎這個,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再次站了起來,將她抱了起來,帶著她走過草原,被他懷抱著如此舒服,就連晨風吹過也不覺冷,她几乎就要睡著,然后她感覺到他抱著她走進了一處溫曖的水池,不覺張開了眼,才看見眼前的景物,美得如夢似幻。

    方才她只注意到它,只注意著他,至此才有心神環顧四周,才發現他帶著她,來到了一處高山萆原,如茵碧萆像地毯一般往前延伸,遠處有山聳立,山坡上還有些許羊群散布,而他抱著她走入一處冒著白煙的溫泉里。

    遠處的天是籃的,近處的萆是綠的,金色朝陽映照在他身上,在他臉上,而他的眼里,只有她。

    他讓她站在溫曖的水里,小心翼翼的一再掏起那溫熱的泉水,幫她清洗身体,她這才注意到,他臉上的傷痕,完全消失了,他頸上的也是,胸腫上的也是,甚至連腿上,腰上的疤都消失了,就連他的發也不再短促。

    為了掩藏身份,過去這兩年來,他一直維持著俐落短發,可如今他那黑發卻已過肩。那豐厚的毛發,就像那頭野獸一般,黑如子夜,長而溫曖。

    除卻了那些傷疤,眼前的男人,俊美、强壯,如天神一般。

    可他是她的男人,她知道。

    他的外表或許不太一樣了,但他是一樣的,一直都是。

    她的小手,不由自主的,輕輕觖摸著他身上,原該有疤的地方,額頭、臉頰、手臂,胸口,腰應、大腿她的指尖,從上滑到下,又悄悄溜了上來,擱到了他胸前垂掛著的那一文錢上,輕輕的撫著,心疼難舍的撫著。

    那文錢,有些殘了,她當初是挑過的,挑了兩枚比較新,沒有什麼刮痕的一文錢,一枚給了他,一枚自己留著。

    但此刻,它有些歪了,損了,還缺了一點角,上頭有著被砍過的刀痕。

    只有它,顯示出,他曾吃過的苦,受過的傷。

    他站著,沒有動,只垂眼,屏息看著她。

    “你怎麼了?”她抬起眼,悄聲問:“發生了什麼事?”

    眼前的小女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退縮,無論是他那狼一般的外貌,抑或現在這樣,失去了所有曾有的傷疤,她都不曾因此露出厭惡、反感的表情,只有在撫摸他胸前那一文錢時,眼里浮現難以掩藏的疼。

    她愛他一一

    他能看見,她眼中赤裸的情意。

    無論他是什麼模樣,她都會愛他。

    而那,讓他終于有辦法呼吸,找到聲音開口。

    “阿潯,敉了我。”他啞聲告訴她,事情的經過。“她說她需要人當守衛,趕走不速之客。而我是獸人的后代,她可以幫我喚醒我体內的野獸,讓我能活下來,但我從今以后,都得跟著她。”所以他選擇變成野獸,只為了能活下來,來救她,然后離開她。

    他原先是打算離開她的,她知道。

    就因如此,所以他才帶她來這里,來這有水有草,有山有羊的地方。那些羊群聚集之處,有炊煙裊裊,她只要走過去,就能找到人,就能活下去。

    熱淚,不覺又盈眶。

    晨風徐來,吹拂著他變長的黑發,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撫摸著他猶有淚痕的臉龐,悄聲問:“你怎麼可以離開我?怎麼能夠試圖離開我?你走了要我怎麼活?怎麼還能活?”

    心震顫、緊縮,他垂眼礙望著她,啞聲回道:“我已經……已經不是人了……我甚至不知道……不曉得自己是否還可以回復原狀……”

    “那又如何?”她礙望著他的眼,道:“就算你一輩子都無法復原,我也不願一人獨過,一人獨活。”對這個女人,他始終,從來,就束手無策,他心疼難舍的看著她,難以置信的啞聲問。

    “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傻……”

