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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2 12:10 PM

黑潔明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之三】夢魅(下)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3 01:36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科學怪人製造了怪物
怪物逃走了,逃到現實世界中
他吃飯、他生活、他睡覺
但他是個怪物,他知道。
他戴上了傑西的面具學做人
傑西是個萬人迷,人人都愛他
但他是個怪物,他知道。
他從來沒想過,有人能夠看見他
真正看見他,真的喜歡他,但她出現了
他想要擁有她,勇敢的、溫暖的小吉普賽
可他的存在,只會提醒她真相
為了保護她,他強迫自己放開手
反正他是個怪物,他知道。
若能當人……有多好……

【出版日期】2013/08/16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154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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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2 12:44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3 01:22 PM 編輯

第十一章

      黑暗中,有什麼聲音在騷動。

  肯……

  他聽不清楚,但那聲音持續不斷。

  ……肯……

  是什麼?他試圖分辨。

  肯恩……

  那是誰?

  “屠肯恩!”

  冷酷的聲音叫喚著那個名字,如閃電般穿透黑暗,將他硬生生從黑色的泥沼中拖了出來。

  屠肯恩。

      對了,那是他。

  他的名字,他的姓,Rain給他的名字,屠海洋給他的姓——

  “你他媽的給我把眼睛睜開!”

  那是一句命令。

  他奮力睜開了眼,看見了一個男人,那是另一個他。

  那個男人戴著口罩,但他還是認出來他是那個和他有著同一張臉、同一雙眼、同一雙手,同樣DNA的男人。

  “吸氣!”那個男人的手在他胸口之中,擠壓按摩著他的心髒,凶狠的瞪著他開口命令,“吸氣!”

  他吸氣,第一次沒有成功,但他幫助著他,他再吸氣,這一次他成功了,氧氣經由氧氣罩,穿過口鼻,充塞他的心肺,下一秒,他感覺胸中的那顆心髒跳動了起來。

  男人松開了那顆心髒,抽回那戴著手术用手套沾滿鮮血的大手,一個女人立刻過來接手替他縫合胸口,是Rain。

  恍惚中,他看見那男人的左手臂上插著一條細長的管子連接到他的手臂上,而他甚至還在幫他挖出卡在肩上的子彈、縫合傷口。

  他無法好好思考,男人與女人的臉在眼前晃動,還有其他人在附近,但他看不清楚,辨認不出,他們的臉忽遠忽近的,聲音也忽遠忽近的,但他知道,那男人和Rain正合作無間的處理他的傷口。

  那一秒,他知道他不會死,不能死。

  屠震不會讓他死,Rain也不會,他與她都不允許。

  他想要說話,但他的舌頭不聽使喚,光是要維持呼吸、心跳,就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

  “阿震,夠了。”Rain冷靜的聲音淡淡響起:“你可以不用再輸血給他了,他的出血已經止住,生命跡象也暫時恢復穩定,我們還有你們平常准備好的冷凍血液,可以讓他自体輸血,剩下的我會處理。”
  那個男人沒有和她爭執,他只是縫完了最后一針,剪掉了縫線,然后才拔掉手臂上那粗大的針,脫掉手术用手套,拿消毒過的棉花壓在針孔上,往后靠坐在機艙上。

  那一秒,他的視線和他在半空中交集。

  肯恩看見男人一臉蒼白的看著他,那男人的表情已經不再凶狠,湛藍的瞳眸映著被戴上氧氣罩的他。

      “你這個蠢蛋。”男人張開嘴,吐出批評的字句。

  他沒力氣回話,只是虛弱的看著他,懷疑這家伙知不知道在某種邏輯上,這也是在罵他自己,畢竟他們在身体與智能上,完全一樣,沒有差異。

  然后,他的視線再次變得模糊,几近黑暗,沒來由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的手抽搐了一下,可剎那間,他感覺到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手,緊握。

  “只是麻醉生效了。”

  像是知道他的驚懼,他在朦朧的黑暗中,聽見男人的聲音。

  “放心,我會叫醒你。”

  他知道他會,但他混濁的腦袋想起了一件事,浮現了一張臉,他握緊那家伙的手,張嘴試圖發聲。

  最初那家伙沒有動靜,然后他感覺到臉上的氧氣罩被拿開。

  “什麼事?”

  他將意識集中在舌頭上,吐出几個字。

  “你的……信箱……狩獵……”

  “我收到了,我會處理。”男人開口承諾。

  “找到……他們……”他艱難的說:“找到她……”

  “我知道。”他說,然后替他將氧氣罩戴回。

  聞言,他這才閉上早已失去焦距的雙眼,讓自己被藥效帶走,陷入那片無盡的黑暗里。

  醫院、手术室、加護病房、普通病房——

      ******

  醫生、護士、Rain、屠震——

  他斷斷續續的醒來過,當他真的清醒過來時,已經過了好几天。

  他是痛醒的。

  可怕的疼痛占據全身上下,充斥著每一個細胞,每一寸肌肉、骨頭。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看著白色的天花板。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人硬生生拆開過一遍,他的右胸、左肩和腰腹、右腳都又痛又燙,但他歡迎那些疼痛,那表示他還活著,而且它們讓他清醒過來。

  敲打鍵盤的聲音,輕輕在旁響起。

  他轉過頭,看見屠震坐在一旁將長腿交叉架在病床上,一台超薄的筆記型電腦被放在他腿上,他垂著眼專注的盯著螢幕,十指飛快的在鍵盤上敲打。

  “我把止痛藥停掉了。”像是察覺到他醒了過來,屠震頭也不抬的開口:“如果你想,按一下手里紅色的按鈕,就能讓止痛藥加入點滴中緩解疼痛。”

  他垂眼,看見手中被放了一個紅色的按鈕,按鈕連結到床旁的點滴架上,架子上掛著一瓶液体。

  因為那滿布身体的痛讓他實在很不舒服,有那麼一秒,他真的考慮按下那按鈕,但到頭來,他還是松開了手,舔著干澀的唇,張嘴吐出沙啞的字句。

  “我這樣就好。”他寧願繼續痛下去,也不願意無法自主的躺在床上,他受夠了那種日子。

  “我調整過劑量,那不會讓你昏睡過去。”男人說。

  “我這樣就好。”他强忍著痛坐起來,重復。

  屠震抬起那雙冷眼,看著他。

  肯恩喘著氣,鎮定的回視著他。

  坐在床邊的男人盯著那渾身是傷卻還是硬是要坐在床上,不肯躺下使用止痛劑的家伙,班上,才垂下眼再次看著他腿上的筆電,淡淡道:“隨便你,我和Rain說過你不會用,但她堅持我一定要提醒你。”

  肯恩松了口氣,喃喃道:“抱歉。”

  對這個道歉,屠震只輕哼了一聲。

  趁屠震還在打電腦,肯恩慢慢活動著自己的手指與腳趾,雖然有些指頭淤青了,但它們每一根都動了,就連被打上石膏的右腳腳趾也有反應。

  他松了口氣。

  “你的腿骨沒有斷掉,只是裂了,但下次你不一定會這麼幸運,你不是每一次都能來得及避開要害的,子彈也許會直接穿過心髒或打到大動脈。”

  那譏諷的聲音又想起,肯恩抬眼,只看見屠震仍在敲打電腦,薄唇吐出另一句,“你應該要知道不要惹惱對你開槍的人。”

  “你怎麼——”他懷疑他如何知道,然后突然醒悟:“屠勤來了。”

  只有可能是屠勤,才會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那男人有很强的接觸感應能力,能透過接觸事物而看到留下來的意念。

  “不是屠勤,屠勤昨天才到,是阿浪的老婆。”屠震繼續敲打他的電腦,邊說:“她堅持要跟來,她在直升機上感應到那場爆炸,她看見你被炸飛,還被那家伙射擊,她差點跟著休克,阿浪不在,夏雨不得不幫她打鎮定劑。”

  最后一句,讓他瞳眸收縮,更糟的是,那表示當時她也在那里,在城堡附近,而那該死的城堡里在過去那几天死的人足以媲美戰場,那對能夠感應謀殺案,卻又被打了鎮定劑而無法反抗的談如茵而言,簡直就像活生生的地獄。

  “她還好嗎?”他嗄聲問。

  “阿浪來了。”屠震抬眼看著他,冷著臉說:“他氣得要死,那是他的案子,他的老婆,不管是談如茵或你,發現任何問題,都應該先知會他,而不是自己做決定。”

  “屠歡出事了,如茵姊知道屠歡對阿浪來說,就像親妹妹一樣,她知道阿浪必須去歐洲,而我剛好在好萊塢,我認識的人也剛好能弄到邀請函。”

  “瑪麗·泰勒是客戶,你應該知道,把客戶差點害死對武哥來說是大忌。”

  他的確知道,他也的確不該將瑪麗牽扯進來,所以他不再辯解,只道歉。

  “我很抱歉。”

  “你最好是。”屠震冷冷的說。

  肯恩深吸了口氣,再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聽到這個問題,屠震不再指責他,只直接告訴他進展

  “我們找到了珍妮、瑪麗、楚欣欣和林娜娜,武哥已經先安置了她們。城堡被燒毀了,但談如茵設法從殘骸中找出了黛安娜的日記,嚴風已經到了好萊塢去確認其中說的事。你的檔案解釋了一部分,瑪麗·泰勒補充了細節,她說楚欣欣的朋友湛小姐應該和你在一起,我猜她就是那個被帶走的。”

  他心頭緊抽,臉色蒼白的點頭:“對,她就是那個被帶走的。”

  “阿浪的老婆看到的只有一部分,你從頭再說一遍,我需要更多細節。”

  肯恩深吸口氣,背靠著身后的枕頭,閉上眼,簡單陳述那天發生的事。

  半躺在床上的那個家伙語音平穩,平鋪直述的交代那天的事,如果只聽他說話,會以為他只是受了點輕傷,但屠震知道他不是,所以他抬眼朝他看去。

  床上那家伙的下顎緊繃、雙拳緊握在身側,額際冒著青筋

  若不是太痛,這家伙絕不會讓疼痛顯露出來,他害怕被强制施打止痛劑或麻醉藥,害怕再次被困住,害怕再也不能自由行動。
  屠震知道他為什麼會怕,是他也會怕,那是他為什麼不强迫他使用止痛藥的原因,他了解,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的恐懼。

  有時候,會痛也是件好事。

  還會痛,表示還活著;能夠動,證明他是自由的。

  他看著肯恩忍著痛,陳述那天發生的事,然后肯恩張開了眼,臉色蒼白的看著他做了總結。

  “我認為帶走她的那兩個男人,都是幕后的玩家,那個獵人游戲的玩家。”

  屠震同意這點,而這對那被帶走的女人來說,真的很不幸。

  “亞倫·艾斯真正的仆人在兩個星期前全部被解雇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鎮上的人以為是因為他得了癌症快死了才會這麼做。至于警方,他們說他們從來不曾接過亞倫堡的報案電話,更沒派人去問案過,甚至不知道發生了謀殺案,顯然你看見的那些警方,也是假的。”

  “這是場游戲,從頭到尾都是。”肯恩看著他說:“對那些玩家來說,就只是場游戲,他們像看電影一樣的欣賞這場獵殺,看人們被驚嚇、被玩弄。”

  屠震將筆電轉過來,顯示螢幕上的畫像給他看。

  “楚欣欣她們協助當地警方的嫌犯素描畫家,畫了几張素描,最清楚的是那位管家貝魯斯,我懷疑那是他真正的臉,但我還是把他的臉輸入了電腦,讓系統從FBI、Google及國際刑警組織……等,不同的數個資料庫去做人臉辨識。武哥讓可菲和小花去調查亞倫·艾斯的財務及金錢流向,目前還沒有什麼結果。”

  “亞倫·艾斯房間里的電腦呢?全毀了嗎?”肯恩擰眉,追問。

  “沒有,但有人拔掉了電腦硬碟,所以我們目前有的,就是你寄來的復制檔案,還有黛安娜的日記。”

  “那個獵人游戲呢?”他喉頭緊縮的問。

  “我在網路上搜尋過,到處都沒有關于那個獵人游戲的消息,那是私人的游戲,架設在私人的伺服器上,我寫了程式,讓它搜尋全球網路上所有的相關字詞,或許會有人聊到相關訊息,但那需要時間。”

      這消息,讓肯恩心頭一抽,瞳眸收縮。

  但她沒有時間,那些玩家不知道會對她做什麼事。

  他深吸口氣,看著屠震,道:“你有紙筆嗎?”

  屠震一愣,很快領悟到他想做什麼,他沒多問,直接把筆電攤平遞給他,道:“這是觸控式的,你可以直接用手畫在上面。”

  肯恩抓著那觸控式螢幕,打開繪圖軟件,開了一個空白的圖檔,直接以手指在上頭快速的畫出兩張人臉。

  那不是很容易的事,他每次移動手指,傷口就會被拉扯到,但他一聲不吭的將那兩人的模樣畫了出來;他的記憶力很好,素描對他從來就不是難事,他只需要把印在腦海里的事物復制出來。

  但僅僅只是在螢幕上畫圖這麼簡單的動作,已經讓他渾身冒汗,肯恩畫完之后,把螢幕還給屠震,看著他說:“貝魯斯的臉也許是假的,但這兩個男人不是,他們沒想過要留我活口。”

  他盡力不讓手抖得太厲害,但螢幕仍然抖得很明顯。

  屠震對此沒多說一句,只是接過手,道:“我已經讓電腦鎖定監控這附近所有能取得的交通畫面,比對湛小姐的臉。我會把這兩張臉加進去,一比對到相似的人臉,它會自動通知我。”

  肯恩喘著氣,靠回身后的枕頭上,點頭當做聽到。

  “我收集了現場的跡證快遞回去。”屠震把筆電放到病床上,起身替他倒了杯水,將水遞給他。“紅紅已經在實驗室里做檢驗,或許她能找到線索。

  肯恩反射性將水接過手,但沒有喝,只是抿唇垂眼看著手中的水杯,一手無意識的壓著自己右胸上因為接過杯子而牽扯到的傷。

  他在思考,屠震知道,他自己偶爾也會這樣恍神。那個被綁架的女人困擾著他,屠震知道肯恩會覺得那是他的責任,湛可楠在他面前被帶走,他清楚這家伙會有多自責。

  屠震伸手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

  肯恩一愣,回神抬眼朝他看來。

  “你應該知道,湛小姐被綁架不是你能控制的事,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休息,盡快讓自己恢復過來,其他的事,我們會處理。”

  肯恩看著他,深吸口氣,點頭同意。

      “我知道”

  “那就把水喝了,好好睡一覺,讓你的身体有機會修復傷口。”

  這男人是對的,此時此刻,他除了好好養病,什麼也做不了,所以他不再多說,只握緊了水杯,强迫自己喝水。

  他慢慢的吞咽著,當他喝完一杯,床邊的男人又替他倒了一杯。

  清涼的水滋潤了干裂的唇、燥熱的舌,滑入喉中,舒緩了發炎的疼痛,但卻無法舒緩那無能為力的感覺。

  就在這時,屠震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支表,遞給他。

  “我把表面換過了,其他功能也修好了,幸好GPS沒有被撞壞。”

  看見那支表,他眼角微抽。

  身上的傷讓肯恩就連動一下都覺得喘不過氣來,但他仍伸手接過了那支表,將其緊握。

  “我本來想把表留給她的,但她沒有拿,如果她拿了表,她現在就會在這里。”

  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屠震挑眉,道:“如果她拿了表,你現在已經死了。”

  肯恩一扯嘴角,垂眼自嘲的輕笑,但屠震看見他將那支表握得更緊,緊到指節都已泛白。

  “你休息吧,一有消息,我就會通知你。”

  “她的家人,湛小姐……有人通知她家人了嗎?”

  “她現在是失蹤人口,警方已經連絡過了,武哥認為在情況未明之前,不需要讓她的家人知道我們在找人。”

  有時候,太心急的家屬反而會干擾他們的作業。

  他清楚這一點,再無話可說,只能點點頭,疲倦的吐出干啞的道謝。

  “謝謝你。”

  對這句謝,屠震沒有客氣,他點點頭,知道這小子需要獨處與休息,便不再打擾他,拿起放在床上的筆電,走了出去。

  一陣涼風襲來,帶來森林的香味,肯恩轉頭,看見窗外的碧云藍天。

  鳥儿在梳頭啁啾,陽光穿透林葉,這世界看來如此平和,讓那天的暴風雨好像假的一般,像是從來不曾發生過。

  但它發生過,那些人死了,被狩獵、被謀殺,他清楚記得那一切,也清楚記得那個依偎在他懷中的女人。

  他記得她嘗起來的味道,記得她散發的小小溫暖,記得她如何伸出雙手擁抱他,也記得他用盡所有力氣,依然無法將她掌握,還是讓她從手中滑了出去,讓她被那家伙帶走——

  半晌,他才發現手里傳來刺痛感,他低頭,看見被他握在右手的表雖然依然完好,但他左手的玻璃水杯不知何時已被他捏破。

      ******

  日子一天天過去,可即便紅眼的人不斷奔走,但每回才找到的線索,在追查之后又會碰到死胡同,就連屠勤來了,也無能為力,那些人將所有的線索清得一干二淨。

  Rain和如茵姊每天都會來看他,阿浪也來過。

  “抱歉。”他在只剩那男人時,開口解釋:“我不是想插手你的案子。”

  阿浪靠在窗邊,雙手在胸前交叉,抿唇看著他,半晌,才道:“你知道這整件事,我最不爽的是什麼嗎?”

  他沉默著,沒有回答。
  “我最不爽的,是你認為可以自己一個人處理這一切。”阿浪瞪著他說,並在他試圖張嘴時,道:“別說你沒有這樣想,你他媽的就是這樣想,所以才不曾通知小肥就在沒有旁人支援的狀況下來這里查案。”

  肯恩無法否認這件事,只能坦承:“我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他說的是實話,他沒想到。

  狗屎,就連阿浪自己也沒想到,所以他猜他不能把事情全怪這臭小子頭上。

  “我希望你不要蠢得再有下次。”他沒好氣的說。

  “不會再有下次。”肯恩看著那老大哥,開口承諾。

  聞言,阿浪這才直起身子,上前把捏在手中的資料夾拿出來,遞給他。

  “這是嚴風今天傳來的資料,阿震要我交給你,別讓Rain和茵茵看到,如果她們發現你在看工作文件,我們每一個人的耳根子都會不得安寧,但我想你需要知道前因后果。”

  他確實需要知道前因后果,他和阿浪道了謝,將文件抽出來瀏覽,雖然早就猜到大半,但這文件證實了他早先所猜測的事,亞倫·艾斯是為了女儿報仇。

  那名單上的每一個人,都曾利用過黛安娜,間接造成了她的憂郁症,讓她即便脫離了那個環境,依然無法恢復過來。
  他合上了文件,將它壓在枕頭下。

  即便知道了前因后果,那也無法改變什麼。

  她依然沒有消息。

  然后,日子又往前推進,一天、一天、又一天……

  他開始可以下床,他的傷慢慢愈合結痂,他試著重新鍛煉自己,卻越來越覺得自己像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

  男人們持續讓他知道最新的消息,但事情沒有太大的進展。阿震追蹤到了貝魯斯的身分,但那家伙的資料當然也是虛擬的。小肥追查亞倫·艾斯的金錢流向,但那些錢在他死亡之前與之后,所有的開支與流向都很正常。加拿大海關沒有湛可楠的出境記錄,阿震的電腦也沒有從中比對出誰的臉孔。

  他不讓自己多想,不敢讓自己去想,他知道紅眼的人在找她。傾全力去找,所以他不去想,只讓自己吃飯、喝水、睡覺。

  轉眼,又數天。

  他不敢想,他盡力了,但他越來越焦躁,也越來越壓不住脾氣。

  而惡夢,連連,不停。

  他不想吃藥,所以無法深眠,他强迫自己在該睡的時候躺著,閉上眼,躺床上,有時候太累,他真的睡著了,可睡夢中,他總會回到爆炸現場,看見她從他手中滑了出去,看見她被那男人帶走。

  他掙扎著從夢中清醒,大汗淋漓,滿布全身。

  窗外闃黑一片,悄無聲息。

  病房里的燈是開著的,蒼白的燈照亮一室,也照亮那個站在他床邊,俯身抓著他肩頭的男人。

  是屠震。

  肯恩坐起身來,抹去一臉的汗,喘著氣,吞咽著口水,知道他能醒來,是因為他搖醒了自己。

  他應該要道謝,但他的表顯示著時間,現在是半夜兩點,屠震不該在這里,他屏息開口問。

  “有消息嗎?”

  “沒有。”屠震松開了他的肩頭,替他倒了一杯水。

  他應該要伸手去接,但他沒有辦法。

  沒有。

  兩個字,像銳利的箭,划破空氣,狠狠的戳在他胸口。

  那很痛,好痛。

  他閉上眼,只覺無法呼吸,不由自主的握緊了雙拳。

  看他的樣子不太對,屠震朝那止痛劑的按鈕伸出手,誰知下一秒卻被肯恩抓住了手腕,阻止了他。

  “不用……我沒事……”肯恩强忍那椎心的痛楚說。

  他看起來不像沒事,他額冒冷汗,肌肉緊繃,脖子上的青筋因為太過用力而冒起,像糾結的樹根那樣鮮明。

      “你需要止痛藥”屠震說。

  “我不需要……”他咬著牙道。

  屠震擰眉,冷聲指出:“你知道它會讓你好過一點。”

  “它不會!”他猛地睜開眼,憤怒的低咆出聲:“它只會讓我看見我有多蠢,讓我看見我的失敗,讓我看見即便我用盡全力也無法抓住她,讓我看見我有多麼無能為力——”

  話到一半,肯恩看見男人錯愕的臉,才發現自己正在發脾氣,他驀然一僵,猛地閉上了嘴。

  寂靜,充塞一室。

  他僵硬的看著眼前緩緩挑起左眉的男人,强迫自己松開了手。

  即便他迅速收斂了脾氣,但空氣中卻仍殘留著那抹鮮明又强烈的情緒。

  屠肯恩沒有脾氣,几乎沒有,和他比起來,肯恩平常在紅眼簡直就像天使。

  他俊美、隨和,容易相處,對所有人的要求几乎來者不拒,他甚至不抱怨,他總是調整自己,配合著每一個人。

  他和鳳力剛一起當孩子王,也和沉默的屠鷹一起做木工,他能和阿南在實驗室里待上一整天,也可以和屠勤一起上山下海的去飆重型機車,他會陪阿浪一起練武,與阿磊一起跑步,也樂意與嚴風一起整理書寫那些煩瑣的文件報告,他甚至在回老家時會和帕哥一起去種菜。

  不管紅眼的人說什麼,屠肯恩都不會生氣,但他並不是真的沒有脾氣。

  屠震知道,肯恩當然有脾氣,他只是習慣把情緒藏起來。

  屠肯恩之所以能和每個人都相處得那麼好,是因為他為了保護自己,所以像變色龍一樣模仿紅眼的每一個人,然后再需要的時候,把那性格拿出來用。

  因為童年生活環境的不同,肯恩向來比他更壓抑、更懂得遮掩自己的情緒,他不能讓自己生氣,那會讓那個人掌握他的弱點,拿來對付他、折磨他、測試他。

  他把真正的自己藏了起來,不讓人發現,不讓人察覺。

  所以即便兩人如此相像,縱然他與他有著同一副軀体,而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三個人,能像他們倆一樣了解對方,可過去這些年,他大部分的時候,並非真的知道這家伙在想什麼。

 可是,在這一秒,在這一瞬間,當屠震看見肯恩眼中那鮮明的情緒,他確實了解,清楚知道,那滿布他眼底,充塞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細胞的情緒是什麼。

  憤怒、不甘、愧疚——

  痛。

  那不是因為身体上的疼痛,是積壓在心底的痛。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它不會!它只會讓我看見我有多蠢,讓我看見我的失敗,讓我看見即便我用盡全力也無法抓住她,讓我看見我有多麼無能為力——

  他是如此害怕、那麼空寂,為那個女人可能的遭遇感到驚慌憂慮,以致壓在心中的話,就這樣失控衝出了口。

  看著眼前這家伙,忽然間,屠震知道這家伙為什麼一直在作惡夢。為什麼被槍擊中還要站起來,為什麼明知不該抵抗應該要先求保命,卻依然在槍口前站了起來。

  在這之前,這家伙一直表現得相當鎮定、十分冷靜,他知道肯恩擔心那個女人,會擔心是正常的,但他不知道他竟然這麼在乎,這已經遠超過對一般受害者的同理心。

  顯然,湛可楠對肯恩來說,不只是一個需要被拯救的女人。

  “抱歉……我不是……”肯恩吞咽著口水,垂眼挪移開視線,耙著散亂的發,深吸口氣,粗嗄的道:“我不需要止痛藥……我只是……我需要聽到一點好消息……”

  屠震看著他,松開了握著按鈕的手,放下了水杯。

  他知道為另一個人擔心受怕是什麼感覺,恐懼會像只大手緊抓著他的心,隨著每一次的沒有消息,將他的心抓得更緊,緊到他無法呼吸,以為自己就要窒息。

  相較之下,身体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麼。

  他確實不需要止痛藥,他需要的是找到那個失蹤的女人。

  然后,屠震看見肯恩吸了口氣,抬起蒼白的臉,看著他,開口要求。

  “讓我試試神行者。”

  屠震聞言渾身一僵,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他。

  “不行。”

  “我可以找到她。”肯恩舔著干澀的唇說。

  屠震瞪著他,冷著臉道:“我們當年就把它處理掉了,武哥親手拆了它。”

  神行者是惡魔的果實,是那個創造他們的惡魔所制造的罪惡機器,那個人跨越了道德的界限,把人當做動物,當成了試驗品、白老鼠,神行者可以辦到很多事,甚至能强制激發人腦的潛能,但它同時也毀了許多人,太多人因此而瘋狂、死亡,能夠使用神行者的人少之又少,到了最后,真正使用神行者又活下來的,只有三個。

  為了不讓更多人受害,紅眼的人摧毀了它。

  但是,床上那個該死的家伙並沒有因此放棄。

  “我知道你看過設計圖。”

  肯恩看著他,指著自己的腦袋說:“我們和一般人不一樣,它就在你腦海里,你可以做得出來。”

  “你知道你在要求什麼嗎?”屠震擰眉眯眼,冷聲說:“我不可能去做那該死的機器,更何況你自己也說過,你當年能利用神行者找到談如茵,是因為Rain和你說過紅眼在哪一個地方,而且你他媽的運氣該死的好,才能捕捉到她的意識,那還是因為談如茵本身的心靈感應就很强。湛可楠就算有同樣的能力,這世界這麼大,你也無從找起,阿光當年失蹤時,我們就討論過這件事,一下子搜尋接收太多人的意識,會讓你的大腦無法處理,你不是會就此瘋掉,就是會因此迷失再也醒不過來——”

  “她是從我手中被帶走的,到今天已經一個半月了。”肯恩藍眸幽闇,暗啞開口:“不是一個星期,不是一個月,是整整四十五天。你知道那些人是什麼樣的人,他們若要她死,就不會帶走她,他們既然帶走她,就不會殺了她,我們都知道一個人要是跨越了道德界限,可以有多瘋狂,這些人把狩獵人類當游戲,對他們來說,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和動物沒有兩樣,你想想她可能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我不是不同情她。”屠震眼角微抽,握緊了拳,道:“但使用神行者太過冒險,那是在賭命。”

  “我願意冒這個險。”肯恩說。

  “我不願意。”屠震惱火的斥喝。

  肯恩看著那個男人,只再問了一個問題:“如果失蹤的是可菲姊呢?”

  這一句,教屠震虎軀一震,臉色鐵青。

  “如果是她,你不會反對這個意見,你會立刻去做神行者,你會親自使用它。你會用盡一切方式尋找她。”

  “湛可楠不是可菲,你才和那女人相處了三天,你和她几乎像是陌生人。”他臉色難看的提醒肯恩,“這樣做值得嗎?”

  是啊,值得嗎?

  他不知道,他沒想過,他只是知道他必須這樣做。

  在這之前,他不敢想,不敢深想,不敢回想和她相處得那些美好細節,因為那真相讓他如此害怕。

  可是,在這時,在這秒,他猜他其實早已知道,就是知道,才無法接受她可能就此消失無蹤。

  肯恩看著眼前的男人,張開嘴,嗄聲道:“她可以分辨我們兩個人的不同。”

  就為了這個?

  屠震眼角微抽,“那女人從來沒見過我。”

  “她可以,她不只可以分辨你和我。”肯恩凝望著他,啞聲說:“她可以分辨杰西和我的不同,她可以看見我。”

  這一句,讓屠震啞口。

  肯恩勾起嘴角,沙啞的,緩緩的說:“她說她比較喜歡我,勝過杰西。”

  他的嘴角有一抹笑,眼里卻滿布著痛。

  “她要我做我自己就好,她喜歡,真正的我。”

  屠震瞪著他,無言以對。

  “我需要找到她。”肯恩直視著他,不再遮掩自己,第一次對自己和眼前這個和他如此相似的男人承認。

  這句話,就這樣冒了出來,在空氣間震蕩著。

  是的,他需要。

  他需要找到她,他需要她。

  那個能夠辨認他,真的喜歡他,願意伸出雙手擁抱他的女人。

  “我需要。”他啞聲重復,几近懇求。

  那,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渴望,求之而不得的痛。

  屠震知道,他看過同樣的表情,在鏡子里,在他自己臉上。

  他無法拒絕他,但他又如何能夠答應他?
  敲門聲突然響起。

      ******

  “抱歉打擾兩位。”

  兩個男人聞聲一起抬頭看去,只見門口走進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她穿著牛仔褲與T恤,手腕上戴著好几個純銀手環,耳垂上也有著又大又圓的銀耳環,她將長發盤在頭上,但仍有許多垂下,讓他知道她的頭發很長,和小吉普賽的一樣。

  女人非常的漂亮,濃眉大眼,挺鼻寬嘴,乍一看,無法分辨她的年齡究竟几歲,但他見過那雙深邃且烏黑的眼,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除此之外,這女人也給人一種神秘的特質,和她一樣。

  “我是可楠的母親,湛月暖。”

  他愣了一愣,這女人看起來很年輕,他原以為她只是她的親戚,或許是表姊妹,他沒想過她會是可楠的母親。

  湛月暖走到床邊,當她看清他的長相,忍不住挑眉再看向站在另一旁的屠震,瞧著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問。

  “你們是兄弟?”

  肯恩微微一僵,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聽見屠震想也沒想的開了口,應了一句。

  “對,我們是兄弟。”

  他不由自主的朝那男人看去,只見他將手放到他肩頭上,屠震直視著那女人,道:“他是我弟弟。”

  這一秒,喉緊心縮。

  這些年,他知道屠海洋會收養他,是因為他長得和屠震一模一樣,戶籍上,他和他的確是兄弟,但這些年,這男人從來不曾主動提過這件事。

  “你們很像,我很少看到長得這麼像的兄弟。”湛月暖沒多想,只笑了笑,然后走到他床邊,看著他說:“我聽說你是最后一個見到我女儿的人。”

  這一句,讓肯恩瞳眸微縮,但他仍開口承認。

  “我是。”

  “你聽可楠說過我們的事?”她瞅著他問:“你知道我們是做什麼的。”

  “對。”

  “但你沒有來找我。”湛月暖挑眉說,一接到警方通知可楠失蹤的消息,她就坐飛機趕了過來,起初她不知道紅眼的存在,但當有人和她追蹤著相同的訊息時,她很難不注意到這些人。

  他深吸口氣,看著她,指出重點,“如果你找得到她,你不會出現在這里。”

  “你說的沒錯。”她沒有生氣,只是在床邊坐了下來,瞧著他承認:“我試過了,當你們的人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時,我就試著找過她,但她消失了,我什麼也感覺不到。”

  一瞬間,痛又上心,他不期望這個女人能給他希望,她如果能夠預知,如果有關于小吉普賽的線索,不會等到現在才來,但在方才那几秒,他確實忍不住想要相信——

  湛月暖看見他眼里的痛,她挑起眉,知道自己沒有來錯。

  這男人在乎,而她需要的就是相關的人在乎。

  “我確實感應不到她。”湛月暖瞧著那男人說:“但你知道,我們這一行,很擅長找東西,遺失的東西。有時候人們掉了東西通常只是忘了把它收在哪里、落在哪里,人的腦很特別,新生成的記憶是在大腦的海馬區,然后會在大腦額葉轉成長期記憶,但有時人們會因為許多原因而不小心遺忘,像是經歷重大創傷,或因為意外而遺忘,我們幫助他們想起來,回憶他們把那東西放在哪里。”

  他的海馬區和大腦額葉都沒問題。

  他記得事發時的每一分、每一秒,事實上,他記得太清楚了。

  “她不是東西,我沒有……”肯恩喉頭微緊,略一頓,才沙啞的看著她道:“遺失她。你的女儿被綁架了,我知道她在哪里被帶走的,可是不知她被帶去了什麼地方。”而這當然和這女人所說的找東西完全是兩回事,那些東西不曾被移動過,它們只是被忘記放在哪里而已,和她的狀況完全不同。

  “我知道,你們老板和我說過了,而你確實是最后一個見過她的人。”

  “我是,但我已經把我記得的都說了。”肯恩說。

  她耐著性子說:“當然你說了,你說了你注意到的,但你忽略了其他應該注意的,而我能幫你回溯重建現場,我問過了,你的朋友們都因為你的記憶力很好,所以並沒有要求你去回憶說明那一切。”

  “我有。”站在床邊的屠震開了口。

  “你只是要他簡述。”她抬眼瞧著他。“不是回溯重建現場。”
  當那男人眼微眯,湛月暖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是對的。

  “我雖然是靈媒,但我們這些江湖术士用的方法大部分都有科學根據,FBI也會用同樣的技巧讓目擊者回溯犯罪現場,藉由訴說與問答回想,連結相關記憶。”

  她將視線拉回病床上那個男人身上,道:“既然可楠是我的女儿,你又是最后一位見過她的人,我相信請你重述一次事情發生的經過,並不是太過分的要求。”

  那的確不是。

  肯恩看著那個女人,問:“你需要我做什麼?”

  “把你的眼睛閉上。”

  “如果你是想催眠我,那並不容易。”他看著那女人,直接坦承:“不是我不願意配合,我只是做不到。”

      “我不是要催眠你。”湛月暖瞧著他,“我無法自己找到她,但透過你的回想,我可以幫你注意應該要注意的事。”

  肯恩看著她,說:“我受過訓練,我注意了所有該注意的事。”

  “那很好,但我的經驗是,越是專業的人,越自負,越容易忽略某些小細節。”

  這女人是對的,而他真的需要找到她。

  “把眼睛閉上。”她要求。

  他閉上了眼。

  黑暗來襲,然后那女人溫柔的聲音悄然響起。

  “現在讓你自己回到那一天,那一個晚上,可楠穿著什麼樣的衣服?”

  “真絲的白色細肩帶連身及膝洋裝。”

  “鞋呢?”

