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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5-29 05:21 PM

渡瀨草一郎 -【天空之鐘響徹惑星.十二】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5-29 07:43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菲立歐與烏路可在拉多羅亞和議員們展開了會談。與元首傑拉得激烈辯論時,其他議員也一同參與,而使得辯論更形白熱化,也揭露了拉多羅亞黑暗的一面。但就在他們唇槍舌戰之際,梅比斯正在暗處策動一場異常變化。

  突如其來出現在首都拉波拉托利的漆黑空間——正是奉祀死亡神靈的第六個神殿「末日黑色神殿」。這古書中曾記載的可怕存在,迫使菲立歐等人參加賭上星球命運的最後一戰——!

  謹以本系列最長篇幅獻上精彩完結篇!!

【原日文書名】:空ノ鐘の響く惑星で (12)

【原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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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5-29 05:24 PM

中場 在異國迎接的早晨
  
  拉多羅亞的首都拉波拉托利,雨勢從一大早就未曾停歇。

  雨勢雖然不大,雨水卻相當冰寒刺骨。

  拉多羅亞的冬天似乎比吉拉哈來得嚴寒,因此禦寒相關的技術也相當進步,在房裡並不如想像中寒冷。

  烏路可.迪古雷醒來時比平常早了一點,她並未下床,而是凝視天花板。

  在她旁邊床上的菲立歐,正發出安穩的鼻息。

  不可思議的是,即使在這種狀況下,烏路可也不怎麼緊張。在阿爾謝夫時,她光是跟菲立歐待在同一個房間都感到困擾;但在歷經長途旅行之後,有他待在身邊就能讓自己有安全感。

  在旅行期間,菲立歐一直在烏路可身邊守護她。

  若是在郊外露宿,他們便睡在同一輛馬車裡;當旅經城鎮或村落投宿時,就睡在同一個房間——在這次長途跋涉的旅行中,他們共同渡過了漫長的時光。

  當然,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但並沒有發生什麼值得一提的事。

  若勉強要提——就是烏路可再次確認了自己對菲立歐的愛意,而相對地,菲立歐也意識到烏路可的存在。

  幸運的是,烏路可並未遭遇什麼危險,但負責保護她的菲立歐仍常時提防戒備。

  這點讓烏路可感到有點抱歉。

  如果她當時沒有說要前往拉多羅亞,那他一定不必跟隨到此處。

  但在她感到愧疚的同時——也覺得很開心,並且勇氣倍增。

  菲立歐自己也許還沒有注意到,他有種能讓周圍的人安心的特質。當然,他偶爾會做出危險的舉動,也唯獨那時會讓人感到不安;但只要菲立歐在烏路可身邊,她就能放鬆心情。

  不論發生什麼事,他都能不畏艱難,牢記自己該做的事。

  這份堅強自然地吸引了週遭的人。

  (麗莎琳娜大人——她也是被菲立歐大人這一點吸引的嗎……)

  烏路可突然產生這種想法。

  在阿爾謝夫時,烏路可覺得可以跟麗莎琳娜當好朋友,而她至今都沒有放棄這個希望。

  在吉拉哈時,她們的關係雖然變得有點尷尬,但烏路可並不討厭麗莎琳娜。

  這還真是奇怪。烏路可並非沒有嫉妒心,而且一想到身為姐姐的神姬口中所說,這圍繞著菲立歐的三角關係,仍會覺得有點不安。

  然後無可奈何的是,既然菲立歐身為王族,總有一天會娶好幾位妻妾。

  到時候,比跟自己個性合不來的對象,烏路可覺得如果是像麗莎琳娜這種知心又溫柔的女性,肯定能與對方相處融洽。

  在想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的同時,也覺得絕不會像姐姐神姬所說的那樣完全沒有可能性。

  如果麗莎琳娜是個佔有慾很強、利己又自我中心的人,烏路可也不會想跟她當好朋友。

  但麗莎琳娜卻是那種只關心他人、無論如何都無法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幸福,而選擇使他人不幸的那種人。

  所以烏路可也實在無法拋下她不管。

  姐姐神姬曾說,烏路可鼓勵麗莎琳娜本身是很「殘忍」的事。她還指出烏路可的體貼,反而是在傷害麗莎琳娜。

  也許事實正是如此。

  儘管如此,就算被人罵自己殘忍,烏路可也無法對麗莎琳娜說謊。

  她希望麗莎琳娜能夠幸福。

  雖說如此,烏路可自己也無意放棄對菲立歐的愛意,這份心意毫無半點虛假。

  『……這一定是……我太任性吧!』

  雖說放棄並割捨這段感情也許是種溫柔的表現,但烏路可就是辦不到。

  她無法拋棄、割捨一切,簡單說起來,就像個任性的小孩。

  烏路可討厭這樣的自己,並深深地嘆了口氣。

  ——今天下午,他們終於要跟拉多羅亞議員們進行會談。

  在這個重大日子的早晨,烏路可卻還在煩惱自己的事,連她也覺得可笑。

  只不過,當她一開始思考會談的事,才感到現實有多沉重。

  若說烏路可完全不會感到不安,那是騙人的。也許正因為眼前的現實太過沉重,才讓她下意識地想要逃避,轉而思考麗莎琳娜和菲立歐的事。

  拉多羅亞與吉拉哈之間若是掀起戰端,這場混戰勢必將波及整個大陸。

  各神殿將無法置身事外,戰亂會持續下去,治安更隨之敗壞。

  烏路可希望今天這場聚會能成為避免這場悲劇的起頭,但她也感到不安,希望它不會反過來引發兩國間的戰爭。

  何況自己和菲立歐會以「使者」身份獲邀前來,就是拉多羅亞反戰派陷入困局的證明。

  他們所負擔的責任並不輕。

  烏路可強打起精神,此時身邊的菲立歐終於醒了。

  烏路可發覺他醒了,便也坐起身:

  「菲立歐大人,您醒了嗎?」

  「咦……?啊,我現在醒了……雨還在下嗎?」

  他那還不清醒的聲音讓人忍不住露出微笑。

  烏路可瞥了窗外一眼,輕輕地點頭:

  「是的,還在下毛毛雨……不過雲層變薄了,應該很快就會放晴。」

  菲立歐也坐起身,略感遺憾地點點頭。

  一早就下起雨,而且他們白天還跟人有約,因此不能隨意地淋濕一身同時進行晨訓。無法暢快地活動筋骨,對菲立歐而言是非常痛苦的事。

  兩個人分別下了床。

  烏路可注意到菲立歐的頭髮。

  他那散發紫色光澤的後髮翹得亂七八糟。

  「菲立歐大人,您的頭髮翹起來啦!」

  「咦……啊!真的耶!可能是太久沒有好好在床上睡覺了。」

  菲立歐也摸著自己的頭髮,驚訝地苦笑。

  在旅行期間,他們都待在馬車裡生活,烏路可也有好久都不曾睡在這麼柔軟的床上了。

  烏路可輕聲笑著,要菲立歐坐下:

  「請坐在那邊,我來幫您整理吧。」

  「謝謝你。這樣確實是很失禮呢。」

  菲立歐大方地坐下,烏路可走近他身後。

  她拿著梳子,慢慢地梳理他的頭髮。

  當他們從阿爾謝夫移動到吉拉哈時,烏路可經常像這樣為西亞梳頭。

  那個年幼的來訪者小女孩,如今正與麗莎琳娜、穆司卡等人一起協助尋找「死亡神靈」。

  西亞不在身邊,真的讓烏路可覺得很寂寞。

  烏路可一邊梳理著那意外難對付的翹髮,一邊輕聲地低語:

  「今天總算要——」

  「是啊!我很感謝達古雷議員給我們這個機會。雖然我不認為會談會順利進行,但至少他們見過烏路可的話,應該就會解除認為吉拉哈是『蠻族』的這個誤會吧!」

  菲立歐露出微笑,如此鼓勵著她。

  但烏路可不像他這麼樂觀:

  「……老實說,我有點不安。在一般的外交往來中,通常會先在事前進行協議,但這次卻是達古雷議員私下進行的聚會——我們無法預估其他出席者會說什麼話。」

  烏路可不禁對他說出這種膽怯的話。

  但菲立歐聽了她這番話卻是一笑置之:

  「烏路可,沒問題的。我從黛梅爾他們口中聽說過,在阿爾謝夫時,當我因西茲亞的毒而失去意識、艾娃司祭的教會遭到克勞斯卿的士兵包圍時——你那威風凜凜的言行舉止。多虧你爭取時間,貝爾納馮卿才來得及趕來救援,而我因此也得救。你的話語中有著『力量』,那是連敵人也不得不聽從的力量——所以,你根本不必不安。」

  聽了菲立歐這番有力又信心十足的話,讓烏路可大感驚訝:

  「我……才沒有那麼了不起。人們之所以會聽我的話,是因為我是威塔神殿的司祭,而且是『神姬之妹』。可是,這種頭銜在這拉多羅亞毫無意義。」

  「烏路可,不是這樣的。」

  菲立歐唐突地回過頭。

  他那強而有力又溫柔的眼神立刻懾服住烏路可,令她停下了手,渾身也變得僵硬。

  「就算你是司祭或『神姬之妹』,倘若你的話中沒有說服力,就沒有任何人會聽。而且我並非因為你是神姬之妹才喜歡你。我之所以珍惜你,單純只是因為我比任何人都喜歡你。你就是有這種吸引人的魅力喔!所以我認為,你的話語也能打動拉多羅亞的議員們。」

  聽了他這番話的烏路可,先是愣了一會兒——雙頰立刻變得滾燙。

  她的心思全被菲立歐不經意的那句話所吸引,全然沒注意到其他鼓勵的話語。

  菲立歐本人不知道是不是沒有發覺這一點,還是以非常溫和的眼神望著她。

  「……好、好的——呃,謝謝您。」

  不在意似地道著謝,烏路可紅著臉,慌張地將菲立歐的頭轉向前。如果讓他繼續盯著她明顯變得狼狽不堪的臉,那真是太丟臉了。

  烏路可再次梳理起菲立歐的頭髮,同時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後腦。

  能毫不害羞地說出那樣的話,正是菲立歐的過人之處吧。或許這是因為他那特殊的成長背景所造成,但烏路可還是覺得他很狡猾。

  烏路可帶著苦笑,嘆了口氣:

  「——菲立歐大人,請您不要對我和麗莎琳娜大人以外的女性說這些話喔!」

  「咦?我都對你這麼說了,應該沒有機會再對其他人說了……怎麼啦?」

  烏路可輕聲對一臉不解的菲立歐低語:

  「因為菲立歐大人的話語中具有跟我完全不同、稍微不合理的力量,所以這是為了『小心起見』。」

  烏路可半帶玩笑地說,放下梳子,用手梳理菲立歐的頭髮:

  「好啦!差不多整理好了。」

  「謝謝,你幫了我大忙。」

  望著站起身來的菲立歐,烏路可突然覺得他有些不太一樣。

  她歪著頭,確認他雙眼的位置。

  也許是最近他們一直寸步不離,她才沒有注意到——跟半年前重逢時相較,菲立歐的臉部位置稍微變高了。

  以前菲立歐的身高只比她高出約一個指尖,現在很明顯地高了一截。

  他們是在初夏時重逢,歷經阿爾謝夫內亂、烏路可一度失去記憶,然後在神殿出現異常後恢復了記憶——

  他們在夏天自阿爾謝夫出發,路經吉拉哈,最後來到拉多羅亞這個國家。

  在這期間,正值發育期的菲立歐已經逐漸從少年轉變為青年了。

  他的五官還帶有一點稚氣,個性也沒什麼改變,但注意到他成長的烏路可還是很驚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菲立歐甚至連眼神都更加炯炯有神了。

  烏路可仰望這樣的菲立歐,稍稍紅了臉,輕聲低語:

  「菲立歐大人——這半年中,您長高了不少呢!不久前您還跟我差不多高呢!」

  「是嗎?啊!有可能。是說我也覺得刀子有點變短了,還以為是自己使刀習慣了——這樣啊!原來只是因為我長高了。」

  菲立歐笑著望向放在枕邊的神鋼製愛刀。

  那把刀是恩師威士托交給菲立歐的,與他共同歷經了好幾場戰役,卻絲毫沒有損傷。

  神鋼所制的刀劍大致上非常堅固,但依鍛造的師傅技術優劣,其強度也有差別。鍛鑄菲立歐這把刀的是北方民族的凱修,現在則改名為戈達.托雷思,以佛爾南神柱守護者的身份行動。

  同時,戈達也是西瓦娜的老師。仔細一想,這還真是奇妙的緣分。

  菲立歐凝視著那把刀。不知為何,在這陰霾的早晨,他的側臉卻看起來非常耀眼。

  烏路可一邊凝視他,一邊又想起了麗莎琳娜。

  他們現在應該正持續搜索著神靈。

  烏路可祈禱他們在這危險任務中能全身而退,接著又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那就是阻止拉多羅亞與吉拉哈開戰——

  她正是為此才來到這個國家。

  菲立歐走近窗邊,深深地仰望天空。

  窗外的雲層漸漸散去,雨勢也慢慢停歇了。

  「看來雨很快就要停了,下午一定看得見藍天呢!希望拉多羅亞議員對吉拉哈的誤解,也能和天氣一起雨過天晴。」

  菲立歐以誠摯的眼神望著烏路可。站在窗邊的他,正露出溫和的微笑。

  他的表情絲毫沒有任何不安和膽怯。

  「烏路可,今天的會談不會有問題的。就算發生什麼事,我也會支持你。所以你放心,只要把你自己要說的話告訴那些議員就好了。」

  聽見他這強而有力的鼓勵,烏路可點了點頭,然後做了個深呼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5-29 05:25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5-29 07:42 PM 編輯

第五十七章 追求未來之人

  「死亡神靈」——

  梅比斯.弗侖岱特站在這不可思議的球體前,眯起了面具下的雙眼。

  在這寬廣的空間裡,「神靈」那光滑且帶有光澤的表面上交錯纏繞著鎖鏈,飄浮在鐘乳石洞深處的模糊燈光下。

  以人類的技術無法完全操控這樣的物體。也許這球體正如其「神靈」之名,是個等同於神明的存在。

  不過,如果它真的是這個世界的神明,那這位神明對人類還真是漠不關心。

  以結果而言——不論隱藏了什麼力量,「這個存在」也只不過是個工具而已。

  因此,使用者可以隨意改變它所象徵的意義。

  對梅比斯而言,它是通往新世界那條路的工具;對西茲亞等人來說,則是他們生存所需的「屍藥」製造機;對神殿勢力而言,它是控制御柱的重要裝置;而對拉多羅亞的掌權者來說,乃是對抗神殿勢力的武器。

  這神靈的存在將人們耍得團團轉,也讓現狀陷入一片混亂。

  就在昨夜——

  一批志在奪取神靈的人入侵了這個研究設施。

  那是吉拉哈的間諜無名氏、兩位來訪者,以及生有蛇首的夏吉爾人。

  梅比斯偽裝研究所唱空城計,引誘他們上鉤,然後將其一網打盡。

  他無意小看這群抱有死亡覺悟而作戰的人——但沒想到還是讓幾個人逃跑了。

  梅比斯站在還充斥著血腥味的鐘乳石洞,笑著對背後的少女說:

  「哎呀——雖然早就聽依莉絲他們說過,但沒想到你真的很強呢!所謂『昇華』就是有效地引出手環力量的技術吧?我聽說它可以強化反應速度、力道強度、戰鬥相關判斷力等等。」

  站在那裡的少女——麗莎琳娜.耶里妮斯並未望向梅比斯,而是以不帶任何感情的雙眸凝視神靈。

  如今她的雙手手腕被綁住,手環也被取下。她的倦容奇妙地相當美豔,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

  西茲亞、曉和艾美三個人在麗莎琳娜身後,正絲毫不敢鬆懈地注視著她。

  梅比斯刻意以緩慢的腳步走向麗莎琳娜。

  他手上拿著奪自麗莎琳娜的突刺劍。這把劍是用在拉多羅亞難得一見的神鋼所製造,似乎是已故的埃爾西翁.埃魯所作。

  梅比斯將她養父所制作的寶劍劍尖,伸到身為埃爾西翁愛女的她的眼前。

  麗莎琳娜絲毫不為所動。

  「——我很羨慕你有這麼強大的力量。我們沒有辦法像你們那樣將手環的功能發揮得淋漓盡致,畢竟這是借來的技術——『昇華』啊!要是到那個世界去,我一定要學起來。」

  「——並沒有你所說的那麼好。」

  麗莎琳娜喃喃自語。

  她依舊沒有望向梅比斯,看來是故意轉移視線。

  「『昇華』技術的本質——以結論而言,終究是要讓人絕對服從長官的命令。我是失敗的例子,但它並不是你想像中那種單純的技術,因為——」

  梅比斯還劍入鞘,臉上出現一抹笑意。他大概想像得出她想說什麼。麗莎琳娜的天真,讓他覺得有趣又滑稽。

  「嗯,這些事我也從凡尼斯那裡聽說了。『昇華』的技術一方面也是為了抹殺人的良心——即使對手不是戰鬥員,而是老人或小孩,但只要一聲令下,昇華的人還是會痛下殺手。在進行殺戮後,也可以對自己辯解:『那並不是出於我的意志,我是遭人強迫。』像你這樣的女孩,如果不經過昇華,就無法殺害敵人吧?」

  梅比斯戲謔地說道。麗莎琳娜聽了嚇了一跳,肩頭顫抖。

  梅比斯竊笑著:

  「——不,我想起來了。你殺了依莉絲的養父,所以她才那麼恨你。原來如此,我收回剛剛的話。你就算不昇華也能殺人——也就是說,跟我們沒什麼兩樣。」

  麗莎琳娜閉上了眼。

  然後,她緩慢而微弱地說:

  「……我跟你們不同,並不是以殺人為樂。還有,即使在昇華時做了什麼,我也不會把它當作辯解的藉口。因為我並非受到什麼人的命令而昇華——而且,你們還是弄錯了昇華技術的本質。」

  梅比斯仔細傾聽著麗莎琳娜的話。他只是單純有興趣想知道被囚禁的她會說出什麼。

  「——父親曾說過,昇華技術是必要之惡。正如你剛才所說,在昇華中所執行的任務,將無視於自己的意志,絕對服從上司的命令。換言之,就是毫無『背叛』的餘地。因此,若是讓敵國或敵對勢力的間諜昇華,就可以讓他加入己方、成為可靠的確實戰力——」

  麗莎琳娜說著,眼神相當悲哀。

  「當然,最重要的研究目的,應該是提升戰鬥力和更有效率地完成任務——之所以特地對腦部施以處置,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在我們的世界裡特別需要這種技術……因為背叛是稀鬆平常的事。」

  她寂寞地如此說,梅比斯則是笑嘻嘻地望著她。

  他覺得麗莎琳娜有所誤解。不只是她的世界——就連這個世界也充滿了背叛。

  那是人類自古以來的罪孽,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只是因為麗莎琳娜在來到這個世界後,很難得有機會接觸到背叛這回事。

  梅比斯按住面具,把手向麗莎琳娜一攤:

  「原來如此,而你也一樣,以殺了那個名叫巴克萊德的研究者這件事為首,一路背叛了許多人,所以依莉絲他們才會追捕你啊!你這意見還真是耐人尋味。」

  麗莎琳娜似乎無意反駁他的諷刺,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啊。而且我——背叛了最不能背叛的那個人的心意。就算現在發現,或許也已經太遲了。」

  她自嘲般如此說道。梅比斯悄悄地接近她,指著自己戴著面具的臉:

  「你說的是你那在這個世界過世的養父吧?他的長相跟我很相似,但個性倒是完全不同,不知這其中的因果為何。」

  「是的,截然不同。」

  麗莎琳娜毫不膽怯地立刻回答。

  「就算是昇華中的我,似乎也明白此事,而且有跟你好好戰鬥過。這樣我就放心了。」

  她淡淡地、用甚至讓人感到有點傲慢的口氣說道,並露出有所保留的微笑。

  在麗莎琳娜身後的曉嘖了一聲。他的左手手腕現在正包著繃帶,那是在跟昇華後的她作戰時所受的傷。

  西茲亞和艾美也並非毫髮無傷,兩人都受了輕傷。

  曉不爽地低語:

  「……你確實很厲害……我本來還以為只不過是個小姑娘。」

  「那的確是你輕敵的關係。凡尼斯應該也叫你要小心了吧?」

  聽了梅比斯的話,曉不悅地瞪了麗莎琳娜一眼,便不再說話了。

  而梅比斯其實也——對此略感驚訝。

  他聽說過麗莎琳娜並不能依照自己的意志昇華,實際上,她昨晚也是感受到「生命危險」才昇華的。

  而進入那狀態的她——擁有彷彿在惡夢中出現的妖魔鬼怪般純粹的強大力量。

  麗莎琳娜解決了幾個梅比斯的部下,同時也以出色的戰鬥力幫助部分無名氏突破重圍。

  要不是梅比斯使用手環,讓包含麗莎琳娜在內的所有人運動能力麻痺,人員折損肯定會更加慘重。

  麗莎琳娜望向梅比斯:

  「我至今仍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麼像我義父呢?雖然第一次見到你時我有點疑惑,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你的確是我的敵人,就算再怎麼像我的義父,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跟你作戰。因為你——是個壞人。」

  她的口氣很沉靜,但卻充滿了壓抑的殺意。

  梅比斯對此感到很高興,他一點都不討厭殺氣騰騰的坦率對手,甚至還覺得對方很可愛。

  「判斷善惡是很主觀的,不過我也不會否認。我的行為對你們而言肯定是種妨礙。但是我仍心存著如果你有意願,要我充當你的義父也無所謂的善意喔。」

  聽見梅比斯的玩笑話,麗莎琳娜的眼神變得更兇殘了。梅比斯則是報以苦笑:

  「——你好像一點都不希望這樣啊!你也沒有笨到會被外表矇騙嘛!總之,我似乎有埃爾西翁.埃魯的血統,不知道這是來自我父親或母親,也似乎因此跟你有某種淵緣。你要是有意,我們倒是可以處得很好喔!」

  他一半是開玩笑,一半卻很認真。

  梅比斯對她所展現出來的戰鬥力有很高的評價,如果能把她納為手下,將會是個很得力的助手。他雖然不認為只花一、兩年就可以籠絡她的心,但只要能到「那邊」的世界去,自己的壽命應該也可以延長。

  因此梅比斯不只要帶西茲亞、凡尼斯、還有李布魯曼等人前往那個世界,甚至覺得如果情況許可,能把麗莎琳娜一起帶去也是件好事。

  那一天恐怕也不遠了。

  在凡尼斯的協助下,梅比斯開始一點一點地瞭解「死亡神靈」的本質。

  就算他無法完全操作神靈——但唯獨「到那邊的世界」這件事並非完全不可能。

  突然間,他與監視麗莎琳娜的西茲亞對望了一眼。

  西茲亞一如往常,眼裡帶有看透人心——或著該說輕視、否則就是憐憫的意味,嘴邊則是露出諷刺的微笑。

  他們跟梅比斯禍福與共,為了生存下去,便需要「屍藥」。死亡神靈所生產的「屍藥」,原本就是在麗莎琳娜等人的世界所製造的藥。而包含原料核心在內的手環等物,也是來訪者們所制作的東西。

  輝石、原料核心與屍藥——這三者有密切的關係。

  自御柱生產、落下,並由夏吉爾人所精製的是「輝石」。夏吉爾人胸部有個空洞,他們將輝石原石納入洞中,以進行輝石精製。

  輝石在精製後,依生產神殿的不同可以分別發揮不可思議的效果。佛爾南的輝石能使土壤肥沃,涅迪亞的輝石可以使水質清澈,札卡多的輝石能加強火力,而加魯尼耶的輝石則產生風力,這些力量都是維持這個世界的秩序所不可缺的。

  實際上,流通的「輝石」近似夏吉爾人吸取力量後所剩的渣滓。然而輝石若未經精製,對人類就毫無用處。

  而所謂原料核心,是來訪者們將所發現的御柱——「魔術師之軸」加以仔細調查,以其技術嘗試複製而完成的能源塊,可能因為製作材料是御柱,它也有代替輝石原石的效果。

  他們為了有效利用原料核心的力量,開發了手環,並完成了昇華系統。

  另一方面,屍藥則是名叫巴克萊德.迪雷恩的學者,在進行手環與昇華相關研究時所製造的藥物。

  一般來說,為了使用手環,來訪者們也必須接收高度外科手術。

  然而「屍藥」的副作用雖強,但服用後不需接受手術即可使用手環。

  不過,若是對屍藥沒有耐藥性——就會在繼續投藥的過程中失去意志、變成廢人。而即使是有耐藥性的人,如果不持續投藥而中斷,則會陷入昏睡狀態,不久便會死亡。也就是說,他們的性命全靠屍藥來維持。

  目前也已經知道,是否具有這種耐藥性,恐怕是取決於是否有「來訪者的血脈」。

  而且不能只是單純的來訪者,必須是經過肉體強化的來訪者之直系子孫。

  經過強化的來訪者子孫人數雖不多,但畢竟還是存在。

  例如西茲亞等人出身的北方民族,也是過去來到這裡的一支來訪者部隊,在與榭卜拉茲山地的少數民族結合後留下的血脈。因此他們既具有對屍藥的耐藥性,也能使用手環。

  即使如此,這也是因為近代有來訪者造訪才發生的狀況;照凡尼斯的話聽來,其效果會隨著世代輪替而變淡。

  也就是說,如果將來御柱不再出現來訪者,等經過幾百年的世代交替後,也許這個世界將不會再有對屍藥具耐藥性的人。

  不過對梅比斯而言,這些未來的話題不在他的關心範圍之內。

  他的目的就只有「自己」能到來訪者們所在的世界去,其他事都無所謂。

  對——根本「無所謂」。

  在麗莎琳娜身後負責監視的艾美察覺入口有動靜。

  同時,梅比斯也注意到了。

  那順著階梯而下的腳步聲,緩緩移向這寬廣的空間。

  出現在刻意沉默地等待的梅比斯視野裡的,分別是一位穿著高級西裝的五十歲男子、引導其來此的銀發青年,以及與眼前麗莎琳娜有著相同臉孔的少女三人。

  那是國家元首傑拉得.梅森、來訪者凡尼斯和其上司依莉絲.耶里妮斯。

  「哎呀……三位一大清早來訪,有何貴事?」

  梅比斯對這三位訪客問道。

  來的說不定不只三個人,第四位隱形的「卡多爾」可能也來了,但眾人無法察覺其存在。

  「我已經聽聞昨夜騷動的經過了,只是來確認一下狀況。還有順便……」

  傑拉得如此回答,並瞥了那個與依莉絲有著相同臉孔的少女一眼,接著對身旁的依莉絲使了個眼色。

  依莉絲注意到麗莎琳娜的存在,不悅地皺起眉頭。

  「……依莉絲,好久不見了。」

  雖然麗莎琳娜先開口,但依莉絲卻充耳不聞。麗莎琳娜似乎也並不期待她回答,默默地轉開了視線。

  梅比斯已提出申請,希望能暫時將麗莎琳娜交給他處理。

  可以把麗莎琳娜當作誘餌——引誘前夜終究沒有現身的赫密特、與無名氏等人合作的北方民族前來此地。另外,也可把她當作人質。如果以麗莎琳娜或西亞的性命要脅另一位來訪者——見多識廣的穆司卡,他應該會答應協助。

  另一方面,面對仇人麗莎琳娜,依莉絲卻出乎意料地冷淡。

  梅比斯略微察覺到理由。

  依莉絲恐怕不是為了「報仇」才追捕麗莎琳娜,她只是在嫉妒麗莎琳娜。

  麗莎琳娜跟她有著同一張臉、同樣的出生經過,而且還是「複製品」——卻比依莉絲還要幸福,就是這點讓她無法忍受。至於要為被殺害的養父報仇,只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藉口罷了。

  但這份嫉妒的感情,如今已經不再那麼強烈了。

  安朱.薛帕德——那名陪在依莉絲身旁的獵人少年,已經一點一滴地改變了她的心。

  現在的依莉絲,有著至少比麗莎琳娜更幸福的處境,而且麗莎琳娜已成了階下囚。

  也許依莉絲已經不再有任何理由執著於麗莎琳娜,而且即使她仍厭惡著麗莎琳娜,但如果殺了她,恐怕會惹安朱生氣。

  也許依莉絲正是害怕這一點。

  帶來兩位不速之客的凡尼斯,以一貫慧黠的口氣說:

  「梅比斯,如果你們要談很久,那我把麗莎琳娜帶到裡面去吧?」

  梅比斯搖搖頭說:

  「不,你留在這裡,麗莎琳娜小姐就交給西茲亞他們吧!拜託你們監視她了。」

  「好的,我明白。」

  西茲亞坦率地回應,眼神卻帶著笑意。從傑拉得和依莉絲的表情看來,他們似乎並非單純只是來看「昨晚那場騷動」後的狀況。

  曉沒有點頭答應,而是用拳頭推了推麗莎琳娜的背部。艾美則是輕輕點頭致意,就離開了神靈祭壇的鐘乳石洞。

  留下的依莉絲和離去的麗莎琳娜都不曾回頭望向彼此。

  「那麼,元首,你有什麼事呢?正如你所見,我們已經順利擊退來襲的無名氏等人了……」

  梅比斯問道。傑拉得臉上雖然堆滿親切微笑,但梅比斯也很清楚,絕不能信任他那張笑臉。

  「嗯,關於這件事,你們辛苦了。這下子那群無名氏應該不敢再輕舉妄動了。所以——梅比斯,因為我對你們的身手很有信心,所以又有事要拜託你了。昨晚,在吉拉哈的間諜回報說人手不夠,要求增援。卡西那多司教也回到國內,警備變得更加森嚴——所以,我希望你能在冬天來臨前過去當地。」

  梅比斯在面具之下眯起了眼。

  ——這真是奇妙的要求。

  「這還真是突然啊!但是……元首,現在比起與吉拉哈的諜報戰,更需要人員來警戒這『死亡神靈』吧?在御柱停止生產輝石的現在,敵人的目的就是神靈——雖說我們在昨夜擊退了無名氏的襲擊,但與其同行的北方民族卻毫髮未傷。吉拉哈不可能只襲擊一次就放棄,應該會立刻追加派遣部隊前來。而且我們目前應該沒有什麼可以在吉拉哈做的事——」

  梅比斯才剛親眼觀察了東方的狀況,雖然他們並非可以輕忽的存在,但現在應該先把焦點轉往「死亡神靈」,沒有必要前往吉拉哈。

  但是傑拉得依舊帶著微笑說道:

  「並非如此。如果可能,我想委託你暗殺神姬。這雖然很困難,但只要能讓吉拉哈國內籠罩在危險的氣氛中,就會讓戰爭一觸即發。簡單說,我想拜託你去指揮這次的秘密行動。」

  傑拉得大言不慚地說著,依莉絲在傑拉得身旁像觀察梅比斯般凝視著他,在一旁的凡尼斯則皺起眉頭。

  死亡神靈的研究是在梅比斯的主導下進行,如果他遵照元首的指示去做,那麼凡尼斯回原本的世界的日子可能變得遙遙無期。

  梅比斯思索了一會兒——嘴邊浮現笑意: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那麼,我立刻準備出發。」

  「梅比斯……?」

  凡尼斯不滿地出聲詢問,梅比斯則是立刻以手制止他:

  「凡尼斯,這是工作,也是元首的指示。確實,不對吉拉哈做些什麼,我們可能就會很危險。研究工作就交給李布魯曼博士,我則去做這件更重要的事。明年夏天前,應該就會獲得某種程度的成果。」

  傑拉得滿意地點點頭,拍了拍梅比斯的肩膀:

  「你真的幫了我大忙。那麼我改天再告訴你細節——對了,那位李布魯曼博士在嗎?我今天早上派使者去他家,結果他不在……」

  「啊!博士在這研究所休息。昨晚他住在這裡協助研究,就這樣被捲入異常事態中……要我轉達什麼話?」

  「……不,不用了,沒什麼重要的事。」

  傑拉得只留下這句話,就以「處理公務」為由迅速離開了。依莉絲也跟著他離去,神靈前只留下凡尼斯和梅比斯。

  等到看不見他們兩個人的背影,凡尼斯就立刻嘆了口氣:

  「偏偏在這緊要關頭……只差一點就可以確定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了吧?」

  梅比斯點了點頭,以冷漠的眼神望向神靈。

  傑拉得的提議雖然令人費解,但梅比斯也已察覺其理由。

  「……真傷腦筋。凡尼斯,看來好像是『被發現』了呢!」

  「發現什麼?」

  凡尼斯一臉不可思議,梅比斯則是報以苦笑:

  「元首應該是知道——如果我們前往神靈另一側的世界,這個世界將會有何下場,所以他才打算派我去吉拉哈,要我遠離神靈。他的目的可能是為了爭取時間,也可能是借這個看似暗殺的任務來處理掉我——不管怎麼樣,我都必須跟他分道揚鑣了。雖然以庇護者來說,他是相當難得的人材……」

  凡尼斯皺起眉頭。

  那個除了梅比斯以外誰都不知道的事實——西茲亞應該已經察覺了吧?只是梅比斯不認為她會洩露出去。這麼一來,洩露這項情報的恐怕就只有被俘虜的夏吉爾司教了。

  「……什麼事?梅比斯,你瞞了我什麼?」

  「我先確認一件事。凡尼斯,對你而言,『回原來的世界』有多重要?」

  「你為什麼現在才問這個……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我想回去。就算要把靈魂出賣給惡魔,我也必須回去。因為那邊——有人在等我。」

  凡尼斯的聲音裡充滿了堅定的決心。

  梅比斯竊笑:

  「就算我不說,依莉絲也一定會告訴你,所以我就老實說吧!你們那個世界的『魔術師之軸』,跟這個世界的御柱是入口和出口的關係,所以你們才會來到這個世界。這條路現在是單行道,而如果讓這功能逆轉——也就是讓這邊變成入口,那邊變成出口,這個世界的御柱就會產生異常變化。讓我給你一個提示:在你們那個世界作為入口的『魔術師之軸』,具有『什麼樣的功能』嗎?」

  凡尼斯皺起眉頭。

  梅比斯輕輕地聳了聳肩:

  「……沒有任何功能,是吧?對,從古代被禁止公開的文獻,或我自己從神靈中所獲得的知識推敲得知,御柱一旦變成『入口』,便會失去其他功能。所以你們那個世界的御柱並不會生產輝石,你們擅自分析其成分,開發了原料核心這點很值得讚賞。但另一方面,這個世界的御柱會支撐大地、清潔水源、管理溫度和製造空氣。正確控制這些功能的,就是吉拉哈的御柱;而下達命令執行這些功能的,正是『死亡神靈』。」

  梅比斯指向那個黑色球體。

  凡尼斯當場渾身僵硬。

  「雖說御柱已停止生產輝石,但還未失去它原本的功能。以人類來作比喻,就是無法使用一條手臂的程度,但沒有生命危險。御柱真正的任務是支撐這個世界,而我們為了到另一個世界去,正打算『毀滅』這個世界——應該是某人把這個事實告訴元首了。」

  凡尼斯呻吟出聲。

  這個衝擊似乎太大,他那原本就顯得白皙的臉變得更加蒼白了。

  「怎麼會——怎麼會有這種事……」

  凡尼斯的眼神顯得震驚不已,相對地,梅比斯的眼神卻很冷漠。

  原本這個世界的一切就是夏吉爾人的罪惡意識所製造的產物,被製造的東西總有一天要毀滅,這也是理所當然。

  正如活著的人總有一天要死去,而世界也是一樣,總有一天會毀滅。

  梅比斯打算不擇手段地讓自己活下去。

  他並不認為這是罪惡。有識之士也說過,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利。

  而就算其「結果」是導致這個世界的毀滅——梅比斯也不打算放棄自己活下去的權利。

  他那戴著面具的額頭一直感到針刺的疼痛感。

  他常覺得,那針的尖端彷彿一直將瘋狂的成分注入他的額頭。

  稍顯驚慌失措的凡尼斯此時突然想起一件事,壓低了聲音說道:

  「……梅比斯,難道不能在我們移動到那個世界後,立刻恢復死亡神靈或御柱的原有功能嗎……?夏吉爾人應該能夠控制神靈吧?」

  「我也想過這一點,其實我已經問過高司教相同的問題了。他的答案是——算了,不提也罷。凡尼斯,現在只有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撇開世界的命運不談——你是『想回去』還是『不想回去』呢?」

  ——梅比斯很確信自己會得到什麼答案。

  凡尼斯與梅比斯很相似,就算兩人動機不同,但他會選擇的答案只有一個。

  所以梅比斯不等凡尼斯回答,就接著說:

  「我本來打算慎重地多進行幾次實驗,但時間所剩不多了。我已經掌握到方法的頭緒,接下來只要下定決心就行了。埃爾西翁.埃魯就是沒有這種決心。說起來,要不是他當年中途停止關於神靈的研究——你們也不會來到這個世界吧!」

  當然,如果是如此,甚至連梅比斯等人也不會出生。

  逆轉御柱功能,就意味著這個世界的「毀滅」。

  凡尼斯低下頭,咬緊了牙關:

  「就算要毀掉這個世界……?這種事真的被允許嗎……你真的不打算放棄——?」

  「放棄?為什麼要放棄?還有,我不需要任何人允許,沒有人有資格允許、甚至處罰我。凡尼斯,這是更單純的問題啊!『想去』還是『不能去也無妨』——以你而言,是『想回去』還是『不能回去也無妨』——我剛剛也說過了,就只是這樣而已。」

  梅比斯笑著回答凡尼斯那悲壯的問題。

  「說到底,這個世界不過是夏吉爾人所製造的副產品,『那個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啊!我們要回到那裡去,而這個世界則迎向夢的終點——就只是這樣而已。夢總有一天要醒的!就連夏吉爾人的夢也不例外。」

  凡尼斯還是低著頭,然後搖了搖頭:

  「——但是,這個世界不是夢。就算跟『那邊的世界』有時間流速的不同,但仍是貨真價實的現實世界,有人實際居住在這裡過日子——」

  「——那你是想放棄囉?」

  嚇著抬起頭來的凡尼斯掩不住動搖神色,看起來已瀕臨崩潰。

  梅比斯繼續低語:

  「在原本的世界裡有你的家人吧?當你屏除周圍多餘的雜音、閉上眼睛時,浮現在你腦海裡的臉孔——是等著你回去的重要家人、還是這個世界素不相識的人?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不同,你們來到這裡半年了——但在那個世界,你們不過消失半天而已。如果你能夠回去,一定可以能跟心愛的人重聚。」

  凡尼斯搖搖晃晃地站不穩腳步。

  但他沒有跌倒,而是站定了腳步,緊握住雙拳瞪著梅比斯,纖細的肩膀顫抖著。

  梅比斯看出他心中的糾葛並非是「困擾」,而是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下定決心開口回答」。

  然後凡尼斯——終於擠出低沉、壓抑又沙啞的聲音:

  「不論……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會如何,我還是——想回去……!」

  聽了他那心碎的聲音,梅比斯什麼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操作神靈這件事對梅比斯而言並不輕鬆,可以說必須冒著生命危險進行。

  就算如此,如果梅比斯不過去——只要留在這個世界,他便沒有未來可言。

  「……梅比斯,我的命運也交給你。隨時都可以付諸行動。」

  凡尼斯的眼裡已經沒有任何感情。

  梅比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操作神靈需要精製前的輝石。而且功能完全逆轉後,就需要比過去實驗時更龐大的數量。研究所裡的輝石已經在之前的實驗中用完了,雖然首都倉庫裡還有存貨……但既然傑拉得已經注意到,那他大概也已經封鎖倉庫,或是把存貨搬走了。不過,我們的某個據點還藏有備用輝石。我馬上派人去拿來,今天下午應該就可以抵達此處。」

  「——交給你了!如果有什麼需我要幫忙的,你儘管說。」

  凡尼斯說著,轉身背對神靈。

  他甩動著銀髮,慢慢地離去。梅比斯目送他的背影後,又轉向神靈。

  在他眼前朦朧飄浮的黑色球體,既不是神明,也不是惡魔,只不過是區區一個工具。

  這區區的工具,將把這個世界導向毀滅之途。

  而做了這個選擇的梅比斯並不是神,只是個人類。

  『在這個世界毀滅的瞬間,不知道神殿的人會不會把這當作是神的旨意呢——』

  梅比斯用手指按住了面具,茫然地想著這毫無意義的問題。

  額頭深處還在持續疼痛。

  梅比斯覺得,透過面具所注入的輝石成分,正一點一點地侵蝕他的心。

  *

  「……沒想到梅比斯會這麼爽快就答應去吉拉哈。」

  在離開研究所的馬車中,坐在傑拉得對面的依莉絲喃喃地說著。

  元首傑拉得聽到這位少女坦率的感想,則是眯起了眼。

  她認識梅比斯的時間不長,在不瞭解他本性的情況下,會這麼想也是無可厚非。

  從一早持續下著的雨已經停了,在陰霾的天氣下,住在城鎮的人們也紛紛開始活動。

  元首的馬車受到騎兵的保護,當然沒有人可以接近。

  在馬車中,有傑拉得、依莉絲,以及她那隱形的部下卡多爾。

  這個名叫卡多爾的男子不只身形透明,而且不發一語,因此有時會讓人忘記他的存在。

  元首傑拉得面對這位少女和隱形的男子淡淡地回答:

  「……不,梅比斯是在演戲。看來他逼近神靈核心的程度已經遠超出我的預期了。梅比斯對我——不,該說對這個世界的反叛之心已是不容置疑。」

  依莉絲懷疑地皺起眉頭,但傑拉得非常確定此事。

  傑拉得會下達要梅比斯前往吉拉哈這種無意義的命令,當然有其理由。

  他今早造訪研究設施時,心中已有兩個腹案。

  其中一個是如果梅比斯願意去吉拉哈,傑拉得就趁他不在時將神靈藏到其他場所,並且派人暗殺梅比斯。

  另一個為梅比斯拒絕前往吉拉哈時,傑拉得就迅速組織部隊,以強攻策略鎮壓研究所——

  前者是較為安全的計策,而後者當然能免則免。畢竟梅比斯與他的那批部下並非一般衛兵所能對付。

  結果——梅比斯答應前往吉拉哈。

  只是,他超乎傑拉得的預期,答應得太過爽快。本來傑拉得以為梅比斯應該會更為囉嗦,在提出幾個交換條件後才會接受這要求。

  但梅比斯卻明快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所意味的最糟糕結論,可說極為單純。

  (難道說,梅比斯將在這幾天內,展開前往「那邊的世界」的行動——他已經做好準備了嗎?)

  換句話說,梅比斯之所以答應去吉拉哈,單純是為了爭取時間。因為他也注意到,如果自己拒絕,傑拉得便會立刻派兵討伐他。

  老實說,傑拉得沒有料到神靈的相關研究居然進展得如此神速。

  另一方面,依莉絲則是一副還無法釋懷的樣子:

  「可是元首,我突然想到……那份夏吉爾人的報告書,會不會只是為了挑撥梅比斯和我們的伎倆?也就是說,一旦讓入口和出口逆轉,世界就會毀滅只是謊言而已……」

  聽見她的懷疑,傑拉得搖了搖頭:

  「的確,如果是謊言就好了——但如果夏吉爾人的信中所言是事實,那我就可以理解為什麼那位『埃爾西翁.埃魯』會打消回去的念頭。」

  他一說出這個名字,依莉絲的表情就變得很僵硬。

  傑拉得撫摸著下巴,深思後回應道:

  「他恐怕已經發現了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了,但他卻沒有回去——也就是說,他的良心無法允許他犧牲這個世界。但若是梅比斯則會實行。那名男人是個極端的利己主義者,為了自己,他會不惜犧牲其他一切。要是把我們的世界和他的性命放在天秤兩端,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保全自己的性命。」

  「……你說梅比斯的性命是什麼意思……」

  「啊……這件事我還沒告訴你嗎?梅比斯的身體已經快沒辦法負荷下去了。他切開額頭,將輝石成分送進腦部——做出這種莽撞的舉動,壽命不可能太長。跟梅比斯受過相同處置的人們全都很短命,他應該也知道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了。」

  傑拉得壓低了聲音如此回答。在這馬車中,雖然不必擔心會有人聽見,但這也不是什麼可以大聲嚷嚷的事。

  依莉絲啞口無言,但同時也能理解得個中原由,所以僅是閉口不語。

  「總之,他的時間所剩不多。但他相信——就算在這個世界活不下去,若能到你們的世界,就可以利用那邊的技術延續生命。從梅比斯的口氣判斷,李布魯曼博士應該也加入他們了。李布魯曼博士這個學者明明知悉一切,卻還是把自己的好奇心擺在第一位。」

  今天早上傑拉得沒能見到李布魯曼,說不定反倒是件幸運的事。他很有可能已經被梅比斯拉攏了。

  「恕我失禮,那位名叫凡尼斯的青年,說不定也為了回去而……」

  聽到他的指摘,依莉絲瞪大了眼:

  「請、請你不要說這麼荒唐的話!凡尼斯他才不可能做出這種……!」

  「很可惜的是,我們無法否認有這種可能性。」

  依莉絲總是先選擇相信夥伴,但傑拉得與她相反,會先預設最糟糕的情況。雖然他並不瞭解凡尼斯這位青年——但在「那個」梅比斯將他留在身邊的時間點,還是把他視為敵人比較妥當。

  傑拉得並不太信任自己當作部下來利用的梅比斯,相信梅比斯也是一樣。兩個人只是因為利害一致,而暫時建立起合作關係。

  這恐怕是兩個人共同的認知,正因為如此,傑拉得迅速下了決定。

  雖然失去梅比斯、西茲亞等優秀的棋子非常可惜——但如果為了他們而失去這拉多羅亞、甚至整個索裡達帖大陸,那就本末倒置了。

  「我身為這個國家的元首……不,身為生存在這個世界的人,必須阻止梅比斯。當初允許他失控的也是我,我必須負起這個責任。如果有可能,我想請你們幫忙解決他們。」

  來訪者們的戰鬥力——特別是卡多爾和邦布金的力量,也適合用來對付梅比斯等人。

  依莉絲的眼神變得很嚴肅,低聲回答:

  「你是說……要我們殺了夥伴凡尼斯嗎?」

  傑拉得早已預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好整以暇地對她曉以大義:

  「不,恰恰相反。我想阻止的只有梅比斯一個人而已。我打算投入足以擊垮他的戰力,就算放火也要解決他……一旦這麼做了,就不得不把凡尼斯牽連進去。如果你們想要活捉他,那就沒有必要特地殺他,以後就交給你們了。如何?」

  依莉絲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

  「……反正我們無論如何都得趟這渾水,對吧?」

  她閉上雙眼,像是在喃喃自語。

  「……我明白了,我會幫助你。如果這個世界毀滅,那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這回答讓傑拉得放下心來。

  至少,如果沒有他們加入,就不可能對抗那個梅比斯和西茲亞等人。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不過——你真的對原本的世界毫無眷戀嗎?」

  傑拉得再度提問。依莉絲皺著眉嘆息道:

  「……這樣說對凡尼斯很不好意思……但我在那邊並沒有任何快樂的回憶。」

  傑拉得覺得奇怪,眯起了眼。

  來訪者們的世界應該是文明極為進步、優異的世界,傑拉得也如此相信;而且越是瞭解同樣身為來訪者的埃爾西翁.埃魯所留下來的功績,就越是嚮往那個世界。

  梅比斯想「前往」那個世界,傑拉得則是想「追上」那裡的文明。

  然而,看著已經完全適應這個世界的依莉絲等人——傑拉得有時也會感到不解。

  傑拉得原本猜測,依莉絲之所以不想回去,是為了那個名叫安朱的少年。而他現在已經確定,這肯定是重要因素——但他不認為原因僅此而已。因為提起原來世界時的伊莉絲,表情甚至該說有些深惡痛絕。

  「……有件事我不明白。你們對自己的世界為什麼不會抱有深厚的感情呢——那裡文化發達、文明進步,有著各式各樣的可能性。就像手環一樣,只要擁有那樣的技術,人類就有更多可能性。你真的不想回有那種技術的世界嗎?對你們來說,這個世界應該是落後、不方便到難以忍受的地步……」

  他一說出自己的疑問,依莉絲就不敢置信地直眨眼。

  傑拉得看了她那坦然的反應,又是一驚。

  「……我倒也不是一點都不懷念原本的世界。那個世界確實有些東西比這裡方便……但元首你似乎有所誤會了——」

  依莉絲輕聲低語:

  「原本,我們的世界就已經接近毀滅。我們就算回去,也不能像在這裡一樣過得這麼舒適。」

  聽到她率直的回答,傑拉得一時無言以對。

  *

  穆司卡.布萊多克洛伊茲在牢房深處回想著那不令人懷念的故國,同時凝視著眼前的一片漆黑。

  他一直在沉思——人類究竟是在哪裡誤入歧途的?

  有好幾個契機。

  當在能源戰略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石油,開採程度無法滿足人類所需時。

  當被稱為稀有金屬的貴重礦物資源價格暴漲,引起人們競相爭奪時。

  在氣候變遷中,環境也產生劇烈變化,而人們卻無法對其採取完善的對策,因而導致後代子孫的悲劇。

  再加上——把這些問題當作政治鬥爭工具加以利用的人們,又使事態更加惡化。

  他們對問題本身置之不理,只為了權力鬥爭提出不同的主張,最後使得許多國家面臨各種各樣的變化之際,終於必須以「鬥爭」的方式解決問題。就連表面上訴求環保的團體,也濫用政治權力,以只求自己方便的方式利用社會。

  好幾個國家或團體分裂後滅亡、再次形成、接著再度滅亡——

  就像微生物在試管中不斷地重複繁殖和減少一樣,世界也在一片渾沌中一再重複歷史。

  人們一直不去正視這些問題,結果就是縱然技術有長足的進步,但同時也產生了許多無法挽回的悲劇,更在國與國之間留下長年宿怨。

  早在穆司卡誕生前的遙遠過去,這些影響就有如沉澱物般累積著。

  在清算和贖罪都無濟於事的世界中——穆司卡等人為了先保護自己,接著打倒敵人,正不斷地進行研究和戰鬥。

  事情到底是從哪裡偏離正軌的呢——

  或許是一開始就走入歧途了——

  穆司卡不得而知。

  『這個世界——遲早也會像我們那個世界一樣嗎?』

  他擔心會如此。

  只是,在這個世界,存在許多穆司卡等人的世界所沒有的要素。

  那並不只是御柱、輝石及身為引導者的夏吉爾人的存在。

  穆司卡在接受佛爾南保護的那段時期,於圖書館接觸了許多書籍。

  在那時,他得知這個世界建構了幾乎完全循環型的系統。

  在這個世界,只要經過數十年左右的歲月,就連各種礦脈也會一點一點地「恢復」。只要人類不過度開採,礦脈就會自然而然地在洞窟深處生成,之後藉著小規模的地震推擠至地面,當生產到某種程度的規模後又會停止。

  這個現象,簡直就像是有誰在暗地裡「控制」這片大地。

  那恐怕也是出於御柱的影響。

  這片大陸的御柱,分別負責支持大地、清潔水源、產生空氣、調節氣溫。位於中央的威塔神殿御柱是其核心,使這些功能常保正常運作。

  說不定就連這片大陸也是由「御柱」所製造。

  穆司卡根據這些現象,暗暗思索:

  『這個地方該不會——原本是「空無一物」吧?』

  在空無一物的空間裡製造大陸、填滿水源、準備空氣、調整氣溫——如此製造出來的就是這塊索里達帖大陸。或許原本就有行星當作基礎,但創出適合生物的居住環境的,想必是夏吉爾人吧?