    她攛著他的臉,撫著他的臉,含淚貼著他的唇,悄聲道:“我哪有你傻哪有你那麼傻……”他在金色朝陽之中,擁抱她,親吻她,吻去她泉涌而出的滾燙熱淚。

    “我愛你,這一世,下一生,永世,來生。”他告訴她,嗄聲許下真心的承諾:“只要你想,只要你願意,我絕不會再離開你。”風再起,拂去冉冉輕煙,揚起他與她的發。“從今以后,生死相依,再不分離。”他捧著她的小臉,真摯的道。

    繡夜在風中破涕為笑,盈著水漾的雙眸,深情款款的礙望著他,張嘴許諾。

    “生死相依,再不分離。”

    秋風颯颯而過,帶來些許涼意,但心是熱的,身仍曖著。

    擁抱著心愛的女人,他清楚無論再過多久,她都是他的心,他的珍寶,他的生命與呼吸。

    那一夜,他再次幻化成狼,讓繡夜坐在他身上,攀著他的頸頂,帶著她奔回城外山腰上。

    那巫女站在懸崖邊,冷冷瞧著山腳下那座燈火輝煌的城,拉車的驢因為他的到來而緊張起來,但那只黑色的烏鴉,落到了那頭驢背上,讓那家伙鎮定了下來。

    他本以為這巫女會在大屋里,可她沒有,他才到山腳下,就清楚嗅聞到了她的味道。

    她弄了一輛有篷的車,等在這里,像是知道,他一定能找到她。

    繡夜從他背上滑下來,他很快的在夜色中恢復成人形,她因衣物已被他扯破,殘余的布料能遮体的不多,不禁有些羞怯的半縮在他身后。

    驢子的騷動,讓那在崖邊的女人轉回頭,當阿潯看見她時,臉上沒有浮現任何訝異的情緒,只淡淡開了口。

    “你倆的衣都在車里,去穿上吧。”

    繡夜上了車,發現阿潯不只幫她拿了衣物,還收拾了她總放在枕邊的小包袱,那女人甚至沒有遺漏他送她的木梳。

    繡夜心頭一曖,才領悟阿潯早知她會跟著過來,也知他沒有辦法丟下她。她把他的衣物遞給他,他太高大,所以沒上車,直接在車旁穿上,她則在車上換好之后,走去找那站在崖上,瞧著山下那城的女人。

    那身著黑衣的女人沒有回頭,只是盯著腳下那座城,繡夜站在她身旁,交握著雙手,開口道謝。

    她冷冷的道:“別謝得太早,那是有代價的,從今以后,他得替我解決那些找上門的麻煩。也許將來有一天,你和他都會因此而送命。”繡夜瞧著那几乎與夜色融為一体的女人,說:“我想那是他與我,都願意付出的代價。”聞言,阿潯終于將視線從那座城拉了回來,轉頭看著她。

    “張揚很幸運。”

    “幸運的是我。”繡夜揚起嘴角,微笑。

    阿潯看著她,和那個不知何時,已站到繡夜身后的高大男人。他一臉陰郁,一副怕她把這女人怎麼樣的德行。

    “不,幸運的是他。”阿潯對她說話,一雙眼卻直叮著那男人:“他也知道。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如此輕易就接受阿朗騰的。”他瞳眸收縮,渾身略微緊繃,可身前的女人,驀然開了口。

    “我愛他。”繡夜瞧著阿潯,道:“他也愛我,那就夠了。”那家伙聽了,黑眼亮了起來,他垂落眼,瞅著那小女人,滿眼都是深濃的情意。

    阿潯瞧著他那模樣,心頭驀然抽疼。

    許多年前,也有個人,像他瞧著繡夜那般,這樣瞧著她。

    她一直不肯認,不肯承認那人對她有多重要,他要求的太多,而她早已失去了擁有和給予的資格。

    心,在那瞬間,疼若火燒。

繡夜看見了她眼里的痛,還沒開口,那巫女已拉回視線,匆匆轉過身,經過身旁,上了車。

    她怔怔瞧著那女人,然后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繡夜抬首看著他,反手回握。

    她猜他也看見了,阿潯臉上那瞬間的表情,眼里那無法掩飾的疼。

    “不是因為我。”他說。

    “我知道。”她道。

    所以,她與他,就這樣站在原地,一起看著山腳下的商城,給那女人時間恢復,沒去擾她,直到那巫女冷聲喊道。

    “還杵著干嘛?你倆想站一夜嗎?走了。”