  他可以看見她小巧的裸足,看見她穿上了他的襪子,讓那太大的布料包裹住她的小腳,然后她抬頭對他微笑。

  她的模樣,看來如此甜美。

  他氣微窒,簡略的說:“她沒穿鞋,她的鞋掉了。”

  “那一晚,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

  他記得那個吻,那個要他小心點的吻,他記得她溫柔的吻,記得她撫著他的臉的小手,記得她眼里那不曾掩藏的情,但他不想說出來,他不想告訴任何人。

  “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她再問了一次。

  他深吸口氣,道:“我記得我們在圖書室炸彈要爆炸了,所以我抓著她和珍妮往外跑。”

  話出口,那些影像在腦海里浮現,清晰得一如才剛剛發生。

  “然后呢?”

  “我踢開了落地門,炸彈爆了,把我們推到半空……”他可以看見那一切,她驚恐的大眼,爆閃燃燒的火焰,她被火光照亮的小臉,他甚至能聞到炸彈爆開時的煙硝味,感覺到她從他掌握中滑走。

  他不自覺握緊拳頭,啞聲說:“我試圖拉住她,但沒有成功,我們摔到不同的方向。”

  “可楠還好嗎?我的女儿,她落在哪里?”她的音調很柔軟,不疾不徐。

  恍惚中他可以看見她狼狽的從草地上爬起來,那個身材嬌小卻無比勇敢的小女人,她的模樣是如此清楚,那樣鮮明,當她回頭看見他,烏黑的大眼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浮現擔心。

  胸臆在那一瞬,像是被壓上了顆石頭。

  他吞咽著口水,喉嚨發干的說:“是的,她還好,她先落在樹叢上,才摔到草地上,然后爬站起身,朝我走來,我受了傷,她想要幫我。”

  “后來呢?”

  他渾身緊繃,聲音粗嗄:“我知道有第二顆炸彈,我要她別過來,但她沒有聽到,她聽不清楚,我們的聽力都被第一波的炸彈暫時損傷了。”

  “所以她還是朝你跑來了?”

  “是的。”

  “發生了什麼事?”

  他喘了口氣,握緊拳頭,額上青筋冒起,他忍著那痛楚,訴說著:“第二顆炸彈爆炸了,她被衝擊波推倒,一塊破裂的磚石擊中了她,她趴倒在地上,沒有再起來,我想過去查看她,但我的腳斷了。”

  “然后有個男人來了?”

  “對。”

  “他在你哪一邊?”

  “左前方。”

  “可楠呢?”

  “在我前面。”

  “那個男人做了什麼?”她再問。

  “男人走到她身邊,對我開了一槍,擊中了我的左肩。”

  說到這里,湛月暖注意到他的身体不自覺微微一震,在回溯當時記憶的過程中,他全身肌肉都繃了起來,汗水從他額際滲冒出來,她看過他的老板給她的報告,這個男人受了傷,很重的傷,几乎因此而喪命。

  她知道回想這件事,對他來說並不容易,不幸的是,為了找回女儿,她還是得强迫他去想,去面對。

  “他用左手還是右手開槍?”

  “左手。”他回答她的問題。“我中槍之后,他蹲了下來,對她微笑,伸手觸碰她,我站起來試圖阻止他,他朝我開了第二槍。”

  她瞳眸微縮,悄悄覆住了他擱在膝腿上緊握成拳的手。

  他沒有因此放松下來,她將聲音放得更軟。

  “現在,我要你別注意可楠,我知道你很擔心她,但現在這個男人比較重要,他出現時,你一定曾抬起頭看著他,你可以描述一下他嗎?”

  “白人,棕發,大約一八二,八十公斤,他穿著真絲白襯衫、天鵝絨黑背心、米色領巾,雙手戴著白色的手套,手上拿著一把槍。”

  湛月暖吸氣,再問:“另一個男人呢?你說你聽到另一個男人的聲音,他在哪里?在做什麼?”

  “他朝那男人走去,他在抱怨,他說我是他的,因為我殺死了他的獵人,他已經花錢標下了我。”肯恩眼角抽搐,下顎緊繃的粗聲說著:“那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只扁平的銀盒,取出一張卡片扔給了他。”

  聞言,她雙眸一亮,但克制不讓自己的聲音有異狀,只是柔聲再問。

  “銀盒上有圖案嗎?”

  “有。”

  “什麼圖案?”

  他毫不猶豫的道:“一頭麋鹿,一座在樹林中的城堡,兩只天鵝在前方的水池里。”

  “很好,現在,往上看,告訴我,那銀盒上方有沒有刻英文字?”

  “DS,上面用花体字刻了DS。”

  “現在,我要你專心在那座城堡上,你注意看,你能描述它嗎?”

  肯恩在這時張開了眼,看著她道:“我能做得更好,我可以畫給你看,你為什麼在意這銀盒?”

  湛月暖收回了手,看著他說:“那個銀盒是名片盒,在歐洲,某些人會將自家城堡或庄園刻在純銀打造的名片盒上,那是身分與地位的象征。”

  屠震一愣,挑眉問:“你是說那名片盒上的城堡是真實存在的?”

  “對。”湛月暖抬眼看他,“這種名片盒的形式,是為了彰顯家族,通常名片盒上的那棟建筑都是家族歷代傳承的主屋。”

  屠震沒再多問,只是把筆電遞給肯恩。

  肯恩直接在上頭畫圖,將看到的銀盒圖鉅細靡遺的畫了下來。

  當他畫圖時,屠震從口袋中掏出一顆手掌大的小方塊放到地上,然后關掉了燈,小方塊在他的操作下亮了起來,投射出光線在病房的半空中,形成一整片虛擬螢幕。

  湛月暖愣了一下,發現螢幕上出現了三個電腦視窗的投影,其中一個就是屠肯恩正在畫的圖案;她來之前就知道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不是一般的偵探社,但眼前這設備她雖然有聽說過,還真的沒實際看過。

  屠肯恩快速的描繪著銀盒的圖案,那是很繁復的圖案,但他完整將其呈現,從細致的花葉飾邊,到三層樓城堡上的窗戶樣式、角樓,甚至其上飄揚的旗幟,前方水池上的波紋與天鵝,都無一遺漏。

  雖然有些地方,因為被那男人的手遮住而空白著,但在那銀盒的最上方,有著兩個英文字母,D與S。

  “這被藤蔓與這兩根枯枝包圍的英文字母,通常是那人姓名的縮寫。”湛月暖上前,伸手指著那英文字母說:“有時候名片盒上會把家族紋章也刻上去,可惜中間這里被擋住了。”

  “那不是問題,有這棟建筑就夠了。”

  屠震說著,伸出雙手直接從投射螢幕上將肯恩畫的建筑截取下來,拉到另一邊的視窗;肯恩心急的拔掉了手臂上的點滴,起身下了床,一拐一拐的拖著裹著石膏的右腿上前,將銀盒上的花体字和麋鹿也截取出來。

  屠震看了他一眼,沒有阻止。

  兩人快速的操作那虛擬的鍵盤和螢幕,連線回紅眼公司主機,讓屠震親手組裝的那台超級電腦從各種不同的資料庫中,搜尋類似建筑、家族紋章,甚至是Google上的照片。

  半晌,螢幕上跳出一張照片,然后是更多照片。

  湛月暖吃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那兩個男人默契十足,站在一起處理那些多不勝數的照片,電腦挑出相似的照片,屠震一邊加强運算程式,更加精准的點選剔除那些照片,肯恩則輸入更多他所記得的資料。

  無數照片在螢幕上飛閃著,她壓根來不及看,但那兩個人一人站一邊操作,一邊竟然還同時伸手點住了一張照片。

  他們一起將它放大。

  那是一張風景照,角度略微偏差,但看得出來確實是同一座建筑。

  另一個視窗几乎在同時,跳出了文字資料,屠震和肯恩同時敲打手邊鍵盤,更多的資料跳了出來,從這座城堡的建造者,到歷代的主人與城堡歷史,還有最后的所有權人,以及更多不同角度的照片,甚至到后來連衛星照都出現了——

  她震驚的看著他們將那衛星空拍照放大,然后才發現那竟然是即時的畫面,因為那城堡庄園外的花園里有人正在走動。

  肯恩臉色蒼白心如擂鼓的看著,迅速的放大檢查畫面里的人,那是個花匠,正在清掃地上的落葉。

  他將畫面切換成軍事衛星的熱感應,建筑里有人,很多人,在不同的房間里活動著。

  想也沒想,他轉身就走。

  “你想去哪里?”屠震一把抓住他,挑眉質問。

  “去找她。”肯恩說。

  她在那里,就在那地方,他知道。

  “這是迪利凱·史托的產業。”屠震看著他,拉出一旁的文件放大,指著那個視窗說:“他是那個史托家族的人。”

  史托家族數百年來掌控著西方世界的地下經濟,他們控制著十數個國家的金融市場,家族企業囊括金融、礦業、紡織、航運,到上個世紀初,他們累積的財富已經足以輕易撼動這個世界,甚至曾發起戰爭,讓數個國家改朝換代,至今仍有許多國家的元首是由他們扶植起來的。

  為了杜絕爭產及繼承的問題,史托家的人永遠以長房長子為第一繼承人,他們不和外族通婚,家族財產絕不外流,也絕不公開其真正資產與身家,所有家族企業要職都由家族里的人擔任,絕不委外經營,也絕對不讓律師插手財產繼承。

  “我知道。”那些文件資料,他也看到了,但他也知道一件事。

  “亞倫堡第一任主人的妻子,舊姓就叫史托。”肯恩緊握著拳,鼻翼歙張,沉聲道:“這不可能是巧合,她一定在這里。史托家族里的人從來不公開露面,不曾有過一張照片外流。如果帶走她的人是迪利凱·史托,就解釋了許多事,包括為何比對搜尋不到那男人的照片,或者亞倫·艾斯的資產為何沒有不正常流向,又為什麼所有的相關證據查到了最后,都無法再繼續追查下去;甚至連那些罪大惡極應該已經死亡或被判終生監禁的罪犯,為何會出現在那場狩獵游戲中,都有足夠合理的解釋。”

  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是那傳說中的金融帝國。

  屠震一愣,卻仍是冷聲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能直接就這樣闖進去,如果湛可楠真是迪利凱·史托帶走的,他必定不會承認,尋求警方的協助只會打草驚蛇,若你想單槍匹馬的直接闖進去,就只是找死,史托家族的人不會沒有任何防備,這座庄園必然比他們平常的產業更加警衛森嚴,他們擁有自己的私人軍隊,訓練有素的軍隊,絕不會讓你來去自如,更別提要帶一個人走,何況你他媽的現在腳上都還有石膏——”

  他話未完,肯恩突然抬起裹著石膏的右腳,一腳踢向床柱,腳上的石膏瞬間碎裂成塊,他順手扯掉了纏繞著石膏的紗布,破碎的石膏掉落一地。

  即便見多識廣,湛月暖仍被這一腳嚇得輕叫一聲,伸手捂住了唇,不過眼前那兩個男人看也沒看她一眼,只是互相對峙著。

  “現在沒有了。”肯恩下顎緊繃的看著他道。

  這家伙真是該死!

  屠震額上的青筋因火氣而抽動著,他瞪著這家伙,怒斥:“你必須信任我。”

  “你知道我信任你勝過任何人。”肯恩看著他,粗聲說:“但我不能只待在這里,你知道我不能。”

  該死!他還真他媽的知道!

  屠震怒視著他,半晌方咒罵一聲,松開了他的手,伸手在螢幕上點了兩下,電話鈴聲響起,半晌,一個視窗跳了出來,視窗里有個皮膚黝黑的男人,他裸著上半身、頭發微亂,看起來像剛從床上爬起來。

  “什麼事?”男人聲音極為低沉粗嗄,他在看到屠震一旁的肯恩時,朝他點了下頭。

  看見他,肯恩並不意外,他知道沒有這個男人,屠震絕不會同意他去以身試險,這已經是屠震最大的讓步,他喉頭微緊,在屠震開口之前,啞聲開口要求。

我需要你的幫忙。”

  那黑發黑眼的男人抬眼看著他,二話不說,只問。

  “到哪里?”

  “羅馬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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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2 12:55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02:09 PM 編輯

第十二章  
   
     深夜。

     史托城堡庄園里一片寂靜,只有几處燈火依然微微亮著。
     但若仔細看,就能看見那庄園草坪外,有几名荷槍實彈的黑衣人,帶著德國狼犬在森林里來回巡視。

  一公里外的山丘上,有個男人扛著墨綠色的背包,徒步來到一處制高點,他准時抵達早上來查看過的定點,從背包里拿出槍管配件,迅速將其組裝好,——擺放在位置上,並安裝了消音器。

  他趴在地上,從夜視鏡里瞄准那座城堡,然后搜尋那几名黑衣人,跟著再移動槍口,他花了一點時間,才發現要找的目標。耳機里傳來輕響。

  “嚴風,你就定位了嗎?我希望你已經到了,我不喜歡和狗打架。”

  男人呢揚起嘴角,道:“我到了。”

  “為什麼每次都是你待在后面吹風,我就得待在這種鬼地方?”

  “力剛,當狙擊手是要天分的,你的槍法實在太爛了,我怕被你射中我的腦袋。”

  另一個男人語音帶笑的開口插話,讓嚴風忍不住揚起嘴角。

  “阿浪,你沒比我好到哪去,少在那邊龜笑鱉無尾。”

  屠震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你們倆別斗嘴了,肯恩和屠鷹快到了,目標在右翼二樓的第三個房間,行動時間是十分鐘,記得做好自己的工作。還有兩百公尺、一百公尺、五十公尺——”

  嚴風將夜視鏡向上移,很快找到那從天而降的黑色滑翔翼。

  “三、二、一——”屠震數著熒幕上減少的距離,然后說:“到了。”

  嚴風在確定那兩人順利降落在屋頂時,把槍口對准那兩頭狼犬,在它們嗅聞到外人味道,察覺異狀開始吠叫之前,連續開了兩槍。

  剽悍的德國狼犬被麻醉針擊中,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倒地不起,警衛大驚失色,他再連開六槍,把狼犬附近的警衛也一槍一個的全解決掉。

  “搞定。”他開口通知,一邊挪動槍口觀察屋頂上方的兩人,道:“他們進去了。”

  “監視鏡頭轉向了,你們有三十秒。”屠震說。

  嚴風挪動夜視鏡,看見兩道黑影從建筑右側的垃圾子車里爬了出來,飛奔過草坪,來到建筑物下方。

  “前方轉角有人。”屠震開口提醒。

  一個警衛從轉角走出來,鳳力剛一個大步上前奪走他的槍,阿浪抬腳旋身直踹那家伙的太陽穴,鳳力剛轉身剛好接住了那昏迷倒地的家伙,兩人默契十足、悄無聲息的搞定那倒楣的警衛,迅速將他拖到花園里藏好。

  他看見他們朝城堡后方移動,屠震繼續計時。

  “五分鐘。”

  “該死,這里比看起來的還大。”鳳力剛邊跑邊咒罵。

  “是你老了吧?”阿浪忍不住調侃他。

  “我去你的。”鳳力剛啐了一聲,加快了腳步,一下子超過了阿浪。

  “三分鐘。”屠震淡然報時。

  他們倆消失在建筑物的下一個轉角。

  半晌,鳳力剛嘻笑的聲音傳來。

  “搞定。”

  當他們倆再次出現在他的視線里時,建筑物后方冒出了濃煙。

  嚴風沒放下槍,挪移到一公尺外,抓住他早先强力固定在岩石上的特制長槍,瞄准目標窗口,窗子里沒人,然后屠鷹出現了,在火災警報聲響起的同時,打開了窗,對他比了個大拇指,然后側身讓開。

  “安全人員已經往后移動去滅火。”屠震說:“監視器還有五秒移開,四、三、二、一,GO。”
  他吸氣,屏息,穩穩的扣下扳機。

  特殊的筆型子彈帶著極細的特制鋼絲,從槍口中衝了出去,他在它穿過窗戶上方的磚石后,按下按鈕,打開爪形倒勾,機器將特制的超細鋼絲往回抽緊,讓倒勾卡死在牆上,同時把鋼絲在夜空中拉得筆直。

  屠鷹伸手在鋼絲上裝上特制的吊鎖,肯恩抱著那蒼白的女人出現在窗邊,替那女人上了安全索,然后抱著她一起出了窗,將她與自己扣上鋼線,抓住小型輸送機,讓它送他倆過來。
  嚴風再次挪移回原位,拿起先前那把槍,等著。

  屠鷹跟在他身后,阿浪與鳳力剛從牆外爬了上去墊后。

  但就在五人還在草坪上空時,城堡庄園內傳來狗吠,嚴風從耳機里聽到狗叫聲,但不知是從哪來的。屠震適時開了口。

  “十點鐘方向,兩名武裝警衛。”

  他及時在對方發現肯恩他們時,開槍擊倒那兩個家伙和那只狼狗,但另一個人又冒了出來,他再次開槍,但這些人麻煩的就是出現了一個會跟著一個,接二連三的,就像粽子一樣,他冷靜的聽著屠震的指示,將那些人一一解決。

  然后下一秒,他突然一陣寒毛直悚。

  有個人在看他、瞄准他,他知道,很清楚那種被獵殺的感覺,他挪動槍口,迅速找到那個趴在屋頂上的狙擊手,但几乎在同時,對方扣下扳機,一顆子彈朝他飛來。

  他手上的不是真槍實彈,無法開槍和對方硬碰硬,他飛快翻身,子彈擊中岩石,彈跳擦過他的臉,他沒有停下來,抓起另一把擱在旁邊的長槍,瞄准。

  但這一翻身已給了對方機會多開兩槍,這回那家伙不是瞄准他,是鋼索上的那几個人。

  他扣下扳機前,已經聽到兩聲槍響。

  “阿浪,松手。”他冷靜的朝墊后的關浪開口,同時將子彈擊發。

  阿浪咒罵一聲,但聽話的松開了手,他往下掉,鳳力剛回身抓住了他。

  他的子彈擊中了第一顆子彈,但他來不及擋下第二槍。

  屠鷹在這時回頭,飛行的子彈在他的注視下,往旁歪了一下,從鳳力剛身側經過,消失在夜空中。

  嚴風沒時間松口氣,槍聲又響——

  他同時開槍,再一次擊落那顆子彈,然后迅速再開一槍,他動作比較快,對方肩膀中彈,翻身棄槍躲了起來。

  他連續几槍把那家伙逼得不敢起來,又開槍逼退想要進那間房間的人,肯恩和湛可楠,以及屠鷹、鳳力剛和阿浪先后落了地,屠鷹抓起槍支幫他,肯恩抱著那女人迅速下山。

  “他媽的,嚴風,你心髒實在有夠大顆。”阿浪經過他身邊時,抓起他的背包,丟下這句評語飛快跟著離開。

  “好了,別和那些王八蛋玩了,咱們收工回家吃飯了。”鳳力剛笑著按下鋼索槍上的按鈕,那倒勾八爪將那面牆炸開了一個洞,機器刷地迅速將鋼線回收,然后他扛起那台特制鋼索槍,轉身就跑。

  嚴風和屠鷹在爆炸引開那些人注意時,同時起身抓起剩下的工具,也一並拔腿開溜

  小山丘下的河里,阿浪已經發動了小型的水上飛機,肯恩抱著湛可楠坐在后座,鳳力剛扛著特制槍,一馬當先的跳了上去,屠鷹與嚴風隨之在后,他們一上來,阿浪就將小飛機加速,離開水面,遁入夜空。

  “你知道我最慶幸的是什麼嗎?”鳳力剛爬到副駕駛座,戴上耳機,開心的問。

  “什麼?”阿浪挑眉。

  “幸好嵐姊不在這里。”鳳力剛露出白牙,咧嘴一笑。

  此話一出,除了肯恩之外,機上所有的男人都笑了。

  嚴風坐在他對面,看見他把懷中那個瘦弱蒼白,且昏迷不醒的女人,放在地上,正拿著手電筒在幫湛可楠檢查瞳孔,他幫忙拿出生理食鹽水的點滴袋,忍不住問。

  “她還好嗎?”

  “我不知道。”肯恩深吸口氣,在她的上手臂綁上止血帶,道:“她被打了藥,雖然還有呼吸心跳,但她很虛弱,她太瘦了,比我之前看到她時,至少輕了六七公斤。”

  說著,他接過屠鷹遞過來的針筒,撕開點滴針的包裝,拉開她的衣袖。

  三個男人几乎同時一怔。

  她細瘦的手臂上滿布針孔和因為施打不良而造成的淤青,嚴風伸手拉開她靠他這邊的那只左手,這里的情況也差不多。

  屠鷹脫掉她戴在手上的手套,她手背上也都是針孔和瘀血。

  這一秒,肯恩心頭抽緊,只覺得無法呼吸,他們三個沒有再試圖脫下她另一只手套,他們都知道,那里的情況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他不想再在她這傷痕累累的手上再戳上一針,但她的情況不好,他需要盡快將她体內的藥物稀釋掉。

  “我來吧。”嚴風朝他伸出手。

  肯恩搖搖頭,深吸口氣,啞聲道:“我可以。”

  說著,他强迫自己把針頭插入她滿布針孔的手臂,他盡量小心,但當針頭刺入她肌膚里時,竟感覺比他身上的任何一處傷口都還要痛。

  他忍不住咬緊了牙關,一把點滴打好,立刻抽掉她手臂上方的止血帶。

  屠鷹遞了條毛毯給他,嚴風幫他一起替她蓋好,他握著她細瘦的小手,心痛得不能自已。

  她本來就不大只,少了那几公斤之后,看起來更瘦了,方才在那房間里,當他將她抱起來時,真的很驚駭,她輕得像羽毛一樣,像是隨時都會在他懷中碎成片片,消失于無形。

  她的手變得比之前更小,指節凸出,原本溫暖的手冰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雖然那些人替她上了像洋娃娃般完美無瑕卻太過濃厚的妝,他卻只看到她妝容下消瘦的骨架,誰會睡覺時還上妝?他們在遮掩什麼?

  無法克制的,他開始拿酒精和棉花清除她臉上的妝,但那厚厚的妝容之下,只顯露出更多的瘀青,他輕撫她的小臉,卻無法止住手的顫抖。

  他感覺喉嚨緊縮著,熱氣在眼中聚集。

  這一秒,他是如此害怕。

  情不自禁的,他輕握著她的小手,將另一只手擱到她心口上,感覺她微弱的心跳,俯身低頭在她耳畔啞聲開口要求。

  “小吉普賽,我很抱歉……不要放棄……拜托你……別放棄……”

      ******

      在紅眼几個男人的幫助下,肯恩帶著她離開了那個國家,轉往法國,安排她和屠歡住進了同一間醫院,讓阿南一起照顧檢查。

  屠歡的狀況很差,但小吉普賽的情況更糟糕。

  她應該要醒了,卻一直沒有醒。

  二十四小時過去、四十八小時過去、七十二小時過去——

  他知道情況不對,她的生命跡象十分微弱,這三天都待在加護病房里,湛月暖在女儿的病床旁寸步不離,她是她的母親,而他只是個外人,他只能在固定的時間來探病,他不能握著她的手,不能陪在她身邊,不能為她多做些什麼。

  他只能站在病房外,隔著玻璃看著她的母親照顧她。

  當阿南來到身邊時,他忍不住開口問。

  “她為什麼沒有醒?”

  曾劍南拿著那最新的血液檢驗報告,看著肯恩,道:“她的血液報告顯示藥效已經代謝掉了,照理說,她應該要醒了,除非她曾經因為受傷停止呼吸心跳,造成腦部缺氧——”

  肯恩氣一窒,臉色刷白。

  他看過她的傷勢,也看過她的X光,除了被下藥,她還曾被毆打過無數次,她的腦部除了那場爆炸造成的傷害,還有更新的傷痕。

     “你是說,她會變成植物人?”他强迫自己將那話問出口。

  阿南沒有來得及回答,另一個女人幫他回答了。

  “她不是植物人。”夏雨拿出另外兩份報告,走過來,遞給阿南:“這她的腦部斷層掃描和核磁共振造影,她的腦部活動情況非常活躍,和植物人完全不同,也和被麻醉的人不一樣,我認為她的腦沒有問題。”

  阿南將那些核磁共振造影拿出來看,同意道:“Rain說的沒錯,她的腦部活動情況非常活躍,她的眼睛閉著,但她的視覺皮質仍然十分活躍,顯示她正在作夢,她的腦部活動比一般植物人的情況好,甚至比正常的人更活躍。”

  “那她為什麼沒醒來?”肯恩將雙手插在褲口袋里,疲憊的問。

  “我們不知道,但我們有個推論。”阿南將那些報告交回給夏雨,讓那女人解釋:“這是你的專門,你來說吧。”

  夏雨看著肯恩,深吸了口氣,抱著那兩件報告,看著那個自始至終都沒將視線從床上那女人移開的男人,道:“人腦有自我保護的機制,若是遇到太過重大的驚嚇,為了保護自己,通常會選擇性遺忘,封鎖那段記憶。當如此做也無法保護自己,她可能會因此覺得現實太痛苦,而決定要逃避現實。但那樣做很危險,因為人腦很復雜,雖然有自我保護機制,但若遇到生存的危險,腦中的杏仁核這個部分,同時也會為了要預防危險而記住所有的恐怖細節,所以才會形成所謂的創傷后壓力失常——”

  她看著手中那些腦部造影,再看向那個在病房內的女人,道:“這些腦部造影如此活躍,她的心跳與血壓也十分不穩,不是太低就是過高,很有可能是因為她在作惡夢,作惡夢時,我們都會想醒過來,但她沒有醒,我想她不是醒不過來,是不想醒來。”

  “為什麼?”聽到這一句,夏雨回頭,才發現鳳力剛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好奇的問。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肯恩已經嗄聲開口回答。

  “因為,她認為現實比她的惡夢還要可怕。”

  這一句,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沉默。

  “所以,她會一直這樣睡下去?就像睡美人一樣?”鳳力剛忍不住再問。

  “那是最好的情況。”夏雨說。

  肯恩下顎緊繃,胸口更緊。

  夏雨注視著肯恩,深吸口氣,道:“我不知道她的惡夢是什麼,但那大量的消耗了她的精神與体力,而且她正不斷復習那恐怖的經驗,久了之后,她可能會失去求生意志,你應該比誰都還清楚。”

  是的,他比誰都還清楚,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什麼叫做失去求生意志,什麼又叫做生不如死。而根據這几天屠震深入挖掘迪利凱·史托所查到的消息,過去那段時間,她一直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如果可能,他會親手將那傷害她的王八蛋千刀万剮,但此時此刻,她才是最重要的。

  床上那個小女人,那麼嬌小、蒼白、瘦弱,但他記得她微笑的模樣,記得她因為他的吻羞紅了臉,記得她因為擔心他摔死火冒三丈的戳著他的胸膛對他叨念,記得她怒斥他閉嘴又將他拉下來用力親吻他。

  他記得她曾經多麼溫暖、勇敢,散發著旺盛的生命力,記得和她相處得每一分、每一秒——

  肯恩將兩手在口袋里緊握成拳,半晌,他轉過身,看著那個女人,道:“我需要一張床。”

  知道他想做什麼,夏雨秀眉輕蹙,凝望著他,說:“你使用過神行者,你應該知道,在未經本人的同意下,進入別人的意識十分危險,人腦比電腦復雜許多,你也許會永遠被困在其中,再也無法離開,也醒不過來。”

  他美麗的藍眸收縮著,她能看見他眼里潛藏的恐懼,她知道他有多麼害怕再次被困在一張床上,被困在一具無法自由行動的軀殼里。

  但他只是深吸了口氣,啞聲吐出一句話。

  “她需要我。”

  簡單四個字,卻道盡了一切。

  他眼里雖有恐懼,卻有更深的情意,她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肯恩應該只和湛可楠相處兩三天而已,但患難見真情,有時候這種事就是會發生,她身邊這個男人就是最大的證明。

  夏雨不再多說,只點點頭,轉身去幫他准備需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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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2 02:16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02:24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她在一座城堡中。

  她迷路了,她很確定。

  雖然試過很多遍,她卻怎樣也找不到了離開這座城堡的出口。

  她試著往上走,想走到天台去,但每當她來到頂樓時,打開應該通往屋外的門,就會發現那里不通往外頭,而是一座她很確定應該在一樓的長廊。

  長廊外的庭園有花草,只是所有的東西都和她所在的這座塔樓成九十度角,那里的重心與引力和這邊不一樣,她不可能從那里走出去,她知道,她試過了,她理所當然在發現自己迷路的初始,曾經試著從一樓走出去。

  不知在何時,不知從何處,她迷路了,迷失在這座奇怪的城堡之中。

  這座城堡,有塔樓,有高牆,有無數的門,有不斷涌出鮮血的房間,有上下顛倒的樓梯,有死狀凄慘的屍体與鬼魂,還有一只背生雙翼會噴火的龍,和穿著黑衣斗篷的斧頭殺手。

  她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里,她試著打開經過的每一扇門,門里不是有屍体或鬼魂,就是有飛龍,再不然就是會冒出那個可怕的斧頭殺手。

  屍体或鬼魂不會追殺她,遇到前者,她其實並不害怕,但后兩者總是會在她猝不及防時出現。

  每一次,她都只能拔腿狂奔,她不是每一次都能甩開那只龍與那可怕的斧頭殺手,她常常被燒傷,或被逼得跳樓,甚至被斧頭砍傷,起初那些傷總是在她沒注意時就消失無蹤。

  只是,最近……最近是多久呢?

  她搞不清楚。

  窗外,永遠都是黑夜,很深很深的黑夜,万物漆黑、寂靜,了無生息,即便她將整張臉貼在窗戶上,也看不見外面;她曾經試著想從窗戶爬出去,但那些窗子全都打不開,她用盡了一切辦法,又踢、又踹、又拿東西砸,但那些玻璃窗卻連丁點裂縫都沒有。

  她很累,累到不行,但她不太敢睡,那只龍和斧頭殺手,總是會在她稍微放松下來時偷襲她。

  奇怪,她剛剛在想什麼?

  她揉著疼痛的太陽穴,感覺心思渙散,然后才在看見自己手上的傷口時,想了起來。

  是了,最近……

  她低頭看著掌心上的擦傷,呆滯又疲憊的想著。

  最近她的傷恢復得越來越慢,除了手上的擦傷,她的右肩也燒傷了,左小腿也在流血,好像是剛剛其中一個斧頭殺手砍的,她應該要止血,應該拿東西把傷口包扎起來,但她想不起來應該包扎的理由……

  她累了,真的好累。

  她分不清日夜,辨不明方向,她知道她曾經曉得城堡的出口在哪,她也試圖計算過時間,分辨自己的位置,但所有的一切都逐漸變得模糊,她忘掉了好多事,越來越多的事記不起來,就像她腦袋里破了個洞,那些事物在她逃命時一個個從那個洞里掉了出來,而她根本來不及撿拾。

  門外再次有了聲響,巨大的腳步聲傳來,一步一步又一步,越來越接近她所在的地方。

  她應該要起來逃跑,但她想不起來為什麼要逃跑。

  為什麼呢?

  這年頭才閃過,厚實的木門就被一柄斧頭劈了開來,斧刃穿過木門,破裂的木屑飛散到半空中。

  她渾身一顫,卻仍然瞪著那扇門,腦筋遲鈍的想著。

  她不要再跑了,她不想再跑。

  那家伙砍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一下比一下重,每一下都劈砍出更大的洞,每一下都像是搖晃著整個房間,她既恐懼又害怕,然后忽然間,劈砍的斧頭停了下來。

  她屏住氣息,瞪著那扇被劈出一個大洞的門。

  忽然間,那個大洞里出現了半張臉,那是個男人,很俊美的男人,然后他笑了,露出潔白又完美得白牙,對著她開了口。

  “親愛的。”

  所有的勇氣全都在那一秒瞬間潰散,無以名狀的恐懼抓住了她,她反射性的從地上跳了起來,倉皇逃生,再次開始奔跑。

  那男人重新揮動斧頭,劈開了門,追了過來。

  不要不要不要——

  她驚恐万分,推開另一扇門,穿過那個華麗的雙套房,從另一邊的門跑了出去,飛奔過長廊,狂奔下樓梯。

  不能被抓到,絕不能被抓到。

  她一直跑一直跑,卻在衝進中庭花園時,發現那頭龍在那里,它轉過身來,對著她張開血盆大口。

  她楞站在當場,無法動彈,在那一秒,她可以聞到它嘴里的煙硝味,看見它那兩排尖利的牙,她看見火焰從它喉嚨深處冒了出來。

  她死定了,來不及逃走,可說真的,在內心深處的某部分,她其實也不太想閃,被燒死都比被逮到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根鐵管突然從旁飛射而出,直戳進那只噴火龍的眼睛里。

  噴火龍痛得怒嚎出聲,火焰掃過她的臉,但只燒掉了她些許長發,因為有個七八歲的金發小男孩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抓住了她的手就往反方向跑。

  因為除了斧頭殺手,她從來沒見過活生生的人,更別提像他那麼小的孩子,她驚訝得忘了反抗,只能跟著那小男孩跑。

  他帶著她穿過花園,回到建筑中,奔上了塔樓,轉進一間房,砰的關上了門。

  “你想死嗎?”他將雙手交叉在胸前,老氣橫秋的教訓她:“看到噴火龍要跑是常識。”

  她傻眼的看著眼前這穿著T恤牛仔褲的俊美金發小男孩,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能反射性的道:“對不起……我不是……我來不及……”

  “安靜。”他突然拉著她躲到床底下。

 她死命都沒聽到,但她不由自主的照做,當她和那小男孩一起縮在大床下時,她發現他好像不只七八歲,似乎看來更像八九歲。

  她有些困惑,忍不住一直盯著他看。

  那小男孩只盯著床外,然后下一秒他松了口氣,從床底下爬了出去,她遲疑了一下,跟著爬出去,發現他打開了房間里的櫃子,將東西翻得到處都是。

  她呆看著那個翻箱倒櫃的小孩,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然后他抬起頭問她。

  “你知道醫藥箱在哪嗎?”

  她愣了一下,在她都還沒意識到之前,就開了口,“在吧台左邊的抽屜里。”

  他消失在吧台后,然后拿著醫藥箱走了過來。

  她往后退了一步,又覺得自己這樣做很蠢,他那麼小,不可能是斧頭殺手,而且他手里提著的不是斧頭,是醫藥箱。

  他來到她身前蹲下,開口命令:“坐下。”

  為了她也不知道的原因,她乖乖坐了下來,他蹲跪在她身前,動作熟練的替她受傷的小腿消毒、止血、上藥、包扎,一點也不像十一、二歲的孩子。

  奇怪?他原先是十一、二歲嗎?

      她感覺有些不對勁,不覺再次緊張了起來,但他的動作非常輕柔小心,像是怕弄痛了她。

  “你是誰?”她越來越困惑,忍不住問:“你在這里做什麼?你爸媽呢?”