  穆司卡沒有任何管道可以確認此事,但他唯一可以確信的,就是這片土地並非只是「類似地球的行星」。

  這時,在牢房正對面監視他的那位鬍鬚大漢,突然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

  他名叫呂岳,是個在昨夜那場戰役中擊昏了穆司卡,還把麗莎琳娜逼到無路可退的高手。

  他手上的手環具有穆司卡等人稱之為「魔盾」的功能。這手環可用來防禦原料核心的能源攻擊,但它亦可射出塊狀能源來攻擊他人。穆司卡便是在出乎意料的狀態下遭受其攻擊,當場昏迷不醒。

  他雖然無意輕敵,但這無疑是很大的失誤。

  呂岳打過呵欠後,注意到穆司卡的視線,便望向牢房:

  「咦?怎麼啦?你想要什麼嗎?」

  他的口吻聽起來通情達理,以敵人而言算相當友善,讓人無法討厭他。

  穆司卡瞪著他,嘆了口氣:

  「是啊!如果可以,我想離開這裡——這你辦不到吧?」

  呂岳露出苦笑:

  「啊!沒錯。夏吉爾人也曾這麼說。成了人質的人,大概都會說一次這種話。總之,你就算沒有『手環』,也可以用過人的蠻力把這不堪一擊的鐵窗折彎吧——不過我們手上還有人質,你最好謹言慎行。」

  他所說的人質,就是指同為來訪者的西亞。

  原本睡在無名氏據點的西亞,最後也在昨夜被抓了。穆司卡也才剛見過她,但她現在不在此處。梅比斯等人為了避免穆司卡和麗莎琳娜反抗,所以將西亞隔離在別的地方。如果穆司卡以蠻力突破重圍,那西亞將無法平安無事。

  「我們也不想對一個小孩做出那麼過分的事啊……」

  呂岳低語。穆司卡嚴肅地凝視他:

  「別說這種違心之論了。聽說在阿爾謝夫內亂時,你們的上司西茲亞殺了被囚禁在牢房裡的皇太孫,他還是個嬰兒吧?」

  「啊!因為西茲亞有點不正常——不,我也沒兩樣。如果有必要,我還是會痛下殺手,人質不就是這樣用的嗎?」

  呂岳口氣十分平靜,但聽在穆司卡耳裡反而感覺很不舒服。

  ——穆司卡在腦海裡描繪那些在原本的世界被認為「失蹤」的朋友們。

  「『那些』武臣部隊的子孫——偏偏變成這樣的人啊!時代的變遷還真是可怕。」

  聽見他自言自語抱怨內容的呂岳,不解地問:

  「武臣部隊的子孫……你說的該不會是武臣.鵬吧?」

  穆司卡點點頭。

  他是在與西瓦娜等人閒談時,聽聞這個似乎在他們「北方民族」之間流傳已久的名字。

  武臣.鵬所指揮的六十多名警備部隊——

  某一天他們突然從穆司卡等人的世界消失無蹤,那是在埃爾西翁.埃魯消失前幾個月的事。

  有這麼多人失蹤,卻找不到任何一個人的屍體,因此大家判斷他們叛逃。但因為完全無法掌握其行蹤,與他們有私交的穆司卡不認為他們是「亡命天涯」——而他們似乎是與穆司卡一樣來到這個世界,與當時的北方民族結合。

  他們大多數在基因階段就已經施以強化,生來就是足以與邦布金匹敵的戰鬥人員。那是個幾乎全由日系人種所組成的特殊部隊,其中有一位女子是武臣的副官,也是知名的研究人員。

  她的專長是研究大型生物——這個領域的研究當初是作為糧食問題的對策,但在穆司卡等人的時代已經完成開發大型的牛或豬,因此是「為研究而研究」,消極地持續開發沒有什麼效果的生物兵器。

  但對深陷知識欲而不可自拔的學者而言,這種消極的研究行為卻令人愉快。

  她深受開發大型生物這事件吸引,而持續進行研究。

  但是——穆司卡等人的世界於五年前發生的「魔術師災厄」,令這個研究設施所在的城鎮整個消失了。

  只有她因正好到其他地區的研究設施出差而逃過一劫,但開發大型生物一事因設施消失而中止,身為研究人員的她也無處可去。

  最後因為她的事務能力獲得賞識,所以成為武臣的副官。

  穆司卡——無法忘記她。

  他們絕對不是情人關係。

  這還只是穆司卡的單相思,而且就連告白的機會都沒有——她就隨著武臣等人的部隊一起失蹤了。

  然後武臣和他們——

  「……當時,該來訪者集團救了受迫害的北方民族——而你們就是他們的子孫吧?」

  聽到穆司卡這麼問,呂岳抓著臉頰點頭說道:

  「好像是吧!我們的取名方式之所以在這個世界很少見,也是受到那些來訪者的影響。當時的北方民族接受了他們的風俗習慣……他們就像北方民族的守護神一樣,因為他們也擁有『這種』技術。」

  呂岳撫摸自己的手環,在穆司卡眼前晃了一下。

  如果知道呂岳等人是武臣那批人的子孫,也就可以理解他們為什麼會對屍藥有耐藥性。在動物實驗中,肉體強化的效果和對藥物的耐藥性雖然會逐漸減弱,卻仍能流傳好幾世代。依個體不同,有時甚至會出現宛如隔代遺傳般發揮強大能力的例子。

  而聽說北方民族能操控玄鳥,也是在與那些來訪者融合之後的事。

  恐怕是「她」將玄鳥的調教方法和習性教導給北方民族的。

  穆司卡心中浮現了那位女子的面容。

  她擁有可愛的面容、給人彷彿松鼠般開朗而嬌羞的感覺。

  當她與武臣等人消失時——穆司卡覺得,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不過,他們卻來到這個世界,還做出影響歷史深遠的事,這對當時的穆司卡而言完全無法想像。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他們曾經造訪此地。

  「武臣他們是很好的人。以其子孫來說,西茲亞的手段太不光明磊落了,跟他們大不相同。」

  呂岳驚訝地皺起眉頭: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們是將近五百年以前的人了,你卻說得好像是你的朋友一樣。」

  「嗯,我的確認識他們。」

  穆司卡也不激動,只是淡淡說道。

  「武臣.鵬、明日菜.筱山、藏人.西條、桐谷.艾斯納——全都是很好的人,我還在想他們是消失到哪裡去了……原來在這個世界留下了足跡。如果可能,我也想在跟他們相同的時期一起來到這裡。」

  他的話一半是開玩笑,一半卻是真心話。

  在鐵窗另一頭,呂岳眯起了眼:

  「……我曾聽梅比斯說過,兩個世界的時間流動方式不同。不過,那批與北方民族融合的來訪者,是接近五百年前的人耶?你真的認識他們嗎?」

  「哈哈……何止五百年前——」

  穆司卡淡淡地笑了,而他們的對話就此中斷。

  帶麗莎琳娜前來牢房的曉和艾美,就在此時出現。

  曉以眼鏡後的銳利雙眼神瞪著呂岳,嘖了一聲:

  「呂岳,你又在跟囚犯聊天了嗎?可別說出什麼奇怪的話。」

  「我的專長是負責聽。因為我跟你不同,沒有滿肚子墨水。」

  呂岳對實在看不出有滿腹學問的曉如此說道,並站起身來。看起來要換班了,

  他們將麗莎琳娜也關進穆司卡所在的牢房。

  那位留著一頭黑色長發的少女,表情比出法時更加嚴肅。

  穆司卡小聲地問她:

  「麗莎琳娜,梅比斯有沒有對你說什麼?」

  「不,他沒說什麼……不過,我見到依莉絲了。」

  穆司卡瞬間明白她的表情為何這麼嚴肅,便低低地哀嘆了一聲。

  負責監視他們的曉與艾美,分別坐在牢房左右。

  曉的手邊有提燈和書籍,他就這麼用彷彿能穿透眼鏡的視線閱讀起書本。

  他似乎很習慣這麼做,令人意外地,他竟然真的是個讀書人。

  「……你的眼睛不好嗎?」

  穆司卡很在意這一點,不禁如此問道。

  曉短暫地瞪了穆司卡一眼:

  「咦?遠的東西倒是看得見,近在眼前的小字就看不清楚了。」

  接著冷淡地如此回答。他似乎就是所謂的遠視。

  艾美則是為了打發時間,當場開始織起毛線。

  這兩個人身負監視人質之責,還真有閒情逸致。

  在手環被取走、西亞也被藏匿起來的情況下,穆司卡和麗莎琳娜確實無法採取任何行動,但也未免太缺乏緊張感了。

  『他們看不起我們嗎……』

  穆司卡雖然這麼想,但被人看不起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他輸得無話可說。

  他原本就沒有受過正式的戰鬥訓練,只是身為肉體強化的實驗對象,而獲得非比尋常的力量,所以他並不具有除了護身外能活用這股力量的手段。

  另一方面,身具戰鬥技術的麗莎琳娜,現在也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她明白:

  『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總會發生變化的——』

  雖然無名氏等人的襲擊失敗了,但包含西瓦娜在內的北方民族仍毫髮無損。他們一定會為了救出穆司卡、麗莎琳娜還有高司教而演練對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5-29 05:26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5-29 07:33 P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來訪者的生活
  
  離開研究設施後,依莉絲回到了國家元首傑拉得.梅森的宅邸。

  傑拉得本人也跟她在一起。

  在回程的馬車中交談過後,傑拉得就一副提不起勁的樣子。依莉絲想他可能是在煩惱如何對付梅比斯等人,但氣氛似乎是在傑拉得與她對話過後才有所變化的。

  『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依莉絲雖然感到困擾,仍努力專心思考梅比斯等人的事。

  因為如果她不這麼做——眼前就會浮現安朱今早的表情。

  他一聽見依莉絲拒絕,便露出寂寞的表情。

  當她一回想起那一幕,心就隱隱作痛——但她還是對安朱的好意感到害怕。

  傑拉得走進書房,要依莉絲在沙發上坐下,對待命的幾位秘書下了幾個指示。

  其中主要是關於如何警戒梅比斯等人、確保突襲的戰力等,在交代完這些指示後,其中一位秘書發問:

  「元首,下午跟吉拉哈使者的聯誼會該如何處理呢?」

  「我會依原定計劃出席,但如果你們在開會中有事聯絡,直接進來打斷也無妨。」

  聽聞此言,依莉絲覺得十分驚訝。這時已經接近中午,不立刻離開宅邸就可能趕不上這場會談。正因為這樣,她還以為傑拉得一定會取消這次會談。

  「在這種狀況下,你還要特地出席聯誼會嗎——」

  傑拉得靜靜地點了點頭,秘書則是乾脆地退下。

  「那當然。我正在召集可以動用的特殊部隊——但為了上次亡國派佔據議會廳的事件,他們也分散各處進行搜查,最快要到傍晚才能集合完畢。在那之前,我也沒辦法有所動作——而且我也是為了不讓吉拉哈使者暢所欲言,才打算出席。」

  依莉絲雖然理解其理由,卻還是心急如焚。

  「必須阻止梅比斯,越快越好……」

  依莉絲對自己的心急也有自覺。

  今天早上——她從傑拉得口中聽到「滅亡」這個字眼,才注意到現在的自己已經愛上了這個世界。

  她在前不久——還覺得如果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那就算回去也無妨。

  直到現在,她還是很「懷念」乾淨的浴室與淋浴間、發達的情報網絡、打發時間的方便遊戲、大量生產但還是深受喜愛的零食等東西。

  但她現在已經無法產生「想回去」的念頭了。

  那邊的世界——沒有安朱。現在的依莉絲真切地感受到他的重要性。

  她也無法帶他一起回去,安朱一定不會喜歡那個世界。

  『……我想留在這裡。』

  依莉絲的確懷抱著這種感覺。

  今早她雖然怒氣衝衝地拒絕了安朱,現在卻非常懊悔。

  她也知道自己「很奇怪」。

  不過她的個性就是這樣,無論如何都無法坦率面對。

  不明白依莉絲心事的傑拉得,此時深深地坐進沙發裡嘆了口氣:

  「……現在只能祈禱梅比斯不會先下手為強了。我們需要複數的部隊,才能逮捕或打倒他們。如果能確保神靈平安,就算讓他們逃跑也無所謂……但遭他們報復的危險性也很高。」

  傑拉得似乎仍太過低估梅比斯等人的力量了。部下西茲亞等人的力量已經不容小覷,而梅比斯的手環還有讓周圍的人感官麻痺的效果。

  若採用尋常的手段,絕對無法與他們相抗衡。

  如果沒有像昇華後的邦布金、卡多爾和麗莎琳娜那樣的戰鬥力——

  一想到此,依莉絲突然想起在麗莎琳娜身旁的那位少年。

  當依莉絲等人剛出現在佛爾南時,那位少年不但砍斷迦古伊的金屬身軀、擊退暗中活躍的西茲亞等人,甚至還凌駕在照依莉絲指示而「昇華」的邦布金與凡尼斯之上——

  『菲立歐.阿爾謝夫……?』

  他就是因依莉絲的指示而喪失記憶的烏路可所喜歡的人。他跟麗莎琳娜分開行動,如今也跟烏路可一起以使者的身份來到拉多羅亞。

  『……要是把麗莎琳娜的事告訴那個名叫菲立歐的人——說不定可以讓他成為另一支鎮壓研究所的部隊……』

  依莉絲想到了這種可能性。

  不難想像,菲立歐和烏路都帶了大批護衛隨行,尤其是菲立歐身邊的「王宮騎士團」騎士,曾在佛爾南時加入對抗屍兵的戰鬥。

  如果把他們牽扯進來,也許就能鎮壓研究所。

  只不過——

  『如果麗莎琳娜被救走,那我們特地把她抓起來就沒有意義了……還有,也不能讓他們接近死亡神靈……』

  這些一一浮現的想法令依莉絲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還是膽怯地開口:

  「呃——元首,這只是我的假設——在鎮壓研究設施的行動中,將來自吉拉哈和阿爾謝夫的使者所帶的那批護衛牽扯進來,也不失為一個方法。」

  她話才說完,傑拉得就皺起眉頭:

  「你是說,將神靈所在之處洩漏給他們?」

  「我是在假設戰力不足時的另一種方法。再者,他們遲早會從存活的無名氏、或北方民族口中得知神靈的所在位置,說不定他們早已知道了。其中一位使者菲立歐.阿爾謝夫跟被捕的來訪者麗莎琳娜關係匪淺——他們很有可能舉兵前去救她。恕我失禮,他們有豐富的實戰經驗,更擁有神鋼製造的劍,實力應該比拉多羅亞衛兵更堅強。」

  根據西茲亞等人所給的情報,阿爾謝夫在與塔多姆的戰爭中,大量地蒐集了神鋼之劍,而身為精銳部隊的王宮騎士團團員也獲得這種寶劍;雖然大多是便宜貨,但也遠比普通的劍堅韌,足以對抗手環的力量。

  傑拉得深思地撫摸下顎:

  「……原來如此,要這兩派棘手的人互相殘殺是嗎?他們不可能就這樣奪回死亡神靈,而我們也要承擔一定的風險——就算這樣,也總比讓梅比斯搶先下手要『好』。」

  把世界滅亡與死亡神靈放在天秤兩端,何者重要,自是不言而喻。

  傑拉得似乎很欣賞依莉絲的提議。

  「沒想到梅比斯所逮捕的那個來訪者少女,會在這時發揮作用。既然我們不能對議員公開神靈的事,就很難在今天的會談中把那個來訪者少女當作籌碼……該如何通知他們呢?」

  「就算我們什麼都不做,北方民族應該也會通知他們,不過在這個情況下,他們也有可能慎重地暫時觀望。如果能讓他們覺得『若不快一點,麗莎琳娜就會有危險』就好了……」

  傑拉得自沙發站起身:

  「那我就故意放出消息吧!無名氏的諜報網應該多少還有幾個人存活下來。首先——我們也必須凝聚戰力。依莉絲,我可以期待你們加入吧?」

  依莉絲點了點頭,轉頭望向身邊隱形的卡多爾:

  「卡多爾,你去找邦布金並把他帶來,要快。」

  邦布金一早就出門去了。現在已接近中午,他恐怕還在城鎮的廣場。

  卡多爾迅速開始行動,依莉絲也在同時離開傑拉得的書房。傑拉得打算見過女兒後就前往會談場所,三個人在此分道揚鑣。

  依莉絲一邊在庭院裡走著,一邊皺起眉頭,輕輕撫摸自己的手環。

  在她來到這個世界沒多久,手環就被那個「菲立歐」砍壞了。

  雖然穆司卡有幫她修理,但只能用現成的零件做應急處置,天球的爆發力也大幅下降。

  依莉絲沒有麗莎琳娜那種出類拔萃的身體能力,因此戰鬥力算是不上不下。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很焦躁。

  (……對了,得先讓安朱避難……)

  既然梅比斯已成為敵人,這梅森宅邸就不再是安全之處了。

  先不論該讓安朱到何處避難,總之,依莉絲希望他平安無事。

  依莉絲回到別邸,一邊打開門,一邊向室內小聲問道:

  「……安朱,你在嗎?」

  一想到早上的事就讓她有點不好意思,聲音也自然而然地變得沙啞。

  室內沒有反應。

  「……安朱?」

  她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但房裡似乎沒有人在。

  一注意到他不在,依莉絲當場僵直,以生硬的眼神環視空無一人的房間。

  她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

  ——來到拉多羅亞之後,安朱還不曾獨自外出。

  『他去哪裡了……該不會因為今天早上的事而離開了吧……』

  這不安的念頭閃過她的腦海。

  依莉絲慌張地跑進臥室,確認安朱的更換衣物和隨身物品還在不在。

  除了他今天早上所穿的衣服——並沒有缺少什麼東西,來到拉多羅亞後所購買的弓也還放在床邊。

  依莉絲先放下心來,搖晃著腳步坐進椅子,又趴在桌上。

  ——自己最近好怪。

  冷靜地想想,安朱不可能什麼都不說、連張紙條都沒留就離開。

  他從玄鳥背上摔落時所受的傷已完全痊癒,可能也想一個人上街走走吧!

  尤其是在今天早上發生過那件事之後,更是如此。

  『現在不是想那種事的時候……』

  她現在只要想著梅比斯等人的事就好了。

  依莉絲陷入自我厭惡的情緒中,全身乏力、不斷地深深嘆息。

  *

  在相當接近議會廳的廣場,安朱.薛帕德與邦布金並肩坐在長椅上。

  自早上開始下的雨已經完全停了,現在天空正覆蓋著薄薄的雲層。

  安朱心不在焉地坐在吸飽了水、濡濕的長椅上,眺望廣場的人們。

  「獵人少年喲!汝可認為此廣場難得一見乎?」

  邦布金愉快地說道,安朱則是嘆著氣回答:

  「沒什麼……因為我是個鄉下人,所以覺得這裡人還真多。」

  「嗯,此廣場誠然是好地方,不只單純人多,亦可感受到每個人的人生。吾人心喜此處。」

  邦布金謳歌似地說道,並將細長的雙手一攤。

  如今,邦布金已經完全成了這廣場的熟面孔。他融入這裡的風景,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有不少路人對他打招呼,幾乎沒有人對他投以異樣的眼光。

  而且就算他什麼都不做,也會有小朋友聚集在他身邊。

  今天也是——有位少年戴著用紙糊的「南瓜」,從廣場另一頭拼了命奔跑過來。

  「國王!請您看看這個!」

  少年興奮地以高亢聲音稱呼邦布金為國王。邦布金在這個廣場似乎是南瓜國王,安朱不禁苦笑起來。

  少年把自己所戴的南瓜拿下來,遞到邦布金面前。

  那顆南瓜簡單樸素地以紙和細木條製成。雖然有點歪斜,但不論作為底色的綠色也好,挖出的眼鼻形狀也好,都忠實地重現了邦布金的樣貌。

  直視著那顆南瓜的邦布金,誇張地將雙手一攤:

  「噢!此物無與倫比!確實為饒富風趣之珍品吶!」

  這位活潑的少年得意地笑著說:

  「對吧?這是哥哥幫我做的。我們可不可以把它大量製造、放在店內銷售呢?一定會很流行的。」

  邦布金上下搖晃著那顆南瓜頭點頭道:

  「嗯嗯,汝此言甚令人欣喜。銷售當然無妨,然戴此物會使視野變窄,實屬危險,因此行走時請予取下。吾之南瓜乃國王所用,是極為安全的設計,並非紙製品可比擬。可乎?」

  「好!」

  少年滿臉光彩地向邦布金行了一禮,便將南瓜抱在身旁,跑向廣場另一頭。

  邦布金目送他的背影,用有點開心的口氣感慨地說:

  「……無論任何國家,只要能讓孩童發自內心微笑,即為好國家。阿爾謝夫如此,拉多羅亞亦如此——將來如何不得而知,然而至少此時,兩者皆為好國家。」

  安朱點了點頭。

  他並不明白政治或掌權者是怎麼回事——但他覺得拉多羅亞和神殿諸國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雖然文化和民族性有所差距,但生活在其中的人民則相差無幾。

  不論是在哪片土地上,人們總是拚命地在過日子。

  沒錯,拚命地——

  就連身為他國人民的安朱也不例外。

  「……邦布金……今天早上,我被依莉絲甩了。」

  安朱唐突地喃喃說道。

  邦布金猛然轉向他:

  「噢!汝終於告白了?誠然令人欽佩之氣魄。吾人對汝之心意極表讚許,基於好事性格,願聞其詳。」

  「就是這麼回事,我說我喜歡她,然後被她拒絕了。」

  安朱嘆了口氣,頹然垂下肩膀。他雖然有預想過依莉絲可能不會立刻回覆,但沒想到她竟乾脆地拒絕了他,這其實讓他有點沮喪。

  邦布金以細瘦的手拍了拍安朱的肩膀:

  「因此汝方至吾處?錯失獵物的獵人少年喲,需要吾人之建言乎?」

  安朱點了點頭,對他抱怨道:

  「我還以為她多少也開始喜歡我了……女孩子真是難懂啊!」

  「嗯,此即智者之領悟。然吾等上司較一般同齡之女孩更為棘手。她因生長歷程而個性扭曲,又不善與人交際,更不如吾之聰慧,懂得示好。」

  邦布金左右搖晃著他那顆南瓜頭。那動作讓安朱乏力地笑了出來。

  邦布金的鼓勵真的讓安朱很開心。在這全是陌生人的國家,安朱能商量的對象也只有邦布金了。至於無法言語的卡多爾,或是難以接近、又經常外出的凡尼斯就更不用提了。

  「也罷,汝不妨食此糖振作精神。」

  邦布金從衣服的口袋裡取出了一個小袋子。

  裡面放的是做得十分精巧的南瓜形糖果,分有綠色和橘色兩種。

  邦布金靈巧地將一顆放入口中,安朱也拿了一顆,讓糖果在舌頭上滾動。

  那香甜的南瓜風味在口中擴散開來。

  「……啊!真好吃。」

  「嗯,因為它是滿溢心意之珍品,望汝善加品嚐,而依莉絲——」

  邦布金舔著糖果,又高聲說道:

  「簡而言之,那女孩膽怯又不靈巧,尚未完成接受汝之真心誠意的心理準備。近來她終於開始意識到汝之存在……但畢竟她尚未成熟。也罷,明日並非世界末日,汝今後抱持耐心、慢慢地展開追求攻勢即可。」

  「——嗯,我還不打算放棄。」

  安朱立刻回答。如果他只被拒絕一次就想放棄,那當初就不會千里迢迢跟到異鄉來了。

  邦布金也不再說話,但安朱總覺得他頭套下的臉正面露笑容。

  在陰天下的廣場,人來人往。

  剛才那個拿著南瓜頭套的少年,現在正於廣場一隅,跟其他的孩子炫耀那個南瓜頭套。

  安朱和邦布金坐在長椅上,看著孩子們輪流戴著玩。

  那原本奇特的南瓜頭,此時也早已看慣了。

  安朱第一次見到邦布金,是在阿爾謝夫的自家裡。

  他在夜裡回到家,卻發現原本應該空無一人的家裡竟然有人——當他正想從後門繞出來時,邦布金便悄然站在他身後。

  安朱剛開始也對邦布金那怪異的措詞方式和危險氣息感到害怕,但現在則覺得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邦布金在這個廣場也深受孩子們歡迎。

  當糖果在嘴裡快徹底融化時,安朱突然對坐在身旁這個瘦高的男子問道:

  「邦布金,你從來沒有把這個頭套拿下來過嗎?」

  「嗯,此乃吾臉,豈有取下之理?」

  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可是,洗臉時怎麼辦……?」

  聽見安朱這尋常的疑問,邦布金毫不在乎地聳聳肩:

  「安朱喲!世上永遠有許多無解之謎團。吾之頭亦是其一——吾人原本即是貨真價實的南瓜。即使是汝,亦不願見人臉下之頭蓋骨?關於吾人之事,亦理應如此思考。此南瓜即吾頭,至於其下之臉,汝無需介懷。」

  安朱聽見他回答得這麼徹底便笑了出來。  

  邦布金將南瓜頭的視線轉向天空:

  「吾人若取下此頭——便是決意在此世界度過與以往截然不同的人生時,然目前吾人還有不善與人交際的棘手上司存在,時機未到。」

  安朱聽見他那宛如保護者的口吻,眯起了眼。

  邦布金這個男子因其外貌,令人有時看起來不快、有時又看起來滑稽,但他絕非單純的戰鬥機械,也不是只會開玩笑的丑角。

  他擁有自己獨特的美學,並明確地依照其美學方針而過活。

  這樣的邦布金,看起來相當耀眼炫目。

  安朱身旁響起了腳步聲。

  他還沒有回過頭,邦布金就先一步有所反應:

  「噢!卡多爾啊!是否發生異狀?」

  安朱看不見來者的身影,但似乎是只有邦布金能察覺其存在的來訪者卡多爾。

  卡多爾拉住邦布金的手,使得邦布金的衣服袖子不自然地往上提。

  「……嗯,安朱喲!卡多爾似乎欲帶吾等離開。他手指宅邸之方向,可能是要吾等回去,應是依莉絲傳喚。」

  「依莉絲嗎?發生什麼事了?」

  安朱和邦布金一起從椅子站了起來。

  同時,安朱也見到似曾相識的某人。

  在距離遙遠的街道一端——那常人看不清楚的距離外,有馬車隊伍在移動。

  有位金發的青年騎士和肌膚黝黑的女騎士正騎著馬進行護衛。周圍還有其他騎士,讓隊伍充斥著戒備森嚴的氣氛。

  (那是……萊納斯迪和黛梅爾吧?)

  安朱立刻注意到這一點。

  他們是菲立歐的家臣,曾在阿爾謝夫內亂時並肩作戰。

  安朱也從依莉絲那裡聽聞菲立歐等人以使者身份來到此處。看來在安朱不知道時,他們已來到這首都了。

  邦布金注意到他的視線,從頭套下發聲:

  「那就是烏路可司祭所搭乘的馬車嗎?阿爾謝夫的騎士們也同行——」

  「他們預定要與議員會談吧?是今天嗎……」

  安朱雖然想與菲立歐見一面,但現在還不是時候。當時自己從玄鳥背上落下,菲立歐一定也很擔心——但既然他與依莉絲等人一起行動,又加入元首這一邊,就應該避免隨意接觸。

  尤其對阿爾謝夫的騎士們而言,邦布金又是殺害國王的仇人。

  「邦布金,我們回依莉絲那裡去吧!要是被他們發現,說不定會引起糾紛。」

  邦布金也罕見地沉默點頭,然後兩個人跟卡多爾一起悄悄地轉身背對馬車隊伍。

  *

  主導拉多羅亞的執政黨「金線黨」,其總部就在議會廳附近。

  在議會休會的今天,有數十位議員聚集於此處。

  在此集合的不只是金線黨的議員,還跨黨派地有在野黨的議員混雜其中。另有其他幾位消息靈通的報社記者,但包含這些人在內,大多數人的表情都夾雜著困擾與敵意。

  今天的會談決定得很倉促。

  主辦者為保守派年輕一輩的達古雷.巴托魯——他是前國家元首魯思塔.埃魯的女婿,也是以激進言行舉止聞名的中堅議員。

  他將這次會談定位為聯誼會,因此議員可各依自己的意願參加。

  而他們所招待的是——

  位居「敵國」吉拉哈最高地位的神姬之妹,年方十七歲的少女,以及來自遙遠東方阿爾謝夫的國王之弟。他們的地位之崇高,本來應該奉為國賓。

  他們目前尚未出現在會場。

  兩個人雖然相當年輕,但因其血統,各自在本國佔有重要地位,這一點就連議員們也可以想像得出來。

  擁有如此崇高地位的人,竟然會答應達古雷這一介議員的邀請而前來,還真是不可思議——而達古雷身為邀請其前來的東道主,如果對使者們洩露國家機密,那就算被處以瀆職罪,也是無話可說。

  達古雷的行為,有如戴著眼罩在走岌岌可危的橋。

  集合在大廳的議員們,其反應各有不同。

  雖說如此,從他們竊竊私語的內容聽來,持否定意見的還是居多。

  『……我早就說過快點修訂那個跟不上時代的邀請法了。那原本是為了邀請周邊小國的使者才暫時施行的法律,完全不曾預料過會有這種狀況啊。』

  『但那也已經是公認的議員實質特權之一了啊!雖說達古雷議員是抄捷徑,但法律就是法律——不過在我印象中,一般是不會實行的。達古雷這次還真是得意忘形。』

  『是嗎?那個男人可是城府很深的人,可能心中早有盤算。他叫來的那些使者都還是小孩,如果好好加以籠絡,不就能變成很好的外交窗口嗎?』

  『……跟東方蠻族建立外交……?我們跟那些人就算語言可以相通,但也有理說不清吧?跟他們交談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民眾是蠻族,但支配階層是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就算最後期待落空,我還是很有興趣瞭解一下。』

  在議員們各有所思的情況下,主辦者之一拉杜卡.埃魯議員,悄悄地佇立在角落。

  他為了指示佈置會場,比達古雷、烏路可和菲立歐等人先一步來到總部。

  會談預定在中午展開,此時還有一點時間。

  而聚集的人數比預期得多。

  (他們嘴上雖然說三道四……但還是很在意鄰國的內情。)

  當然有很多議員決定無視於使者的存在,但幾乎所有的派閥都來了一到兩人,雖然他們並非派閥的代表人物,而是負責跑腿的年輕一輩,但這樣反而給人一種難以預料的詭譎氣氛。

  而且——國家元首傑拉得.梅森也預計會蒞臨,雖然他此刻仍未抵達會場。

  當然,也瀰漫著不穩的氣氛。

  拉杜卡在會場一隅等待使者們到達的同時,想起了自己已故的父親。

  前國家元首魯思塔.埃魯——

  他死得太過突然。

  景仰他的政治家很多,但敵人也不在少數。

  魯思塔想要將那些在暗地裡操控拉多羅亞的掌權者從政治層面驅離。

  就算他們是在大街小巷擁有許多信眾的宗教界代表人物,或是有力商人們的首領,或是將政治私有化並從中獲利的官僚——

  就因為這些人渴望「向吉拉哈開戰」,才會產生傑拉得這種元首,也才會讓梅比斯這種秘密警察有機會崛起。

  拉多羅亞的黑暗面深不可測,議員之中也沒人瞭解其全貌,恐怕就連掌權者也無法完全掌握其夥伴或人脈。

  這些權力的架構自幾百年前起綿延至今,恐怕今後也——無法完全將之擊潰。

  不過,要削弱其影響力並非絕對不可能的事。

  拉杜卡的父親曾說,就算無法在自己這一代實現,也要由下一代來完成。

  達古雷.巴托魯也是父親看中的議員之一。

  (達古雷議員——你和修奈克的熱情,聚集了這麼多的議員呢!)

  拉杜卡環視會場里約六十位議員,用力地握緊了雙拳。

  這時,會場陷入一瞬間的騷動,因為元首傑拉得自後方的門露臉了。

  傑拉得面帶溫和的微笑,在早已備妥的椅子落座。

  看見傑拉得那遊刃有餘的表情,拉杜卡突然感到不解。

  傑拉得這位政治家向來表現得從容不迫、冷靜沉著,很少在人前顯露負面感情。

  所以他面露笑容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他今天的表情卻看起來有點不自然。

  同僚的年輕議員跑到拉杜卡身旁:

  「……拉、拉杜卡!我們這邊也到了喔,達古雷議員也是干勁十足呢!」

  在昨晚那場宴請剛抵達首都的使者們的晚宴中,這位笑眯眯的議員也有出席。

  他拍了拍拉杜卡的肩,小聲地說:

  「身為司儀,你要加油喔!今天記者也來了,正是你表現的大好機會。」

  拉杜卡報以苦笑。說是表現的機會,要是烏路可等人說話不得體,很有可能也會讓拉杜卡等人蒙受奇恥大辱。

  神姬之妹這個頭銜已很夠份量,他也無意看輕修奈克帶回來的使者——但修奈克自己才十歲,而他所帶回來的使者也只有十七歲,就算被人當作小毛頭也無可奈何。

  當然,拉杜卡等人正是為了不讓其他議員產生這種想法而在場的。

  若說這次會談的結果將可以看出雙方國家的未來,一點都不誇張。

  不久,走廊傳來大批人馬的腳步聲,使者與其護衛抵達現場了。

  拉杜卡面帶緊張表情,等待他們出現的那一瞬間。

  *

  蒞臨會場的元首傑拉得.梅森,獲得了容易進行辯論的座席位置。

  依主辦者達古雷的意思,這次是以在「公開場面」進行會談為前提。

  座位的配置也配合這個前提,使者們與達古雷面對面坐在中央,而議員和記者們則在圍在他們四周。

  當然,周圍的議員們比較像「觀眾」,但也可以用插話的方式提出問題或討論。

  傑拉得來回掃視使者與達古雷面對面的座席。

  他的位置在前面數來第三排,周圍則還滿是他所栽培的議員。

  傑拉得等人的存在,應該會給眾所矚目的使者們相當大的壓迫感。然而如果他們會因此便心生恐懼,那也不會刻意到敵國來了。

  (那麼,來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呢——)

  傑拉得將梅比斯等人的事先放在一邊,暫時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會場上。

  擔任司儀的拉杜卡議員在中央的座席坐下:

  「讓各位久等了,使者已經抵達。各位請起立。」

  拉杜卡沉穩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議員們紛紛起立,與此同時,達古雷的龐然身軀也自開啟的門後出現:

  「啊!雖然是假日,大家還真是踴躍參加啊——」

  他苦笑著環視會場,並走向房間中央。

  而站起身來的議員們在見到達古雷身後的使者們時,大多驚訝地皺起眉頭。

  傑拉得瞬間也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緩慢而優雅地走進會場的,是一位有著水藍色秀髮的美麗少女司祭。

  另一位則是手持佩刀、走在少女身邊,有著紫色頭髮的伶俐少年。

  (雖然我早已有所耳聞……但他們真的是孩子啊!)

  他無意因對方「是小孩」就看不起他們,但親眼一看,還是覺得這兩位使者未免太年輕了。

  只是,那位司祭少女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讓某些議員甚至看得直眨眼。此外,在司祭這個頭銜襯托下,她的美麗還帶有一種神聖的氣氛。

  至少——不會讓人有是「東方蠻族」的想法。

  她以美麗而優雅的動作向議員們行了一禮。

  站在她身旁的少年也跟著這麼做。

  她是來自吉拉哈的神姬之妹烏路可.迪古雷。

  少年則來自遙遠東方的阿爾謝夫,是身為國王之弟的菲立歐.阿爾謝夫——

  迎接兩位使者到來的議員們,在拉杜卡引導下回禮。

  「——各位請就座。」

  在就座的雜音中,議員們輕聲低語:

  (真是不得了的美人吶……可是以使者來說還是太年輕了。)

  (那位就是阿爾謝夫的國王之弟嗎——兩個都還是不折不扣的小孩啊!這是在耍我們嗎?)

  傑拉得周圍也有些議員如此說道。

  司儀拉杜卡開始介紹兩位使者:

  「雖然各位可能已經很清楚了,但還是讓我來介紹這次達古雷議員所邀請的使者。首先是來自鄰國吉拉哈的烏路可.迪古雷司祭——她是東方信仰的象徵,神姬諾愛爾的妹妹。旁邊這位是菲立歐.阿爾謝夫大人,來自擁有東方佛爾南神殿的阿爾謝夫,乃是國王之弟。」

  兩位年輕人再次對議員們點頭致意。

  看著他們動作的傑拉得再度提高了警覺。

  這位名叫烏路可的司祭是個美麗聰慧的少女。以她身為神姬之妹的立場來看,她才是主賓。

  議員們似乎都為她容貌帶給人的溫柔印象所迷惑,但傑拉得卻是加強了戒心。

  為什麼呢——只因「吸引人的目光」是政治家重要的特質。

  同時,他也一眼看出,她那優美的舉止正是明知其重要性所刻意培養出來的。

  這位少女司祭與身旁護衛的少年相望了一眼,慢慢地坐下。

  她挺直了背,但整體感覺又相當自然,笑容非常溫柔。

  那樣的氣氛——讓全場自然而然地以她為中心,不只是因為她所坐的位置,而是她的存在不容其他人忽視。

  (雖然還很年輕……但這個小姑娘已經是「政治家」了嗎?)

  傑拉得有這種感覺。

  他不覺得對方有多可怕,但他也不會像其他議員那樣,把對方當作小孩子而有所輕視。

  另一方面,她身邊的那個少年看起來非常老實,給人很好對付的印象。

  達古雷首先以閒聊寒暄的方式展開對話。

  他向兩位使者表示歡迎之意、慰問其旅途辛勞,然後探詢其對拉多羅亞的印象。

  這恐怕是照本宣科,那位名叫烏路可的司祭沉著而優雅地回答其問題。

  這種形式上的寒暄本來應該會讓人覺得無趣。

  然而,議員和記者們都被這位來自異國的美麗少女挑起興趣,不但豎耳傾聽她的聲音,更著迷於她的外貌。

  雖然並非所有視線都是友善的,但烏路可處之泰然、不為所動。而那位少年則很少開口,但態度十分光明磊落。

  「您對初次造訪的拉波拉托利覺得如何?」

  達古雷這麼一問,少女便露出無懈可擊的微笑:

  「街道的景色十分地優美。剛開始我還因建築樣式的不同嚇了一跳,不過,街道的整體樣子則跟吉拉哈沒有多大差別。人們都很有活力,而且笑容滿面——我覺得拉波拉托利是個很棒的城市。」

  光從這對話內容來看,絕對聽不出有何特殊含意,但傑拉得則看出了達古雷的企圖。

  在她的回答中,隱含著「兩國文化雖然不同,文明程度卻沒有多大差異」這個意思。

  這截然不同於「東方蠻族」的回答,讓不瞭解現實的議員開始產生異樣感。

  而她那充滿理性、清脆悅耳的聲音,更加強了說服力。

  傑拉得一邊對招待者和使者間的對話感到不快,一邊等待其切入主題。

  達古雷的企圖,以及這次會談的目的正是阻止「吉拉哈與拉多羅亞開戰」。

  光是解開東方蠻族這個誤會還不夠,一定也會談到「吉拉哈與拉多羅亞之間應有的關係」。

  從使者的樣子來看,她恐怕會說出希望兩國將來能締結友好關係。

  那樣一來,傑拉得就可以提出現實論來牽制他們,例如國境間的糾紛、關於走私等非法行為、神殿勢力在拉多羅亞的間諜——

  至於那是真是假,則並非問題所在。

  只要能煽動敵對情感、提高危機意識,傑拉得就可以反過來利用這次會談。

  在拉多羅亞,不論是議員或一般民眾,都對神殿勢力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與不安全感,沒有人可以在一朝一夕之間就讓它消失殆盡。

  因此傑拉得相信,可以將這次會談的結論導向對希望開戰的自己有利的方向。

  在氣氛融洽的對話告一段落後,達古雷換了個姿勢:

  「那麼——我們來談談在場議員們最在意的話題吧!關於拉多羅亞與吉拉哈目前的關係。」

  傑拉得在桌上交叉手指,瞪著達古雷。

  議員們的視線也往使者與達古雷議員集中。

  烏路可微笑道:

  「很遺憾,我認為目前兩國之間絕非友好。拉多羅亞的各位也是這麼想吧?我曾聽說,拉多羅亞把東方國家當作蠻族看待。」

  「是的。請恕我失禮,一般人確實有這種想法。不容否認,我們並不瞭解吉拉哈這個國家的真實情況,只光憑想像就如此認定。」

  聽見達古雷這番話,傑拉得周圍的議員紛紛抗議:

  「達古雷議員!說不瞭解真實情況也太超過了!我們可是確實調查了吉拉哈。例如他們國內並沒有報紙,印刷技術也很落後。人們無法監控政治,部分擁有特權的掌權者總是壓榨民眾,這正是他們國家的狀況。對其權力高舉反旗的人常淪落成山賊,有時甚至會襲擊拉多羅亞——這是在國境附近發生的真實情況,你沒有理由不知道吧?」

  傑拉得按住了額頭。

  剛才發言的是一位年輕議員。

  不知道這位議員究竟是想出風頭,還是真心反對達古雷的意見,總之他無疑是不假思索便說出了這番話。

  想當然耳,達古雷惡狠狠地瞪了那位議員一眼,並當場予以否定:

  「拉多羅亞也有山賊,不只如此,還有『亡國派』這種——反政府勢力的組織存在,這根本無法證明吉拉哈為『蠻族』。更重要的是,你剛才提到『在國境附近發生的真實狀況』——恰恰相反,現實是我國在侵略吉拉哈國境、從事掠奪行為,這你怎麼說?」

  那位年輕議員愣住了,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那……那並非出於我國的方針,只是罪犯……」

  「那不就跟吉拉哈一樣了嗎?目前我們並沒有吉拉哈的正規士兵侵犯拉多羅亞國境的證據。而且不能光是看到邊境的山賊,就據此推論整個國家的全貌。吉拉哈的政治確實並不像我國是民主政治的型態,但如果忽略其歷史背景、當地情況,光憑這點差異就將它視為蠻族,那豈不是太荒謬了嗎?」

  年輕的議員完全被回擊得無話可說,只好不滿地閉上了嘴。

  傑拉得看不下去了,便稍稍引開話題,參與討論:

  「失禮了,請恕我中途插話。確實,發生在國境附近的幾場騷動,也許都只是兩國違法分子的失控行為。另外,政治型態的差異的確會因各國狀況或風俗而有所不同,也沒有其他國家置喙的餘地。只不過——根據我們的調查,在吉拉哈對他國改採取的行動中,的確有許多必須加以防備之處,這也是事實。」

  傑拉得早已在腦袋裡整理好他要在這裡說的話:

  「第一,南方持續進行中的內亂——原本是因爭奪涅迪亞神殿輝石的特權而起,卻因吉拉哈蠻橫地介入而泥沼化,直到現在還毫無平息的跡象。根據我們的調查,稱為神殿騎士團的部隊所做出的種種惡行,尤其招致人民怨恨。會對疑似敵人的無辜者進行挖眼、削鼻等拷問動作,還連其家人都不放過,甚至相互競逐殺害人數,用以炒熱酒宴的氣氛——難道這種行為不能稱之為『暴行』嗎?」

  傑拉得以極為沉靜的口氣淡淡說道。

  初次得知此事實的議員們一片寂靜,身為使者的烏路可,表情則是略顯僵硬。

  而對達古雷.巴托魯而言,這把冷槍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過了一會兒,傑拉得才又繼續說道:

  「我之所以判斷吉拉哈危險,還有其他理由。前不久,從今年春初到夏天,東方『阿爾謝夫』和『塔多姆』之間曾有過短暫的戰爭。」

  坐在烏路可身旁的紫髮少年,眼神變得極為嚴肅。

  他正是那「阿爾謝夫」的國王之弟。

  對大多數議員來說,阿爾謝夫雖只是印象極為淡薄的遙遠異國——但對傑拉得而言,這個國家卻有好幾個意義,它擁有生產「大地輝石」的佛爾南神殿,也跟拉多羅亞的敵國塔多姆是敵對關係。

  因此,傑拉得才派遣了西茲亞和梅比斯等人。

  「我也是前不久才獲得關於這場戰爭的情報。這位菲立歐大人和烏路可大人是當事人,想必應該更清楚來龍去脈……」

  傑拉得察覺這兩個年輕人板起了臉孔,便在內心嗤笑著。

  果然——這兩位使者還是太過年輕了。

  接著,傑拉得放慢了說話的速度,好讓大多數議院聽得更清楚。

  *

  對於拉多羅亞的國家元首傑拉得.梅森,菲立歐有揮之不去的奇異感受。

  (他就是梅比斯那群人的僱主……?)

  ——他看起來不像是那麼壞的人。

  但就算搞錯,他也不像是個好人。然而事實上,他的眼神並不像梅比斯和西茲亞等人那樣,會因做了壞事而感到快樂。

  (這個人是個政治家。)

  菲立歐有這種感覺。若要以阿爾謝夫的人做比喻,傑拉得這個男人給人的感覺接近外務卿拉希安.羅姆。

  表面上雖然沉穩,卻不讓對手察覺他心裡在想什麼,永遠謹慎地選擇要說的話——換言之,他具有出色政治家特有的精明睿智。

  以希望開戰的主戰派政治家而言,他極為冷靜。

  而他用來打斷烏路可與達古雷對話的切口,正是「阿爾謝夫」這個國名。

  他以響徹室內的清晰聲音說道:

  「這位菲立歐大人和烏路可大人身為當事人,應該更清楚事情經過……但我們從逮捕的間諜那裡聽說,教唆塔多姆與阿爾謝夫交戰的,正是吉拉哈高層。」

  聽見傑拉得此話,就連達古雷等人也說不出話來。菲立歐也差一點咂嘴出聲。

  ——沒錯,塔多姆將領加爾拜和吉拉哈的卡西那多司教之間,曾有過秘密約定。

  但是,「逮捕了間諜」這件事說不定是個謊言,傑拉得的主要情報來源應該是西茲亞和梅比斯。原本負責聯繫加爾拜和卡西那多的,正是西茲亞本人。

  烏路可一臉蒼白,菲立歐輕輕地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那滑潤細緻的手指,如今正因緊張而顯得僵硬。

  ——烏路可表面上無懈可擊、悠然自得,但菲立歐卻敏銳地感受到她的不安。

  他們身處敵國,而且拉多羅亞議員都對吉拉哈抱有敵意。成為眾矢之的,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而言,絕對是沉重的負擔。

  烏路可想起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只能鼓起勇氣面對現場。

  傑拉得則以嚴厲的言詞對這位少女說:

  「烏路可司祭,你似乎曾反對這個方針?也就是說,你身為無視於首腦方針的非戰派,結果還是無法阻止開戰——我這麼說,對身為使者的你也許失禮,但不知是否該將你的話當作是吉拉哈的方針呢——」

  烏路可的臉色一沉。

  聽見這嚴厲的指摘,司儀拉杜卡插嘴道:

  「元首!我們的談話還沒有進行到此。我們這次請烏路可司祭來訪的目的並非交涉,僅只是交換彼此的資訊。事實上,她應該沒有被賦予交涉的權利,而且我們也無意談論此事。這個會議今後將會成為外交窗口——」

  「——拉杜卡議員,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傑拉得那溫和的聲音,讓菲立歐不知為何感到顫慄。他的話裡有著讓聽者退縮的魄力。

  仔細一看,其他議員也一臉緊張,現場的氣氛極為凝重。

  但拉杜卡卻毫不退縮,挺起胸道:

  「失禮了。但是剛才同樣打斷談話的您一樣也很無禮吧?元首剛才所說的話,實在太過輕視使者的立場了。而且,您怎麼能一開始就對其所說的話存疑……」

  「那當然。在政治世界裡,沒有『無條件信賴』這回事。尤其對象是危險的鄰國,那就更是如此了。」

  他說得極有道理。

  看到拉杜卡毫無招架之力的菲立歐——在會席上第一次在寒暄之外正式開口了:

  「傑拉得元首所說的沒有錯。」

  一旁的烏路可不安地看著菲立歐。菲立歐對她輕輕地點了點頭,繼續說下去。

  ——他想都不用想,就自然而然地把應該說的話脫口而出:

  「的確,沒有信賴的關係作為前提,便不可能相信對方的話。而吉拉哈與拉多羅亞之間有很大的鴻溝,不受信賴是理所當然的。只是,我身為『阿爾謝夫』的人,想要解開誤會——」

  菲立歐深深地吸了口氣:

  「吉拉哈並未介入阿爾謝夫與塔多姆之間的戰爭,那只是毫無根據的謠言而已。」

  菲立歐正面否認了傑拉得的情報。這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不知道元首是從哪裡、如何獲得這個情報——然而當阿爾謝夫在國境與塔多姆開戰時,我正在佛爾南神殿。那時,神殿正受到吉拉哈派來的神殿騎士團管理,這是不爭的事實。」

  一旁的烏路可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坐在正對面的達古雷也以擔憂的眼神望著菲立歐。

  「——但是,神殿騎士團鎮壓佛爾南神殿的原因,是誤會佛爾南神殿有不穩的動向。該誤會經過卡西那多司教的調查後便已化解,在與塔多姆的交戰結束前,神殿就被解放了。事實上,卡多那多司教在對戰況毫無所悉的情況下返回吉拉哈,而塔多姆則是佯裝與吉拉哈合作,想使阿爾謝夫心生動搖——最後阿爾謝夫獲勝、塔多姆撤退,因此吉拉哈與這場戰爭毫無關聯。如果您能證明有所關聯,請提出明確的證據。」

  菲立歐極為慎重地如此主張。

  此時,傑拉得淡淡地笑了。

  那並非遊刃有餘的笑容,而是對菲立歐另眼相看的笑容。

  見到他那副表情——菲立歐有所確信。

  傑拉得無法公開證據。他恐怕確實握有證據,但若公諸於世,自己也會陷入危險。

  菲立歐也可以想像得出其內容。

  傑拉得所拿到的證據,恐怕就是卡西那多與加爾拜互通的聯絡書信,因為負責運送書信的正是西茲亞。說不定傑拉得現在正把其中幾封藏在手邊。

  但是,菲立歐也——握有「那個」。

  那是在佛爾南神殿失去輝石後,卡西那多寫給塔多姆的加爾拜的信——也就是指出在戰爭背後,有「拉多羅亞牽涉其中」的文書。

  如果菲立歐在此提出此信,只會被人說「那是偽造的」。

  但是,如果傑拉得為了證明「吉拉哈與塔多姆共謀」,而拿出卡西那多與加爾拜的書信——菲立歐只要在那之後提出最後的書信,便可將可信度提高。

  如果將西茲亞和梅比斯在東方諸國的暗中活躍一事公諸於世,困擾的將是傑拉得。

  所以他才無法提出證據——

  菲立歐正是料到這一點,才會要求他提出證據。

  一如預料,傑拉得在此有點退縮:

  「原來如此,關於阿爾謝夫與塔多姆之前的事,確實是沒有證據便不該說話。我在此對我將話說得太過分道歉,真對不起。」

  傑拉得雖然坦率地道歉,卻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但是,菲立歐大人。關於南方內亂那件事又如何?吉拉哈已經有『介入其他國家戰亂』的實例了。而且關於其蠻橫的舉動,在南方應該也招致了很大的批評聲浪。」

  關於此事,菲立歐也無法否認。神殿騎士團的惡行惡狀,就連神官也無力管束。

  不過,菲立歐卻流暢地予以反駁:

  「很遺憾,神殿騎士們的惡劣行為確實踰越了分際,這不容否認。但是,吉拉哈也絕對不會默許這一點。聽說現在正在徹底整頓軍紀、懲罰犯罪。另外,吉拉哈介入南方內亂雖然也是事實,但那絕非吉拉哈所積極盼望的結果。在南方發生的內亂,起因於周邊諸國爭奪神殿輝石的利益,吉拉哈只不過是盡其身為『神殿盟主』的職責,出手援助南方的涅迪亞神殿。結果也許讓戰亂更加惡化,但可以理解這是其為了保護神殿自治權改採取的措施。」

  聽見菲立歐的說明,有幾位議員驚訝地呻吟出聲。

  即使菲立歐的話無法令人完全同意,但他並沒有說謊。南方內亂以結果而論是「住在當地的人們」所引起的,吉拉哈只是為了守護涅迪亞神殿的獨立而行動,並不是要支配那個地區。

  傑拉得眯起了眼,似乎不想反駁此事。他皺著眉頭,默不作聲。

  菲立歐再次環視其他議員。

  他們的表情各有不同,有藏不住好奇心的微笑,有露骨敵意的愁眉苦臉,還有夾雜了困惑的憂慮表情——但隨著話題進展,他們原本抱有的「對蠻族的嘲弄」也漸漸消失了。

  光是如此,這次會談就有意義了。

  達古雷深深地嘆了口氣:

  「拉多羅亞還是沒有獲知有關諸外國動向的正確情報。經過曲解的情報,比起單純的謠言更危險。請容我稍微換個話題——烏路可司祭和菲立歐大人,我接下來想請問吉拉哈和東方諸國的事。」

  菲立歐和烏路可一同點頭,讓會談繼續進行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5-29 05:27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5-29 07:26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激烈爭論的結果

  由政府主導、建於首都拉波拉托利的研究設施為數甚多,其中也包含了非公開的設施。

  當然,這些設施的研究內容差異甚大——但其中有好幾個設施的研究內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公諸於世的。

  其中一個例子,就是使用被處以死刑的犯人來做人體實驗。

  「……殺人魔貝思納、吉拉哈間諜聶米亞、亡國派的暗殺者德密托力、同屬於亡國派的間諜洛根——還有老土匪頭目馬可奇亞斯——從外貌判斷,從『御柱』量產的就是這五個人。」

  身穿煉金術師衣飾的研究人員喃喃自語,他是個無精打采、眼鏡鏡片厚如酒瓶底的中年男子。

  這裡是位於首都近郊某研究設施的一個狹小房間——

  在和煦的午後陽光照耀下,房間裡除了這位研究人員,還有另外一位戴著黑色面具的男子。

  他是傑拉得所栽培的秘密警察首長、也是與死亡神靈相關研究的主導者梅比斯.弗侖岱特。

  他用聊天的語氣向這位熟識的研究人員問道:

  「沒弄錯吧?其他還有很多用於實驗的傢伙……其中就只有他們五個人依序出現在佛爾南神殿、札卡多神殿和威塔神殿。」

  這位研究人員搔了搔頭:

  「我也沒有確認他們的長相,所以沒有確切證據。但是,照你的部下給我們所內人員看的肖像畫來判斷,應該沒錯。特別是貝思納、聶米亞和馬可奇亞斯更是錯不了。貝思納的臉孔並沒有變,聶米亞是短劍二刀流,馬可奇亞斯則擅長短槍——他們跟其他實驗對象略有不同,雖然對『屍藥』沒有耐藥性,不過承受量仍比一般人高,就是這點讓我印象深刻。」

  聽了這位研究人員的話,梅比斯點點頭說:

  「這樣啊——對了,我想再確認一件事,他們沒有什麼共通點嗎?只要你想得到的,什麼都可以。」

  通過御柱襲擊神殿的五種「屍兵」——雖然只有五種,卻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乍看之下,他們除了同樣被迫服下屍藥外,並沒有什麼共通點。

  梅比斯這麼一問,研究人員便笑了:

  「——共通點啊——對了,硬要說的話,那就是不論是好是壞,他們都有很強烈的『慾望』吧!」

  聽了研究人員的話,梅比斯在面具下眯起了眼。

  「像貝思納就是具有『想要殺人』這種扭曲慾望的人,聶米亞是想要對吉拉哈盡忠、保護夥伴,德密托力和洛根的夢想是顛覆政府,馬可奇亞斯則是為了滿足私慾而賭上人生——唉!被判處死刑的人,大多數是比一般人更忠於『慾望』……投藥後成了廢人的人,跟沒有耐藥性但多少還能行動的人之間,我所能想到的不同點就只有這點了吧。」

  梅比斯再次陷入深思。

  其實還有另一人被送到御柱,只是這位研究人員並不知情。

  就是神殿騎士里卡德.巴傑斯——他似乎已戰死,但跟其他屍兵不同的是,他並未被大量生產,很可能並非從御柱底面出現,而是從側面出現。

  里卡德也是——非常忠於自己的慾望。梅比斯正是因為看出了這一點,才覺得他有成為「實驗對象」的價值。

  而與這位研究人員的對話,成了梅比斯推論的補充資料。

  被傳送的人物潛在的「慾望」——也就是其心意的強度,或許正是驅動神靈的一個關鍵。

  「謝謝你,我只是想先確認一下,下次我再請你喝一杯吧!」

  明知不可能有「下次」了,梅比斯還是拍了拍那位研究人員的肩膀,接著往房外走去。

  研究人員卻在他背後以茫然的口氣說:

  「喂喂!梅比斯,既然都專程來到這裡了,你也聽聽我的狀況啊!其實『屍藥』的實驗對象有點不夠,你能不能請元首還是誰通融一下,從哪裡送大約十個人來這裡?最近遭人懷疑,連死刑犯都調不到了——若是跟以前一樣沒個結果,那等用完後再轉送到那裡去吧。」

  他的口氣一派輕鬆,彷彿談的是實驗動物。梅比斯露出笑容,稍稍回過頭去。

  在這個國家從事非法研究的人大多有其怪異之處,要不是拋棄了身為人類的感情,不然就是一開始就不具有這種感情。

  「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跟元首說。因為你一直幫了我很大的忙。」

  「那就拜託你了。在正在忙神靈研究的當下,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這位研究「屍藥」的人員站起身,回到自己所屬的設施去了。