    繡夜同他一塊儿回到了車上,他到前頭去駕車,她則坐到了他身旁,陪他一起,上車后,繡夜回頭隔著車簾,問。

    “阿潯,你打算去哪?”車里的女人,沉默了老半晌,然后才終于開口。

    “跟著那只烏鴉吧。”

    兩人一怔,只見那站在驢背上的烏鴉用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瞧著他與她,然后在下一剎,張開了翅膀,飛上了天際。

    他聽了,抖動韁繩,驅趕那小毛驢跟著那烏鴉離開。

    小毛驢老老實實的拖著篷車,在黑夜中漫步。

    身后那輝煌的燈火漸漸遠去了,但滿天的星斗亮了起來,在夜空中閃爍。

    繡夜坐在他身旁,忍不住將小臉輕輕貼靠在他肩臂上,仰望著天上的銀河。其實,她並不是真的在乎,接下來是要到哪儿去,因為無論是要去哪里,到何處,只要他與她在一起,對她來說,就已經足夠。

    他空出了一只手,環住了她的腰,將她攬得更近,讓她能靠得更緊。

    她閉上眼,喟嘆了口氣,也悄悄環住他的腰,握住他的手,在滿天的星光下,和他相偎相依。

    夜風悄悄拂過,揚起他與她的發。

    他輕輕在她額上印下一吻,而她曉得從今以后,就算去到天涯海角,他與她都將生死一起,永遠都一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ncalwy 發表於 2014-5-1 01:07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29 AM 編輯

尾聲

    京城——

    城南舊書鋪子。

    一名玄衣男子站在櫃台里,用一紅泥小爐,煮著茶。

    男子樣貌極為俊美,黑發如貂,但神情微冷,雖穿著書生衣袍,卻披散著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男子不似大富大貴、高官厚祿之人,白而修長的大手還正拿著抹布在擦桌,可他全身上下,卻隱約散發著一股,教人不敢直視的氣質。

    大街上,人來人往,可奇怪的是,就沒人走進這外頭掛著一張寫著“茶”字店招的老書鋪。

    外頭雖然掛著賣茶的店招,但若有人進來,瞧見那層層的書架,定也以為自己走到了書鋪子,還是賣舊書的鋪子。只因這店鋪子里,啥沒有,就書多,還都是老舊的古冊。

    要是仔細瞧去,還能見著通往后頭的門簾下,有几許翠綠的長梗,和些許驚人的艷紅。

    那紅,如此艷,似血一般,有些嚇人。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這店,雖然杵在熱鬧市街上,卻門可羅雀。

    不過,他這不知是賣茶還是賣書的老鋪子,倒也不是完全沒有人上門,正當他將這月新綠的秋茶,撒進沸騰的壺水里時,一名書生急匆匆的越過大街,衝了進來。

    “大哥、大哥——”

    他抬起那清冷的眼,瞧著那揮舞著手中書冊,直嚷嚷的家伙,淡然問。

    “什麼事?”

    “我找到了,找到了,找到那巫女了!”那闖進來的書生,上氣不接下氣的道:“二哥的生死簿,方才有個名字的死期消失了!我査過了,那家伙的先祖是獸人!”他停住了撒茶的動作,那總是波瀾不興的眼眸,漾起了一抹光亮。

    “在哪?”

    “西邊,白山那儿。”

    終于——

    他長袖一揮,爐火瞬間熄滅。

    那巫女是神之后裔,其血其肉,皆是眾妖群魔所貪、所求。她懷惡咒,永生不死,為避妖魔分食,必也以法咒拘來妖獸魔怪伴身護己,兩千年來,皆是如此,卻在數百年前,忽然不再强求作惡。

    他為了找她,耗費多時,今日總算有了消息。

    新來的書生,也不介意新茶才泡,抓起白瓷小壺,自個儿將小杯翻轉,將茶水倒進杯里,喝了一口,道。

    “大哥,現在怎辦?要去逮她嗎?”