  他肩頸微微一僵,金色的腦袋動也不動的,像是瞬間石化了。

  然后她看見他抬起了頭,用那雙湛藍的眼看著她,他的眼好藍,但那不是冰塊那樣冷酷的藍,反而帶著海水的溫暖。

  “我沒有爸媽,我是佛蘭肯斯坦。”他說。

  她愣住,這名字有點熟,但她一時間想不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腳步聲,少年站起身來,牽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再次開始奔跑。

  可這一回,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因為終于有陪伴,也或許是因為他握著她的手如此堅定,她忽然不再像之前那樣恐懼害怕,這恐怖的城堡,好像也變得明亮了一些,沒那麼陰森。

  是錯覺嗎?是錯覺吧……

      ******

      她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又從何而來,可是這金發少年一次又一次的救了她,他陪著她在這恐怖的城堡里東奔西跑,一起對抗那些斧頭殺手,一起躲避那頭噴火龍。

  仿佛從漫長的恍惚中清醒過來,在和那少年逃命的過程中,她的思緒慢慢又變得清楚起來,他總是會猝不及防的突然問她一些事,一些她以為自己忘記的事,當他詢問時,她總是會脫口回答,然后從那些模糊的記憶中想去來那些答案。

  在他的問題下,她開始記得一些事,像是醫藥箱的位置、手機因為某個原因沒有訊號、倒掛在水晶燈上的屍体叫莎拉、總是會出現在大廳的蒼白女鬼是黛安娜、二樓那個殘破的房間是日光室——

  當她記起那些事情時,也注意到那些曾經不斷延伸的長廊和樓梯逐漸減少,那些扭曲變形的房間也開始變得正常。

  同時,她的記憶終于能夠連貫,等到他帶著她躲進另一個房間時,她已經能認出來那是間圖書室,很正常的圖書室,那些書雖然很多。但沒有像之前那樣往黑暗深處無限擴張;她莫名其妙的記起來,上一回她在這里跑了不知多久還跑不出去,最后那噴火龍跑進來追殺她燒掉了一切。

  不過,此時此刻,這間圖書室又恢復了原狀。

  他抓著她躲進書桌底下,那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早在五個斧頭殺手之前,他就已經超過了她的身高,稚嫩偏高的聲音也不知在何時變得低沉,手臂與胸膛變得十分粗壯結實。

  之前的少年早已完完全全變成了男人。

  一位金發藍眼、容貌俊美、体格結實的男人。

  她應該要感到害怕,那個人……那個斧頭殺手也很俊美,美得像那種放在博物館中展示的希腊雕像。

  他與他都有著西方貴族般的五官,挺鼻、劍眉,如刀鑿刻的臉孔。

  可這個人,眼前這個男人的皮膚沒有那種不健康的蒼白,他的膚色比較黝黑一些,他被陽光曬過,下巴上還有退掉的淡疤。

  他雖然俊美,但並不完美,不像那個人干淨整潔得一絲不苟,讓人害怕。

  而且,這男人還給她一種很奇怪的熟悉感,像是他走路的樣子、奔跑的模樣、說話的方式,還有他那雙總是藏了許多情緒在其中的藍眸。

  每當他握住她的手,當他那樣自然而然的握住她的手,總讓她莫名心安,即便是正在逃命也心安,就連他還是個男孩時也一樣。

  那很詭異,但每次他握住她的手,她總是感覺有種溫暖從他的手傳來,直達心口,宣誓承諾著他會保護她。

  她不該有這種感覺,但她確實有。

  在那大書桌下,他曲起了長腳,讓她待在他懷中,右手鐵臂環過她的肩頭,靠外側的左手則緊握著他方才從餐廳桌上拿來的銀質餐刀。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也能感覺到他的。

  她轉頭朝他看去,看見他臉上有著緩緩消逝的燒傷。

  打從遇見他之后,她身上的傷就再也不曾多添上一道,但他的卻增加了,每當遇到危險時,他總是會及時將她拉開,擋在她身前。

  他替她擋了几次斧頭,方才為了救她,還被那噴火龍燒傷了臉。

  每一次受傷,他都會很快恢復,就像她當初一樣,但她已經開始記得,記得她后來就再也沒那麼好運。

  看著他臉上那緩緩消失的燙傷,她心微抽,不自禁的抬起手,撫著他臉上那淡去的傷疤,開口勸告:“別再這麼做了,你不是超人,這些傷不會一直自行修復。”

  他將視線拉了回來,凝望著她,眼里浮現某種激昂的情緒。

  那湛藍的眼眸,如此熟悉,教她心顫。

  他放下了手中的餐刀,抬手覆住她在他臉上的小手。

  他的手微暖、很大,完完全全的罩住了她的,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拉到唇邊親吻。

  她心頭又顫,微抖。

  “你不需要擔心我。”他溫柔的看著她,沙啞開口:“我不會痛。”

  可她知道會,他會痛,只是痛覺神經比較遲鈍,比較慢才開始痛,她不曉得她為什麼知道,但她就是知道。

  恍惚中,身旁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世界好像只剩下他與她。

  她可以聽見屋外有風雨呼嘯,看見他的臉被微弱的火光照亮。

  這一切,那樣似曾相識,她認得他,應該認得,但她想不起來,想不起來他的名字,想不起來他是誰,那讓她心口抽緊,緊到發痛。

  “你是誰?”她忍不住,悄聲再問。

  “我是……”他瞳眸微黯,暗啞開口:“佛蘭肯斯坦。”

  “你不是。”她秀眉輕蹙,十分確定那不是他的名字。“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是什麼?”

  他藍眸收縮著,眼角微抽,“因為那不重要。”

  那很重要,她知道,但這男人只是將她攬進懷中,輕擁。

  她知道,他不肯說有他的理由,她依稀記得,隱約曉得,這男人的行為背后總有原因。

  “你不說,我不會懂。”

  她咕噥著,小聲抗議,只察覺他輕壓她的腦袋,讓她靠在他肩頭上,她無法抗拒,他的懷抱如此溫暖,身上的味道那樣熟悉。

  “你應該要睡一下。”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轉移了話題。

  “我不能……”她疲倦的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悄聲說。

  “為什麼?”他再問。

  “龍會來……”她好累好累,累得几乎睜不開眼。

  “我會保護你。”他說。

  那是個承諾,讓她心頭怦然,他一直是這麼做的,他保護著她,即便他從未說出口,可他確實在保護著她,但她不能睡,不可以。

  “還有那些斧頭殺手……”她的眼皮垂落又揚起,再沉重的落下,她聽見自己說。

  “我會保護你。”他重復著,承諾。

  那聽起來像個誓言,每一個字,都悄悄從她耳中,落進了心底,安著她搖擺恐懼的心。

  他環抱著她的鐵臂為她屏擋了整個世界,穩定的心跳像安眠曲般在她耳邊規律的跳動,熱燙的体溫則將她緊緊包裹,驅趕了寒冷。

  雖然試圖抗拒,她還是無法抵擋的合上了眼。

  但他能感覺到,她的小手仍緊揪著他胸前的衣,沒有真的完全放松。

  然后,男人聽見,她張開嘴,悄悄的、悄悄的,說:“我睡著了……會作惡夢……”

  他心一緊,只能收緊雙臂,擁著她,啞聲開口。

  “無論你到哪里,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你保證?”

  情不自禁的,他輕輕在她發上印下一吻,悄聲說:“我保證。”

  他的吻那樣輕柔,她聽著他的心跳,感覺他的溫暖,不再掙扎著要保持清醒,只蜷縮在他的懷抱中,放松。

  “睡吧,小吉普賽,別怕……”他環抱著她,告訴她,“不要怕……”

  她的身体變得更沉、呼吸更深。

  他知道她開始睡著,他能看見陰暗的落地窗外,遠方慢慢亮了起來,白光迤邐進窗,映照在她與他的身上。

  世界,透著光,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異常透明。

  不舍的,他抬手輕撫她的臉,用手指描繪她甜美的輪廓,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白光更亮,穿透了兩人的身体。

  他不想合眼,不想離開她,但他別無選擇。

  下一秒,白色的光亮到了極致,亮到他再也看不見她,他强迫自己放手,放開她。

  黑暗,瞬間降臨。

  他閉著眼,但他能聽見機器運作的聲音,聞到那總是飄散在醫院空氣中,混雜著藥用酒精、消毒水、維他命與藥丸的味道。

  有個女人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强迫自己睜開眼,看見Rain。

  緩緩的,他深吸了口氣,然后慢慢坐起身。

  她遞給他一杯水,他接過了手,卻沒有喝,只看著那個聰明又美麗的女人,開口問。

  “她醒了?”

  “她醒了。”

  夏雨溫柔的看著他,回答了他的問題:“阿南正在檢查她的狀況。”

  他喝了一口水,又喝一口,慢慢的、慢慢的再喝一口。

  他很慢很慢的喝著水,然后放下杯子,手微抖的拿掉了貼在頭臉上與身上的電極片,取下指頭上監控血壓與心跳的指套,還有插在手臂上的點滴針頭。

  夏雨看著他下了床,為了將湛可楠喚醒,他已經整整兩個星期不曾醒來也不曾下床,只靠醫療系統維生,所以走第一步時,他有些踉蹌。

  她其實准備了輪椅,她知道他也看到了,但他沒有選擇坐它。

  跨出第二步時,他恢復了穩定。

  雖然虛弱,但他走出了病房,經過走廊,一直來到那間他曾經駐足在窗外許久的加護病房外頭,但他沒有走進去,也沒有停下來,他只是經過那間病房,經過那扇窗。

  他只是需要看見她,一眼就好。

  病房里,那個小女人已經坐了起來,阿南站在她的床邊和她說話,她的母親則坐在一旁,握著她的手。

  她的臉色蒼白,表情有些困惑,但沒有恐懼。

      然后像是感覺到他的視線,她轉過頭來,看著他。

  一秒。

  那瞬間,他知道他不自覺停了下來,明知不該,還是停了下來。

  她愣看著他,眼里有著迷惑與茫然,兩人的視線在空中膠著。

  一秒,好似永恒那麼長。

  這一秒,他只想推開門走進去,只想告訴她什麼都不需要再害怕,他會和她在一起,他會保護她。

  然后,他看見她眼底除了迷惘,還浮現小小的驚懼——

  他用盡所有力氣,强迫自己拉回視線,强迫自己繼續抬腳往前走,離開那扇窗,離開那間病房,離開她。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頭也不回的扶著牆往前走,他慢慢的走到了轉角,繞著醫護站走了半圈,回到自己原來躺著的病房。

  當他再次在那張病床上坐下時,早已大汗淋漓。

  “她忘記了。”

      自始至終都跟在他身后的夏雨,看見他的一舉一動,當她跟他回房,只能開口道:“什麼都不記得,她的記憶,只停留在兩個多月前,楚欣欣到店里找她的那一天,其他的,她都忘了。”

  “我知道。”

  他深吸口氣,再吸口氣,試圖平復胸中那糾結成一團的痛。

  “那很好,”抬起手,他抹去臉上的汗水,聽見自己粗啞淡漠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你也說過,那是她的自我保護機制,那些遭遇,她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記得,那會對她比較好。”

  “我知道我說過什麼。”夏雨在床邊坐下,輕觸他的手臂,柔聲道:“但也許你不需要完全從她眼前消失。”

  他緊抓著床沿,抬眼看她,眼里滿布無以名狀的苦與痛。

  “她把那些記憶封閉起來不是沒有原因的,你不知道那個男人對她做了什麼,你不知道對她來說那一切有多麼恐怖,她寧願死在惡夢里,也不想清醒過來面對它。”

  他看見她站在那噴火龍前,他知道她仍有機會閃過,但她沒有動,他看見她的表情,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很害怕,怕那個傷害她的變態,而有時候,死了真的比活著更好。

  在她夢里,所有的斧頭殺手都是那個男人,那個迪利凱·史托。

  而那座亂七八糟的城堡里,有一個地方她絕對不去,無論再怎麼危急,她也絕不去她住的那間房,她下意識在那上頭加了許多鎖。

  他强行闖入了她的房間,他不是故意的,他剛進去時,以為她在那里,躲在那間房。

  她不在,那房間里,只有她的記憶,她被羞辱、玩弄、毆打,拼了命在心里哭著吶喊求救,卻沒有人來救她的黑暗記憶——

  他知道她的遭遇生不如死,但真正看到、感受到那一切,讓他几乎無法承受。

  現實太痛苦,她寧願把現實當作惡夢,惡夢當成現實,因為就連惡夢也比現實好,至少在夢里,她能逃跑。

  所以她將那一切全都關了起來,層層封鎖。

  “我不會冒險讓她再經歷一次那種痛苦,她不需要復習那一切。”肯恩看著眼前的女人,道:“她的記憶停留在去亞倫堡之前是有原因的,她必須忘了這一切,才不會想起那虐待她的變態。”

  而那,包括了他。

  “所以,我是不是需要消失在她眼前?”他藍眸深幽,握緊了雙拳,苦澀的道:“是的,我需要。”

  因為她需要。

  夏雨震懾的看著肯恩,領悟到他早在醒過來之前就決定好。

  湛可楠不能想起他,不能記得他。

  他的存在,只會成為開啟她惡夢的鑰匙。

  肯恩咬緊了牙關,深吸一口氣,再吸一口氣,吐出在她夢中,就已經得到的結論。

  “所以,這樣就好。”

  如果可以保護她,可以不讓她重新經歷那一切,他願意只當個陌生人就好。

  他眼角微抽,苦澀的啞聲道。

  “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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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2 02:42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04:01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天黑了。

  又是一天。

  時間總是在她稍不注意時,迅速溜走。

  發現早已過了她打烊的時間,湛可楠看著窗外不知何時降臨的夜幕,伸了個懶腰,起身收拾桌上的工具,然后到門外把外頭的花盆搬進店里;她記得下午有客人說有台風要來了,似乎半夜就會登陸。

  外頭的風已經開始變强,還飄下了些雨,空氣里充滿著潮濕的味道。

  忽然一陣强風刮來,將停放在對面店門口的單車吹倒在地。

  她嚇了一跳,撫著胸口,看見對面的店老板匆匆跑了出來將車扶起,牽回屋內,路上有個行人手上提著一大袋的碗裝泡面,另一位機車騎士前方更是堆滿了餅干、面包等不需要煮食的干糧。

  街上大部分的店都已經熄燈打烊,只有巷口那間便利商店還亮著燈。

  幸好她下午就把食物買好了,她猜那間便利商店現在恐怕也沒剩多少泡面能讓人采買。

  可楠慶幸的想著,一邊加速收拾自己的小盆栽,然后關掉了招牌燈和店里的營業用燈,將鐵卷門降了下來,然后上樓把二樓的窗戶也都關上鎖好,才回到房間的浴室里洗澡刷牙。

  鏡子里的女人,看起來不再瘦得像骷髏,她將臉湊近一些,撩起瀏海。

  她額頭上的疤看起來還是有點恐怖,但在她努力使用美白產品之后,它總算沒那麼顯眼了。

  自從意外發生之后,已經過了三個多月,她回到店里也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母親一直派人守著她,要是她沒接電話,湛月暖會立刻親自登門查看,活像怕她一不小心會有個什麼閃失似的。

  她很好。

  她失憶了,因為撞到了頭,失去了整整兩個月的記憶,但她很好。

  雖然她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大老遠跑去法國玩,然后失足摔下山坡,可既然所有人都這麼說,她沒有多加爭辯。

  她就是撞到頭了,她就是忘記了,對于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她真的也很無能為力。

  她在法國的醫院里躺了兩個星期,然后又被帶回山上老家養了一個月的病,才終于得已脫離苦海。

  她一再重復和母親保證自己的身体健康,她不想再回山上去住,她當初會離開就是受不了家族里那些長輩的過度關心與干涉,或將她拿來和湛華比較。

  當然沒有人真的說出口,可她知道她們在這麼做,她雖然沒有天分,但她可是有耳朵的,偏偏有人講話就是很沒有大腦。

  每當遇到這種事,湛華都比她還要尷尬,她很想告訴湛華不用介意,很奇怪的是,她真的已經不介意了,不介意被拿來比較,她甚至會拿來開玩笑,不過湛華卻笑不出來。

  自己的存在很困擾她,可楠知道。

  每一個能捧著錢上山來和母親請益的政商大老,都是看著她長大的,他們就是會想和她說話,即便他們都知道繼承者已經換成了湛華,但她是現任當家湛月暖的女儿,人們就是忍不住試圖想要討好她。

  所以再一次的,她搬了出來,搬回店里,過她身為小老百姓的日子。

  可事情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簡單容易,相較在山上安靜清幽的湛家大宅,城市里有太多的聲音,她總是會無預警的被一些突然響起的聲響嚇到。

  大部分的時候,情況都還好,她好像又回到了事發之前的平靜生活。

  她每天起床會去附近的菜市場買菜,順便吃早餐,然后回來開門做生意,平常不是在做些純銀的設計,就是在和客人聊天,時間到了就吃飯,時間到了就打烊,然后上樓洗澡睡覺。

  她過著規律的生活,日子平淡如水,几乎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這樣的日子很好。

  她很好。

  但有時候,當她坐在椅子上的時候,當她站在街上看見玻璃里她自己的倒影,當她突然看見雜志或電視上的城堡,甚至只是童話故事,都會讓她突然莫名其妙的恐慌起來,她的手心會冒汗、心跳會加快、血液瞬間衝上腦海,讓她有種想轉身逃跑的衝動——

  可那一瞬,她總是會被嚇得無法動彈,而那總是讓她更加驚慌。

  每一次,她都要僵在原地好一陣子,才有辦法回神,有辦法移動。

  然后有一天,她經過了一家運動用品店,她想也沒想就走進去買了慢跑鞋,從此之后,她每天都會去跑個五公里,那很奇怪的舒緩了部分的緊張。

  她可以跑,跑得很遠,跑得很快。

  她撞到了頭,她遺失了她生命中的兩個月,但她很好,真的很好。

  她的体重恢復了,身体變得比以前更健康,膚色也不再那麼蒼白。

  只是,在內心深處,她知道,有些事情再也不一樣了。

  回到店里之后,她發現她變得很不喜歡待在狹窄的空間,她不自覺的會一直走到門口去檢查出口,她也不再喜歡讓店里看起來比較大的鏡子,她總是會被嚇到。

  回來的第二天,她就拿布遮住了那面鏡牆。

  小鏡子還好,她發現她不喜歡的是全身鏡制造出來的空間,那總讓她莫名緊張,總是感覺好像整個人要被吸進去、關起來一樣。

  而那,真的很讓她害怕。

  看著化妝鏡中的女人,她輕撫著額上的疤。

  她從沒真的開口問過,沒有質疑為何她會自己一個人跑去法國,沒有質疑為什麼她會剪去自己几乎留了一輩子的長發,但她知道母親對她隱瞞了別的什麼。

  雖然老媽沒有堅持不讓她搬回來,但她曉得湛家的兩名保鏢就住在她的隔壁,他們在她回來的那一天就搬來了,那兩個男人一天二十四小時的跟著她,沒有靠得很近,也不會離得太遠。

  她不曾抗議,因為她知道那是有原因的,湛月暖不會做無意義的事,而她不想知道那是為什麼。

  如果她敢和自己承認,她其實有些害怕,所以才不問。

  緊抿著唇,可楠放下手,讓瀏海垂落額頭,然后她換上睡衣,回到房里,躺上了床。

  風雨開始在外呼嘯,吹得一樓的鐵卷門不時哐啷作響,聽起來還蠻恐怖的,讓她有些忐忑不安。

  沒什麼好怕的。

  她繼續閉著眼,所在棉被中,告訴自己。

  只是台風,就只是台風而已。

  半夢半醒間,她能聽到風雨聲越來越大。

  只要睡著就好,燈她睡著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朦朧中,她在心里叨念著,有那麼一會儿,情況改善了些,但閃電驀地亮起,雷聲倏然轟隆,震天炸地。

  她心陡然一驚,嚇得差點從床上跳了起來,她想要起來,想要躲得離窗戶遠一點,但她醒不過來,睜不開眼,無法動彈。

  不要緊張,別緊張,這只是因為她太累了,她不是真的不能動,她可以的、可以的、可以的——

  她一再告訴自己,一邊試圖要爬起身,但她越緊張、越用力,就越動不了。

  忽然另一記閃電又來,轟雷又響,這一次,靠得好近,近到白光照亮一室,近到她以為那雷霆閃電穿窗而進,劈在了她身上。

  她忍不住張嘴尖叫,但她的嘴張不開,聲出不來,只有驚恐的淚奪眶。

  她好害怕,無以名狀的恐懼抓住了她,像一只巨爪,將她緊緊釘在床上——

      ******

      就在可楠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的那一秒,忽然間,有個男人從身后擁抱住她,將她拉到懷中。她想要掙扎,但卻動不了,她恐懼不已,但那男人沒有對她亂來,他只是輕輕的將她擁在懷中,在她耳邊低語。

  “小吉普賽,沒事的、沒事了……”

  她認得這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她記得這個稱呼,那可愛的匿稱,奇怪的安撫了她,讓她稍微放松下來。

  她喘著氣,仍顫栗著,他來回輕撫著她光潔的手臂,不帶任何猥褻情欲,只為了溫暖安撫她。

  “別怕,不要怕……”

  他的語氣和動作都如此溫柔,風雨仍在外頭呼嘯,但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或許是因為他懷抱著她,那如女妖般的風聲,聽來不再那麼恐怖了。

  她察覺到閃電和打雷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不再驚嚇著她,就連那被風吹得哐啷作響的鐵門聲音也慢慢遠去。

  釘住她的恐懼緩緩消散,她發現自己終于能夠張開了淚眼。

  她不再她原來的房間,不在自己的床上,她甚至不是躺著的。

  她靠著身后的男人,坐在一棵大樹下,在翠綠色的草坪上,前方不遠處,有一望無際的海與天,陽光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閃耀,一艘輪船緩緩駛過海天一線的那一方,白云在它之后往上堆疊,像棉花糖似的堆到了天上。

     她可以聞到海的味道,聞到青草香,感覺到溫暖的海風拂面。

     可楠緊張的吞咽著口水,呼吸急促、心髒狂跳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發現自己在作夢。

  這一定是夢,否則她怎麼可能眨眼從她的房間跑到這個地方?

  但是,身后的男人如此真實又溫暖。

  他以一手松松的環抱著她,另一手輕輕的覆在她狂跳的心口上。

  這姿勢太過親匿,卻奇怪的安撫了她,驚懼悄悄散去,她緩緩轉過身,才發現自己終于能動,然后她就看見了那個用雙手輕輕環抱著她的男人——

  不由自主的,她停止了呼吸,她記得他,記得這個金發藍眼的男人,記得他曾經和她在那漫長的惡夢中並肩作戰,記得他保護了她。

  她不曉得自己怎麼會忘了那恐怖的惡夢,但她醒來時,真的不記得曾經迷失在那城堡。

  可是,當她看見他,她瞬間就想了起來。

  這不是第一次了。

  他已經出現在她夢里好几次,早在她還躺在法國的醫院里時,他就夜夜在她睡夢中出現。

  每次她從夢中醒來,睡夢都會不記得,可只要她入睡看見他,夢里的一切都會清晰得像是才剛發生過。

  望著眼前的男人,她忍不住伸手撫摸他的臉龐。

  他藍眸收縮,屏住了氣息,樹蔭與陽光,在他臉上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跑哪去了?”她顫顫悄聲問。

  “我哪都沒去。”他凝望著她,抬手拭去滑落她眼角的淚,告訴她,“我一直在這里。”

  確實,他一直陪著她。

  每當她陷入惡夢,他總是會出現在她夢里,安撫她、擁抱她,替她擋去所有的風雨,驅走她那無以名狀、講不清楚、說不明白的恐懼。

  他是她的夢,只在夢里出現,醒來就會消失。

  她清醒之后,總記不得他,可她知道她能夠那樣子正常生活,是因為他。

  因為他陪著她,在夢里陪著她。

  剛清醒的那陣子,她總是覺得很累,為了她難以理解的原因,她每天光是要開口,都覺得好累,越晚越累,即便是親如老媽,她也不想開口和她說話,可她知道若她保持沉默,只會讓眾人更擔心。

  所以。她逼著自己强顏歡笑,逼著自己表現得很正常。

  可是,那疲倦感依然無法消除,每每到了夜晚,那憂郁與恐慌的傾向就更嚴重,雖然她總是一沾枕就會睡著,卻也常常覺得再也不願意睜開眼起床面對這一切。

  可是,他會出現,出現在她的夢里,陪著她。

  一開始,大部分的時候他就只是這樣溫柔的環抱著她,他讓她覺得安心,也沒有一定要微笑的壓力。

  而她總是忍不住先開口的那一個。

  他在夢里不著痕跡的鼓勵著她,和她一起散步,與她閑聊。

  他懂得很多奇怪的冷知識,他曾經在夜里教她辨認星座,也曾經讓她看在高山上的云海,是他讓她走進那間以前絕不可能走進去的運動用品店的。

  當她告訴他,她白天遇到的情況時,他告訴她如果她想逃跑,或許應該去買雙布鞋,真的跑一跑。

  跑步可以消耗壓力,他說。

  那確實很有效。

  “我報名了小型的馬拉松。”她瞧著他,告訴他:“十公里的。”

  “我以為你說你每天才跑五公里。”他揚起嘴角,輕笑。

  “嘿,不要操縱我。”她笑著伸手拍了他肩頭一下。

  “我有嗎?”他挑眉,一臉無辜。

  “你知道只要你說你覺得我做不到,”她將雙手交抱在身前,好氣又好笑的說:“我就會忍不住想證明我能做到。”

  他笑了出來,舉起雙手作出投降狀:“OK,我承認我知道你禁不起激。”

  “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是道歉。”她笑著伸手戳他的胸膛。

  “它不是。”他輕笑著握住她看似凶狠的手指,溫柔的看著她:“我很高興你願意嘗試去跑馬拉松。”

  可楠小臉羞紅,心卻是暖的。

  她知道,這男人是為了她好,他曉得她需要在現實生活中,轉移她的注意力,所以才鼓勵她去跑步——

  驀地,遠方隱約有雷聲作響,那轟隆的雷響很遠,但仍教她微微一顫,肌肉不自覺抽緊,慌張的轉頭朝遠方海面上那潔白堆高的云朵看去。

  察覺到她的恐懼,他伸手輕觸她的下巴,讓她把頭賺回來,凝望著她道:“你不需要害怕,永遠、永遠都不需要害怕。”

  “因為你會保護我?”雷聲又在遠方輕響,她牽扯嘴角,緊張的笑問。

  但他沒有笑,他只開口說:“是的,因為我會保護你。”

  換了別的人這樣對她說,她一定會覺得很好笑,但當承諾是從眼前這男人嘴里說出口,只讓她的心一顫,喉微緊。

  他是認真的,她知道。

  不是因為他曾和她並肩作戰,曾經替她擊倒夢中的壞蛋與惡龍,而是因為別的原因,別的她現在想不起來的原因,可她知道這男人說到做到。

  情不自禁的,她再次抬手輕撫他的臉龐,凝望著他湛藍的眼眸,低喃輕問:“為什麼我醒來之后總記不得你?”

  “因為,我只是夢,我並不存在,你不需要記得我。”

  他扯嘴角,笑著說,可她能看見,他眼里有著莫名的疼痛涌現,那讓她心口跟著抽痛,待她回神,她已經傾身向前。捧著他的臉,吻了他。

  他愣住,她能感覺到他渾身緊繃,只是悄悄倒抽了口氣。

  她不是很擅長親吻,她沒有經驗,但隱約中,她知道該怎麼做,他嘗起來那樣熟悉,她知道,這麼做是對的。

  他一直幫著她、照顧她、保護她,他在乎她的想法,知道她的恐懼與害怕,她清楚這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會這樣為她付出一切。

  這個男人是她的,屬于她。

  他的藍眸因欲 望而變深,薄唇微顫,半張,吸著氣。

  她不知羞恥的貼著他的唇瓣,撫著他的臉龐,悄悄的、悄悄的,說出心底的渴望:“我希望……你是真的……不只是夢……”

  他渾身一顫,藍眸更深,深到像冒出了火,她可以看見他眼中的渴望,可以感覺到他握緊了她的腰,感覺到他微張的唇瓣,輕觸著她的。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她悄聲開口輕問。

  這一句,讓他驀然清醒過來。

  噢,她真該死,她是個笨蛋,她不該問這個問題的。

  天色因為他陰沉的情緒暗了下來,他在那一秒,退了開來,縮了回去,開口回了那個她聽過太多次的名字。

  “佛蘭肯斯坦。”

  “這不是你的名字。”她微惱的瞪著他,佛蘭肯斯坦這名字出自瑪麗·雪萊在一八一八年出版的小說,她雖然在夢醒之后記不得他,但他所說的一切,卻全都藏在她的潛意識里,她在經過書局時,忍不住進去買了那本書回來看,就像她走進那間運動用品店一樣。

  她在乎這個男人,她喜歡他,她想要知道更多關于他的事,他是如此真實,他不可能只是個夢,不會只是個夢。

  或許她瘋了,終于瘋了,但是——

  “佛蘭肯斯坦是科學怪人的名字。”她堅定的看著他說。

  他的藍眸收縮,竄過更深的疼,他甚至松開了她,起身走了開來,粗聲說:“那剛好也是我的名字。”

  可楠不死心的追了上去:“胡扯!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佛蘭肯斯坦。”他再次粗聲重復,邁開腳步往前走,穿過草坪,踩上公園里的小徑。

  可惡,她好像揍他,這男人為什麼這麼頑固?

  她快步跟在他身后,氣惱的握緊了拳,說:“佛蘭肯斯坦是人造人,你不是。”

  他渾身一僵,猛地停下了腳步。

  天色更暗了,明亮的陽光被云遮掩。

  遠處的海浪拍打著提防,濺起丈高的白色浪花。

  可楠有些驚慌,不由自主的伸手環抱著自己。

  就在這時,她看見他轉過身來,用那雙深邃的藍眸看著她。

  “對不起,我錯了。”

  男人的眼里,滿布泉涌的苦痛。

  一股更深的恐慌,從心底竄出,可楠知道,這男人不是為了不肯回答她的問題在道歉,不是為了他壓不住脾氣而道歉,他是為了別的原因。

  “我只是夢。”他告訴她,啞聲道:“只是躲在你夢里的鬼魅。”

  “如果你只是夢,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你是誰?”她看著他,小臉刷白,反問。

  “因為我不重要。”他痛苦的看著她,嗄聲說:“小吉普賽,你聽清楚了,這是你的夢,你才是最重要的——”

  心,痛如絞,似在燒。

  “不,我不是……”可楠搖著頭,慌張的往后退了一步,强扯出笑容,道:“對不起,我不問了,不會再問了,你不要……”

  但他伸手緊緊抓住她的雙臂,不讓她逃,狠著心說:“我只是你想像出來的同伴——”

  “不是……”她死命的搖著頭,忍不住往后再退:“你不是……”

  他伸出手,將顫抖的她拉進懷中,可他沒有停下來,只是擁抱著她,啞聲道:“我不是真的。”他粗聲說。

  “你是真的……”她的心好痛,好痛好痛。

  “你很堅强。”他語音嗄啞的說。

  “我不堅强……”無法遏止的淚水奪眶,漫流。

  “你很堅强,你知道的,你很堅强,你並不軟弱,你不需要我,你知道你不該逃避現實,你知道你應該把我——”他頓了一下,痛苦的强迫自己將那話說出口:“把我忘了。”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痛,感覺到他和她一樣痛。

  “不要!我不要!你不只是我的夢!我知道——”她生氣的伸手將他拉了下來,用力親吻他,貼著他的唇含淚開口:“我不要忘了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的話,搖晃著天地,搖晃著他。

  她能看見他的動搖,感覺到他的渴望,但也感覺到更深的絕望涌現。
  熱淚滑落臉頰,她撫著他緊繃的臉龐,哽咽開口懇求。

  “讓我和你在一起……”

  他氣一窒,眼角抽緊,然后他低下了頭,捧著她的臉,吻去她的淚。

  有那麼一秒,可楠以為他改變了主意,她能感覺到他的情意。

  可下一瞬,他凝望著她,撫著她的小臉,暗啞的道:“你不可以陷在夢里面,不要是因為我,別是為了我。”

  她想要開口,他已經低頭吻了她。

  那個吻,如此溫柔、那般深情,讓那個她的心為之顫抖。

  “對不起。”他痛苦的悄聲說。

  下一秒,這個世界只剩下她。

     狂風乍起,吹落了大樹枝頭上每一片翠綠的葉,只剩枯枝。

  你不可以陷在夢里面,不要是因為我,別是為了我……

  這一瞬,她知道,他再也不會出現,不會來她夢中。

  她失去他了,這一次是永久的。

  無以名狀的痛苦包裹著她,天地都失去了顏色。

  絕望的黑暗來臨,籠罩了一切。

      ******

      他醒了。

  他知道,他可以聽見風雨在屋外呼嘯著,搖晃撕扯著一切。

  肯恩睜開了眼,從床上坐了起來,抬手巴著臉,只覺得痛,覺得自己也正被撕裂。

  痛苦像只大手緊抓著他,讓他几乎無法呼吸。

  他不該去找她,當她醒來之后,他就不該再去夢里找她,但她在作惡夢,每當她睡著,她就會作惡夢,他能聽見她的尖叫穿過醫院走廊,在空氣中回蕩。

  他沒有辦法放著不管,他無法對她鮮明的痛苦和恐懼視而不見,所以他再次回到她夢中,安慰她,保護她。

  他告訴自己,就那几天就好,等她不再那麼害怕就好,讓他陪著她,撐過一開始就好。

  但現實中,她什麼都不記得,他只是個陌生人,可在夢里,他能和她在一起,在夢里,她依賴他、信任他、喜歡他,甚至像是……

  愛著他。

  他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她,到她的夢里,當她的英雄,即便她出了院,回了家,他依然無法真的放手。

  他以為他可以這樣子繼續下去,他不能在現實生活中擁有她,但在夢里他可以,在夢里他可以——

  他該死的可以!