  另一方面,梅比斯也走向自己住慣的地下。

  來訪者凡尼斯和老學者李布魯曼應該正在那裡整理資料。

  那些資料對梅比斯來說大多沒有利用價值了,但對目的單純為「調查」的李布魯曼而言,卻仍是相當重要。

  李布魯曼是在不知道神靈秘密——一旦梅比斯等人越過世界邊境,這個世界就會毀滅這件事的情況下,協助梅比斯等人。

  這聽來雖然很滑稽,但對從未進入「神靈」的李布魯曼而言實在無從得知。

  梅比斯也沒有刻意告訴他此事。

  李布魯曼跟凡尼斯不同,若是他得知真相,恐怕會背叛梅比斯。他光是欺騙學生就耗費許多心力,更無法泯滅良心到犧牲整個世界的程度。

  反正他就是個小人物。

  不過,儘管李布魯曼是那麼渺小,梅比斯還是打從心底感謝他。

  如今已年邁的李布魯曼是一位知名的傑出學者,而他原本是梅比斯父親的學生。當然,這是在他年輕時的事,當時梅比斯也還沒出生。

  梅比斯的父親是煉金術師,他接受非正式的支援,不斷地從事危險的研究。年輕的李布魯曼擔任其助手,其後又自立門戶,在考古學的領域打響了名號。

  在拉多羅亞,「考古學」這個分野,其實是在分析來訪者所帶來的知識,以及研究這個世界「原有」的文明之謎。

  李布魯曼為神靈的相關研究打下了基礎。

  他不只整理埃爾西翁.埃魯所留下來的成就,也蒐集散逸各地的許多古書,有時更以大膽的假設思考操作方法,幫助梅比斯進行研究。

  死亡神靈相關的研究並非一帆風順,也曾歷經不順利的時代。

  因掌權者更替,所給予的預算、研究人員也會有很大的變化。

  而在魯思塔.埃魯擔任元首的時代,他鎮壓了許多其他非法的研究,這個研究設施也差點面臨關閉。

  梅比斯就不用說了,若是拿不到「屍藥」,這對西茲亞等人可是生死交關的問題。

  結果——梅比斯等人就用了暗殺這個非常手段,讓魯思塔退出政治圈。

  下一任元首傑拉得.梅森也是他們的共犯。到了他的時代,梅比斯也可以堂而皇之地使用這個設施。

  而即使在那個魯思塔阻撓研究的不順利時代,李布魯曼還是持續偷偷進行研究,並把成果提供給梅比斯。

  如果沒有李布魯曼,梅比斯還要花好幾年才能「越過世界邊境」。

  而梅比斯說不定會在這段期間內,因自己所受的手術影響而死。

  所以對梅比斯而言,李布魯曼.漢茲這位研究學者可說是他的救命恩人。

  梅比斯現在正走向那位恩人所在之處。

  隱藏神靈的地下鐘乳石洞中,設於通路一旁的微暗房間裡,老學者正默默地讀著一本書。原本凡尼斯應該與他在一起,此時卻不見蹤影。

  「李布魯曼博士,你在這裡啊?」

  梅比斯極為友善地招呼他。

  李布魯曼瞥了站在門邊的梅比斯一眼後,立刻將眼光轉回桌上的書籍:

  「……梅比斯嗎?你找我這個笨學者有何貴幹?」

  「你太謙虛了。凡尼斯到哪裡去了?他不是應該在整理資料嗎……」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大概是去吃飯了。」

  時間確實已經是中午時分。

  他讓手下去據點拿備用輝石,此刻也差不多該送到了。

  「博士呢?不去用餐嗎?」

  「你不必管我——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吃。」

  李布魯曼一臉蒼白,表情極為苦惱。仔細一看,他並不是在閱讀書籍,只是讓目光從文字上滑過而已。

  梅比斯不解地問:

  「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因為昨夜那場襲擊而身體不舒服呢?」

  「……不,不是因為這個……」

  李布魯曼一手按住額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的學生……可能已經發現了我的事……一想到這點,我就覺得難受……」

  梅比斯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

  這時他才想起來,昨夜無名氏等人來襲時,不知情的李布魯曼與來訪者穆司卡打了個照面。

  「來訪者穆司卡也被抓住了,所以我以為達古雷他們還不知道此事……但是,當他見到我時,也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說不定達古雷他們也已經……」

  「他們應該已經知道了,那是當然的吧!」

  梅比斯一派輕鬆、乾脆地說道。

  因驚訝而肩膀顫抖的李布魯曼,坐在椅子上仰望梅比斯。

  梅比斯則對他那抖動的雙眼報以微笑:

  「不能小看他們的情報網。達古雷議員、拉杜卡議員和赫密特都應該知道你背叛他們的事了。原本——赫密特之所以造訪你家,就是為了確認此事。」

  梅比斯一說出此事,李布魯曼便啞口無言直眨著眼。

  「——你真的以為『沒有走漏消息』嗎?」

  梅比斯雖無意嘲笑李布魯曼,但對他那如此樂觀的想法只有報以苦笑的份。

  李布魯曼的表情明顯很驚訝:

  「那……那麼,達古雷他們已經知道我的事了……」

  看到李布魯曼因震驚而發抖,梅比斯突然想要小小戲弄他一下:

  「原來如此,我也是現在才注意到……在我們前往另一個世界後,可能就沒有人站在博士這一邊了。雖說傑拉得元首還健在,但他跟博士的距離非常遙遠。」

  梅比斯隱瞞「這個世界」將消失的事實,指出了這一點。

  接著,梅比斯在表情變得更加僵硬的老學者耳邊,悄悄低語道:

  「怎麼樣?你要不要也跟我們一起到那個世界去?」

  李布魯曼繃緊了臉:

  「那、那個世界……?你要我去來訪者們的世界……?」

  「沒錯。可惜的是,那個世界並不存在死亡神靈……但有一根與御柱具有相同性質、被稱為魔術師之軸的圓柱。你對來訪者們的技術沒有興趣嗎?」

  李布魯曼聽了他的邀約,彈跳似地站起身來:

  「不可能的!我怎麼能越過世界邊境……我在這片土地生長,也要死在這裡。在你們走後,我打算繼續研究死亡神靈,無意跟你們同行……」

  「——達古雷他們應該會責怪你吧?」

  梅比斯壞心眼地問道。李布魯曼聽了,眼底浮現膽怯。

  「前不久你有位學生死去——那個青年是議員的秘書對吧?表面上他是與議員之妻有不倫關係而殉情,但達古雷他們並不相信這個理由。事實上,是我的部下殺了他,因為他太過接近『屍藥』了。」

  李布魯曼肩膀顫抖。那個學生的死,對他來說也是個很大的衝擊。但是,他並不曾在梅比斯面前表現出對此事的忿怒。

  也就是說,比起學生含恨而死,李布魯曼更重視自己的研究。

  也許他本人會否認這一點,但梅比斯早已看出他是個毫無自覺的冷血漢。因此,已看出他真實心意的梅比斯,便慢慢地加以勸說:

  「你確實與那次事件無關。但達古雷他們可就不這麼想了,應該會認為是你把情報洩露給我們——再者,要是那個已故學生的家人想要你的命,負責保護你的我們也已經不在了喔。如何?反正你都要藏身,乾脆搬去那個世界住不是更好?那是名符其實的『重獲新生』喔!」

  李布魯曼以膽怯的眼神望向梅比斯,然後以單手掩住了臉。

  梅比斯判斷,心中正天人交戰的李布魯曼無法立刻做決定,便拍了拍這位老人的肩膀:

  「突然要你下定決心也是辦不到的。我們預定今夜啟程,你在那之前決定就行了。」

  「今、今夜?怎麼這麼急……」

  「我也是逼不得已——現在因為輝石快用完了,所以我正派人去取輝石。預計拿到以後便開始操作神靈,但那需要跟以前的實驗完全不同的操作方式,而且不能重來,所以恐怕得花好幾個小時。請你在那之前出做決定。」

  梅比斯已經知道李布魯曼會做出什麼回答了。

  李布魯曼也是一位研究人員,不可能對「來訪者們的世界」不感興趣。而且為了逃開那些學生,他一定會下定決心隨梅比斯前往。

  預定要去那個世界的,總共約有三十人。

  梅比斯、需要屍藥的西茲亞等人、來訪者凡尼斯——

  再多加李布魯曼一個人,應該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有人的氣息自走廊接近。

  出現的是一身黑色裝束的女暗殺者——西茲亞。

  她當著梅比斯的面將一錠屍藥放入口中:

  「梅比斯大人。備用的輝石送到了,可以開始作業了。」

  梅比斯笑眯眯地回答:

  「謝謝你。你們如果也到那個世界,應該可以接受肉體強化。那樣一來,就不必擔心屍藥用完了。」

  西茲亞露出妖媚的微笑:

  「是啊!不過——我並不那麼討厭這種藥,不知道為什麼,它可以讓我的心情平靜下來。」

  那是因為這種藥有抑制「恐懼」感情的效果。

  梅比斯想起了凡尼斯不久前說過的話:

  『歷經幾個世代後,當肉體強化的影響變淡,就算對屍藥具有耐藥性,恐怕也會因吃藥而縮短壽命——』

  梅比斯並未讓西茲亞等人知道此事,但從他們那種及時行樂的生活方式看來,想必也早已稍稍察覺到了。

  不只是梅比斯,對西茲亞等人而言,前往來訪者的世界應該也代表著性命得以延續。

  (對,我要——活下去,絕不會被任何人阻礙——)

  額頭上的傷又痛了。

  最近他特別在意這個傷口。

  十歲時,梅比斯接受父親所施的手術,並失去了在那之前的記憶。

  老實說,他甚至懷疑已死的父親「是不是親生父親」。雖然讓自己的兒子上實驗台並非不可能的事,但重要的是父親體弱多病。

  梅比斯可能較像母親,但他連母親的模樣都不知道。

  可能正因為如此——梅比斯對於「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人」這件事,並沒有什麼真實感。

  被切開的額頭、插入傷口的刺狀輝石、來訪者的手環、操縱死亡神靈的力量——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梅比斯對這個世界感到極為疏離。

  梅比斯不理會苦惱不已的李布魯曼,逕自走到「死亡神靈」旁。

  西茲亞也跟在他身邊。

  接下來要展開的作業,將會漫長而痛苦。

  梅比斯恐怕會在途中昏過去。而這段期間內,不論發生什麼事,西茲亞等人都要保護這個設施和他的身體。

  「西茲亞,警備工作就交給你了。艾美應該不必擔心,你也要跟曉和呂岳說不可以大意。真是不好意思,不能給你們時間跟這個世界告別……」

  「這您不必擔心,因為我們對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眷戀。」

  西茲亞的口氣相當坦然。

  這想必是她的真心話。

  梅比斯走在鐘乳石洞的路上,不久便來到了神靈前。

  那裡已經準備好輝石的原石了。

  有兩個大小約略可裝進人頭的木箱——裡面裝滿了白色的輝石。

  負責搬運箱子的西茲亞部下,正緊緊守在一旁。

  這些都是他們從幾年前潛入各地神殿,一點一點偷來的。想要獲得夏吉爾人精製前的輝石,就只有從神殿竊取一途。因為這些輝石並未在市面上流通,並非只要有黃金就可以走私的東西。

  「辛苦了,我們的希望終於即將實現了。」

  這麼說著的梅比斯站在兩個箱子之間,抬頭仰望眼前的神靈。

  那泛著黑光的巨大球體——

  梅比斯輕輕地以手指輕撫那透著光澤的表面:

  「……越過世界邊境的作業,跟以前的操作不能相提並論。我不知道開始操作後會發生什麼事,所以你們也要小心。」

  西茲亞聳了聳肩,笑著說:

  「哎呀哎呀!真是難得,梅比斯大人會用這麼認真的口氣說話,傍晚會不會下起冰雹來呢?」

  「既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那下起冰雹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如果這樣就能了結,那還真是謝天謝地。」

  他幽默地回答,並稍微放鬆了肩膀的力量:

  「……好了,我們就開始吧!」

  梅比斯開始將意識投注在手環。

  他的額頭深處立刻產生彷彿蟲在四處蠕動的不快感受。

  戴著手環的手一點一點地——指尖像是沉入泥沼般埋入了神靈之中。

  神靈內側有寬廣的空間。

  那空間遠比外觀看起來還要大得多——是個讓人以為是無限延伸、寬廣到令人害怕的空間。

  梅比斯也未掌握其全貌,他總是在入口附近操作神靈而已。

  那令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讓他伸進去的手臂麻痺了。接著,一股緊緊糾住心臟的感覺襲來,讓梅比斯臉部扭曲。

  「……西茲亞……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他好不容易擠出這句沙啞的話,眼角瞥見西茲亞淡淡一笑。

  下一瞬間——黑色球體爆炸性地膨脹、瞬間吞沒了梅比斯的身體。

  *

  夏吉爾人高.夏爾帕司教,現在正遭到梅比斯等人囚禁。

  昨夜,雖然穆司卡等人一度救了他,但又立刻恢復了階下囚的身份。

  當初囚禁他的房間房門已經被穆司卡破壞,因此高司教所待的房間移到他處,但待遇幾乎沒有改變。

  『重蹈覆轍——』

  高司教也對此事感到滑稽。

  ——在如此漫長的歲月中,這種事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重複到令人厭倦。

  打從「人類」初次造訪這個世界起,到經過數千年歲月的今天——他已經不知道被像這樣囚禁幾次了。

  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曾好幾次強迫夏吉爾人——要他們操作「死亡神靈」。

  但是,這個企圖至今從未得逞過。

  因為夏吉爾人絕不會屈服於脅迫,就算受到拷問,就算被當作人質,對於操作神靈這件事,夏吉爾人是非常頑固的。

  結果也正因此而招致悲劇。

  例如好幾百年前——那時「神靈」還在吉拉哈的威塔神殿。

  而吉拉哈的某位神官透過來訪者察覺此秘密,便想將之視為自己的力量加以利用。

  那位神官將與夏吉爾友好的人當作人質,為了個人的野心,強迫他們操作神靈。

  ——夏吉爾人迫於無奈,便進行神靈操作。

  但並非以那位神官所希望的形式去操作——

  他們採取了非常手段,讓神靈的祭壇、其周邊數公里的區域完全「消失」。

  結果,抱有非分野心的神官與其串謀者一起消失,還連累一些無辜的人。

  大地也被挖走了一塊寬廣的圓形,如今那裡已經化為湖泊。

  在當時的人眼中看來,那也許是上天的懲罰。

  其後,掌握狀況全貌的吉拉哈神官覺得招致此現象的「神靈」存在非常危險,決定將之封鎖在遠方。

  夏吉爾人知道人類無法處理神靈,便也允許此事,將神靈藏在遠離吉拉哈的鐘乳石洞裡,並派人駐守。

  從那之後經過了好幾百年——當時尚未有人正式統治的這片土地上,不知何時形成了「拉多羅亞」這個國家。

  當時的人都已作古,只剩下夏吉爾人知悉這段歷史。

  對高.夏爾帕而言,那是段令人懷念又可憎的記憶。

  只是,即使歷經這樣的事,夏吉爾人還是沒有拋棄「人類」。

  他們繼續精製輝石,守護人類的生活,除非必要否則絕不出面,悄悄地——儘可能悄悄地守護人們的世界。

  但是,這次的狀況跟前幾次的例子有點不一樣。

  在此之前,人們沒有「夏吉爾人的力量」,便無法操作神靈,所以他們最後只能脅迫夏吉爾人——但梅比斯不同。

  他雖是人類,但卻發現了幾種可以操作神靈的方法。

  夏吉爾人也早有覺悟,這一天遲早要來。他們早已有預感,人類的技術一旦跨越一定的界線,也許就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解開死亡神靈的秘密。

  只是,人類未免也「太早」就發現了。

  至少,在他們沒有獲得超出來訪者的科學技術前,便不可能進行正式的研究。就連那群來訪者,也還沒解開魔術師之軸的謎團。

  雖說是出於來訪者手環這特殊工具的影響,但人類要以現在的文明水準驅動神靈,是完全出乎夏吉爾人預料的事。

  ——讓來訪者埃爾西翁.埃魯前往他國旅行,似乎一開始便是個失策。就算他本人非常值得信賴,夏吉爾人仍輕忽了他把技術傳給子孫的可能性。

  夏吉爾人的失策還不止如此。

  在位於來訪者們世界的御柱——對方稱之為魔術師之軸那邊,也有一些動靜。

  由來訪者不定期地出現這件事,可得知雙方世界的御柱密切連接。

  那是資訊的「輸入裝置」與「輸出裝置」關係,但被輸入的不只有「來訪者」而已。

  被帶到這個世界來的「屍藥」——也是來自那個世界。這應該不是蓄意的,但就像來訪者透過魔術師之軸來到這個世界一樣,「屍藥」也因某種因緣而被放入軸中。

  若是人類,便會具有「到外側去」的意志,因此可以主動離開御柱,但若是「物品」,就絕不會是自然出現,而需要外部的指示。

  拉多羅亞的研究者在偶然之間對神靈下達指示,命令其複製及大量生產屍藥。手環雖不能連續複製,但也獲得了相當龐大的數量。

  只是,在高眼中——這些操作都太過鋌而走險。

  例如眼前有一座極為複雜的機械。

  機械上設有安全裝置,原本人們就連按下按鈕也辦不到。

  然而——開啟這安全裝置的鑰匙「輝石的力量」,卻被一無所知的幼童所掌握。

  這幼童就像在玩弄玩具般,隨意地按下好幾個按鈕。

  他們當然無法找到大多數隱藏的按鈕,甚至也不太清楚看得見的部分有什麼效果,就只是隨意亂按而已。

  而機械當然也配合其指示做出行動。

  就算那出錯的指示發自錯誤的意志——只要那是以指示的形式發出,機械也不會有所懷疑。

  在夏吉爾人眼中,梅比斯等人的「操作」就屬於這個層次。梅比斯等人並不瞭解、也無法理解神靈真正的功能。

  現在的高,打從心底希望能予以協助。

  只要自己能到神靈旁,就能夠變更系統。這樣一來,不但可以阻止梅比斯等人的失控之舉,這個世界也就可能存續下去。

  只是,如果梅比斯等人就這樣到來訪者的世界去——

  (……那也是命運嗎……)

  高司教對著理應不存在的神問道。

  當然沒有人回答。就算高擁有夏吉爾人的技術,始終也無法觸及「神」的存在。

  掌握世界命運的,畢竟還是「人」。

  從前,夏吉爾人也曾在自己的星球上,掌握自己的命運。

  然而——卻又在不知不覺中將其毀滅。

  高.夏爾帕凝視鐵窗外。

  可能是因為換了房間的緣故,他可以看見窗外寬廣的天空。

  現在可以看見澄明的藍天,以及顏色像是溶入藍天的月亮。

  那形狀扭曲的、留下三道傷痕的「母」星——

  ——那並非實體。

  人們把「它」當作這個星球的衛星,但那並非事實。

  那是他們使用御柱映照在天空的,不具實體的幻影——

  人們把那月亮稱作「天空之鐘」。

  根據神話傳說,每年一度自天空響起的鐘聲,就是出於月亮。

  高司教以深遠的眼神仰望月亮——正確地說,它並不是「月亮」,而是他們所失去的母星。

  對夏吉爾人而言,那是他們的犯罪證據,警告他們必須贖罪。

  他們親手毀滅了自己所誕生的星球。

  那三道傷口,是因最後的戰爭所造成的地形變化。因為這場戰爭,地上所有人都死光了,連星球也失去了。

  為了不讓他們忘卻罪過——

  便將該姿態以這個星球的假衛星形式保留下來。

  因此,每當夏吉爾人仰望月亮,罪惡感就會油然而生。

  『人類這種生物——也在重複我們曾經犯下的過錯嗎?』

  高司教無法擺脫這種預感。事實上,來訪者的世界正邁向毀滅一途。

  因為時間的流動方式大不相同,也許會是這個世界先一步毀滅——

  但這個世界還有幾千年、或是幾萬年、說不定還有幾億年以上的期限。

  梅比斯等人的行動就像是放棄這時間,對想要保護人類的高司教等人而言是無法允許的。

  「……現在只能寄望……」

  高司教小聲地低語。

  如今,在拉多羅亞的無名氏們受到幾乎瓦解的打擊,能行動的人很有限。

  首先是身為神柱守護者的北方民族,他們恐怕正在研擬再次襲擊的對策。

  如果高寫給元首的信送到了,而且元首相信其中所寫的內容,也許拉多羅亞的部隊會出面阻止梅比斯。

  另外,高司教還把信——

  寄給「另一個人」。

  那就是在佛爾南神殿結識的、擁有精湛劍術的四王子——

  他現在的身份已是王弟。

  他也以使者的身份來到這拉多羅亞。

  考慮到其立場,高認為他不會有動作,也無法做出動作。

  但即使如此——菲立歐還是會率領護衛的王宮騎士團來到「此處」。

  這是高沒有根據的直覺。

  以階下囚的身份而言,高司教只能等待——但是其他人一定會注意這異常變化的「前兆」。

  在面臨這異常變化時,要逃避或是要對抗,就決定了這個世界的命運。

  高司教的胸口深處,突然有種嘎嘎作響般的異樣感受。

  夏吉爾人具有獨特的感覺器官,可察覺御柱或神靈的異常變化。

  那種感覺正告知他狀況有異。

  高.夏爾帕深深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自己這一族的滅亡可說是必然的事,夏吉爾這個種族原本應該在更早以前就滅亡了。

  但是,若是這個世界的人滅亡,就太令人遺憾了。

  高.夏爾帕仰望窗外歪斜的月亮,胸口再度因罪惡感而隱隱作痛。

  *

  在會談席間,烏路可順利地發揮其話術。

  剛開始她雖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在傾聽菲立歐與傑拉得爭論的過程中,也漸漸習慣了現場的氣氛。

  現在她也可以坦然地接受議員們的視線了。

  提出質疑的老年議員疑惑地開口:

  「——那麼,你是說吉拉哈人並不敵視拉多羅亞是嗎?」

  聽見這充滿敵意的問題,烏路可假裝困惑地回答:

  「老實說,吉拉哈的人民大多數都不在意『拉多羅亞』的存在。他們並非輕視拉多羅亞,而只是單純地『不知道』而已。雙方之間並沒有物資交易,國境又有山脈阻隔,就連使者的往來也是第一次——與其說吉拉哈人對貴國抱有敵意,不如說覺得貴國只是疏離而遙遠的存在,這才是一般人的感覺。」

  烏路可雖然帶著微笑如此帶過,但這番話卻是對拉多羅亞的敵視政策最慘烈的諷刺。

  她所面對的老議員並未注意到這一點:

  「真的是如此嗎?現在吉拉哈不是在國境附近集結了大量的戰力嗎?是不是想趁機侵略我國呢?」

  烏路可悠然自得地凝視發問的那位議員:

  「我國並沒有擴張領土的打算。從索里達帖大陸以往的歷史便足以證明,太過龐大的國家將會從內部開始崩潰。然而,如果受到攻擊,我們便必須保護國家與人民,這才是『國家』的本分。國家本來就必須隨時維持保國衛土的力量,在得知拉多羅亞的動向危險後,自然就增加了國境相鄰的西域戰力。將防衛戰力集中在情勢緊張的地區,是身為執政者理所當然的義務。一般人民並不太瞭解拉多羅亞,但吉拉哈高層卻已掌握到拉多羅亞對吉拉哈抱有敵意的狀況。刻意製造空隙給來犯的對手,是愚不可及的行為。」

  她自己也覺得說得有點過分,但這問題可不能虛應了事。

  議員也許是判斷再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稍稍改變了切入的方向。

  「我能相信你這番話嗎?現況是我們認為你們吉拉哈的士兵非常危險,甚至有可能將防衛戰力直接轉變為侵略的戰力。」

  「如果你無法相信我的話,那也沒有必要刻意相信。因為如何評估我們的危險性,全看你們自己。」

  烏路可明言。

  然後她又下了賭注般說道:

  「吉拉哈在好幾年前就已經進行著開戰的準備,就算明天就開戰,我國也能隨時因應。」

  這不當的發言讓議員們聽了一陣騷動。

  剛才發問的老議員皺起眉頭,瞪著烏路可:

  「你是說,吉拉哈已經做好與我們戰爭的準備嗎——?」

  「是的,正是如此。不過,正如我剛才所說,我們無意主動進攻。如果我們有此意,早在好幾年前就進攻了。正因為知道拉多羅亞的敵視政策,吉拉哈才會加強防衛線,這幾年只是加以維持而已。」

  烏路可邊選擇遣詞用字,邊淡淡地說。

  坐在她身旁的菲立歐也沒有說什麼,不過,他的信任確實在烏路可背後支持著她。

  老議員以更冷漠的口氣說:

  「就算目前是如此——我們仍不得不判斷,將來你們很有可能會將這戰力用來侵略我國。你們對我國相當危險,這是不會改變的。」

  「是的。吉拉哈對貴國而言當然很危險,我們有這方面的自信。」

  烏路可立即笑著回答。

  她也感受到議員們心生疑惑,便緩慢地環視周圍:

  「似乎有很多人產生誤解——但我們此行的目的,並非要來跟各位論述開戰沒有益處。我們只是要指出一個事實,就是如果開戰,對雙方都會造成嚴重的損失。」

  經過與達古雷的會談後,烏路可注意到了問題的本質。

  簡單地說,拉多羅亞就是「看不起」吉拉哈。正如塔多姆不把阿爾謝夫放在眼裡一樣,他們估計「只要現在先下手為強,便能輕鬆獲勝」。

  既然拉多羅亞國內有人這樣想——就算烏路可等人再怎麼訴諸友好,對方也只會以為他們是「劣等國家在求饒」。

  因此,烏路可便逆向操作:

  「你們視為蠻族的那個國家,是東方神殿諸國的盟主,擁有數十萬的潛在兵力。如果拉多羅亞展開侵略,那不只是對吉拉哈一國的侵略,而會被視為對整體神殿勢力宣戰。五個神殿再加上所有東方國家——我也不知道兵力將會膨脹到什麼程度。」

  幾位議員繃緊了臉,卻也有少數議員深深地頷首,看來並非所有的議員都是不用功的。

  另一位中年議員似乎將烏路可的話視為挑釁,站起身來:

  「你說得太誇張了吧?其他國家或神殿怎麼可能對吉拉哈或威塔神殿沒有絲毫不滿。若他們全都站在吉拉哈這邊,那南方的內亂早就已經結束了!」

  烏路可望向身旁的菲立歐。

  這位少年點了點頭,站起身來發言。

  他雖然不是吉拉哈人,但身為「阿爾謝夫人」,卻有話要說:

  「確實有人對威塔神殿心存不滿,就像拉多羅亞內部也有被稱為『亡國派』的人一樣——」

  他這麼一說,剛才那位站起身的議員表情就變得凝重,深邃的五官閃過一抹狼狽。

  菲立歐以清朗的聲音繼續說著。

  在烏路可眼中,這位少年的側臉看起來是如此英勇而可靠。

  「不過,如果大國拉多羅亞展開侵略,大多數的東方諸國應該會團結一致。因為就連小孩子都明白這個道理——如果吉拉哈輸了,接下來就輪到自己了。身為阿爾謝夫國王之弟的我支持這個舉動,必須對抗侵略者、保護自己。」

  此時,傑拉得站起身來。

  想起剛才的辯論,烏路可在一旁看著,緊張得渾身僵硬。但菲立歐卻沒有絲毫動搖。

  「菲立歐大人,還有烏路可大人,你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看到傑拉得那帶著危險光芒的眼神,烏路可感到顫慄不已。

  「你們剛剛說,如果拉多羅亞保持敵視政策,吉拉哈就會加強防衛線。那是正確的。但是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以侵略拉多羅亞為目標的政治家,將會以『排除危險』的理由興起,我們認為真正危險的就在此。例如,掌握吉拉哈軍方的休坦貝克.庫格大司教,他便將拉多羅亞視為威脅,更實際上把『無名氏』這些間諜送到這首都來。你們知道昨夜才剛發生的事件嗎——」

  他這麼一說,烏路可便歪著頭,菲立歐當然也是毫無所悉。而其他議員也不知道傑拉得想說什麼,全都露出不解的表情。

  傑拉得顯得非常遺憾,重重地嘆了口氣:

  「從昨夜到今天早上,那批無名氏襲擊了我們某個研究設施。雖然幾乎都被我們掃蕩,也有幾個人遭到逮捕——兩位堅持吉拉哈『不可能主動侵略』,但現實中拉多羅亞已遭受到威脅。」

  烏路可啞口無言,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這不像是傑拉得情急之下所編出來的謊言。

  菲立歐一下子也反應不過來,只是瞪大了眼。

  「遭到逮捕的其中一位名叫麗莎琳娜.耶裡妮斯——我相信兩位使者應該認識她。」

  一聽見這個名字,烏路可便屏住氣息,菲立歐的肩膀則因驚訝而顫抖。

  傑拉得所保留的這張王牌,對周圍的議員來說也是未知的情報。

  達古雷開口相助:

  「傑拉得元首,這件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您說的是哪個研究設施?」

  「那是機密,請恕我無法奉告。所幸我們在事前就察覺其計劃,因此能將他們一網打盡……但既然現實中已經發生了這種事,兩位的話聽在我們耳中,實在是非常虛偽。」

  烏路可只覺得自己渾身無力。

  忍耐著不從椅子上跌下來的她,緊握住身邊菲立歐的手。

  但菲立歐卻無意坐下來。

  司儀拉杜卡像是要填補時間空當般,也對傑拉得提出問題:

  「如果您無法回答是在何處,那至少請告訴我們該處在從事什麼樣的研究。光憑元首您剛才的話,實在無法讓人接受。」

  「那也是機密。我們逮捕了一些人是不爭的事實,等偵訊完畢不久,將依照法律加以處刑。」

  烏路可轉開了視線,她不忍心看到菲立歐鐵青的臉色。

  拉杜卡再次質問:

  「我不認為在雙方即將進行會談的時期,吉拉哈間諜會採取破壞會談的行動……我無意懷疑元首您的話,但那是真實發生的事嗎?亡國派還比較有可能在當下採取行動。」

  「那是昨夜到今早所發生的事,我們接下來才要詳加調查。雖說如此,此事仍不容置疑地出于吉拉哈間諜『無名氏』的犯行。」

  議員們以懷疑的眼神望向菲立歐與烏路可。

  菲立歐還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

  而烏路可也無計可施,想不出該如何對議員說明此事。

  (西瓦娜大人他們……怎麼會在這種時候採取行動……)

  昨夜,當西瓦娜待在埃魯家時什麼話都沒說。也許她是顧慮到「不想把他們牽連進來」,但這樣一來,烏路可他們就無法事先準備好反駁的話了。

  原本,無名氏們就是在休坦貝克的指示下為對付「死亡神靈」而行動,烏路可等人則是以神姬使者的身份前來說服議員。既然兩批人馬的目的各有不同,就該事先預料到這種狀況。

  而烏路可比什麼都在意的是——被逮捕的麗莎琳娜等人是否平安無恙。

  「菲立歐大人——」

  烏路可再次仰望菲立歐,他的表情十分痛苦。

  不過就算是這樣——菲立歐的眼神也還未死心。

  *

  桑克瑞得貿易公司的商人洛西迪,正在他休息的房間等待菲立歐等人歸來。

  房間裡還有幾位騎士和達古雷議員之子修奈克。

  『不知道菲立歐大人他們的會談順不順利……?』

  洛西迪從剛才就一直在擔心此事。

  眾人在其他房間休息,無從得知會談進行的狀況。

  「洛西迪,你還是很擔心啊?」

  坐在窗邊地板的金髮青年騎士悠閒地打了個哈欠後問道。

  「是啊……我知道擔心也沒用,但就是放心不下……萊納斯迪大人,您不擔心嗎?」

  「當然會擔心啦!可是菲立歐大人不像你想的那樣,有必要時,他的口才可是很好的喔!所以我相信沒問題的啦!」

  嘴上這麼說,但萊納斯迪看來也有點坐立難安。

  在他身旁,一位肌膚黝黑的女騎士正靠在他背上打瞌睡。她能如此放鬆,讓洛西迪好生羨慕。

  不過,黛梅爾在菲立歐等人的房間警戒到今天早上,所以現在是她的休息時間。該休息的時間就要休息,這是身為護衛的正確素養。

  萊納斯迪乖乖地當黛梅爾的枕頭,從窗邊監視戶外的情況。

  據說前不久拉多羅亞才剛發生危險分子佔領議會廳的事件,這次難保不會也發生同樣的事。

  另一方面,黛梅爾則是靠在夥伴背上,睡得正熟。

  雖然平常的她給人的印象頗嚴肅,但睡臉卻出乎意料地天真無邪。

  洛西迪也不太瞭解這兩個人的關係,但他明白兩人是互相信任的夥伴。

  這兩個人都擁有洛西迪在阿爾謝夫四處張羅來的神鋼之劍,並很珍惜地帶在身旁。

  萊納斯迪的劍是譽為名匠的伊帝利卡之作,雕刻在長刀柄上的少女具有相當的藝術氣息,而雖然有這樣的裝飾,卻仍是最高級的戰鬥用劍。

  黛梅爾的突刺劍是拉多羅亞鍛造師吉克.斯皮亞的作品,名為「清風少女」。

  這是把兼具柔韌和堅固的劍,而另外還有一把與其成對的劍,那是被稱為「滿月少女」的突刺劍,如今在另一個不在此處的少女手中。

  麗莎琳娜.耶里妮斯——

  洛西迪很為她擔憂,不知她現在是否平安。

  她在阿爾謝夫的內亂中大為活躍,與菲立歐並肩作戰的英姿,至今仍為士兵們津津樂道。

  然而,她本人的個性卻並不適合戰鬥。她在進入拉多羅亞之前即與菲立歐等人告別,因此無從得知她的安危。

  洛西迪不禁開始喃喃自語:

  「北方民族和無名氏——現在在採取什麼行動呢?都沒有他們的消息……」

  正坐在一旁讀書的修奈克.巴托魯以稚氣的眼神笑著說道:

  「現在我們就相信他們,繼續等待吧——沒問題的,菲立歐大人和烏路可大人的話語中有種讓人信任的力量。再說無名氏那裡也有西瓦娜、赫密特舅舅和安潔莉卡等人在,應該不會有事的。」

  這雖是一派樂天的話,但從修奈克嘴裡說出來,卻具有不可思議的說服力。

  而提議在此等待的,也是修奈克。他的理由是,如果一大群同一陣線的人同席,可能會讓人覺得他們連會談席次都要故意壯大聲勢——因此他提議要把出席者降到最低限度。

  洛西迪明白這道理,也可以理解。

  只是,菲立歐和烏路可的年紀都足以當洛西迪的小孩,洛西迪雖然相信他們,卻還是會因他們的年幼而感到不安。

  他無法像騎士們那樣一派輕鬆,也沒辦法像修奈克那樣沉穩。

  再怎麼說——主人克勞斯.桑克瑞得囑咐洛西迪要好好照顧菲立歐等人,洛西迪雖是臣子,但較他們年長,深深感受到自己有責任要帶他們平安歸國。

  對洛西迪而言,拉多羅亞這個國家是未知的領域。

  他是個貿易商人,因此有很多機會旅行,實際到過的國家也很多。他身為克勞斯.桑克瑞得的得力助手,曾過著一段東奔西跑的日子。

  只是,就連他也是初次踏上「拉多羅亞」。

  統治索里達帖大陸東側一帶的神殿勢力,與統治西側一帶的拉多羅亞之間,在地理上自不用說,連政治上也有很大的隔閡。

  想跨過這道隔閡從事貿易實在太過危險,而且也無法獲得拉多羅亞的許可。

  理由很簡單。

  既然拉多羅亞為了統整國內,而把神殿勢力設定為「敵人」,那又豈有與敵人通商之理?

  從拉多羅亞到神殿的埃魯貿易公司是特例,他們的目的並不在交易,而是確保拉多羅亞間諜們的交易據點,以及調度活動資金。

  當初神殿方面之所以很晚才注意到其動向,也是因為埃魯貿易公司巧妙地隱藏與拉多羅亞的關係,裝作是在神殿勢力下自然成立的公司。

  在由卡西那多.庫格執掌信教監察院的現在,吉拉哈也並非對埃魯貿易公司毫無對策,還讓幾個間諜潛入其中,逆向竊取情報。而埃魯貿易公司也察覺這一點,迅速地轉變為「單純」的貿易公司,但有時還是繼續遊走在兩國之間。

  權力關係複雜糾結,背叛和假情報交錯,情勢更是混沌不明。就連對情報相當敏銳的洛西迪,也並未大致掌握狀況。

  不過——

  挑撥拉多羅亞與吉拉哈相互對立的幕後黑手,肯定就在拉多羅亞,而其中幾個人現在正在菲立歐和烏路可眼前。

  根據修奈克與赫密特所帶來的情報,他們的目的不只一個。

  這些人的共通點都是「挑撥對立」這個手段,但其目的各有不同,有獲取大陸的霸權、利用戰爭進行貿易、趁亂獲得政治權力,也有人只是單純想把東方諸國當作威脅手段。

  菲立歐和烏路可等人的行動,對他們來說應該是一大妨礙。正因為如此,西茲亞等暗殺者很有可能採取行動。

  同行的騎士們也有加強戒備,但這裡畢竟是異國。

  (正因為如此,才不可能不擔心啊——)

  洛西迪這麼想,但烏路可和菲立歐看起來卻沒有太大的不安。

  雖然不知他們內心真正的想法為何,但至少他們做到了「不讓周圍的人感到不安」這一點,讓洛西迪也感慨良多。

  在他不知嘆息幾聲後,萊納斯迪苦笑著說:

  「洛西迪,既然你那麼擔心,就去問在房間前待命的騎士吧!我是因為身上這個很重,動彈不得……」

  萊納斯迪指著靠在他背上的黛梅爾。

  洛西迪點了點頭,慢慢地站起身來:

  「那麼,我就去看一下,馬上回來。」

  洛西迪來到走廊,看見拉多羅亞衛兵及菲立歐與烏路可的護衛騎士,兩批人馬保持一定的距離排列著,像是在互相牽制。

  兩邊的目的都是「保護重要人物」,因此氣氛雖然談不上劍拔弩張,但也算不上友善。

  洛西迪一邊對他們點頭致意,一邊快步走向會談場地,此時卻見到部下從反方向奔跑過來。

  那是個年輕的商人,洛西迪要他在外頭的馬車等待。

  而他身後跟著一位神色有點慌張的銀髮女子。

  「……西瓦娜大人?」

  洛西迪注意到她,便慌張地跑向他們。

  年輕商人焦急地開口:

  「洛西迪大人,事情不得了啦!西瓦娜大人剛剛……」

  「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西瓦娜點了點頭,但沒有開口,似乎不方便在這裡說。

  洛西迪讓部下先回馬車,接著邀西瓦娜到休息室。

  「咦?你回來得還真快……」

  萊納斯迪轉頭望向回房的洛西迪,驚訝地眨眼:

  「咦?西瓦娜大人?您為什麼到這裡來……喂!黛梅爾,快起來。」

  萊納斯迪似乎從這位銀髮女子無精打采的表情察覺到不祥的預感,立刻叫醒身邊的黛梅爾。

  當被吵醒的女騎士還揉著眼睛,西瓦娜先環顧周圍狀況,接著走向騎士們。

  修奈克也站起身來迎向她:

  「放心,在這裡只要小聲一點,就不必擔心被人偷聽。」

  西瓦娜對修奈克的細心點了點頭,總算以極小的音量說:

  「——對不起。我們昨夜行動徹底失敗了。菲立歐他們……正在開會是嗎?我本來想早一點來,但我那邊的狀況也很糟……真的很抱歉。」

  西瓦娜以眼神指示大家靠近一點。

  洛西迪和修奈克、萊納斯迪和黛梅爾,還有西瓦娜五個人,集中在肩膀幾乎靠在一起的近距離範圍。

  萊納斯迪更壓低了聲音:

  「您臉色那麼蒼白,發生什麼事了——」

  「壞消息,可以說沒有比這更糟的了。」

  聽到西瓦娜的話,洛西迪當然不用說,騎士們和修奈克也是滿臉緊張。

  這位銀髮女子慢慢地、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昨夜到今早……無名氏突襲了隱藏『死亡神靈』的研究設施。」

  「……行動失敗了嗎?」

  黛梅爾問道,西瓦娜則是點了點頭:

  「他們獲得情報,說梅比斯等人前去取締亡國派,不在設施裡,但那其實是個陷阱。我們搭乘玄鳥,在上空等待『神靈』浮上來,結果什麼都沒有等到,只好推測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洛西迪也察覺自己的臉已漸漸失去血色。

  根據西瓦娜的話,那場行動的結果接近最糟糕的狀況。

  衝入的無名氏們安全與否幾乎不得而知,僅有幾個人得以脫逃——大多數據點都同時遇襲,因此花了相當的時間才跟他們會合。

  待在據點的西亞也遭到逮捕,現在下落不明。

  「……也就是說,麗莎琳娜大人和穆司卡大叔也……?」

  萊納斯迪板著臉問道,西瓦娜對他點了點頭:

  「——就在剛才,去蒐集情報的夥伴獲得裡面傳來的消息。麗莎琳娜他們還活著,但遭到囚禁……原因是他們不可能輕易殺掉重要的『來訪者』,至少在現在這個時間點是如此。」

  她其實也想如此相信,但臉上還是無精打彩。

  洛西迪也可以想像得出理由。

  據說襲擊是從昨晚持續到今天早上,就算是社會暗處的流言,情報也流傳得太快了。

  「這種情報會這麼快開始流傳,也就是說——他們在引誘我們上鉤。」

  洛西迪十分肯定地如此說。對方故意放出這種消息,還有其他理由。

  「還有,敵人該不會是想在這場會議上說出麗莎琳娜大人的事……」

  騎士們瞪大了眼。

  要讓使者們心生動搖,並讓議員們對吉拉哈產生不信任感,這正是絕佳機會。

  而事實上——洛西迪確實說中了,只是此時他們並不知情。

  西瓦娜心有不甘地低著頭:

  「……或許我們也該自我反省,是我們上了對手假情報的當。本來也想讓菲立歐他們在會談之前知道……可是我們花了很久才甩開敵人,實在來不及。」

  西瓦娜的口氣帶有深深的懊悔,使得洛西迪等人無法苛責她,只好沉默不語。

  得知麗莎琳娜成了敵方的人質,「菲立歐」會有什麼反應呢——

  大致可以想像得出來。

  就算菲立歐不採取行動,要引誘無名氏的餘黨或北方民族自投羅網,麗莎琳娜等人的存在還是很有用的。

  西瓦娜緊咬著雙唇:

  「現在我們就算想動也動不了,對方不只有西茲亞和梅比斯,甚至還有依莉絲和邦布金等來訪者。在失去麗莎琳娜和穆司卡的現在,很明顯地——我們的戰力有所不足。」

  聽見她那疲倦的聲音,洛西迪也想不出什麼話可以回應。

  而青年騎士則是慌張地插嘴:

  「西瓦娜大人,請、請等一下,我們也可以幫忙呀……」

  萊納斯迪如此一說,西瓦娜便立刻搖了搖頭:

  「那絕對不行。現在就可明顯看出那只會破壞原本就出現裂痕的國際關係,同時也會成為傑拉得想要的開戰藉口。」

  指出這一點的西瓦娜深深地嘆了口氣:

  「麗莎琳娜的事——我們會想辦法的。接下來也許會暫時無法與你們聯繫。我在此久留也很危險,而且赫密特正在外頭等。不好意思,請代我轉告菲立歐。那麼……」

  出身於拉多羅亞的赫密特正遭秘密警察盯上,不方便進入這種地方。

  西瓦娜說完要說的話,便欲轉身離去。

  修奈克卻突然拉住她的袖子。

  這位少年從剛才便沉默不語,此刻眼神更顯得極為不安。他一向非常沉穩,洛西迪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種表情。

  「西瓦娜——我想問你一件事。安潔莉卡她——」

  洛西迪嚇了一跳。

  無名氏安潔莉卡正是那個帶修奈克前往吉拉哈的女子,洛西迪在旅途中也常見到修奈克與她親密談話的模樣。

  「……安潔莉卡?你是說那個跟麗莎琳娜一起進攻的無名氏女子嗎?」

  西瓦娜似乎不太瞭解修奈克和安潔莉卡之間的關係。

  不過,當她明白說出「跟麗莎琳娜一起進攻」的瞬間,修奈克的表情變得極為僵硬。西瓦娜察覺這變化,表情也隨之黯淡下來:

  「……對不起,我們這邊從昨夜到今早也是一片混亂……我在各據點確認過,還沒有辦法掌握脫逃的無名氏。攻進去的無名氏中,應該也有人被那邊的人俘虜……」

  洛西迪也明白,這番話無法安慰修奈克。

  修奈克一張臉變得極為蒼白,接著踉蹌了一下。黛梅爾急忙從背後扶住他。

  「……對不起,我沒事。」

  修奈克以不像是個孩子的口氣堅強地低語,並大大地吸了一口氣。

  「我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冷靜一下,馬上就回來——」

  他一轉身,快步走到走廊。洛西迪目送他的背影,知道修奈克是不想被人看見自己掉眼淚的樣子。

  黛梅爾低著頭:

  「看那孩子這樣,實在讓人很難過啊——西瓦娜大人,有沒有我們可以幫上忙的事呢?就算我們在立場上沒辦法直接行動,但至少可以做些什麼——」

  「謝謝,不過你有這心意就夠了。你們有你們應該做的事,而我們也有自己該做的事。請幫我把這些話告訴菲立歐。還有……」

  西瓦娜又轉過身,輕聲低語:

  「……我一定會把麗莎琳娜他們救出來,所以……」

  西瓦娜才說到一半,修奈克就跑了回來。

  他那雙眼明顯才剛哭過,卻不帶悲傷之意,他一臉慌張、小小身體跌跌撞撞地跑進房間:

  「不得了啦!請大家來一下!」

  洛西迪嚇得魂都飛了,該不會是菲立歐他們出事了吧?

  不過,修奈克卻是指向走廊另一邊的窗外。

  就連警備的衛兵和騎士們也感到困惑,並開始騷動起來。

  而洛西迪也親眼目睹這「異常變化」。

  西瓦娜皺起眉頭,萊納斯迪和黛梅爾則是喘不過氣來。

  他們從窗戶所看到的街道西方——

  看到那奇妙的光景,洛西迪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

  同一時間,阿爾謝夫——

  佛爾南神殿為了慶祝成為國王的布拉多前來參拜,舉辦了簡單的歡迎儀式。

  雖然神殿已經不再生產輝石,但也因御柱停止了量產功能,所以不必擔心會再有屍兵出現。

  即使如此,來訪者還是有可能出現,因此布拉多沒有進入祭殿,只進行向神師致意的例行參拜。

  年輕國王布拉多.阿爾謝夫圓滿地完成了這次參拜。

  而他現在正被邀請至神師辦公室,參加非正式的茶會。

  國王和神師的交流是慣例,不過神殿方面乃是打從心底歡迎這位新任國王,而布拉多也竭盡禮數。

  負責招待的是神師雷米吉烏斯與其孫女梅雅,而曾負責照顧特使菲立歐的神官艾略特.雷文也獲邀出席。

  而艾略特——

  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受邀參加茶會的他,在「國王」面前顯得很不自在。

  他只是一介神官,原本以他的身份是沒有資格見到地位如此崇高的人。當初他第一次與菲立歐見面時,也非常緊張。

  不過,艾略特在負責接待的那段日子中,受到菲立歐的親切對待,因此已經完全習慣與他的相處——而菲立歐如今成為了國王之弟。

  以上三個人為神殿側的人,而王家除了布拉多外,還有其他三個人列席。

  一位是負責保護國王的獨眼軍務審議官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

  傳聞將在最近回歸「軍務卿」一職的貴族克勞斯.桑克瑞得。

  還有國王的未婚妻蘇菲雅.亞涅斯特也同行。

  在城裡說書人的渲染下,街頭巷尾盛傳蘇菲雅是「救了國王一命的邊境貴族之女」,而艾略特則是驚訝於她正如傳言般那麼美麗。

  至少,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舉劍作戰的戰士。

  面對溫和的國王、可愛的准王妃,還有年輕的有力人士,神師雷米吉烏斯顯得很開心:

  「……那麼,明年夏天即將舉辦陛下的結婚典禮是吧?到時也過了前任陛下的喪期,時間正恰當。」

  他開心地說。

  布拉多面露微笑,身旁的蘇菲雅則是紅著臉、幸福地嬌羞不已。

  國王布拉多在今天提出他想在佛爾南神殿舉辦婚禮的要求。

  而佛爾南當然沒有理由拒絕他。

  茶會中還聊到其他種種話題。

  一想到這一年來阿爾謝夫與佛爾南狀況的演變,就有聊不完的話題。

  其中特別常聊到的,就是關於擔任親善特使的菲立歐。

  在聊到自己這位弟弟時,布拉多露出非常開心的表情。

  知道菲立歐成長過程的艾略特對此特別感到高興。這一年來的演變,也讓兄弟倆的感情更加濃厚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對菲立歐相當關愛。

  暢談中,布拉多突然轉向面對艾略特。

  這位本來一直靜靜傾聽的少年神官立刻正襟危坐。

  「……不過,你也很辛苦吧?負責照顧那個菲立歐……他有沒有給你添過什麼麻煩呢?」

  「沒、沒有!菲立歐大人非常親切,還用對待哥哥一樣的態度,與我這種地位的人相處……」

  艾略特立刻有點誇張地如此回答。

  貝爾納馮一聽,當場噗哧一聲笑出來:

  「哈哈哈……這位年輕人,你不必勉強,我都聽菲立歐大人說了。當菲立歐大人從神殿騎士手中救出麗莎琳娜大人時——是借用你的名字吧?雖然有聽說最後是在沒有讓你跟神殿騎士之間,留下正式紀錄的狀況下解決該事……不過菲立歐大人也有自我反省,說他『給你添麻煩了』。」

  此時這麼一說,艾略特才想起來好像是有這回事。

  雖然還沒經過一年,但從那之後還真的發生了許多事。

  布拉多笑了:

  「是啊!我也聽說了。你還罵菲立歐說:『請想想自己的立場,怎麼能做出跟神殿騎士打架這種莽撞的舉動』——」

  「不、不!那是因為……」

  艾略特一臉蒼白,布拉多則是以溫柔的眼神望著他:

  「……不,你說得很好。謝謝你。那孩子真的是——如果沒有人盯住他,他會毫不在乎地做出魯莽的舉動。所以有你責罵他,我真的覺得是件好事。」

  貝爾納馮低垂他的獨眼,深有所感地點點頭。

  「是啊!還有你要他背誦神殿內規當作處罰,在解救被神殿騎士追趕的戈達和赫密特時也派上用場……克勞斯,就是在你的分公司發生的事。」

  艾略特直眨眼,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聞此事。

  克勞斯.桑克瑞得也笑嘻嘻地點點頭:

  「你沒聽說嗎?當神柱守護者戈達和那位拉多羅亞劍士赫密特,為了造訪威士托卿而來到神域時——在桑克瑞得貿易分公司遭到神殿騎士包圍。那時是菲立歐說出神殿與阿爾謝夫之間的規章,以『這個分公司位於桑克瑞得家的領地,並非適用神域之法,而是適用阿爾謝夫的法律』這種理由,從神殿騎士手中救出那兩個人,真是機智過人啊!」

  艾略特打從心底感到驚訝。

  『……他真的記住那些內規了啊……』

  對於菲立歐如此中規中矩,艾略特打從心底感動不已。

  接下來,克勞斯.桑克瑞得又想到另一個話題:

  「對了,當佛爾南神殿被卡西那多司教的神殿騎士們鎮壓時,前來王都通知菲立歐大人的也是你吧?你和另一位女施療師——」

  「什麼?那時也是這位少年嗎?我都不知情,還真是受到你諸多關照了。」

  貝爾納馮開玩笑地說道,艾略特聽了則是戒慎恐懼:

  「我什麼都沒做——當使者時,施療師庫娜大人也跟我同行,幾乎都是她在帶領我。還有跟神殿騎士有關的那場騷動,也是菲立歐大人自行處理的,我並沒有幫上忙——雖然時間很短暫,但能在菲立歐大人身邊服侍他,我真的覺得很幸運,而且也是很好的經驗。」

  這是艾略特的真心話。

  雖然他也曾為菲立歐而擔憂受怕,但菲立歐對他的恩情卻遠超過此。

  菲立歐本人雖然沒有意識到,但自己的存在總為旁人帶來希望和活力。

  並給與他人這樣的印象——與他相關的人,大多數都獲得成長的動力。

  艾略特自己也多少因經歷混亂而有所成長,但其中菲立歐對他的影響最大。

  在場的人也或多或少都對這影響有所自覺。

  「……菲立歐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布拉多喃喃說道。

  菲立歐等人現在似乎正在拉多羅亞,或者還在旅途中也不一定,至少可以肯定將會較預定時間還要晚歸國。

  帶回這消息的是搭乘玄鳥的北方民族。他們在短時間內便可越過幾座高山,移動速度不是在地上行走的馬車可以比擬的。

  比那消息晚了許多時間後,國王也收到菲立歐的親筆信。

  身旁的蘇菲雅小聲地說:

  「我想您不必為菲立歐大人操心,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都在他身邊,還有騎士團的人們——此外,菲立歐大人本身就是個幸運的人。」

  貝爾納馮笑了:

  「這倒是,只能說他確實受到幸運女神眷顧。還有,菲立歐大人也不會一味順從好運,而是自己決定自己該做的事,再採取行動。就是因為這樣,女神才更喜愛他的吧!」

  聽在艾略特耳裡,這實在太過吹捧菲立歐了,但他沒有反駁。

  布拉多一臉寂寞地微笑:

  「……那孩子單純到連女神都會為他擔心呢!」

  所有人都一起傾聽他這語帶嘆息的聲音。

  「菲立歐單純又溫柔,所以就算會使自己身涉險境,他也要保護他人。但這同時是極為危險的事,他自己似乎也漸漸略有所感……不過他老是在思考前就先採取行動了,真是令人擔心啊!」

  布拉多喃喃低語,卻又露出微笑:

  「——不過我相信菲立歐,那孩子一定會回來阿爾謝夫的,因為這裡是他的故鄉,而且還有他重要的人在——他一定會回來。所以現在雖然寂寞,但還是相信、等待著他。」

  所有人都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艾略特也輕輕地點了點頭。

  菲立歐初次來到這佛爾南時,還是個「多餘的四王子」。

  但現在的他對阿爾謝夫這個國家來說,卻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靜靜地祈禱菲立歐平安歸來的艾略特,耳裡卻聽見了——

  ——那不該聽見的「聲音」。

  嚇了一跳的他瑟縮起肩膀,但不只有是他如此。

  身旁的梅雅也仰望天井,而站在窗邊的布拉多則直接將視線轉向窗外。

  那從天而降、如鐘聲般低沉的聲音——

  「天空之鐘」——

  那很明顯不該在這個季節出現的聲音,讓艾略特變得臉色蒼白。

  今年夏天,這鐘聲響起了兩次。

  第一次是依照往年的慣例。

  而第二次——則伴隨著被稱為「屍兵」的怪異人物襲擊。

  艾略特的腦子裡掠過這不快的記憶,雙腳發抖。

  神師雷米吉烏斯站起身來,叫道:

  「陛下!請立刻脫逃至安全之處——!梅雅,你來帶路。我到夏吉爾人那裡去……」

  「……不,沒有這個必要。」

  在鐘聲響起之際,走廊傳來清朗的聲音。

  在那裡的是擁有蛇首的神官——也就是夏吉爾人。

  這三位造訪辦公室的夏吉爾人,表情都同樣地沉痛:

  「各位不需要避難。因為佛爾南御柱的複製、轉送功能已經停止,不會再有東西出現。我們也是在幾分鐘前察覺異常變化,本想來通知各位,但慢了一步。」

  夏吉爾人具有人類所沒有的感覺,能夠察覺御柱的異常變化。

  眾人先暫時放下心來,但鐘聲卻仍未停歇。

  貝爾納馮眯起了他的獨眼,凝視夏吉爾人:

  「那麼,沒有危險嗎?」

  夏吉爾人的眼神痛苦地四處游移:

  「剛才那鐘聲——是通知在拉多羅亞的『神靈』發生異常變化的警報。就算有危險,身在佛爾南的我們也束手無策。」

  「咦?可是,如果有危險,那我們就必須去避難——」

  來到布拉多身邊的蘇菲雅不安地說道。

  夏吉爾人悄悄地移開視線:

  「……再過幾個小時就會有結論了。不論如何,都沒有必要避難。因為只會有兩個結果——就是這個世界將『存續』,或是『滅亡』。」

  夏吉爾人指出這一點,令艾略特等人全都無言以對。

  *

  東方使者與西方議員的會談——

  席間的氣氛絕非和睦融洽。

  而傑拉得明白說出「間諜們襲擊設施」,更是讓幾乎所有出席者都受到重大的衝擊。

  菲立歐本身甚至因這衝擊而一時失了神。

  (麗莎琳娜她……被俘虜了?)