    “老七,你知道是哪一種獸人嗎?”他看著七弟,再問。

    “當然。”書生扶好自己頂上的帽子,替自己再倒一杯茶,“我辦事,哪有遺漏的。那家伙是頭黑狼,還是個混血的,大概八代之前那位先祖才是純獸人。那巫女八成是被逼急了,否則沒事找個獸血這般稀薄的,一不小心可是會死人的呢。話說回來,她哪在乎是否會死人,那女人冷血到了一個極點,你記得五六百年前那個姓冷的吧?就是她强行喚SI才會獸化的,還差點被她弄掛了。”櫃台里的書生沒費事糾正老七的錯誤記憶,只朝一旁鋪子里的書架伸出手,一本古冊嗖地飛入他手中,他垂眼瞧去,只見那書皮上,有著褪色毛筆書寫的楷書,上書著五個字。

    魔魅異聞錄——

    他伸手翻看,很快翻到了那一頁。

    黑狼——

    西北有巨狼,毛色豐厚,漆黑如夜,有利爪、長尾。

    能幻化成人,勇猛無匹,妖魔也避,應是獸人無疑。

    其族人四散于西北深山野林,受人畏懼崇拜,是謂阿朗騰。

    他合上那古冊,將手平攤,古冊立時飛回架上。他走出那老舊櫃台,一路走出了鋪子大門。

    那忙著喝茶的書生見狀,連忙提著茶壺跟了上來。

    隨著他倆的離開,櫃台、書架、桌椅,甚至后頭那開著妖異紅花的小院,全部一個跟著一個梢散,那店鋪子里,唯一還存在的,就是那書生手上提著的小壺、手里握著的小杯,但大街上的人,卻全像沒長眼似的,沒有人注意到那憑空消失,不知是賣茶還是賣書的鋪子,沒人發現少了問店,沒人察覺街上短少了那面總是迎風搖曳,寫著“茶”字的店招。

    秦家老七跟在大哥身后,一邊忍不住又倒了一杯茶喝;沒辦法,他一路跑來,實在太渴,還真怕自己慢了一慢,耽擱了這天大的消息。

    “大哥,怎麼樣?你要去白山嗎?”他興衝衝的問。

    “你有問題嗎?”男人頭也不回,穿過大街,一路往城外走去。

    “沒,我怎會有?”青衣書生嘻皮笑臉的說著,雙手一轉,將茶壺與杯,收到了衣袖中,摩拳擦掌的道:“去白山呢,說不得能順道同娘娘討粒壽桃來吃,反正就在附近嘛。”

    “是討還是偷?”男人挑眉,瞅著他問,千百年來凍如冰霜的臉,難得的浮現一抹笑意。

    他一笑,即便已入了秋,滿城的花都在瞬間綻放了開來。

    秦家老七見了,聽他這麼說也不惱,只嘻笑著說:“娘娘可疼我了,哪用得著我偷啊。”兩兄弟邊聊邊走,看似漫步在大街,身形卻如云如霧一般,眨眼走出了城,在秋日滿城亂開的春花中,往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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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1 01:09 A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12:29 AM 編輯

后記

    關于韃靼與蒙古,韃靼人,其實就是蒙古人,是好几百年前,被侵略的外族對蒙古人的稱呼。雖然《戰狼》書中的蒙古人,大部分好像都是壞人,但其實我並不討厭蒙古,事實上我還滿佩服這個万分勇猛的民族,只是剛好這一回男女主角站的立場不同,又恰巧在那個環境之下,要遇到好人也很難,所以就變成這樣啦。

    人若是在不同的立場,看事情的方式就會不一樣,而且我認為人的好壞不是以種族來分,而是以個人來看的,所以將來說不定,會來寫個蒙古人的故事呢(笑)

    話說回來,要不是大可汗蒙哥不小心在四川掛了,蒙哥四兄弟說不定真的會統一全世界啊,旭烈兀當時都一路打到埃及去了。(蒙哥死時,身為老三的他已經滅了巴格達,正和埃及的馬木留克王朝打仗,眼看就要去地中海了?)但很可惜的是,有時創業容易守成難,忽必烈其實很了不起了,他做了很多跨時代的事情,有時候我看著他的事跡,會想到康熙,我常認為清朝的皇帝,一定多方參考了當年元朝的失敗,從中學習了教訓,才有辦法統治如此廣大的土地那麼久。康熙之后,若沒有那位過勞死的雍正,大概也沒辦法讓千隆那家伙敗家敗那麼久。(不過這是題外話了。)【關于張揚(阿朗騰)】