  對自己的憤怒攫住了他,肯恩失控的抓起床邊的水杯,用力砸了出去,水杯撞到牆上,破成片片,但那一點也沒有讓他好過一點。

  他早該知道那樣做會有什麼樣的后果,但他太過自私,太過盲目,他就是忍不住想偷一點和她在一起的時間。

  可他的所作所為,只是在傷害她,讓她不願意去面對真正的現實。

  他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他早就知道了,他不曉得的,是他竟然如此渴望。

  一開始,他以為只要把她就回來就好,然后他以為只要她清醒過來就好,跟著他以為只要她不作惡夢就好——

  但他想要的不只這些,他想要更多更多,他想要和她在一起。

  我要和你在一起……讓我和你在一起……

  她哭著求他,他能清楚看見她的表情,那讓他几乎當場崩潰。

  他多想告訴她,他的心,但他不可以。

  佛蘭肯斯坦是人造人,你不是。

  她這麼說著,但她錯了,搞錯了。

  當她問他名字,他知道自己不能告訴她,不能冒險讓她回想起來,所以脫口說了第一個浮現腦海的那個名字。

  他在說出口的那瞬間,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她,無法真正擁有她。

  佛蘭肯斯坦不是人造人,是制造怪物的那一個,他想要自己是創造者,而不是、不是那個——被制造出來的怪物。

  肯恩痛苦的伸手耙過亂發,摸到其下的傷疤,它其實沒有那麼明顯,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

  他不是科學怪人,是人造的人,是不該存在世間的怪物。

  即便她沒有遭受那樣的折磨,她都不一定能接受他,更何況是現在。

  坐在床邊,他額冒青筋、痛苦的喘著氣,他不應該那麼痛,他的痛覺神經在那場手术中受了傷,但胸口的疼痛與憤怒依然無法遏止。

  所有的苦與痛,塞滿了心肺,充塞口鼻,一路上了眼,滿溢,流瀉過他的臉龐,蜿蜒、滑落——

     ******

     可楠張開眼,感覺自己人躺在床上,漆黑的夜里,外頭風雨依然在奔騰呼嘯,雷聲轟隆,閃電劈過夜空,但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在乎了。

  她覺得好痛,心好痛,挖心掏肺的痛占據了她所有的意識。

  早在醒來之前,她就早已哭濕了枕頭,她試圖控制自己,試圖深呼吸,但滾燙的熱淚依然失去控制的一再泉涌。

  她痛苦的在黑夜中環抱著自己,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仍止不住那仿佛從靈魂深處涌出的劇痛。

  她試過了,試過不要崩潰,她在黑暗中睜大了眼,咬著自己抖顫的唇,但几分鐘后,她依然壓不下心口那難以承受的痛,忍不住在床上嚎啕大哭,哭到完全停不下來,卻完全不知道是為了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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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2 03:03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03:59 PM 編輯

第十五章

     世界如此黑暗。

  明明是秋老虎的天,外頭陽光燦爛,藍天一望無際,她一眼看過去,卻覺得什麼都是灰黑色的。

  當然它們不是真的沒有別的顏色,只是一切都如此黯淡無光,像被人罩上了灰色的紗帳。

  打從台風夜,她自無名的夢中驚醒,無法控制的崩潰痛哭之后,她就對所有的人事物都失去了興趣。

  她知道她做了一個夢,但她不記得她夢到了什麼。

  她夜夜從夢中哭醒過來,哭得眼腫鼻痛,泣不成聲,卻不知道是為什麼。她感覺自己失去了什麼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但她連那是什麼都說不清楚。

  每當天亮,她都不想從床上爬起來,踏步想動,只想繼續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逃避這灰暗的世界。

  即便母親來電,她都不想接,但她不想母親看到她這個樣子,不接電話只會讓湛月暖火速奔來,所以她最終還是接了,只是她厭倦了强顏歡笑,她知道自己再也笑不出來了,連假笑都做不到。

  “我很好,你不需要過來。”她告訴母親,眼也不眨的說謊:“只是有點累,大概是生理期要來了。”

  母親似乎說了什麼,她沒聽進心里,只是重復一句。

  “我很好。”

  但她一點也不好,她的狀況不對勁,她知道。

  日夜交替,情況完全沒有改善。

  她早已分不清今夕何夕,也不在乎日夜顛倒,她沮喪又痛苦,不管她吃什麼、做什麼,無論如何就是振作不起來。

  唯一改變的,就是那之前她無論如何嘗試,卻完全無法遏制的淚,停了。

  像是它們終于流盡,見了底,完全枯竭干涸。

  她紅腫的眼消了,只留下淡淡的黑眼圈。

  她明明一直在睡,卻不覺得自己有休息到。

  她的情緒低落得嚇人,當她從床上爬起來到廁所去解決生理需要時,鏡子里的女人披頭散發,兩眼紅腫,蒼白的沒有血色。
  她看起來很糟糕,像個精神病患。

  說真的,她其實一點都不在乎,她只想爬回床上埋頭睡覺。

  可母親的來電讓她知道,如果被湛家的保鏢發現她是這幅樣子,她會立刻被帶回老家,檢查她的心理狀況。

  她不想應付母親,不想面對任何人。

  她不能這樣繼續下去,她念過心理學,那是家族里的必修課,她知道她有很嚴重的憂郁傾向,不知名的痛苦存在她的內心,她需要幫助,但她不想和人說話。

  外頭陽光燦爛,她看見日光從窗簾縫里透了進來,在地上拉出一條金色的線,落在一雙被她放在門邊的慢跑鞋上。

  它們看起來閃閃發亮。

  我很高興……

  恍惚中,有聲音影影約約的浮現,但那東西一閃而逝。

  她還以為自己聽到了什麼,但當她轉過頭,什麼也沒有。

  屋子里沒有別人,沒有任何人在說話。

  老天,她開始出現幻聽了。

  她搖搖頭,知道自己需要出去走走,跑步總能舒緩她的緊張,或許能緩解她的痛苦。

  所以 ,她强迫自己爬下床,强迫自己拿起梳子梳頭,强迫自己開始吃東西,然后她强迫自己穿上運動衣,套上慢跑鞋,下樓出門,開始跑步。

  那一天開始,她天天强迫自己去跑。

  她跑了又跑,不斷地交替雙腳,讓汗水浸濕她全身上下,讓思緒完全放空,讓疲倦麻痹一切,讓她可以累到晚上粘枕就能睡著。

  因為她沒有固定的慢跑線路,看守她的那兩位保鏢,每天輪流跟著她跑,她因此讓自己放得更空,讓腳下的鞋壓過一條有一條的大街小巷,知道跑累了才停下來,然后慢慢往回走。

  那無名的痛楚陰魂不散,但她强迫自己忽略它。

  半個月后,她終于能夠和人正常說話,雖然仍無法振奮起來,但她勉强能和人打招呼,也能擠出笑容。

  她再次開始開門做生意,努力讓自己恢復正常。

  只是,她發現她再也不喜歡黑夜,她變得不再期待睡眠,曾經有一陣子,她睡覺之后,總覺得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可以忍受,她再次得到了活下去的力氣,可如今,那只像是種苦刑。

  她睡起來,總是覺得身体沉重的像鐵塊,比睡前更累,而且万分痛苦。

  睡覺,變成一種必須要做的功課。

  她總是在床上躺上好几個小時,又是甚至會醒到天亮,因為太過勞累,才真的能夠誰著。

  躺在暗沉的夜里,她輾轉難眠,到了三點,她累到了極點卻仍無法睡著,當天將未明時,她再次翻身,手背卻壓倒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她不想理會它,但它堅硬的角,戳著她的手背,試圖將他推開,卻發現那東西被壓在她的枕頭下,只露出了一角。

  那是一本書。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上個月去買回來的書,她一直沒有看完,她沒有被放回書架上,因為她每天睡前才翻看沒几頁就會睡著,它就這樣一直留在她的床上,攤開著,不知何時被她推到枕頭底下。

  為了某種她也說不清楚的原因,她沒有繼續將它推開,她只是把它從枕頭底下拿了出來,看著它。

  那是一本小說,一本一八一八年由瑪麗·雪萊書寫的小說——

  科學怪人

  心頭,莫名一顫。

  她無法將它放下,沒有辦法把視線移開,她的頭隱隱作痛。

  科學怪人,是中譯名。

  它真正的原文書名,被印在書皮上。

  Frankenstein

  剎那間,仿佛被閃電劈開了迷霧,她喘了口氣,緊抓著那本書。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佛蘭肯斯坦。

  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回答著她的問題。

  一雙湛藍的瞳眸浮現在眼前,那雙眼睛很藍,像大海那般藍,似黑夜那樣深。

  她心跳的飛快,努力抓住那雙藍色的眼,不讓它消失在黑夜中,她反射性的抬手,試圖抓住他,當然她什麼也沒抓到,她身前只有空氣,可當她抬起手的那一秒,她發現她摸過那個男人,她摸過他,摸過他的臉,不止一次。

     她知道,知道他站著是多高,知道他坐著將她擁在懷中時又高她多少,她的手記得,記得他的輪廓,記得他有多溫暖,記得他的下巴滲冒出的胡渣時,摸起來的感覺。

  他模糊的臉孔,隨著手的記憶,在腦海里開始清楚起來。

  那雙藍色的眼眸似水,如海,漾著柔情万千。

  她瘋了,終于瘋了。

  可楠想著,但她能看見那個男人,那俊美無儔,金發懶眼的男人,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拿混著汗水,雨水,和森林草木的味道。

  然后他笑了,唇角輕揚,微勾,讓她的心抖,教她的魂顫。

  我很高興你願意嘗試去跑馬拉松……

  她聽見他說,滿心滿眼的溫柔。

  以為早已干涸的淚,毫無預警的泉涌,落下。

  告訴我你是誰?

  佛蘭肯斯坦。

      那不是他的名字,她知道。

  為什麼我醒來之后不記得你?

  因為,我只是夢,我的存在,你不需要記得我。

  不,不對,他存在,她知道。

  我只是夢……只是躲在你夢里的鬼魅……

  他不是,他不只是她的夢,不只是夢里的鬼魅。

  你很堅强,你知道的,你很堅强,你並不軟弱……你不需要我,你知道你不該逃避現實,你知道應該把我忘了……把我忘了……

  他存在,一定存在,所以他才在夢里對她下暗示,所以他才不肯告訴她真正的名字,所以他才要她把他忘了。

  你不可以陷在夢里,不要是因為我,別是為了我……

  痛,從靈魂深處涌了出來,奔竄四肢百骸,充滿她身上每一寸細胞。

  現在,她終于知道她失去了什麼。

  她失去的不是東西,不是物品,不只是記憶。

  你不需要害怕,永遠,永遠都不需要害怕……

  她失去了他。

  我會保護你……我會保護你……我會保護你……

  她失去了那個愛著她,她也真心愛的男人。

     ******

     淚水再次決堤,難以形容的傷痛讓她哭得不能自己。

  記憶的牢籠崩了一個缺口,關于他的夢一個個浮現,他陪著她在那迷宮一般的城堡里奔跑,保護她,為她阻擋一切可能的傷害。

  她傾盡所有一切去抓住那些幻覺。

  不,那不是幻覺,那個男人不是幻覺。

  他不是夢,其他的或許是,但他不是,她知道夢是什麼樣子,夢不會像他那樣真實,不會擁有那樣强烈的情緒,不會有那麼多的細節。

  她記得他說話的樣子,微笑的樣子,走路活動的模樣,她甚至記得她嘗起來的味道,他摸起來的感覺,她記得他眼角的紋路,他皮膚的溫度,頭發的觸感……

  或許她真的病了,或許這只是因為她睡前看了這本恐怖小說,所以才將夢與現實搞混,但她無法排除他是真實存在這個念頭,沒有辦法將他存在這件事推出腦海。

  她知道他存在,不只是在夢里。

  夢不可能描繪不存在的人到如此真實細致的地步,她一定見過他,摸過他,吻過他,擁抱過他……

  而這一切和她遺失的那兩個月有關。

  在這之前,她不想去面對,不想知道那兩個月發生了什麼事。

  她很害怕。

  光是想到就毛骨悚然,莫名恐懼,無端害怕。

  可是,想要見他的衝動無比强烈,遠遠勝過那威脅她的恐懼,她知道她需要看見他,需要碰觸他,她需要他,她必須找到他。

  她淚流滿面的在回神的這瞬間,抓起手機,想要詢問母親關于她遺失的記憶,但她沒有按下設定好的快速撥號鍵,在那一秒,她想起老媽不可能告訴她真相。

  她失憶的那兩個月,一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可怕到讓她不願意去面對,可怕到讓湛月暖打定主意隱瞞那件事。
  母親不會說的,她比任何人都還擅長保守秘密。

  醫院,她得回那間醫院,她必須回到法國,她在那里被送醫,她知道如果她要找他,必須先查出自己那兩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她移動手機,按下查號台,問了航空公司的電話,然后打過去替自己訂了一張機票。

     ******

     要甩掉那兩位湛家的保鏢不是件簡單的事,但她做的輕而易舉,她從小就被保鏢跟著,她知道該如何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出來。

  她沒有收拾行李,只拿了手機,護照和錢包,她知道自己不能被那兩個保鏢發現她要去哪里,或做什麼,母親會讓他們阻止她。

  所以她坐在床上等,等時間流逝,等人車往來,然后她穿上運動服,套上布鞋,下樓去晨跑,他們其中一個人跟了上來。

  她跑到一半時,毫無預警的拐進捷運站,她從來沒有在跑步時去搭大眾交通工具,她看見他推開擁擠的人群,衝下手扶梯,但捷運車廂的門已經關上,快速駛離。

  男人懊惱的看著她,火速壓著耳上的藍牙耳機通知同伴,但她知道他們不可能來得及,現在是上下班時間,到處都在塞車。

  直飛的航班晚上才有,她到街上把自己的存款提出來,買了一個新的隨身包包和一些必須用品,然后轉到機場,搭上了飛機。

  飛機上很冷,空中小姐給了她一條毯子,她的位子在最后一排,靠窗,她運氣很好,旁邊沒有其他乘客。

  因為將近兩天一夜無眠,她不自覺合上了眼。

  法國很遠,她時睡時醒,恍惚中,畫面閃過。

  城堡,斧頭,森林,暴雨中——

  她聽見雷響,感覺到白光從眼前閃過。

  倒吊的人,崩塌的塔樓,手持斧頭的死神,閃電與落雷,完美的騎士——

  男人微笑著,她沒有辦法動彈,沒有辦法——

  她從夢中驚醒過來,差點叫出聲,但她很快發現自己人在哪,她看見那個小小的飛機窗,看見窗外烏云滿布,不時有陣陣閃電划過夜空,有那麼一秒,她只能僵坐在位子上喘氣。

  然后她飛快伸出手,將窗子拉了下來,遮住外面的狂風暴雨。

  她全身衣物都被汗水浸濕,她以手背遮住眼,感覺手仍然不住的顫抖。

  完美的騎士,有著完美的微笑。

  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記得那一身完美,和那讓她害怕的微笑。

  至少她可以動,她能動。

  這念頭無端閃過,讓她驚恐,忽然間,一只手輕觸她的肩膀,她嚇得差點跳了起來,然后才發現是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

  “小姐,你還好吧?你需要幫助嗎?”空姐一臉擔心的看著她。

  “不用。”她搖搖頭,舔著干澀的唇:“謝謝你。”

  “也許你需要我幫你倒一杯水?”見這位客人臉色蒼白,直冒冷汗,空姐好心的說。

  她感激的點點頭,空姐替她倒來白開水,她和那位好心的女人道了謝,接過手,將水緊緊捧在手中,一點一點地喝著。

  飛機飛越暴風雨,不再因為輪流而震動,但她再也無法合眼睡覺,她一路上都睜著眼睛,感覺那無形的恐懼越來越深。

  你很堅强,你並不軟弱……你不需要我……

  他錯了。

  她一點也不堅强,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轉身逃跑,她真的有種想跳起來要求飛機掉頭的衝動。

  但她想見他,想見他。

  她環抱著自己,忍耐著,壓抑著,讓這架飛機,載著她飛越夜空。

     ******

     她抵達時,當地已經是早上。

  當飛機降落時,她一點也不想走下去,她想要原機返回,但她强迫自己跟著前面的人下了飛機,强迫自己走出海關,强迫自己上了計程車。

  即便是在車上,她都還想叫司機掉頭,載她回機場。

  可她知道,如果她離開,她再也不會有勇氣回到這里。

  計程車將車停在醫院門口,她付了錢,深呼吸,然后下了車。

  她原以為這會很難,但這天風和日麗,而眼前這棟醫院就如她記憶中的樣子,它坐落在郊區,占地十分寬敞,她記得剛清醒時,母親曾推著太過虛弱只能做輪椅的她,到外面的草坪散步,她記得陽光灑在身上有多麼溫暖。

  她應該要打電話和母親報平安,現在她在法國了,她親愛的老媽遠在千里之外,沒有辦法來得及阻止她。

  她掏出手機,打開電源,按下快速鍵,超那棟白色的建筑走去。

  電話響了几聲,然后通了。

  “喂?可楠?你在哪?你跑到哪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對不起。”她抱歉的說:“我在法國。”

  聽到這一句,湛月暖沉默了一秒,然后柔聲開口:“寶貝,你跑到哪里做什麼?”

  “我需要知道自己出了什麼事。”她來到醫院門口。

  “你撞到頭了。”

  “我們都知道那不是我失憶的最主要原因。”可楠扯了下嘴角,道:“我必須面對它。”

  “你不需要面對它,有些真相不值得去面對。”湛月暖焦慮的說:“你需要的是把它拋在腦后。”

  所以,確實有一個真相在那里。

  “我沒有辦法,我做不到。”她開口說。

  “可楠,別那麼做,你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

  湛月暖試圖阻止女儿,但可楠只是打斷了她。

  “媽,對不起,我再打給你。”

  然后沒等母親回答,直接掛斷電話,同時按掉了電源。

  她走過回轉的門,感覺冷氣迎面而來,她知道自己住哪間房,她搭電梯上樓,走向先前住的病房。

  那里已經有別人住了,她對那地方沒有太大的感覺,她繼續往另一個方向走,來到那件她當初躺了兩個星期的加護病房。

  這是她醒來后第一個有印象的地方。

  加護病房是空的,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忍不住走了進去。

  她記得她睜開了眼,記得她看見醫院的天花板,記得她看到了母親的臉,還有一位華裔的醫生在床邊。

  尼克,他叫尼克,有個中文名字,叫曾劍南。

  那醫生十分親切風趣,常常和她開玩笑聊天,他很照顧她,事實上,他來她病房來得很勤快,遠超過一般主治醫生應該待的時間。

  她當初沒想這麼多,現在想想,那醫生真的很怪。

  可楠轉過身,看見那扇面對走廊的落地玻璃窗,忽然間,她渾身一震,想起一件事。

  她見過他,那個男人,那個在她夢中的男人。

  當那位醫生和她說話時,她感覺到有人在看她,不覺轉頭看回去,有一個金發藍眼的男人穿著病人袍站在那里,他看起來十分虛弱,眼眶凹陷,胡渣滿臉,但還是帥得讓人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他用一種很特別的神情看著她,藍眸深深,有那麼一剎那,她覺得自己認識他,但她不記得他,她想不起來,她的頭瞬間痛了起來。

  然后下一瞬,他挪開視線,轉過頭去,繼續往前走,他身后的美女醫生跟著他,離開前也看了她一眼。

  然后她床邊的那位華裔醫生擋住了她的視線,問了她另外一個問題,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可楠捂著唇,臉色蒼白,渾身直顫的想著。

  所以她真的見過他,他確實是真實存在的。

  因為他只停留了那麼一秒,她以為他也就只是個病人,所以她沒有再多想,當時她什麼也不願意去深想,她很累,既累又疲倦。

     那次之后,她再也沒有看見過他。

  但她知道那男人認識她,知道她,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小姐,這里不能進來。”

  這句法文,讓她嚇了一跳,抬眼只看見一位年紀有一點的護士站在她身邊,一臉嚴肅。

  她的法文不好,只會簡單的几個字,但她想也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猛然回神,尷尬的用英文道歉:“只是我之前住在這里,我看著它空著才會——”

  “你之前住在這里?”聽見英文,護士楞了一下,仔細再看她,然后想了起來,發現是以前的病人,而且已經康復,讓護士心情立時愉悅了起來,驚喜的也改用英文和她溝通:“湛小姐?!你看起來好多了,我一下子沒認出來。”

  “謝謝你。”可楠强迫自己微笑,道:“事實上,我這次來,是想找人,之前和我同時間,有個男人也住在這里。”

  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他還是形容了一下他的模樣。

  “甜心,抱歉,這里來往的人太多了,我實在想不起來。”護士抱歉的道:“再說,醫院也規定,不能透露病人的資料。”

  可楠心里一緊,忙再道:“他當時幫了我一個忙,我想要親自謝謝他。”

      會是瞅著他,嘆了口氣,問:“他叫什麼名字?”

  她愣了一下,只能說:“我不知道,他沒和我說。”

  “那我可真的無能為力了。”護士一聳肩,抱歉的拍了拍她的手臂,轉身走了出去。

  可楠不死心,匆匆跟上,詢問那跟在他身后的那位女醫生。

  “那你能告訴我,當初替我治療的醫生,尼克·曾在哪里嗎?”她記得養病時,曾几次看見那女醫生和尼克在走廊上說話。

  “尼克?”想起那家伙,讓護士停下了腳步,露出了微笑,道:“親愛的,尼克不是我們醫院的醫生,他是你母親請來的,不過他真是個甜心,不是嗎?”

  “我母親請來的?”她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嗎?”

  可楠搖搖頭,不死心的再問:“請問,你知道如何聯系曾醫生嗎?我有些事情想問他。”

  “抱歉,你出院之后,他就離開了。”護士搖了搖頭。

  這下,她真的沒了轍。

  可楠臉色蒼白,本以為這條線就這樣斷了,誰知那護士突然道:“噢,嘿,等等,尼克那是給了我一張名片,我記得我收在抽屜里。”

  說著,護士匆匆往護理站走去,在抽屜里翻找了一下,遞了一張名片給她。

  她接過手,看見上面只用中英文寫了簡單的資訊,他的姓名,電子郵箱,和電話,還有一間公司的名稱——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

  這間公司名稱好熟,讓她心頭一陣狂跳,腦袋再次隱隱作痛。

  因為如此,她知道她找對了方向。

  “他說他現在在這間公司,若我有需要可以打電話給他。”護士笑著說。

  “謝謝你。”可楠激動的抓著名片,忍不住抱了那護士小姐一下,含淚真心的和那護士道謝。“真的,謝謝你,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護士笑了笑,和她擺擺手,就轉身去忙了。

  告別了那護士,她轉身快步離開醫院,拿出手機來撥打那支電話。

  電話響了几聲,被一位女人接了起來。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女人的聲音甜美,說的是中文。


  她壓著心口,道:“您好,我想找曾劍南醫生。”

  “阿南?阿南他去接小朋友放學。請問您貴姓大名?等他回來,我再請他回電給您。”
  “呃,不用了。”她緊張地說:“ 我要去趕飛機,我再和他聯絡,請問你可以告訴我,你們公司的地址嗎?”

  “當然。”女人迅速的報了一個地址。

  她聽到那地址愣了一下,那和她住的地方在同一個城市。

  女人積極的說:“我們的上班時間是九點到五點,但若有緊急情況,您隨時都能打來,雖然下班時間之后是語音信箱,但只要依照指示,電腦會自動通知我們的調查員,我們會立刻派人過去為客戶解決問題——啊,還是你現在就需要幫忙?對不起,我光顧著說話,你人在哪?我馬上派人過去。”

  “不用了,謝謝你,你已經幫了我了,我自己會過去。”

  說著,可楠匆忙按掉了通話鍵,然后迅速撥打航空公司去訂機票,誰知機票已經沒有空位,她得等候補。

  她應該要找間旅館躺下來休息,但她還是直接到了機場,坐在那里等機位,她不想再多等一天,她寧願在這里碰碰運氣。

  機場里人來人往,她疲倦的坐在椅子上,隨讓累極,他的精神卻因為腎上腺素而過度亢奮,完全沒有任何睡意。

  說真的,她也不太想睡,她只是不斷回憶整理那些在腦海里的細節。

  她等了好几個小時,中間去買了好几杯咖啡,她買了筆記本把自己鎖想到的,記起來的東西全寫下來。

  她的特征,迷宮城堡,斧頭死神,倒塌的塔樓,噴火龍……

  那個倒吊在水晶燈上女人莎拉,在床上被燭台捅死的某個胖子……

  她不想重復那個噩夢但她發現這麼做讓她的記憶更加清晰,當她開始畫那迷宮似的城堡時,她發現她畫出了城堡的外觀,她在夢里沒到外面去過,但她開始畫就停不下來,她記得那城堡的樣子,它建在孤立的懸崖上,前方有石橋,后方有一個院刊像是燈,但她知道那其實是古董電梯的東西。

  她被自己嚇了一跳,她停下了筆,看著那副草率的素描,心髒狂跳,然后她發現她剛剛不止畫了這一張素描,她還畫了其他的東西。

  日光室,圖書室,然后是長餐桌……

  那餐桌讓她頭很痛,它有些地方不對,她很害怕,莫名恐慌,她迅速將筆記本合起來,不想再看到它。

  可是,另一個有著長餐桌的畫面冒了出來,和她畫的不一樣,餐桌上沒有別人。水晶燈在她頭上閃耀,她坐在最尾端,餐桌上擺好了銀制的餐具,反射著燈光。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男人站在她身后,貼在她耳邊,親吻著她的臉頰……

  那感覺如此真實,她嚇得回頭。

  她身后沒有人靠的那麼近,人們行色匆匆,沒有人停下腳步看她一眼。

  “親愛的,抱歉我晚餐遲到了。”

  她從位子上彈了起來,驚慌的再回頭,手上的筆和筆記本以其掉落在地。

  這一回,人們轉過了頭,奇怪地看著她。

  但他們都離她很遠,沒有人近得就在她耳邊。

  可楠白著臉,匆匆蹲了下來,抖著手將筆記本和筆塞進包包里。

  他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拉起,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剛吞下三明治的胃驀然一陣翻騰,她忍不住縮手,用另一只手抹著手背。

  她需要去洗把臉,還有手。

  那真實的觸感讓她只覺惡心有害怕。

  可楠起身,背著包包快速的往化妝間走去,她洗好了臉和頸子,也洗了手,事實上,她洗了太多遍,直到差點把自己搓下一層皮來。

  為什麼那個男人要叫她親愛的?為什麼他要和她道歉晚餐遲到了?為什麼她會如此害怕?

  鏡子里的女人,臉上血色盡失,蒼白的像鬼,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手還在抖,她抽了擦手紙把手擦干,那包包里的面紙擦去臉上的水。

  她的頭痛得厲害,冷水也沒有辦法讓它好一點。

  她需要一點新鮮空氣。

  可楠深呼吸,轉身推門出去,試著走到機場外頭透氣,誰知卻在門口撞到了一個男人,是她不小心,她走得太快了,恍神得很厲害,她沒有注意看,她正要開口道歉,那股可怕的臭味卻竄進鼻腔中,讓她差點吐了出來。

  那其實是香味,但是太濃了,反而變得好臭。

  好臭——

  無以名狀的恐慌,讓她在還沒來得及發現之前,就已經開始害怕。

  她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然后她抬起頭,看見那個完美男人。

  男人臉上有著高傲又嫌惡的表情,但在看見她時,他愣了一下,棕煙中瞬間浮現激昂的情緒,然后他笑了,嘴角不高不低的微揚,露出完美的笑容。

  長餐桌,下午茶,四柱大床——

  這一秒,可楠無法控制的顫栗著,知覺手腳冰冷,恐懼的連心跳都停了。

  不會枯萎的溫室花房,旋轉的跳舞廳——

  男人微笑抬起頭,觸碰她的臉,她想閃躲,但她動不了。

  她無法動彈,恐懼占據了她的身体,麻痹了她的神經,讓她完全無法呼吸。

  他親吻她的手指,他撫摸她的身体,他掐住她的脖子,毆打動彈不得的她——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到身前,低頭湊得更近,她能看見他眼里透著興奮的神情,能聞到他身上可怕的香味,她恐懼得不能自己。

  他張開嘴,露出完美潔白的牙,吐出一句讓她毛骨悚然的話。

  “親愛的,好久不見。”

  她想逃跑,但她動不了,絕望籠罩著她,然后下一秒——

  她吐了。

     ******

     她把胃酸和咖啡還有之前吃的三明治全都吐了出來,一股腦全吐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這一吐,讓他錯愕且憤怒,他完美的臉孔扭曲。

  “噢…噢…你做了什麼?!”他尖叫,真的是尖叫,雙手高舉得像三歲小孩一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尖叫。

  但她只注意到,原來自己不是不能動,她可以動,恐怖的反胃讓她彎腰吐了第二次,徹底毀了他那純白的西裝。

  他因為太過震驚而松開了手,反手甩了她一巴掌。

  那很痛,但也打醒了她,給了她機會,他放開了她,可楠想也沒想,轉身就跑,用盡全力往前跑,她推開人群,鑽過人潮,衝過大廳,她可以聽到身后的追逐與喧囂,聽到他憤怒地斥喝,她回頭看見他指使著几名穿西裝的男人追趕著她,他們速度很快, 甚至毫不客氣的打到了上前的航警。

  她害怕得要命,心肺大力跳動著,她回頭繼續逃命,衝上二樓,他們追了上來,有兩個男人速度特別快,人們閃避著那兩個凶神惡煞,男人伸出手要抓她,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肩膀,她驚喘著,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被抓住的那瞬間,一支雨傘從旁邊戳來,狠狠擊中了那男人的肋骨,男人痛的縮手,拿雨傘的人回身踹出一腳,將另一個人踹飛了出去,跟著狠狠揮出一拳,直擊第一個男人的太陽穴,將那人打倒在地。

  他的拳很重,那家伙沒再爬起來,被他踹飛的家伙很倒霉的摔下了樓。

  幫她的男人,有著一頭金發,藍色的眼眸,和差不多的身高,有那麼一秒,她心髒狂跳,以為是她要找的那個——

  但他的身形不一樣,發型也不太一樣,那不是他。

  男人解決完那兩個人,停也沒停,轉身就朝她走來。

  不是他。

  她喉緊縮,但男人將圍在自己頸上的布料扯了下來,隨手抖成披肩,罩在她肩膀上,順勢把原本戴在他頭上的紅色棒球帽脫下,戴到了她頭上,摟著他的肩往前。

  “別停下來。”

     他說的是中文,她沒有遲疑,立刻跟著他走,兩人快步穿過人群,其他追逐她的人經過兩人的身邊,她將頭低垂,讓帽子遮住她大半個臉,但她發現他帶著她往出海關的方向去,忍不住開口。

  “我沒有機票。”她驚慌地說。

  “你不需要機票。”男人說著,將一張文件塞給她。“等一下把這張交給海關。”

  文件上寫著她的名字,她腳上沒停,但心里異常驚慌,以為自己剛出狼嘴又入虎口。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母親讓我來的,把你的護照拿出來。”他說著,沒帶她排隊,卻從另一處特別通關口進去,他用流利的法語和人溝通,對方很快放他與她通行。

  她按照他的指示做,讓海關看她的護照,跟著他過了海關,從特別通道走出建筑,男人帶著她一路通行無阻的上了一架私人飛機。

  她本來有些遲疑,然后她發現飛機的主人不是別人,是一位世界知名的超級富豪,那富豪身家億万,娶了一個科學家老婆,這對夫妻有名不是因為他們有錢,是因為他們捐出了研發出來的奈米醫學科技。

  那位有著鷹鉤鼻的億万富豪站在登機門外,手里拄著一根拐杖,看見他倆來了,富豪和那男人點了下頭,然后朝她伸出手。

  “湛小姐,你好。”

  “你好。”她万分驚訝,只能也伸出了手。

     富豪的手十分結實有力,他直視著她的眼,點點頭,然后收回手。

  那瞬間,她忽然知道,她能夠這麼順利的通關,全都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

  “巴特先生,謝謝你。”她開口謝道。

  “這沒什麼,我只是剛好要到亞洲去。”

  他淡然的說著,轉身上了飛機,身邊的男人護著她一起跟上。

  直到在那寬敞又舒服地位子上坐下,可楠都還有些怔忪恍惚,感覺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像做夢一般。

  飛機很快的起飛了,男人從她身邊走開,回來時拿了一罐瓶裝水給她。

  她看著眼前這同樣身手利落,有著金發藍眼的家伙,將水接過了手,然后問。

  “你是誰?”

  “我叫莫磊,我是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調查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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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2 04:13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04:25 PM 編輯

第十六章

      她睡著了。

  極度的疲倦,讓她在太過寬敞舒服地位子上打起瞌睡。

  她應該要保持她的警覺,但莫磊讓她和母親通了電話,讓她確定了他的身份。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是母親請來找她的人。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這男人對她的問題大部分都會回答。

  他是她媽請來找她的人。是的,他們公司有一位叫曾劍南的醫生。是的,曾醫生曾經受聘于她母親到法國幫她看病。不過,上一次他並沒有和曾醫生一起到法國,他在執行特別的任務。

  “你怎麼知道我在機場?”

  他將雙手交抱在胸前,瞅著她淡淡的問:“如果我回答這個問題,你能讓自己躺下來休息一下嗎?”

  為了得到答案,她想也沒想的點頭。

  他看著她,開口道:“我們公司會追蹤所有來電,你是老客戶,你的手機號碼被登記在我們的系統里,當湛夫人通知我們需要尋找你時,我們知道你已經打算回來了,畏推測你應該在機場,所以查詢了航空公司,看到你的名字出現在候補名單上,我想既然剛好我得陪巴特先生去亞洲,他應該不介意順道載你一程。”

  她聞言忍不住在問:“你們既然是意外調查公司,為什麼我會成為你們的老客戶?”

  莫磊挑眉,“你同意了,剛剛那是最后一個問題。”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出了什麼事情。”她臉色蒼白的仰望著他,雙手在腿上緊絞。“如果是你,你不會想知道嗎?”

  他眼角微抽,頓了一下,才道:“你母親發現你失蹤了,所以委托我們找你。”

  “你們在哪里找到我的?”她再問。

  “你需要休息了。”他眼也不眨的看著她,抬手替她調暗了燈光。

  “莫先生——”她匆匆站起身:“至少告訴我那個追我的男人是誰?”

  “晚安。”他沒有在回答她,只是面無表情地朝她一頷首,丟下這句,就轉身走開去找那位在另一個房間的億万富豪了。

  她有些懊惱,但也知道自己不應該追上去。

  這位莫磊很明顯是巴特先生雇佣的調查員,而這是巴特先生的飛機,她能順道搭上一程已經很偷笑了,主動過去騷擾對方雇佣的人 實在太沒禮貌。

  其他的問題,她可以等他回來,他總是會再出現的。

  所以,她重新坐回了她的位子,等待。

  也許她應該把燈光調亮,但說真的,太久沒睡讓她的眼睛干澀畏光,她打開礦泉水補充水分,喝了水也沒讓她好一點,她覺得好累,可楠揉搓著自己疲倦得几乎麻木的臉,試圖振作,但這椅子實在太舒服,它甚至能整個攤平,沒有多久她就開始打起瞌睡。

  噩夢又連連,但因為太累,她反而無法輕易醒來。

  恐怖的片段交錯著,接二連三,她聽見自己尖叫,她知道那是夢,但還是忍不住尖叫。

  然后那個男人來到身邊,她覺得很抱歉,她想告訴他,她很抱歉,她不是故意要叫那麼大聲,她在做噩夢,但她醒不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很抱歉……

  她不斷的想著,她以為自己沒說口,然后她聽見他說。

  你不需要道歉……不需要……

  她屏住了氣息,那是他,她知道。

  她感覺自己飄浮了起來,跟著她發現,不是她在飄浮,是男人將她抱了起來。

  你是誰?告訴我你是誰?

  我想見你,我想見你……

  你錯了……錯了……我需要你……

  她緊揪著他的衣襟,哽咽地說著。

  他將她放到了一張床上,和她一起躺下,擁抱著她。

  你需要睡覺……睡吧,別怕……別害怕……

  他撫著她的臉,告訴她。

  別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他沒有回答,只是吻去她臉上的淚,將她緊擁。

     ******

     “她在找你。”

  當男人從房間里走出來時,莫磊靠在牆上,看著那個男人道。

  “她不是……”他氣息一窒,斷然否認:“她不是在找我。”

  莫磊將可楠的筆記本攤開來,推到他面前。

  肯恩低頭看去,頓時屏住了呼吸,她在筆記本上畫了圖,那是張男人的臉,擁有各種不同的角度,不一樣的神情。

  那是他。

  “她在找你。”莫磊重申:“她會甩掉保鏢,是為了想找到你,你應該告訴她真相。”

  “你知道我不能。”他粗聲說。

  莫磊指著那本筆記本:“看看那本筆記,她在尋找答案,她已經開始想起來了,她很頑固,她遲早會找到答案。”

  肯恩沒有伸手去拿,她只是啞聲道:“她會記得是因為遇見迪利凱,我們之前找不到他,所以拿他沒辦法,但情況已經改變了。”

  確實,情況已經改變了。

  沒有人想到,那原本發現自己性命岌岌可危的蠢蛋躲了三個月就以為天下太平,按耐不住性子又冒了出來,他們很快發現了他的蹤跡,沒有直接解決他,只是為了要查出那該死的的狩獵游戲幕后的主使者,迪利凱·史托只是其中一位玩家而已,他們需要追蹤迪利凱,才能將那些玩家和幕后主使者全都揪出來。

  湛可楠會出現完全是天殺的意外。

  莫磊瞅著他,沒在和他爭辯, 只問:“你要我看著她,直到事情結束嗎?”