  這個事實太過沉重。

  菲立歐下定決心要「保護她」——但她現在卻在菲立歐伸手不及的某處。

  耳邊又響起邦布金不知何時所說的話:

  『汝欲保護重要之一切,然其卻非凡人所能,遲早總要捨棄其一——』

  說不定,現在——正是那個該抉擇的時機,但菲立歐卻不願這麼想。

  正動搖不安的菲立歐耳裡又聽見傑拉得的聲音:

  「使者不遠千里而來,著實令人不勝惶恐……但結果卻只是徒然加深貴我雙方之間的鴻溝,殊為可惜。那麼會談就到此為止。」

  傑拉得擅自指示休會。

  『……不能就這樣結束。』

  菲立歐突然間有這種直覺。

  他一察覺,便發出尖銳的聲音:

  「——傑拉得元首,你我之間確實存在鴻溝。但是,正如我一開始所說——我們並非前來貴國填補這道鴻溝。本次的目的只在於阻止開戰,更無意於此時間點強求友好關係。」

  聽了他這激進的發言,議員們都皺起眉頭。

  菲立歐鼓足了勁地說著,同時思考著麗莎琳娜的事。

  一方面也為了救她——他不能向傑拉得屈服。

  要是就這樣讓討論結束,他們將受到處刑,而一切問題都歸咎于吉拉哈。

  所以菲立歐拚命地思索要說的話。

  傑拉得聳了聳肩:

  「不要求友好關係——那畢竟還是敵對狀態吧?」

  「我要談的是在那之前的階段。你們原本就不瞭解吉拉哈,而我們也很難說瞭解拉多羅亞。這從剛才的對話中就已經確認了。在我看來,現在的拉多羅亞……故意矇蔽自己的眼睛耳朵,只是盲目地尋求敵人。」

  幾位議員因此話而呻吟出聲。

  以達古雷為首,他們之中也有人正擔心這一點。

  菲立歐由此獲得勇氣,再次說道:

  「今後若拉多羅亞執意朝開戰的方向前進,我們東方諸國也將為防衛而加強戰力。但即使如此——吉拉哈也不可能對拉多羅亞先發制人。為什麼呢?因為吉拉哈沒有在追求『敵人』,而是判斷戰爭是無益的舉動。」

  傑拉得大大地嘆了口氣:

  「……菲立歐大人,不是只有侵略國境才算戰爭啊!在他人國內進行諜報活動也是接近宣戰的行為。特別是這次我們也有人死傷。這幾乎等於是吉拉哈先發制人。」

  傑拉哈的回答具有常識性,但同時也正如菲立歐所料。

  所以菲立歐立刻回答:

  「元首,你知道——那些間諜『暗中活躍的背景』嗎?」

  傑拉得皺起眉頭。

  菲立歐緩慢地環顧四周。

  也許他們聽不進他所說的話。

  但即使如此——菲立歐還是打算說出該說的話。

  「今年——東方諸國的神殿『御柱』陸續出現異常變化。各神殿失去了輝石,取而代之的是出現所謂『屍兵』的奇妙人物,並且襲擊了神官。」

  菲立歐的話響遍了寂靜的議場。

  大多數議員都是初次聽聞此事,也有人面露困惑之色。

  「出現的士兵們全因一種名為『屍藥』的藥物失去理智。而那種藥物的產地、以及那些士兵的出處——正是拉多羅亞『這裡』。」

  議員們一陣嘩然。

  這想必是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實,但仍有幾個人心裡已確實有譜了。

  眼前的元首——傑拉得.梅森,正是其中之一。

  菲立歐正面瞪視著他:

  「我也曾經為不知該不該說出此事而困惑,因為我沒有令人信服的證據,也不知道那種藥是在拉多羅亞的何處製造、何處進行實驗——但依據夏吉爾人所言,那種藥是由被稱為『死亡神靈』的物體所生產,將那些屍兵送到神殿也是神靈所為。再者,為了讓御柱恢復正常功能,就必須找出神靈——如今神靈就在拉多羅亞,同時還遭到某些人濫用。吉拉哈的間諜正是為了讓已喪失的御柱功能恢復,才跟我們分開行動,找尋其所在地。」

  菲立歐淡淡地說道,並凝視傑拉得。

  傑拉得則是面無表情,沒有生氣、怨嘆,更沒有膽怯——就只是面無表情地回望菲立歐。

  「——元首,神靈就在吉拉哈間諜所襲擊的『研究設施』裡——我是如此解釋的。而你能早早就獲得情報——似乎表示神靈跟包含你在內的拉多羅亞政府間,有著極深的淵源。這樣一來,也就看得出是誰在主導屍兵的相關研究——」

  「說謊也要適可而止!」

  高聲怒斥的並非傑拉得,而是別的議員。那是一位屬於傑拉得派系、年老的女議員。

  她以高亢的聲音激動、怒氣衝衝地喊:

  「你又沒有證據,再繼續說這些侮辱的話,就算你是使者也不能原諒!」

  菲立歐毫不退縮,瞪著她說:

  「殺人鬼貝思納——似乎是這裡的知名罪犯。」

  比起女議員的責難之語,議員們更加仔細傾聽菲立歐的話。

  傑拉得的表情依舊不變,但菲立歐總算在他臉上發現少許焦躁的神色。

  「他犯下連續殺人重罪、被判處死刑——但實際上,他成了屍藥的實驗對象,而他的屍體現在正在吉拉哈。他侵入神殿打算刺殺神姬,但被警衛殺死。屍體經過防腐處理得以保存,要我們邀請拉多羅亞的人前往吉拉哈做確認,也並非不可能的事。」

  菲立歐刻意沒有說出「量產」的事。就算他說了,對於未親眼目睹現場的議員來說,也不會有什麼真實感。

  女議員的表情痛苦而扭曲,再次歇斯底里地高聲叫道:

  「胡說八道——貝思納已經在此地執刑完畢,遺體也下葬了!誰會相信你的胡言亂……」

  「我相信。」

  如此斷言的,正是達古雷.巴托魯。

  以粗獷聲音說道的這位政治家瞪了女議員一眼。

  其視線之兇殘,就連其他議員也心生膽怯。

  「美蘭妮煉金師長,聽了剛才菲立歐大人的話,我也想起一件讓我耿耿於懷的事。在之前亡國派佔領議會廳的事件中——我聽到某個亡國派年輕人的遺言。」

  達古雷站起身,用力地說:

  「他說的是:『釋放夥伴……在他們成為屍藥實驗品前——!』」

  他那龐然身軀所發出的聲音與氣勢都相當驚人。有幾位議員懾服於他的氣勢,肩膀顫抖。

  那位紅著臉、高聲大叫的女議員則是在不知不覺間變得一臉蒼白。

  「——當他正在說遺言時,某個女秘密警察卻像要封住那位瀕死青年的嘴一樣,將他刺死了。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一直耿耿於懷——如今我已經把這幾件事都串連起來了。從非法的人體實驗、未獲議員認可就對其他國家展開攻擊行動、到跟這次事件有關的殺人行為——」

  達古雷那燃燒著怒火的眼神直射女議員,她就這樣雙腿無力地跌坐進椅子。

  雖然無法確定,但她似乎是接觸到部分真相的人。

  就連菲立歐也為達古雷的這股氣魄感到驚訝,接著達古雷又將怒火燒向傑拉得:

  「元首,這不只是外交問題,而是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內幕。在『那次事件』中死亡的卡茲國防部長和尼魯貝多警察總長一向積極取締亡國派,也因此相當清楚亡國派的事。那『屍藥』究竟為何——您似乎有必要加以說明。」

  聽了此話——傑拉得神色自若,而且不解地說:

  「我也不明所以……雖然剛才我說是『機密』,但因為那研究設施是在美蘭妮煉金師長的管轄之下,我也不太清楚詳情。關於此事,我稍後再跟師長確認。」

  儘管受到達古雷的威嚇,傑拉得還是厚著臉皮說道。

  腿軟的女議員瞪大了眼,凝視元首。

  她似乎還想反駁,卻蒼白著臉,閉上了嘴。

  她是單純害怕傑拉得,還是被人掌握了弱點呢——菲立歐無從判斷。

  「那麼,就請您在此向美蘭妮師長確認細節——」

  「她被你們嚇到了,還是等她冷靜下來再說吧!」

  在採取攻勢的達古雷與接招的傑拉得之間,瀰漫著一觸即發的氣氛,就在此時——

  走廊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接著,一位像是官僚的壯年男子跌跌撞撞地跑進了會場內:

  「失、失禮了!各位,很抱歉,有緊急狀況,請先中斷會談!」

  原本以為是眼見情勢不利的傑拉得派系要人進來妨礙,但樣子看來確實非常緊迫。

  「……什麼事呢?」

  傑拉得冷冷地問道。那位官僚男子擦拭著冷汗,並以手指向走廊的方向:

  「怎麼說明呢——不,比起由我來說明,不如請各位親眼看看——」

  「喂!又變大了呀!」

  走廊響起了某人的慘叫聲。

  建築物外也漸漸開始可以聽見人們的騷動聲。

  菲立歐反射性地握住刀柄,並抱住了烏路可的肩膀。

  這位不安地發著抖的司祭少女,以纖細的手指抓住菲立歐的衣服。

  「菲立歐大人!不得了啦!城鎮西側發生了奇怪的狀況……!」

  就連護衛騎士萊納斯迪都跑進會場來,走廊似乎一陣混亂,衛兵們也一陣嘩然。感到疑惑的聲音不斷響起,但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議員們立刻站起身,慌張地陸續離開房間。有些年老的議員驚訝得無法站穩腳步,年輕的議員則是迅速奔向可以看見「城鎮西側」的窗口。

  達古雷和拉杜卡也跟在其後。

  菲立歐抱著烏路可的肩膀,她也不安地仰望著他:

  「菲立歐大人,這——」

  「會談看來是中止了。烏路可,我們也去看看吧!事情似乎相當嚴重。」

  萊納斯迪跑過來,用力地點頭:

  「確實非常嚴重,我們也才剛注意到……啊!對了,西瓦娜大人剛剛來過……」

  「……她說了有關麗莎琳娜的事嗎?我已經聽元首說了——無名氏他們好像也相當心急吶!」

  他的聲音相當嚴肅,但這也是無可奈何。

  菲立歐無意責備任何人,該責備的,是說了要保護她卻無法做到的自己。

  但是,就算他一度無法保護她——卻完全無意就這樣棄她於不顧。

  萊納斯迪露出一臉難以言喻的微妙表情,將菲立歐等人引導至走廊。

  他們已經聽見先行外出的議員們的聲音。

  「那是什麼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方向不就是我家嗎?喂,『那個』的內側是什麼……」

  「我們是不是該避難比較好?它很有可能變得更大……」

  眾人議論紛紛的話語,在在顯示出眼前的事態有多驚世駭俗。

  而菲立歐和烏路可終算來到窗邊,親眼目睹那幅光景。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漆黑而巨大的「塊狀物體」。

  就像覆蓋城鎮西側那一角般,半球形的黑色塊狀物體唐突地出現。

  直到剛才為止應該都一如往常的街道,現在則是被藏進半球體內側,完全看不見了。

  護著肩膀顫抖的烏路可,菲立歐看著這副足以讓人覺得自己眼睛有沒有問題的奇異光景。

  那散發出光澤的球體表面,立刻讓他聯想到另一個物體。

  「……那是不是很像御柱?」

  「菲立歐大人也這麼覺得嗎?」

  不知何時,黛梅爾已來到他身邊。

  這位有著褐色肌膚的女騎士,以嚴肅的眼神面對眼前的光景:

  「雖然御柱是圓柱,這個是半球形,兩者形狀完全不同,但表面卻很類似。不過,如果要說它是不是實體——從這裡看來,外周部分的建築物並沒有被破壞的樣子。」

  聽黛梅爾這麼一說,菲立歐也凝眼望去。

  雖然因太遠而看不清楚,但如果這麼巨大的物體破壞街道,應該會揚起沙塵,周圍的建築物也會崩潰、同時發出聲響。但是,目前卻沒有看見這些痕跡。

  洛西迪和修奈克也走到菲立歐等人身旁:

  「菲立歐大人,烏路可大人,沒想到會在難得的會談中發生這樣的事……」

  對洛西迪的體貼,菲立歐點點頭說:

  「關於這點的話沒問題,因為幾乎都談完了——比起這件事,該如何處理眼前的事態才是問題吧!西瓦娜人呢?」

  「她已經跟在外面等待的赫密特大人會合,先去跟夥伴聯絡了——他們恐怕也打算前往展開調查吧!」

  洛西迪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那顆半球狀物體,同時如此回答。

  菲立歐也有事想問西瓦娜,但她是為了自己的任務才來到此地,兩人擦身而過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菲立歐望向修奈克:

  「——修奈克,那邊有什麼呢?」

  他大概也猜想得到答案,但還是問道。

  稚氣的臉上因緊張而露出僵硬表情的修奈克清晰地回答:

  「表面上什麼都沒有——但那是很適合某人隱藏研究設施的場所。西瓦娜大人他們所襲擊的研究設施好像也在那一帶,也就是——死亡神靈。」

  聽到這正如預期的回答,菲立歐得到了確證。

  如果不如此思考,便無法說明眼前所發生的現象,至少那不像是人類的技術可以引起的事態。

  (那麼,麗莎琳娜也——在那裡面嗎?)

  這麼一想,他抱著烏路可的手就下意識地加強了力道。

  菲立歐雖然也想跑出去,但總算還能克制自己的衝動。

  冷靜想想,麗莎琳娜不一定在那裡。遭梅比斯等人逮捕以後,也有可能被移到其他場所去。

  此時,他抱在胸前的烏路可,小聲地囁嚅道:

  「那是……『末日黑色神殿』……?」

  她這句帶有不祥意味的話,傳到了菲立歐的耳裡。

  接著——

  沒多久,菲立歐聽慣了的「鐘」聲,突兀地在此時開始響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5-29 05:28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5-29 07:12 PM 編輯

第六十章 末日黑色神殿

  末日黑色神殿——

  那是考古學者李布魯曼耿耿於懷的傳聞之一。

  這傳聞的起源至今未有定論,但內容卻是從古早時代一直流傳至今。

  索裡達帖大陸上有五根御柱、五個神殿。

  再來,除了各自象徵生命、土、水、火和風的各御柱外——還有「死亡神靈」存在著。

  不知為何,只有死亡神靈的存在是個秘密,也沒有奉祀的神殿。所謂「末日黑色神殿」,就意味著奉祀死亡神靈的祭壇。

  那祭壇——只有在死亡神靈甦醒時才會出現。

  關於其意味為何,古文書中是如此記載:

  『末日黑色神殿,其出現等同於警告。神殿的出現,意味著人類的手已觸及不該觸及的領域。要對那力量害怕、畏懼並敬而遠之。否則,這場災厄將使人類滅亡——』

  至於其真假則尚未確定,只是個宛如威脅的傳聞——但眼前所發生的狀態,就跟記載裡的「狀況」一模一樣。

  李布魯曼正在研究設施的一隅思索著此事。

  異變的發生非常突然。

  沒有任何前兆,黑色牆壁自設施牆壁滲出,往眼前壓迫。

  還來不及逃跑,李布魯曼就被那牆壁逼得無路可退。然而牆壁就這樣吞沒了李布魯曼,包覆住他周圍的一帶,接著繼續拓展範圍。

  簡單說,它並非具體的牆壁,而是由空氣、陽光或是完全不同的某種物質所形成——雖然不知道真相,但李布魯曼還活得好端端的,建築物也絲毫沒有受損。

  他雖然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但原因並非實際上氧氣不足,而是「自己身處來歷不明的東西內側」這事實,讓他感到壓迫感。

  帶微亮的黑暗籠罩黑色牆壁的內側。

  感覺有點像月光明亮的夜晚,不同的是,這裡沒有發光的月亮。但不知為何,李布魯曼還是可以清楚看見周圍。

  與白天相較起來,這裡給人微暗的印象——但因為連房間角落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便。

  對這令人毛骨悚然的狀況感到困擾的李布魯曼,往梅比斯那裡快步走去。

  在路上跟他錯身而過的職員則是向外奔跑,想要脫離這個空間。李布魯曼跟他們方向恰恰相反,朝地下走去。

  途中,外頭開始響起低沉的鐘聲。

  李布魯曼雖然很在意這陣鐘聲,卻沒有停下腳步。

  ——這異常變化一定跟地下的死亡神靈有關。梅比斯他們失敗了嗎?或是正好相反,獲得了什麼成果呢?

  「梅比斯!梅比斯!你沒事吧?你到底做了什麼……」

  高聲叫著並走到地下鐘乳石洞的李布魯曼,瞬間——

  當場停住不動。

  在那個由鐘乳石所包圍的寬廣空間。

  李布魯曼所熟知的,那個型態為黑色球體的「神靈」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小型的圓柱。

  那根漆黑圓柱的高度約是人身高的兩倍,寬度約是人雙手張開的長度——此時梅比斯恰好從那裡面爬出來。

  同時,西茲亞等人也從裡頭的暗處現身:

  「哎呀哎呀!梅比斯大人,您好像累壞了呢?」

  西茲亞苦笑著問道,艾美跟隨在她身後。即使面對眼前的事態,西茲亞也絲毫不為所動。

  梅比斯自圓柱匍匐而出,激烈地喘著氣。

  一道血自他額頭上所戴的面具空隙間流下。

  「……是西茲亞嗎?還有李布魯曼博士也來了……」

  梅比斯喘著氣,翻了個身仰躺在地上。

  「梅比斯,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操作神靈失敗了……」

  李布魯曼這麼一問,梅比斯就邊喘氣邊笑道:

  「……被夏吉爾人……耍了。這是一種安全裝置。在對神靈下達關於其功能本質的特定指令時——就會啟動通知周圍發生異常變化的功能……」

  梅比斯神色相當痛苦。

  西茲亞將他抱起來:

  「——這表示失敗了嗎?」

  「……不,沒有失敗,反而是成功了。」

  梅比斯吐了一小口血。

  李布魯曼愕然不已。

  每當梅比斯嘗試操作神靈,總會大量消耗體力。但這還是李布魯曼第一次見到梅比斯累到吐血。

  「正因為我成功了——才會出現這片領域。只是接下來必須一一解除夏吉爾人設下的安全裝置。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

  梅比斯將手伸向裝滿輝石的一個箱子,另一個箱子已經空空如也。

  「凡尼斯……在嗎?」

  「嗯,我在這裡。」

  李布魯曼慌張地回過頭去。雖然他並沒有特別感覺到凡尼斯的存在,但這位銀髮青年不知不覺間已站在他身後。

  倒在地上的梅比斯,對臉上宛如雕像般失去表情的凡尼斯微笑著說:

  「你跟我一樣……已經度過緊要關頭了。接下來就需要你的幫忙了。」

  凡尼斯還沒有答應梅比斯的要求,李布魯曼便一個勁兒地搶先問道:

  「梅比斯!有什麼我可以做的事……」

  他並非體貼梅比斯才這麼問,只純粹出於對「神靈」的好奇心。

  李布魯曼想知道——梅比斯在那裡面做了什麼,又看見了什麼。

  但是梅比斯卻乏力地笑了,搖搖頭說「……現在沒有什麼博士可以做的事」並明確地拒絕了他。

  「在『這傢伙』內部,人類的意志力可以發揮強大的作用——我跟凡尼斯有共通的強烈慾望,就是『不論如何都要前往那個世界』。但博士和西茲亞你們還有其他雜念。而且,博士沒有手環對吧?沒有手環,就不能將輝石的力量傳達給神靈。所以現在能幫我的——除了凡尼斯外沒別人了。」

  李布魯曼一臉失望。

  另一方面,凡尼斯則是點著頭,仰望那不怎麼龐大的「柱子」。

  「幫助你倒是無妨……不過我也要進去這根柱子嗎?這大小看起來不夠讓兩個人進去作業。」

  「這點你不必擔心,裡面很寬闊——寬闊到莫名其妙,足以讓你不知道盡頭在何處——甚至連時間的概念都會混亂。」

  「……就是所謂的亞空間吧?」

  凡尼斯一邊輕輕撫摸自己的手環,一邊拿起裝滿輝石的箱子。

  被西茲亞抱在懷裡的梅比斯,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傑拉得一旦察覺這異常變化,可能會派部隊衝進來。西茲亞、艾美——拜託你們防守了。我也會試試看能否引出『屍兵』,好爭取一些時間。」

  西茲亞微笑道:

  「就像量產屍藥一樣嗎?我明白了。梅比斯大人也請多加小心——對了,您要怎麼通知我們該到這裡集合?」

  梅比斯已經將一隻手伸入柱中。

  「如果鐘聲再度響起,你們就到這裡來。那聲音恐怕是變更功能的訊號。還有,當往那個世界的通道開啟了——就算你們不願意也會明白過來。萬一發生什麼事,就緊急到此集合,最好是不要離開設施。」

  那吞沒梅比斯手臂的柱子表面簡直就像湖面。

  乍看之下質地堅硬,但梅比斯卻毫不困難地消失在柱子內側。

  凡尼斯也慎重地以手觸摸,跟在梅比斯身後。

  在他們消失後,被留下來並陷入一片茫然的李布魯曼才回過神來。

  「西茲亞——剛才梅比斯說傑拉得大人會讓部隊突襲此處——這是怎麼回事?越過世界邊境的行為,不是已經獲得元首的許可了嗎?」

  西茲亞聳了聳肩,艾美則是沉默地轉過身,準備去「防衛」設施。

  「博士,不好意思了,梅比斯大人似乎是背叛了元首……我們也跟他是一起的。而元首什麼都沒有跟你說……想必是判斷你也是我們的『夥伴』。」

  李布魯曼啞口無言,這番話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怎麼會……怎麼會有這種蠢事!我完全無意背叛元首!」

  「我明白你不想跟大人物做對的心情,所以如果你現在要離開這裡,去向傑拉得元首解釋,我也不會阻止你。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西茲亞事不關己地說了這番話,然後也轉過身去:

  「……不過,我想最後獲勝的,是『我們』這一邊就是了——」

  西茲亞的手環倏地伸出的光之線在半空中飛舞。

  來訪者的技術——知道其威力的李布魯曼不禁吞了口口水。

  確實,如果是現在的他們——就算面對傑拉得派來的部隊也不會輸;當目的只是爭取時間時,就更是如此了。

  西茲亞走到入口附近,突然回過頭:

  「……對了,李布魯曼博士,你下定決心了嗎?要留下來,還是到那個世界去——」

  李布魯曼無法回答,因為生性優柔寡斷的他還沒有做出決定。

  西茲亞看出他心中的糾葛,笑著說:

  「對博士你這個『叛徒』而言,留下來也不會有什麼好事……我是無法理解啦,不過你對這片自己生長的土地還有很深的眷戀吧?」

  「叛徒」這個字眼的意義,讓李布魯曼嚇了一跳。

  西茲亞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獨自留下的李布魯曼弓著背,佇立在變形的神靈前。

  他已經——無法再獲得赫密特或達古雷等人的信賴了吧?傑拉得應該也把他視為叛徒,覺得他跟梅比斯等人是一丘之貉。

  李布魯曼深深地嘆了口氣。

  現在回想起來,他還真做了不少背叛他人的事,面臨這種處境可以說是報應。

  「……這裡……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嗎……」

  他喃喃自語著。那沒有人傾聽的話語,在鐘乳石洞中空虛地迴蕩著。

  *

  「部隊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到嗎?」

  傑拉得.梅森隱藏自己焦躁不安的心情,強裝冷靜地詢問秘書。

  這位男秘書將聲音壓低至無法讓人聽到的地步道:

  「我有要他們動作快……但最少還需要兩個小時。不如派首都的衛兵前去還比較快……」

  傑拉得嘆了口氣。對男秘書而言,戰力只建立在「人數」上,他並不瞭解「品質」的差異。

  「就算派出幾百名衛兵,也無法跟西茲亞那些人抗衡——只要他們殺掉幾個人,衛兵們就會因害怕而逃跑了。」

  就算能使用包圍戰術,也不適合衝進去。

  召集來的特種部隊約有四百名精銳。即使如此,也很難與梅比斯等人抗衡。對手人數雖少,但他們還有玄鳥可以作為最後手段,何況「那個」梅比斯也不可能束手就擒。

  傑拉得的視線越過那些將走廊擠得水洩不通的議員,凝視著那遠遠聳立的半球型黑色塊狀物體。

  (如果那現象是前兆……那麼時間所剩不多了……)

  依莉絲在今早說出的提議閃過他的腦海:

  『以麗莎琳娜為誘餌,讓阿爾謝夫士兵攻擊梅比斯等人——』

  他似乎不得不接受這個提議了。

  剛才的會談也觸及這個部分,但那位名叫菲立歐的使者卻還沒有展開行動。

  傑拉得感覺他還算有自制心,同時重新思索——

  在實際與菲立歐交談前,傑拉得很看不起菲立歐,不只將他視為東方蠻族,更認為他只不過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

  然而菲立歐在會議中面對傑拉得時卻是毫不遜色。雖然場上的情勢轉變也有影響,但他不只已查出「屍藥」的事,還逼得傑拉得派系的議員無話可說。

  一旦達古雷等人展開正式的調查,勢必將讓議會陷入混亂狀態。這可說是埋下了危險的種子,令傑拉得將來可能必須割捨幾個手下的議員。

  菲立歐並非可以輕忽的對手,更不是笨蛋——如此判斷的傑拉得,緩緩走到菲立歐身邊。

  使者們正在專注地交談著。

  其中心是那位藍髮司祭,她美麗的側臉看起來不安而膽怯。

  「……所謂末日黑色神殿,就是當人類侵犯不該觸及的領域時,便會出現以示警告……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但那跟傳聞的記載很類似也是事實。」

  就連達古雷和拉杜卡也在傾聽烏路可司祭的說明。

  傑拉得在人群外圍冷冷地說:

  「失禮了,可以打擾一下嗎?」

  回過頭去的達古雷和拉杜卡,表情明顯帶有敵意。

  而菲立歐和烏路可只是因警戒而板著臉,正面回望傑拉得。

  那眼眸中的強烈光芒,在傑拉得眼中看起來正是年輕的象徵。

  「傑拉得元首,您找使者有什麼事呢?」

  首先開口的是拉杜卡,他的用字遣詞非常客氣,但口氣卻相當兇殘。

  傑拉得擠出苦笑,對他們輕輕點頭:

  「……是的,是有關『來訪者』麗莎琳娜小姐的事。」

  他一說出這個名字,菲立歐的肩膀便為之一震。

  這預料之中的反應,讓傑拉得在心中竊笑,同時淡淡地開始說:

  「剛才在會談中,我沒有說得很清楚……但其實她現在並不在我這裡。」

  「……這是什麼意思?」

  傑拉得確認菲立歐的視線因困惑而扭曲後,把聲音壓得更低了:

  「菲立歐大人,你知道『梅比斯.弗侖岱特』這個男子嗎?」

  他輕輕地點點頭。根據梅比斯所說,他跟菲立歐豈止認識,更曾經交過手。

  「他是負責領導秘密警察,在社會底層相當知名的男子。因為這個理由,他被視為是我的部下……但實際上,我也並未完全掌握他的行動。」

  達古雷哼了一聲:

  「請別再裝蒜了。是您下達了各種指示的,這不是再明白不過了嗎?」

  「很可惜,我並沒有那麼多時間,現場的判斷我幾乎都交給他去做……」

  傑拉得輕鬆地帶過達古雷的質問,同時凝視菲立歐:

  「我就單刀直入地說吧!如今,『梅比斯』——那個男人和西茲亞等人背叛了拉多羅亞政府、徹底失控,已經完全不聽從我的指示了。」

  菲立歐和烏路可都皺起眉頭,達古雷等人也心存疑惑。但就算無法獲得他們的信任,對傑拉得也沒有影響。

  傑拉得開始詳細地述說情況,但為了不讓議員抓到把柄,還穿插了幾個謊言:

  「慚愧的是,他們正在做什麼,我幾乎都不知情……今天早上,梅比斯身邊的夏吉爾人——高.夏爾帕司教寫了封信給我。」

  他一說出這個名字,菲立歐等人的表情就變得十分僵硬。

  傑拉得在確認過眾人的表情後,才慢慢地說:

  「——梅比斯他們正想前往來訪者的世界,而如果我們允許他們這麼做,『這個世界』將無法倖免於難……請看這封信。」

  傑拉得自懷中取出一封信交給菲立歐。

  這位少年以嚴肅的表情開始閱讀這封信。

  少女司祭、周圍的騎士、達古雷和拉杜卡等人都望向他手中的信。

  隨著他閱讀的進度——表情也轉為十分急迫。

  那模樣跟今天早上的依莉絲十分相似。

  烏路可擠出極為微細的聲音:

  「……世界末日……?怎麼有這種事……那麼,那個黑色塊狀物體……」

  她膽怯地握住了菲立歐的手臂。

  達古雷則是以嚴肅的眼神望向傑拉得:

  「您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嗎?如果這封信的內容屬實,可不是一句『部下的失控行為』就可以解決的。只因為幾個人就讓這個世界毀滅,怎麼會有這種事……」

  傑拉得並不理會達古雷,現在與他多說無益。

  「應該將眼前所發生的現象,視為神靈的警告或是預兆。我接收到這警告後,也為了阻止梅比斯而將鄰近的部隊召集到首都來。再過幾個小時,這支部隊就會抵達首都,不過——我完全不知道在梅比斯等人結束作業前,我們還剩下多少時間。因此——我想不顧羞恥地跟你做個非正式的交易。」

  話說於此的傑拉得將音量壓得更低了。

  在菲立歐等人不注意的時候,傑拉得手下的衛兵已經包圍了周圍,不必擔心會被除了達古雷等人以外的議員聽見。

  「……在我的部隊抵達前,我想請『你們』去阻止梅比斯那群人。當然,我不會要你們白費力氣。我會將梅比斯所逮捕的那些來訪者交給你們,以作為報酬——」

  菲立歐的雙眼亮了一下。另一方面,達古雷和拉杜卡雖然怒形於色,卻不再插嘴。

  他們也已瞭解現在的狀態。本來這並非光是靠高司教的信件就能讓人信服的狀況,但在目睹眼前不祥的異常變化後,這封信的可信度便增加了。

  這已經不是國與國之間的問題,而已經轉變為關乎「世界存續」的危機了。

  正因為如此——充滿了使命感的使者,才不得不答應傑拉得的要求。

  傑拉得早已確信如此,才會向這位前一刻還是敵人的使者求助。

  *

  那場異常變化發生時,獵人安朱.薛帕德已回到傑拉得.梅森的宅邸。

  依莉絲、邦布金和卡多爾也在,只有凡尼斯不在宅邸內。

  而午餐結束時的氣氛則非常凝重。

  安朱的告白、麗莎琳娜等人被俘、凡尼斯的背叛、關於死亡神靈的世界秘密——早上受到太多衝擊的依莉絲顯得很疲倦。

  安朱想幫她的忙,但重點是依莉絲本人還沒有忘記今天早上的事。兩人之間的關係無可奈何地變得很尷尬,吃午餐時,兩人也幾乎沒有交談。

  就是在此時,眾人聽見了突如其來的「天空之鐘」。

  剛開始,安朱還以為是普通的鐘聲。

  但是,這數度從天而降的低沉鐘聲太過獨特,而且他也似乎曾經聽過。

  安朱等人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一起飛奔出去一看——

  此時,城鎮西側已經出現了一座黑色的「山」。看見那完全的半球形,依莉絲立刻察覺到是什麼東西存於中心部。

  她瞪著那泛著黑色光澤的表面,喃喃地說:

  「……梅比斯總算開始展開行動了。」

  「神靈就位於其中心部位嗎……?」

  依莉絲朝如此問道的安朱點點頭,接著轉向邦布金和卡多爾:

  「元首的士兵應該還沒到……我們先出發吧!目標是凡尼斯。還有,如果可能,也要阻止梅比斯——以後者為優先,但只靠我們恐怕很難辦到。」

  安朱也深知西茲亞那群人的身手不凡。雖然邦布金和卡多爾也是武藝高強,但用一般方法可能沒有辦法解決。

  「我們必須快一點。邦布金,你去跟屋裡的人說,把準備好的馬車開到前門。」

  邦布金無言地點點頭,以優雅的步伐走向庭院,卡多爾也跟隨其後而去。

  安朱也從房裡拿出在拉多羅亞所購買的弓箭。

  當他再次回到室外,正在確認手環輝石的依莉絲兇狠地瞪著他:

  「……你不用來,會拖累我們的。」

  她以比今天早上更冷淡、但堅定的意志拒絕了他。

  但安朱聽了卻搖搖頭。

  事實上,他也覺得自己會拖累其他人。只要有自己在,依莉絲他們就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更有可能讓自己暴露在危險中。

  因此——安朱無意就這樣跟去。

  「依莉絲你們先走,我……要去菲立歐王子那邊。事態這麼嚴重,只要我提到麗莎琳娜的事,王宮騎士團也會幫忙吧!」

  依莉絲立刻以充滿怒氣的視線望向他:

  「那件事元首已經在辦了,你就在這裡……」

  安朱打斷了她惡狠狠的聲音。

  「我曾在內亂時和王宮騎士團的人一起作戰,如果跟他們一起,我就可以用弓箭支援他們。這不至於拖累你們……」

  「……你就待在這裡!」

  依莉絲高聲叫道。

  面對她這出人意料的氣勢,安朱當場退了一步。

  她的雙眸中帶著奇妙的力量,感覺雖然像個吵鬧不休的小孩,但發出來的聲音卻相當嚴厲: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對手可是西茲亞那群人!他們擁有五十對左右的手環——雖然很少人能像西茲亞和曉那樣完全使用手環,但還是有約三十個人能辦到發出光刀來揮動——王宮騎士團如果衝進去,應該也會被全數殲滅。何況對手是梅比斯,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準備了其他的防禦對策。」

  依莉絲說道,忿然轉過臉去:

  「……留在這裡。就算你不去找菲立歐王子,他們也會來。如果不來,我們也會想辦法。求求你——待在這裡。」

  依莉絲不等安朱回答,就下定決心似地衝了出去。

  她就這樣去追隱形的卡多爾。

  被留下來的安朱站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

  依莉絲臨去前的表情——與其說去赴死,不如說想逃開安朱。

  這一點讓他很在意。

  『我……』

  安朱自問。

  『我現在想怎麼做?』

  安朱追著依莉絲的腳步來到拉多羅亞這個國家。

  他試著重新尋找自己當初會這麼做的理由。

  第一次見到她時,安朱就有種奇特的感受。

  那該說是命中注定的邂逅呢?或是一見鍾情?但感覺上又跟這種感情有點不同。

  如今安朱才略微察覺到,當初自己為什麼會有那種奇特的感受。

  『我不能讓依莉絲獨自作戰——』

  他這麼想。

  當然,她身邊還有邦布金和卡多爾在。不過,不管有沒有人並肩作戰,她的本質就是「孤獨」,就是這一點讓安朱覺得她很可憐。

  就算被阻止,就算會妨礙她——如果自己現在不跟上去,絕對會後悔的。

  安朱確信如此。

  他一察覺這一點,便飛奔而出。

  依莉絲等人早已消失無蹤。以奔跑的速度來說,安朱無論如何也趕不上那些來訪者。等他追上了,依莉絲等人也已經開始作戰了吧。

  明知這一點,安朱還是奮力地在大地上跑著,追逐那已看不見的背影。

  *

  留在埃魯家的王宮騎士團和神殿騎士團成員聚集起來,是在類似「天空之鐘」的鐘聲響起後約十分鐘的事。

  不必特地派出使者通知,從鐘聲察覺情況有異的騎士們,便自行判斷趕到了菲立歐和烏路可身邊。

  菲立歐自窗口俯視逐漸聚集在廣場的騎士們,同時握住了刀柄。

  一種討厭的預感始終揮之不去。

  那遠遠可見的「末日黑色神殿」——也就是死亡神靈又變得更龐大了。有時,那半球會像心臟般跳動,並配合這跳動更加侵蝕周圍。

  在其內側的人已爭先恐後地跑出來,現在仍持續進行避難中。周邊的居民也成群結隊地逃離,人潮正湧向廣場。

  此時,衛兵們正四處奔走指揮人群,為王宮騎士團和神殿騎士團清出道路來。

  烏路可就站在菲立歐身旁。

  兩個人只剩下短暫的時間可以獨處。

  菲立歐轉頭望向一臉擔憂的烏路可,並對她微笑:

  「我去一下。等救出麗莎琳娜、西亞和穆司卡,應該晚上就可以回來了。你等我。」

  菲立歐是為了讓她安心才這麼說,但烏路可的表情卻無精打采。

  她用手做出祈禱狀,並以濕潤的雙眸凝望菲立歐:

  「……不能只交給騎士們去處理嗎——?」

  她也知道他會回答什麼。

  所以菲立歐困擾地笑了。

  他當然可以把事情只交給騎士們處理,但他卻不想做這個選擇。

  「我跟麗莎琳娜有過約定,要好好保護她——雖然我們分開行動,但我不能爽約,而且也跟傑拉得元首談好交易了。」

  烏路可悲傷地低下頭。

  「還有,最重要的是我想阻止梅比斯。雖然不知道高司教的那封信是真是假,但如果『那件事』是真的,就不能置之不理。能作戰的人若不作戰,說不定這個世界就會——」

  菲立歐沒有再往下說。

  聰慧如烏路可,應該可以瞭解這一切。

  但就算這樣,她還是不想讓菲立歐去,而理由也已經沉痛地傳達給菲立歐了。

  菲立歐走近她身邊,把雙手放在她肩上。他一靠近她身旁,便聞到一股甜香。

  烏路可抬起臉來。

  那水藍色的秀髮映著陽光,正閃閃生輝。當菲立歐凝視她的雙眸——便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對菲立歐而言,這位少女是他第一個結交的同年齡朋友,而現在則是他不惜犧牲生命也要保護的人。

  當她歷經阿爾謝夫內亂、一度喪失記憶,甚至就連意志都失去時——菲立歐感受到難以承受的失落感。

  就在那時,他才知道她對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仔細想想——也許自己還沒有把這些話傳達給她知道。

  「……烏路可,把眼睛閉起來。」

  「……咦?」

  在她還來不及會意時——

  菲立歐便悄悄地把臉湊過來,吻住她的嘴唇。

  那一瞬間,烏路可嚇得縮起身子。
 
  短短幾秒後——

  感覺上卻是過了很長的時間後,菲立歐才把臉抬起來。

  烏路可羞紅了臉,眼裡浮現淚光。

  她邊哭邊對一臉困惑的菲立歐微笑:

  「……您真是太狡猾了。這麼一來——我就無法阻止您了。」

  烏路可以顫抖的聲音說完,便抱住菲立歐,像是要隱藏自己哭泣的臉。

  然後,烏路可在菲立歐耳邊說:

  「我等您回來。請您一定……一定要把麗莎琳娜大人、西亞他們帶回來。」

  她的聲音在顫抖,眼淚也滴落在菲立歐的肩膀上。

  菲立歐輕撫她溫暖的背,點了點頭。

  如果能解決死亡神靈的問題,御柱就可以重新生產輝石。這樣一來,就可以重回以往和平的日子。

  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讓她操心了。

  不久後,隨著敲門聲響起——烏路可離開了菲立歐身邊。

  「菲立歐大人,已經準備好了,我們隨時都可以出發。」

  萊納斯迪以格外明朗的聲調說道。

  菲立歐打開門,而夥伴們都已聚集在那裡。

  達古雷和拉杜卡這兩位未持劍的議員苦著一張臉。他們一方面厭惡傑拉得所提的交易,同時也對不得不予以回應的菲立歐抱著相當的罪惡感。

  不過,參與這場戰爭是出自菲立歐自己的選擇。

  菲立歐和這兩位議員點頭致意後,便望向留下的夥伴:

  「洛西迪、修奈克,就拜託你們保護烏路可了。」

  那位能幹的商人深深地低下頭,修奈克也揉著哭腫的雙眼,點了點頭。像是在鼓勵自己一般。

  「菲立歐大人,請你要小心。剛才……有類似玄鳥的影子在那個黑色半球周圍飛行,不清楚那是西茲亞等人、還是北方民族的玄鳥……」

  洛西迪擔憂地說道。

  一向並肩作戰的萊納斯迪和黛梅爾,則是跟隨在菲立歐左右。

  「啊!連玄鳥都出動了……好不容易來到拉多羅亞,又要拚命了啊……」

  「如果能活下來我再請你喝酒。走吧!」

  萊納斯迪嘆息著,黛梅爾則斥責他。兩人一如往常地對話著,而這對菲立歐是很大的鼓舞。

  當他們通過走廊、準備外出的瞬間,菲立歐回頭看了烏路可一眼。

  站在那裡的她強自忍耐,以清純的眼神凝視菲立歐,輕聲低語:

  「……請您一定要平安歸來。」

  聽見這如夢似幻的聲音,菲立歐也微笑著點點頭,離開了金線黨的總部。

  與他一同旅行至此的王宮騎士團,已經齊聚在眼前的廣場。

  除了留下來保護烏路可的人外,神殿騎士團也在其中。

  儘管這次是突然出擊,但每個人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迷惘。這些真正的騎士們不止受過訓練,更歷經無數實戰。

  菲立歐在他們眼前跨上準備好的馬,拔刀出鞘。

  那高舉的白刃反射著陽光,凸顯出菲立歐的存在。

  「阿爾謝夫王宮騎士團,以及吉拉哈神殿騎士團——我們出發!」

  聽見這高亢而嘹喨的指揮之聲,騎士們也振奮地高聲回應。響徹雲霄的呼聲,把拉多羅亞人嚇了一跳。

  菲立歐拉起馬的韁繩,於部隊最前方領隊。

  目標是死亡神靈——

  在烏路可等人的目送下,菲立歐與騎士團浩浩蕩蕩地進軍。

  *

  在死亡神靈所製造的黑色空間深處,西茲亞等人拉起了防衛線。

  研究設施周邊已經完全沒有人跡,異常變化一出現,無關的人們就已爭先恐後地逃了出去。

  半球中雖已化為會讓人陷入不安的微暗世界,但不可思議的是,視線非常良好。

  那種黑暗並非遮蔽一切光線,而是給人充滿了黑色光芒的錯覺。

  在那一片曖昧的黑暗中,有一個黑色塊狀物體飛著。

  西茲亞抬頭一看,便面帶微笑地迎接這物體。

  降落的是一隻擁有黑色羽毛的巨鳥——也是北方民族所操控的玄鳥。

  鳥背上坐著她的夥伴曉。

  「大姐,我回來了。還沒看到傑拉得的部隊,但是王宮騎士團已經朝這裡來了。他們的動作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快,可能是傑拉得進行了私下交易吧?」

  結束偵察任務的曉從玄鳥鳥背上一躍而下,同時如此報告。

  西茲亞等人的玄鳥現在正藏在設施之內。如果可能,也想把它們一起帶去另一個世界。

  曉跑到西茲亞身邊,聳了聳肩:

  「怎麼辦?人數還真多呢!在他們進入設施之前,我們從天上用玄鳥攻擊吧?」

  「那些人不會因此而膽怯退縮的。再者,如果他們展開行動,北方民族一定也會跟著有所動作。這還真有點棘手啊!」

  如果演變成空中戰,那就算想要撤退也無法撤退,神靈的警戒更會變得脆弱。

  正如在塔多姆與阿爾謝夫戰爭中所證明的,玄鳥用來擾亂未受嚴格訓練的「大軍」時相當方便,若對手是少數精英,則沒有多大的效果。如果連北方民族的鳥也有所動作,那到外面去就更加危險了。

  「那麼,還是讓舞姬和荷姆拉看家吧!」

  曉一臉安心的樣子。自從那個叫安朱的獵人把他愛鳥的眼射瞎以來,他就一直過度保護自己的鳥。西茲亞和曉將玄鳥重新藏進大型載貨馬車後,回到研究設施。

  在接近入口附近、用磚瓦砌的大廳與艾美會合。

  「西茲亞大人,剛剛凡尼斯從神靈出來過……他說已經釋出一些『屍兵』,所以我們可以用來防禦敵人。」

  話語剛落,那些屍兵已經陸續從通往地下的通道出現。

  西茲亞眯起了眼,凝視這些無法從腳步聲中感覺到生氣的人們。

  「哎呀!沒想到梅比斯大人還真機靈嘛!」

  她本來還在想,要光靠自己這幾個人撐過幾個小時。

  這時出現的屍兵,跟曾在佛爾南神殿出現過的是同一批人。

  手持短槍的老人、使短劍的女子、戴鐵面具拖著巨劍的巨漢,還有使單刃劍的年輕士兵,用突刺劍的清瘦青年——都是在這個國家被捕,成了「屍藥」的實驗品,最後在梅比斯手下成了與操作「死亡神靈」相關實驗的罪犯。

  「這些士兵會無限制地出現嗎?」

  的確,在夏吉爾人阻止前,屍兵是源源不絕地從御柱湧現。而死亡神靈應該也可以辦到相同的事吧!