    看完書的人應該都知道,外表粗魯不文的他,其實本性是個很貼心溫柔的人,只是在大時代中,為了生存,被迫做出了很多不願意做的事。若換個出生的年代,他也許就真的只是個單純的牧民或商人,踏踏實實的過著他所向往的平淡生活,可惜天不從人願,就是生錯了年代,很辛苦很辛苦的才活了下來,卻仍做著他覺得理所當然就應該做的事。

    雖然他老覺得自己的良心几百年前就被狗吃了,不過卻還是忍不住用他的方式幫助身邊的人,這種搞不清楚自己其實人很好的性格,也真的很讓我佩服,想來也不知是受了多少苦,才讓他變成這樣的人,幸好最后有了繡夜,也算老天爺還了他一點公道。

    [:關于左繡夜(小夜)3

    繡夜是個聰明、復雜的姑娘,在遇到了那樣的事之后,要她這種人,把心交出來是很困難的,尤其是面對一個錯手殺了自己娘親的仇人,把錯怪到那人身上真的比較容易,相對簡單。

    我很佩服她后來能夠坦然面對自己,因為有時候,就算事實擺在眼前,人還是很難去承認我錯了,我犯了錯,寧願怪罪到旁人身上去。要原諒是很難的,要放下是很難的,要面對自己犯了錯這件事,更是世紀無敵霹靂難。所以她雖然武藝不好,但在某方面來說,其實很厲害啊,爹娘教肓的很好啊。

    繡夜與張揚,都是大時代下的犧牲者。她會受阿朗騰吸引,也是因為她知道他做著非常人所能做、所會做的事,他其實在某些地方,和她那頑固的爹是很像的,有著同樣的固執,為了別人寧願犧牲自己。

    然后我寫一寫,發現這兩個人的爹娘明明沒多少戲份,有一對還甚至沒正式出場,卻實在有夠搶戲,形象鮮明到我好無言,但若沒那兩對,這一對就不會出現啦。(笑)【關于阿潯】

    如果不是遇見阿潯,張揚和繡夜的一生就會完全改觀了,結局也會變得很讓人憾很啊。

    我之前有說過,“魔影魅靈”這套系列里,每一對都因為阿潯,而改變了一生,有些改變是好的,有些改變是壞的。

    這系列其實就是在說巫女澤數千年來遇到的人與事。

    應該有很多人看到這一本,忍不住會抱頭大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家伙呢?為什麼不見了啊?阿潯和他到底怎麼了?已經過了几百年是怎樣?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啊啊啊啊一一話說,我有沒有很了解看倌您的憤怒、困惑與苦惱啊?我真的是很清楚的啊,但我實在也不是故意的,所以請老爺夫人們,看完先不要急著持刀來圍毆砍殺我。

    這真的要話說當年——

    想當年,無恥小黑我籌備多年(真的是多年),打算要開始下筆寫“魔影魅靈”這套系列時,我就和親愛的詹姊說了這個系列大概發生了什麼事,然后我一開始的打算,其實是把前面寫一寫,然后寫澤和某人的前世,把后面寫一寫,再出澤和某人的今生大結局。

    簡單來說,就是全部按照發生的時間順序,潯的故事只先出上集。(姑且先說那只有上集好了,經過這次教訓,我真的已經不敢說那一定是上下集小聲碎隱:真希望只寫上下就可以搞定……搞不好上下真的就寫得完……謎之音:死小黑!你這家伙根本完全沒學會教訓嘛!用力狠踹!!!而已了。)詹姊聽了當場傻眼,說如果真的這樣做,出版社會被讀者OOOXXX……的,然后我一定會被讀者追殺到天涯海角,因此她從一開始就建議我再三考慮。

    我當然很努力的考慮啦,開始寫這套系列到這邊,其實也有很多年讓我想啦(眨眼都快十年了),去年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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