  “如果可以的話。”肯恩瞳眸一黯說。

  “我會看著她。”莫磊眼也不眨的承諾

     ******
   
     飛機在卡達短暫下降,讓肯恩下飛機和武哥會合,又再次起飛,然后才一路直達目的地。

  湛可楠沒有醒來,莫磊也沒叫醒她,只是抱著她到輪椅上,讓那超級富豪靠特權帶兩人出機場,坐上那寬敞的黑頭大轎車。

  當車往前開出機場,上了高速公路,那位拄著拐杖的巴特先生看著對面那小子問。

  “要先送這位小姐回家嗎?”

  莫磊坐在他對面,看著那個躺在身邊依然昏迷不醒的女人一眼,道:“不,我不會送她回家。”

  巴特先生挑起眉,“我以為你答應了屠肯恩。”

  “我只是答應了我會看著她。”莫磊眼也不眨的說:“沒說我會送她回家。”

  男人眉毛挑得更高,但還是按下通話鍵,要司機把車開到紅眼,畢竟他這次來就是為了到紅眼。

  結果等他到了破舊的老公寓,還真是開了點眼界。

  對那破爛的外貌他沒有什麼意見,紅眼的老板韓武麟小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對地下室設備超級好的實驗室,手术房和超級電腦,他也沒多驚訝,畢竟紅眼這些年也賺了不少錢。

  讓他大開眼界的,是那些身在世界各地,卻利用超級電腦,在網路上吵成一團的員工。

  身材健美的美女在城市里以極為驚險的速度飆著車;戴著銀項鏈的男人倒掛在黑夜里的高樓上,正拿著工具切開窗戶玻璃;看起來像家庭主婦的女人在廚房里燉著湯;另一個男人在雨林河邊拿肉喂食鱷魚;一個痞子般的男人穿著運動服在晨跑;西裝男則正在剪著某棟建筑的電線;大卷發的女人低頭看著顯微鏡;綁著小辮子的白袍男人替另一個男人縫著手臂上的傷口,旁邊有個男人正在吃便當……

  有些畫面里沒有人,只有移動的風景,但還是有聲音傳出來。

  畫面上男男女女,無論有沒有看著鏡頭都在搶著發言,七嘴八舌的爭論著,他們吵得全都是同一件事——

  該不該讓湛可楠知道屠肯恩的存在。

  就在那操控電腦的男人受不了想把所有人斷線時,開車的大姐頭大喝一聲:“別吵了!吵死了!韓武麟,你是老板,你怎麼說?”

  “嘿,嵐姐,這不公平,你知道武哥是怕老婆俱樂部的會長,他一定是聽你的——”

  “最好他什麼都會同意我!你以為他沒同意會讓阿磊帶湛可楠回紅眼嗎?韓武麟,別看戲了,快點從你的狗嘴里吐出象牙來。”

  其中一個原先只有大海的畫面晃了一下,之間紅眼的老板手拎著一杯香檳,靠在一艘豪華游艇邊,看著所有人道:“當然,我們必須尊重肯恩的決定。”

  几個女人紛紛倒抽口氣,急著抗議發言,就那大姐頭一句話沒吭就挑起了眉,跟著下一秒,韓武麟伸出食指,加了但是。

  “不過,在事情結束前,基于保護客戶的立場,我認為——”

  他說出自己的決定。

  女人們一愣,紛紛住了口。

  “武哥,你確定嗎?”坐在超級電腦前的男人挑眉問。

  “當然。”韓武麟斬釘截鐵的說。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對的,雖然還有人有意見,但屠震已經將所有的通訊都切斷,然后他轉過身來,看著那個從一進門就沒出過聲的億万富豪,開口道歉。

  “抱歉,讓你久等了,只是一點家庭糾紛。”

  這小子的說法讓拄著拐杖的男人一愣。

  仔細一想起來,剛剛那確實是家庭糾紛,不是一家人還很難吵得那麼凶,怪不得他覺得這場面很眼熟。

     他扯了下嘴角,眼中難得的透出一抹笑意,看著那男人,道:“我相信你有東西要給我看。”

  “是的。”屠震點頭,一邊伸手叫出几個畫面:“抱歉讓你親自跑這一趟,但我認為這資料若是傳送出去,有可能會被截取,我們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才需要你過來確認。”

  看到銀幕上出現的東西之后,男人臉色一變,快步上前瀏覽那些畫面,看到最后甚至忍不住震怒的飆出了髒話。
  “先生,我想這代表你站在我們這一邊。”

  “小子,你很清楚,我和史托家族的人從來就不是朋友。”

  屠震點頭承認,“是的,我知道。”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他們才會找了他來。

  “你需要什麼?”男人瞪著他問。

  屠震眼也不眨的看著他說:“我要史托家族徹底垮台,一毛不剩。”

  “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男人面無表情地說:“他們有好几百年的老本。”

  “但你辦得到。”屠震陳述。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再開口時,二話不說,只問了一句。

  “你想從誰開始?”

  “迪利凱·史托”

     ******

     那是十分混亂的兩個月,為了幕后主謀,他們沒有將狩獵游戲掀出來,但迪利凱·史托各種大大小小諸如綁架、謀殺、買賣軍火、走私販毒等等的犯罪事證被起了底,上了網路及新聞,在短短几天內散布到全世界,人們爭相指責,史托家族試圖掩蓋,但有了巴特家族的金錢援助及在台面下的政治操作,事情再也無法遮掩,几個國家的官方政府紛紛聲明會追查迪利凱·史托被指控的犯罪。

  事情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甚至牽連到史托家族的其他人,為了維護家族利益,史托家族的人決定斷尾求生,他們出面聲稱對迪利凱·史托所做的一切行為皆不知情,並已將他逐出家族。

  兩個月,迪利凱·史托被剝奪了他所有的財產,變成了通緝犯,他試圖逃亡,但紅眼的人早已布下天羅地網。

  當迪利凱被關進牢房時,看見有個男人已經坐在那里。

  男人身穿囚服,有著金發藍眼,陰沉的瞪著他。

  “你——”認出那張臉,迪利凱一驚,臉色微變:“是你,怎麼可能,你應該,應該已經——”

  他話沒有說完,因為那男人從牢房的床上站了起來。

  “我應該已經如何?”男人朝他靠近,冷聲說:“死了?”

  “你想做什麼?!是為了那個女人嗎?她已經不在我這里了,她逃走了,有人救走了她——”

  男人沒有停下來,只是繼續朝他走來。

  “別過來,你別過來——”迪利凱臉色蒼白的往后退,一邊朝門外喊:“警官,警——”

  男人一拳揍在他臉上,打斷他驚慌的喊叫。

  迪利凱被揍倒在地,痛喊出聲,男人一腳再往那王八蛋肚子上踹去,制止他雞貓子鬼叫的聲音,然后他將他抓了起來,一拳一拳的痛揍在他的身上,無論他如何討饒或者反抗,那殘酷得像死神的男人依然沒有停手,只是狠狠的將他痛毆一頓,直到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再也無力動彈。

  男人沒有停下拳頭,迪利凱能嘗到自己的血,感覺到骨頭一根根被他打斷,他從來不曾感覺到死亡離他那麼近,他甚至早已沒有力氣在討饒。

  恍惚間,他看到另一記拳頭落下,緊閉的牢門在這時終于開了。

  有位警官衝了進來,抓住了那男人的手阻止了他。

  “喂,我們需要他活著。”

  終于,男人停了下來,他站起身,喘著氣,垂落的雙手指節,全是血。

  “也許該由我接手。”警官說。

  “不需要。”男人粗聲道:“我會處理,你出去。”

  警官擰眉看著他。

  “我不會殺了他。”男人冷聲說。

  警官點點頭,走了出去,牢門再次被關上。

  迪利凱恐懼不已,害怕得淚流滿面。

  男人蹲在他眼前,伸手抓住他的頭發,將他鼻青臉腫的臉拉離地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低聲說。

  “我現在要開始問你問題。”他冷酷的看著他,語調平靜地說:“你可以不用告訴我,你放心,我不會殺了你,我不會因為你對我說謊或者隱瞞一個字,就殺了你,因為我真的很期待,可以回來一直和你待在這里,每一天,每一夜,重溫剛剛那几個小時。”

  男人的聲音,冷得像冰。

  迪利凱的眼睛腫了起來,但他能從那殘存的視線中,看到男人藍寶石一般冰冷的眼瞳里殘酷的無情和絕對的保證。

  在那剛剛漫長得像是永遠也不會結束的時間里,迪利凱不是不曾試著反抗過,但這家伙根本瘋了,他完全不阻擋他的反擊,只顧著痛毆他。

  他從來不曾感覺如此害怕,這男人是認真的,他真的打算和她一直待在這里,住在同一間牢房,日夜折磨他。

  迪利凱驚恐的張開嘴,即便鮮血和牙齒從嘴里和鼻孔里流出來,他依然用盡所有力氣,在他開始問問題時,把知道的一切全都說了出來。

  半個小時后,男人將他留在牢房,敲了敲門。

  那位警官走了過來,掏出鑰匙開了門。

  看見那像團爛泥般,完全癱倒在地上,四肢還呈現奇怪角度的家伙,警官挑眉,問:“他死了嗎?”

  “沒有。”男人讓他拷上手銬,道:“只是昏過去了。”

  警官領著他走去牢房,把門關好上鎖,開玩笑的說。

  “說真的, 你還真忍得住,要我早把他宰了。”

  “只是宰了他,太便宜他了。”他說。

  那警官愣了一下,笑了出來:“也是。”

  男人沒有笑,他臉上雖然沒有表情,但全身肌肉依然緊繃著,散發著黑暗暴戾之氣。

  “你剛剛說的該不會是認真的吧?你想在回來這鬼地方,和他一直呆在同一個牢房里?”他忍不住問。

  男人眼也不眨的看著他,薄唇一動不動,只沉默。

  真他媽的狗屎,他是認真的!

  瞧著他那模樣,穿著警官制服的男人忍不住開口道:“我知道你很想宰了那王八蛋,但我們還需要他,有些人說話就是不老實。”

  男人握緊指節血跡斑斑的雙拳,吐出一句。

  “我知道。”

  好吧,他想這小子真的知道,所以那王八蛋才能留下一條狗命。

     ******

     過去整整兩個月,肯恩被韓武麟支使著,几乎繞著地球跑了好几圈,他不讓自己多想,他信任莫磊,他知道他答應了就會做到,他不能到她身邊,只能盡力把自己分內的工作做好。

  莫磊每天都會傳訊息給他,告知她的狀況,有一次,甚至有一張照片。

  她在睡覺,表情還算安詳,臉色雖然還是很差,但看起來比之前好了一些。他看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把它刪除掉,他不想冒險讓人找到她。

  當他從那家伙的口中問出更多的線索之后,韓武麟將他召回了紅眼。

  “狗屎,你看起來真糟糕。”韓武麟看見他,挑眉道:“給阿南看過了?”

  “看過了。”肯恩扯了下嘴角,“只是皮肉傷。”

  “很好,從今天開始,給你放一個月的假——”

  他張嘴欲言,卻見韓武麟抬起了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這案子牽連甚廣,事情不會那麼快就有下文。去休息,把傷養好再回來,若有任何情況,我會通知你,你知道我需要人手時,從來不會客氣。”

  肯恩聞言,這才閉上了嘴。

  “你有什麼打算嗎?”韓武麟放下手問。

  “睡覺。”他疲倦地說。

  “去耿叔那儿吧,我們隔壁被人買下來了,要敲掉重建,要搞上好一陣子,你可以開車嗎?”

  “可以。”肯恩點頭。

  “那你開我的車去吧。”韓武麟將車鑰匙丟給他。“我會幫你通知耿叔。”

  他伸手接住車鑰匙,轉身走了出去,撐著疲倦的身体,開了几個小時的車,回到那遠在縱谷里被農田和防風林圍繞的大房子。

  因為已經入了冬,田里的稻子都已經收割,剩菜園里還有些零星的蔬菜,屋前的大樹落了許多葉,只殘存几片巴掌大的紅葉還未完全凋零。

  菜園里有個高大的男子,看見他時直起了身子,和他點了下頭,他舉手回以招呼,然后將車停在屋子前的廣場,和另外一台小貨車及黑色休旅車並排。

  寒風呼呼吹過,但眼前這大屋即便在寒冬中看來也異常溫暖。

  他深吸一口氣,聞到廚房那儿飄來食物的香味,還有些活動的聲響,但他太累了,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覺,所以沒有朝那儿走去,只是從外側的樓梯上了樓,走過長廊,打開那屬于他的房間,爬上了床。

  他應該要脫掉衣服,洗個澡再睡,但他累得要命,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才沾枕,他迅速進入夢鄉。

  不久,他從噩夢中驚醒,坐在床沿冷汗直冒的喘著氣,雙拳因憤怒而緊握。

  天黑了,外面的天色暗了下來。

  他看了眼手表,才過了一個小時。

  該死,他原以為抓到迪利凱之后,噩夢就不會再來,但他總是會夢見那場爆炸,夢見她的噩夢——

  過去那几個月,他一直有想親手掐死那王八蛋,將那變態大卸八塊的衝動,就連痛毆過他之后的現在,還是有。

  這種無以名狀的憤怒和衝動,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怪物。

  昏沉又不爽的,他抹著臉,打開放在床頭櫃上的礦泉水,灌掉了大半罐,然后脫掉全身上下的束縛,再次躺上了床。

  他應該要好好的洗個澡,那會讓他舒服一點,聞起來不會那麼臭。

  但說真的,誰在乎呢?

  他翻過身,繼續睡,一個晚上,他不斷被那可惡的夢境騷擾,到最后連那些過往也一並蜂擁而上。

  坐著輪椅的男人,有著天使與惡魔的臉孔……

  一場又一場的宴會,人們圍繞著他,像動物一樣的審視他……

  針頭、機械、穿著白袍的男人們、動彈不得的自己……

  他知道這是夢,那已經過去了,卻仍害怕過去是現實,而這些年,這些年只是他的夢,Rain死了,紅眼和阿震不存在,而他依然躺在那張床上,被醫療器材包圍著,被困在那副殘缺的身体里。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是如此的恐懼,忍不住奮力掙扎著,但夢境如蛛網緊緊裹著他,越來越密,讓他無法動彈,讓他無法呼吸。

  驀地,有一只溫暖的小手撫上了他的臉。

  小手輕輕地摸著他,描繪著他的輪廓,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那溫柔的撫觸,撥開了那些糾纏的混沌,拂去了那些晦暗的夢境。

  然后,他聽見了她的聲音。

  沒事了……你知道的……那只是夢而已……

  他屏住了氣息,感覺她鑽入他懷里,伸出雙手擁抱著他。

  這才是夢,他曉得,他一輩子不可能成真的夢。

  他顫顫吸著氣,感覺自己終于能動彈,能夠伸出手將她也擁在懷里,緊緊,靜靜地壓在心口。

     ******

     翌日清晨,他在平靜的晨光中醒來。

      太陽從東方升起,越過山,迤邐過草原、田野,悄悄爬過草原,上了牆,進了窗,來到他床上。

  他睜開眼,懷里無人,諾大的木床上,只有他一個。

  那是夢,他知道。

  明明知道,卻仍覺得自己像是嗅聞到了她的味道。

  無名的疼痛,抓住了心口。

  那股想要見她的衝動又再次上涌,他閉上眼,才强迫自己緩緩坐起身,走進浴室衝澡。

  雖然出了太陽,但水仍是凍的,他過了一下子才反應過來。

  冰冷的水衝刷去一身髒污,他能看見水流過他的身体都變成灰色的了,他將熱水打開,拿肥皂把自己從頭到腳洗過一遍,才拿著毛巾把自己擦干,回到房里,打開衣櫃,拿出干淨的衣服套上,下樓去。

  廚房里已經有人在活動,食物的香味傳來,他走過去,看見曉夜姐在料理台前的背影,她身邊有個女人,在幫忙煎蛋。

  女人將黑發用鯊魚夾松松的夾著,一邊做早餐,一邊和曉夜姐說話。

  曉夜姐說了什麼,她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輕輕,回蕩一室。

     有那麼几秒,他無法動彈,只能傻站著。

  她煎好了山一般多的荷包蛋,又轉身去拿櫥櫃中裝沙拉的玻璃碗。

  他可以看見她唇邊淺淺的笑窩,看見晨光將她的發絲染成金黃,看見她纖細的手腕不再瘦得像皮包骨,看見她胸前的水晶項鏈折射著窗外的晨光。

  然后像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她回首抬眼,對上了他的眼。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站著,他早該轉身離開,早該發現是她時,就立刻離開這里,閃得遠遠的。

  他不能見她,不能讓她看見。

  但他沒有辦法,他沒有辦法呼吸,無法好好思考,他的視線無法從她身上移開,他的身体不肯動,他的雙腳像是被十寸長鋼釘活活釘到了地板上。

  看見他,她停住了動作,屏住了呼吸,笑意從她的唇邊消逝,烏黑的大眼睛微微睜得更大,柔嫩的粉唇微張。

  那一秒,全世界都已經消失,只剩下如夢如幻的她。

  然后,那個如夢如幻的女人緩緩吸了口氣,再吐了出來。

  “嗨。”她凝望著他,隔著一整個廚房和餐桌,再次揚起了嘴角,對著他露出甜美的微笑:“早安。”

  他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

  不,他知道,他應該干脆轉身走人,但他什麼也做不到,像是再次被奪走了行動的能力,他呆看著她,一瞬間以為自己仍在做夢。

  “小子,你杵在這里做什麼?睡傻啦?”男人的聲音突然傳來。

  他猛地回神,只看見耿野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后,張嘴催促他:“要吃飯就趕緊進去啊,別站在這擋路。”

  “沒錯沒錯,別站在這擋路,我餓死了。”鳳力剛跟在耿野身后,一邊忍不住道:“耿叔,我當初就和你說要做開放式廚房,你偏要弄個門,你看現在都塞車了。”

  他說的沒錯,鳳力剛身后還站了好几個人,男的女的都有。

  肯恩錯愕的瞪著那些人,紅眼的員工几乎到齊了一半,他們個個在他側身回頭時,爭先恐后的擠過他身邊,搶先找了張椅子坐下,每個人進門后,除了和曉夜問安,也不忘和那女人招呼。

  被這些餓死鬼占據,廚房里一下子變得鬧哄哄的,她微笑著和每個人問早安,一邊把碗盤分給大家,然后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下。

  “你不進去嗎?”另一個男人開口。

  他再次轉身,看到那個該死的莫磊,他將他抓到了一旁的樓梯口,臉色鐵青的低聲質問:“你在搞什麼?她為什麼會在這里?你答應過會送她回家的。”

  “我沒說過會送她回家。”莫磊眼也不眨的的說:“我只說我會看著她,與其在湛家那種人來人往的地方,我認為耿叔這里比湛家更安全,再說她一睡覺就會做噩夢將較,談如茵和曉夜姐都在這里,她們才有辦法讓她好好休息。”

  阿磊是對的,但是——

  “你應該告訴我她在這。”他粗聲說。

  “為什麼?”莫磊挑眉,“她看見你有歇斯底里嗎?昨天半夜你有聽見讓她驚聲尖叫嗎?你看她現在氣色多好?”

  阿磊的問題讓他一愣。

  她沒有,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因為噩夢而尖叫,而且她的氣色真的很好。

  然后忽然間,他領悟過來,不覺氣一窒。

  “她們對她下了雙重暗示?”他啞聲質問。

  莫磊瞅著他,不答反問:“你不是希望她忘了你?”

  肯恩渾身一震,臉色刷白,瞳眸收縮。

  半響,他放開他的手,轉身走了出去。

     ******

      你不希望她忘了你?

  他是希望,他希望她忘了他,徹底的忘了他。

  忘了他,她才能好好的過她的日子;忘了他,她就什麼也不會想起,不會想起那個惡魔,不需要在經歷那場恐怖的遭遇……

  似的,他希望她忘了他。

  現在她忘了,真的忘了,連夢也不再,而他沒有辦法呼吸。

  他沒有辦法走進去,沒有辦法面對她,沒有辦法靠近她而不將她擁入懷中,强迫她想起自己。

  他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他不知道他究竟想要的是什麼。

  你是誰?告訴我你是誰?

  她的話在腦海中回響,一再重復。

  我想見你,我想見你……

  他以為他做得到,以為他可以。

  他可以忍受她忘了他,可以遠離他,可以只當個陌生人,他真的以為他可以。

  你錯了……錯了……我需要你……

  痛苦包裹著他,充滿了他,驅策著他往前走,她走過田埂,越過小溪,他漫無目的的往前走,試圖磨光那股無以名狀的憤怒與衝動。但他們不肯平息,只是不斷怒吼咆哮著。

  為什麼她得忘了他?為什麼他就得放棄她?為什麼他不能和她在一起?

  他考慮買票坐車回到紅眼,甚至考慮離開這座島,但當天黑,他發現他走回了那棟在黑夜里綻放光明與溫暖的大屋。
  遠遠地,他站在黑暗中,全身都充滿了想見她的渴望。

  那麼多年來,她是第一個觸動他心的女人,她看見了他,真正的他,她要他做他自己,她說她喜歡他勝過杰西。

  但他如何能夠做真正的自己?她如何能夠接受真正的他?

  這是不對的,他不該回來,不該走進去,不該去見她,不該讓她有機會想起,不該對她有所奢望,可明明有這麼多的不該,卻仍澆不熄想見她的衝動。

  事實是,她一直以為她需要他,可他才是需要她的那個人——

  事實是,當她試圖找他時,他內心激動不已,甚至因此振奮起來——

  事實是,他不想要她忘了他,不想要放棄她,他該死的想要和她在一起——

  事實是,他始終在心中懷抱卑鄙又自私的妄想,妄想她會在內心深處一直記得他,妄想她會一直試圖尋找他,妄想他能在她心里,永遠都能有那麼一個無可取代的位置——

  事實是,他其實比誰都還要自私。

  他想和她在一起,很想,很想——

  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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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2 04:38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2 04:47 PM 編輯

第十七章

      可楠站在后院,將晾干的衣服全部取下,收到洗衣籃里。

  這陣子,她已經習慣了待在這里的日子,做著這些簡單又必須的工作。

  這地方的太陽很大,只要天氣好,常常一早洗的衣服,到了晚上就干了。

  前些日子有寒流,天冷的嚇人,今天一出太陽,她忙把衣服都拿出來洗,不過冬天只要太陽一下山,氣溫就一路往下掉。

  氣象說今天晚上寒流又要再來,眼看好像要飄雨,她加快了收衣的動作,然后抱著洗衣籃轉身,卻被那個人影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那個男人站在那里,一臉陰沉,滿眼渴望。

  他看起來好狼狽,卻又帥得不可思議。

  寒風吹拂著他金色小麥般的亂發,昏黃的燈光映照在他如刀鑿刻的臉上,也將他那臉傷照得清楚無比。

  眼前這男人,像惡魔一樣陰沉,像天使一樣美麗。

  她壓著狂跳的心口,看著那男人朝她走來,不禁屏住了氣息。

  他來到她面前,抬手輕撫著她的臉,她微啟的唇。

  他的指尖寒凍,冷得像冰;他的眼神卻像燃著青色的火,熱到不行。

  她不自覺微顫著,卻無法發出聲音,只感覺到他灼熱的吐息,拂來,鑽進她的心肺里。

  然后他低下頭來,慢慢的,慢慢的,吻了她。

  她不敢相信,她手中的洗衣籃掉到了地上,翻倒在一旁,她沒有注意,她的注意力全都被他吸引占據。

  他的吻如此緩慢又動人,她能嘗到眼前這男人嘴里苦澀的味道,能感覺到他的唇微顫,感覺到他深深的吸氣,再吸氣,感覺到他的渴望和壓抑。

  她不自覺得跟著喘息,情不自禁的張嘴,渴望,微顫,回應。

  他貼著她的唇,摩挲,呼吸,顫栗。

  冰冷的手指,撫著她的唇,經過她的頸,滑過她的肩,握住了她的小手。

  肯恩將她的手握緊,感覺手心漸暖。

  好暖。

  他不應該直接就這樣吻她,但當他看見她,他無法正確的思考,他只是本能的朝她走去,當他低下頭,當他親吻她,他其實沒有真的在想,但有那麼一秒,他真的,真的很害怕她會拒絕,會逃走,可她沒有。

  她吃驚的抽氣,但沒有逃走,她站在原地,依然站在這里,微啟的粉唇几乎貼著他的輕喘著,氤氳朦朧的黑眸有些迷離,一只小手不知何時擱在他的胸口,揪著他的衣。

  恐懼,渴望,一並充塞于心,而他感覺,那顆心,也被她的小手緊緊揪著。

  他的眼角微抽,屏息的等著她把他推開,等著她抽回被他緊握住的手。

  可她沒有,她松開了手,用指尖,輕觸他下巴上的傷疤,叫他顫顫深吸了一口氣。

  “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輕柔的要求,微弱且抖顫,小聲的几乎消散在寒風里。

  忽然間,再無法忍受這一切。

  他希望她認得他,還記得他,希望她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他。

  他不想只當陌生人,不要只當陌生人,他要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無法控制的,他伸手將她拉進懷中,再次親吻她。

  這一次, 沒有遮掩,沒有保留,不再壓抑——

  那嬌小的女人沒有推開他,沒有驚聲尖叫,她只是攀著他的肩頸,嬌喘。

  捧抱著她的腰臀,他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壓倒了屋外的牆上。

  他啃咬吮吸著她的唇,她的頸,她的胸口,她的心……

  他是如此的飢渴,像餓了太久的野獸,急著想將她吞吃殆盡。

  她瑟縮著,嚶嚀著,因為他扯下了她的毛衣和內衣而驚喘,因為他把手指探進她腿間而嬌顫,也許她曾推過他,抗拒他,但他不記得,有那麼一個小小的片段,他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只記得他想和她在一起,他需要和她在一起,他需要她接納他,包圍他,需要他。

      這樣不行,他的理智隱約在遠處發出警訊,但他無法控制,他不想感覺,不想知道,他沒有辦法接受她有可能拒絕他,他强迫她回應他,他知道該如何讓她想要他,如何點燃她的欲 望,他感覺到她的身体因他的誘哄而春潮泛濫,潤澤著他粗糙的手指。

  他瘋了,已經瘋狂。

  可他需要她記得他,他知道,至少她的身体需要、且記得——

  她甩了他一巴掌,那不痛,但她很用力,用力到他想忽略都沒有辦法。

  他反射性的抬眼,才發現雖然她臉泛紅潮,氤氳黑眸卻不知何時盈滿了淚光,還有——

  恐懼。

  肯恩僵住,才想起她的遭遇,才醒覺自己做了最不該對她做的事。

  她喘著氣,發微亂,渾身抖顫如風中落葉。

  下一秒,她垂下淚眼,伸出雙手,用力的推著他的胸膛,試圖將他推開。
  恐怖的罪惡感吞吃著他,讓他差點放了手,但他是如此害怕,他知道他要是讓她走了,她不會再讓他靠近。

      他不敢放開她,不敢就此退開,他繼續將她固定在牆上,死白著臉開口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很抱歉……”他痛苦的喘著氣,大手緊抓著她的腰,抓著她嫩白的腿側,額頭抵著她的額,慌亂的暗啞懇求:“別怕我……你別怕我……”

  晶瑩的淚水滾落她的眼眶,鞭笞著他的心。

  “你想打我,想揍我都行……”他失去了所有的方寸,顫聲道:“拜托你……不要怕我……不要……拒絕我……”

  他倉皇失措的懇求,讓她停止了雙手的推拒。

  可她沒有抬眼,她不看看他。

  他心口抽緊,啞聲再道歉:“我很抱歉,我不是……我不是想傷害你……”

  她眼中的淚水,再滾落一串。

  他痛苦難當的,一再低聲道歉、懇求。

  “請你……原諒我……別拒絕我……”

  但她一直不肯抬眼,她的身体也一直在顫抖,他知道自己過了頭,知道他做了最不可饒恕的事。

  他傷害了她,就像那個變態一樣。

  他是個自私自利的怪物,甚至不肯放她走。

  “對不起……”

  當她的淚再奪眶,他心痛不已的吻去那串淚,然后終于强迫自己放開了她,强迫自己松開了手。

  寒風颯颯吹拂而過,帶來冰冷的雨絲。

  他想强迫自己退開,但那真的很痛、很難。像是要剝去他一層皮,掏挖出他的心那樣的痛、那麼的難。

  他將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難忍的閉眼,轉身。

  豈料,她原本擱在他胸膛上為了推開他的手,卻緊緊揪住了他的衣。

  剎那間,他停下動作,止住呼吸,連心跳也停。

  他睜開眼,看見他真的抓著他,小手將她的襯衫揪緊。

  那不是他的幻覺,不是他的想象,他抬眼,然后聽見,也看見她開了口。

  “為……為什麼?”她的粉唇微顫,用那几不可聞的聲音,哽咽的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依然低垂著頭,也依然落著淚。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然后那些字句,從心頭升涌,漫上來喉,滾出了嘴。

  “因為……”他聽見自己暗啞的聲音,痛苦的坦承:“我需要你……”

  她嬌軀微微一顫,終于緩緩抬起了淚眼,用那雙淚眼盈盈的黑眸看著他。

  “你說什麼?”她抖著唇,輕問。

  “我需要你。”他重復,在無法壓抑的將內心最深的渴望吐了出口:“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瞳眸收縮,顫顫吸了口氣,又吸了口氣。

  讓他不敢相信的,她松開了他的衣,抬手再次輕撫他的臉,她的手在顫,讓他的心也顫,她微顫的指尖,撫過他的臉龐,撫上他的唇,然后他聽見她張開了嘴,好小聲,好小聲的要求。

  “再說一次。”

  他張嘴,啞聲再說了一次:“我想和你在一起。”

  淚水再次漫出她水漾的眼眸,她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然后出乎意料之外的,她伸出了雙手,抓住了他的脖頸,將他拉了下來,踮起腳,顫顫吻上了他的唇。

  這一秒,他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但他能嘗到她的味道,能嘗到她的淚水,能感覺到她的唇舌描繪著他的唇瓣,吮吸著他,甚至探進他嘴里,和他唇舌交纏。

  他不由自主的回應著她,不由自主的重新將她擁入懷中,一開始,他還怕她又推開他,但她沒有,雖然眸中有淚,但她伸出雙手,擁抱著他,撫摸著他。

  她撫著他的臉、他的肩頸、他的胸膛,雖然在他吮吻她時,她還是會輕顫,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欲望。

  這一次,她是自願的。

  當她張開小嘴迎合他的唇舌,當她伸手緊攀著他的背肌,當她昂首獻出更多柔嫩的肌膚,他能感覺到她的熱情、他的歡迎、她的需要,和他一樣深入骨血的需要。

  她要他,需要他,那讓他無法自己。

  冬雨,漸漸大了起來,被風打在他的背上,濕了他的衣。

  可他不介意,不在意。

  他的世界只剩眼前這個溫暖又甜美的小女人,只剩她,只有她。

  在這風雨飄搖,如夢似幻的冬夜,他擁吻著求之不得的小女人,將自己深深埋進了她濕熱緊致、甜蜜如火的身体里。

  她粉唇微張,悄悄抽了口氣,雙手緊揪住他的發,他能感覺到她的甜蜜潤澤著他,緊裹著他,溫暖了他。

  她雙頰酡紅,她貼在他心上的心也在狂跳,它抵著他,飛快的跳。

  他感覺到她的小手再次摸上了他的臉,看見她用那雙氤氳的黑眸凝望著他,貼著他微喘的唇,吐氣如蘭的悄悄又問他。

  “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心抽緊,可這一回,再沒隱瞞,再不掩蓋。

  她需要知道,而他想要她知道。

  “肯恩。”他進得更深,看著她蛾眉微蹙,昂首呻 吟出聲,小臉變得更紅,黑眸因他的進擊而變深。

  “肯恩……”她水眸顫顫,粉唇微張,吟哦著。

  “是的,肯恩。”他捧抱著她的腰臀,緩緩退出,再悍然重新深入,嘎聲吐出自己的姓名:“屠肯恩。”

  她黑眸更深,嬌軀因他的深入瑟縮顫栗著,緊抓著他厚實的肩頭。

  他凝望著她越來越深遂迷茫的黑眸,越來越火燙燒紅的小臉,情不自禁的吻著她水嫩嫩微啟嬌喘的紅唇,將自己一再一再的深深埋入她熱燙的身体里,直到她無法自己的緊緊以腿勾著他的腰,迎合著他的進占,難以自己的嬌喊出聲。

  她好熱、好燙,他將自己給了她,讓自己停留在她体內,很久很久,感覺著她的需要,她情潮的余韻,然后看著她從情欲與高潮中回過神來,看著羞窘上了她的眼。

  有那麼一瞬,他能看見她眼里有些許慌亂,像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他知道。

  肯恩低頭緩緩吻去殘留在她眼睫上的淚水,吮吻著她的唇,將她抱了起來,從外側的樓梯上了樓,穿過走廊,回到房間,然后再一次的,和她做愛。

     ******

  冬夜,寒風在窗外呼嘯,將細雨吹得歪斜。

  可楠慌亂的從夢中驚醒,冷汗涔涔,心頭悸顫。

  然后,她感覺到身后有個男人,環抱著她,緊貼著她,結實卻溫暖,他的大手輕覆在她狂跳的心上。

  “沒事,只是夢。”那將她從夢中喚醒的男人說,啞聲開口重復告訴她:“別怕,你可以動。”

  他說的沒錯,她可以動,她動了動擱在枕上的手指,它們聽話的抬了起來,每一根手指都很乖。

  他伸手,輕觸她那几根抬起來的手指,撫摸,輕握,動作無比溫柔。

  可楠屏住了呼吸,然后在那男人懷中轉過身。

  她可以動,可以翻身,可以看見那個在她身后的男人。

  即便窗外一片漆黑,但他桌上的電子鬧鐘散發著微弱的光,她能看見湛藍如青空大海的眼,金黃如小麥稻穗的發,還有那張俊美卻傷痕累累的臉。

  當她看見眼前的男人,還以為猶在夢中,另一個夢。

  可他是真的,她能感覺到她呼出的氣息,她熱燙的体溫,還有那一下下跳動的心,他的胸膛上,有一道以前沒有的平整傷疤,她能感覺到那疤痕在她指尖下些微凸起。

  這段時間,他忙著傷害自己。

  他臉上和身上的傷痕以倍數增加,手术的縫線在他身上無處不在,他的額頭、手臂、下巴、小腿、腹部、胸膛——

  這麼多的傷,如此多的疤,讓他看起來万分殘破,就像科學怪人里那個被拼湊出來的怪物。

  她將掌心貼平在他心口上的傷疤上,感覺到他心跳的頻率因此加快,她不由自主的抬眼朝他看去。

  就在這一秒,當她撫摸那道疤,當他看見她眼里的疼,肯恩確認了一件事。

  她記得,真的記得,然后他知道,她從來不曾忘記。

  莫磊不曾真的這樣說,他只是問他,那王八蛋故意誤導他。

  他喉微緊,張嘴暗啞的說:“如茵與曉夜沒有對你做雙重暗示,沒有封鎖你的記憶。”

  “沒有。”她開口承認。

  之前在樓下,害怕失去她這件事,讓他失去了控制,昏了頭,沒有辦法好好思考,只是不顧一切的想要和她在一起,等她真的睡著,他才回神,才察覺了這件事。

  因為記得,才會讓他靠近,才會願意原諒他,才會伸出雙手擁抱他;即便他傷害了她,如此徹底地驚嚇了她。

  “你記得?”他看著眼前的小女人,忍不住確認。

  “是的,”可楠心疼的抬眼凝望著他,抬起另一只手,撫著他的臉,柔聲道:“我記得。”

  “記得什麼?”他屏息開口問。

  “我的夢,那個綁架我的人,狩獵游戲,斧頭殺手,亞倫堡……還有……”她溫柔的看著他,伸手撫著他下巴上的傷,他臉上的淤青與浮腫。

  “你。”

  但……那是全部。

  他震懾的看著那小女人,只覺得一顆心再次被她揪抓著。

  “我記得你。”可按望著他,撫著他緊繃的眼角,悄悄說:“我記得你叫我小吉普賽,記得你帶我在暴風雨中狂奔,記得你救了我,記得你照顧我,溫暖我……我記得你和我在一起……”

  他的心,大大力的跳動了一下。

  “我記得,你和我回到城堡,然后,圖書室爆炸了。”提到那件事, 她瞳眸收縮了一下,眼里有著驚嚇。

  他撫著她的背,安撫著她緊繃的身体。

  她的小手溜到他在那場爆炸中受傷的額頭,那傷淡了,但那里被挖去了一小塊肉,微微下陷。

  “我看見你倒在街上,我想去幫你,然后另一場爆炸將我炸昏過去,醒來我已經在另一座房子里,和那個……那個人在一起……”

  她的氣微窒,身顫栗。

  “別怕。”肯恩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畔低語:“你不需要再害怕。”

  那溫暖結實的懷抱,讓眼眶微濕,她深呼吸,嗅聞著他身上好聞的味道。

他和那個男人不一樣,他身上的味道是真實的,混雜著汗水、田野、泥土與風雨的氣味。她知道,他在外頭早了一天,才會有這些味道,阿磊給了她一個可以顯示他GPS定位的熒幕,讓她可以看到他不曾真的離開這個縱谷區;若非如此,她早就追出去。

  深深地,她吸了口氣,將他那真實的味道納入心肺。充盈骨血,她好怕他不回來,好怕他真的又逃走,躲著她,避著她,但他回來了,回到她身邊。

  “我知道他被抓了,如茵姐和我說你抓了他。”她深吸口氣,把小臉抬起來,看著眼前的男人,撫著他剛剛掌摑他的地方,說:“我很抱歉,我不是……我能並不是故意要……只是你嚇到我了……”

  他藍眸深深,透著疼,心疼:“是我的錯,不是你,我以為……以為你忘了我……”

  “我沒有。”

  “忘了我對你比較好”

  “你錯了。”她啞聲告訴他:“那並沒有比較好,我覺得很孤單、很害怕,我知道自己忘了什麼,但我想不起來,我好痛恨自己想不起來,我好痛恨自己如此軟弱。”

  淚水盈上她烏黑的瞳眸,滿溢。

  “我以為我瘋了,我覺得自己像行屍走肉。”

  她知道,他擔心她,所以打聽過她的消息,知道她並不好受,但她開始跑步,開始生活,他以為她終究會撐過去。
  誰知道她竟開始想了起來,開始尋找他,甚至因此跑到法國——

     她在找他。

  天知道當他聽見這件事,他有多麼驚恐,又那般振奮,但他不敢讓自己深想,他不能讓她記得他。

  他喉緊心痛的吻去她臉上的淚,再次道歉:“對不起,我真的以為那樣最好。”

  “那樣一點也不好,一點也不好……你說你會保護我的,你說你會陪我一起無論我在哪里,你都會陪我一起……但你離開了我……”

  她在他懷里哭了出來,那些泉涌的淚,讓他心痛,只能一再拂去她的淚,親吻她顫抖的唇,道歉。

  “我很抱歉,我只是試圖,做我覺得對你最好的事……”

  她知道,一直知道他是為了她好,知道他的離開有所苦衷。

  你不可以陷在夢里面,不要是因為我,別是為了我……

  這男人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她抬起淚眼看著他,伸手壓著他的唇,告訴他:“你知道嗎?或許你的智商很高,或許你是天才,但你不總是對的。”

  這一句,教他心又痛。

  她知道他是天才,他從沒說過,但她知道。

  “你還知道什麼?如茵她們……”和她說了什麼?