  艾美歪著頭回答西茲亞的問題:

  「可能不會喔!照凡尼斯的說法,不能在大量生產屍兵的同時對死亡神靈進行其他操作……總而言之,作業會稍微延遲,而生產屍兵也只是爭取時間的緩兵之計。不過他還是準備了好幾百個……」

  曉驚訝地吹了聲口哨:

  「那就是大姐你說在佛爾南看過的那個嗎?這還真驚人啊,突然增加了好幾百個幫手。希望不要是烏合之眾就好了。」

  那些屍兵並未襲擊西茲亞等人。

  他們像是遵守某人的命令般,茫然地陸續走出設施。人數雖多,但其實行動看來還不足以抵擋對手。

  在佛爾南見過的屍兵,身手應該比他們更好。

  「……那個真的有用嗎?他們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們。」

  「等身體暖和後,他們的身手應該可以更加利落才對。還有,他們會把服下屍藥的人判斷為夥伴……所以不會討伐同志,也不會攻擊我們。」

  聽到艾美這樣回答,西茲亞不禁笑了出來:

  「這樣啊!『那個』跟在我們本質上是『相同』的啊!」

  「別鬧了,大姐,這種玩笑我可笑不出來。」

  曉生氣地說著。西茲亞則是像對孩子般輕撫他的頭,同時一行人穿過了屍兵的隊伍。

  他們的目標是關著來訪者的牢房。

  那些來訪者既是人質,也是誘餌,梅比斯已經允許西茲亞隨意加以利用。

  反正既然要利用,就要發揮效果。

  (沒想到會跟那位王子糾纏了這麼久——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西茲亞一想到這裡,就嗤嗤地笑了。

  她絕非討厭那位菲立歐王子。

  他阻擋了西茲亞所協助的雷吉克、加爾拜這些人的野心,雖然身為王室中人,卻來到拉多羅亞這個國家,實在是個怪人。

  如果菲立歐再年長個幾歲,說不定能跟她發展出有趣的關係。

  艾美不可思議地看著一臉開心的西茲亞:

  「西茲亞大人,您怎麼了?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是嗎?也許是吧!艾美,我只是在想,該怎麼好好招待客人。」

  曉嗤之以鼻。

  「什麼招待,我們也是拼了老命啊。王宮騎士團的那些人現在幾乎人手一把神鋼製的劍吧?那還真難對付。傑拉得的士兵還沒到,但邦布金那些來訪者可能會來……看來那些屍兵只能稍微阻擋他們一下子了。」

  「不,也許不是如此。」

  艾美小聲地說。

  西茲亞和曉邊走邊望向她。

  「……凡尼斯剛才說,送到佛爾南的屍兵是以量產速度為優先,運送的時期也超過半年,所以品質很差。而送到吉拉哈的屍兵雖然比較少,跟本人比起來還是較弱——不過這次,梅比斯大人已經習慣『死亡神靈』的操作方式了,做法跟以往有點不同……」

  「……不同?」

  在西茲亞眼中,那些屍兵並沒有什麼不同。曉也歪著頭,輕敲著較矮的艾美的頭。

  「有什麼不同?每個人看起來都像在發呆,跟你與大姐一起洗澡時的表情一樣。」

  看到曉那種嬉戲的態度,艾美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才不想告訴用這種態度說話的你呢。」

  「啊……這麼驕傲啊!真是個小鬼頭……」

  西茲亞打斷了曉,插話道:

  「那麼,艾美,你就只告訴我吧!這樣就行了吧?」

  說著,她便將自己的耳朵湊上前去,艾美也開心地以極微小的聲音說了幾句。

  「喂!你是來真的啊?那種像小鬼才會做的事……」

  西茲亞不管按住額頭傻眼說道的曉,從艾美口中聽見那個「事實」。

  那對西茲亞而言也相當出乎意料。

  「嗯……原來是這樣啊!」

  這時曉對露出一臉理解表情的西茲亞問道:

  「大姐,她說了什麼?」

  「啊!西茲亞大人,您不可以跟他說喔!」

  艾美立刻提醒她,曉則是露骨地嘖了一聲:

  「這又不是在玩遊戲,混賬!分享情報是很基本的事吧!」

  「不管你知不知道,對我們都不會有什麼影響!」

  微笑地看著這兩個人像孩子似地鬥嘴,西茲亞輕撫著艾美的頭:

  「當然,我可以對曉保密。不過——曉,總之王子那批人馬多少會陷入苦戰,我們也可以樂得輕鬆。」

  「啊啊?唉!你們兩個女人去說悄悄話好了。真是的——」

  西茲亞則突然從鬧起別扭來的曉身後抱緊了他的手臂。

  曉立刻臉紅了。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脾氣別這麼拗嘛!等到了那個世界,我再告訴你。艾美,這樣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曉,看你一臉色眯眯的!」

  這次艾美的眼神充滿了不滿,曉則是焦急地板起臉孔:

  「啊……大姐你也快點放開我啦!我才不會因為這樣就被敷衍過去。」

  「哎呀!你在害羞啊?你從以前就是這樣,在某些奇怪的地方會表現得很孩子氣。」

  西茲亞一邊回想起曉小時候的模樣,一邊在他耳邊低語。

  鬧著脾氣的曉不再說話,但也沒有掙脫西茲亞的手。

  他們就這樣走著,這時夥伴呂岳從關著來訪者的牢房露出臉來。

  看到西茲亞與曉手勾著手,他便露出苦笑:

  「咦?你們在做什麼呀?」

  「這跟你無關。不說這個,我們要利用來訪者。敵人來了。」

  曉的聲音高了八度。呂岳則是一邊摸著鬍鬚,一邊跟西茲亞再次確認。

  「就是這樣,要請其中一位出來。麗莎琳娜,你在聽嗎?你『心愛的人』好像來救你了喔!」

  如此說著的西茲亞窺視牢房內,而那個黑髮少女則報以兇殘的眼神。

  在隔壁牢房的穆司卡並沒有什麼反應,只差沒說出「我早就料到了」而已。

  現在麗莎琳娜的手上沒有手環。沒有了手環,她只不過是個運動神經較好的小姑娘而已。

  「菲立歐他……來了嗎?」

  「是呀!他是來救你呢?還是來阻止神靈呢?又或者是兩者都有……這我沒辦法判斷,總之因為如此,所以要把你當成人質以防萬一。」

  西茲亞以眼神示意,呂岳便打開了牢房的鎖。

  西茲亞取下系在腰間的繩索,將麗莎琳娜的雙手捆綁起來。對沒有手環的麗莎琳娜來說,就連這麼簡單的繩索,她也無法輕易地解開。

  麗莎琳娜心有不甘地凝望著那繩結,西茲亞悄悄地說:

  「我突然想到……如果你把菲立歐大人帶去『那個』世界,不就可以獨佔他了嗎?」

  「——請別說這麼看不起人的話。」

  麗莎琳娜毫不猶豫地立刻回答。

  她的眼神之銳利,連艾美都全身一震,還舉起了手上的短劍以防她加害西茲亞。

  西茲亞以眼神安撫這個可愛的小妹,苦笑著說:

  「你還真是個認真的女孩呢!不過這種個性可是會吃虧的。你不想要獨佔菲立歐大人嗎?」

  「對現在的我來說,菲立歐和烏路可大人的關係更為重要。」

  西茲亞對這回答聳了聳肩,並把繩索的一端交給艾美。

  「呂岳,這裡交給別人來看管,你跟我一起來。還有,穆司卡,要是你逃跑了,麗莎琳娜和西亞的下場都會很慘……這你知道吧?」

  「知道。幫不上忙的我是不會行動的。」

  穆司卡交叉手臂,硬是擠出這些話。

  「……麗莎琳娜,你一定要冷靜。」

  「……好。」

  麗莎琳娜點點頭。西茲亞則是在她眼裡看出些許危險的光芒。

  但是西茲亞不覺得麗莎琳娜和穆司卡現在可以做些什麼,就算可以,也都是無謂的抵抗。

  只要有麗莎琳娜在眼前,就能夠阻止菲立歐及其手下的行動。

  接下來只要以曉的風刃狙擊,不用冒什麼危險,就可以處理掉那些人了。

  (就算是這樣……梅比斯和凡尼斯到底在神靈中做「什麼」呢……)

  出於好奇心地想著這個問題,西茲亞進入迎接入侵者的備戰狀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5-29 05:29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5-29 06:23 PM 編輯

第六十一章 錯亂齒輪交織的世界
  
  那是個異常的空間。

  「……凡尼斯,接下來,你鑽進眼前那扇門。」

  梅比斯的聲音不知自何處響起。

  不久前,凡尼斯才剛出去向艾美轉達梅比斯將送出「屍兵」的消息。

  接著再次回到神靈內部的凡尼斯,卻迷了路,現在他正依照梅比斯的話移動。

  (這裡是怎麼回事——)

  凡尼斯略感不快地環顧周圍。

  周圍空無一物,讓人有點心生膽怯。

  空間內只有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充斥。

  明明可以行走,腳下卻沒有踩在地面上的觸感。

  明明應該有重力存在,但身體卻有彷彿飄浮在半空中的不協調感。

  明明有光線,卻什麼都看不見,分明什麼都看不見,卻又知道「有某種東西存在」。

  凡尼斯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自己就像是在無法理解的夢中迷路了。

  現在也是一樣——雖然梅比斯說「你眼前那扇門」,凡尼斯卻不知道門在哪裡。

  「哪裡有什麼門啊?」

  凡尼斯出聲問道,梅比斯便屏息笑道:

  「看不見嗎……?那表示你心中還有某種迷惑。這樣吧,你看右邊!」

  凡尼斯依梅比斯的話轉頭一看,發現黑暗中開了個可供一個人通過的洞。

  周圍明明沒有牆壁,空中卻突兀地開了那個「洞」。

  「你鑽進那個洞,來我這邊。」

  「……還真是讓人搞不懂啊!」

  雖然嘴上抱怨,凡尼斯還是鑽進了那個洞裡。

  洞裡並不是黑暗的空間——

  而是一間家具齊全的客廳。

  在豪華燈具照明下,梅比斯坐在椅子上,將一捆捆的文件堆上有貓腳樣式桌腳的桌子。

  在他身後的窗外,有一整片廣闊的森林。凡尼斯只覺一陣暈眩:

  「……梅比斯,這個空間是怎麼回事?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梅比斯立刻答道,同時繼續在不明的文件上用印。

  「我所知道的,只有這裡是跟『死亡神靈』相連的空間,以及夏吉爾人過去封意將其藏匿起來罷了。而這個世界並不適用我們世界的常識。不——那常識只會礙手礙腳的。也罷,坐吧!」

  「你還有時間在這裡悠悠哉哉的!阿爾謝夫的王宮騎士團已經來到外頭了,如果他們一舉攻破了屍兵……」

  「凡尼斯,在『這裡』是欲速則不達喔!」

  梅比斯嘆了口氣。

  「這裡的時間流動方式完全錯亂了。不對,或許這裡的流動方式才是正常的,而與這裡相連的外頭世界才是錯亂的……凡尼斯,這裡呢,是個許多世界相連、類似等待室的地方喔!」

  凡尼斯很難瞭解梅比斯所說的話:

  「……抱歉,我想早點回到原來的世界,你快點展開作業吧!」

  「……我現在就正在進行作業。」

  梅比斯出示手邊的文件。

  凡尼斯走上前看那些文件。

  他無法閱讀文件上所寫的文字,不只如此——文字還陸續變化,並不停翻滾。

  凡尼斯板起臉孔,梅比斯則嘆道:

  「在你眼中,我現在只是在蓋印章對吧?不過那並不是我真正在做的動作,單純是你的雙眼正看到這樣的『夢』——真正的我正忍受著額頭的劇烈疼痛,持續使用手環對神靈下達命令,不過你看不見就是了。」

  「……我真的搞不懂。」

  梅比斯看了彷彿在呻吟的凡尼斯一眼,淡淡地笑了:

  「你還是不要試圖搞懂會比較好。就連稍稍能利用『這裡』技術的夏吉爾人,也沒有解開『這裡』的謎團。這裡是誰製造出來的?又或是一開始就自然存在的空間——就連這一點都無從得知。」

  「怎麼回事?這個空間不是夏吉爾人技術下的產物嗎?」

  梅比斯對絲毫摸不著頭緒的凡尼斯點了點頭,那從容不迫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來正在進行任何作業。

  「夏吉爾人只是發現了『這裡』而已,然後他們利用這個空間讓『御柱』和『死亡神靈』得以運作。說得更正確一點——『死亡神靈』可說是與這個空間相連的入口。」

  梅比斯以陶醉的口氣淡淡地說道。

  「在這個世界,人的意志力具有強大的影響力,但也不到『只要許願就可以實現』那麼簡單就是了。比如說,在我們的世界,人們可以撿起掉在地上的小石頭再丟出去。然而,若那是巨大的岩石,光憑一個人的力量就不一定能移動它——在這個世界,所謂『心具有力量』不過就是如此。即使可以做到一些小事,一旦想做大事,還是必須利用各種『技術』。而——夏吉爾人便是或多或少地獲得了那種技術。」

  凡尼斯注意到,周圍的光景正一點一點地開始產生變化。

  那看起來像是客廳的空間,就像透過廣角鏡觀看一樣開始扭曲,逐漸被黑暗侵蝕。

  梅比斯坐在椅子上,那在面具下的雙眼隱約發光:

  「在這個世界,可以無限制地創作物質,不只輝石、屍兵是如此,屍藥也是一樣——而在這個世界大量生產的東西,會透過御柱落至我們的世界——夏吉爾人就是這樣利用他們的技術。總之,這是題外話。對我們真正重要的,是接下來的事——」

  梅比斯笑道。

  眼前的桌子突然消失無蹤,而梅比斯的面具下開始流出紅色鮮血。

  「梅比斯!你流血了……」

  「凡尼斯!振作點,凡尼斯!」

  凡尼斯聽見背後傳來呼叫聲。

  他轉頭一看,發現另一個梅比斯正跪在地上,還不住地喘著氣。

  他那戴著手環的手,直到手腕都沉入腳邊的地面,光看就知道他是在進行某種操作。

  那個梅比斯叫道:

  「醒醒!你在跟誰說話……」

  「……咦?」

  凡尼斯困惑極了,在他的背後,本來應該還有一個梅比斯悠然自得地坐在那裡,此時卻消失無蹤。

  那裡已經恢復成一片黑暗。

  凡尼斯茫然地凝視那個可能是「本尊」、戴著面具的男子。

  「……梅比斯,剛剛那是……?」

  「……夏吉爾人設下的陷阱,用來迷惑接近神靈的人。我也因為上了好幾次的當,白白浪費掉時間。你剛才見到假的我了嗎?」

  梅比斯一邊痛苦地呻吟,一邊問道。

  凡尼斯點點頭,走到他身旁。

  ——這個人是真正的梅比斯嗎——

  凡尼斯突然這麼想。

  「在這裡很容易見到夢境或幻覺。你別怕,只要好好保持自己的意識,想著『我想回那個世界去』——這樣就夠了。你這個想法會幫我很大的忙。」

  「……你是說……在這個世界,意志力會發揮影響力是嗎?」

  凡尼斯反覆玩味剛剛那個假的梅比斯所說的話。

  梅比斯以一隻手打開手環的蓋子,將新的輝石填入其中,同時淺淺一笑,疲倦地說:

  「我只希望你的意志力可以發揮確定方向的功能。一般來說——以人可以發揮的意志程度而言,還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法則。」

  梅比斯的背部震了一下。

  他的身體起了痙攣,手環激烈地閃現光芒。

  然後他吐著血——再次打開手環的蓋子。

  他才剛放進去的輝石已經不在裡面了。

  凡尼斯這才瞭解,為什麼梅比斯需要大量輝石。

  手環原本應該不會耗費這麼多輝石。

  梅比斯背部痙攣,腰間所佩帶的突刺劍劍鞘接觸地面,並發出刺耳的聲音。

  「——這個空間的法則是——『輝石能強化意志力』——所以我為了在這個空間對神靈下達命令,便需要可以將輝石力量傳遞至外面的『手環』,與未經夏吉爾人精製的高純度輝石。而要一一解除安全裝置也需要輝石,這對我而言是很大的負擔。」

  痛苦不堪的梅比斯,用像在自嘲的口氣這麼說道。凡尼斯俯視著他,問道:

  「我也……幫得上忙嗎?」

  梅比斯無力地笑了:

  「你已經在幫忙了啊——你知道『原本的世界』,而且想回去。那種意志指引了我方向,再一下下……再一下下。」

  梅比斯以沙啞的聲音低語,並弓起了背。

  這個狀態下的他突然僵硬地說:

  「……阿爾謝夫王宮騎士團已經來了嗎……傑拉得果然還是不擇手段地想阻止我們啊!」

  現在的梅比斯,似乎能知悉某種程度神靈外所發生的事。只要在神靈所創造出的黑暗空間內部,他就能產生那種知覺。

  凡尼斯皺起眉頭:

  「他們來了嗎?要是屍兵能應付得了就好了——」

  「只要能困住他們就夠了,況且還有西茲亞他們在。比較可怕的是……你那些夥伴。」

  「小姐他們嗎?」

  「依莉絲先不提,邦布金和卡多爾他們足以擊敗西茲亞。如果他們來到這裡……你可以跟他們作戰嗎?」

  過了好一會兒,凡尼斯才開口回答。

  不過,他已經不再猶豫了。

  「……我可以,如果為了回去就必須這麼做……我可以跟任何人作戰。」

  「那就好。不好意思,問了你這麼過分的問題。」

  梅比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點了點頭,重新將意識集中在手環上。

  凡尼斯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他能夠和依莉絲、卡多爾、邦布金等人作戰嗎——

  「作戰」這件事本身沒有問題,但若要問「能贏嗎」——老實說很難。

  以這個意義而言,梅比斯說他們「比騎士還要可怕」倒是正確的。

  這一片漆黑的異樣空間中,兩個男人靜靜地持續進行操作神靈的作業。

  *

  菲立歐等人抵達了「死亡神靈」與城鎮的交界處。

  那不可思議的黑色半球形物體的覆蓋範圍廣達好幾公里,但並未破壞街道或建築物。

  其表面一片漆黑,從外表完全無法推測內部情況。

  只不過,避難的人群可以輕易從中逃出,據他們所言,也可以自由進入內部。

  那層表面看起來雖像牆壁,卻又不是牆壁。若要問那麼是什麼呢?菲立歐也摸不著頭緒,不過他突然想起了麗莎琳娜自御柱出現時的光景。

  只是,從外側觸摸御柱表面時,所感覺到的觸感就跟外觀一樣堅硬——但這球體的表面卻並非如此。

  在那黑色牆壁前,菲立歐先讓部隊暫時停下腳步。

  在場的騎士包括王宮騎士與神殿騎士,總共約有一百名——

  為了留下騎士在烏路可身邊保護她,所以並非全員出動,但已幾乎佔了大多數。

  除了這近百位的騎士,周圍還分佈了拉多羅亞的衛兵,但他們其實跟一般人民差不了多少,現在更因心生畏懼而根本算不上是戰力。當然,他們並不會加入戰局,而是為了預防萬一才在外側待命。

  菲立歐回頭望向那些騎士們,在蔚藍天空下高聲叫道:

  「眼前就是敵人的領域了!裡頭可能有陷阱,也可能有人埋伏。大家謹慎地進軍吧!我期待你們的奮戰!」

  在鼓舞士氣後,菲立歐一馬當先地來到神靈前。

  馬匹將眼前的物體視為「牆壁」而不願往前進,但有幾個騎士們先行策馬進入後,其餘的馬便乘勢陸續入侵其中。

  菲立歐的馬也進入神靈中。

  內部有點陰暗,充斥著讓人不安的封閉感。

  街道還是一如往常,卻空無一人到讓人不免覺得無趣。也許大多數人都去避難了,否則就是都關在家裡閉門不出。

  眾人在這神靈所製造的空間裡繼續前進時,頭上突然揚起一陣風。

  菲立歐抬頭一望,就看見四隻玄鳥。

  其中一隻玄鳥降落到他眼前。

  騎士們紛紛採取備戰姿勢,但菲立歐卻制止了他們。

  因為坐在玄鳥背上的,正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女子和劍士。

  「你到啦——沒想到還真快。」

  這位銀髮的煉金術師以清朗的聲音說,表情充滿著抱歉。

  其他三隻玄鳥在空中盤旋待命,這樣西茲亞等人的玄鳥就無法襲擊騎士。

  菲立歐省略多餘的寒暄,一開口便問:

  「西瓦娜,我聽過留言了,你們也要去神靈那裡嗎?」

  西瓦娜點點頭:

  「我們是打算這樣。本來以為還有幾天的緩衝時間——不過我太天真了,他們的動作實在太快。我們就直接進行聯合作戰吧?在天空的夥伴會阻擋西茲亞他們玄鳥的攻勢。」

  她這個要求對菲立歐等人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好,那就拜託你們了。時間很寶貴,先快點往……」

  菲立歐話還沒說完,又有另一隻玄鳥從天而降。

  坐在那隻玄鳥背上的老翁以嚴肅的口氣叫道:

  「西瓦娜!那個設施已經有士兵出現了!不但正朝這邊過來、數量還不少呢!現在隨便算算也有三百個人!而且還在陸續從後方出現!」

  菲立歐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西瓦娜也呆住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據傑拉得所說,敵人應該只有梅比斯的部下。雖然他們全都身懷絕技,但頂多只有四十個人左右。

  而現在敵營的士兵竟然遠遠超過這個人數。

  菲立歐等人所能想到的可能性——

  (……又是那批屍兵嗎……)

  他們也不是完全沒有預料到會有這種可能。

  在前往拉多羅亞的旅途中,同行的夏吉爾人就說過,雖然規模比不上御柱,但「死亡神靈」也具有大量生產物質的能力。屍藥和西茲亞等人的手環,也是經由神靈所產生。

  因此神靈能製造屍兵,也就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了。

  (梅比斯竟然可以隨心所欲地運用「死亡神靈」到這種程度嗎?)

  菲立歐對此感到顫慄,但此刻沒有時間讓他害怕了。

  「菲立歐大人!他們來了!」

  一位騎士叫道。

  在大馬路前方——出現了一群士兵集團,他們未經整隊、只是漫無章法地前進。

  佔據了馬路的他們背後,就是研究設施。

  「西瓦娜!我們這邊是騎兵,所以會直接進行突破!就拜託你們在天空支援了!赫密特!等我們到達研究設施後,你也下來加入突襲部隊!」

  沒有騎馬的赫密特會妨礙騎兵往設施突破。另外,如果是以屍兵、而不是西茲亞等人為對手,騎士團的人也不會比他差多少。這已經在佛爾南神殿和威塔神殿證明過了。

  西瓦娜和赫密特都點了點頭,再度飛上天空。

  面對那些不知恐懼為何的屍兵,以玄鳥打亂其陣形的作戰方式並不可行。但即使如此,其尖爪和利嘴還是可以當作武器。

  菲立歐朝騎士們高聲叫道:

  「組成紡錘形的隊形!就這樣突破敵陣,往設施內衝進去!動作太慢可是會被敵人包圍喔!」

  騎士們聚集起來,像支箭般一湧而上。

  那是股不論任何大軍看到都會心生畏懼的氣勢,但屍兵們卻不逃跑,而是正面迎擊。

  兩軍的距離迅速拉近,一場混戰就此展開。

  「突破!」

  領軍的菲立歐揮刀斬向屍兵,那是一個手持短槍的老人。

  然後——那股手感卻讓菲立歐覺得有點奇特。

  菲立歐自馬背上揮下的那一刀,原本是預計要「砍斷」對手老人的短槍。

  但他的刀非但沒有斬斷老人的短槍——反而彈了回來。

  菲立歐立刻將反彈回來的刀斬向對手的脖頸。

  隨著斬斷肉體的手感,老人也當場倒下,但馬上又有一名手持突刺劍的年輕人飛奔而至。

  菲立歐閃過對手的突刺劍,直刺對手的胸甲。本來他手上的神鋼製刀應該可以貫穿盔甲、給予對方致命的一擊。

  但是——他的刀卻彈了回來。

  「菲立歐大人!這些傢伙跟上次那批不一樣!」

  在他身旁作戰的萊納斯迪厲聲叫道。黛梅爾則是一劍砍下菲立歐未能擊斃的那個敵兵首級。

  然後她忿忿不平地對菲立歐低聲說:

  「這些屍兵的裝備硬度不輸神鋼,在吉拉哈出現的屍兵也和在佛爾南出現的有點不同,但這些傢伙卻更加——」

  「我知道,黛梅爾你也要小心。」

  一位神殿騎士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高聲慘叫。

  他的腹部被老人的短槍貫穿,自馬背上跌了下來。

  看到他立刻被隨後跟上的馬匹踐踏而喪命後,菲立歐移開了視線。

  另一位手持巨劍的屍兵又襲向菲立歐。

  那是殺人鬼貝思納——菲立歐一刀劈下,將這名不久前才被拿來當證據逼問傑拉得的男子的手臂斬斷。

  敵人攻勢當場被瓦解,萊納斯迪又從旁一劍刺向他的要害。

  「菲立歐大人!我們就這樣衝進去嗎!?」

  那一瞬間,菲立歐也很困擾該不該指示撤退;但若他們在此撤退,梅比斯等人應該就會先下手為強。

  何況,梅比斯若透過神靈讓御柱喪失功能——那菲立歐他們也沒有明天可言。

  菲立歐朝陷入苦戰的騎士叫道:

  「別怕!你們肩上擔負著這片大陸的命運!身為阿爾謝夫的騎士、身為吉拉哈的騎士,這都是場絕不能輸的戰爭!前方就是你們必須開拓的路!」

  菲立歐也揮舞自己的刀,開闢起那條道路。

  他的氣魄感染了身後的騎士們。

  「全軍,攻擊!」

  菲立歐單手握住韁繩,用力揮下刀子。

  跟隨其後的騎士們,也再次用力地握住劍。

  西瓦娜等人的玄鳥在他們前方的路上降下,以尖嘴或利爪襲擊敵人後,又再次飛上天空。

  在他們的支援下,菲立歐等人殺退逼近的屍兵,向前挺進。

  不久後便因受敵人包圍,連後續的騎士們也開始面對後方揮劍作戰,但他們的進軍卻未曾停止。

  *

  依莉絲驚訝地俯視那突破屍兵而前進的騎士團。

  她所在之處是空無一人的建築物屋頂。

  三位來訪者以潛入設施為目的而來到此處。

  「……就算是憑力氣蠻幹,也還真驚人呢!難怪拉多羅亞人會用『蠻族』這個字眼形容他們。」

  聽見依莉絲這諷刺的話,一旁的邦布金抿嘴微笑:

  「非也。若其真為野蠻民族,便無法如此出色地作戰。其充滿崇高使命感、勇敢地往前赴死,其勇猛果敢之氣魄,簡直堪為騎士表率——正因如此,方才匹配為吾人勁敵。若尚有機會,吾人亦欲與那位金髮騎士二度交手。」

  「……我還以為你知道,我們今天的對手可不是他們。」

  依莉絲責備無事生非的邦布金,又凝視著卡多爾所在的位置:

  「沒有必要與那些傢伙正面交鋒,但我們只有三個人,所以前提是隱密行動——菲立歐王子他們在外側引開敵人注意,對我們來說正是大好機會。」

  「唔,依莉絲喲!汝亦可安心,以吾人所見,安朱並未處於王宮騎士團之中。」

  聽見邦布金那嘲弄的話,依莉絲便瞪了他一眼:

  「……我才沒有在擔心呢!我們先離開元首家,安朱怎麼可能比我們還快?再者,這種情況下他也幫不上忙。」

  她如此斷言,邦布金聽了便聳了聳肩。

  依莉絲不再跟邦布金抬槓,專注思考眼前的現實。

  騎士們正嘗試正面突破屍兵。

  那舉動看似魯莽,其實卻很合理。

  為了更快、更確實地到達那個設施——

  他們就只是一直向前奔去。

  若停下腳步迎擊,便會浪費時間。

  撤退這種選項當然不必考慮,而慎重地逐步推進亦沒有益處可言。

  強行突破看似單純,卻可說是最明智的選擇。

  而在抵達設施後,為了讓外出的敵人無法回到設施,也可以派騎士們設置防衛線。

  菲立歐等人在並不寬廣的道路上策馬奔馳,試著殺出一條血路。而依莉絲一直在凝視他們。

  真是太魯莽了——但他們選擇的卻是唯一正確的路。

  「先不說屍兵……西茲亞他們的部隊頂多只有三十個人。如果能想辦法解決監視的人,那我們倒是可以潛入,敵人恐怕是守在神靈周圍——邦布金,如何?要利用王子他們的行動嗎?」

  「此乃上策,吾等鎖定首領即可。然而——」

  邦布金撫摸著南瓜頭的下巴:

  「對手並非省油的燈,不會讓吾等直截了當地鎖定首領,當然亦會對卡多爾有所提防。該如何才能攻入設施,實是最困難之處。若有個萬一,吾等亦不得不成為誘餌。至少若有凡尼斯在場,便可派卡多爾出外偵察,凡尼斯與吾人強行突破——」

  在戰鬥方面,凡尼斯的存在具有重要意義。只要他與邦布金聯手,便可以互相截長補短。

  但凡尼斯可能已經變成梅比斯的同夥了,接下來更有可能與依莉絲等人為敵。

  「……他就這麼想回去嗎?」

  依莉絲喃喃說道。

  有家人留在原本世界的凡尼斯,確實是會很想回去。而依莉絲也瞭解他的個性,就算會稍稍感到困惑,凡尼斯仍有可能為了「回去」而犧牲別人。當傑拉得指出這一點時,依莉絲本來還不願相信,但看到凡尼斯至今還未和他們聯繫,此事已經毋庸置疑。

  理論上,依莉絲也明白「家人」有多麼地重要。

  但是,她沒有「家人」。

  依莉絲一直在士官學校的宿舍接受菁英教育,因此對已故父母的印象很淡薄。而關於養父巴克萊德,老實說,她也只把他當作「長官」而已。

  聽見依莉絲這個小小的疑問,邦布金點點頭說:

  「依莉絲喲!汝不妨作此想,若汝與安朱各自分離於不同世界——將作何感想?」

  這個指摘令依莉絲發起火來,邦布金最近比以前更加多嘴了。

  「我才不會怎麼想。你現在是怎麼回事啊?嘲笑上司可不是很好的嗜好!」

  「……依莉絲,吾人並非在嘲笑汝喲。」

  邦布金突然自南瓜頭下以認真的口氣說道。這前後的落差嚇了依莉絲一跳,讓她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為使汝能過正常之人生,最好是有那位少年相伴。正如麗莎琳娜需要埃爾西翁博士,又如西亞需要烏路可司祭般,亦如凡尼斯需要其家人——」

  邦布金低語道,並以穿洞的南瓜之眼望向研究設施。

  依莉絲看不見他的臉,而且還連他的臉長得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吾人亦甚同情凡尼斯。然即便如此,亦不能讓那男人如願以償。吾等雖為夥伴,但事亦有可為與不可為之別。正如埃爾西翁.埃魯選擇讓這個世界延續下去般——吾人也將做此選擇。依莉絲,吾等且往之。欲阻止那個男人,時間所剩不多矣。」

  「咦?啊、嗯——」

  邦布金起身行動,而依莉絲就像被他拉著跑似地跟在其身後,自民宅屋頂飛躍至小巷地面。卡多爾也跟隨上來,只是並未顯現身影。

  依莉絲看著邦布金邊躲藏邊奔跑的背影思索。

  這個討人厭又麻煩的男子並不像穆司卡那樣離開她,也沒有像凡尼斯那樣背叛她。理所當然聽命於她的卡多爾自不待言,但邦布金是為了什麼而遵照她的命令呢——即使仔細思考,她還是不明白其中原由,何況她也沒有付他薪水。

  依莉絲在奔跑的同時,於後方向邦布金問道:

  「邦布金,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現在才問這個也許有點怪,但你為什麼要當我的部下呢?」

  「唔?汝身為上司,竟不明白軍紀乎?」

  「……我倒是不覺得你最近的行動能算是遵守軍紀。」

  邦布金笑了:

  「那麼,吾人便如此回答。吾人之本質恐怕乃是『表演者』,娛樂他人、使之愉悅、恐懼或是歡笑,此事讓吾人感受到生存價值。雖彼時身處那個世界並非如此,但吾人來到此地後,再次確認此事。而——吾人欲使其歡笑者,汝亦包含其中。」

  這出乎意料的話讓依莉絲感到疑惑。

  邦布金竊笑道:

  「吾人雖無力為之,然那個獵人少年卻可使汝歡笑。依莉絲,請善加珍惜!汝於此地獲得珍貴之物,若再意氣用事,說不定哪天便會失去喲!」

  他的話刺痛了依莉絲的心。

  「……多管閒事。」

  當依莉絲轉開視線說話時,邦布金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依莉絲也藏身暗處。

  周圍響起騎士團與那批屍兵激烈打鬥的聲響。因為騎士團自正面進攻,造成設施側面並沒有敵兵。

  現在,依莉絲等人已逼近研究設施。

  邦布金只將他那顆大頭從牆壁探出一點點到路上。

  「……邦布金,有多少人在監視?」

  「二樓窗邊有兩個有熱能反應——然其並未注意此處,應是被騎士們動向所吸引。並非西茲亞等人,是素不相識的人。」

  邦布金那多功能的南瓜頭,恰恰在此時派上用場。

  窗邊的監視者恐怕也持有手環,只是他們應該無法像西茲亞他們能將手環功效發揮得淋漓盡致,雖然可以對騎士們造成威脅,但在卡多爾和邦布金眼中並非難以對付的對手。

  若這是西茲亞或她身旁的那些部下,便很有可能會察覺隱形卡多爾的「氣息」。

  依莉絲悄悄地接觸隱形卡多爾的身體:

  「兩個人嗎……卡多爾,拜託你了。你可以解決掉他們嗎?」

  卡多爾沒有回答,但這也是表示「明白」。

  那肉眼不可見的男子無聲無息地穿過道路、越過牆壁,移動至設施內側。

  只有邦布金可以透過能感熱源的偵測器確認其動向。

  依莉絲屏息靜待結果。

  *

  面對屍兵,發動攻擊的騎士們陷入了出乎意料的苦戰。

  敵人的裝備具有與神鋼同等級的硬度,這一點更是騎士們大大的失策。在佛爾南和威塔神殿,騎士們只要拼盡全力擊中對手的身體,神鋼之劍便能擊碎其盔甲——但如今,神鋼之劍一擊中其盔甲便反彈回來。

  這必然會縮小可攻擊的範圍,使他們必須花更多時間解決對手。

  要是這樣長久作戰下去,理所當然會讓騎士們更加疲憊。

  對率軍作戰的菲立歐而言,這戰況十分嚴峻。

  如果對手是一般士兵,見到騎兵的陣仗恐怕就會嚇得落荒而逃,但屍兵卻沒有這種恐懼感。

  他們若無其事地面對騎士們,毫不在乎被馬匹踢中,只是不斷阻擋騎士們前進的方向。

  就算騎士們劈倒了屍兵、向前挺進,敵人又會重新擋住去路。

  這打死不退的士兵如此難纏,讓負責指揮的菲立歐不禁恨得咬牙切齒。

  即使如此,騎士們仍奮力作戰。

  他們揮灑著血汗,拚命揮劍,在他們的奮戰下,敵人的數量也漸漸地減少。

  雖然他們非常疲倦,但眼神裡卻沒有絲毫要放棄的意思。

  他們跨越夥伴的屍身,渾身染血地策馬前進,全心全意擊倒來襲的敵人。

  這群一心向前的騎士們的身影,讓指揮官菲立歐胸口一熱。

  而菲立歐也注意到,他們之所以如此奮不顧身作戰的理由。

  跟菲立歐一同歷經許多戰役的騎士們,與菲立歐之間有著強烈的信賴感。

  因此他們不會退縮。

  絕對——不會退縮。

  他們深信,只要自己能夠挺進,菲立歐就一定會貫徹這份責任和義務。

  而菲立歐為了回應其信賴,便高聲叫道:

  「再加把勁!馬上就要抵達設施了!進入設施後,後方的人要阻止剩下的敵人回到設施來!只要十個人跟我一起來就夠了!」

  看來並沒有新的屍兵從設施出現,但就算這樣,光是來到設施外的屍兵人數就已是騎士的好幾倍了。

  騎士們已突破這些屍兵,如今在他們身後的敵人比在前方的還要多。

  如果讓這些敵手也跟著進到設施裡,那菲立歐等人就無法專心與西茲亞等人作戰。而就算殿後的騎士們想阻止這些敵手,但他們早已疲倦不堪,根本不知道可以撐到何時。

  (我們可能很難活著回去——)

  菲立歐自己現在已經有了這個覺悟。

  當然他無意赴死,但也無意為了苟活而「逃跑」。

  逃跑就意味著死亡,這並非僅僅意味著自己的死亡——也包含了那些在阿爾謝夫等待他的、許多重要之人的死亡。

  因此,菲立歐還是繼續向前挺進。

  此時玄鳥再次飛來、降落在他眼前。

  玄鳥以尖爪和利嘴硬是將大門周圍的屍兵驅散,赫密特也趁隙躍下。

  接著他就站在原地開始砍殺四周的屍兵,好讓菲立歐等人順利進入。

  他的刀像是在舞蹈般描繪出優美的曲線,一邊閃避來襲的敵兵,一邊確實將之解決。

  把赫密特載到地面的玄鳥又再次飛上天空,這次則要改去支援後方。

  一位騎士聲嘶力竭地叫道:

  「殺出一條血路來!我們要為菲立歐大人開路!不能辜負了那些已死之人的遺志!」

  先行的騎士們一起往左右分開,抑制兩邊的敵人。

  「切斷後援!不要讓屍兵回到設施來!」

  跟在後頭的騎士們一起圍成一道人牆。

  在騎士們的行動下,排出了一個半圓形的陣形。那曲線不久又變為直線,將設施的內側與外側分隔開來。

  外側有數百名屍兵——

  內側也有屍兵,但因為菲立歐等人已經突破敵陣,所以這裡的人數並不多。

  然後,菲立歐也總算抵達設施。

  已在這裡等待的赫密特,幾乎已將周圍的屍兵全都打倒了。

  「菲立歐大人,內部就由我來帶路。根據從李布魯曼老師口中問出來的情報,我對內部構造也多少有所瞭解——」

  就連菲立歐也不得不感到疲倦,但他立刻挺直了背部,點了點頭。

  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時刻了。

  「我打倒梅比斯後就立刻回來!在那之前,你們要想辦法撐住這裡!」

  菲立歐對留下來的騎士們叫道。

  這群騎士們形成防堵敵兵的人牆,紛紛叫道:

  「請把這裡交給我們!這種敵人不算什麼,您不需擔心!」

  「菲立歐大人,您也要當心!」

  在這種情況下,騎士們仍硬是逞強著,而他們的聲音讓疲倦不已的菲立歐又振作起來。

  王宮騎士和神殿騎士現在全都賭上了性命。

  跟突擊前相較之下,騎士的人數明顯地減少許多,不知已有幾個人喪命——菲立歐等人還無暇關心此事,便跑進了設施中。

  萊納斯迪、黛梅爾和其他數位騎士也跟在他身後。

  萊納斯迪身上沾染了敵人的血,金發幾乎變成咖啡色了。

  而黛梅爾原本就黝黑的肌膚顯得更黑,手上的神鋼之劍也髒污不堪。

  其他騎士也看起來累壞了,但沒有任何人抱怨。

  包含留在外面阻止屍兵的人在內,他們現在只有一股信念。

  菲立歐也是被這份信念所支持而勇往直前。

  他通過設施的寬闊入口,來到了一個類似大廳的場所。

  此時他那越過先行騎士肩頭的視線中,突然瞥見一道白光。

  菲立歐冷不防抓住騎士的肩膀:

  「敵人來了!」

  高聲叫著的菲立歐一把將他推開,同時有把短劍飛射而來並掠過身旁。

  接著又有數把短劍飛至周圍,但因菲立歐出聲而心生警戒的騎士們也各自滾倒閃避。

  凝眼望去,房間深處陸續出現了一些黑色裝束的男子。

  這些人肯定都是西茲亞的部下。

  出現的十幾名暗殺者全都戴著手環,其中甚至有人的手環已延伸出光之刃。

  「菲立歐大人,那是來訪者的……!」

  萊納斯迪板起臉孔。

  那些手環和麗莎琳娜、穆司卡所使用的武器大略相同。雖然性質有異,但西茲亞會使用手環,曾襲擊阿爾謝夫舞會的曉、艾美和梅比斯也都使用手環。

  既然對屍藥具有耐藥性的不只他們——那還有可以使用手環的人也算合情合理。

  敵人一字排開,其中有一名體格特別魁梧的男子。

  那個滿面鬍鬚的男子以身體擋住了通往深處的通路,這時不知為何開心地笑道:

  「沒想到你們可以正面突破那批屍兵。我雖然曾聽說過——騎士的忠誠有時可以克服恐懼,原來如此,了不起。當時保衛國境線的那群秘密行動分子也是一樣。阿爾謝夫士兵的品質都相當出色,這還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哪!」

  聽見他這讚譽之辭,菲立歐的眼神更加銳利。

  與塔多姆作戰時,在國境附近襲擊暗中活躍的蘇菲亞等人的,似乎正是這群西茲亞的部下。

  菲立歐聽說,當時蘇菲雅的士兵還以自己的身體當作盾牌,以保護主人逃走。

  『這些傢伙——就是那時的仇人!』

  菲立歐用力握緊了沾滿血跡的刀。

  赫密特悄悄地說:

  「……菲立歐大人,根據我們從李布魯曼老師那裡所獲得的情報,通往地下的通路,只有那些男子堵住的通路而已。除了突破外,沒有其他路了。」

  菲立歐聽了此言,點了點頭,舉起刀瞪著對手:

  「我們有事找梅比斯,請你們讓開。」

  預測著對手的答案,菲立歐兇殘地喝道。

  那位巨漢則是笑眯眯地牽動嘴角:

  「你們曾在舞會和梅比斯大人對峙吧?為了禮貌起見,我也該報上姓名,我叫呂岳——昨晚把麗莎琳娜和穆司卡抓起來的也是我。如果你贏了我,我就告訴你他們關在哪裡,怎麼樣?」

  那位男子堂堂地拍了拍厚實的胸膛,菲立歐則察覺到這是敵人的計謀。

  眼前的男子乍看之下雖然粗暴,但眼神卻奇妙地很有理性。

  菲立歐察覺——呂岳是想把他的注意力從神靈轉往麗莎琳娜等人。

  然而就算菲立歐看穿了敵人的計策,但還是被麗莎琳娜的名字影響到,這也是事實。

  菲立歐強裝冷靜,對騎士們下達號令:

  「小心敵人射來的武器!可能有弓兵潛伏。」

  「我們可沒有弓兵啊!這是男人之間的正面對決。少年,如何?要不要跟我單挑啊?」

  這名叫作呂岳的男子雙拳互擊,向前走來。

  菲立歐無意回應。對手這個舉動很明顯地是要拖延時間。

  赫密特擺起架勢:

  「菲立歐大人——我來打頭陣。」

  可能是擔心在外作戰的騎士們已很疲勞,赫密特率先飛奔而出。

  他迅速地奔向呂岳,將神鋼之刀打橫、踏出了一步。

  面對這常人根本看不清楚的斬擊,呂岳站著迎敵。他並未持有手環以外的武器,看起來也不像有穿戴神鋼製鎧甲。

  正當赫密特以足以斬斷胴體的氣勢揮出刀的那一剎那——呂岳猛然低吼一聲。

  鏘!高亢的聲音響徹了大廳。

  然後,呂岳淡淡地笑道:

  「……如果不是我當你的對手,恐怕就要被一刀兩斷啦!」

  當赫密特的神鋼之刀劈中他身體的瞬間,就遭某種東西強而有力地反彈回來。

  赫密特茫然地收刀,男人則是出拳攻到他面前。

  在後方觀看的菲立歐,背上不禁一陣顫慄:

  「赫密特!快閃開!」

  從呂岳手上的手環放射出「肉眼看不見」的衝擊波。

  赫密特憑瞬間判斷躍向後方,卻仍在半空中吃了一記看不見的攻擊,飛到菲立歐腳邊。

  「唔……!剛、剛才那是……?」

  赫密特似乎是在瞬間以手臂護住自己,才不致受到致命傷。他瞪了呂岳一眼,同時以腳跪地、重整態勢。

  呂岳渾如惡魔雕像般佇立,好整以暇地回望著菲立歐等人:

  「——就是這樣,神鋼之劍也傷不了我。你們想打倒我、突破此處,應該會很費工夫……怎麼樣?要不要掉頭回去啊?」

  呂岳嘲弄地說著,其他暗殺者也在其背後舉起手環。

  菲立歐咬緊了牙關,身旁的萊納斯迪小聲地說:

  「……菲立歐大人,看起來要花上很多時間才能打敗那些傢伙。而且這人數也相當危險——」

  黛梅爾也點點頭說:

  「是的。請您先跟赫密特大人衝過去,由我跟萊納斯迪來擋住那些傢伙。」

  呂岳苦笑:

  「你們恐怕辦不到吧?結果只會害部下送命,奉勸你們……」

  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人打斷:

  「非也非也,若他遭人輕視,吾人亦頗困擾吶。那位騎士可是曾與吾人不分軒輊的劍士吶!」

  這宛如吟誦詩歌的聲音自旁邊通往二樓的樓梯響起。

  菲立歐回過頭仰望,便看見了那優雅佇立在樓梯上的南瓜頭——

  來訪者邦布金從樓上朝菲立歐揮了揮那細長的手臂說:

  「王子喲!別來無恙。吾等亦前來阻止神靈,然不通過此處則無法到達樓下。恕吾人冒昧,汝可與吾等站上同一戰線乎?」

  他問得太過突然,讓菲立歐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呂岳則是露骨地皺起眉頭:

  「你果然也來了啊——在樓上的那些監視者怎麼了?被『卡多爾』那個傢伙解決掉了嗎?」

  邦布金在南瓜頭下笑了,他似乎無意回答這個問題。

  然後他俯視菲立歐,突然歪著頭說:

  「看來無法獲得汝之答案。但事出緊急,且讓吾人擅自做出失禮之舉。」

  邦布金高高躍起。

  他直接飛躍落至大廳,穩穩地屈膝著地,然後又像彈跳般向前奔去。

  他穿過擺好架勢的呂岳身邊——斬殺了其背後的兩名暗殺者,接著再向前奔去。

  菲立歐沒有放過邦布金所創造出的瞬間機會:

  「赫密特,過來!萊納斯迪、黛梅爾!你們就負責阻止這些傢伙!」

  菲立歐高聲叫道,同時向前奔跑。

  「小子,我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放你過去!」

  呂岳以根本不像他那龐然身軀應有的高速,前去阻擋菲立歐的去路。

  萊納斯迪和黛梅爾一起擋在菲立歐身前。

  萊納斯迪手上的神鋼之劍、與黛梅爾所持的神鋼突刺劍,分別襲向呂岳的身體。

  呂岳怒喝了一聲,將兩把劍彈開,並將手環襲向欲從左側穿越的菲立歐。

  那看不見的衝擊就是由此產生。

  菲立歐並沒有退縮。

  而是用力一蹬石砌地板,屈身宛如燕子般飛向前方。

  有某種東西掠過他的頭部後方。

  呂岳呻吟了一聲,當他的注意力被菲立歐吸引時,赫密特也自另一方穿越。

  有一名身穿黑色裝束的人站在比呂岳更後面的地方,菲立歐也曾見過此人。

  戴著眼鏡、瘦長的身材——他就是曾經在塔多姆戰役中搭乘玄鳥的男子。

  他的手環被麗莎琳娜稱為「風刃」,正是用來射出看不見的風之刃。

  「赫密特!當心!那傢伙會把風化為刀刃射出來!」

  菲立歐曾聽麗莎琳娜說,風刃在近距離下就沒有效果,其飛行軌道也只能直行前進。

  菲立歐觀察曉手臂的動作,以閃過他所射出的風刃。

  曉的風刃被菲立歐閃過,萬分焦急地叫道:

  「呂岳!你在做什麼?好好擋住敵人啊!」

  「你再抱怨,我就連你一起打!」

  不知為何,讓菲立歐和赫密特穿越過去的呂岳竟然笑了。

  他彈開兩位騎士的斬擊,在跑開的菲立歐與赫密特背後叫道:

  「少年!如果下次還有機會見面,你一定要好好跟我打一場喔!」

  在卑鄙的暗殺者中,這個男人的氣質似乎特別與眾不同。

  「萊納斯迪,我一個人來擋住這個男人!你去對付那個拿風當武器的傢伙!」

  黛梅爾叫道。

  「……你怎麼能若無其事地叫我去對付難纏的對手啊?」

  萊納斯迪雖然發著牢騷,但動作還是很快。當呂岳在防守時,行動便會停止。擅長進攻招數的黛梅爾應該比較能有效率地進行攻擊。

  菲立歐突然對只交給騎士們去抵擋敵人感到有些不安,但萊納斯迪對他叫道:

  「請菲立歐大人和赫密特大人放心前進吧!等我們打倒這些人,也會隨後跟上!」

  萊納斯迪立刻斬向曉。

  黛梅爾也舉起突刺劍殺向呂岳,兩個人各自對付起特別強大的暗殺者。

  而接著出現在菲立歐和赫密特眼前的暗殺者們,則由其他騎士們對付。

  大廳陷入一片混戰,前不久的膠著狀態彷彿像在騙人一樣。

  神鋼之劍與手環刀刃相交,一方是為了入侵,另一方則是為阻止其入侵,雙方瘋狂而激烈地相互衝突。

  這些騎士在王宮騎士團中武藝特別高強。他們由團長威士托親自選出,將擔任菲立歐護衛的任務託付他們,因此都擁有強烈的使命感。

  「這裡就交給你們了!我先往前衝了!」

  菲立歐將身後的敵人交給屬下,帶著赫密特追向先行離開的邦布金。

  就在通道再往前一點的地方,有著通往地下的樓梯,而邦布金已經突破了那扇門。

  極為濕潤的空氣自黑暗的深處流出,菲立歐從這股濕潤的風中微微感到血腥味。

  那恐怕是來自前一晚闖入的無名氏們的血。

  菲立歐並不瞭解在敵國從事諜報活動有多困難,但他稍稍知道,無名氏這些人經常是抱著必死的「覺悟」作戰。

  而菲立歐即使是在繼承其遺志這層意義上,也要阻止在前方的梅比斯。

  菲立歐等人跑下簡易樓梯,朝稍冷又微暗的鐘乳石洞深處奔去。

  菲立歐一邊跑,一邊問身旁的劍士:

  「……赫密特,剛才邦布金是真心要加入我們嗎?」

  赫密特略略歪著頭:

  「與其說他是想加入我方,不如說他也想要保護這個世界吧?在我跟西瓦娜剛抵達拉多羅亞時,曾在廣場上見過那個男人。那時他正在表演某種技藝給那裡的孩子們觀賞——雖然我看不見他在南瓜頭下的表情,不過他似乎很開心。」

  菲立歐沉思著。

  那個南瓜頭是殺害他父親、大哥的仇人,雖說那是他在「昇華」時所做的事,並非出於本人的意願,但他依然是罪人。

  只是邦布金也有恩於菲立歐。他曾從神殿騎士裡卡德手中救了喪失記憶的烏路可,因此確實也令人難以憎恨他。

  邦布金若是敵人,菲立歐便想打倒他——但若他加入我方,菲立歐便可與他攜手合作。

  「赫密特,快點。在神靈周圍的警戒應該最為森嚴,就算那邦布金再厲害,光憑他一人之力也有極限。」

  他認為卡多爾應該也同行,但至少在邦布金現身時,菲立歐並沒有感覺到卡多爾的存在。

  不久後,兩個人就看到了那鐘乳石洞深處的寬廣空間。

  在一直線上,他們也看見了先一步前去的邦布金背影。

  而在他的正對面——

  菲立歐發現了「她」的身影——

  「……麗莎琳娜!」

  他不禁出聲叫道,那聲音在鐘乳石洞裡迴響了好幾次。

  一身黑色裝束的暗殺者拿著刀劍抵住麗莎琳娜。她嘴裡咬著東西,脖子又被勒住,絲毫髮不出聲音。  

  而站在其面前的西茲亞,正面帶微笑地迎接邦布金與菲立歐等人。

  在寬廣的空間入口,邦布金一躍而起。

  即使麗莎琳娜成了人質,他也沒有停下腳步的義務。

  邦布金飛身躍入周圍的暗殺者中,當場立刻血沫橫飛。

  由邦布金的手腕所延伸出來的光之刃優雅而迅速,技巧之熟練,與西茲亞的那些部下不能相提並論。

  那不由分說的氣勢,就連等待已久的西茲亞等人也大為吃驚。

  「這位南瓜頭還真是身手迅速啊——!」

  西茲亞叫道,並將從手環伸出的光之線,像鞭子一樣揮出。

  西茲亞的手環似乎無法延伸光之刃,但她所擁有的戰鬥技術卻可以反過來利用這個弱點。

  西茲亞的光之線對準邦布金的手臂襲來,邦布金則為了閃開攻擊而飛身退至後方。

  然後他再次以箭在弦上之勢飛身向前。

  他有如野獸般行動,而西茲亞正在他的行進線上。

  兩人沉默地激烈衝突。

  西茲亞以神鋼製短劍防守邦布金手環的刀刃。

  同時,延伸出來的光之線則蠢蠢欲動,伺機纏上邦布金的腳踝。

  邦布金立刻向上一跳,一蹬牆壁,逃向相反的方向。

  經過這番交手,菲立歐等人也趕到了他們所在之處。

  這是個天頂很高的蛋形空間。

  腳下很平整,比想像中還要寬闊。

  菲立歐大致確認了一下周圍,這裡有麗莎琳娜、西茲亞及約十位暗殺者部下——其後方還有一根黑色圓柱。

  這根圓柱的高度約人身高的兩倍,寬度則約有人雙手張開的長度。

  它像極了神殿的「御柱」,只是大小完全不同。

  「菲立歐大人,『如果你們還想要麗莎琳娜的命』,就請停下腳步。」

  西茲亞先發制人地說。

  邦布金也暫時停下了腳步,他與西茲亞正面對立,像是在相互窺探彼此的空隙。

  嘴巴被塞住的麗莎琳娜正激烈地掙紮著。

  菲立歐大致可以猜出來她想說些什麼。

  若非「你不要管我,放手一戰吧!」就是「這是陷阱,你快逃!」

  而就算麗莎琳娜親口說出來——菲立歐也無意這麼做。

  西茲亞好整以暇地微笑:

  「看來在上面的曉和呂岳他們已經成功地擋住了那些騎士了呢!光憑你們三個人——不,還包含藏身某處的卡多爾;你們想光憑四個人便想攻下此處,會不會太魯莽了啊!」

  那不知是否身在此處的透明男子,對西茲亞等人而言也是必須加以防範的對象。

  「西茲亞,放了她——」

  菲立歐殺氣騰騰地說道。

  一看見被俘虜的麗莎琳娜,菲立歐就再也無法平心靜氣了。赫密特擔心地輕輕按住他的肩膀:

  「……菲立歐大人,冷靜一點。麗莎琳娜大人的性命雖然要緊,但我們的目的是要阻止梅比斯——麗莎琳娜應該也希望如此。」

  「……這我明白,可是——」

  菲立歐咬緊了牙關回道。

  看他這樣,西茲亞便嗤嗤地笑了起來:

  「菲立歐大人,如果你率領王宮騎士團撤退,我們等一下也可以放了她。在世界滅亡之前,我想你們還有時間親吻一下——如何?」

  菲立歐當然不能答應這個要求。

  邦布金大笑道:

  「噢——王子喲!汝可記得吾人日前所言?」

  這個戴著南瓜、異想天開的瘋狂男子,恰好站在西茲亞等人與菲立歐等人中間。他大大地將雙手一攤:

  「正是。人之身無法保護一切,總有一天要捨棄其一——當時乃是將烏路可司祭與麗莎琳娜置於天秤兩端,汝無法看出天秤傾向何端,嚷著要保護雙方。如今置於天秤兩端者,一端為麗莎琳娜,而另一端乃是此世界之命運——那麼,汝將作何選擇?」

  被這麼一問,菲立歐便用力地握住了刀柄。

  他當然明白,以理性思考,他應該選擇後者。

  但是從感情面出發,保護麗莎琳娜也是他現在的希望之一。

  菲立歐還刀入鞘,赫密特則屏住氣息,而西茲亞等人眯起了眼。

  然後,菲立歐大大地嘆了口氣:

  「我也明白,只是,雖然明白——」

  麗莎琳娜並未自殺,這就是說她還尚未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菲立歐無法放棄——這樣的她。

  自己之所以持劍的理由就在於此。

  他在小時候曾問過「強的意義為何」,老師威士托的答案是——

  『所謂的強,就是不輸給任何人;不必留下遺憾,也不需要屈服於無理的暴力,可以輕而易舉地照自己所想的去做——』

  那也就是「能夠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之意。

  菲立歐剛開始學劍時,滿心只想著要追上威士托。

  但現在則不同。他是為了保護故國、夥伴,以及重要的人,才習劍至今。

  ——菲立歐看著與麗莎琳娜之間的距離。

  只要挾持她的暗殺者在揮動其短劍之前,有那麼「一瞬間的猶豫」就夠了。

  如果對方沒有那一瞬間的猶豫,那菲立歐便沒有十足的把握救人,但西茲亞原本的目的就是要「爭取時間」。一旦輕易殺死人質,就沒有多大意義了。

  西茲亞等人明白,只要麗莎琳娜活著,菲立歐就會煩惱該怎麼行動。

  而更有利的一點是——

  站在菲立歐與麗莎琳娜之間的邦布金,讓「對手看不見菲立歐」。

  菲立歐並不清楚這是邦布金故意幫助他,還是偶然的結果?

  雖然不知道,但菲立歐不想白白浪費這個機會。

  「……邦布金,我的回答是——跟上次一樣。」

  菲立歐輕聲低語,同時拼盡全身力氣蹬下一腳。

  他的速度快到就像身體瞬間消失般——

  菲立歐有種周圍的時間都停止的錯覺,以最短的正面距離,一口氣朝麗莎琳娜逼近。

  他掠過邦布金身旁,緊緊握住自己才剛收入鞘中的刀。

  他在拔刀出鞘的那一瞬間用盡力氣、在刀尖出鞘的同時——對準目標出手斬擊。

  那刀刃宛如菲立歐手臂的延長,絲毫不差地斬向他瞄準的目標。

  抓住麗莎琳娜的那名暗殺者,其持有短劍的手臂斜飛向半空中。

  菲立歐以比起那手臂噴出來的血更快的速度,一把抓住麗莎琳娜的肩膀,將她的身子拉過來。

  這一瞬間的強硬手段,讓麗莎琳娜茫然地瞪大了眼。

  一時間,在場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

  就連被菲立歐斬飛一條手臂的暗殺者,也沒有立刻察覺自己受了傷。

  在他口中發出慘叫聲之前,菲立歐已往對手胸口刺出阻止其反攻的攻擊。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間發生——若以時間來說,那是不到幾秒鐘、甚至不到一秒鐘之前所發生的事。

  菲立歐抱緊了麗莎琳娜的肩膀,立刻重新舉起手上的劍。

  在那名男暗殺者倒地後,西茲亞等人才總算反應過來。

  「什……」

  在西茲亞背後的少女暗殺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地看著菲立歐。

  在場的指揮官西茲亞則是眯起了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兩個人。菲立歐慎重地退了幾步,拉開與敵人的距離。

  「……嗯,此舉實乃出類拔萃。」

  邦布金低低地呻吟道。

  「汝若想保護難以保護之物,便必須變得格外強大——如今汝已有此資格。適才之舉堪稱神乎其技——」

  不理會邦布金的讚美之辭,菲立歐動手割斷綁住麗莎琳娜雙手的繩索。赫密特走到他身邊,守護著他身後。

  「難得抓到的人質,卻發揮不了人質效用啊……」

  西茲亞嘆息道,並搔了搔頭。

  其他暗殺者也終於回過神來,一字排開包圍住菲立歐等人。

  危機還是沒有解除。不過,菲立歐這時卻不可思議地覺得很安心。

  他救回來的麗莎琳娜身子很溫暖,感受得到生命的躍動。

  懷中的她還活著,這件事對菲立歐而言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麗莎琳娜,你沒受傷吧?」

  「啊……沒、沒有——」

  雖然還是一臉驚魂未定,但麗莎琳娜自己拿掉了堵住嘴的東西,然後仰望菲立歐。

  菲立歐還沒有時間抱緊她,便以刀尖對準了敵人。

  梅比斯就在那神靈之中——如果菲立歐不突破西茲亞等人的保護網,便無法前進。

  「邦布金!剛才你說要跟我拉開共同戰線,是認真的嗎?」

  南瓜頭猛然點點頭:

  「對手人多勢眾,吾等必須攜手合作,方能達成目標。」

  邦布金放低了身子,雙手舉起光之刃。

  「……麗莎琳娜喲!汝可自菲立歐王子所擊倒的暗殺者身上回收手環,吾人將給予掩護。」

  他這麼一說,麗莎琳娜才注意到,她蹲在被菲立歐砍下的手臂旁。菲立歐等人則圍起了人牆掩護她。

  被逼急的西茲亞等人紛紛射出短劍,卻都被赫密特和邦布金擋掉了。

  「艾美!」

  那位被西茲亞呼喚的少女部下,舉起了自己的手環。

  在阿爾謝夫的舞會上,襲擊萊納斯迪和黛梅爾等人的雷擊——菲立歐也已聽聞此事。

  「邦布金!會有雷擊過來!」

  「嗯,吾人明白。」

  邦布金拾起暗殺者射來的短劍,拋向少女。

  麗莎琳娜趁敵人心生畏懼的瞬間,將敵人掉落手臂上的手環取下,戴上自己的右手上並往旁一滾。

  菲立歐等人察覺此事,也警戒著對手放出雷擊,暫時分散開來。

  而西茲亞的那批部下卻並未襲向分散開來的他們。

  邦布金、赫密特、麗莎琳娜、還有剛剛才展現穿越西茲亞等人速度的菲立歐——

  這些人的實力個個都在暗殺者之上,西茲亞等人人數雖多,但其目的在爭取時間,因此無意特地進攻。另外,不知在何處屏息以待的卡多爾,肯定也是西茲亞等人必須小心行事的理由。

  另一方面,菲立歐等人在對手表現出待戰的姿勢之際,仍舊被逼得不得不採取行動。

  在互相瞪視了幾秒後——

  突然有人影自形狀極為類似御柱的「死亡神靈」中浮現。

  『是梅比斯嗎…………』

  但結果跟菲立歐所想的不同,從側面像滲出般出現的,是那位有著一頭銀發的俊美青年。

  來訪者凡尼斯看著菲立歐一行人與西茲亞等人,深深地嘆了口氣:

  「梅比斯說得沒錯啊——抱著必死決心的人們實在非常恐怖啊!」

  邦布金聽了此言便笑道:

  「非也。凡尼斯喲!吾等並非前來赴死。吾等之所以作戰,是為了活下去,為了不讓這個世界被毀滅。比起坐以待斃,吾等為了生存而選擇了反抗,如此而已——至少吾無意為此役送命。」

  聽見邦布金這番話,凡尼斯便冷冷地望向他:

  「對不起,就算必須殺了你——我也想回原來的世界。不過,包含你在內,在這裡的人如果活下來,應該也會到那個世界去吧!以被牽連進來的形式……」

  就在凡尼斯如此低語過後——

  菲立歐突然覺得一陣耳鳴,不禁皺起眉頭。

  那感覺很接近在佛爾南出現屍兵前,而麗莎琳娜等人也察覺情況不對勁,變得渾身僵硬。

  然後,菲立歐在視野邊緣察覺到變化的開端。

  黑暗就像開始濃縮、集中,房間裡到處開始產生黑色球體。

  雖不清楚球體的數量,但幾乎是以等間隔畫著圓,同時一點一點地增加了密度。

  凡尼斯眯起了眼:

  「——梅比斯說他要形成力場,似乎能把接近整個研究所都傳送到那個世界去。」

  他粗魯地抓了抓銀色的前發,僵硬地笑道:

  「在我們那個世界五年前所發生的『魔術師災厄』,讓一整個都市、一百多萬人民都到這裡來了——在這個世界,那已經是五千多年以前的事。而那些人就在此地落地生根——如今,他們就連自己的祖先來自何處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菲立歐一時之間無法理解他話裡的含意。

  凡尼斯凝視邦布金:

  「邦布金,『我們』要回去囉!埃爾西翁.埃魯當時決定不回去,但我卻想回去。建造此地的百萬同胞在五千年前就已經死去,而我們現在正要毀滅這個地方……」

  「非也。」

  邦布金高聲說道。

  「凡尼斯喲!想必汝眼中只容得下汝妻,然而吾人卻無法寬宥汝之行為。吾等既然身為外來者,又怎能毀壞在這片土地之人的生活?吾人已與此地孩童約定,明日亦於那廣場相見——抱歉哪!凡尼斯,吾將——」

  邦布金的身子高高地——躍起至天頂附近的高度。

  「——阻止汝。」

  隨著這句話語落下的邦布金,在半空中彈開由下射向他的短劍,同時往凡尼斯眼前逼近。

  光之刃一閃,架開對方刀刃的凡尼斯退了好幾步。

  邦布金隨後追去,而菲立歐和赫密特、麗莎琳娜也上前支援。

  凡尼斯邊逃邊喊道:

  「西茲亞!梅比斯要我傳話給你!『我會再送一次屍兵出來』——你們一定要再撐一個小時左右!還有,在屍兵送出的期間,將無法進入死亡神靈!」

  如此喊著的凡尼斯,像被吸入般回到神靈之中。

  西茲亞縱身擋住還想繼續追趕的邦布金。而從手環延伸出來光之線,也成功纏上了他的腳。

  邦布金站立不穩,當場跌倒。

  刺客見隙便從上方襲來。

  「邦布金!」

  高聲喊道的麗莎琳娜飛身閃進那空隙,並揮舞自敵人身上奪來的手環。

  她在千鈞一髮之際解決了那位男刺客,而邦布金也割斷了西茲亞手環所延伸出的光之線。

  這時麗莎琳娜焦急地撫摸手環道:

  「反應好慢……這沒有做過最佳化程序嗎……!」

  「當然,因為他們並未具備此技術。」

  邦布金骨碌碌地轉身站了起來,交互凝視菲立歐與麗莎琳娜:

  「——王子喲!吾人有一提議。若追加之屍兵到來,則剩餘之時間不多了。接下來由吾人在此牽制西茲亞等人及屍兵,汝與麗莎琳娜、赫密特則進入此神靈深處——可乎?」

  握著刀的菲立歐不禁反駁:

  「太魯莽了!你雖然很強,但又怎麼能單槍匹馬地對付這麼多人……」

  邦布金笑道:

  「吾人尚有『昇華』此等手段,但若身邊有未具識別證之夥伴,很有可能會將汝牽連其中。汝是為何而至此?還不快去!」

  菲立歐沒想到邦布金會以如此認真的口氣斥責自己,令他不禁咬緊了牙關。

  「吾人在此世界乃是罪人,事已至此,雖無意贖罪,然亦欲保護於這片土地生活之人。王子喲!若汝相信吾意,便先行前往。騎士們恐怕也正希望如此。」

  菲立歐下定了決心:

  「麗莎琳娜、赫密特!這裡就交給邦布金,我們進去神靈裡面!」

  兩人迅速斬倒神靈旁的那些暗殺者。

  邦布金則是奔向想要上前阻止的西茲亞等人。

  然後,菲立歐和麗莎琳娜同時以手接觸了「神靈」的表面。

  *

  被囚禁在牢房裡的穆司卡,一直在等待自己行動的時機到來。

  監視者只有一個——那人在昨夜的無名氏襲擊中受了傷,並非可以作戰的狀態。

  西茲亞等人也許是仗著只要有人質在,穆司卡就不敢行動,又或許是認為就算他行動也無所謂——恐怕兩者都是吧!

  若是現在,穆司卡便有機會逃跑。就算他手上沒有手環,要折彎這種不堪一擊的鐵窗還是辦得到。

  但是,穆司卡卻刻意「等待機會」。

  他已經聽聞戰鬥喧嘩聲,但還非常遙遠。

  就在眼前的監視者不安地窺視走廊時——

  他的脖子卻在不經意間被人一刀兩斷。

  在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情況下,他就已經倒地。

  「……是卡多爾嗎?」

  穆司卡一點都不驚訝,只是淡淡地說道。

  不知道為何,穆司卡肯定他們已經到了。

  幾乎與此同時,鐵窗也被光之刃切開。

  然後,走廊出現了一位少女的身影。

  「卡多爾,幹得好!你直接去支援邦布金,我們會立刻跟上。」

  那肉眼不可見的男子迅速且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與他錯身而過、出現在牢房的,正是來訪者們的上司依莉絲。

  她大剌剌地抓了抓黑髮,不悅地說:

  「教授,我來救你了。原則上啦……」

  她那纖細的手臂上抱著西亞。西亞似乎很害怕眼前的屍體,卻並不討厭依莉絲。

  看到這熟悉的光景,穆司卡也露出微笑:

  「……不管怎麼說,我們畢竟還是夥伴吧?我就知道你們會來。」

  依莉絲鬱悶地搖搖頭:

  「……凡尼斯背叛了我們——不,或許應該說只有他在來到這個世界後,『一直沒有改變』。現在邦布金正要去阻止他,但應該無法說服他吧!」

  凡尼斯還有家人留在原本的世界,梅比斯恐怕就是利用這個心理弱點說服了他。

  穆司卡走出牢房,互擊雙拳,並立刻走到走廊上:

  「……那我們也過去吧!囚禁高司教的地方應該只隔了一個房間,只要能帶他過去,就可以阻止神靈了。」

  當他與依莉絲擦身而過時,她將一對手環遞給穆司卡:

  「要到神靈旁可能很困難——這是教授的手環,我已經幫你拿回來了。」

  「謝謝你,畢竟還是需要這個啊——」

  穆司卡邊走邊戴上手環,接著站在囚禁夏吉爾人的房間之前。

  他奮力劈下一擊便把門破壞掉,而鎖甚至還留在門上。

  沒有人在監視這個房間。

  房間裡的高司教像是早就預料到穆司卡會來,表現得極為沉穩。

  讓依莉絲在走廊等待著,穆司卡凝視著這位蛇首司教:

  「昨夜我們雖然未能成功把你救出來——但仍希望你能與我們一起前往神靈所在之處。」

  「當然,這就是我之所以在此的目的。」

  在佛爾南神殿時,當穆司卡不再跟隨依莉絲,高司教就被西茲亞等人帶走了。

  但聽說高司教當時會前往拉多羅亞,是出自他本人的意願。

  也就是說,他跟穆司卡一樣,都在為了今天這一瞬間——等待自己行動的時機。

  高司教坐在椅子上,雙腳被鐵鏈鎖住,動彈不得。

  穆司卡一用力,便將那鐵鏈扯碎了。

  「司教,走吧!這次一定要阻止神靈。」

  高司教沉默地點點頭——突然,他眯起了那對金色雙眼:

  「……這是——糟了。已經開始了……」

  低語的他像跳起似地自椅子站起身來。

  經過漫長的監禁生活,他的身體搖搖晃晃,腳步也有點踉蹌。

  「司教,請扶著我。你說什麼開始了……?」

  「教授!快來走廊!」

  依莉絲慌張地叫道。

  穆司卡抱著高司教回到走廊上,而奇妙的黑色「柱子」就出現在走廊的中央附近。

  直到剛才為止,那裡都還空無一物。

  高司教凝視著那柱子,眼神飄移不定。

  「高司教,那也是神靈幹的好事嗎……?」

  聽穆司卡這麼問,高司教點了點頭,臉色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神靈已經開始準備傳送了。那是御柱複製品,目的是為了蒐集、整理傳送範圍資訊,那恐怕已經出現在這設施的各處了……梅比斯不會就這樣罷休的,穆司卡大人,我們快點離開這裡,前往神靈所在——」

  以一向沉穩的夏吉爾人而言,他的口氣算是說得又急又快。

  穆司卡等人察覺事情非同小可,趕緊通過小小的御柱旁,走向設施深處。

  此時,依莉絲懷裡的西亞突然屏住氣息說:

  「穆司卡,剛才那柱子裡有人……」

  穆司卡匆忙地回頭一看。

  那個人的上半身已經從柱子露出來。

  而其他側面也陸續浮現人的手腳。

  依莉絲望著這似曾相識的光景,嘖了一聲:

  「……屍兵!還要再增加啊……」

  被穆司卡抱著的高司教垂下了眼,就像是要迴避不願見到的東西:

  「我們要在尚未被包圍前加快動作,他們已經開始出現在設施各處了。這些柱子跟真正的御柱不同,生產能力低,所以屍兵出現的速度沒有那麼快……但『那個』出現,也就表示梅比斯對神靈的操作已經進入最後階段了。我們沒有什麼時間了。」

  高司教的口氣極為沉痛。

  穆司卡抱著司教,依莉絲抱著西亞,兩人一起沒命地奔跑。

  不久後,設施各處開始傳來為數眾多的腳步聲。

  依莉絲在中途站住了腳步:

  「教授!穿過這道牆壁!那些騎士正在大廳和西茲亞的部下作戰,如果擊破這牆壁穿過去,就可以不通過正面大廳直接趕往地下。」

  「我知道了!交給我吧!」

  如今穆司卡已重獲手環,而那堵牆壁只不過是堆砌起來的磚瓦,就算再怎麼厚,也無法承受他的臂力。

  穆司卡的目的已不再是「生還」。他早已有所覺悟,只要能將高司教送到目的地讓他能操作神靈,自己死也不足惜。

  所以穆司卡毫不猶豫地高舉雙拳。

  (邦布金、卡多爾——就拜託你們先擊退西茲亞那批人吧!只要我能把高司教送到地下,馬上就跟上你們!)

  穆司卡把這心願寄託在戰友們身上,同時將包圍光芒的雙拳揮向牆壁。

  *

  在菲立歐等人消失後的神靈前——

  邦布金獨自佇立在敵人的包圍中。

  有約十位西茲亞的部下想要追著菲立歐等人進入神靈。

  而邦布金絕對不會允許他們如此做——

  其中兩個企圖追擊菲立歐等人的敵人,此時已是身首異處地倒在邦布金腳邊。

  邦布金轉動他那顆南瓜頭,環顧他們:

  「——同為殺手,吾人對汝等不會手下留情——吾人名為邦布金,乃高揭迎接死者之燈火,在暗夜跳舞之殺戮小丑。西茲亞,汝大可上前無妨。若汝欲打倒吾人,便應將汝等性命置於天秤之上。」

  西茲亞聳聳肩:

  「其實我並不想與你交手,不過——我們也不是非當你對手不可喔?」

  西茲亞那纖細的手指指向死亡神靈。

  回過頭去的邦布金見到了「屍兵」的身影。

  邦布金毫不慌張地凝視著那些想前往這個世界的不正常之人:

  「……誠然可悲吶!原本只是單純的五個罪人——卻遭到梅比斯之流利用,明明是用過即丟,卻得如此增加身軀、遭人擺佈。吾等來訪者亦為罪人,然卻未受到如此待遇。」

  西茲亞帶著微笑拉開距離:

  「你還有心情說這種話啊?那些屍兵的武器已經強化到跟神鋼具有相同硬度。你剛在佛爾南出現時,也跟騎士們有過苦戰吧?原因就是體力耗盡——你確實很強,卻不適合長時間作戰。若是與『多人』為敵,你可以撐到什麼時候呢?」

  屍兵們已經通過神靈表面。

  他們從表面穿出,因此西茲亞等人也已經無法進入神靈。

  連在房間裡的小圓柱中,也出現了屍兵的身影。

  邦布金失望地聳了聳肩:

  「西茲亞喲!汝擅自看輕吾人——」

  「……看輕?」

  「汝對『昇華』技術未免過於無知。只要王子那些人不在——吾人隨時可以使用這力量。不過目前時候未到,像屍兵這種沒有靈魂的人偶——於吾人面前,與木偶無異。」

  接著,邦布金——

  突然踏出一步,然後輕飄飄地飛上了半空中。

  *

  將身後敵人交由邦布金應付以進入神靈之中的菲立歐等人,被那不可思議的光景吸引住了目光。

  「……麗莎琳娜,這裡是?」

  被問到的少女卻是無言以對,她只是茫茫地站著不動。

  神靈之中極度寬廣。

  不——那或許並非「神靈之中」,而是透過神靈所連接的「另一個世界」。

  而菲立歐等人眼前還出現了星星。

  那是浮現在一片漆黑中的星空。

  但那些星星,與從地面上看見的光點不同,各自具有奇妙的色彩與圖樣,在自轉的同時還圍繞著太陽運行。

  那裡有各種顏色的星星——紅色的、藍色的、褐色的、灰色的。

  菲立歐不知道那是什麼,赫密特也一樣。

  「別管這個了,我們去找梅比斯他們吧!要是不快點阻止他們——」

  喃喃自語的菲立歐環顧著周圍。

  在距離稍遠的黑暗深處——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菲立歐以眼神示意麗莎琳娜和赫密特注意。

  那兩個人也察覺到那人影,同時凝神望去。

  站在那裡的——不是梅比斯,也不是凡尼斯。

  是個矮小的老人。

  這位老紳士優雅地撫摸鬍鬚,露出困擾的微笑凝視著赫密待。

  「……李布魯曼老師?」

  赫密特不敢置信地叫出這個名字。麗莎琳娜似乎也認識他,所以直眨著眼。

  被稱為李布魯曼的這位老紳士,一臉寂寞地微笑:

  「赫密特,你來了啊。」

  「老師,您為什麼會在這裡……不,梅比斯他們在哪裡?我們必須阻止那個男人。」

  赫密特嚴肅地說道。

  李布魯曼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吧,由我來帶你們過去。我也是剛剛才到這裡……這裡跟我們肉眼所能見到的世界略有不同。根據神靈的傳說,在神靈中的世界,擁有力量的不是身體,而是心——在此,你們的常識或許派不上用場。」

  這老人帶著嘆息說道,接著轉過身向前走去。

  菲立歐和赫密特對望了一眼。

  「……走吧!老師是我的恩師,他似乎跟梅比斯他們也有所往來……」

  雖然菲立歐對讓李布魯曼帶路感到不安,但在這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地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才好。

  菲立歐等人跟隨在李布魯曼身後。

  這位年邁的男人邊走邊說:

  「你們看過剛才那幅宇宙圖了嗎?」

  聽他這麼一說,菲立歐便點點頭:

  「嗯,看過了。那……在天空之上、星星所在之處,就是叫作宇宙的地方嗎?跟由下往上看的印象完全不同。」

  「是啊!不過,那並非這個世界、而是另一個地方的光景。可能正好……是在麗莎琳娜大人他們曾存在的星球周圍吧?」

  嚇了一跳的麗莎琳娜回道:

  「是的……我想沒錯,因為看得見『地球』——」

  「是的,梅比斯就是要去那裡——所以那副光景正顯示出他的『目的地』。那個男人真是——真心打算要越過世界的邊境啊!」

  李布魯曼驚訝地低語,搖了搖頭。

  「不只是那個男人,凡尼斯也一樣。他們這兩個只考慮到自己的人,正打算毀滅我們的世界——真是太諷刺了。竟然能以極少數的人類之力來毀滅世界——麗莎琳娜大人,你們的世界又是如何呢?是不是部分的人行為失控……」

  麗莎琳娜搖搖頭:

  「不——不是『部分』,而是幾乎所有人都容許這失控的行為。或許該說——我們那個世界已經變成如果停下來就無法生存了。停滯不前便表示輸給其他人,而輸了就會被奪走生命——那個世界就是如此。」

  菲立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究竟是在什麼樣的世界生活過——就算他想瞭解,也無法正確地掌握。

  李布魯曼嘆息道:

  「聽你這麼說,就感到人的罪孽真是——可怕。我也是因接觸了梅比斯他們,才知道到底有多恐怖。他們就在那裡。」

  李布魯曼所指之處空無一物。

  但是僅僅經過幾秒鐘——在眾人凝視下,那個空間浮現了一扇「門」。

  瞠目結舌的菲立歐和赫密特一同擺出備戰架勢。

  那唐突出現的木製門,只是極為普通、平淡無奇的東西。只是,它直立在空無一物的空間這件事,本身就有種詭異的氣氛。

  而門板上刻有菲立歐無法讀出的文字。

  麗莎琳娜的手以彷彿回到自己家裡般的動作放上門把:

  「我……覺得好像知道這裡。當我從那個世界來到這個世界時——雖然因為昇華而沒有記憶,可是——我一定曾經經過這扇門。」

  說著這語意曖昧的話,麗莎琳娜推開了那扇門。

  然後,在菲立歐等人面前——梅比斯和凡尼斯現身了。

  凡尼斯兇殘地瞪著他們,而梅比斯只是跪在黑色地板上。

  梅比斯絲毫無意回頭看菲立歐等人,而他的腰上正佩帶著菲立歐送給麗莎琳娜的神鋼製突刺劍。

  那是麗莎琳娜被捕時,梅比斯自她身上所奪走的吧?菲立歐對此事甚感厭惡。

  「……李布魯曼博士,你也加入敵人那邊了嗎?」

  凡尼斯皺著眉頭問道。

  李布魯曼垂下眼,倒退了幾步。

  從他的舉止就可以看出,他並非可以動手作戰的人。

  而菲立歐、麗莎琳娜和赫密特恰恰相反,往凡尼斯與梅比斯的面前走去。

  菲立歐對這位久違的面具男子厲聲說道:

  「梅比斯——放棄吧!到此結束了。」

  「……放棄?」

  梅比斯背對眾人,低語道:

  「——我就只有這條『命』,你卻要我放棄……?你要我放棄活下去,乖乖地、帶著懊悔和對這個世界的詛咒去死?而且還要我甘之如飴地接受——你的意思是這樣嗎?別開玩笑了,我不會放棄自己的性命。不管是什麼樣的生命,活著就是很珍貴的事。我不會讓任何人阻止我……」

  梅比斯那含糊不清的聲音,讓菲立歐感到顫慄。

  ——梅比斯已經失去了理智。

  一注意到這點,菲立歐便高舉起刀:

  「為了你一個人的性命,就要毀滅這個世界,這才是在開玩笑。赫密特!凡尼斯就交給你阻止了!」

  赫密特點點頭,持刀與凡尼斯對峙。

  「你們不會自這場戰爭退讓……但我也想回到那個世界去,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回去,所以不會讓你們對梅比斯出手。」

  凡尼斯行動了。他站在菲立歐等人與梅比斯之間,為了保護他而擋住去路。

  麗莎琳娜以因緊張而顫抖的聲音開口道:

  「凡尼斯,別這樣!我明白你為了家人而想回去的心情,但是若要拿這個世界來交換……」

  「你說『你明白』?」

  凡尼斯回答的聲音裡帶有憎惡的意味:

  「麗莎琳娜,關於我和我妻子……你明白什麼?你是因為在這個世界找到了重要的東西,才說得出這種話。我重要的東西在那個世界。不,是『只存在於』在那個世界——她在那裡等我。所以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回去。就算是為了『與亡友的約定』,我也不能留她孤單一人!」

  凡尼斯的口氣僵硬而悲痛。

  他的話充分表達出自己的心情,就連不明白詳細情形的菲立歐,一時之間也無言以對。

  但是,麗莎琳娜卻毅然而然地搖頭回道:

  「不,我明白你的心情。我的父親當時也可以回去,他明明知道我在那個世界等他,卻沒有回去……但我不懷恨此事,因為我覺得父親做了正確的選擇。凡尼斯,你現在正想要用不合理的力量毀滅大多數東西。我不認為為了自己的慾望而生存是件壞事,但是那慾望要是會讓許多人喪命,就絕對是錯的。」

  麗莎琳娜的聲音裡充滿了絕不輕易動搖的決心,那口氣跟以往的她明顯有所不同。

  她是解開了什麼心結,還是「發覺到了」什麼——她正面凝視凡尼斯,靜靜地說:

  「凡尼斯,所以我——要阻止你。因為我已經決定,要保護父親曾想保護的這個世界。」

  然後,麗莎琳娜就在那麼一瞬間——偷偷地看了菲立歐的臉一眼。

  菲立歐還來不及反應,她又立刻將視線轉回凡尼斯身上。

  「……我要上了!」

  麗莎琳娜與話語同時飛身躍起。

  她單手形成光之刃,斬向凡尼斯。

  菲立歐和赫密特也從下方兩側跟隨其行動。

  受三方夾攻的凡尼斯先是倒退好幾步以拉開距離,接著立刻出手防禦。

  他避過麗莎琳娜的斬擊,以右手架住菲立歐的斬擊,再以左手揮開赫密特的斬擊。

  與這三個人為敵,想必凡尼斯也是苦不堪言。

  他那緊張的表情,讓菲立歐閃過一絲同情,但還是沒有停下揮刀的手。

  凡尼斯提高聲調叫道:

  「梅比斯!」

  「……別擔心,我在你身上動了一點手腳。」

  梅比斯模糊地——極為模糊地說道。

  「……凡尼斯,我真的很感謝你『幫助我』!雖然你沒注意到,但到最後你還是幫上了我的忙。」

  「……什麼?」

  聽出梅比斯話中嘲諷意味的凡尼斯面露困惑之色。

  「凡尼斯——為了保護我而戰吧!我允許你『昇華』。」

  凡尼斯屏住氣息:

  「你說……允許?我的昇華是必須經過小姐允許、或出於我自己的判斷……」

  「你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梅比斯笑道。

  菲立歐不明所以,持劍靜觀狀況。

  「我也告訴過你吧?在這裡,『意志力』將發揮強大的作用。你還沒注意到嗎?我的意志已經侵蝕你的意志了……凡尼斯,作戰吧!為了保護我——超越你的『極限』吧!」

  梅比斯此話一出——

  凡尼斯的手環突然發出非比尋常的光芒。

  他的表情雖然從困惑瞬間轉為忿怒,又立刻變為面無表情。

  然後,凡尼斯發出類似野獸般的悲痛咆哮。

  感到危機的菲立歐立刻舉刀直逼凡尼斯。

  赫密特也揮出刀刃,兩個人的刀同時襲向凡尼斯。

  但是——

  在他們的刀刃砍到敵人前,凡尼斯已經消失無蹤。

  「啊!?」

  急著想停下刀的菲立歐附近,傳來麗莎琳娜尖銳的慘叫聲,同時她也往菲立歐身旁飛來。

  那銀發青年以超乎常軌的速度避開了兩個人的刀,並就近攻擊麗莎琳娜。

  菲立歐甚至無法看清他的行動。

  麗莎琳娜似乎想以手環的刀刃防守,但她那聲慘叫像是並未防守成功。

  她的手臂正發著抖。

  「麗莎琳娜,退下……」

  話才說到一半,凡尼斯再度消失無蹤。

  這次那銀髮的背影出現在赫密特身旁,右手一閃。

  赫密特雖然以刀防守,身子還是輕易地被打飛。

  (怎麼這麼強……!)

  當初在佛爾南,菲立歐曾在見過邦布金與凡尼斯因依莉絲指示而極端地「昇華」——現在這狀況就與那極為類似。

  那似乎會超過極限地虐待身體,以做出幾乎不是人類身體可行的舉動。

  梅比斯又笑了:

  「凡尼斯,別玩了。快點把他們解決掉。」

  靠著那聲音重新確認了梅比斯的位置,菲立歐便轉而攻向他。只要先打倒他,便能阻止神靈的操作。

  但那在逼近梅比斯身旁所劈下的刀,被唐突出現的「手」抓住了。

  眼前,銀髮青年的藍色雙眸正冷冷地瞪著菲立歐。

  速度太快了——菲立歐還來不及冒出這個想法,凡尼斯的手已經充滿強烈的光芒。

  他所捉住的刀身——就在菲立歐眼前被那光芒溶化了。

  麗莎琳娜從旁揮舞光之刃,想要保護動彈不得的菲立歐。

  凡尼斯進行著閃避,並將把那把神鋼之刀從中折斷。

  菲立歐所握的那把刀——有一半以上的刀身已經消失。

  而他只能茫然凝視這把已不堪使用的愛刀。

  這是威士托送給他、由凱修所鍛鑄的神鋼之刀,與他共同經歷了許多場戰役也從未缺損過。

  對菲立歐而言,這把刀不只是武器,已經化為他自己的一部分。

  凡尼斯那具有「消失」力量的手環,就連神鋼裝備也能夠粉碎。而他所粉碎的,絕不只是那把刀。

  就在剛才,菲立歐的戰鬥力——完全被瓦解了。

  「菲立歐大人!你不能停下來啊!」

  聽見赫密特的叫聲,菲立歐才回過神來。

  為了逃開再次逼近的凡尼斯,他飛身後退了幾步,而麗莎琳娜也上前支援。

  她也只靠一邊的手環拚命奮戰。

  菲立歐甚至無法好好防禦,只能重新握緊剩下一半的刀,強加振奮自己萎靡不振的鬥志。

  一個失去劍的劍士,或許就不能再稱為劍士了。但是,只要他還充滿鬥志,他就還能是一個「戰士」。

  「赫密特!你身上有沒有帶什麼……短劍也好!」

  當菲立歐如此高聲叫喊時——他注意到赫密特身旁的情況有些不對勁。

  李布魯曼正站在赫密特身後。

  而回頭望向他的赫密特則張大了嘴:

  「……李布魯曼老師……?」

  赫密特發出來的聲音非常沙啞,一點都不像他。

  李布魯曼閉上雙眼,渾身顫抖——他雙手握住的「短劍」刺進了赫密特的側腹。

  紅色的液體滴滴答答地滴落在赫密特腳邊。

  「——赫密特,對不起。你不要從我手中奪走——我研究的對象。我真的……真的很對不起你……!」

  赫密特那茫然的眼睛,凝視著以悲痛的口氣拚命道歉的恩師,他的眼神不自然地飄移:

  「……老、師……?」

  他雙腿彎曲,當場倒地。

  「——赫密特!?」

  「啊……!?」

  在菲立歐高聲叫著的同時,也響起麗莎琳娜的慘叫聲。

  但她之所以慘叫,並不是因為看見赫密特受傷。

  將集中力放在凡尼斯手部動作的麗莎琳娜,突然挨了對方一腳,就這樣飛開。

  如今,能阻止梅比斯的只剩菲立歐了。

  梅比斯以帶著睡意的聲音笑道:

  「……菲立歐,你阻止不了我的——你就在那裡好好觀賞這個世界『毀滅』的瞬間吧!」

  梅比斯以異常的聲音如此笑道,手上的手環同時發出危險的光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5-29 05:30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5-29 06:08 PM 編輯

第六十二章 無路可退的戰爭終結
  
  包含曉和呂岳兩位北方民族在內的暗殺者,與王宮騎士團精銳之間的戰鬥,幾乎可稱為殊死戰般激烈。

  在設施外,還有其他騎士正在為防止屍兵入侵而作戰。

  雙方的人數都減少許多,但尚未完全分出勝負。

  雙方的裝備硬度足以相互抗衡,而且敵人的人數佔了上風。

  只是,騎士們已經完全瞭解戰術,也知道如何團隊作戰。屍兵們只是隨意地各自行動,不會同心協力地戰鬥。

  越來越疲倦的騎士們也逐漸使用盾牌防禦敵人的攻擊,但外面的戰爭卻漫無止境地持續著。

  然後,在設施入口的大廳——

  「……萊納斯迪,你還撐得下去嗎?」

  「老實說,我很想放棄了……」

  黑色肌膚的女騎士,與金發青年騎士背靠著背面對敵人。

  他們激烈地喘著氣,身上也滿是傷口。

  黛梅爾的身上到處都有瘀血,只是因為黝黑的膚色而看不清。

  而萊納斯迪也受了無數輕微的割傷。

  每一道傷口都是出於敵對的北方民族——呂岳與曉的攻擊。

  而站在他們正對面的兩個敵人也是累到無以復加。

  「你、你們還真是糾纏不休啊……」

  在萊納斯迪的劍下,曉已經失去了一隻手環和眼鏡。

  滿臉是汗的他,正狼狽地注視著萊納斯迪。

  而呂岳也在黛梅爾的劍招攻擊下,全身佈滿了細小的傷口。

  之前黛梅爾都與呂岳保持距離並以劍招進攻。

  結果這個策略奏效,雖然並未分出勝負,但現在雙方可說是勢均力敵。

  呂岳的手環乍看之下可以做到滴水不漏的防禦,但還是有其弱點。

  那包覆全身的手環防禦力發動時間很短,而且呂岳若要發動能力,就必須先停止動作。

  注意到這個弱點的黛梅爾不急著進攻,而是慎重地出招。

  「……這個女的還真是狡猾,不只速度快,判斷也很精準,察覺敵人動向的眼光更是非比尋常,我可不覺得我打得倒她。」

  彷彿完全累垮的呂岳露出僵硬的笑容。

  曉夾在兩名騎士之間劇烈地喘著氣,並對呂岳叫道:

  「你的攻擊動作太大了啦!我這邊的對手更難對付吧?看起來很不中用,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使出怪招……聽說他跟那南瓜頭曾打得平分秋色,現在聽起來應該不全是假的。」

  萊納斯迪乏力地笑了:

  「不,與其說我們那時平分秋色,不如說是我溜之大吉吧?」

  他雖然企圖這樣打混過去,但黛梅爾很清楚他的實力。

  萊納斯迪的劍術是一種「詐術」,在先欺騙對手再趁隙進攻這一點上,無人能出其右。然而——身為使用者的他,更擁有被自己的詐術欺騙般的超卓劍術。

  在大廳另一端,還有其他戰鬥正在擴大。

  正在行動的是三位騎士、三位暗殺者——他們各自在距離黛梅爾和萊納斯迪較遠之處展開一對一的作戰。在戰爭剛開始時,對手人數較多,因此騎士們必須想辦法解決人數上的弱勢。

  呂岳大大地吐了口氣,重新握緊雙拳:

  「那麼——我們就各自決一勝負吧?」

  「我沒意見,讓這些傢伙活下去可就麻煩了。」

  曉嘖了一聲,將只剩一邊的手環高高舉起。而在已經沒有手環的手上,則握著一把短劍。

  然後,萊納斯迪和黛梅爾輕輕地背靠背:

  「——萊納斯迪,我們能解決他們嗎?」

  「——總之先樂觀一點,好好打一場吧!」

  這回答看似胡鬧,但口氣裡確實充滿了氣魄。

  在各自呼吸了一次後——

  兩位騎士飛身躍向「敵人」。

  萊納斯迪奔向曉。

  黛梅爾則是往呂岳攻去。

  同時一口氣逼近敵人。

  曉的手閃出風刃。

  另一方面,呂岳則是正面迎擊。

  萊納斯迪閃過了風刃,一劍刺向敵人。

  黛梅爾則是對準了敵人突刺。

  兩人的劍幾乎同時刺向對手身體。

  曉一轉身,閃過了斬擊,並將反手握住的短劍刺向萊納斯迪的背部。

  呂岳則以手環的力量彈開黛梅爾的突刺,一隻手擊向她的胸口。

  短劍躍動;衝擊波發出。

  在這一瞬間,萊納斯迪踢出一「腳」,黛梅爾則抓住了對手的手臂,鑽進了他的胯下。

  曉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對手的劍上,萊納斯迪這出乎意表的行動害他結實地跌了一大跤,而呂岳也因一時無法掌握黛梅爾的動態而亂了陣腳。

  萊納斯迪才剛停下動作又接著一劍劈下,曉則驚險萬分地滾過了這一擊。

  呂岳朝繞到他背後的黛梅爾揮拳,而她則以突刺劍抵擋。

  瞬間,呂岳的手環當場化為碎片。

  身子輕盈的黛梅爾也被這衝擊震飛,在退了好幾步後跪倒地上。

  曉跳起身,蒼白著一張臉瞪著萊納斯迪:

  「哼……你這小子還真是耐打——」

  「……要是對手再差勁一點,結果就會是我們這邊贏啦!」

  萊納斯迪也差點連話都說不出來。

  手環被擊碎的呂岳苦著一張臉看著黛梅爾:

  「……我真是輸給你了!你這女人不賴,我都快看上你啦!沒想到竟然能有人把我的手環擊碎,而且還是個女的……真可惜,實在太可惜了。如果我們不是敵人……」

  「很不巧,我對你這種大塊頭沒興趣。」

  黛梅爾瞪著嘆了口氣的呂岳,重新舉起突刺劍。

  在她視野一角,突然出現一個奇妙的物體。

  那是比神殿御柱還要小一些的黑色圓柱——

  不知道它是何時出現的。剛剛那裡明明還空無一物,現在卻在不知不覺中出現。

  而它表面——開始浮現眼熟的士兵身影。

  「……萊納斯迪!」

  當黛梅爾高聲叫時,萊納斯迪也已經注意到了。

  其他騎士和暗殺者也暫時休兵,觀察狀況的變化。

  不久後——圓柱陸續出現了屍兵。

  外頭還在持續奮戰,敵人的人數卻又增加了——黛梅爾察覺此事,便帶著近乎絕望的心情朝地上吐了口口水。

  曉和呂岳似乎也對這從奇妙場所出現的援手感到意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梅比斯大人還真是幹了件不得了的事吶!」

  「才不是梅比斯有什麼了不起,只是那個『神靈』來歷不明。」

  在那兩位北方民族交談的這段時間中,萊納斯迪、黛梅爾,以及其他的騎士拉近了彼此的距離,縮小了範圍保護彼此。

  從出現在房間一角的小御柱中,陸續出現了屍兵。

  從側面通路也——而外面似乎也發生了相同現象,夥伴騎士們發出了怒吼。

  一位騎士深深地——疲倦已極地嘆了口氣:

  「……我們的任務說不定就到此為止了啊!」

  沒有人反駁他。大家以強敵為對手持續進行混戰,每個人都已經精疲力竭了。

  完全喘不過氣來的騎士不斷地大口呼吸,同時慢慢地說:

  「我們應該已經將菲立歐大人平安地送到下面,接下來就是讓他們看看我們的氣概直到最後了。不過——我們能撐到現在,還真是不可思議。」

  這麼說著的騎士豪爽地笑了,他是從阿爾謝夫內亂、佛爾南騷動、還有從吉拉哈到拉多羅亞,一直都與菲立歐並肩作戰的男子。

  他跟菲立歐的關係,雖然不像可稱之為內侍的萊納斯迪和黛梅爾那麼親密,但忠誠心則並無二致。

  西茲亞的部下們都停下了動作,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不需要親自出馬。

  屍兵漸漸從設施的每個角落逼近。

  騎士們無意到現在才找尋逃跑的路,而實際上,要找也是白費力氣。眾人一起慢慢退向入口,黛梅爾對背後的萊納斯迪低聲說:

  「——我說,萊納斯迪,我從以前就想跟你確認一件事……你真的只是『商人世家的第三個兒子』嗎?」

  聽見這突然的問題,萊納斯迪直眨著眼:

  「咦?你怎麼現在問這個……?」

  「沒什麼,我只是想在死之前搞清楚這件事。」

  另一位中年騎士笑了:

  「喔!是啊!我也早就想知道了。你不但會小提琴和劍術,還會開鎖和畫肖像畫,那不是很奇怪嗎?」

  被前輩騎士這麼一說,萊納斯迪便報以苦笑: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怎麼看都是很正派的小市民啊……」

  屍兵陸續現身,讓包圍網縮得更小了。

  其他眺望那些屍兵的騎士們也加入討論:

  「照威士托大人的猜測,你該不會是某個暗殺者的私生子吧……」

  「啊……團長他還說過這種話啊……太過分了……我看起來真的那麼陰沉嗎?」

  「不,一般的觀點都不是陰沉,反而是很開朗的。」

  「沒錯。有很多暗殺者出乎意外地很開朗活潑哦!你啊!難道該說是快樂殺人者嗎……」

  「你們越說越過分了吧……」

  騎士們各自舉劍,同時悠閒地對話——

  就在敵人的包圍越發逼近之際,誰都沒有閉嘴。

  曉和呂岳輕輕揮了揮手,便消失在深處。

  然後,騎士們持劍踏出了最後一步,準備進行最後的抵抗。

  *

  安置死亡神靈的地下空間裡,充滿令人心酸的血腥味。

  在其中飛舞的,就是戴著南瓜頭套的瘦高男子——

  他孤單一人以不斷湧出、超過數十位的士兵為對手,像跳舞般作戰。

  就連遠遠凝視他這副模樣的西茲亞也覺得感動。

  「西茲亞大人,那個人為什麼不逃走呢……?」

  一旁的艾美疑惑地問道。

  「王子他們都已經進入神靈裡了——現在他也不用那麼拚命地與屍兵作戰,要暫時逃走重新穩住陣腳也……」

  對艾美這足以顯示其幼稚的問題,西茲亞微笑以對。

  「……他是在等待『夥伴』呢!」

  「……夥伴?您是說其他來訪者,像是依莉絲和卡多爾嗎?」

  「還有穆司卡啊!依莉絲他們現在一定是去救那些人了,還有高司教也……」

  艾美瞪大了眼:

  「啊……那不就糟糕了嗎?那不快去阻止他們不行……!」

  「不用了,艾美,不要緊的。」

  西茲亞苦笑著道。

  她不想再分散戰力。再說屍兵已經出現了,事到如今,她不覺得來訪者還能做什麼。

  而且菲立歐他們想必也無法阻止梅比斯和凡尼斯。

  不管事態再怎麼變化,世界還是會滅亡。

  只要西茲亞等人活著,就可以看見另一個世界了。

  就算梅比斯等人被阻止了,留在這個世上的他們也還有地方可去。

  也就是說,西茲亞等人並沒有拚命作戰的理由。

  「不過,西茲亞大人,如果連高司教都被帶來這裡,以夏吉爾人的力量操作神靈……」

  認真的艾美依舊憂心忡忡。

  覺得她實在很可愛的西茲亞在她耳邊低語:

  「我們本來就只是旁觀者喲!艾美——」

  艾美不明白西茲亞這句話的含意。

  艾美還年輕——也就是說,她被投以屍藥的時間還不長,也許她並不明白這件事。

  屍藥——這種讓許多人變成了廢人的藥物,也可以奪走人的「情感」。

  那個名叫卡多爾的來訪者似乎也是其中一人,而西茲亞也有所自覺,自己已經漸漸失去活著的樂趣。

  曉故意裝得粗魯無文。

  還有呂岳故作男子氣概。

  亦或是西茲亞裝作不負責任、遊戲人間的行為,也是為了保留逐漸喪失的感情。

  結果,西茲亞等人的恐懼感以扭曲的形式變得淡薄,對其他人的同理心也變淡了。他們對殺人不當一回事,對夥伴的死也冷漠以對,這種精神性就是「屍藥」導致的後果。

  因此,西茲亞在處理各種事態時,常在讓現場陷入一片混亂的同時,又讓自己抱持著旁觀者的達觀心情。

  「我很享受這個狀況呢!不論哪一方獲勝,我們還是我們——沒有任何改變。梅比斯大人他好像以為到了那個世界就能長生不老,但我不像他那麼天真。不管我們再怎麼逃避,如果逃避的前方是懸崖,那一切就結束了——所以要是不享受當下,就沒有意義了。」

  「呃,問題不是這個……是任務……」

  西茲亞輕輕地撫摸艾美的頭髮:

  「那麼,艾美,我交給你一個任務,要『適當地享樂』。不然在我們之中可是損失喲!」

  她低語著,並在艾美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艾美紅著臉點點頭。

  如果梅比斯想去那個世界,那麼陪他一起去也無妨。反正西茲亞對這個世界也沒有任何眷戀。

  在這個世界,自己和梅比斯都只不過是廢人。

  而看著在眼前激戰的邦布金——她覺得在來訪者中,也有許多已經報廢的人。

  她甚至覺得——這兩個世界一定沒有什麼兩樣。

  一名剛到上面去觀察情況的夥伴,這時跑回西茲亞等人所在的下方:

  「……西茲亞大人,有其他人從上面跑下來了,是『來訪者』和夏吉爾司教。」

  邦布金就是在等這個吧!他會留下來的理由只有一個。

  擊退屍兵、守住夏吉爾人接觸神靈的通道——邦布金正是為此才留在此處。

  西茲亞眯起了眼微笑,從神靈湧現的屍兵幾乎被邦布金獨力掃蕩一空。

  迎接其他來訪者就是自己這群人的任務。

  「艾美,走吧!我們必須去對付依莉絲他們了。」

  西茲亞環顧剩餘的十個夥伴,再次下達指示。

  此時,她突然感到背後一陣莫名的寒意。

  這個瞬間,她迅速往前翻倒。而一把光之刃唐突地出現、掠過她頭頂,然後又消失無蹤。

  「卡多爾……」

  那看不見的來訪者——這個可能一直藏身在某處的男子,現在已來到她身旁。

  光之刃消失後,他的身影又完全消失無蹤。

  「大家小心!卡多爾潛入這裡了……!」

  就在如此大叫的西茲亞面前,一位男性夥伴的喉頭被大大地切開。

  他噴出大量鮮血,倒地身亡。所有人看到他這副模樣,也都舉起手環備戰。

  「大家背靠著背!就算攻擊什麼都看不見的地方,也可以牽制卡多爾!」

  西茲亞和艾美一組,找尋著消失的卡多爾。

  就在這期間,又有夥伴噴血倒地而亡。這次是站在一起的兩個人,脖子同時被切斷。

  西茲亞對這隱秘行動的能力瞠目結舌——只不過一轉眼,原本的十名夥伴只剩下了七個人。

  當卡多爾與依莉絲等人一起行動時,氣息會更明顯。他的氣息、腳步聲、還有讓人覺得「有某人在那裡」的要素,全都無法完全隱藏。

  但是,現在的卡多爾簡直就已經化身為「空氣」。

  (他認真起來就是這樣啊……我太低估他了。)

  西茲亞反省著,並隨處揮舞光之線。

  她豎耳傾聽,眯起了眼,采尋些微的氣息。

  就在她尚未掌握對方的氣息時——又有兩個人斷了氣。

  這樣一來,就只剩下五個人了。

  西茲亞也感受到身後艾美的不安。

  「艾美,冷靜,有我在。」

  「是、是——」

  艾美一邊回答,也一邊揮舞短劍。

  當然,她的攻擊不可能擊中敵人,唯一可以明白的是「敵人不在那裡」。

  西茲亞突然將光之線拋向錯誤的方向。

  那線突然在空無一物的空中產生了微妙的動作。

  打中了什麼——

  察覺此事的西茲亞,表面故作不在意,內心卻暗暗竊笑。

  暗殺者經常「繞到死角」,而卡多爾似乎也不例外。既然如此,西茲亞就有辦法對付他了。

  「……卡多爾,你聽得見嗎?」

  西茲亞小聲地對那窺探情況的對手說。

  「你就以我為攻擊目標吧!我在這裡可是領導者啊!比起打倒其他人,如果你先打倒我——就可以早點去幫邦布金的忙了。」

  她並不期待對方有所反應。

  西茲亞慎重地探索周圍的氣息——同時故意製造死角。

  她以自然的動作將自己的左側空了出來。

  「西茲亞大人……?」

  艾美對西茲亞的舉動感到很奇怪,就在她發聲的那一瞬間——

  西茲亞就在未望向該「死角」的情況下,朝那裡射出短劍。

  一劍命中。

  隨著一聲鈍響,短劍浮在半空中,但劍尖卻消失了。

  這也就表示,透明的卡多爾被短劍刺中了。

  「在那裡!」

  其他暗殺者也一起射出短劍。

  其中幾把短劍貫穿了卡多爾的身體,他雖然沒有呻吟出聲,但西茲亞已經確認他的傷口流出了紅色鮮血。

  「卡多爾!快退下!」

  現場響起依莉絲高亢的聲音,穆司卡和高司教也在她身邊,而西亞則在她腳邊發著抖。

  依莉絲以兇殘的表情瞪著西茲亞:

  「卡多爾,你傷成這樣,應該動不了了,跟西亞去找個地方躲起來。教授,還有——邦布金!別在那種地方跟小囉嘍交手,來這裡幫忙!」

  依莉絲呼叫正在神靈旁作戰的邦布金。

  她的手環也飛射出好幾個銀色小球。

  依莉絲的手環可以在那小球所形成的狹小範圍內引發爆炸。

  她讓那天球在卡多爾面前的暗殺者身旁爆炸。

  卡多爾便趁機依她的指示退下。

  穆司卡握緊拳頭踏出一步,而得知夥伴抵達的邦布金,也正往他身後接近。

  西茲亞手邊有五個人——光憑這五個人想以三位來訪者為敵,根本是痴人說夢。

  「大姐,你沒事吧!?」

  原本在上面作戰的曉和呂岳,此時來到樓下,出現在來訪者背後。

  嚇了一跳的依莉絲等人回過頭去。而遠遠確認到他們狀況的西茲亞,不是感到安心,而是皺起眉頭。

  一看便知,曉、呂岳和另外三個活下來的部下全都疲憊不堪。

  而且兩個人的手環都被毀掉其中一邊。雖然總共有十個人,但西茲亞仍煩惱他們究竟能不能算是戰力。特別是呂岳,如果他不能同時使用兩邊手環,就不能啟動保護全身的功能。

  能否作戰——思索了一會兒,西茲亞決定「撤退」。

  她已經對梅比斯等人仁至義盡了。如果再失去更多夥伴,就算能去那個世界,也會被梅比斯當作「炮灰」。

  如果菲立歐等人出面阻止,那就需要更多夥伴了。

  「……撤退吧!艾美,我們突破重圍,和曉他們會合——可以吧?」

  「要放棄這裡嗎……」

  驚訝的艾美似乎早已準備好放手一搏。

  比起當場的情勢,西茲亞更重視「現實」。

  正因為如此,雖然她在夥伴間年紀較輕,但大家還是聽從她的指示。

  「這裡就交給那批屍兵。我們也損傷慘重,難道你想戰到全軍覆沒才罷休?就算我們再怎麼強,無法活下來就沒有意義了,這就叫順勢而為啊!」

  西茲亞發出嘯聲,並繞著依莉絲等人行動。

  如果梅比斯成功操作了神靈,他們就算不情願,也會察覺異樣變化。只要待在研究設施附近,就有可能與他一起跨越世界邊境。

  但如果他失敗了——一旦西茲亞等人留在這無路可逃之處,可能會連自己都被迫落得與他相同的下場。

  不只阿爾謝夫和吉拉哈的騎士、北方民族和那些來訪者,傑拉得所調度的士兵也差不多該抵達了。

  他們選擇撤退,似乎讓依莉絲等人備感意外。

  對於面露警戒之色依莉絲等人,西茲亞露出帶有諷刺意味的友善微笑。

  「你們是真的……要撤退?」

  依莉絲的口氣充滿了疑惑。

  「不管是到那邊去,或是留在這裡,我們都不能再失去更多戰力了。還有——邦布金的目標是我吧?看了他『那樣』的作戰方式,我沒有自信可以贏過他。」

  西茲亞既非劍士,也不是戰士。她無意誇耀自己的戰鬥力,也絲毫沒有忠誠之心。

  她既是間諜,也是暗殺者,其本性跟以犯罪為樂的罪犯相同。

  「那麼,接下來會有很多屍兵出現,你們可要加油喲!各位來訪者,再會了——」

  西茲亞恭敬地行了一禮,便帶著還活著的部下與在樓梯附近的曉等人會合。

  艾美還是一副無法釋懷的樣子,但忠心的她絕不會違背西茲亞的命令。西茲亞撫摸她的頭,在她耳邊輕聲說:

  「你就那麼想跟那些人作戰嗎?」

  「也不是這麼個意思——可是,西茲亞大人,如果我們不能去那個世界,在這個世界又拿不到屍藥……」

  「如果真的能去,那倒還好……艾美,你覺得梅比斯大人值得信賴嗎?」

  她一指出這一點,艾美的表情就變得很僵硬:

  「我覺得他只是把我們當作犧牲品。他說要帶我們一起去,也許不是在說謊,不過——他無意賭上自己的性命為我們做些什麼,而這一點我們也一樣。艾美,聽好了,帶著還活著的人撤退,然後靜靜等待梅比斯大人操作的結果——否則等到我們該逃的時候,就已經無路可退了。」

  艾美點點頭。

  對西茲亞而言,艾美這個少女絕對不會背叛她。她覺得艾美很可愛,也很疼愛她,老實說,她比起梅比斯還重要得多。

  然後,不再回望來訪者一行人的西茲亞等人,開始爬上通往地上的階梯。

  *

  西茲亞等人離去後,穆司卡把高司教扛在肩上,又轉向依莉絲:

  「卡多爾的傷口很深……依莉絲,你就在這裡照顧西亞和卡多爾,我背著高司教去神靈那邊。邦布金,就拜託你解決那些攻過來的屍兵了。」

  「嗯,瞭解。」

  邦布金點點頭答應,而他的肩頭還在微微上下起伏。

  穆司卡也知道他很疲倦,但又想不出有什麼其他好辦法。

  卡多爾身上中了好幾把西茲亞等人所射的短劍,狀況危急。

  雖說來訪者的傷好得比較快,但還是有其極限。如果短劍上塗有毒藥,那情況就更加麻煩了,偏偏在這種地方又難以輕易施以治療。

  不只是西亞,就連依莉絲也難得一見地露出擔憂的表情。

  穆司卡背對他們,跑了出去。

  在前引導的邦布金再次掀起一場屠殺屍兵的戰鬥。

  屍兵的屍體四處橫陳,就像在訴說邦布金剛才的奮戰一樣。

  然後,又有新的屍兵出現,踩在他們的屍體上,沉靜地展開進攻。

  這幅光景令穆司卡感到顫慄,他拍了拍邦布金的肩膀:

  「邦布金,你可以嗎?」

  那戴著南瓜頭的男子明確地點點頭:

  「無妨。只是要確保汝等回來的路頗為困難——」

  「這件事你不用在意。我們進入神靈後,你就跟依莉絲他們一起撤退吧!拉多羅亞的士兵也馬上會到,把屍兵交給他們處理就好了。」

  「明白,吾人僅盡一己之本分——」

  邦布金滑行般跑了起來。

  穆司卡也扛著高司教追在他身後。

  邦布金以南瓜頭為中心,像陀螺般旋轉,並陸續斬殺逼近的屍兵。

  即使那與神鋼有相同硬度的盔甲彈開了自己的攻擊,他還是持續進攻。

  那讓敵人血肉橫飛的模樣,兼具了一種惡魔般的莊嚴意味。

  穆司卡也全力擊退邦布金所沒能解決的士兵,同時衝向那化成圓柱的神靈。

  然後,就在高司教接觸其表面的瞬間——屍兵就在那一瞬間中止量產。

  司教那寬廣的額頭上浮現汗水。痛苦地閉上眼的他,可能正在使用夏吉爾人特有的力量。

  「穆司卡大人,趁現在進去——只能撐十秒。」

  「邦布金!接下來就交給你了!你跟依莉絲他們一起撤退吧!」

  穆司卡如此叫道,同時已經正面躍入了那看來質地堅硬的圓柱表面。

  他的視野立刻切換成另一個世界。

  那是極端寬廣的空間。

  看不見剛才進來的入口,也找不到可以離開的出口。

  回頭一望,那裡是一片廣闊無邊的黑暗。

  「高司教,這裡是……?」

  他背上的蛇首司祭懷念地回答:

  「正如你所看見的——這裡是神靈內部。嚴格說來,這個空間跟你們的世界、或是索裡達帖大陸都不相同。」

  穆司卡察看腳邊的狀況。

  沒有什麼特別的,就只是漆黑的大地無限延伸,不知道延續至何處。

  天空也是一樣,那看起來就像是在夢中所見的不真實光景。

  高司教指向黑暗的空中:

  「穆司卡大人,我們走吧!梅比斯他們就在前方。在連最後的安全裝置都解除了的當下,就連我也——已經沒有辦法可以阻止他了。」

  穆司卡點點頭,快步奔向高司教所指的方向。

  *

  被李布魯曼刺中的赫密特,渾身僵硬地動彈不得。

  被昇華中的凡尼斯踢了一腳的麗莎琳娜,則是邊呻吟邊坐起身。

  而只剩半把刀的菲立歐——

  瞬間衝向那刺傷了學生、茫然佇立的李布魯曼。

  李布魯曼立刻有所防範。菲立歐以跟平常使慣的不同、被折斷的刀砍向他,而李布魯曼則是以短劍防守。

  那是女屍兵所持有的短劍,具有足以媲美神鋼的硬度,簡單來說就是不會被砍壞。

  李布魯曼一臉蒼白地凝視菲立歐:

  「我……我只能去那個世界了——既然無法在這個世界繼續研究,那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去那個世界……」

  「為了這個,你就算背叛一直相信你的學生也沒關係嗎?」

  站起身來的麗莎琳娜如此叫道。

  凡尼斯見機進攻,再次與她展開攻防。

  李布魯曼發著抖,眼眶裡盈滿了淚:

  「我明白,我是個愚蠢的男人……不過,如果我不背叛重要的東西,就不能保住真正重要的東西——我想要繼續做研究,也想要能做研究的場所——」

  這是非常自私的話,也讓菲立歐聽了一陣心痛。

  菲立歐不想背叛烏路可和麗莎琳娜任何一人——他把有這種心情的自己跟李布魯曼做比較。

  李布魯曼割捨了其中一方。

  但菲立歐認為他的行動未必正確。

  而他也無意於現在討論此事。

  只是——既然李布魯曼刺傷了赫密特,菲立歐便認為不用對他手下留情。

  菲立歐沉默地逼近李布魯曼,輕而易舉彈開他的短劍。短劍飛上了半空中,落在距離稍遠之處。

  而菲立歐便順勢把刀一橫,砍向李布魯曼的身體。

  刀刃雖然只剩下一半的長度,但在這樣的距離下,應該還是可以確實地解決掉對手。

  但這一擊卻被來自正下方的刀所阻止。

  「菲立歐大人……請等一下……」

  被刺傷的赫密特悲痛地說。

  「請你……!對老師手下留情……!老師,這只不過是出於一時糊塗吧?真正的老師應該不會希望如此……您剛才只是一時錯亂……被梅比斯慫恿……」

  聽見被自己刺傷,卻仍維護自己的赫密特的聲音,李布魯曼便眼神飄忽地說:

  「赫密特……我……」

  李布魯曼迷惑地按住胸口。他咬緊牙關,手臂微微發抖。

  菲立歐敏感地察覺,赫密特雖然被刺,卻還是相信李布魯曼,這件事讓李布魯曼心中產生了後悔與自責的念頭。

  李布魯曼恐怕是在幾乎無意識的情況下刺傷赫密特的。因為他沒有殺意,赫密特才會來不及發現自己正面臨殺身之禍。

  這位老人是如此對事態的進展感到困惑。

  前往另一個世界繼續研究、自己任性的慾望——

  背叛學生們的罪惡感、還有想隱匿事實的念頭——

  如今這些心情複雜地交纏,在李布魯曼心中天人交戰。

  李布魯曼跌跌撞撞地拾起落地的短劍。

  他拚命地舉起短劍,以漏洞百出的誇大動作再次奮力砍向菲立歐。

  但他的動作還是有某些不自然。

  菲立歐再次簡單地以被折斷的刀架開他的攻勢。

  李布魯曼那拙劣的攻擊被架開,卻沒有採取「防守」的動作。

  『——這個人……該不會是想要誰來阻止他吧——?』

  李布魯曼進攻的方式太過魯莽,甚至讓菲立歐產生這種直覺。

  李布魯曼揮過短劍後,又迅速轉向菲立歐。

  他的雙眼佈滿血絲,眼神因瘋狂與良心的衝突而狂亂。

  赫密特高聲叫道:

  「老師!誰都有犯錯的時候!也都有改過的機會……把劍放下吧——」

  按住傷口的赫密特聲嘶力竭地叫道。李布魯曼則是以悲痛的眼神望向他:

  「赫密特,抱歉……我已經無法停手了。愚笨的我被神靈吸引得無法自拔——我只能這麼做了……!」

  李布魯曼舉起短劍,與菲立歐對峙。

  他並未落淚,但聲音卻像是在哭。

  在短短的作戰中,菲立歐明白了。

  ——李布魯曼是個軟弱的人。

  他無法靠自己克制自我的慾望,而他也對此有所自覺。雖然有「想要停下來」或「應該停下來」的念頭,但就是無法停止——他無法靠自己的力量逃離研究的快樂。

  而他雖然對於背叛學生感到羞愧,但還是無法從研究抽手以示歉意,更無法在苦惱中自尋短見——他就是個這麼悲哀的老人。

  李布魯曼再次高舉短劍。

  他那奮不顧身的攻擊方式,看起來像是要殺了菲立歐,但同時也讓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老師!」

  赫密特悲痛地叫道。

  是否要砍下去,菲立歐為此猶豫了一會兒。

  不過他——

  用力地將手上變輕的刀揮去。

  在一瞬間,李布魯曼和菲立歐錯身而過。

  然後紅色的血光四射。

  那暗沉的血色噴濺到四周,像是在妝點這不可思議的空間。

  李布魯曼就在茫然地瞪大眼的赫密特面前頹然倒地。

  菲立歐皺著眉,保持斬穿的動作停住那把已折斷的刀。

  倒地的老人,全身躺在血泊之中。

  李布魯曼瞪著他那像是失去一切的寂寞雙眼——當場斷氣。

  赫密特還躺在地上,發出嗚咽。

  ——李布魯曼的最後一擊,簡直就像是在對菲立歐說:「請殺了我吧!」

  ——他也想解脫吧!