  他沙啞的話語中,透著難以遮掩的畏怖,他的話沒問完,可她知道他在問什麼,知道他在害怕什麼。

  “不是,她們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說,是我。”可楠吸了吸鼻子,望著眼前的男人,說:“我自己想起來的。”

  肯恩一愣,只見她將淚濕的發掠到耳后,看著他悄聲告訴他經過。

  “阿磊帶我來大屋,安排我住在另一邊,可我感覺到你,我看見你,我以為我瘋了,我看見你走進這間房,我推開門,跟著你進門,你消失了,可是這個房間有你的味道。”

  “你住在這里。”他忽然領悟,難怪他一直聞到她的味道,他還以為是他的幻覺。

  “我沒有,阿磊說這里有人住了,他不肯告訴我你是誰,但我每天晚上睡著都會夢游,夢到自己在這里找到你。”

  可楠瞧著眼前傷痕累累的男人,撫著他額上的疤,他臉上的傷,啞聲道:“我沒有住在這里,但我睡在這里。”

  心口,因她的話而震顫。

  “每一天,每一夜……”她撫著他的唇,告訴他:“只要我睡著,就會在這里醒來。這個房間,這張床,有你的味道,它讓我安心,只有在這張床,我才能真正的睡著,好好地睡上一覺。我睡在這里,然后我的記憶一點一點地回來。剛恢復的時候,我好生氣,你怎麼可以這麼可惡?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好氣、好氣,我好想揍你,如果你是那時出現,我一定會揍你。”

  “你昨夜在這里?”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啞聲顫問。

  她看著他,眼也不眨的說:“我在這里才睡得著。”

  所以,昨晚那不是夢。

  他一凜,氣又窒。

  昨晚她在這里,安撫著他,擁抱著他。

  可他不只做了一次噩夢,那個……關于那個人的噩夢……

  而她一直在,在他懷里,在他夢里,撫慰他,擁抱他。

  他們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說。

  是我,我自己想起來。

  我看見你,我以為我瘋了,但我看見你走進這間房。

  她有能力,特殊的能力,雖然她無法控制它,但她確實擁有異能。

  他震懾的看著她,看著眼前的小女人,霍然間領悟了一件事——

  她什麼都知道,在昨夜,就什麼都已經曉得。

  她在他夢里,她看了他的夢。

  針筒、手术房、明亮的燈光,還有他。

  機械、神行者、麥德羅,還有他。

  病床、點滴、儀器,還有他。

  被當成實驗品的他、被當成容器的他、被拿來替換的他、被困住的他——

  可怕的惡寒從胸腹中爬升上來,他覺得他要吐了,他不想讓她知道,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的就是讓她知道,讓她看到,那一切——

  他喘不過氣來,他不敢再看她,害怕看見她真實的感受,那一秒,几乎翻身想要逃命,但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她飛快地伸出手,環抱住他的脖頸。

  “不要……”可楠心跳飛快,她知道他又多强壯,如果他想,他隨時都可能拉開她,離開她:“拜托你……”

  “別再躲我……”她瑟瑟顫抖著,好害怕他就這樣逃走,慌忙的要求:“別再避著我……”

  他渾身一顫,聽見她說。

  “你消失之后,我想起你,你說你是夢,但你不是,我知道,我沒有那麼堅强、沒有那麼勇敢,我需要你,我知道我需要你。我在亞倫堡能活下來,是因為你。我在噩夢中沒有放棄,是因為你。恢復記憶之后,我沒有崩潰,是因為你。”

  不覺中,他張開眼,看見她用深情的雙眸凝望著他,斬釘截鐵的說。

  “以為你是真的,因為你存在,現實很可怕,這個世界很恐怖,但你在這里,所以我可以,也願意留在這里。”

  這些話語,如此清楚、鮮明,鑽耳入心,讓他心頭驀然熱了起來,讓他全身血液因此沸騰。

  “為什麼?你為什麼願意?”

  “因為即便我失去記憶,我還是記得你,我知道有個男人不會放棄,我知道那個男人會找到我,我是對的,你找到我,你在現實中找到我,你在噩夢中找到我。當我在現實中記起你,我的記憶模糊不清,但我好想見你,好想好想,然后有一天,當我為了找你,來到這里,躺在這里,在黑夜里,我突然了解,我什麼如此想見你。”

  “為什麼?”他不得不問,不能不問,他想知道,迫切渴望聽到她說,說更多,關于她對他的需要。

  “因為我想告訴你,”她縮回一只環著他脖頸的手,撫著他的唇,輕輕的在其上印上一吻,低語:“我愛你。”

  他瞳眸瞬間放大,震懾的看著她。

  “屠肯恩,我愛你。”

  他說不出話來,擠不出聲來,几乎有些耳鳴。

  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但她用無比溫柔,親吻著他,她吻著他額上的疤,吻著他嘴角的傷,吻著他眼角的淤青。

  難以形容的酥麻酸軟,從她的唇印上的地方,傳遍四肢百骸。

  他看著她往下,吻著他心上的疤,讓他的心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她將她推平在床上,而他無法阻止她,只能感覺她柔軟的發,刷過他的胸膛,只能感覺她的小嘴撫慰他,只能看著那不可思議的小女人再往下,吻著她腹上的疤,然后是他的腿側,他曾經裂開的小腿,她吻遍了他身上的新傷、舊疤,甚至是他的腳趾頭。

  那感覺太好,那麼好,好到他几乎有些暈眩,什麼都無法做,就只能看著她、感覺她。

  當她停下來,他腿間的欲 望,早已完全挺立了起來,勃發昂揚。

  他看見她在看,害怕嚇到她,他試圖伸手拉被遮掩,但她推開了他的手。

  他的手微抖,黑眸中除了羞,還有懼。

  “你不需要這麼做。”他反握住她的小手。

  所以,他確實知道她遭遇了什麼。

  她知道他有能力入她夢里來,之前她只是懷疑他看過她的記憶,知道她的遭遇,可他的反應,讓她確定了這件事。

  “你知道,那人,他……沒有辦法……他硬不起來……”她看著他,告訴他:“你不一樣。”

  他是不一樣,他硬得像根鐵棒。

  才吐出那句話,她已經紅了臉,她不是害怕,不是沒有想起,可她不喜歡自己記得那種感覺,所以她仍然瞅著他,害羞但堅持的說:“所以,事實上,我想我需要,我需要用新的經驗,取代它。”

  肯恩啞口,心緊,她眼里雖仍有畏懼,但一臉堅持。

  不覺中,他松開了她的手。

  下一秒,她手微抖的,掌握住了他,讓他深吸了口氣。

  他的那里很硬、很燙、粗長且光滑,有一些青筋在其上,和那人的軟弱,完完全全不一樣。

  她忍不住悄悄收緊手指,可楠感覺它在瞬間變得更硬,它在她手中悸動,而他的大腿和小腹的肌肉都同時抽緊。

  她抬眼,看見他下顎緊繃,眼角微搐,藍眸好深、好深。

  然后,她知道,它是他,它和他相連著,是他的一部分,在這之前,她只知道當他和她在一起時,她會有什麼感覺,從不知道,他的感覺是什麼。

  可是,顯然他和她一樣敏感,她看見她手中的他,滲出一滴液体,像她腿間的敏感一樣,她忍不住好奇的撫摸著他,他腿腹的肌肉抽得更緊,變得更硬,她手中的他也是,她甚至感覺到他變得更大更燙。

  她輕輕又再收緊手指,聽見他抽了口氣,她抬眼看著他,感覺自己掌握的不只是他身上的一部分,而是他。

  忽然間,莫名的衝動,讓她忍不住低下頭,張開小嘴,舔了他一下。

  那感覺像是最溫柔的閃電,讓他如遭雷擊。

  她又舔了他一下,那柔軟的舌頭,刷過他。

  再一次的,他抓住她的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拉了上來,可楠驚呼出聲,小手抵著他硬如鋼鐵的胸膛,雙手因為他抓握著她的腰臀不由自主的分開,跨坐在她的小腹上,她感覺自己壓著他的分身,她慌忙跪直身体,想要往旁邊挪移開來,怕壓痛了他,誰知道她才剛試圖跪起,他卻往上挺腰,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時,他已經在她身体里了。

  噢,他不一樣,絕絕對對不一樣。

  可楠輕抽口氣,因為沒有料到的刺激腿一軟,整個人又坐了回去,他抓握著她的腰臀,同時往上挺動。她呻 吟出聲不由自主的往前傾,卻因此靠得他的臉更近,她羞得滿臉通紅,慢了半拍才發現他能這麼簡單就進來,是因為她早就因為他而濕透。

      她想以手撐起自己,但他已經抬手握住她的后頸,將她往下拉,昂首親吻她。

  他的唇舌那般熱燙强勢,她無法不張嘴回應他。

  當她發現,他已經不知在何時,帶著她翻身,和她交換了上下位置。

  天快亮了,窗外遠方的夜,浮現一抹微光。

  肯恩看著她,看著她的眼,看著她的臉,在其上尋找著畏懼、驚恐、害怕,他沒有找到,她美麗的黑眸里的驚懼已經消失,只充盈著因他而起的羞怯和渴望。

  這女人需要他,想要他。

  她的心,抵著他的心狂跳。

  我愛你。

  她說,他有聽到。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不曉得她明知道他真有問題,為何還能夠愛他。

  也許她沒真的看到,那手术很復雜,他恐怖的噩夢很復雜,不像她的那樣簡單明白,也許她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屠肯恩,我愛你。

  她說了,而他無法不緊緊抓著這句話。

  他想要她,想要她,想要這個女人是他的,只屬于他。

  他忍不住將她的手抓到枕邊,和她十指交扣,緩緩的,慢慢的,律動。

  可楠臉紅心跳的感覺到他壓在她身上,用那雙藍得不可思議的藍眸專注的看著她,她能清楚的感覺到他在她身体里來回,雖然慢,但他進得很深,他一次又一次的深重進擊,讓她深深陷入床墊與枕頭中,讓她昂首呻 吟,感覺那累積的壓力被他磨得越來越旺,教她不由自主扣緊了他的手指,難耐的蹙眉嬌喘輕喊。

  “肯恩……拜托你……”

  “小吉普賽,告訴我,你需要我。”他吮吻這她的唇,慢慢的退了出來,看著她的眼要求。

  “我……我要你……”她黑眸迷蒙的嚶嚀喘息著:“我需要你……”

  他藍眸微緊,鼻翼微張,讓自己重新深埋進她柔嫩濕緊的甜蜜中,再說:“告訴我,你愛我。”

  “我愛你……”她神情迷亂的望著他,粉唇微顫的告訴他:“肯恩,我愛你……”

  一股熱氣從心頭迅速擴散,讓他緊繃的小腹,變得更硬。

  他低下頭,用一種無與倫比的熱情吻著她,貪婪的和她索要更多更多她願意給予的一切,然后他加快了速度,帶著她迅速攀上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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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3 12:10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3 12:17 PM 編輯

第十八章

     天,完全亮了。

  肯恩從睡夢中驚醒,床上又只剩他一個人。

  那不可能是夢,他能清楚的聞到她的味道,還能感覺到他和她合而為一,感覺她伸出雙手擁抱他,緊緊裹著他——

  但她不在這里,他的房間除了他沒有別人。

  一瞬間,莫名驚慌,明明理智清楚,她不能不存在,但他無法控制他的恐慌,他飛快的下了床,打開浴室的門。

  她不在那里。

  她一定在,一定得在。

  他抓了件長褲套上,沒穿鞋就開門走了下去。

  那不是夢,他知道,她只是下去吃飯了,他衝下樓梯,她不在廚房。

  廚房里沒有人,只有一鍋燉好的湯。

  那不是夢,他知道。

  我愛你。

  她說了,不只一次,他能看見她迷茫、羞澀有溫柔的眼,看見她小臉滿布因他而起的欲 望和渴望,嚶嚀著他的名字,一再重復。

  肯恩,我愛你……

  那不會是夢,不會只是一場夢!那不是他的妄想——

  “肯恩?你怎麼了?臉色這麼白?你還好吧?”

  他猛然回身,看見曉夜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因為看見他驚慌的模樣而站了起來,他想開口問她知不知道她在那里被送醫,卻又害怕得到她不存在的答案。

  “我沒事。”肯恩匆匆回了一句,只覺得渾身冷汗直冒。

  他越來越恐慌,快步轉身走回樓上,打開客房里的每一扇門,但她到處都不在,他覺得自己快吐出來 。

  她一定在,一定在,但她在哪里?快想快想——

  曬衣場?!

  她昨天衣服收到一半就被他打斷,她一定在那里,一定在那個地方,撿她的衣服,收那籃子。

  他不自覺跑過長廊,他踏進風中,來到大屋外側的樓梯口,朝樓下曬衣場看去——

  那地方空無一人,他觸目所及之處,沒有任何動靜。

  除了曬衣繩在風中顫抖,到處不見任何人影。

  剎那間,心痛如絞,他緊握著門把,無法呼吸,只覺得四肢在瞬間寒凍如冰。

  不要是夢,那不能是夢——不可能是——

  世界在搖晃,他站不住腳,他坐倒在樓梯上,將頭埋進雙膝之間,痛苦得以手遮住冰冷麻木的臉,十指穿過亂發抓著頭。

  該死!他需要她,他需要那個夢是真的,他需要她是真的,他需要她愛他——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卻仍覺憤怒的熱淚浸濕眼眶,就在他覺得心痛得快要裂開時,忽然間,他聽見了她的聲音。

  “啊,可惡。”

  那是一聲小小的輕喊咕噥抱怨,夾雜在風中,非常微弱。

  但他聽見了,他不敢相信,猛然抬首,只看見正前方有個小小的身影從因為休耕而種滿波斯菊的花田里站了起來,女人的動作有些笨拙,因為她將洗衣籃擱抱在腰側上,她背對著他,往前又走了几步,然后又消失在花田中。

  他屏住呼吸,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寒風呼呼吹拂而過,大片粉嫩的波斯菊被風吹得東搖西晃,卻不曾傾倒。

  然后,那小女人再次出現,空出來的手上抓著另一件衣物。

  她將它高舉,抖了一抖,才把它丟進洗衣籃里,然后轉身走了回來。

  風吹得她黑發飛揚,她畏冷的抬起自由的手,遮著迎風面那側的耳朵,粉的、紫的大波斯菊在她身邊搖晃,她抱著那籃衣物,低頭小心翼翼地走在田里,小小的臉被冷風吹得泛紅。

  走在波斯菊花田里的她,看起來如夢如幻,好像隨時會被風吹走,消散。

  當他察覺,他已經下樓,大步穿過曬衣場,跳進花田,飛奔來到她面前。

  因為怕跌倒,她一直地垂著眼注意腳邊,可楠事先看到他的赤腳,抬眼才看見他。

  發現是他,她有些害羞,忍不住熱了耳,紅了臉。

  “嗨……早……”

  他沒開口,只是低頭看著她。

  他的沉默,讓她不自覺紅著臉,開口解釋,“我來撿衣服,昨天晚上……有些、有些被風吹到田里了……”

  她話還沒說完,因為她發現,他用一種熾熱的眼神看著她,讓她臉紅心跳的忘了話尾。

  然后他抬起頭,輕觸她的臉,他的手指好冰,冷得像冰塊一樣,那讓她擔心了起來,正欲抬手握住他的手,他卻將雙手都覆在她臉上,俯下身來,好溫柔、好溫柔的親吻她。

  他的手是冰的,但他的嘴是暖的。

  這下子,她真的完全忘記自己在干嘛。

  被她靠在腰側的洗衣籃又掉了,落在花田中,衣物再次散落一地。

  當他停下那個吻,她傻傻的呆看著眼前的這男人,發現自己的雙手竟不自覺環抱著他的腰背。

  “早。”他說。

  她猛然回神,一下子紅了臉,羞窘的道:“早……”

  他的手仍覆在她臉上,但已經暖了起來,他的神情有些奇怪,然后在她看清之前,他推了開來,彎身蹲下撿拾起倒地的洗衣籃和衣物,他直到這時才想起來它們的存在,一時間好尷尬連忙跟著蹲下收拾那些衣物。

  當兩人將所有衣物收回洗衣籃里,他起身牽握住她的手,抓起洗衣籃的提把,往回走。

  可楠注意到他打著赤腳,還裸著上半身,說真的,要她不注意到真的很難,天光下,他的肌肉和疤痕都万分鮮明,他的黑色運動褲就掛在他挺翹的窄臀上,那附近也有一道白色的疤,他的背和后腰真的是很誘人,卻也很讓人心疼。

  花田和曬衣場之間有塊一公尺的落差,他之前是從另一邊下來的,但他沒有繞路,只是提著洗衣籃,手一撐就輕松爬了上去,再回身朝她伸出手,把她也拉了上去。

  “你吃了沒有?”當他仍環抱著她的腰時,開口問。

  “還沒。”她羞窘的搖搖頭,她起床后就想來這籃被她遺忘的衣服,慌忙就先下來收拾這些。

  “我也還沒。”他說著,再次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回到大屋,途中不忘在門邊停下來把腳擦干淨,她換上室內鞋,看見他打著赤腳踩在木頭地板上,他牽著她到洗衣房,和她一起把籃子里的衣服分類;說真的,他會把衣服分類這件事讓她有點吃驚,她還沒說他自己就先拿了另一個籃子開始分類了。

  當他發現自己前天穿的衣服也在這籃子里時,他頓了一下。

  她以為他會問她為什麼他的衣服也在這里,但他只是頓了那麼一下下又繼續動作,他先洗了淺色的衣服,深色的放一邊,然后他按下洗衣機按鈕,再次牽握著她的手,穿過一樓走廊,經過客廳,走進廚房。

  客廳里有人,是曉夜姐,她拿著手機在說話,看見他牽著她經過,她挑起眉,然后揚起嘴角。

  可楠莫名紅了臉,只能匆匆和那女人點了下頭,跟著他一起進了廚房。

  踏進廚房,她扯了扯她的手。

  肯恩回頭,只見她一臉溫柔地看著他說。

  “你想吃什麼?我弄給你。”

  她凝望著他,心頭微蹙,這是他本來想說的話,但她先說了,而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這種感覺,喜歡她想弄東西給自己吃的感覺。

  所以,他開口吐出一句。

  “荷包蛋。”

     ******

     她不只煎了荷包蛋給他吃,還弄了茶油拌面線,燙了今早剛采收的新鮮地瓜葉,又舀了兩碗蔬菜湯,然后幫他切了一些水果,無論她端上桌的是什麼,他全數照單全收。

  當他吃到那碗面線,有些微愣。

  那面看起來很素淡,但他吃得出來她是用冷壓的茶油直接下去拌的,還加了一點點麻油,些許的鹽和油蔥,嘗起來十分香軟。她連那荷包蛋,都刻意用同一種茶油下去煎,地瓜葉也是用同樣的油去拌,但調味都有不同,荷包蛋只撒了鹽,地瓜葉卻加了些許烏醋、蒜泥和上好的醬油。

  所有的東西都在同一種基調上去做了不同的變化,讓他們不會互相衝突,卻也各有特色,她把味道平衡的很好。

  可楠坐在他對面,看見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問:“你以為我只會煎荷包蛋,對不對?”

  “我沒想那麼多。”他抬眼,老實說:“我點荷包蛋,是因為昨天我沒吃到。”

  “你想吃,和我說一聲,我隨時……”她沒多想話就出口,然后才發現這句話有多傻,不禁羞窘的自動消音。

  拜托,煎荷包蛋那麼簡單,誰不會做,那需要她特別弄給他?她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因為尷尬,她慌忙垂下眼,趕緊吃自己的面線,誰知他卻開了口。

  “隨時怎麼樣?”

  聽見他沙啞的追問,她微愣抬眼,只見對面那男人,雙眼又熾熱了起來。

  “荷包蛋很簡單的。”她臉紅心跳的搪塞著說。

  “我不會。”他眼也不眨的說。

  “你怎麼可能——”

  “我不會。”他打斷她,重申。

  那是句謊話,她知道,他也知道她知道,可楠愣看著他,小臉莫名又燒紅,讓耳也微熱,然后她聽見自己說。

  “我再做給你吃。”

     藍色的眼,亮了起來,讓她心頭小鹿一陣亂撞,忙害羞的再次垂眼吃她自己的早午餐。

     *****

      吃完飯后,耿叔剛好帶著新鮮的海鮮回來,她趁這兩個男人在說話,上樓去替他拿了一件毛衣;她真的不是很能夠接受他這樣一直落著上半身,雖然他好像不會冷,但她知道其實會,他只是對冷熱很遲鈍,她懷疑他曾經因為這樣感冒很多次。

  誰知她才剛關上衣櫃,一回頭就看見他在他身后,害她差點叫了出來。

  “肯恩,你嚇了我一跳。”可楠壓著心口,驚魂未定地看著他:“你不是在和耿叔說話?”

  她才嚇他一跳,他才一不注意,她馬上就不見了,還他當下差點又以為自己在做夢,幸好他及時看見她的裙擺消失在樓梯口。

  “你不見了,我以為你……”

  眼前的男人臉色蒼白,眼角抽緊,聲音沙啞,他話沒說完,可她知道他想說什麼,他以為她是夢。

  “我不是夢。”她抬手,撫著他滲冒出胡渣的臉,悄聲道:“就像你不是夢一樣,那天晚上,我來你房間,看見你在床上,也以為你是夢,但你不是,你沒有消失,你很溫暖,有心跳,而且臭的要命……”

  說到這,她皺了下鼻子,但眼里有笑。

  他臉上浮現一抹尷尬,“我只是……我累了……”

  “我知道。”她看得出來,他臉上身上都有新添的傷,疲憊寫滿了他的臉,在他的全身上下,即便睡著,他也無法放松,頻發惡夢。

     可楠仰望著他,悄聲道:“老實說,我真的不介意,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你那麼臭,讓我知道你一定是真的。”

  他知道她不介意,他隱約記得她上了床,蜷縮在他懷里,擁抱著他。

  眷戀的,她撫著他的眼角眉梢,撫著他的發,他的耳,他的脖頸,他能看見,即便她這麼說,她烏黑的瞳眸中猶有些許的不安與坎坷,然后他才發現,她其實也有凝懼,害怕這一切,只是夢一場。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過去的几個月,他對她做了這麼多殘忍的事,他一直知道她在哪里,知道她真實存在,可是她不知道,她在現實和虛幻中尋找他,即便無法確定他真的存在,她還是不曾放棄。

  可是,她依然找了他,等待他,原諒他。

  莫名的情緒上涌,讓血液再次沸騰起來,他沒有想,只是低頭親吻她,對于他突如其來的吻,她悄悄抽了口氣,臉上再次浮現羞怯的神情,水漾的眸子變得如子夜那般深。

  他忍不住又親吻她,再吻她,吮吻著她柔嫩的唇。

  她能感覺他的手爬上了他的胸口,攀上了他的脖頸,感覺她張開嘴回應他,感覺她的体溫輻射而來。

  但那不夠,還是不夠。

  肯恩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帶著她回床上,確認眼前這小女人的真實存在。

     ******

     男人睡著了。

  長長的睫毛低垂,呼吸規律深長。

  窗外有淡淡的天光透進,悄悄灑落他臉上。

  昨夜的强風,在上午就停了。但氣溫已經降了下來,只有灰色的云在天上堆積著。

  他的胡渣還沒剃掉,在那均沒有傷痕累累的臉龐上,增添了几許滄桑。

  他累了,很快就睡著了,可是每當她偷偷爬起來,他立刻就會跟著清醒過來,他知道他的不安,所以干脆認分的陪著他一起上床睡覺。

  她睡了几個小時,再醒來發現他的手在她臉上。

  他是睡著的,但他懷疑他曾醒來過,醒來查看她的存在,然后又再次睡著。

  沒有人來敲她的門,沒有人試圖尋找她,像是所有人,都知道肯恩已經回來,知道她人在他床上。

  她總是在他的床上,在他還沒有回來時就已經是這樣,屋子里的每一個人都知道。

  她應該要覺得不好意思,但她無暇顧及旁人的看法,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只想陪著他一起;而她真的覺得,大屋里的其他人,都知道這一點,沒有人願意和他多說几句關于他的誰,但也沒有人阻止她進這個房間。

  肯恩。

  他告訴了她,他的名字。

  她懷疑他知道,這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她早恢復了記憶,但她忍不住問,忍不住想聽到她的回答,聽到他告訴她。

  屠肯恩。

  悄悄地,她將手擱在他手心上,那里的疤,讓她很在意,她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關于他,她有很多事想知道,還有很多事想知道,但她不想和紅眼的人打探,她想要他自己告訴她,心甘情願的告訴她,心甘情願讓她知道……

  偷偷的,她朝他更偎近了些,和他靠更近,感覺他的呼吸、他的体溫、他的心跳。

  他存在,真的存在。

  深深地,她吸了口氣,將他的味道吸進心肺里,然后她再次閉上眼,縮在她懷里,直到他的心跳,催眠了她,入夢鄉。

     ******

     又是夜,她被噩夢驚醒。

  他還在睡,她不想吵他他好不容易才又睡著。

  他小心翼翼的將他的手從腰上挪開,偷偷溜下床,快步走到浴室里站在蓮蓬頭下,讓水衝刷身体。

  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能感覺到那變態的撫摸,她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肥皂清洗自己,直到他將自己的肌膚搓得紅腫,直到她都快吧一層皮搓下來,直到男人的大手抓住了她拿著海綿的手。

  她驚喘一聲,恐慌回頭,看見肯恩。

  “抱歉,吵到你……我只是,突然想洗澡……”她想擠出笑容,想對他微笑,她試了,但她做不到,她的笑不成笑,她知道,她能從他眼中,曉得他也知道。

  一時間,感覺赤裸,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理上的。

  “抱歉,我需要把肥皂……衝掉……”她又試著牽扯嘴角,“你可不可以先……出去……”

  肯恩看著她,只覺得心痛若燒。

  她才下床,他已經醒了過來,看見她走進浴室,他以為她只是解決生理需要,誰知道卻聽水聲響起,她在洗澡,他想和她一起,可等到了門口,當他推開門,卻看見她不停得刷洗自己。

  她很干淨,比他干淨多了,但她停不下來他能看見她臉上痛苦驚慌的表情。

  他不得不上前,抓住她,阻止她。

  直到這時,他才驚覺,過去這一天一夜,她雖然表現得很正常,但那只是她佯裝出來的模樣。

  她的手在抖,她的笑容在扭曲,她的皮膚被她刷得通紅。

  “別笑,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强顏歡笑。”他說著,抬手欲覆住她的臉。

  那一瞬間,她往后縮了一下,那讓他的手僵停在半空,然他的心更痛。

  “對不起……”她抬起抓著肥皂的右手以手背掩嘴道歉,驚慌的大眼里盈滿淚水,結巴著解釋:“我不是……怕你……我是……我……”

  她話到一半,說不口,雖然她曉得,他什麼都知道,但她就是說不出口。

  可他知道她想說什麼,她不是怕他,她是覺得自己髒,所以她才這樣反覆洗刷自己。

  她的表情如此破碎、自卑。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心還能再更痛,但他真的很痛,通道像是被捏碎了。

  他再次朝她伸出手,這一次,她沒有閃、沒有躲,可他看得出來、感覺得到,那一瞬間她其實想逃。

  “肥皂。”他沒有碰她,只將手伸到她面前,和她要。

  她不應該再洗下去了,她知道,所以她抖著手把右手的肥皂給了他。

  “海綿。”他再說。

  她把左手的海綿給了他。

  可楠本以為他會叫她從浴缸里跨出去,但他只是把海綿抹上肥皂,打出柔軟細致的泡沫。

  “你做什麼?”她忍不住問。

  他看著她,說:“記得你昨晚說過,要用新的經驗取代不好的嗎?”

  她記得,那一次,她玩弄了他。

  回憶讓她的黑眸變深,跟著浮現羞窘,然后當她察覺他想做什麼,小臉驀然泛紅,結結巴巴的說:“我、我不認為……這、這是個好主意……”

  “你覺得沒用?”他看著她問。

  她臉更紅,一時啞口。

  “你覺得我給你的感覺,和他一樣?”肯恩往前一步,靠近她。

  “你知道不一樣……”她面紅耳赤,万分虛弱的說。

  “不,我不知道。”他告訴她,“你才知道。”

  說著,他在她的注視下,將沾滿泡沫的手,抹上了她的腰側。

  他沾了泡沫的大手又濕又滑,不像海綿那樣粗糙,她倒抽口氣,往后退,但他跨進浴缸里,大手跟了上來,而她貼到了牆壁上,退無可退。

  “那人、那人沒有……沒有幫我洗澡……”她慌張的抓住他從她腰往上滑的大手,告訴他。“他是個、他是個完美主義者,他有潔癖……”

  “但他讓人幫你洗澡。”他垂眼看著她說:“我們一次解決。”

  几乎在同時,他另一只大手覆了上來,緩緩撫過她的肩頭,她的手臂。

  “你不喜歡,隨時可以叫停。”他說。

  她沒有辦法呼吸,只覺得羞窘,身体止不住的顫抖,感覺他的大手從外側的手臂,滑到了內側的腋下,然后滑上了她的酥胸,捧握住。

  她輕喘一聲,看見他的手指帶著泡沫在燈光下,輕輕夾住她挺立的蓓蕾。

  “你要我停下來嗎?”他問。

  可楠說不出話來,因為他開始揉搓她的酥胸,他沒有用力,他的動作不輕不重,但就是——

  天啊……她沒有……沒有辦法思考……

  然后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時,逃開了她的掌握,撫著她的腰側,滑到她腰后。

  往下。

  “肯恩……”可楠抖顫的驚呼出聲。

  她能感覺他濕滑的手指滑過臀瓣間,她抽了口氣,羞得往前縮,卻只是讓整個人貼到他身上,清楚感覺他的欲 望堅硬又熱燙的抵著她的小腹,讓她臉更紅。

  而他的大手不離不棄,甚至更加往下,滑入她腿間。

  她以為他要更進一步,他卻把手往外滑,捧著她的臀,輕輕在揉搓。

  那讓她站不住腳只覺得兩腿發軟,但他穩穩地站著,如磐石一般讓她依靠著,然后他交換兩只手的進度。

  “小吉普賽……”他低頭貼在她耳畔問:“你要我停下來嗎?”

  他那兩只手再次往上滑過她的胸側,拇指撫過雙乳的嬌點,然后往上,搓洗她的腋下,那好癢,她縮回雙臂,但他的雙掌早已溜到她背后,按摩著她的脊椎,按開她根本不知道緊繃糾結的肌肉。

  “不……不要……”她渾身發軟,那感覺太舒服,她沒有辦法說謊,只能攀著他的肩頸,嚶嚀出聲:“別停下來……”

  她柔軟的雙峰貼壓在他的胸膛上,感覺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敲擊著她,而他那雙手,在她身上划過來又滑過去,輕輕地揉搓,緩緩的撫弄。

  她的酥胸、脖頸、裸背與腰臀,她敏感的雙耳、手臂、小腹、每一根手指,他都沒有放過。

  他讓她完全失了神,然后他蹲跪了下來,大手滑向她的雙腿,前面、側面、后面,腿間。

  可楠回神彎腰匆匆抓住他的手,但他手指早已抵達,撫著,揉著她早已濕透的柔嫩,她輕喊一聲,腿軟的改抓住他的肩頭,咬唇。

     她快要……她站不住了……

  他並沒有真的把手指伸進去,可那對她來說,已經太過刺激,她腿軟的坐倒,但他沒讓她摔倒在浴缸里,他捧抱住她,讓她半坐在浴缸尾端靠著牆,他蹲跪在她身前,抬起她的右腳,放到他自己腿上,再一次把泡沫打上,開始洗她的大腿、小腿、腳趾、腳心,跟著往上,在往上,然后再她快要不行時,換了左腳清洗、揉搓。

  他確實是在幫她洗澡,可另一方面,這個澡也洗的太香艷,而她真的無法拒絕,也沒有辦法反抗。

  當他這樣看著她,這樣撫摸她,除了任他擺布,除了努力維持平衡,她什麼也無法想。

  他幫她洗了澡,還洗了頭,甚至洗了臉,他做盡一切幫人清潔身体應該要做的事,同時也顛覆了她對洗澡這件事的所有看法。

  終于,他打開蓮蓬頭的開關,幫她衝洗,抱著她回房,打開房間的燈,吹干她的發。

  當他替她吹頭發,那几分鐘,她有些慌神,身体里累積著沒有完全釋放的壓力,但他的大手揉搓著她的頭皮,感覺好舒服。

  然后他終于讓她躺上了床。

  她以為可以睡覺了,卻感覺它在撫摸她的腳趾,她心頭一驚,猛的坐了起來,試圖縮腳,但他已經在她腳拇指上印上一吻。

  她輕喘空氣,肯恩抬眼看她,再問:“你要我停下來嗎?”

  她不知道,她有點害怕,但是他仍輕握著她的腳踝,拇指輕輕拂過她的腳背,在那儿畫著圓圈,帶來莫名的酥麻酸軟。

     她不想記得那個人對她做的事,但她確實記得,那讓她很害怕,可是他不一樣,他做著同樣的事,帶來的感覺卻是完全不一樣。

  她不想記得那惡心的感覺,她確實需要他抹去那感受。

  所以她張開嘴,啞聲說:“不……我不要你停下來……”

  肯恩藍眸一黯,他知道她很害怕,她的聲音微抖,他手中的小腳也微微輕顫,但她眼里有著堅定的意志。

  她是他勇敢的小吉普賽。

  他看著她,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再次低下頭來,吻著她的腳趾,她的腳背,甚至是她的腳心。

  他伸舌舔了她的腳心,因為癢,她几乎想再次抽腿,然后他輕輕的咬了她一下,可楠抽了口氣,那不會痛,她只感覺有電流從他咬她的那里直竄小腹,讓她肌肉抽緊,不自覺抓著腰側的床單。

  “你咬我……”她喘著氣,滿臉通紅地說。

  “是的,我咬你。”他承認,將她的腳拉過身側,往上撫摸她潔白的小腿,他親吻她的腳背,在那里輕輕又咬了一下,然后伸舌撫平。

  他沒有真的握住她的腳,他只是松松的攏著,她隨時想抽腿都行,但她發現她不想。

  他的唇舌微熱,她的雙手粗糙但觸碰十分溫柔,而且他很注意她,他一直看著她,注意著她的反應,不像那個變態只專注在他自己身上。那人撫摸她只是為了滿足他自己,可是眼前的男人撫摸她,是為了滿足她、討好她。

  他的手,滑上又滑下,他的唇舌吮吻著她,輕咬著她,然后一路向上,他的動作慢條斯理地,沒有放過任何一寸肌膚。

  當他吮吻著她的大腿內側時,她喘著氣,羞得滿臉通紅,當他試圖更加往上,她羞窘的伸手擋住他的臉:“不需要這樣,已經夠了,沒有、沒有那麼上來——”

  肯恩握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親吻她擋在他眼前的手心,藍眸深深地凝望著她說:“我知道,但我想要。”

  他想要讓她徹底忘記不快的經驗,從今以后,就只記得他,只記得他如何取悅她,如何討好她,如何和她在一起。

  可楠的小臉熱燙燒紅,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看著他拉開她地手,低下頭來,撫摸著她的腰臀,分開她顫抖的雙腿,舔吻著她的甜蜜。

  天啊……

  那一秒,雙手在也撐不住自己,可楠整個人往后躺在床上,無法承受的弓身揪抓著身旁的枕頭,雖然看不見,她能感覺到他品嘗著她。

  她渾身發燙,肌肉抽緊,難耐他這般挑逗,因為之前那太長的前戲,她几乎在瞬間就達到了高潮,他沒有停下來,他繼續送她上那浪潮,再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將所有的一切都拋在腦后,只感覺到他,只記得他。

  然后他終于抬起頭來,俯身懸在她身上,低頭親吻她,捧抱著她的腰臀,將自己的悍然挺送進她熾熱的身体里,和她在一起。

  即便几乎快要失神,她依然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身軀早已布滿熱汗,就和她一樣,兩人的汗水交融在一起,早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

  她難以自己的喊出他的名字時,他渾身一震,把自己全給了她。

     ******

     “肯恩?”

  “嗯?”
  “你記得黛安娜嗎?”
  聽到女人的問題,男人一愣,抬眼看著她。

  眼前的小女人,全身上下只套著他的舊毛衣,正拿著藥箱替他額頭上的縫線消毒上藥,那是很小的傷,而且因為痛覺神經遲鈍,他早就不覺得痛,可那很困擾她,她對于傷口因為洗澡碰到水后變紅這件事,表現得有點歇斯底里,在早上醒來發現之后,堅持要立刻處理它。

  雖然他和她說它並不會那麼簡單就因此感染,但他看得出來,那無法降低她的焦慮,而被她照顧、關心的感覺很好,所以他沒有再多加爭辯,只讓她去拿了醫藥箱來,做她想做的事。

  過去几天,她一次也沒有提過關于亞倫堡的事,他也不想主動提起,怕她又想起自己是去了亞倫堡才會被綁架,沒想到她會主動問起來。

  他本想過些日子再說,但她顯然已經決定要一口氣面對這件事。

  她的表情看起來很正常,眼里也沒有驚恐,所以他開口回答了她的問題。

  “我記得。”

  “你可以告訴我,她究竟出了什麼事嗎?”可楠知道他一定去追查過,紅眼事意外調查公司,他的個性有很執著,不肯能沒去追查過。

  “你為什麼想知道?”

  “我在夢里一直夢到她。”她幫他消毒好額頭上的傷口,忍不住處理了一下他下巴上的傷口,碰到水后,他有些結痂微微發脹邊緣也泛紅。

  這男人對自己的身体真的很忽視。

  她忍不住想碎念他的衝動,只是那棉花沾了酒精替他消毒,邊瞅了他一眼,邊說:“而且,我想那是所有事情的開端,如果她沒有出事,亞倫·艾斯就不會為了復仇,在城堡里辦狩獵游戲。”

  她說的沒錯,而他知道,她是受害者,她想知道為什麼。

  所以他看著她,道:“黛安娜去好萊塢時,發展不是很順利,所以后來她和一位制作人在一起,好得到演出的機會,她得到了那個角色,但那制作人帶她出席他的派對,然后要求她應付一位導演,然后是金主,還有其他的。當她發現情況失控時,已經無法脫身,那場派對不止她一個受害者,另外有個小明星在事后崩潰舉槍自殺了。”

  可楠震懾的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忽然領悟過來,她跪坐回腿上,看著他問:“制作人是馬可士?”

  “恩。”他點頭。

  “莎拉·亞當斯呢?她做了什麼?”她再問。

  “是那電影的編劇,她認為黛安娜的角色不必要,所以把那角色取消掉了。”

  “大衛呢?”

  “他讓黛安娜吸食了毒品,害她染上了毒癮。名單上的人,或多或少都曾對黛安娜做過不好的事,而她把那些事全寫到日記里,那是她的復仇名單。”

  “如果她想復仇,為什麼她還要自殺?”她真的不了解。

  他看著她說:“她本來或許是這麼打算的,但后來她發現,就算亞倫死了,她也無法繼承他的遺產。”

  “為什麼?黛安娜不是他的女儿嗎?”

  “她是,但亞倫·艾斯的父親是史托家族的一員。”肯恩看著她說。

  可楠一震,臉微白。

  那個人也姓史托,她在被綁架期間,再被當做人偶的時候,她聽得見,也看得見,她聽過別人叫喊他。

  她知道他叫迪利凱·史托。

  看她臉色發白,肯恩握住她的手,道:“他無法再傷害你了,我會保護你。”

  是的,他會保護她,他真的保護了她。

  她知道他為她做了什麼。

  “我知道,我沒事。”可楠看著眼前的男人,回握住他的大手,“你繼續說。”

  她需要知道前因后果,所以科恩握著她,繼續說。

  “亞倫是私生子,所以跟著母姓,但他的錢都是史托家族的,而史托家族的錢是不允許外流的,他們能夠接受私生子,但一個私生子的私生女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所能接受的界限,他們不承認黛安娜是家族的一員,亞倫死后,黛安娜一毛也拿不到,就算亞倫想留錢給她,也做不到。”

  這些事,都是紅眼事后查出來的,所以當時他們才無法從資金流向找出問題,史托家族太有錢,他們不缺錢,所以沒有去動亞倫·艾斯的錢,但也不允許亞倫將錢留給自己的女儿。

  “所以,黛安娜才如此絕望……”可楠領悟過來,黛安娜以為生父找到了她,以為復仇有望,誰知到頭來,什麼都是空的,只有痛苦還存在。

  “黛安娜自殺后,亞倫找到紅眼,確認她是自殺,他知道黛安娜雖然是自殺,但一定是因為曾經有人對不起她,所以派人去追查她之前的遭遇,才有了這場狩獵游戲。他辦生日宴會只是為了有理由將那些名單上的人聚集起來,但只邀他們會引起戒心,而對玩家來說,那場游戲也許要更多的獵物才會有趣, 名單之外的人會被邀請,只是因為運氣不好。”

  運氣不好。

  可楠扯了下嘴角,不由得苦笑,“你記得我們曾聊過,為什麼有人要把馬可士的死栽贓到我身上嗎?”

  “記得。”他記得和她相處的所有片段。

  可楠握緊他的手,啞聲看著他,吐出那個人的名字。

  “因為那樣比較有趣,迪利凱·史托,他覺得我很有趣,他想看看我會有什麼反應,他們那些人挑選獵物的方式,就是在新聞上、報紙雜志上,隨意挑選自己感興趣的人,演員、運動員、罪犯,各種可能會讓游戲更刺激的人。他們設計游戲的橋段,然后以此下注,下注的這個人會逃走還是會反抗,那個人可以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存活几個小時,他們只要興起,就會在游戲中增添新的賭局……”

  肯恩一愣,脫口問:“你怎麼知道?”

  她深吸了口氣,黑眸微縮,道:“你知道,我被打了藥。”

  她知道,他看過她部分封存的記憶。

  “他把我像娃娃一樣擺設起來,在不同的時間,放在他覺得我應該要在的地方,我沒有辦法動,但我聽得見,也看得到。有時候,他會在我面前上網玩那些殘忍的游戲,嘲笑那些人的驚恐、害怕,他還把它們錄起來,重復播放……”

  他握緊她的手,伸手撫著她蒼白的小臉,吻去她滑落眼角的淚。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哭了,但他將她拉到腿上環抱著,安慰著、告訴她:“一切都過去了,你不需要擔心,他再也不能傷害你。”

      她蜷縮在他懷里,無聲的落淚,好半響,才平息下來。

  他什麼也沒再多說,只是就這樣靠著床頭,環抱著她,讓她依靠,她發現兩人的姿勢就像在那小屋前一樣。

  這樣半坐著偎靠著他,讓她莫名安心,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体溫與呼吸。

  他的大手撫著她的手腕內側,以拇指摩挲著她的脈動,然后又溜回去撫著她的掌心,她忍不住抓住了他的大手。

  他的手很大,比她的大好多,他若想,輕易就能將她的手包裹在其中。

  這男人就連手背上都有傷疤,新的、舊的、淺的、深的,她情不自禁的將它拉到唇邊親吻,悄悄道。

  “謝謝你沒有放棄尋找我。”

  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低頭在她發上輕輕印了一記溫柔的吻。

  那吻,如此輕,卻充滿憐惜,溫暖了她的心。

  她喉頭一哽,把他的手壓在心口上,將小臉靠在他胸膛的那道疤痕上,聽著他的心跳。

  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她知道這個男人為她做了什麼,真的知道。

     對這個男人,除了不舍、除了心疼,她只有滿心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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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3 12:28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3 01:24 PM 編輯

第十九章

      日子,像做夢一樣。

  他和她做愛,和她一起泡澡,讓她幫他的傷口上藥。

  她與他做愛,同他一起牽著手在田埂中漫步,陪著他睡到日上三竿。

  偶爾,她還是會被自己的噩夢侵擾,每當那時,他總回喚醒她,再次和她做愛,幫助她放松入眠。

  那一夜之后,她再也不曾過度搓洗清潔自己,當他那樣將她全身上下洗過一遍,舔吻過一遍之后,她不再覺得自己身上像被裹上了洗不掉的髒污,被他那樣對待過,她真的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充滿了他的味道。

  她喜歡這樣,喜歡感覺自己沾染了他的味道,喜歡自己屬于他。

  大屋里的人來來去去的,但似乎每一個人都有同樣的感覺,他們無論男女,總是在他身邊為她空出一個位子,當他無意識的伸手觸碰她,或低頭親吻她,或牽握著她的手時,沒有人吭過一句話。

  隨著和他相處的時間增加,可楠漸漸看見這個男人不同的面貌,真是的生活面貌。

  雖然傷沒完全好,但他每天都會到大屋里的健身房去運動,他有著超前的記憶力和計算能力,耿叔把他當做會走路的電腦和百科全書,什麼帳單都丟給他處理,他眨眼間就能把那些事情處理掉。

  而且,他不只會將衣服分類,也會幫忙打掃、擦地。

  這屋子很大,除了每個人自己的房間,公共區域的走廊全部都要掃上一遍就要花上一個多小時,之前住在這里時,她得找事情忙,總是會主動幫忙擦掃,結果這几天她一直陪著他睡覺休息,沒有打掃,地板雖然沒有很髒,但赤腳踩上去還是會沾染到灰塵,紅眼的男人都不愛穿鞋,耿叔更不用說,肯恩也一樣。

  他們不在意,她卻看不下去。

  她本想幫曉夜姐煮完雞湯再找個時間來弄,誰知道一回神只見他在擦地,而且是跪著擦,動作熟練万分。

  她看傻了眼,她真的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會跪在地板上擦地。

  他看起來是這麼的……她不知道,他看起來真不像是會幫忙做家務事的人,但他做的很好。

  眼前的畫面如此詭異,但有那麼順眼。

  她拿了抹布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擦地板,他看見她,揚起了嘴角。

  她與他一起擦完了一二樓的走廊和樓梯,又一起打掃了客廳,整個掃完之后,她累得滿頭大汗,他再次幫她洗了澡,然后和她一起睡了午覺。

  兩人錯過了午餐,下午兩點,他和她一起吃了飯,被耿叔叫到外頭幫忙架烤肉架,她則幫著曉夜姐一起清洗蔬菜、水果。

  當他們生起了火,烤起了肉,然后沒有多久,屋子里的男人被烤肉香吸引,一個跟著一個出現。

  女人們對太多的肉沒興趣,全聚在寬敞的客廳里聊天泡下午茶。

  曉夜姐是她最熟的,秀秀是阿磊的老婆,蔚藍是耿家最小的女儿,初鏡則是老大,她住在隔壁,她老公是那位臉上有燒傷的伊拉帕。

  如茵姐的老公也是紅眼的員工,他們住在附近,有自己的房子,她知道談如茵是為了她才暫時搬過來住,這女人和肯恩一樣,有特殊的能力,她剛到這里,精神狀況並不穩定,是她和曉夜姐輪流幫著她,才讓她有辦法好好睡上一陣子。

  而那位看起來像冰山的混血美女夏雨則是鳳力剛的老婆,她就是當初那位照顧肯恩的女醫生,可楠一開始對她會嫁給鳳力剛這種愛耍嘴皮的男人覺得很驚訝,但后來她發現夏雨在鳳力剛的面前,會不自覺得流露出溫柔的神情,而那個老是喜歡開玩笑的鳳力剛,一到夏雨身邊就乖得像小貓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里的人,夫妻感情都很好,讓人看了心生羨慕。

  可楠在沙發上找了個位置坐下,從她們的對話中,發現最近大屋里人那麼多,是因為最近紅眼隔壁的大樓在裝修,所以他們一半的人都住到了這里來,只有還在處理案子的留在公司。

  “對了,曉夜姐,念棠最近有和你聯絡嗎?”

  “那孩子我懶得理他了,他出去我就當丟掉,回來我才當撿到。”

  她好氣又好笑的回答,讓女人們笑了出來。

  “秀秀,你還有几個月會生?”

  “還早呢,大概要再四個月吧……”

  和在湛家不一樣,她在這里有種奇怪的歸屬感,因為安心,她縮在沙發上,聽著她們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几乎就要睡著。

  就在這時,耿蔚藍突然捧著一杯熱可可,擠到她身邊來,悄聲問。

  “可楠,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昨天我聽到鳳哥和阿浪在斗嘴吵誰比較持久什麼的,但我爸聽到了之后吐槽說,肯恩因為痛覺神經比較遲鈍,所以應該比一般人要持久,他才是第一名,否則怎麼會和你老是睡到日上三竿才出現。所以,我爸說的是真的嗎?”

  她傻眼,一下子醒了過來,瞬間羞得滿臉通紅,結結巴巴的回道:“呃,我、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耿蔚藍杏眼圓睜,瞠目結舌的驚呼:“你不是天天都和肯恩一起睡?他沒吃了你嗎?”

  她音量一拉高,讓可楠更窘,只見所有的女人都因此轉頭看著她,害她整張臉都燒了起來,幸好曉夜姐開口拯救了她。

  “耿蔚藍,你在這里瞎說什麼?!”鄔曉夜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寶貝女儿,“你太閑了是不是?去廚房切點水果拿出去給你爸。”

  “我只是好奇啊。”耿蔚藍站起身,一邊朝廚房走去,一邊忍不住說:“別說你們沒在想這件事,他們斗嘴完那天晚上,你們整個晚上都吵得要命,我還得戴耳塞才有辦法睡覺——”

  這下子,所有女人的臉都紅了起來。

  客廳里在瞬間陷入了沉寂,每個人都尷尬得要命,就可楠偷偷松了口氣,正當她想開口打碎沉默轉移話題時,卻聽見曉夜姐在把小女儿支走后,竟然接著問。

  “所以,他表現的怎麼樣?”

  可楠傻眼看著她,小臉瞬間再次竄紅,尷尬的要命。

  “抱歉,因為肯恩一直沒有長期的交往對象,所以我老公有點擔心,他可能在那方面有些問題——”

  “他很好。”她面紅耳赤的抬起手迅速打斷她。“真的很好。”

  “很好是几分鐘?”

  讓她驚訝的是,夏雨竟然是問這個問題的人,而且她看來真的很認真的想知道答案。

  “夏雨。”談如茵紅著臉說:“我想我們不需要問那麼詳細。”

  夏雨正色道:“我需要,我是他的醫生,我得知道他的身体狀況,但肯恩不肯和我談這個問題。”

  耿初靜聞言,忍不住插嘴:“你知道,他已經長大了,他不想和你談這件事很正常,我相信如果他有問題,他會和阿南說的。”

  夏雨看著那女人,問:“如果伊拉帕有同樣的問題,你覺得她會去找醫生嗎?他們是男人,男人都愛面子。”

  說得對。

  曉夜聞言,轉頭看向可楠,道:“我知道這很讓你尷尬,但也許你們應該到旁邊去談談。”

  夏雨起身,可楠不得不跟了上去,到角落里低聲交談。

  “抱歉,我不想讓你這麼尷尬,但很久以前,他出了一場意外,當時是我幫他動的手术,几個月后,我才發現她的神經受了傷,讓他對溫度和痛覺都沒有那麼敏感。”

  可楠能看見這女人的眼中有著很深的愧疚,她不自覺得輕觸她的手。

  “那不是你的錯,他知道你盡力了,所以才沒有告訴你。”

  “他和你談過這件事?”夏雨一愣,驚訝地看著她問。

  “沒有。”可楠搖頭坦承,道:“但我知道,我……我有些感應的能力,這段時間能力變强了,我可以……我有時能看見他的夢……我不是故意的,我還不太能控制它,曉夜姐正在幫我。”

  夏雨瞧著她,“肯恩知道你知道嗎?”

  “也許吧,我們還沒真的談過這件事。”可楠縮回手,看著窗外的那個男人,他像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回頭朝她看來,然后揚起了嘴角,她忍不住回以微笑。

  看見她的笑,夏雨跟著她的視線往外看,看見肯恩的笑容。

  有那麼一秒,心緊喉縮。

  她很少管閑事,可是這一次,她真的忍不住和身旁的女人道:“我從看來沒見過他怎麼在乎誰,也許他不是很擅長表達情感,也許你和你在一起,會覺得很辛苦,但他和我們真的沒有什麼不同,他只是……需要時間……”

  可楠將視線拉回來,看見眼前這位冰山美人悄聲開口為那男人和她要求。

  “請多給他一點時間。”

  “你放心。”可楠看著她,柔聲道:“如果他不想說,我不會逼他的,我只要他和我在一起就好,其他的,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忽然間,夏雨了解,眼前的女人早已愛上了他。

  這一秒,她真的有種想哭的衝動,她忍住上涌的淚水,對湛可楠露出真心的微笑,開口問。

  “所以,你說他好是几分鐘?”

  可楠一呆,沒想到她會繼續追問這個。

  “我,我不知道……”她摸著發紅的小臉說:“我沒,我沒注意……”

  “他的功能是正常的?”

  夏雨再問,雖然她知道就算脊髓受了傷,那件事還是能透過迷走神經引起反應,而他甚至沒有傷到脊髓,只是痛覺神經有些損傷,不一定會有這方面的問題,但肯恩不讓她全面檢查他的神經系統,她實在很難不去擔心這件事。

  可楠羞窘的點點頭,只能再强調:“他很好。”

  “我明天就要回紅眼了。”夏雨從口袋里拿出紙筆,寫了一支電話號碼給她:“如果有任何問題,你隨時都可以打這支電話給我。

  可楠別無選擇,只能紅著臉收下。

  “如果他讓你太累,你也可以和我說。”說到這,就連夏雨也忍不住臉紅。“我會要力剛和他談談。”

  “他沒有讓我太累,”想到剛剛蔚藍說的話,可楠真是羞到不行,只能滿臉通紅的解釋:“我們都很累,需要休息……我們在房里,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我是說,真的睡覺,不是在……你知道……不是說我們沒有……可他的傷沒有完全好……”

      天啊,她真的覺得自己越描越黑了。

  “那很好。”夏雨笑看著她說:“真的很好。”

  她小臉暴紅,只能緊張的揮動手指道:“那、那個,我去幫忙切水果。”

  “我和你一起吧。”夏雨笑著說:“一起做,比較快,那些男人很能吃的。”

  她同意,那些男人真的很能吃。

  無論如何,至少話題轉開了。

  夏雨是用刀的好手,蔚藍也不差,反而是她的動作真的比較慢,不過那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因為其他的女人也陸續走進來幫忙。

  她們一起把水果端了出去,當她把水果拿去給肯恩時,他吃了兩塊水梨,忍不住問。

  “你剛和Rain在聊什麼?”

  可楠的臉又紅了起來,她不想說謊騙他,但也實在無法實話實說,只能道:“她給了我她的手機號碼。”

  這小女人臉這麼紅,讓他挑起了眉,然后瞬間領悟出她們的話題是什麼,他好氣又好笑的開口道歉。

      
      “抱歉,Rain對我有點過度關心。”

  “我知道她只是好意。”她紅著臉說。

  他牽握著她的手,然后喂了她一片夾了烤肉的面包,她乖乖咬了一口,她知道他擔心她太瘦了,所以很喜歡喂她吃東西,可等她吃了,才發現有好几雙眼睛都在看她,害她連耳朵都紅了起來,超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她那嬌羞的模樣超可愛,他忍不住低頭吻了她。

  這個吻的時間實在太長,可楠羞得從頭到腳都紅了起來。

  平常一聲不吭的鳳力剛,終于一摔烤肉夾,忍不住開了口。

  “可惡,忍無可忍,無需再忍!老婆,輸人不輸陣——”

  “鳳力剛,你敢——”

  夏雨威脅的話沒說完,因為那色狼已經一把將她抱在懷里,來了一個激情的法式長吻了。

  歡樂的笑聲,頓時充滿空氣中。

  就連肯恩都停下了那記長吻,笑了出來。

  直到這時,可楠才發現他是故意拖長那個吻的,他知道那些男人有多介意這件事,就連耿叔都將曉夜姐拉進懷中。

  可楠忍不住也跟著笑出聲來,他又吻了她,一下,再一下,她則伸手環住她的脖頸,回應他的吻,再也不介意旁人的眼光。

  因為其他男人絕對不會只讓肯恩專美于前,沒人會有空再注意她與他。

     ******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

  肯恩沒有再做關于他自己的噩夢,他沒有提及,她也完全不提。

  有時候,可楠在清晨醒來,會看見他早已醒來,卻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側躺在她身邊,用一種讓人看了万分心疼的神情看著她。

  她知道他害怕她會消失,她能体會他的不安,就像她一樣的不安。

  所以她總是忍不住親吻他、撫摸他,直到他再次和她合而為一,深深地埋在她的身体里,讓她包裹著他,感覺彼此。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麼飢渴的女人,但她真的好愛和他在一起,感覺他那樣的渴望她,用盡一切方法疼寵著她。

  他常常會在做愛的時候要求她說愛他,剛開始一兩次她還會覺得害羞,但她知道他需要聽到,所以她總是會回應他的要求,雖然他一次也未曾提過。

  說真的,她不是沒有期待,可她曉得他害怕什麼。

  她不强迫他,也不要求他說出口,她只要他和她在一起就好,只要他還願意待在她身邊就好。

  他回到她身邊了,沒有再逃,沒有再躲,對現在的她來說,這樣已經足夠了。

  很夠。

      ******

      冬天的暖陽升起,越過海,越過山,再一次的,如昨日一般,悄悄爬上了牆,透進了窗。

  肯恩如常醒來。

  懷中的小女人,仍在。

  她的黑眼圈,已經完全消失,消瘦的小臉,在他這三個星期的喂食下,慢慢恢復原有的樣子,他替她削去頭發又變長了些,烏黑的發圈著她的臉,從他這里看過去,她雪白的肌膚像是能透光。

  昨夜,他又做了一個夢,一個很美的很美的夢。

  在夢里,他和她度過了風霜寒暑,度過了春夏秋冬。

  她嫁給了他,和他一起攜手白頭。

  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的覆住了那張小臉,他能夠感覺到,她的溫暖一點一點的,滲透進指尖,暖了手。

  她粉嫩的唇在睡夢中彎起,微揚,綻出一朵溫柔的花。

  他知道,她認出了他來,還沒睡醒就認出了他來。

  那帶著一股小小的、小小的……他說不出來的什麼……在心頭……

  然后,她在晨光中,緩緩醒了過來,他知道她醒了,他能看見她的睫毛微顫,看見她睜開了惺忪的眼,再看到他的那一剎,她心跳加快,子夜般的黑眸里露出愉悅與羞怯混合在一起的神情。

  下一秒,她也伸出了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他下巴上的胡渣。

  心中那不明所以的情緒擴大、在擴大,包裹住了他,讓頭皮微微酥麻,讓心溫暖的顫抖。

  然后他終于明白,那是什麼。

  凝望著眼前這可愛的小女人,肯恩張嘴,輕問。

  “你陪我去走走好不好?”

  她想也沒想,沒問他要走去哪里,沒問他要去多久,她只微笑,回了一個字。

  “好。”

      ******

      他開車帶她出了縱谷,穿越整個市區,到了一間靠海的餐廳。

    她看過這個地方,大屋里有這間餐廳的照片,紅眼的很多人都在這里拍過照,他把車停好,她和他一起下車,看見有個女人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那是桃花,何桃花。

  可楠認得她,桃花是曉夜姐的好朋友。

  “肯恩?”桃花看見他,露出笑容,快步迎了上前來,伸出雙手抱了他一下。“你傷好多了嗎?”

  “好多了,抱歉現在才過來。”他伸手回了桃花一個擁抱

  “沒關系,我本來想過去,但曉夜和我說你在忙。”她笑看著他說。

  肯恩臉上難得浮現一抹尷尬,然后他后退一步,介紹身邊的女人。

  “桃花,這是可楠。”

  “我知道,我們見過了。”桃花笑了出來,上前也抱了可楠一下,“很高興看到你氣色好多了。”

  “謝謝。”可楠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也回抱了她一下。

  這個女人給人的感覺一直很溫暖,在她精神狀況最差的時候,曾來大屋陪過她,何桃花一直對她很好,她知道她在這里開餐廳,但一直沒有機會過來;有陣子,她真的不是很想離開那間屋子,她害怕她回來之后,人們會告訴她,他的房間一直不存在。

  桃花開心的笑著,然后熱情的勾著她的手。

  “你餓了吧?一起來吃早餐吧。”

  她確實餓了,她回頭看向肯恩,只見他跟在她們身后,朝她微笑。

  桃花帶著她穿過餐廳,來到寬敞的廚房,里面已經有一位身材凹凸有致的美女在那里煮著一鍋湯,聽見聲響,她回過頭來。

  “肯恩?”看見他,美女放下了鍋勺,露出了笑容,然后瞧著她伸出了手:“你一定是可楠,我是屠愛,肯恩的小妹,如果你覺得我們長得不像,那是因為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這一串的介紹,真的讓可楠嚇了一跳,不禁回頭看他。

  那男人站在她身后,低垂著眼看著她,眼里有一些,她不是很確定的情緒。

  等等,屠愛和何桃花長得很像,她看得出來屠愛是何桃花的女儿,那表示肯恩是桃花的儿子,也就是說——

  “這是你家?”她忍不住脫口。

  肯恩將兩手插在褲口袋里,點了下頭,“嗯,這是我家。”

  她愣住了,一時間,莫名的臉紅,心跳飛快。

  她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不知道他為什麼一聲不吭的就帶她回家,她懷疑他是否知道,帶女人回家對一般人來說,是有意義的。

  但他牽握住她的手,帶著她一起走向餐桌,讓她在他身邊坐下。

  她整個早餐都吃得心神不寧的。

  屠家的人陸續出現,身材高大的像巨人一樣的屠海洋是最后落坐的。

  從早餐的對話中,她很快發現。

  除了屠愛,他還有一個妹妹屠歡,上面還有三個哥哥,但今天只有老大屠勒在家,江靜荷是他的老婆,老二屠鷹與老三屠震都結婚了,除了大人,餐桌上還有五個孩子,但她搞不清楚他們誰是誰的儿子或者女儿,因為那些小朋友根本安靜不下來,吃完就一溜煙跑出去玩了。

  屠家的人待她很自然,沒有什麼禁忌的話題,她知道屠家四兄弟和大妹都在紅眼工作,她甚至聽到屠勒和屠肯恩說過兩天要去歐洲,幫屠歡逮人。

  “需要我幫忙嗎?”肯恩問。

  “不用,你留在這里就好,屠鷹說他有空,海洋也會去,家里得有個男人在。”

  “恩。”肯恩點頭。

  “你的傷還好嗎?”

  “好得差不多了。”

  屠勤點點頭,不再多說,只轉過頭去回答老婆的問題。

  屠家的氣氛很好,和耿家差不多,雖然屠海洋十分沉默寡言,但桃花是個熱情的女人,屠愛和屠歡更是遺傳了母親的開朗熱情,餐桌上不時會有笑聲傳出來。

  可楠其實早見過海洋和桃花,耿家夫妻和屠家夫婦是交情很好的朋友,桃花和海洋常去大屋,她知道再過几個月,他們倆就會搬到大屋過退休生活;海洋和桃花是很好的人,但她不知道肯恩和這對夫妻有關系,即便屠海洋事光頭,但他的眉毛可是黑黑的,就像屠愛所說,他和屠家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她從來沒將肯恩與屠家人想在一起。

  可是,他們顯然真是一家人。

  桃花待他就像是親生儿子一樣。

  飯后,桃花不讓他們在餐廳幫忙,堅持今天天氣那麼好,一定要肯恩帶可楠去海邊的單車道散步。可楠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注意到餐廳前面的風景很眼熟,她忍不住想去看看。

  冬天的暖陽很舒服,灑在人身上,讓人打骨子里暖了起來。

  他牽握著她的手,漫步在單車道上。

  可楠很想問他,他為什麼要帶她回家,為什麼要介紹他的家人和她認識,但她不敢,她忍不住有所期待,卻又害怕是自己想太多。

  當兩人踏上那片翠綠色的草坪,經過樹蔭底下,看見寬闊的海,遠方的云,她認出那片景色,不禁回頭看著他。

  “你帶我來過這里。”她訝異的指了出來:“在夢里。”

  “嗯。”他揚起嘴角,“我喜歡這里,我想你也會喜歡。”

  她是喜歡,著寬廣的天地,這樣的藍天白云,大樹綠地,讓她的心情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來。

  “我還以為只是夢,我不知道真有這地方。”她微笑,回頭再朝那藍天大海看去,不禁深吸了口氣,風中有海的味道,微微的咸,椰子樹迎風搖曳著,頗有南方異國的風情。

  “這里好漂亮。”她笑著說。

  她看起來很開心,好漂亮,海風吹拂著她的發,陽光輕輕的灑在她臉上。

  她拉著他往前走,試著想看看前面的模樣,然后她忽然慢下了腳步,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消失在嘴角。

  他看見她看見的。

  那是一顆大樹,那是他夢里離開她的地方。

  他握緊了她的手,那讓她抬起了頭,轉頭看他。

  “我很抱歉。”他說,真心誠意的說。

  她看著他,然后笑了出來,只再次拉著他的手上前。

  “你跟我來。”

  他乖乖跟上,她帶他走到大樹下,要他坐好,然后她也跟著做下,蜷縮在他懷中,還拉著他的手,環住他的腰。

     冬陽微暖,但在樹蔭下,風吹來是冷的。

  她瑟縮了一下,他伸手將她拉得更近,以雙臂和雙掌為她擋去寒風,她抬起左手撫著他的臉,笑問:“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發現她想做什麼,他喉嚨微緊,但仍開了口。“肯恩,我叫屠肯恩。”

  “肯恩,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她微笑再問。

  “小吉普賽。”他故意說。

  “喂!”她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胸膛一下。

  他抓住她的小手,然后將她的手拉到唇邊親吻,道:“可楠,你叫湛可楠,可愛的可,楠樹的楠。”

  “所以你是屠家第四個儿子?”她撫著他的下巴,問。

  “嗯。”他點頭。

  “他們收養了你?”