  菲立歐轉而望向赫密特。

  赫密特同時遭受傷口與心靈創傷的折磨,已經是完全動彈不得。

  「菲立歐……大人……對不起,讓您看見我這副醜態……」

  菲立歐見赫密特意識清醒,也還一息尚存,便暫時放下心來;但赫密特的傷勢即使不算嚴重,也已無力應戰。

  赫密特的手上還握有神鋼之刀。

  「……赫密特,你靜靜待在這裡,不過——這把刀借我一下。」

  那把神鋼之刀原本就是菲立歐自商人洛西迪手中買來之物,因為沒有人使用,才暫時借放赫密特那裡。

  喘著氣的赫密特點點頭,放鬆了手。

  菲立歐緊握住這把新的刀,立刻跑去支援正在與凡尼斯對打的麗莎琳娜。

  他們兩個人還未分出勝負。

  凡尼斯的速度依舊是快得超乎常軌。

  為瞭解救陷入苦戰的麗莎琳娜,菲立歐便從旁突刺。

  凡尼斯為避開這一刀而飛身後退,因此產生了一瞬間的空當。

  「菲立歐!請你小心!昇華後的凡尼斯……是很厲害的。」

  麗莎琳娜心有不甘地說著,菲立歐則是持刀與她並肩作戰。

  麗莎琳娜雖然極力忍耐,但似乎已相當疲倦。她激烈地喘著氣。

  凡尼斯再次邊奔跑邊揮動他的手臂。

  他的左右手簡直變成好幾對,同時襲向菲立歐與麗莎琳娜。

  若非兩人的眼睛逐漸習慣了凡尼斯的速度,甚至難以自保。

  但是,這絕對的速度差距很難逆轉,因此菲立歐和麗莎琳娜不得不以守代攻。

  就算他們能與凡尼斯纏鬥到他因疲倦而動彈不得,若梅比斯在這段期間完成作業,那一切還是完了。

  『怎麼辦…………』

  菲立歐做出結論,除了進攻別無他法,如果不進攻並打倒凡尼斯——便無法阻止梅比斯。

  或者還有另一個辦法——

  「麗莎琳娜!你去襲擊梅比斯!」

  菲立歐叫道。麗莎琳娜雖然有一瞬間感到困惑,但立刻便察覺他的用意,用力地點了點頭。

  由菲立歐擋住凡尼斯,麗莎琳娜則趁機打倒梅比斯——菲立歐所做出的決斷,也讓凡尼斯慌了手腳。

  他是以「保護梅比斯」的形式接受指示,一旦要對應麗莎琳娜的行動,「保護自身」的反應就會出現混亂。

  那是在「昇華」下,因遵守命令而產生的漏洞。

  菲立歐沒有錯過那個機會。

  他的刀斜斜地疾刺而出。

  那刀以雷光閃動之勢,斬下了凡尼斯的左手臂。

  這一刀本來對準了身體,卻因凡尼斯的反應而失去準頭,但這仍可視為致命傷。

  凡尼斯的表情不帶一絲困惑。他們跟麗莎琳娜不同,不會在昇華中顯露任何感情。

  那種作戰方式簡直就跟那些「屍兵」一樣。

  菲立歐繼續揮舞刀刃。

  雖然凡尼斯的左臂不斷湧出鮮血,但還是以右手追擊菲立歐。

  以凡尼斯的立場看來,那也許是抱著必死決心的攻擊。他很明顯地捨棄防守、只為了殺死對手而行動。

  但是菲立歐在威士托的教導下學到,那種捨身的「劍術」正是邪道。

  對付邪道,就沒有必要用正面攻擊。

  菲立歐由下而上,朝突擊而來的凡尼斯的下顎踢出一腳。

  凡尼斯只專注在劍招,因此結結實實地吃了這一記。那招雖然對其身體能力而言不致成為致命傷,但對菲立歐來說,卻是能製造對手空隙的一招。

  這衝擊令凡尼斯仰起上半身。

  他的右手恰好趕上這對他毫無防備的身體所砍出一擊,眼看就要抓住那把神鋼之劍。

  「麗莎琳娜!」

  此時,菲立歐呼喚她的名字。

  在凡尼斯「另一邊」待機行事的她,已經開始行動了。

  她還沒有出手攻擊梅比斯,而是假裝行動,並於一旁看著菲立歐與凡尼斯瞬間的攻防。

  她右手閃現的光之刃,刺入凡尼斯那失去防禦手段的背部。

  姿勢不正確、剩下的右手也被封鎖,但凡尼斯卻還是想閃避這無路可閃的一擊。

  那就像是拚命想要存活下來的垂死掙扎。

  他的心渴望回到原本的世界——

  而菲立歐和麗莎琳娜則是全力擊碎了他的心願。

  麗莎琳娜的右手貫穿了凡尼斯的心臟。

  ——凡尼斯的身體大大彈跳了一下。

  麗莎琳娜因刺殺他的觸感皺起眉頭,眼神哀戚。

  這位少女明知想見家人的心願有多深重,卻親手殺害了抱有這種心願的人。

  菲立歐無意讓她獨自背負這份沉重。

  他迅速以刀斬向停止動作的凡尼斯的脖子。

  遭人前後貫穿的凡尼斯,完全地沉默了。

  他口中吐出黑色的血,頹然倒地。

  菲立歐甚至有種錯覺,凡尼斯那瞪大的雙眼彷彿映照出家人的身影,因此,他把這副死亡的光景深深印在腦海裡。

  *

  依莉絲以從屍體身上蒐集來的布片為卡多爾包紮好傷口。

  他那看不見的身體因出血過多而幾乎沒有任何意義。包著布條的身形顯得特別明顯,連旁人都可以認知。

  『……他的情況很不妙吶——』

  依莉絲已有此覺悟,卡多爾的傷勢相當嚴重。

  邦布金從神靈旁甩開了屍兵,飛行似地跑了過來。

  「邦布金,教授和高司教呢?」

  依莉絲開口一問,邦布金便一如往常地用力點了點頭:

  「嗯,彼等已經進入神靈,接下來的事——就任其發展吧!吾等只要脫離此處即可。」

  總之算是成功了,這讓依莉絲鬆了口氣。

  邦布金也因疲倦不堪而激烈地喘著氣,他原本便不適合長時間作戰。他的戰鬥力雖然極高,但體力也耗費也快。

  既然西茲亞等人也已回到地面上,那在此繼續作戰就沒有意義了。

  依莉絲扶起卡多爾,小心翼翼地站起來:

  「也對,卡多爾雖然還可以行動,但他的傷勢很嚴重……如果我們要離開此處,那最好快一點。」

  卡多爾慢慢地邁開腳步,他現在就像個做失敗的透明人。依莉絲扶著他,皺起眉頭說:

  「不過,你這樣子還真怪呢……如果看不見也就算了,還不必擔心你被敵人看見……」

  她才剛說完,屍兵又再度從神靈湧出。

  依莉絲嘖了一聲,舉起手環:

  「邦布金,你先去解決上面的屍兵。我會用天球遮蔽後續那些傢伙的視線,然後慢慢追上你……西亞,你來幫卡多爾。」

  部下們各自依指示行動。

  樓上也有一批屍兵正逼近依莉絲等人。他們的視線尚未捕捉到敵人,所以步伐遲疑而緩慢,但依莉絲等人若不突破這些人,就無法前往地面。

  邦布金首先飛越過鐘乳石洞,以滑行般的速度開始爬上樓梯。西亞也快步拉著卡多爾,而卡多爾則是勉強以跟普通人一樣的速度行走。

  負責斷後的依莉絲射出天球,讓天球在追趕的敵人面前爆炸。

  從她的手環所射出的四個小球體,各自形成三角錐的頂點。在其領域內所形成的爆炸,原本具有讓人粉身碎骨的威力,但現在的手環已經沒有這種力量了。

  剛來到這個世界沒多久,依莉絲的手環就遭到了破壞。將手環破壞掉的,正是那個名叫菲立歐的阿爾謝夫王子。雖然經過穆司卡的緊急修理後,總算還能使用——卻已經失去原有的威力。

  現在雖發出能掩人耳目的煙霧,但威力頂多只有造成敵人燙傷的程度。

  即使如此,因爆炸而失去方向感的敵兵們就像故障的人偶般互相碰撞,並陷入嚴重的混亂。

  這正是那批不具思考能力的屍兵之弱點。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沒有表現出恐懼或迷惑,只是追逐著敵人,這讓依莉絲看得極為不舒服。

  『他們真的……很像只會動的屍體。』

  在依莉絲感到悲哀之前,只浮現出這種感想。

  他們邊跑邊仰望階梯上的狀況,順暢地解決敵兵的邦布金已經抵達一樓。

  卡多爾和西亞也開始爬上階梯,追在他們身後的依莉絲則連續對背後發射天球。

  屍兵開始逐漸拉近了距離。

  「卡多爾,西亞!快點!敵兵追來了!」

  卡多爾身受重傷,手腳不靈活。他身上代替繃帶所纏著的布,也有相當大的部分已經被血染成黑色。

  屍兵已來到樓梯口,開始陸續爬上來。

  焦急的依莉絲將天球放射到他們面前。

  但那銀色小球就連擊倒敵人都辦不到。

  在不知不覺之間——

  腳下的樓梯開始發出嘎嘎的響聲。

  那通往地下的簡便樓梯是木製的,因為鐘乳石洞是天然形成,一樓部分和地面之間是以幾乎可稱為懸崖的陡峭斜坡相連。

  樓梯就是沿著懸崖地形拼接而建。

  這種簡便樓梯當然不是用來給許多人同時使用。

  (糟了……)

  依莉絲注意到這一點,但就在出聲警告西亞等人之前——

  腳下已經劇烈搖晃起來。

  雖然不清楚是哪裡毀壞了,但那承載了許多屍兵的樓梯,終於承受不住重量而開始崩塌。

  「卡多爾,快一點……!」

  西亞聽到這催促的話,瞪大了眼,回頭望去。

  他們腳下所踩之處還沒有崩塌。但在依莉絲與西亞之間,那支持樓梯的支柱和扶手卻斷了。

  他們可以逃走——下了如此判斷後,依莉絲便不再關注自己的命運。

  在腳下感覺消失的瞬間,她緊緊閉上了雙眼。

  腦海裡浮現的,是那個少年的臉龐。

  就在今天早上——依莉絲才拒絕了他。想起此事的她,突然呼吸不過來。

  腳下的踏板以滑下陡峭斜坡之勢落下,同時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抓住。

  『安朱,對不起——』

  依莉絲心中浮現這絕對無法傳達給安朱的話,同時在緊閉的雙眼裡描繪他的身影。

  就這樣,隨著驚天動地的轟然巨響,她的意識也轉為一片黑暗。

  *

  原本應該在入口附近作戰的萊納斯迪和黛梅爾等人,不知在何時已經與外頭的騎士們會合。

  現在設施的內外都已經擠滿了屍兵。

  面對這些殺也殺不完的難纏士兵,騎士們仍持續進行著絕望的苦戰。

  他們的人數已經不到衝入時的一半了。

  騎士們所騎來的馬已全數氣絕,人員的疲勞也達到頂點。

  使出攻擊的萊納斯迪差點握不住劍,慌張地重整態勢。

  黛梅爾則為了掩護他而揮出突刺劍,但她自己也已經渾身是傷了。

  附近屍陳遍野,連站的地方都快沒有了。

  萊納斯迪激烈地喘著氣,並咬緊了牙關。

  「……還真是累人啊……」

  「我也是這麼覺得,老天也差不多該來接我們啦!」

  開著惡劣玩笑的萊納斯迪以劍代替枴杖,讓身體短暫地休息了一下。

  騎士全數覆沒只是早晚的問題,但他們都沒有自盡而是奮戰下去,這可說是身為騎士的堅持。

  從剛才開始,他們就輪流保護彼此以便休息,但也已經接近極限了。

  從空中支援的北方民族玄鳥也已經達到疲勞的界限,正交替著休息。

  萊納斯迪仰望天空,恨恨地嘆了口氣:

  「黛梅爾,這下糟了——我似乎已經累到會看見幻影了。」

  「啊?」

  對黛梅爾累壞了的反應,萊納斯迪搖了搖頭,回答:

  「沒事,那邊的天空……有多得不得了的玄——」

  另一個騎士打斷他的話,高聲叫道:

  「喂!又是玄鳥!這次的數量更多!」

  「咦?那不是我的幻覺囉?」

  就在萊納斯迪失聲驚叫中,那群在黑色半球中飛行的玄鳥陸續接近。

  那數量乍看之下有三十隻——

  比起塔多姆之役時所集結而來的玄鳥還要多。

  而且還看得見玄鳥背上的士兵。

  每隻玄鳥上都坐著三到四個人——總計有將近百位的援軍。

  「喂……你們看!」

  玄鳥們像是要驅散屍兵般降落地面,北方民族的劍士陸續從鳥背上躍下。

  其中還有一個騎士們再熟悉也不過的臉孔。

  「這個人」一從玄鳥背上躍下,便大大揮舞手裡的騎士劍。

  下一瞬間,周圍的屍兵身體便飛舞到空中,並一分為二。

  他的這一擊,彷彿讓那些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屍兵們,也在瞬間感到畏懼。

  然後,此人以響徹戰場的聲量叫道:

  「大家堅持到現在真是辛苦了!只差一點了!打起精神來!」

  這強而有力的激勵,讓已接近鬼門關的騎士也清醒過來。

  那龐然身軀與閃耀的銀發,怎麼樣都不會是認錯人,但這個人卻「不應該出現在此處」。

  他在最剛好的時刻出現,但此地又離阿爾謝夫太過遙遠——這個事實讓騎士們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萊納斯迪繃緊了臉,其他騎士也是一樣,一時之間什麼都說不出口。

  那位銀髮巨漢在一揮騎士劍後,又再次向騎士們叫道:

  「你們怎麼啦?是不是看見怪物啦?要發呆等一下再說,先對付眼前的敵人!」

  這響徹全場的大音量,錯不了,正是發自「王宮騎士團團長」威士托.貝赫塔西翁。
  
  *

  從玄鳥背上俯視到的光景,讓安朱.薛帕德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銀髮的騎士團團長威士托.貝赫塔西翁——

  在他跳到地面上的瞬間,就像掀起一陣旋風似地劈倒周圍所有的敵兵。

  在其壓倒性的存在感面前,安朱就連感嘆的話也無法輕易說出口。

  同樣乘坐玄鳥在背上的老人,則是驚訝地說道:

  「哎呀哎呀……我都已經是風燭殘年之軀了,這個小子卻不但沒退步,還更加精進了。『劍聖』的名號還真是完全沒有動搖啊!」

  這位老人名叫戈達.托雷思。

  安朱也認識他。這位老人是在佛爾南神殿工作的神殿守護者,也曾幫助過菲立歐。

  安朱為了追上依莉絲等人而離開梅森宅邸,當他在路上奔跑時,被老人和夥伴們從天空發現。週遭的人幾乎都去避難了,因此路上人煙稀少;而正在朝神靈奔跑的安朱,從天空看來更是相當醒目。

  安朱是透過菲立歐而認識戈達,跟威士托則是曾在阿爾謝夫內亂中一起奮戰。

  後來安朱便與戈達等人一起搭乘玄鳥來到此處。

  操控玄鳥的,是他不認識的北方民族男子。

  戈達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來屍兵是從那個小御柱出現的,我們靠近一點。」

  安朱朝地面俯視,看見了好幾根包圍設施周邊般、與御柱極為相似——但尺寸卻較小的黑色圓柱。

  而屍兵便是從那圓柱湧出,通過狹小的通道,逐漸朝騎士們的方向移動。

  戈達以手向其他夥伴的玄鳥做了某種信號。

  他打完信號,便從行李中取出好幾個大藥瓶。

  操控玄鳥的男子呼喚安朱:

  「小兄弟,你會用弓箭吧?我背上有火矢,但我現在沒空,就由你來幫我射擊吧。」

  安朱還沒有反應過來,戈達已經開始陸續朝地面上的屍兵拋擲藥瓶。

  距離騎士們較遠、還未參戰的屍兵都擠在狹窄的通道。

  其他玄鳥低空飛過,鳥背上的人也將藥品拋擲到屍兵頭上。

  安朱越過戈達,從男子背上的箭筒抽出一支火箭。箭頭上確實不是箭鏃,而是纏上浸染油的布——當然還未點火。

  「不能在這種地方點火吧?得先找個地方點起火種……」

  戈達笑了笑,從左右懷中分別取出兩個小藥瓶:

  「請你拿著那支箭。煉金術是一門很有趣的學問吶!這藥就是它的產物。」

  戈達先讓箭上的布吸收第一個藥瓶裡的藥物,接著再把第二個藥瓶裡的藥灑在上面。

  僅僅如此——安朱手上的箭尖就燃起了紅色火焰。

  簡直像在變魔法一樣,讓安朱看了瞠目結舌。

  戈達拍了拍安朱的肩膀:

  「這是混合就會起火的藥品。來,用這個射擊吧!先把距離騎士較遠的那些傢伙解決掉。」

  還未從驚嚇中恢復過來的安朱點了點頭,將箭架在弓上。

  他對準了灑了藥品的那一帶——從飛翔在天空中的玄鳥背上射出弓箭。

  擠滿了屍兵的狹窄通道立刻燃起雄雄烈火。

  火舌攀升,屍兵激烈地燃燒,火勢也波及周圍。

  就連沒有灑過藥品的屍兵也被捲入其中,許多人當場停止了動作。

  有些從火勢逃出的士兵無視於火舌中的夥伴,而是繼續奔向戰鬥中的騎士們,但因後援被斷絕,所以人數並不多。

  安朱沒料到自己射出的箭會有這麼大的效果,戈達則是笑著對他說:

  「……好,果然有用。其他人也對準小御柱的周圍射擊吧!對了,你想降落到地面嗎?」

  安朱點點頭。打倒屍兵以支援騎士雖然也很重要,但對現在的安朱而言,最重要的應該是「依莉絲」。

  「我也下去吧!讓鳥飛下去。」

  操縱玄鳥的男子聽了戈達的指示,便望向持續戰鬥的騎士們。

  設施正面,騎士們在威士托加入後,便從守勢轉為攻勢。

  一起降落至地面的不止是威士托——每隻玄鳥都各有一、兩位戰士落地,總計約有四十名援軍。雖然幾乎都是北方民族的戰士,但也有幾位是阿爾謝夫的騎士。

  騎士團團長威士托自阿爾謝夫出發,是在一個多月前的事;而邀他前來拉多羅亞的,正是眼前的戈達.托雷思。

  戈達自吉拉哈回到阿爾謝夫,通知王宮「菲立歐轉往拉多羅亞」這個消息,而他也在當時見到了威士托。

  與神殿騎士貝里耶之戰中所受的傷痊癒了的威士托,便應戈達之邀搭乘玄鳥而來。

  若經由陸路移動,前往拉多羅亞約需半年,但搭乘玄鳥可以輕易地翻山越嶺,瞬間飛越越漫長的路程。安朱曾搭乘西茲亞等人的玄鳥來到拉多羅亞,因此親身體會過其速度有多快。

  玄鳥一瞬間飛降在由重振精神的騎士們逼退周圍屍兵所製造出來的空間上。

  安朱和戈達趁隙飛落至地上,另一隻玄鳥也跟著降落。

  鳥背上的銀髮女子英姿颯爽地飛落眼前。

  那隻玄鳥彷彿累壞了,雖然一度飛上天空,但沒多久就降落在遠離戰場之處。

  戈達拔出短劍,迎接這個落地的女子:

  「喔?西瓦娜啊?你沒事吧?」

  戈達的聲音聽來像是鬆了口氣,但銀發女子的眼神卻極為兇殘:

  「老師,這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連威士托卿他們都——我可沒聽說這件事啊。」

  她的表情顯得甚是疲憊,但困惑之色卻更加濃厚。

  戈達笑道:

  「我們也是剛剛才抵達,是在上空察覺這奇妙的半球有異,才下來察看——」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你們不是留在佛爾南嗎?」

  「雪乃,我不是常告訴你嗎?」

  戈達突然改變了稱呼,並拍了拍她的肩膀:

  「『絕招應該要留到最後才用』——這就是我的絕招啊!還好與你們斷絕了聯絡,才沒有被梅比斯他們察覺。這下子我們可幫上忙了吧?」

  戈達戲謔地笑著,並從懷裡取出藥品,拋向不知何時已悄然接近的屍兵。

  西瓦娜也立刻跟著投出其他藥品。

  那兩種藥品在灑上屍兵的瞬間,便讓他們當場渾身著火。

  這對師徒合作無間的模樣,也讓安朱啞口無言。

  西瓦娜嘆了口氣,瞪著戈達:

  「……你是怎麼說服長老他們的?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出動這麼多的玄鳥和夥伴——」

  戈達吐了吐舌頭:

  「我只是帶威士托那小子過去就搞定了,長老們還是對他毫無招架之力。畢竟他的恩情實在太過深重,讓他們根本無法拒絕他的要求。」

  被稱為「那小子」的騎士團團長已帶著部分騎士進入設施之中。

  而身為他們主人的菲立歐,恐怕早就已經先進到設施內部了吧!

  連不在場的依莉絲和邦布金等人,也應該正要到「神靈」旁。

  安朱祈禱著他們平安無事,並追在騎士們身後。

  戈達發現了熟悉的臉孔,便叫道:

  「萊納斯迪!黛梅爾!你們沒事吧?」

  回頭望向他的,是那位金髮青年騎士與肌膚黝黑的女騎士。

  兩個人雖然一臉疲憊,但他們把周圍的敵人交給其他騎士對付,現在正跟隨威士托行動。

  雖然他們全身幾乎沾染了血,卻不可思議地並不讓人覺得很悽慘。

  他們一見到安朱,便各自露出驚訝的表情:

  「喂喂!團長出現後,就輪到你啦?你沒事啊?」

  萊納斯迪氣喘吁吁地說著,並露出親切的微笑。

  在阿爾謝夫內亂時,安朱曾與他們共同奮戰。雖然他們身為騎士,而安朱只不過是個士兵,但好歹也算是戰友。

  「你沒有跟依莉絲和南瓜他們在一起嗎?」

  黛梅爾如此問道,安朱邊走邊點頭:

  「嗯,我們之前還在一起,但他們丟下我先走了……」

  終於漸漸追上了。

  騎士們似乎也察覺什麼,點了點頭。威士托等人已先行衝向設施,他們一行人則是在其身後小跑步地追趕。

  那一帶到處是屍兵的屍體,那血腥味讓安朱不禁掩鼻,並看著騎士們激戰過後的痕跡。

  「西茲亞他們呢?已經解決掉了嗎?」

  他這麼一問,騎士就面露為難之色。

  此時——那個「答案」在安朱還沒注意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到他眼前。

  設施的入口。

  威士托等人踏入了這個戰況最為激烈的大廳。

  與此同時,威士託身後的北方民族男子回頭對安朱等人說:

  「戈達,是那些『傢伙』!剛從裡面出來……」

  威士托突然將劍往高聲叫道的男子身邊揮出。

  從深處射出、對準了那男子而發的短劍被威士托的劍彈開。死裡逃生的男子嘖了一聲,再度轉頭面對設施深處。

  安朱也從他背影感受到了一股緊張的氣氛。

  戈達和西瓦娜臉色一變:

  「是西茲亞嗎——?」

  西瓦娜的表情罕見地因忿怒而扭曲了,並往設施內部急奔。

  安朱和騎士們也跟在她身後,戰端已然在眼前揭開序幕。

  形成入口的寬廣大廳裡,有屍兵和一群黑色裝束的人。

  那些人安朱全都見過。

  西茲亞、曉、呂岳、艾美——還有十個一身黑色裝扮的暗殺者,正在現場作戰。

  說得更正確一點,他們是在防守——西茲亞等人試著突破重圍,而不讓他們稱心如意的是北方民族、騎士們,以及——一個老頭子,他正在對他們步步進逼。

  安朱第一次見到那個老頭子,便渾身起了一陣哆嗦。

  那個老頭子的個子極為矮小,氣勢卻宛如巨人般高大。

  他雙手拿著與菲立歐的愛刀極為相似的兩把短刀。

  「巴、巴羅薩將軍!?就連他也……」

  一旁的萊納斯迪失聲叫道。

  這個被稱為巴羅薩的老頭子似乎比威士托更早抵達此處,他的刀上已沾染了鮮血。

  在他眼前的是西茲亞和艾美。

  面對威士托的,則是曉與呂岳。

  雙方都是並肩而站,從旁人眼中看來,就像是威士托、巴羅薩兩人和西茲亞等四個人對峙。

  其他騎士則以黑色裝束的人和屍兵為對手。

  萊納斯迪和黛梅爾支援威士托,戈達和西瓦娜則援助巴羅薩,其援助的方式就是對付逼近的屍兵們。

  威士托和巴羅薩各自專注對付眼前的對手。

  安朱則是持弓站在當場,交互凝視這兩組人馬,做出隨時可以射擊任何一方的準備。因為就算想獨自進入深處,也還有屍兵從中作梗。

  巴羅薩低聲說:

  「你叫作西茲亞是吧——我聽我女兒說了。與塔多姆交戰時,就是你們殺了我的部下。」

  他的口氣極為沉靜,但聽來卻分外淒厲。

  天不怕地不怕的西茲亞,這時的表情看來也相當僵硬。至於艾美則是明顯地嚇破了膽,雙腳發抖。

  「你就是巴羅薩.亞涅斯特啊——我聽說過你的事。你來這裡是要為那些部下報仇嗎?」

  巴羅薩笑了,但目光卻瞪著西茲亞等人,沒有一刻移開:

  「不……我的部下死得很壯烈。他們原本就抱著必死的決心——而且也不是娘娘腔的人,應該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我替他們報仇。再說,能保護阿爾謝夫這片土地,對他們來說已經是無上的榮耀了。他們一定死得心滿意足吧!所以,我無意替他們報仇——」

  巴羅薩的身體有如火焰般搖晃著。

  從遠處看著的安朱,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下一瞬間,那老邁的身軀已繞到艾美背後。就在刀即將劈中艾美身體的前一刻,西茲亞用短劍將這道攻擊擋住。

  艾美嚇呆了,在她身旁的西茲亞則是眯起了眼。

  巴羅薩翻著白眼仰望她:

  「——啊!雖然我完全沒有報仇的意思……不過我也希望在『那個世界』與他們相會的時候,多少有些事可以炫耀一番啊!所以我還是想讓你們死掉。」

  巴羅薩的表情和他的話完全相反,充滿了鬼魅般的氣魄,他所說的話和他的真正心意恐怕有很大的差距。

  好不容易才救了少女部下一條命的西茲亞,這時板起臉孔:

  「……看來你是對我們恨之入骨哪——艾美,振作一點!」

  西茲亞一把推開艾美,轉守為攻。

  巴羅薩讓雙劍如舞蹈般躍動,做出迎擊。

  其刀刃與西茲亞的短劍交錯,然後被從西茲亞護腕所延伸出的光之線纏上。

  此時,屍兵正逐漸逼近戈達身後。

  而安朱也心急地鎖定了射箭的目標。

  「艾美!你去阻擋西瓦娜和戈達!這裡就交給我……」

  「很可惜!經驗差太多了喲——」

  瞬間,巴羅薩躍至空中並漂亮地一回轉,而逼近他身後的屍兵也跟著身首異處。

  轉過身去的西茲亞肩膀噴出鮮血,於是她按住手臂,滾到一旁。

  巴羅薩面不改色地上前追殺。

  西茲亞舉起短劍一躍而起,但態勢很明顯地不利於她。

  「西茲亞大人……」

  西瓦娜這時穿過發出慘叫聲的艾美身旁,奔向西茲亞。

  「西茲亞,你就在此了結吧……!」

  一個小藥瓶從西瓦娜手中飛出。

  然而藥瓶卻在即將擊中西茲亞的瞬間,遭到看不見的刀刃擊碎了。

  「大姐!你先退下!這裡交給我和呂岳!」

  曉叫道。他才剛在呂岳的幫助下逃離威士托的攻擊,雖然還不算太狼狽,但看起來也是自身難保。

  安朱因暗殺者屈居下風的光景而感到意外。

  但仔細一看,曉的手環已經有一邊毀壞,而呂岳也沒有使用手環。可以從他們早已疲憊不堪這點,看出在安朱等人到達之前的戰況有多激烈。

  西茲亞也想撤退,但巴羅薩卻不允許她如此。

  老人手上揮舞的兩把刀宛如各自擁有意志般疾馳,將西茲亞逼到了牆邊。

  西茲亞背靠著牆,額頭上浮現汗水。

  巴羅薩就像即將朝獵物飛撲而上的野狼一樣放低了身子。

  「——你這條命我要了——」

  安朱屏息觀察,但他的視野裡突然爆發白光。

  在那炫目的光芒中,幾度響起刀刃相交之聲。

  「艾美!」

  高亢的女聲響起。過了好一會兒,安朱才發現那窮途末路的聲音發自西茲亞,但那一點都不像她的聲音。

  與此同時,設施深處也響起某物崩塌的聲音。

  當安朱因那光芒睜不開眼之際,有某人穿過他身旁。

  等他睜開眼,西茲亞等人已消失無蹤。

  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只留下斑斑血跡,而巴羅薩和威士托則在距離稍遠之處,被迫對付再次逼近的屍兵。

  沒能順利追擊西茲亞的巴羅薩,這時正皺著眉頭,舉刀與敵兵交手。

  安朱回過頭去,便看到西茲亞等人已跑到外頭,並吹起無聲的笛子。

  西茲亞背著的,是背後被深深劈傷的艾美。安朱立刻發現,那是艾美為了保護西茲亞不被巴羅薩攻擊才受的傷。

  然後,之前應該是藏在設施某處的玄鳥出現在西茲亞等人面前。

  追趕著西茲亞等人的戈達與西瓦娜跟著快速穿過安朱身旁。而西瓦娜也把笛子湊近美麗的嘴唇邊。

  「風牙,快來!」

  西瓦娜的玄鳥與飛上天空的西茲亞等人的玄鳥擦身而過,降落到她身旁。

  一場空戰就此開始。

  想要逃走的西茲亞等人,以及張開防衛網阻止的北方民族,巨大的鳥群開始在空中飛舞。

  地面上的人無法參與這場天空之戰,於是安朱將眼光轉向設施深處。

  剛才那救了西茲亞一命的閃光,應該出自艾美之手。但是從深處傳來的轟然巨響,跟那閃光應該毫無關連。

  『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依莉絲他們——應該就在那裡。

  安朱跑了過去。

  通道上雖然遺留有屍兵,但在騎士們的活躍下,道路已經開始淨空,眾人漸漸可以進入設施內部。

  萊納斯迪和黛梅爾似乎也察覺安朱的動作,一左一右地保護他。

  「小子,小心點喲!若是不行就趕快回來!」

  「邦布金已經先過去了!如果那傢伙昇華,你就別接近他!」

  聽到這兩人建議的安朱點了點頭,同時迅速射穿了擋在他面前的屍兵喉頭。

  那瘦削的士兵順著弓箭之勢向後倒。

  安朱的箭術雖然因長時間的療養變得比較遲鈍,但對近距離的東西還是百發百中。

  在奔跑中,那延續至地下的黑暗已然逼近眼前。

  其正面有個小女孩。

  「……是西亞嗎……」

  「啊……安朱!」

  回過頭來的金髮小女孩臉上,是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在她身旁的,是原本應隱形,如今卻全身上下都包裹著染成紅色布條的卡多爾。

  『他受傷了嗎……?』

  不祥的預感掠過安朱腦海。

  現場沒發現依莉絲與邦布金的蹤影。

  安朱跑到西亞身邊:

  「西亞,發生了什麼事……」

  那通往地下的黑暗是陡峭斜坡,原本應該有樓梯——此時卻只剩下了斜坡。

  西亞眼神充滿不安:

  「我們逃跑到一半,樓梯就崩塌了,依莉絲在下面——邦布金剛才跑去救她……」

  安朱自覺到,自己的臉色也跟著發白了。

  卡多爾慢慢地抱起西亞。

  「卡多爾?依莉絲他們——」

  西亞慌張地說,安朱則是對她點了點頭:

  「……沒關係,這樣就好。你先跟卡多爾離開此處吧!我也要去依莉絲那裡。」

  在作戰時,西亞只會礙手礙腳;而從卡多爾的出血情況來看,他的傷勢非同小可。

  兩個人再待在此處也並無益處。

  「卡多爾,西亞就交給你了,邦布金應該在下面吧?」

  「安朱,不行啊!你會死掉的!下面還……」

  西亞膽怯地叫道。

  安朱輕輕地撫摸她金色的頭髮。

  然後,他說出心中的決定:

  「……我已經決定要保護依莉絲了。如果她在下面,我就一定要去。否則——」

  否則,今天早上所說的就是謊言了——

  安朱正要奔下樓梯。

  卡多爾抓住了他的肩膀。

  安朱回過頭。卡多爾什麼都沒說,只是拿出一把屍兵遺落的短劍遞到他面前。

  安朱接過來,對他微笑:

  「卡多爾,謝謝,你也要平安逃出去。依莉絲的事,我和邦布金會想辦法的。」

  西亞在卡多爾懷中憂心地凝視安朱。

  安朱不顧她的視線,奔向黑暗的地下。

  他緩慢地滑下那沒有樓梯的斜坡後,立刻聽見了刀劍相交之聲。

  「邦布金!你沒事吧……」

  在看見人影前,安朱就先高聲叫道。

  熟悉的聲音自黑暗中回答:

  「噢!是安朱嗎?依莉絲在瓦礫下方!吾人卻跟這些小嘍囉纏鬥不休——」

  「我知道了!你擋住那些人,我現在就去找依莉絲!」

  安朱的腳踩到了底。

  樓梯的瓦礫下方倒臥了好幾具屍兵屍體。

  他們並不是因摔落致死,而是死在邦布金的刀下。

  刀劍相交之聲越來越遠。

  安朱一邊踢飛那原本應是樓梯的木板碎片,一邊高叫:

  「邦布金!你要是距離太遠……」

  「安朱喲!抱歉——」

  邦布金的聲音雖然一如以往,卻明顯地因疲倦而沙啞。

  安朱對此愕然不已。

  「……吾人也將瀕臨界限——此後將昇華作戰。若是如此,依莉絲不說,但有可能會襲向汝。因此現在吾人將與汝保持距離。趁吾人與屍兵作戰時,你快救起依莉絲回到地上去。」

  「昇華……?你在說什麼……」

  察覺邦布金的話裡帶有「下定決心」的意味,安朱感到不太對勁。

  而邦布金回答他的聲音,微微帶有笑意:

  「聽好,安朱喲——依莉絲之事就拜託汝了。依莉絲此後的未來,由汝保護。吾人任務已達,這丑角的表演亦該落幕——」

  「……邦布金……不行!快回來!」

  聽見這意想不到的道別話語,安朱驚叫起來。

  他覺得——邦布金是抱定必死的決心。

  一心想阻止他的安朱想繼續喊話。

  但邦布金的聲音響徹了鐘乳石洞,就像在制止安朱:

  「什麼話?汝無需擔憂,在地上再相會吧!吾人亦無意命喪此處——汝等離開前,吾人不會讓一兵一卒通過——」

  那聲音已遠去。

  安朱看得出來,邦布金的話不過是謊言。

  那滑稽的南瓜頭身影已沒入漆黑之中,再也看不見了。但持續與屍兵交戰的刀刃相交之聲,還是清晰可聞。

  「邦布金!不行啊!」

  安朱再次聲嘶力竭地叫道。

  邦布金沒有再回應。

  取而代之的——是他腳下響起細微的聲音:

  「……是……安朱嗎?」

  那聲音正是來自他要尋找的少女。

  安朱慌張地撥開一旁的瓦礫。

  那裡出現了依莉絲被灰塵弄髒的頭髮。她的臉埋在樓梯殘骸中,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依莉絲的聲音彷彿發自夢境之中,虛幻而不真實。

  「我當然是來救你的,不然還有其他理由嗎?」

  安朱答著話,並拚命將壓在她身上的木板碎片搬開。

  「救我……?可是我……」

  「就算你討厭我——我還是喜歡你,所以我想要保護你。這可不是藉口喔!」

  為了搬開特別重的殘骸,安朱用卡多爾給他的短劍當支點,拚命地用力。

  依莉絲的腳終於從空隙中被解放出來。

  她似乎因骨折而站不起來。

  「你好不容易來了……安朱,不行的,我動不了。只有你也——」

  安朱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將她背起來。少女的身體溫暖而柔軟,卻在這種地方作戰,實在極不相稱。

  「我不想聽你說這種話。抓緊了,我要攀上斜坡。」

  「可是……」

  「為了讓我們逃出去,邦布金正在裡面戰鬥!你想糟蹋他的心意嗎!?」

  安朱這麼一叫,依莉絲便屏住氣息:

  「邦布金他……?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保護你啊!也許你沒有注意到,但周圍的人比你所想像的還要重視你……至少,我就比任何人都要珍惜你。」

  安朱如此斷言後,便用手抓住那陡峭的斜坡。

  雖然他可以滑下來,卻沒有什麼自信可以爬上去。但現在他背上還背著依莉絲,所以絕對不能掉下來。

  安朱把手攀上岩石開始攀爬,依莉絲疑惑地在他耳邊說: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對我這種人說那些話呢……?我可是個很過分的女人呢!你應該也知道我對烏路可司祭做了什麼事吧?不止那樣,我還殺過很多人,我沒有資格被你喜歡……」

  她眼眶含淚地說,這番話也顯示出她心中的掙扎。

  安朱內心暗暗驚訝,同時再次體會到,依莉絲和麗莎琳娜畢竟還是「姐妹」。

  麗莎琳娜因為覺得自己配不上菲立歐,所以才想要退出,而現在的依莉絲也跟她非常相像。

  手腳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安朱慢慢地往上爬:

  「我也做過壞事啊!獵人的本業就是殺害生物——依莉絲,不論你認為自己怎麼樣,我是真的喜歡你,所以才來到這裡,今後也希望能——在你身邊。」

  淚水滑落在安朱的脖子上。

  「……笨蛋。」

  依莉絲極為小聲地說。

  聽著她的聲音,安朱突然想到自己為何受她吸引。

  打從初次見到依莉絲這個少女,她就一直給人很寂寞的感覺。

  就算她虛張聲勢、矇蔽他人,但眼底總是有著像在尋求幫助的不安光芒。

  『我沒有辦法……拋下有那種眼神的女孩不管——』

  剛開始他只是為她擔心,但不知何時開始轉變為好感。

  「依莉絲——雖然今天早上被你拒絕了,但我並沒有放棄。」

  為了抒解她的不安,安朱堂堂地宣言。

  「……你真的是個笨蛋……」

  依莉絲又重複一次,聲音因無意隱藏的淚水而顫抖。

  無法看見她的表情,讓安朱覺得有點可惜。

  「依莉絲,我們離開這裡後——到某個鄉下去吧?我雖然只會打獵,不過卡多爾和邦布金也在一起啊——」

  仍在哭泣的依莉絲並沒有回答。

  這時,露出苦笑的安朱背上,突然傳來一種不祥的感覺。

  在洞窟的頂端——從比那黑暗、什麼都看不見的上方還要更高的地方,傳來劇烈的震動。

  「……依莉絲!抓緊了!」

  安朱叫著,異狀也在同時發生了。

  隨著讓人不禁想掩住耳朵的衝擊聲音響起,好幾塊岩石從頭上掉落。

  簡直像是要把這地下洞窟填平的崩塌,就這麼開始了。

  『我要保護依莉絲……!』

  安朱雖然有此念頭,但人在斜坡上,根本無法動彈。

  周圍開始掉落的岩塊,顯示洞頂開始崩塌了。

  接著立刻又有更大的岩塊——構成上方設施的岩塊崩塌下來。

  依莉絲嚇了一跳,緊緊抱住了安朱:

  「安朱,對不起——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被捲進來……」

  那悲痛的聲音,讓安朱咬緊了牙關。

  如今,安朱只對自己的無力感到心有不甘。他之所以會來這裡,就是一心一意想保護她,結果卻——

  安朱搖了搖頭:

  「沒關係——既然會死,那能跟你一起死也不錯。」

  邦布金正在下面作戰,他恐怕也很難從這場崩塌中逃出來吧!安朱對他雖然感到抱歉,但已下定決心。

  岩石落下的風聲已然逼近頭頂。

  安朱閉上了眼睛,背上感覺得到依莉絲的溫暖。

  他想跟她一起活下去——他感覺到落下的岩石來到周圍的同時,也設法回過頭看看她。

  在死之前,他想好好把她的模樣刻在眼底。

  安朱轉過頭去——嘴唇突然感到一股柔軟的觸感。

  頭頂上的岩石如雨般落下。不久,岩石中開始混雜著設施的地板,然後激烈的崩塌聲終於包圍了兩個人。

  落下來的瓦礫何時會砸中我們呢——

  像是在珍惜那一瞬間前所剩不多的時間,安朱與依莉絲笨拙地相吻著。  

  *

  菲立歐和麗莎琳娜不理會凡尼斯的屍體,而是面對梅比斯站著。

  梅比斯雖然察覺自己所利用的夥伴死了,卻仍不為所動。

  這個讓李布魯曼失去理智、教唆凡尼斯的面具男子,慢慢地開了口:

  「凡尼斯死了嗎——真可惜吶!再一會兒我就可以帶他一起去了啊——」

  菲立歐舉起刀,縮短與梅比斯之間的距離。

  梅比斯低著頭,嘴邊露出僵硬的微笑:

  「不過,我很感謝他為我爭取到了時間。那麼,菲立歐,麗莎琳娜,再見了——下次在『那邊』見吧!」

  梅比斯的手所按住黑色地面——那一面突然起了異常變化。

  那裡浮現出一個奇妙的圓形圖案,以及無法解讀的一群文字列。這些圖形與文字發出光芒,扭動似地切換形狀,而梅比斯的身體則沉入其中心。

  那通往「某處」的入口,現在開啟了。

  『不能就這樣讓他走掉!』

  菲立歐在腦中做出這個結論前,就已經反射性地向前奔跑。

  麗莎琳娜也在他身旁以同樣的速度奔跑。

  倒地的赫密特叫著他們的名字,然而他的聲音雖然送到他們耳裡,卻沒有傳至他們的意識。

  當菲立歐拉近了彼此距離,揮刀劈下的瞬間——

  白光充斥菲立歐的視野。

  他的腳下突然一空。

  麗莎琳娜發出慘叫,並抓緊了菲立歐的手。

  被光攪亂的梅比斯身影已經看不見了。不只如此,菲立歐和麗莎琳娜也失去了方向感,開始「下墜」。

  「梅比斯!你在哪裡?」

  菲立歐在光芒中墜落,同時忍耐著雙眼的刺痛感,拚命凝眼張望。

  在光芒中——有那麼一瞬間,映出奇妙的光景。

  (……咦?)