  “是的,他們收養了我,在我……”她深吸了口氣,看著眼前的小女人,他可以簡單帶過這件事,可他知道她需要知道,也應該知道。

     “在我成年之后。”

  可楠一愣,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

  她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眼,她感覺到他的緊張,察覺到他的陰郁。

  不由自主的,她屏住呼吸,然后聽見他扯著嘴角,道。

  “你應該要問我為什麼。”

  她凝望著他緊繃的眼,“如果你不想提,我不需要知道。”

  “你需要,而我要你知道。”他撫著她的小臉,啞聲道:“我想你也已經知道,我……有些狀況……”

  是的,她知道他有些狀況。

  在這之前,當她來到這里,當她恢復記憶,她只知道他有事瞞著她,不知道他瞞著她什麼,他的家人,那些朋友,都不肯說,沒有人願意透露。

  可是,她的感應能力在這段時間里增强了,當他尚未回來之前,她睡在他的床上,感覺著他,也做著他的噩夢,比她的噩夢,還要恐怖万千倍的噩夢。

  而那只讓她對這個男人,更加心疼。

  “問我為什麼。”他看著她說:“為什麼屠家在我成年之后,還需要收養我。”

  可楠心一緊,依他的要求,悄悄開了口。

  “為什麼?”

  他再吸一口氣,噶聲說:“因為在那之前,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身份,沒有戶口,甚至沒有一個正式的姓名。所以他們給了我一個身份,一個戶口,海洋讓我冠他的姓,是因為我和屠震一樣,我們長得一模一樣,我和他,我們是……”

  他喉頭緊縮著,沒有辦法真的說出口。

  她沒有强迫他,她知道他說不出口,可他想要說,而她曉得他需要說出來。

  所以,緩緩的,她將小手覆在他的心口,就在他平整的手术疤痕上,她輕撫著那道疤,悄聲問。

  “告訴我,這里發生了什麼事?”

  他無法拒絕她,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曉得她早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會問,只是為了讓他能夠繼續下去,所以他張開嘴,回答。

  “你在亞倫堡被帶走后,我傷得太重,心跳停了,屠震不得不幫我開胸按摩心髒。”

  “你差點死了。”她心疼的說。

  我沒有。”他握住她的手,壓在心口。

  可楠抬起另一只手,撫摸著他的臉,然后是他的耳,跟著是那藏在發中的疤。

  他眼角微抽,心跳得更快,呼吸完全止息。

  那道疤,看不到,藏在發中,很不明顯,但她能感覺到,能撫摸到。

  “告訴我。”她心疼得凝望著他,悄悄再問:“這里,又發生了什麼事?”

  他猜到他早就知道了,就像她早就想起他的名字,就像她其實知道他曾被開過心,曾經被開過腦——

  是的,她知道。

  他能從她那充滿心疼與柔情的黑眸中看出來,她知道了什麼事,但她依然在他的身邊,沒有離開。他其實有點難以想象她如何能夠接受,但她一直在這里,即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依然在這里,而那給了她坦承的勇氣。

  他聽見自己沙啞的開了口。

  “我是約翰·麥德羅的復制人,是他制造出來替換的身体。”

  她的眼里沒有太多的驚訝,只有讓他心疼的疼。

  然后,她悄聲再問。

  “約翰·麥德羅是誰?”

  凝望著這個不可思議的小女人,他開始說,告訴她那一切的過往,告訴她那瘋狂科學家約翰·麥德羅所做的一切。

  可楠安靜的聽著他說,聽著他告訴她,他小時候過著非人的生活,他的物質生活很好,他不愁吃穿,可是他從小就被科學家圍繞檢查,被二十四個小時監控著,圈養著,他每天定時起床,在固定的時間運動,在固定的時間看書,一天做五次不同的身体檢查。

  “我一直以為,每個人都是這樣長大的。”他苦澀的告訴她:“只要我達到學習的成績,那些穿著白袍的人就會很高興,無論是運動,念書,還是其他。他們教我各種不同的語文、數學、物理、化學、武术、繪畫、樂器,我試著做到最好,比教導我的老師還好,因為如此,我才開始發現不對勁。”

  “為什麼?”她小手擱在他心口上,問。

  “人是有情緒的。”他淡淡地說:“當我做得太好,我發現那些人乍看很高興,眼里卻有著不快,當我直接點出他們教學上的錯誤,有些人會當場惱羞成怒,他們會忍不住說出實話,有些人甚至直接稱我是怪物,是佛蘭肯斯坦,然后下一次,幫我上課的人就會換成另一個。我問每個我能見到的人,什麼是怪物,什麼又是佛蘭肯斯坦,沒有回答我,沒人敢。”

  “然后有一天,夏雨出現了。”他啞聲說:“她對我很好,真的很好,她還說服了麥德羅,讓我可以到海邊玩,那是我第一次走出那棟建筑,第一次知道原來外面有那麼多的水,她告訴我那是海,告訴我,我其實住在一座小島上,她在沙灘上畫世界地圖給我看。”

  “她教了我很多事,陪了我好几年,還給了我一個名字,她說每個人都應該有名字,她叫我肯恩,把我當親弟弟一樣看待,雖然我知道,她隱瞞了我一些事,可我曉得他是為了我好,但是后來,她發現真相,她聽到麥德羅想要做啥呢,她沒有辦法阻止,等我醒來時,我已經——我被換掉了——”

  聽到這,可楠摘忍不住,不禁雙手擁抱著他。

  他喉頭一哽,沒有停下來,值繼續道:“我變成了麥德羅,或者,或者你可以說,麥德羅變成了我。Rain一直和我道歉,她說她會想辦法救我,我不知道她能做什麼,事到如今,她還能做什麼?小時候,我還以為,等我長大了,就能和身旁那些穿白袍的大人一樣。我從來沒有想過,從頭到尾,我就只是個等著被替換的容器,只是一副身体,他讓我學習那些,學習那所有的一切,責罵懲罰那些傷害我的人,只是要確定我的身体功能是正常的——”

  突然間,可楠知道,這就是原因。

  他這般輕忽自己身体的真正原因,麥德羅要他的身体,要他是完好無缺的,而他不喜歡那樣,他痛恨著自己只是一具身体,痛恨被當成容器,所以他讓自己倚在受傷,讓傷疤留在身上。

  她擁抱著他,他傷痕累累的身体,他傷痕累累的的靈魂,難以制止的淚水奪眶。

  他緊緊環抱著她,將臉埋在她的肩頭,嗅聞著她身上溫暖香甜的味道,感覺她的体溫輻射溫暖了他,感覺她的雙手,撫摸著他、擁抱著他。安慰著他。

  陽光輕暖,穿林透葉。

  遠方海天一色,波光粼粼。

  緩緩的,他啞聲再開口。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很想死,但Rain求我不要,她逃出去找人幫忙,我知道麥德羅會找人追殺她。那些人繼續拿我當實驗品,即便是老朽的身体,也是麥德羅的,但我的腦不是,而他們想要神行者的實驗數據,那……那反而讓我有機會連絡上談如茵……”

  他告訴她那段經歷,告訴她,夏雨如何逃了出去,如何連絡上紅眼的人他們又如何救了他。

  當他終于說完,她早已淚流滿面,卻還是强迫自己問。

  “你為什麼告訴我,你是佛蘭肯斯坦?”

  “因為……他是人,佛蘭肯斯坦是人,我想要當人。”他痛苦地看著她噶啞的道:“我不想當怪物。”

  這一句,讓她氣一窒,心痛道不能自己,淚水又奪眶。

  她抬手撫著他的臉龐,親吻他、告訴他:“你不是怪物,你不是,他才是,麥德羅才是。就算你是,我也不介意,不在乎,即便你是怪物,我也願意當怪物的新娘——”

  熱氣,倏然上涌,裹住心頭。

  他屏息看著她,啞聲輕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可楠含淚微笑,心疼的說:“我說過了,我會在這里,是因為你在這里,無論你是誰,不管你在哪里,在夢里,或者在這里,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喉緊心縮的看著眼前這可愛的小女人,無法自己的伸出雙手,捧著她為他淚濕的小臉,親吻著她的唇,啞聲再問:“所以,如果我和你求婚,你願意嫁給我嗎?”

  這句話,如此自卑,那樣害怕,他眼中有著早餐前同樣的情緒。

  所以,他確實是知道的,知道帶她回家見父母,是有意義的。

  可楠喉頭一哽,抬起手,愛戀的撫著他小麥色的金發,撫著她眼角眉梢,撫著他為她受的每一處傷疤,然后將手,擱在他心上,柔聲道。

  “你把如果拿掉,再問一次。”

  他吸氣,手顫抖,心顫栗。

  他能在她黑色的瞳眸中,看見自己。

  情不自禁的,他伸手覆住她擱在他心上的手,張開嘴。

  “昨夜,我做了一個夢。那個夢,很美很美。夢里面,你嫁給了我,和我一起生活,一同白首……醒來后,我看見你,就在我身邊……我發現……我希望……”

  她眼眶里,蓄滿了淚水,但唇邊有笑在飛。

  他聲暗啞,抖顫的大手,捧著她的臉,用滿心的渴望說。

  “我希望那不只是夢,不只是一場夢。”

  他顫顫喘了口氣,真心的道:“如果……如果那是夢,這一切,也是場夢,而我依然在那張床上,就算我還被困在那里,被困在那副身軀里,也沒關系,因為就算失去世界,至少我還有你,若我還有你,要我困在那里一輩子我也願意。”

  晶瑩的淚,從她的眼眶滑落,濕潤了他的指尖。

  這是她這一生,聽到過最讓她心疼,也最美的情話。

  她知道他的感覺,她能体會他的恐懼,了解他所說的一切。

  她還以為,他就只會拿掉那句如果,沒有想到,他會吐出這些,會告訴她這些,會就這樣,把心交給她。

  海風拂來,揚起他的發,她能看見,那雙藍眸中,撼動她心的情意。

  然后,他悄悄地、悄悄地,張開嘴,問。

  “湛可楠,我愛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淚流滿面的抓住他在她臉上的雙手,拉到唇邊親吻,然后壓在心口。

  “是的,我願意……”她哭著微笑,笑著流淚。“我願意嫁給你,不管是在哪里,若這是夢,我不會再醒,若夢醒了,我也會找到你……”

      她的話,讓他濕了眼眶,情不自禁的將她擁入懷中,深吻。

  “我愛你,我再也不會,絕對不會離開你了。”

  這些話,甜了耳,暖了心。

  她含淚微笑,知道自己這一生,再也不需要擔心,因為他在這里,在她懷里,無論將來這麼樣,她都會有他,陪著一起。

     ******

      聽見兩人決定結婚的消息,桃花的淚掉得比誰都還快,她既開心又高興,在對她又親又抱之后。

    那天晚上,她和肯恩就住在屠家,桃花在送海洋和屠歡、屠勒去坐飛機之后,從房間里拿出好几本相簿,堅持要給她看肯恩的舊照片。

   桃花笑著在旁邊對著几張照片指指點點,屠愛也忍不住湊過來解說。

   母女兩人,爭相告訴她,這張相片是何年何月拍的,當時又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可以看到,他在海邊,在船上,在操場上,看到他第一次踢足球,第一次釣魚,第一次落海……

  他初來乍到時,神情憂郁,表情僵硬,那個時候,他好年輕,才二十歲,皮膚有些蒼白,雖然有肌肉,卻不像現在這樣壯碩。

  屠家的人,每年都會替他慶祝生日,每年生日都會拍照,一開始他還真笑不太出來,可后來,他拍照時開始會笑了,雖然已開始笑得有些僵,有點勉强,但到最后也逐漸變得自然起來。

     然后,她突然看見一張照片,照片里,有另一個長得和他一模一樣的男人,他們倆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很認真的在下棋。

  “對了,肯恩,那局棋你和阿震哥誰贏啦?”屠愛看到那張照片,突然想起來,不禁回頭問那因為尷尬,躲到吧台那儿去的小哥。

  “對啊,誰贏了?”桃花也好奇起來:“你們下個沒完,我都等累了。”

  肯恩手里拿著啤酒,抬手耙過金發,臉上浮現一絲尷尬,說:“我們還在下。”

  “你開玩笑吧?”屠愛一愣,“那好几年前的事耶。”

  “震哥把棋局移到電腦里了,想到下一步再去移棋。”

  “你們也太誇張了!”屠愛翻了個白眼。

  可楠笑了出來,正想往下再翻一頁,屠愛卻在這時,用手肘戳了戳她,“可楠,等一下,你猜猜他們倆是誰?”

  桃花好笑的說:“屠愛,最好你自己認得出來——”

  誰知她話沒說完,就見可楠想也沒想,指著右邊那個男人,道:“這一個。”

  “咦?騙人!你怎麼知道?”屠愛吃了一驚。

  就連肯恩都愣了一下,忍不住走了過來。

  那真的是他,可他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他知道她分得出來他和震哥的差別,但照片是平面的,他們倆在照片上,看起來几乎一模一樣,甚至連沉思的表情都相同。

  “你怎麼知道那是我?”他看著她問。

  她伸出手,指著他右手臂的一條舊痕,溫柔的說:“因為這個。”

  因為是很多年前受的傷,那條疤在他手上很淡,几乎看不見了,可是在照片里卻很明顯,那時他才剛受傷沒多久。

  他沒想到她會注意到。

  屠愛忍不住低頭查看那張照片和肯恩手上的傷疤,贊嘆的說:“可楠,你的觀察力也太好了。”

  “噯,你這孩子不懂,這是因為愛。”桃花笑著調侃兩人。“因為愛。”

  “等等,我不信,我要再試一次。”屠愛說著翻開桌上的另外一本相簿,找到更久遠的一頁打開來。

  “這張這張,你看這兩人誰是誰?”

  可楠臉微紅,但仍低頭看去,可這一看,她愣了一下,那張照片,不是只有兩個人,是四個人在漁船上的合照,他們兩個站在后面,前面卻有另外兩個少年,手拿魚叉嬉皮笑臉地蹲著。

  她一下子白了臉,沒有說出肯恩是哪個,反倒指著那少年問。

  “他是誰?”

  屠愛的笑容消失在嘴角,道:“那是阿光,阿磊的雙胞胎兄弟。”

  見她表情不對,肯恩問:“怎麼了?”

  “他……他是不是失蹤了?”可楠問。

  “你怎麼知道?”屠愛一怔,問:“阿磊和你說的?”

  “不是。”可楠仰頭看著他,憂慮地道:“肯恩,我見過他。”

  所有人盡皆一愣,桃花更是霍然轉過身,猛抓著她的手:“你見過阿光?你確定?”

  “我、我不確定,我需要其他照片,你們有他最后的照片嗎?”她之前沒認出來,是因為現在的莫磊和這個少年差了至少十歲,模樣已經改變,可她見到的,是這個少年的阿光。

  屠愛聞言,立即抽出其中一本,翻到其中一頁,道:“這是他最后拍的照片。”

  那一頁有好几張那兩個少年或坐或站,或躺或臥的照片,那一個叫阿光的特別搞笑,什麼喜怒哀樂誇張的表情都有。

  她看見那些表情,也看到了那個掛在他脖子上的項鏈,讓她確定地開了口。“我見過他,雖然我看見他時,他年紀比較大一點,但確實是他,他戴著同一條項鏈。”

  “在哪里?”肯恩問。

  她深吸了口氣,告訴他:“在迪利凱的另一場狩獵游戲里。”

  肯恩低咒一聲,想也沒想,立刻打電話回紅眼給阿震。

  “誰是迪利凱?”屠愛問。

  可楠很不想說,但還是不得不說:“他就是綁架我的那個人。”

  桃花臉一白,捂著唇,然后下一秒,她站起身來,指揮屠愛:“打電話給你耿叔,叫他立刻過來,我去隔壁找莫森如月——”

  兩個女人快步離開,剩下可楠一個人坐在餐桌上,肯恩講完手機,來到她身前蹲跪下來,看著她:“迪利凱的電腦早在他被逮捕錢就被人銷毀了,對不起,但阿光失蹤很久了,你確定那是他?”

  她點頭,“我確定,迪利凱很喜歡重看那几次的游戲,因為他雖然年紀最小,但他撐得最久……”

  “几次?”他眼角一抽,聲微啞。

  “他很厲害,一直沒有被追到,但那里是一座島,他沒有辦法離開。”可楠頓了一下,緊絞著雙手,告訴他,“他有恐水症,他們會故意將他逼到海邊,他們甚至故意給他機會,讓他得到一條小船,但他沒有辦法,他沒辦法上那條船,所以他把船讓給了別人,但那個人最后還是死了。”

  “阿光呢?”

  她抱歉地看著他:“我不知道,迪利凱沒有提過。”

  肯恩握住她的雙手,道:“我必須去歐洲一趟。”

  “我知道。”她反握著他的大手,望著他說:“我和你一起去,別叫我在這里等,我不想再等待了。”

  “你知道我是要去——”

  可楠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微笑道:“我知道,我不怕,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肯恩心頭一緊,不禁伸手將她緊擁在懷中。

  “我愛你。”

  她環抱著身前的男人,感覺胸中的心,用力地跳。

  “我也愛你。”她喉頭微哽,撫著他的背,說,“你不用擔心,他一定還活著,那孩子都很堅强的求生意志,阿磊幫了我們這麼多,我們一起去把他的兄弟找回來吧。”

  事情並不會這麼簡單,阿光失蹤太久,雖然她沒有說,但他曉得他最后一次看到的阿光,不會比當年大上多少,否則她不會認不出來。

  這麼多年了,有太多的事可以發生,阿光不一定還在那座島,但他喜歡她正面的想法。

  “好。”他退了開來,看著她,開口承諾:“我們一起。”

  她微笑起來,深情地再給了他一個吻。

  這個女人,讓他心動,也心暖。

  他知道這一生,他再也不會覺得孤單,感覺寂寞,因為無論到哪里,她都會和他在一起。

  是夢,是幻,是真,都好。

  今生今世,他都不會再擔憂會夢醒,因為她的愛,給他對抗世界的勇氣,讓他再無所懼。

  腳步聲傳來,他和她一起站了起來,面對趕來的家人。

  生命很痛苦,現實很可怕,不是那麼和平簡單,不總是那麼幸福美滿,但這一切都很值得。

  因為他知道,他可以和她一起攜手面對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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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3 01:04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3 01:15 PM 編輯

味道   
  
      叮鈴叮鈴——

  玻璃門被推開,門上的水晶風鈴輕響,她抬起頭,看見來人,露出微笑,和他揮了下手,一邊繼續講手機。

  這間店很小,男人几步就來到她面前。

  他已經來過這里很多次,每次來都覺得很神秘,奇怪這麼小的空間,她怎麼能塞進那麼多的東西。

  她小小的桌子,像個打翻的珠寶盒,散落著各種不同的水晶、石頭、銀線與半寶石。她一邊收拾著那些工具,一邊和手機那頭的人說話,他沒有注意聽她說什麼,但他很喜歡聽到她的聲音就這樣在身邊輕輕地響,也很喜歡她離他這麼近。

  也許這就是他為什麼那麼喜歡來這里的原因,這間店很小,小到她就是會靠他靠得很近,近到轉身就會碰到他。

  她要擺東西,轉過身時,几乎就在他懷中,他不想讓開,她好氣又好笑地看他一眼,繼續試圖把一盒小珠子收到后面的高牆上,但她太矮了,放不太上去,他伸出手從她高舉的手中接過那盒珠子,放到它應該待的地方。

  她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味,他好奇地低頭嗅聞著她身上混合著的花香與果香,忍不住伸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更拉向自己。

  天氣熱,她穿得不多,他可以輕易地將手探進她素白的亞麻短衫里,撫著她細白的肌膚,她維持了跑步的習慣,但女人和男人真的是不同的動物,她雖然有些肌肉,摸起來就是好軟。

  他的行為,讓她悄悄抽了口氣,雙耳泛紅,但沒有將他的手拉開,只是把手擱在他的手臂上。

  他安分了一下子,但她講個沒完,柔軟的身子又那麼誘人地貼著他,而且她聞起來真的好香,像某種甜點。

     花香是玫瑰,她知道,但另外一種水果香,他想了一下,想不起來,不禁低頭湊得更近,張嘴舔吻她的肌膚。

  她又抽口氣,小手抓緊他的手,他能摸到她的心因他的觸碰和舔吻跳得飛快,他喜歡她的反應,讓他忍不住把手指探進她的蕾絲胸罩里,撫弄她敏感的蓓蕾。

  “什麼?是,肯恩已經來了……他來接我下班……”

  然后他張開嘴,叼住她的耳垂,吮吻。

  “沒,他沒……我呃……你說什麼?”

  可楠臉紅心跳的,整個人被他弄得有點恍神。

  “對不起,我一邊在收……收東西……”

  當他另一只手往下鑽進她裙子里,她知道自己再也講不下去,只能羞紅著臉道:“欣欣,我、我再和你聯絡……”

  楚欣欣的笑聲從手機里傳來,“不用了,你忙你的吧,叫床別叫得太大聲啊,Bye!”

  她面紅耳赤地聽到好友掛斷了電話,而且他顯然也聽到了這一句,因為他伸手將她手上的手機拿開,擱到了桌子上。

  “肯恩……”

  他在她轉頭抗議時,親吻她的唇,和她唇舌交纏,熱燙的大手整個鑽進了她腿間的敏感處,揉搓逗弄。

  “啊……等等……外面……”

  可楠呻吟出聲,面紅耳赤地抓著他的手。

  “會有人……啊……”

  她咬住唇,忍住那聲呻吟,雙頰紅到發燙,感覺身体因為他的逗弄,涌出甜蜜的熱潮,浸濕了他的手指,讓她羞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雖然她知道,他的身体擋住了她,外面來往的人根本看不見自己,看不見他在對她做什麼,但這實在是太——

  她腿軟得站不住腳,但他撐住了她。

     他在她上半身的手消失了兩秒,然后她聽見自動鐵卷門下降的聲音。

  他又吻她,再吻她,她的耳垂,她的后頸,她的肩頭,不知在何時,他撩起了她的裙子,扯掉了她的小內褲,然后下一秒,他從后面進入了她,和她在一起。

  她擰眉輕喊出聲,她想要碰他,但他在身后,她只能顫抖著抓著他在身前的鐵臂,他深深地來回,一次兩次三次,她顫栗地攀上了一個小小的浪潮,他將她轉了過來。

  男人臉龐緊繃,深邃的藍眸充滿渴望。

  眼前的男人那般讓人愛戀,可楠無法思考,不自覺伸手輕撫他的臉,吻著他的唇,然后她感覺他捧抱著她的腰臀,重新回到她身体里,她顫顫吸了口氣,他輕輕啃咬吮吻她水嫩的唇瓣,抱著她上了那窄小的樓梯。她渾身顫栗,小臉羞紅發燙,但她無法抗拒他,只能伸出雙手攀著他的肩頸,讓他帶著她回到了她那小小的房間。

  他和她一起上了床,跪在她腿間,脫掉了她與他的上衣,解開了她的蕾絲胸罩,低頭含吻品嘗她,那柔嫩的豐盈在他舌上輕顫,在他嘴里微抖,他感覺她弓起身子,聽到她嚶嚀出聲。

  他强迫自己從她溫暖緊窒的身体里退開,順便脫下了她的長裙與他自己剩下的全部衣物,然后他看著她,再次親吻她,品嘗她,用唇舌舔吻她頸上的脈搏,她嫩白的乳房,她因為急促的呼吸而收縮的小腹,她可愛的肚臍,她的大腿內側,她甜蜜的泉源,然后他重新覆上她的身,感覺她柔嫩雪白的肌膚貼著他的,那麼細致、如此美好……

  眼前的小女人,黑眸氤氳,小臉酡紅,水嫩的唇半張微啟,像是在等待他的疼寵。

  緩緩地,他撫著她的腰臀,重新慢慢回到她的身体里。

  她難耐地昂首,小小的嬌吟逸出她的嫩唇,他低頭親吻她,貪婪地用全身上下品嘗著她,讓自己一再反復來回地磨著、蹭著、揉著,感覺她的肌膚、她的水嫩、她的顫栗。

  “肯恩……”

  她的小手緊攀著他,小小的指甲陷入他的背肌,難耐地輕喊他的名,然后又因為察覺而松開。

  他不會痛,不太會痛,可她不喜歡他受傷,但他喜歡她因為想要他而忘記這件事,他加快速度,更快更深,更重,無法壓抑的催逼著她,讓她不再能思考,讓她因為需要而攀抓著他,忘情地需要——

  她嬌喘嚶嚀著,水漾的黑眸因為過度的情欲失了神,小小的指甲再次陷入他的背肌,下一秒,她忘情地喊著他的名字,被他推上了巔峰。

  她渾身潮紅汗濕,氣息急促,看起來如此性感,那麼可愛。

  他再次親吻她,吞去了她的嬌喊,讓自己和她一起得到釋放。

  歡愛過后,他覆在她身上,感覺她的心,和他的一起跳動著,互相應和。

  原本攀爬在他背上的小手緩緩攤平,偷偷摸索輕撫著那被印出來的小小凹痕。肯恩能感覺到她的愧疚和不舍,那讓他心微暖,他抓下她的小手,懷抱著她,翻過身,讓她躺在他身上。

  可楠好氣又好笑,但沒有抗議,她知道他是故意的,總是故意這樣,可她懶得再和他爭這個,每次說到最后,他還是依然故我。

  喟嘆了口氣,她枕在他胸膛上,讓他握著她的手。她喜歡他握著她的手,她喜歡這樣躺在他身上,聽到他的心在跳。

  “荔枝。”他想起來了。

  “什麼?”她困惑地呢喃著。

  他笑了起來,說:“你身上有玫瑰和荔枝的味道。”

  她羞紅了臉,從他身上爬起來:“不是我身上,我買了荔枝放在樓下。”

  他跟著她坐起身,湊到她頸窩嗅聞一下,只道:“沒有,是在你身上。”

  “才沒有。”

  她溜下了床,他一把抓住她。

  “你要去哪里?”

  “回家啊,這里床太小了,你看你腳都懸在外頭。”她小店樓上的床對他來說真的太小,他的腳若不曲起來就會懸在床尾,他右腳的舊傷還沒完全好,她注意到只要到了晚上,他走起路來會有些微跛,若還讓較懸著一晚上,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她好氣又好笑地拍著他的腳掌說:“快點起來,我們衝個澡再回去睡覺。”

  “為什麼要衝澡?回去再洗不就好了?”雖然這麼問,他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跟著她進了那小小的浴室。

  “你剛剛才說我身上都是荔枝的味道。”她咕噥著。

  “是玫瑰和荔枝,那很好聞,像甜點。”他說著一邊低頭聞了一下,再道,“而且你現在聞起來都是我的味道。”

  可惡,這男人一定是故意的。

  “我喜歡你聞起來有我的味道。”他說。

  可楠無言地看著他,只有臉更紅。

  他笑了出來,低頭再吻她,又吻她,然后他放開了她,確定她站穩了,才退了一步。

  她有些暈然,等他踏出浴室才回過神來。

  “你要去哪里?”見他開始穿衣服,她錯愕地問,“你不洗嗎?”

  “我回去再洗,我在這里,你洗不干淨的,我到樓下等你。”他穿上褲子,套上T恤,回身看著她,嘴角噙著笑說:“況且,我喜歡身上有你的味道。”

  這話,讓她小臉暴紅。

  他下了樓,才幫她撿起被他扯壞掉在地上的貼身衣物,她已經出現在樓梯口,身上套著另一件洋裝。

  她沒有衝澡,他知道,她動作沒有那麼快。

  當她滿臉通紅地經過他身邊時,他能聞到她身上還有他的味道。

  “我只是為了要省水。”她按下自動鐵卷門的遙控器時,紅著臉說:“反正回去還是要再洗一次。”

  但那只是借口,他知道,她是因為他說的話才這麼做的。

  她想讓他知道,她也喜歡身上有他的味道,即便那可能會讓她擔心被人發現才剛和他打滾過。

  他藏不住臉上的笑,她則消不去臉上的紅。

  當她坐上他的車時,他忍不住再吻她,笑著說,“小吉普賽,謝謝你為了我,忍著不洗澡。”

  “是回去才洗,不是不洗。”她羞窘强調。

  他笑得更開心了,只撫著她的小臉道,“回去我和你一起洗。”

  她全身紅到發燙,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很期待和他一起洗澡。

  她的默許,讓他藍眸加深,溫柔地,再在她柔嫩的唇上,印下一吻。

  “湛可楠,我愛你。”

  她嘴角綻出一抹笑,張嘴回道。

  “屠肯恩,我愛你。”

  他的心,因為她,在夜中,微微的暖,輕輕的搖。

  他是個怪物,他知道。

  但即便如此,她仍願意為他放棄全世界,只為和他在一起。

  載著身旁心愛的女人,他小心地開著車,穿越整個城市,往家的方向駛去。

  一路上,她輕聲地和他說著她今天在店里發生的事,那些細碎的事不是很重要,但他很喜歡聽,聽她說話,聽她輕笑,聽她和他訴說平凡的一天。

  城市的黑夜,星星很少,但他能感覺,幸福包圍環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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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alwy 發表於 2014-5-3 01:18 PM

本帖最後由 ncalwy 於 2014-5-3 01:20 PM 編輯

后記

      肯恩。

  他是一個讓我頭痛的家伙,我從來沒寫過哪個角色像他一樣,這麼的,如此的,那樣的壓抑,果然這家伙和阿震是同款的,而且真的超級不聽話,都不乖乖讓我順順地寫。(趴地噴淚)

  他的生長背景和環境讓他從一開始就是不快樂、不開心的家伙,雖然后來被屠家領去,被耿家照顧,過程和阿浪很像,但這家伙比阿浪年紀更大才到那里,所以要他有所改變真的很難。不過因為如此,阿浪其實頗能了解肯恩部分的心態,對他會特別照顧,加上如茵和肯恩有類似的能力,有些事還真的只有他們倆談得來,這兩個人才會瞞著阿浪試圖處理問題。

  這一點,其實是好心辦壞事,但偏偏家人之中就是會出現這種問題啊。(笑)

  所以這群人雖然大部分沒有血緣關系,不過的確是家人無誤。

  肯恩和阿震是很像的,因為基因的關系,他們有些行為和反應會有些類似,和肯恩相比,死小孩阿震其實幸運很多,就因為如此,他對肯恩也有很特殊的心結,會想照顧他,但因為他個性龜毛又不想靠太近。

  沒辦法,因為阿震就是死小孩啊!死小孩到老都是死小孩,這種人是不會改變的!(攤手)

  所以我看肯恩應該之后還是不會改變太多,應該也是這種死性格。

  話說回來,肯恩可以成長為一個好人,Rain其實是最大的原因,對肯恩來說,Rain像老師也像姊姊,Rain會對他那麼好,一方面是同情,另一方面是因為她也在肯恩身上找到了親情,而那是她的雙親都缺乏也無法給予的東西。

  麥德羅最大的敗筆,大概就是不懂得愛吧,哈哈~

  這本書寫到很后面時,有讀者傳來了一個換腦實驗的新聞給我看,而且據說早在上個世紀中期就有俄羅斯的科學家在猴子身上做過實驗;如今聽說若想要在人身上實驗,技术上據說可以實現,但有道德爭議。說真的我嚇了一跳,不過當我在寫這個橋段時,確實有想過如果我會想到,應該也有科學家會這麼想,這並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科學和醫學都一直在進步,過去很多以往不可能發生的事,現在都有可能了,我只希望事情會往好的方向前進。

  肯恩的心結是很嚴重的,他最大的問題就是他不敢讓人看見真正的自己,但和紅眼及耿屠莫三家的人相處久了,又很羨慕大家都有靈魂伴侶,可偏偏他什麼都做得到,就是沒辦法讓別人看見他的弱點,因為那和他的生存本能相關,若不是遇見可楠這個半吊子靈媒,能力要靈光不靈光,他應該會一輩子都只能羨慕又嫉妒地看著別人,然后自己默默在角落里孤獨終老吧。

  可楠。

  湛家是有特異功能的遺傳的,而且她們家几百年來都靠這過日子,恐怕也是演化出來的生存技巧。

  身為一個天才的女儿,可楠其實是很辛苦的,她大半輩子都在尋求認同,達到大家對她的期望,然后終于体認到她再怎麼樣努力都不可能成為母親那樣的人。

  算命師與靈媒,我認為著兩種人其實是觀察很細微且十分了解人類行為及心理學的人,只是在東方我們不稱這叫心理學,就像可楠在書中所說,因為沒有像心理醫院這樣一個精准的學習認證過程,所以難免良莠不齊。

  雖然湛家人有特異功能,不過在湛家心理學是從小必修的課程,可惜可楠也沒學好啦,因為讀書也是需要天分的啊。偏偏心理學和知道該如何說話都是這一行的必修學科,所以對可楠來說,要繼承家業真是比登天還難。(笑)

  幸好她最后想通了,決定要自己出來獨立,也是因為她這種堅强的性格,才吸引了肯恩。

  總之,這一對真的是很辛苦、很辛苦,但幸好最后苦盡笆來啊。

  不過老實說,這本書,我真的一度有——

  慘了,我上下集可能寫不完的感覺。

  所以如果有人覺得它很厚,沒錯,它真的很厚,厚到我很無言,因為光是我刪掉重寫,刪掉重寫,再重寫再重寫再重寫再重寫再重寫的段落就能湊成一本的字數,這是我為什麼這次隔了這麼久才出的最主要的原因。

    結果寫到后面真的是腰酸加背痛,左右肩落枕重復發作,眼看右手又要腫起來了,頸椎也痛到我想哭,左大腿的舊傷還開始抽筋,到了后來我真的覺得我和肯恩與可楠一樣就像個破布娃娃,偏偏它還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完全一副不想結束的樣子,害無恥小黑我真的是差點寫到口吐白沫。(我昏)

  這次真的要謝謝出版社讓我拖了又拖,拖了再拖,差點拖到天邊去,我都想叫人把我拖出去拿狗頭鍘鍘了。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是肯恩的錯啦。(趴地啜泣)

  沒錯,我就是要拿肯恩當墊背的,因為他都不會反抗,哈哈哈哈哈——

  Anyway,雖然我說他何阿震這死小孩在某方面很像,但他其實可愛一點點啦,不過一想到他的可愛是壓抑出來的,就忍不住讓人想摸摸他的頭,把他秀秀一下。

  然后有看書的人都知道,某人終于有下落了,至于是什麼下落,到底會何時出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那就只能請您下回待續啦。

  這就是人生啊。

  話說回來,我搞不好會先去寫“魔影魅靈”也說不一定,誰知道呢?人生很難說的啦,呵呵。

  另外,這回當然書衣還是有附上像是英文小詩的東西,雖然說是小詩,但其實比較像歌詞,講述兩人的心情,所以文法並沒有那麼正確,只求說出兩人的心聲啰。

  話說,我英文老師要是看到這一段應該會氣到吐血三升,大概會把我抓回去重新再訓練。我知道英文詩有它應該要有的格式,但親愛的老師,我要認真地說,文字就是用來表達意思的,意思有到,大家有了解我在說什麼就好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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