  菲立歐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他所看見的是「星星」。

  一個圓形的藍色球體上,描繪出一片具有曲面的廣闊大陸,上方稀稀落落地繚繞著宛如煙霧般的白雲。

  球體周圍開闊的黑暗中,有無數的小星星閃耀著。

  仰望那片大地的遙遠和寬闊,讓菲立歐不禁屏住氣息。

  光芒逐漸收斂,景象也不再清晰可辨。

  不久後,菲立歐和麗莎琳娜停止墜落——雙腳踏到了地面。兩個人雖然落下這麼長的距離,卻沒有受到什麼衝擊,而是像羽毛般輕飄飄地落地。

  先落地的梅比斯也站在那裡。

  他們所墜落的地面是具有黑曜石光澤的漆黑大地,與御柱的表面極為相似。

  那毫無接縫的地板延伸至遠處,看不見盡頭。

  孤伶伶站立的三個人,簡直就像落入海中的砂粒。

  「那就是……索里達帖大陸嗎?」

  菲立歐不禁低語,梅比斯則報以苦笑:

  「沒錯,跟地圖的形狀一樣吧?不過,它並非存在於從此處可以看見的距離。這個空間已經與那個星球所存在的空間隔絕、是另一個世界,你看到的是虛幻的表象。接下來,我必須在此處進行操作,將支持那個星球大地的『御柱』功能逆轉——」

  他的話,讓菲立歐咬緊了牙關。

  菲立歐等人之所以奮戰至今,便是為了阻止梅比斯的行動。

  阿爾謝夫的內亂背後,有著塔多姆在暗地裡操縱。

  而攻打阿爾謝夫的塔多姆則畏懼拉多羅亞的威脅,並遭到拉多羅亞支援的的間諜利用。

  各神殿因梅比斯的實驗與拉多羅亞的野心而停止生產輝石,甚至出現了「屍兵」這些違反自然常理的人。

  而在拉多羅亞這塊土地上,有人成了梅比斯的實驗品,甚至還發展出那些人的夥伴佔據議會廳這類的事件。

  菲立歐當然不認為這一切都要歸咎於梅比斯個人。正因為有與他利害一致的協助者,才會發生這些事端。

  但是,梅比斯一直在暗地裡操縱,則是不爭的事實。

  菲立歐壓抑一觸即發的怒火,吸了一口氣。

  這個場所裡的空氣一點味道都沒有,顯然很不自然。

  「——梅比斯。我不可能讓你實現你的願望。為了你一個人的任性妄為,竟然要使這片大陸滅亡,我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梅比斯輕輕地聳了聳肩:

  「雖然你是如此打算——但是都到了這裡,要做到這點就像把沙漏倒轉過來一樣容易。反過來說,對夏吉爾的人民而言,我這種人會來到這裡,應該完全出乎他們預料——來訪者的技術真是太棒了,簡直就是一切可能性的綜合體。」

  用有點恍惚的聲音說著的同時,梅比斯撫摸著自己的手環。

  麗莎琳娜也凝望他的手,毫不掩飾自己心中的厭惡感。

  戴著面具的梅比斯仰望那飄浮在空中的巨大星球:

  「不過,我明白你深愛那個星球的心情。這樣仰望,它實在很美,要毀滅是有點可惜——」

  梅比斯拔出腰間的突刺劍。

  那是過去菲立歐送給麗莎琳娜的,埃爾西翁.埃魯的遺物。

  梅比斯將那把閃耀的突刺劍指向菲立歐,並在面具下笑了:

  「美麗的東西總有一天也會變醜。趁還美的時候凋零,不也是一種樂趣嗎?」

  「要凋零,你一個人就夠了。」

  低聲說道的菲立歐焦急地等待時機。麗莎琳娜也站在他身旁採取備戰姿勢。

  菲立歐舉起從赫密特手中取得的神鋼之刀。

  麗莎琳娜則是舉起從西茲亞部下手上所奪取的手環。

  兩個人各自面對梅比斯。

  梅比斯也注視他們兩個人,並毫不大意地舉起突刺劍。

  「麗莎琳娜,被你這種美麗的小姐討厭,還真是令人遺憾吶!說起來,我明明長得像你父親,卻一點便宜都沒佔到啊——」

  麗莎琳娜的眼神兇殘,那雙眼明確地認定了梅比斯是「敵人」,而不是長得像自己義父的男子。

  梅比斯毫不松懈地揮舞著劍,繼續說道:

  「聽了你的話後,我就在想:『說不定我的存在,是出自你父親想回那個世界的念頭,經由血脈延續而讓我誕生的——』這個假設雖然沒有科學根據,但你不覺得很有趣嗎?如此的我跟你,卻變成不得不互相殘殺的關係,這還真是奇妙的因緣吶!」

  梅比斯嘲弄地說道,麗莎琳娜則是冷眼回應:

  「我父親的想法絕對跟你不一樣,他總是希望自己以外的人都能幸福。像我明明是個和他沒有血緣關係、又不討人喜歡的人,他卻把我當作自己的女兒疼愛——他就是這麼溫暖的人。可是,你就不同了。不管你流有誰的血脈——現在都是我要阻止的敵人。我向那個星球發誓——絕不能原諒你。」

  就只有那麼一瞬間,麗莎琳娜將視線移向那個浮在天空的巨大星球。

  聽見她的話,菲立歐才發現她的決心。

  以來訪者的身份來到阿爾謝夫的她,如今已下定決心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她選擇了留下來,而非回去。

  菲立歐瞪著梅比斯:

  「我不能讓你為了自己——犧牲全世界。梅比斯,覺悟吧!」

  梅比斯深深地、誇張地嘆了口氣:

  「不打倒你們,我就不能繼續操作了——對吧?反正也不能讓你們再妨礙下去,那就一決勝負吧!」

  在他說過這番話後,隨之而來的是一片寂靜。

  三個人各自屏住氣息,面對彼此。

  菲立歐配合麗莎琳娜的呼吸——各從左右襲向梅比斯。

  這個戴著面具、拿著突刺劍的男子退了幾步,並讓手環發出光芒。

  在阿爾謝夫的舞會之夜,菲立歐曾領教過梅比斯的手環所擁有的力量。

  如果在此處將讓周圍的眾人「感覺」麻痺的力量發揮出來,那菲立歐必定會陷入不利。

  在梅比斯使用那力量前,菲立歐腳下用力一蹬,加強追擊之勢。

  梅比斯靈巧地架開菲立歐刺過來的刀,但麗莎琳娜跟著從另一邊逼近。

  「麗莎琳娜!上吧!」

  將攻勢託付給她的速度,菲立歐如此叫道。

  梅比斯卻在此時表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行動。

  他防守著菲立歐的刀——並將自己的身體朝麗莎琳娜靠過去。

  麗莎琳娜突刺的光之刃正面對準了他的身體。

  然後光之刃——

  被梅比斯的「肌膚」擋住了去路。

  菲立歐驚訝地瞪大了眼,手環光之刃被彈開的麗莎琳娜,也因茫然而一瞬間停止了動作。

  在那一刻,梅比斯的手環又發出光芒。

  同時,一股沉重的衝擊襲向菲立歐腹部,他就這樣被撞飛到半空中。

  菲立歐倒在地上,站不起來。

  而他之所以站不起來,跟受到的撞擊無關——而是因為他的視野開始晃動。

  菲立歐失去了方向感,幾欲作嘔,但他還是拚命地握住刀。

  「這是你們第二次遇上『迷宮輪』吧?不過,另一種力量倒是出乎你們的預料。」

  梅比斯的話傳進睜不開眼的菲立歐耳裡,那聲音聽起來非常地悠然自得。

  「我聽呂岳說,這個叫作『核心防護盾』是吧?跟呂岳手環的力量相同。只要配合發動的時機,就成了可以彈開所有攻擊的萬能盔甲。」

  梅比斯驕傲地說道,並踢飛了某種東西。

  當菲立歐注意到梅比斯踢開的是動彈不得的麗莎琳娜時,不禁咬緊了牙關。雖然他想上前救她,但就是無法行動。

  梅比斯的聲音持續虛幻地響起:

  「『迷宮輪』的正式名稱似乎叫作腦部麻痺系統,這是埃爾西翁.埃魯的手環獨有的能力。他經常感受到生命危險,因此在自己的手環裡隱藏了好幾種防禦手段——我的這個手環就是其仿造品。麗莎琳娜,身為女兒的你好像也被蒙在鼓裡哪!」

  梅比斯嘲弄似地說著,似乎很確定自己勝券在握。

  「麗莎琳娜,我就先把你送到亡父那裡去吧!雖然他已經死了一百多年了,但某處的司教說過,時間概念在天國沒有什麼意義。你馬上就會見到他了——」

  在搖晃的視野裡——

  只在那一瞬間,菲立歐確認了梅比斯高高舉起突刺劍的身影。

  接著扭曲的視野就這樣移開,望向空無一物的空間。

  『至少讓我知道是哪個方向——!』

  咬著牙的菲立歐耳裡——回憶起赫密特曾說過的話。

  『如果明確地將意識放進各個動作,保持集中力——至少身體就可以行動。』

  在阿爾謝夫的舞會之夜,赫密特實際做到了這一點。

  菲立歐確認自己即將失去的指尖感覺。

  他所握的刀柄,跟使慣的刀感覺有點不同。當然,這是因為那把刀為赫密特給他的,但能意識到「不同」這一點,給了菲立歐勇氣。

  『赫密特——你跟梅比斯交手所使用的技術——讓我也能使用吧!』

  從指尖開始,經過手腕、手臂、肩膀關節,肌肉的活動傳到了大腦。

  如果瞬間稍微鬆懈下來,便無法維持那種感覺。現在從腳尖、腳踝、膝蓋到腰的感覺都連接起來了。

  那時,威士托的話又在腦海裡復甦:

  『——師父告訴過我,劍術的秘訣就是人劍一體。』

  那位銀髮巨漢以宛如面對自己兒子般的溫柔眼神,對幼小的菲立歐說:

  『雖然如此,卻不是要讓自己化身為劍。如果你沒有心,劍就跟武器無異。重要的是把劍當作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當作劍——絕不能偏向任何一方。這聽起來像是同一件事,但也就是劍不依賴身體,身體也不依賴劍,充分發揮各自的力量——因此我們必須鍛鍊自己的心志,才不會輸給劍。而持有與自己的心志相互平衡的劍,也很重要——』

  威士托如此說道——

  然後把自己珍惜的刀交給了菲立歐。

  而那把刀已經在剛才的那一戰中,毀在凡尼斯手下。

  菲立歐雖然對此感到寂寞,但至今一直支持菲立歐的刀「魂」仍存在於自己心中,這一點他可以確信。

  而現在——

  菲立歐手中正握著同一位刀匠所鑄的新刀。

  開創明天、保護未來的力量,就寄託在這把刀裡。

  之後就看自己的意志力了——

  菲立歐忍耐著梅比斯給他的衝擊疼痛,慢慢地站起身來。

  「菲立歐……?」

  倒在梅比斯面前的麗莎琳娜發出痛苦的呻吟。

  而舉著突刺劍的梅比斯則驚訝地轉向菲立歐。

  為了不受到晃動的視野干擾,菲立歐故意閉上雙眼。

  但不知為何——他還是可以憑肌膚感覺梅比斯的行動。

  菲立歐突然想起,巴羅薩.亞涅斯特在阿爾謝夫王宮宮庭所表現的,那不尋常的直覺。

  巴羅薩在樹枝上的鳥排糞之前便感受到、而制止菲立歐前進的那種感覺——

  現在菲立歐所感受到的感覺,說不定正與那類似。

  有威士托和一起受教的萊納斯迪、黛梅爾等騎士們的鍛鍊,才成就了菲立歐的體格,培育了他的劍術。

  菲立歐可以實際感受到,他們的力量都已經寄託在自己的身體裡。

  「梅比斯——」

  菲立歐擠出的聲音有點沙啞。

  「……真讓人吃驚,你居然能在我發動迷宮輪時行動——不,在阿爾謝夫時,你也曾經能行動過——」

  在舞會之夜的行動,菲立歐自己覺得是出於僥倖。

  但是現在——

  「……真是不可思議,我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你。」

  菲立歐輕聲低語。

  梅比斯的肩膀發顫:

  「你光是站著就很費力氣吧?比如說,我這樣拋出一把短劍——」

  梅比斯手中的短劍毫無預警地破風激射而出。

  菲立歐極其自然地動了動手臂。

  就在他轉了轉刀身後,射來的短劍便掠過他身邊掉到地上。

  梅比斯無話可說。

  「……我不是來訪者,也無法使用手環。劍術可能比不上威士托、巴羅薩將軍或赫密特,要說秘密行動,西茲亞他們比較拿手,隨機應變的技術輸給萊納斯迪,判斷速度則比不上黛梅爾。但是,現在我面對你——」

  菲立歐刻意張開了雙眼。

  視野一度晃動——但馬上停了下來,就這麼凝視著梅比斯。

  當然,梅比斯的手環還沒有停止動作。

  「我還是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你——」

  菲立歐腳下一蹬。

  他的刀尖就像是自己的指尖。

  梅比斯一腳踢開麗莎琳娜,重新以突刺劍對準了菲立歐,準備迎擊。

  菲立歐已清楚地看見他的舉動。

  不但如此,他甚至還看出梅比斯的動作慢了一步。

  梅比斯如何移動身體,想將劍指向何處呢——菲立歐光看他的樣子,就能在他行動前知悉。

  菲立歐對這種初次擁有的感覺並沒有疑惑,瞬間掠過梅比斯身邊。

  這個被一片寂靜所包圍的空間——

  稍遲了一下,便響起了梅比斯的呻吟。

  他的右臂被砍斷,還沒流血便落在地上。而理應彈開刀子的核心防護盾,則在其後才總算發動成功。

  菲立歐的刀不止砍下他的手臂,更深深地劃開了他的側腹部。

  當梅比斯的手臂落地的同時,手環的效果跟著消失,麗莎琳娜也恢復了感覺。

  她立刻從梅比斯落地的手上奪回突刺劍,並從正下方貫穿了他的身體。

  「啊……」

  經過這一瞬間的攻防,梅比斯發出來的聲音聽起來極為空虛。

  菲立歐凝視自己揮舞過的刀。

  刀身映出了梅比斯倒地的身影。

  *

  受到菲立歐與麗莎琳娜劍擊的梅比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黑色大地染滿了他的鮮血。

  這個男子的右手被劈斷,側腹受到砍傷,身體中心又遭突刺劍貫穿,但他仍一息尚存。

  菲立歐和麗莎琳娜站在一旁俯視著他。

  失去手環的他,已經沒有方法可以操作神靈了。

  吐著血的梅比斯淡淡地笑了出來。

  「……在你們來拉多羅亞以後,我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緩緩地說著,聲音聽起來十分寂寞。

  菲立歐和麗莎琳娜什麼話都沒說,只俯視著這瀕臨死亡的男子。

  「你們作戰,然後贏了——恭喜。結果我只是個搞得天下大亂的小丑……什麼事都沒完成。」

  梅比斯一邊吐血,一邊笑道。

  雖然他說「什麼事都沒完成」,但面具下的嘴角卻是蠻不在乎。

  菲立歐問他:

  「梅比斯——為什麼你就這麼想毀滅我們的世界?我不認為你想到那個世界去,就只是為了活下去,你看起來很憎恨這個世界。」

  「……『我們的』世界啊——菲立歐,正如你所說呢!」

  梅比斯頗覺可笑地回道:

  「你所說的『我們』,並不包含我在內。對我來說,這個世界不是『我的』世界——我這麼說,就像是小孩在鬧彆扭時說的玩笑話啊……」

  菲立歐點點頭。

  為了梅比斯幼稚的心願,菲立歐等人被玩弄於股掌之上,還付出莫大的犧牲。他再說什麼,菲立歐都無意同情他。

  因此,菲立歐以嚴肅的口氣回話:

  「梅比斯,正因為你跨越了那道不該跨越的線,才會有這個下場。你為什麼就不能接受現在這個現實世界呢?就算壽命不長——我們所生活的地方就在那裡啊——」

  梅比斯眯起了眼。

  他帶著諷刺意味地牽動了一下嘴角:

  「人有所謂『求知慾』,這你也知道吧——李布魯曼博士無法克制這種慾望,當然,我也是一樣。我想知道的事多得數不清,但剩餘的時間又太少——我想增加自己剩餘的時間,然後前往能有效吸收更多知識的環境。這確實是很孩子氣的想法,可是啊……推動時代的就是這種孩子氣的想法,而結束時代的——說不定也會是這種想法。」

  梅比斯以僅剩的左手取下了面具。

  他的額頭上有十字形的傷口,那手術痕跡正是他曾被人剝奪壽命的證明。  

  麗莎琳娜正視他那酷似父親的臉:

  「……你果然完全不像我父親。」

  滿臉是血的梅比斯微微一笑。

  麗莎琳娜訥訥地、悲哀地說:

  「父親他不是以獲取知識為目的,他的目的是建立起更美好的世界——知識只不過是一種手段罷了。」

  「但實際上,這些知識都被人用來為非作歹了……不是嗎?」

  麗莎琳娜寂寞地點點頭。

  「也許你說得沒錯。不過——他不是像巴克萊德上校和你——以知識為目的而不擇手段。還有,父親他根本不想毀滅這個世界。」

  梅比斯又吐了口血。那黑色而溫熱的鮮血,讓人聯想到他已離死不遠。

  「嘻嘻……他明明可以回去,卻沒有回去,可能是對你的感情很淡薄吧?」

  「不是的。」

  麗莎琳娜靜靜地回應他的挑釁:

  「我現在覺得……父親他——是想到也許有一天我也會來到這個美好的世界,所以才『為了我留在』這個世界的。」

  她的口氣像是已一掃心中陰霾。

  那樣子跟在拉多羅亞國境分手時的她,很明顯地完全不同。

  菲立歐覺得那是很好的變化。

  梅比斯又吐出了一口血。

  菲立歐開始對他道別:

  「梅比斯,再見了。難道你最後——不告訴我們怎麼離開這裡嗎?」

  梅比斯露出微笑。仔細一看,他那孩子氣的臉上,仍保有想惡作劇的稚氣。

  「啊!我才不告訴你——你們就在這個世界迷路,死在路邊吧!這樣感覺很好呢!」

  他像個孩子故意惹人厭地如此說過後——

  咻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再也沒有吐出來。

  *

  穆司卡和高.夏爾帕佇立在黑暗中。

  眼前是凡尼斯與李布魯曼倒在地上的遺體。

  而身受重傷的赫密特則躺在一旁。

  他一息尚存,雖然受傷,但只要不亂動就不會有事,並非命在旦夕。

  依高司教所說,外頭正在崩塌。雖不清楚其規模有多大,但無法在這種狀況下外出,所以接下來高司教打算取消梅比斯的操作,並讓「神靈」浮出地面。

  要把赫密特運出去也是在那之後的事了。

  赫密特幾乎一動也不動,以免傷口擴大。

  但他還是強打起精神來回答高司教的話。

  「那麼——你是說,菲立歐大人、麗莎琳娜大人與梅比斯現在並非在這裡,而是移動到其他空間去了——?」

  赫密特一臉困惑地勉強說: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有移動……但我確定他們就在我眼前跟光一起消失。」

  高司教眯起了金色雙眼,微微說道:

  「那麼,還未發生異常變化——就表示菲立歐大人在沒多久前阻止了梅比斯。因為下指示的人喪命,所以命令執行到一半就被取消了。那真是——千鈞一髮。」

  話說如此,這位夏吉爾人的口氣卻很平淡。

  然後高司教用沒有戴著手環的手輕輕地撫摸地板。

  不一會兒——

  整個空間都浮現白色文字與圖形堆砌的形狀。

  赫密特驚聲叫道:

  「就跟這個一樣!只不過範圍更狹窄,沒有充滿整個房間……」

  「人類操作的極限就是如此,這本來是我們所創造的技術,只有我們能徹底使用。不——就連我們,也很難算是徹底使用。」

  那口氣毫無自傲之意,反而相當嚴肅,讓人感受到其罪惡感。

  穆司卡撫摸著下巴:

  「菲立歐大人和麗莎琳娜回得來嗎?」

  「我接下來才要追查——我們也並不十分瞭解這個空間。」

  聽到夏吉爾人這出乎意料的話,穆司卡皺起眉頭。

  高司教可能也察覺他的疑惑,在進行某種操作的同時喃喃說道:

  「請你別說出去……我告訴你一些較無關緊要的事吧!『死亡神靈』原本就是我們發現的,通往『連接許多世界之空間』的入口。」

  這個敘述讓穆司卡產生了興趣,便豎耳傾聽。

  「——這個空間只是我們夏吉爾人在偶然間發現、並試著使用而已,未能完全解開這個空間的謎團。雖然我們獲得幾種限定的可用技術——但你看現在的狀況便可以明白,我們無法徹底使用這一技術。」

  高司教深深地嘆息。

  「你們可能太過高估我們了……神靈和御柱的本質都是極度冒險的技術。這個世界存在著無數擁有『不同法則』的空間,其時間的流動方式、物理法則各不相同,真相也各異。當然,也有無數相同、相近法則的空間——要掌握所有空間,就像是在數無限數一樣,是不可能的事。」

  高司教以手指描繪地板上的文字。

  地板和空間的圖案立刻以驚人的速度蠕動,接著切換成別的圖案。

  人類無法解讀其意義。

  「那無數個空間當然是各自存在。但我們——發現了某個特殊空間擁有與那些無數空間密切相連的連接點,也就是連接各個空間的中繼轉接空間。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也就是『死亡神靈』,只是我們這種有機生命體所能到達的入口——而菲立歐大人他們恐怕就在那個特殊空間。依你們的話來說,可解釋成『神之深淵』吧……」

  高司教依舊坐在地上,仰望著穆司卡。

  赫密特還是無法理解高司教的話,就連發問都辦不到。

  「我想穆司卡大人應該已經察覺到了……我們利用那個空間發現了你們的世界,而為了造訪『地球』,我們在那個地方打入了空間連接點『御柱』連接了通路——那是在你們的世界數百萬年前的事。也恰好是在那個時候,我們失去了母星,殘存的人利用神靈和御柱展開了漫長的流浪之旅。」

  穆司卡嘆了口氣。

  剛剛夏吉爾人證明了他的假設是正確的。

  「也就是說,我們從掘乾的油田底部所發現的『魔術師之軸』,是從太古時代以來就一直長眠於大地底下——?」

  高司教緩緩地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而我們在那移居之處察覺到,我們為了自己的繁榮毀滅其他人,為了自己的慾望跟同族人相爭、為了窮盡奢侈連星球都消耗殆盡——難道『又重蹈覆轍了嗎』——」

  高司教的聲音變得很低沉。

  「……為了不重複毀滅的歷史,我們離開地球,在其他空間使用御柱和神靈『製造』了這索里達帖大陸,這片大陸所在的空間與地球之間平均約有九百倍的時間差距。兩個世界間的時間差有如波動般起伏,因此不可能計算出正確的數值……大致說來,在你們的世界經過一年的時間,我們的世界大約經過九百年。也就是說——」

  「魔術師災厄」——

  穆司卡回想起五年前那可怕的重大慘劇。

  以魔術師之軸為中心的一個都市,其中數百萬人民全成了這次事件的犧牲品。

  那是在穆司卡等人的世界約五年前發生的事。

  在這裡的世界,則是大約五千年前——

  「——這個世界的始祖原本就是我們的同胞,難怪文化相近,語言也相通。」

  聽見穆司卡的感想,夏吉爾人報以苦笑:

  「經過五千年的時間,語言等各方面也有很大的變化……不過你們所擁有的原本就是不太需要再變化的成熟語言。而我們夏吉爾人則跟來到這個世界的你們學習語言,現在也持續說著這個語言。依不同的看法,說不定是長久以來未曾改變的我們,在持續對人類傳遞相同的語言。」

  聽見高司教的話,穆司卡又證實了一個推測。

  「這也就是說,你們夏吉爾人是一種複製人嗎……?夏吉爾人沒有小孩,雖然神殿說你們是出生於御柱之中——但簡單來說,你們是複製身體,並繼承包含語言在內的記憶——」

  高司教微笑道:

  「你真是明察秋毫。不過我們並非完全繼承記憶。留下來的只有印象深刻的部分,或是語言等一般常識。古老的記憶畢竟還是已經遺忘,數百年前的事也就算了,數千年前的事都模糊不清了……如果我們連這種事都記得住,也就無法撐得過這漫長歲月了。」

  穆司卡打斷了夏吉爾人的說明,低聲說:

  「我有話想問你。當人類初次造訪這個世界時——聽說你們處於長眠之中。恐怕你們沉睡了好幾十億年。最後是以人類出現在此地為契機,讓你們覺醒了——那時,你們不能讓我們的同胞回到原本的世界嗎?」

  高司教的笑臉瞬間籠罩上一片陰霾:

  「若是御柱的功能逆轉,這個世界便將毀滅——你也知道此事吧?」

  「我聽說過了。但是,如果光靠一根『魔術師之軸』就能傳送一整個都市……那麼在那個都市的人剛來到這個世界時,應該可以再送回地球吧?你們只要使用神靈和御柱前往其他土地沉睡,然後——」

  「……那是辦不到的。」

  高司教搖了搖頭:

  「地球跟這片大陸有一個很大的不同,就是『地球』並不需要依存御柱。但這片大陸若沒有了御柱,甚至無法繼續存在。」

  穆司卡皺起眉頭,但還是繼續傾聽夏吉爾人的話。

  「譬如,從地球傳送到此處,並不是一瞬間就可以完成。接觸魔術師之軸的某位研究人員在無意識中出錯、將傳送範圍指定的極為廣泛——其後在執行『命令』之前,需要好幾天、或是好幾個月的準備動作。你們似乎沒注意到,在那段期間,『魔術師之軸』、也就是御柱,正不斷地壓縮、累積全部傳送所需的能量,並蒐集範圍內的資料,最後進行『傳送』——」

  高司教深深地嘆息:

  「從輸入大規模傳送的命令到執行為止,有相當大的時間差距。而這個世界則是在逆轉御柱功能的那一瞬間,就會開始崩潰——從逆轉到崩潰的時間,推測約需一個小時,若一次傳送一百萬人,光是處理其資訊量,就需要好幾天——若是數百人左右,就算毀滅這片土地,應該還是能把他們送回去。但若是一百萬人——恐怕大多數人都無法得救,那是一個不可行的選擇。」

  如此回答時,高司教的口氣就跟為自己罪行懺悔的罪人一樣。

  「人們常將御柱和神靈視為萬能——但絕非如此。而將這麼危險的東西放在你們所居住的世界——也是我們所犯下的罪行之一。」

  高司教站起身:

  「……說不定我們還犯了另一條罪,就是有關菲立歐大人的事。」

  之前一直茫然在聽這意義不明的對話的赫密特,此時肩膀微微發顫。

  高司教低垂金色的雙眼,垂下細瘦的肩膀:

  「……菲立歐大人他們恐怕已經在『神之深淵』迷了路。只要他們待在那個空間,外側的我們便無能為力。若內部的人能正確操作『離開』指令便可以脫困,但身在外部的我們卻不能下指示——也不可能隨意摸索,因為那比起大海撈針還困難……而梅比斯的任意操作,更使得我們無法追蹤。」

  穆司卡閉上雙眼。

  赫密特也咬緊了牙關。

  「神靈浮到地面上了……赫密特大人還是儘早治療比較好。我們也離開這裡吧!外面也差不多平靜下來了。」

  蛇首司教像拖著身體般緩緩走出去。

  穆司卡背起負傷的赫密特,跟在司教身後。

  在神靈之中走著的穆司卡,突然想起了一件在意很久的事:

  「高司教——我早就想問這件事了,我可以再請問你一個問題嗎?」

  高司教回過頭來。

  夏吉爾人愛人類的理由——對人抱持罪惡感、為了其幸福而持續留在這片土地上奉獻自己的理由——

  也就是他們對人所犯下的「罪」。

  穆司卡壓低了聲音,開口問道:

  「過去的你們,該不會——給了人類祖先『智慧的果實』吧?」

  ——那擁有「蛇」首的司教什麼都沒有回答,悄悄地轉開了視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5-29 05:31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5-29 05:50 PM 編輯

第六十三章 結束後留下的事物
  
  唐突出現在拉多羅亞的奇妙黑色半球,在傍晚時刻消失了蹤影。

  守在對策總部的達古雷和拉杜卡,直到半球消失的瞬間,才總算鬆了口氣。

  並沒有太多人知道在那個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兩位議員舉起紅茶慶祝暫時逃離了危機。

  但是,隨著當地的詳細報告開始送達——

  就得到了幾個讓人無法開心慶祝的壞消息。

  菲立歐所率領的騎士團阻止了梅比斯那批人——這部分似乎沒錯,但其後的動態才是問題。

  遲來一步的拉多羅亞士兵們展開的動作並非搜索設施,而是破壞與藏蔽。

  在那之前,死亡神靈就已經被某人帶走。那肯定是跟騎士團合作的北方民族們,用玄鳥將它運到吉拉哈去了。

  他們此舉可說理所當然,但關於屍藥等資料也被處理掉,就真的令人火冒三丈了。

  拉多羅亞士兵是受到元首的授意湮滅證據,而達古雷等人並沒有方法阻止他們。

  基於衛生上的理由,也已經開始焚燒屍體。

  「傑拉得那傢伙——想要隱匿自己的罪行嗎?」

  達古雷激忿不已,但拉杜卡則是冷靜以對:

  「……反正他也逃不了了。那個男人的政治生命已經就此告終,接下來我們也可以蒐集到證據的。」

  拉杜卡壓低聲音說道,達古雷也同意他的話。

  如果傑拉得想要逃跑——也不能讓他逃走。

  身為政治家的他,務必要負起這個責任。

  達古雷和拉杜卡俯視著向晚的街道,一起深深地嘆了口氣。

  在兩個人腦海裡浮現的,是白天面對議員們也絲毫不退縮的那個少年。

  阿爾謝夫那個遙遠東方國家的國王之弟,菲立歐.阿爾謝夫。

  不知道他是否平安——

  設施發生了崩塌,原因是北方民族和暗殺者的空戰,在戰鬥中負傷墜落的玄鳥導致了崩塌。

  墜落的玄鳥壓毀了老舊的設施,崩潰的牆壁和柱子難以承受整體重量,使得連地下鐘乳石洞都崩塌了——

  達古雷收到這樣的報告。

  目前也正在派人搜索地下,但現在所發現的只有內含奇妙儀器的「南瓜頭」,沒有發現菲立歐等人。

  照夏吉爾人而言,菲立歐等人消失在比「死亡神靈」內部更深入的空間,而且無法掌握那裡的動態。

  前來報告的使者還為難地說,隨侍的騎士們氣餒的樣子甚至令人不忍正視。

  在那群騎士中還有威士托.貝赫塔西翁。他是下落不明的菲立歐之師,同時是埃魯家的一分子,達古雷也聽說過其名。

  得知菲立歐現況的威士托顯得相當鬱鬱寡歡,周圍的人甚至不敢對他說話。

  而在隔壁房間,同樣讓人不敢接近的司祭烏路可.迪古雷,正一直在祈禱。

  一想到她的心情,達古雷等人就更加無言以對。

  達古雷原本就嚴肅的表情更加嚴肅了,如今只能先等待接下來的報告。

  *

  負傷的赫密特被送進施療院,家人和夥伴們陸續來訪。

  因為有許多衝入設施的騎士負傷,讓病房幾乎全擠滿了。而赫密特周圍的病床,也都是並肩作戰的阿爾謝夫騎士。

  結果,赫密特並未告訴任何人他是被李布魯曼所刺傷,他覺得那不需刻意去說。

  被深信不疑的恩師背叛——要說沒受到打擊,其實是騙人的。

  只是他不想將此事告訴達古雷和拉杜卡,與其說他們會生氣,應該會更感到哀傷。

  現在,外甥修奈克來到他床邊。

  修奈克似乎也是在白天——才得知重要之人的不幸消息,所以他的表情當然是無精打采。

  「修奈克,你不稍微休息一下嗎?」

  「不——我很在意菲立歐大人他們的消息,請讓我在這裡多等一下。」

  修奈克一臉蒼白,並輕聲嘆息。

  赫密特也有他痛苦之處。

  正好在日落時,一位稀客造訪這個病房。

  「嗨!赫密特,聽說你受傷啦?情況怎麼樣?」

  隨著這輕鬆自在的聲音進到房裡來的,是赫密特許久未見的人。

  那是個搖晃著一頭大波浪長捲髮、露出笑容的美男子——

  「阿爾塔德哥哥……!你回來啦?」

  他正是埃魯家次子,離家去當流浪畫家的阿爾塔德.埃魯。

  他寒暄了幾句。便坐在病床旁:

  「真是嚇了我一跳,久久才回來一次,就碰上首都發生大事啊!」

  他驚訝地說完這話,接著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人家並未發問的事。在三兄弟中,他是最油腔滑調的一個。

  「我在旅途中聽說亡國派佔領了議會廳,心想不知道哥哥和達古雷姐夫有沒有事,就提早完成了預定計劃,回國來看看。喔!修奈克你好嗎?怎麼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啊!」

  修奈克對他露出曖昧的微笑,阿爾塔德則是對他歪了歪頭,抖著肩膀笑道:

  「而且還真是一點都不平靜啊!喂!赫密特,你聽我說,今天早上還真是不得了哪!」

  雖然在受了傷的狀況下陪哥哥長聊是有點辛苦,不過阿爾塔德一開始說話就停不下來,所以赫密特也沒辦法,便下定決心開始附和他:

  「發生了什麼事?」

  阿爾塔德探出身子:

  「就是啊,我在雨中散步時,在路邊救起一位意識不清的女孩呢!她流了好多血,所以我慌慌張張地把她送到這個施療院來,不過這種急症病患很花錢吧?我也是死要面子,就依醫院的要求先付了初期醫療費,所以就沒錢給你們買禮物了……」

  赫密特與修奈克對望了一眼。

  修奈克那小小的身子立刻自椅子站起,接著逼近阿爾塔德:

  「阿爾塔德舅舅!你說那女孩是……!」

  「啊?那女孩?她比你大了好幾歲喔?她一頭黑髮,是個冰雪美人哪!等她醒過來,我就去討好、接近她……」

  「她在哪個病房……」

  修奈克繼續高聲問道,阿爾塔德一臉困惑地板起臉孔。修奈克一向溫和,就連赫密特也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

  「呃,在二樓的……三號房吧?總之是在二樓啦!」

  一聽到這句話,修奈克便一股腦地飛奔至走廊。

  「啊!喂!修奈克!不要在施療院裡奔跑啊……怎麼啦?他認識那女孩嗎?」

  赫密特不禁報以苦笑:

  「二哥,修奈克會感謝你一輩子的。」

  阿爾塔德立刻皺起眉頭:

  「……這麼說來,要是我對那女孩出手,他會生氣囉……?真可惜,她真的是個美人啊……」

  阿爾塔德認真地露出心有不甘的表情。正當赫密特對這樣的哥哥感到驚訝時,又有訪客來到病房。

  連門都沒敲就進來的,正是那位銀髮美女——西瓦娜。

  瞬間,赫密特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西瓦娜,你是來看我的嗎?」

  西瓦娜點點頭,轉向阿爾塔德:

  「既然你有訪客,那我下次再來。」

  「不,沒關係,這位是我二哥……」

  「真、真是美麗啊!」

  ——注意到哥哥的毛病又發作了,赫密特不禁傷起腦筋。

  西瓦娜既沒有感到開心、也不覺得驚訝,只是用看著珍禽異獸的表情望向阿爾塔德。

  阿爾塔德則是單方面地要求握手,並滔滔不絕地說:

  「我是埃魯家的第二個兒子,名叫阿爾塔德.埃魯。我現在是個畫家,請你務定要當我的模特兒……!」

  看不下去的赫密特連忙打斷他的話:

  「二哥,不好意思,請你出去。我有重要的話要跟她說。」

  「咦?不過我只要再說幾句……」

  「請你出去!」

  被赫密特狠狠地一罵,阿爾塔德只好依依不捨地望著西瓦娜,並帶著滿臉沮喪走出去,不過他的審美觀的確沒有出錯。

  「……真是不好意思。」

  阿爾塔德並不瞭解——正確地說,因為他不清楚來龍去脈,所以不瞭解目前的狀況。赫密特把哥哥趕了出去後,對西瓦娜低頭道歉。

  西瓦娜笑著說道:

  「他的個性和長子拉杜卡以及你完全不同吶!王宮騎士團好像也有那樣的人……不說這個了,你的傷勢如何?」

  正襟危坐的赫密特點點頭,再次對西瓦娜道歉:

  「……西瓦娜,對不起。我跟在菲立歐大人他們身邊,卻還是……」

  「啊!我倒不擔心他們。」

  她那毫不在意的語氣,完全出乎赫密特的意料之外。

  「但是……」

  「沒問題,他們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她的語氣非常肯定,讓赫密特甚覺奇怪。

  「可是我一想到叔叔的心情——」

  菲立歐的忠臣威士托.貝赫塔西翁,應該正以悲痛萬分的心情在忍受這件事吧!

  「威士托不是那麼容易被擊垮的男人,還有,他應該也相信菲立歐。」

  然後西瓦娜笑了:

  「赫密特,放心吧——我們相信菲立歐,就等待他回來吧!所以你應該先慢慢把傷治好。我們也在調查菲立歐他們的事——正請吉拉哈的夏吉爾人利用死亡神靈調查中。」

  ——西瓦娜這番豪爽的話,只是為了不讓赫密特擔心。

  她這份體貼,反而讓赫密特覺得更加沉重。

  「說到死亡神靈——具體來說該怎麼辦呢?又不能繼續放在這裡。」

  西瓦娜將手指按在她那豔麗的嘴唇上:

  「這是秘密,先交給夏吉爾人和北方民族處理,等跟威塔神殿討論後,再決定下一個隱藏之處,那是不能公開的事。」

  西瓦娜說著,輕輕觸摸赫密特的額頭。

  從那柔潤細膩的手傳來的溫柔觸感,讓赫密特嚇了一跳。

  「我改天再來跟你聊天吧!雖然讓西茲亞他們跑了,但又不能放著那批人不管,所以我暫時會很忙,要先離開拉多羅亞,今天算是來跟你道別的。」

  「咦……?你今天就要出發了嗎?」

  此時已是傍晚。

  赫密特心急了起來,他還有話想對西瓦娜說。

  西瓦娜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外衣一揚,便迅速地轉過身去:

  「神靈的騷動事件已經解決了,我就沒有理由久留此處。傑拉得元首的事就交給你們了——那後會有期。」

  「啊!西瓦娜!等一下!」

  赫密特不禁出聲叫住了西瓦娜,雖然他還沒想好下一句要說什麼。

  回過頭來的西瓦娜不解地凝視赫密特:

  「什麼事?有事就長話短說。」

  「長話短說?那麼……呃……」

  赫密特大大地深呼吸:

  「……西瓦娜,我想跟你一起生活。」

  西瓦娜嚇了一跳,眨了眨眼。

  某位受傷的騎士小聲地吹了聲嘲弄的口哨,其他人則是都轉開目光豎耳傾聽。

  西瓦娜的反應並不是那麼令人滿意,騎士們似乎就是因為這點而有所自我控制。

  她並未臉紅,只是不可置信地看著病床上的赫密特。

  正當赫密特以為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時,西瓦娜便笑著說:

  「……你還真是不怕麻煩吶!總之——先讓我保留答案吧!」

  這回答一方面令人遺憾,一方面也讓人鬆了口氣。

  赫密特也並不心急,要不是西瓦娜說馬上就要離開拉多羅亞,他應該會從容地提出此事。

  西瓦娜再次轉過身,只半側著她那美麗的臉龐:

  「就這麼吧!半年後我會再來拉多羅亞,到時你的心意如果沒有改變,那我會認真考慮的。這半年內,說不定你會遇到更適合你的人……」

  「——不可能的,我的心意不會再改變了。」

  聽見赫密特確信地回答,西瓦娜便眨了眨單眼,那可愛的笑臉讓赫密特心動不已。

  「那麼,赫密特,我就相信你吧!不過你現在別想這件事了,先把傷勢養好。」

  這麼說著的西瓦娜,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點開心。

  不過,那說不定是赫密特的錯覺。

  在她離開後,赫密特悄悄地握緊了手。

  周圍屏息靜氣的騎士們也在此時鬆了口氣,面露微笑,什麼話都沒說。

  ——西瓦娜一定不會忘記半年後的約定。

  赫密特決定,在那之前,他得想好更能打動她芳心的話。

  *

  卡多爾抱著西亞回到梅森家宅邸。

  他為了掩蓋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便在全身灑上悠蒂耶所送的香水。

  西亞不解地望著卡多爾這副模樣。

  本來卡多爾的身體應該是隱形的,但現在從傷口所溢出來的鮮血、吸飽了血的繃帶,都讓他的外表有所變化。

  不過,對盲眼的悠蒂耶來說,外表如何對她而言並沒有關係。

  「卡多爾,你為什麼會……?」

  不能言語的卡多爾無法說明。

  只是,就在方才——

  在他們離開研究設施前,依莉絲墜落到下方時,邦布金曾說:

  『卡多爾喲!汝應還有應為之事?依莉絲就交給吾人。而西亞——汝現在無需多問,協助卡多爾即可。』

  然後邦布金為了從屍兵手中保護依莉絲,便又再次飛躍地下。

  因為有邦布金這番話,西亞才會乖乖地跟著卡多爾到這裡來。

  卡多爾抱著她走向悠蒂耶的房間。

  那隻狗一如往常地開始吠叫。

  「米哈耶爾!我不是叫你不能對客人叫了嗎?你老是這樣——卡多爾大人,真對不起。」

  悠蒂耶斥責那隻狗,然後明知卡多爾看不見,卻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哎呀……這個香味,卡多爾大人,您擦了我送的香水對吧?我好開心。」

  悠蒂耶幸福地笑著——卡多爾在腦海裡將她跟「某人」的身影重疊了。

  凡尼斯在那個世界遺留有「家人」。

  卡多爾以前——也有過家人。

  有妻子和可愛的女兒——但他們現在都不在了。就在他們出門為卡多爾買生日禮物時——受到隨機殺人的恐怖活動波及而喪命。

  卡多爾在家人死後變得自暴自棄,還協助巴克萊德上校進行人體實驗,成了復仇的暗殺者。

  他的唯一要求,就是第一次任務要暗殺執行恐怖行動的犯人;而在實現約定後,他也因服用藥物而忘卻了一切。

  ——他原本打算忘卻那一切。

  但當他見到把隱形的自己當作聖靈傾慕的悠蒂耶時,便將已故愛女的面容投射在她身上。

  那應該忘記的面容一天比一天更清晰,最近甚至連在夢中都會看見。

  悠蒂耶的面貌與自己女兒並不相像,但不知為什麼,她仰慕卡多爾的姿態卻一模一樣。

  現在,他想為悠蒂耶——做些自己能做的事。

  然後他推了西亞的背。

  「咦?卡多爾,你想讓我見她嗎?」

  聽了西亞的話,悠蒂耶歪著頭:

  「啊?今天與您一起來的不是邦布金大人,而是另外一位——您好,我叫作悠蒂耶。您是?」

  「啊……呃,西亞……」

  西亞自報姓名後,才終於發現悠蒂耶看不見。

  坐在窗邊的她,現在也閉著雙眼。

  於是聰慧的西亞——瞭解到卡多爾希望她做什麼。

  「這樣啊……卡多爾,你希望我治好她的眼睛嗎?」

  「……咦?」

  聽到眼睛這個字眼,悠蒂耶便顯得很敏感。

  卡多爾握緊了西亞的手當作回答。

  西亞走近悠蒂耶,將手伸向她的臉:

  「對不起,我稍微摸一下喔!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的眼睛……不過我會試試看。」

  西亞從自己的手環中拉出內含的電極。

  她把電極抵在悠蒂耶的太陽穴上,同時啟動手環的開關。

  西亞是否真能讓腦部與視神經的關係恢復仍值得存疑,不過,卡多爾還是想讓悠蒂耶看見「這個世界」。

  他退了一步——大大地吐了口氣。

  卡多爾的身體已沒有完整的感覺。

  西茲亞等人的短劍深深刺入他身體,造成失血過多——這傷勢一開始就沒有希望治癒。

  所以,也許正因為如此,邦布金最後才將西亞交給他。

  這個原本應該已失去感情的男子留下西亞與悠蒂耶,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他若死在路邊,當外表腐敗後將暴露出內臟,實在會令人看了難受。

  所以他想找個不隱人注目的地方隱藏自己的屍體。

  悠蒂耶所養的狗米哈耶爾跟在他身後。

  它哼了幾聲,以清澈的雙眼看著卡多爾。

  卡多爾解開、丟掉止血用的繃帶,搖搖晃晃地離開梅森家宅邸。

  米哈耶爾到門口便停住了。

  它坐在當場一動也不動,像是在目送隱形的卡多爾一般。

  路上的行人都沒有注意到卡多爾。若仔細看去,也許會有人發現空無一物的空中正流著血,並對此感到奇怪,不過現在已是日落時分。

  卡多爾突然有點擔憂,邦布金、凡尼斯和穆司卡等人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當然,他也擔心上司依莉絲,但邦布金和安朱說過要保護她,他們應該會遵守諾言吧!

  他們跟未能保護妻子的自己不一樣——

  『……老公?』

  在拉多羅亞的林蔭大道——

  有兩個令人懷念的人站在樹蔭下。

  『爸爸,你好慢喲!是跑去哪裡了啦?』

  妻子和女兒手牽著手在那裡等他。

  對卡多爾而言,這兩個人比一切——甚至比他自己都還要來得重要。

  母親笑著責怪可愛地抱怨著的女兒:

  『真是的,爸爸是為了工作出差,怎麼可以說你等累了呢?等一下他要帶你去吃很好吃的東西,當作處罰。』

  『我又沒有那麼說……媽媽說的話才過分呢!』

  他的女兒年紀與悠蒂耶相近,是個有著一雙明亮大眼睛的美人胚子。

  她以那雙大眼睛凝視卡多爾,露出燦爛的笑臉:

  『爸爸,我們快點走吧!』

  妻子點點頭,推了一下卡多爾的背部。

  「……是啊!你說得對——對不起,爸爸來晚了。」

  卡多爾久違地說了話——並牽起女兒的手。

  小女孩右手牽著母親的左手,左手握住父親的右手,以漫步空中一般的腳步拉著卡多爾。

  遠處還可聽見狗在遠吠。

  卡多爾就這樣被年幼的愛女牽著手——

  緩慢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

  *

  在發生死亡神靈所造成的異常變化那天晚上——

  元首傑拉得.梅森沒有上床睡覺,而是點起了書房的燈。

  他徹夜書寫的是給熟人、好友及親人的信。

  傑拉得帶著微笑寫著許多信件。

  回到家後——等待傑拉得的是意想不到的消息——

  『悠蒂耶的眼睛有恢復視力的徵兆——』

  雖然女兒直說是聖靈的保佑,但這卻是難以想像的現象。

  當然,悠蒂耶並非立刻便能恢復視力。她說眼睛痛,現在正包著繃帶。那似乎是因為她的眼睛過去從未接觸過光線,所以連傍晚和蠟燭的亮光對她都太過炫目。

  然後她這樣說:

  『我以前什麼都看不到——但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以前不用說明暗,悠蒂耶就連黑白是什麼顏色都不知道。這樣的她,竟稍微能開始感受光線,只能說是僥倖。

  因此——

  傑拉得鬆了口氣。

  這麼一來,自己就算哪天不在了,悠蒂耶也不會有事的——

  他這麼想。

  傑拉得挑燈夜戰所寫的信,大多數是自己的遺書。

  接下來,傑拉得將以政治失勢為由而自殺。

  不——其實他並不想死,只是,他不認為「他們」會就此放過他。

  傑拉得現在正為了被殺以後的事做準備。

  然後,那應該會將他誘向死亡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出現。

  「——你還沒睡呀?」

  該來的人來了——這麼想著的傑拉得,嘴角浮現微笑。

  「是西茲亞嗎——抱歉,請再等我一下,我把這個寫完就好。」

  西茲亞看了看桌上堆積如山的信件,驚訝地淡淡笑道:

  「你還真是準備充分呢!那是遺書嗎?」

  傑拉得老實地點點頭:

  「是的,雖然不應該拜託你們這種事……但若是暗殺,會對後來的政府造成麻煩,我也不想讓悠蒂耶抱有復仇之心。所以請讓我用『自殺』的形式終結自己的性命好嗎?」

  西茲亞無聲無息地繞到桌前。

  一身黑色裝束的她,不知為什麼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這是你要委託我的事嗎?」

  「委託……?這跟委託無關,你們來此,不就是要為梅比斯報仇嗎?」

  傑拉得指出這一點,並比了比自己的脖子:

  「我有預感你們一定會來,因為你們沒有理由讓我這種人繼續活下去。」

  他也明白,不論逃跑或是抵抗都是白費力氣。

  雇這群人做事的傑拉得,最深知這一點。

  然後,她卻側過頭去:

  「我們確實沒有理由讓你活下去……可是也沒有理由特地殺了你呀!」

  「……什麼?」

  傑拉得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西茲亞將兩手交叉胸前,露出非常認真的表情:

  「因為,並沒有任何人確實地委託我辦這件事啊!沒有錢可以賺,特地殺了元首有什麼好處嗎?」

  這番話以暗殺者的立場而言完全正確,但傑拉得聽了卻皺起眉頭:

  「……你們不恨我嗎?派阿爾謝夫王宮騎士團去設施的也是我。」

  他們在此役應該失去了近乎所有的夥伴,如今殘存的不到十個人。

  「可是,是梅比斯大人下指示要我作戰,決定作戰的也是我。跟元首沒關係呀!」

  西茲亞如此斷言。

  傑拉得還是難以置信地凝視她:

  「……那麼,這個時間,你來這裡做什麼……?」

  西茲亞微笑:

  「梅比斯大人不在,我們也失業了,現在正在找下一份工作——何況要治療受傷的人,那筆醫療費也不是開玩笑的呢!」

  傑拉得對這玩笑話感到驚訝,並嘆了口氣。

  「我也將在最近失勢。梅比斯引起這麼大的禍端,還連阿爾謝夫的王族都牽扯進來,這次已不可能逃避達古雷他們的追究了吧!我身為政治家的生命恐怕也就此告終,一個月後將成為媒體的炮灰,半年後就被人遺忘了。」

  西茲亞聳聳肩:

  「檯面上的世界還真是辛酸吶!我明白了,我再去找其他金主。」

  「——請等一下,在那之前,你可以先去這裡。」

  傑拉得將一張地圖交給西茲亞:

  「這是『屍藥』的儲藏庫,只要你們不浪費,應該有足夠讓殘存者活下去的數量。達古雷他們最近也會展開調查,所以如果你們要襲擊、奪取就要趁早。這算是我送給你的餞別禮物吧!」

  西茲亞露出微笑,將地圖接了過去。

  她的微笑帶有閃閃發光的刀刃般、危險的美感。

  「元首果然了不起,今後如有我幫得上忙之處,請務必通知——」

  看見故作親暱的妖豔美女,傑拉得嘆氣回道:

  「我真的這麼想——事已至此,像你們這種壞人還活著,實在令人無法釋懷。」

  此話並非開玩笑,他一直認為梅比斯和西茲亞等人是命運共同體。

  西茲亞頗覺可笑地噗嗤一聲:

  「哎呀!世上大多都是讓人無法釋懷的事。真沒想到相當熟悉拉多羅亞黑暗面的元首,也會說出這種理所當然的話。」

  西茲亞說過後,便收斂起笑容:

  「鏟奸除惡只有在故事中才會發生——真正的壞人不會那麼簡單就死的。像阿爾謝夫的雷吉克大人、塔多姆的加爾拜大人那種無法割捨良心的人,一旦輸了就只有死……不過我們這種人很卑鄙。」

  聽著她的話,傑拉得垂下了眼。

  ——西茲亞等人曾是塔多姆的間諜,在他們被捕後,對他們投以「屍藥」、使他們變得必須依賴藥物才能存活的,正是梅比斯.弗侖岱特。

  然後梅比斯以藥為餌,操縱著西茲亞等人。他給了他們手環,並將他們當成能執行特殊任務的部下任意操縱。

  他們也不覺得悲哀,因為這是自己所選擇的生存方式。

  傑拉得垂著眼,小聲地說:

  「……現在梅比斯不在了,你們也自由了。雖然不知道可以活到何時,你們就隨意當個壞人吧——」

  當他說完這番話,睜開雙眼時——

  西茲亞已不知去向。

  她就連離去的氣息都未顯露,如雲霞一般消失——彷彿一開始就不曾來過。

  傑拉得的嘴角浮現微笑。

  傑拉得並不討厭他們這種壞人,一般來說他們肯定會被討厭,但他偶爾甚至會喜歡這種人。

  這也就表示,傑拉得自己也是壞人。

  若沒有壞人存在,世界也不會有所進步。

  壞人就是為了做壞事。

  而其他人則是為了對抗壞人。

  雙方不斷磨煉技術、永無止盡地相互對抗,這樣的循環促使世界得以發展進步,因此傑拉得並不認為這件事毫無意義。

  當然,世界並非能簡單劃分為善惡兩邊,而且不可否認地,這樣的進步也有可能使世界滅亡——同樣是卑鄙的壞人,所以傑拉得對西茲亞等人也比較有親切感。

  他凝視著寫給親友的遺書,悄悄吐了口氣。

  他今晚所做的事,看來都是白費力氣。

  雖然有點可惜,但一想到明天也可以見到悠蒂耶,他就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微笑。

  *

  在這就只有黑色地板無限延伸的異樣空間,菲立歐和麗莎琳娜完全迷失了方向。

  他們不知該何去何從,不只搞不清楚方向,就連可以當指標的東西都沒有。天空還是一樣有星星,但據梅比斯所說,那只不過是假象。

  更重要的是,就算他們可以前後左右地移動,也無法前往「天空」。

  展望可能走路的範圍,就只有空無一物的空間不斷延伸。

  梅比斯的屍體就在身邊。

  那遺容看起來非常安詳。

  「……梅比斯他是真的很想活下去啊——」

  菲立歐喃喃說道。

  麗莎琳娜無法原諒梅比斯所做的事——雖然無法原諒,但還是可以明白他「想活下去」的心願。

  麗莎琳娜將那把父親遺物的突刺劍握在手中。

  埃爾西翁.埃魯一定也一樣——一樣拚命地想在這個世界活下去,那把劍就是他曾經活動的證據之一。

  「活著——還真是辛苦呢!很多人想活又無法活下去,相反地也有人想死……」

  嘴上說著沒有什麼衝擊性的話,菲立歐突然對麗莎琳娜露出微笑。

  看到他的笑臉,麗莎琳娜產生跟當下的狀況毫無關連的心跳加速。

  「麗莎琳娜——你也是雨過天晴了啊!」

  「咦?」

  麗莎琳娜不明白他此話的含意。

  「現在好不容易才能慢慢講話,所以我想跟你說——我覺得麗莎琳娜的眼神比起以前更堅定了,以前總是好像快要崩潰又遙遠,光看就令人不安……現在則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菲立歐指出這一點,麗莎琳娜便垂下雙眼。她現在才注意到,原來自己以前是那個樣子。

  現在的麗莎琳娜已明白父親留下的心意,恐怕也就是這件事為她帶來了活下去的希望。

  「……昨晚我讀了父親的日記,裡面有提到我——父親從未把我忘記,這讓我很開心——我真的對這件事感到很開心——所以我才想……不能辜負他的心意。」

  「……這樣啊!」

  菲立歐諒解地點點頭,然後慢慢地走了出去:

  「麗莎琳娜,我們去那邊看看吧!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好,說得也是。」

  點了點頭的麗莎琳娜拖著步伐走出去,這是因為她的腳踝還在痛。

  她剛才因梅比斯的手環而感覺麻痺、倒地時扭到了腳踝,雖然不至於痛到不能走路,但還是不太舒服。

  菲立歐看到她的走路姿勢,不解地問:

  「麗莎琳娜,你的腳怎麼了?」

  「啊……剛剛跌倒時好像扭到腳了……我想馬上就會好了。」

  菲立歐沉思了一下——在麗莎琳娜面前轉過身去。

  發現他想做什麼的麗莎琳娜立刻紅了臉:

  「啊……不、不用了!我可以走!」

  「沒關係!與其彆扭地走路,不如我背你比較快,來吧!」

  菲立歐半帶強迫地把麗莎琳娜背了起來。

  麗莎琳娜在因他肌膚的溫暖和汗味而感到緊張的同時,乖乖地靠在他背上。

  當初第一次見到菲立歐時——也像是這種感覺。

  菲立歐將昇華後逃出的麗莎琳娜從神殿騎士們手中救出,並在西瓦娜的房間度過一晚——她自己雖然沒有記憶了,但根據後來聽說的經過來看,那段時間對自己來說還真是「幸福」。

  昇華中的麗莎琳娜總是孤獨一人。

  菲立歐因為擔心麗莎琳娜被人抓走,一直四處追尋她,而當她封閉自我、心生畏懼時,菲立歐也拼了命在幫她。

  昇華中的麗莎琳娜,一定是把幫助自己的菲立歐當作是「第一次獲得的夥伴」。

  說不定還有其他原因——簡單說就是麗莎琳娜對菲立歐抱有好感。

  那份心意雖然悲切而痛苦——但麗莎琳娜打算好好珍惜喜歡菲立歐的自己。

  就算菲立歐選擇了烏路可,她也無法否認自己的心意。

  麗莎琳娜緊緊地抱住他的背部。

  菲立歐不明所以地回過頭:

  「麗莎琳娜?怎麼啦?」

  「菲立歐……我們能從這裡離開嗎?」

  她說出自己的不安。

  除了那個有著索里達帖大陸的巨大星球,天空還有許多星星在閃爍。雖然看上去只是個小白點,但麗莎琳娜知道那些都是大星球。

  但是,這對她來說僅只是知識。

  有些東西就算鼓起勇氣接近,也無法察覺其本質。要接近遙遠的星球並非易事——但要是連近在眼前的東西都無法接近,那就證明是自己沒有勇氣。

  菲立歐邊走,邊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我想應該有辦法吧……但也沒有明確的證據。你很不安嗎?」

  他這麼一問,麗莎琳娜便搖搖頭:

  「我……只要跟菲立歐你在一起,就不會怕了。」

  麗莎琳娜這麼說完後,想了一下,接著在菲立歐耳邊細語:

  「呃……我可以說一件奇怪的事嗎?」

  「咦?什麼事?」

  「如果我們真的回不去……那我想趁現在先跟你說。」

  雖然覺得這是不吉利的話,但麗莎琳娜還是將嘴附在菲立歐耳邊,輕聲低語:

  「……我要說了喔!我喜歡你——應該是跟烏路可大人相同意義的,非常喜歡你。」

  說完後——菲立歐在一瞬間僵硬了一下。

  但接著卻浮現安心的微笑:

  「這樣啊——謝謝你,我會認真地考慮。」

  麗莎琳娜眨了眨眼:

  「……你不拒絕我嗎?」

  菲立歐的回答讓她很意外。麗莎琳娜覺得他既然有了烏路可,便會明白地拒絕她,或是覺得很困擾。

  但菲立歐卻不為所動。

  他在黑色地板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然後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因為,你是認真地考慮過後才這麼說的吧?所以我也不能隨便回應,要認真地思考後再回答。要對自己說的話『負起責任』呀!」

  然後,菲立歐稍微壓低了聲音:

  「也許你會覺得我只顧自己的想法……但對我而言,麗莎琳娜和烏路可真的都很重要,不能互相比較,我也希望你們都能夠幸福。所以如果你們兩人都說想跟我在一起——我也要認真地考慮後再回答。」

  麗莎琳娜苦笑。

  顧慮烏路可而煩惱的自己,真像個傻瓜。

  仔細想想,他不只是「王族」——也是麗莎琳娜喜歡的對象。

  菲立歐略略不安地越過肩膀對她說:

  「這樣不行嗎?」

  「——不會不行啊!」

  麗莎琳娜突然有一瞬間感到自己雙肩無力。

  「我覺得你很『狡猾』……不過也不是不行。因為我喜歡你啊!」

  她緊緊地抓住菲立歐的背。

  他的背很溫暖。

  太過溫暖了,讓她都想睡了。

  麗莎琳娜為了趕跑睡意,連忙在菲立歐耳邊低語:

  「……如果我們能回阿爾謝夫就好了。」

  「一定能回去的。有很多人在等我們,所以一定要回去。」

  這麼說著的菲立歐,胸口突然閃現光芒。

  麗莎琳娜以惺忪睡眼看著那光芒。

  那光芒是來自——

  菲立歐佩戴的珮飾,麗莎琳娜模模糊糊地看著那光芒。

  「菲立歐……那個……」

  「咦?」

  麗莎琳娜指出這一點,菲立歐這才總算注意到那光芒。

  那是烏路可送他的「生命輝石」配飾——那代替護身符一直戴在他身上的珮飾,現在正發出極為耀眼的光芒。

  菲立歐慎重地把它放在手掌心:

  「……是輝石……在發光嗎?為什麼呢?」

  就算他這麼問,麗莎琳娜也不明所以。但是不知為何,看著那股光芒,就讓人沒由來地心情平靜。

  明明只是收束在掌心的微小光芒,感覺卻像包圍了全身。

  麗莎琳娜忍著睡意,凝視那股光芒。

  菲立歐輕聲地說:

  「為什麼呢?這個——讓人感到很溫暖,怎麼說呢——光看就覺得很懷念大家。」

  那有很多重要的人正在等待的星球,正在上方俯視著兩個人。

  聽著菲立歐溫柔的聲音,麗莎琳娜閉上了眼。

  她合上眼簾,嗅聞著菲立歐的味道。

  那讓人安心的味道,不知為何讓麗莎琳娜覺得很懷念。

  「……菲立歐。」

  麗莎琳娜一叫他的名字,菲立歐便稍稍側過臉,越過肩膀看她。

  「麗莎琳娜,如果你想睡,睡一下也沒關係喔!我會再走一陣子。」

  「——好。」

  麗莎琳娜回道,並越過菲立歐的肩膀——輕輕地吻上他的嘴唇。
  
  於菲立歐瞠目結舌的同時,麗莎琳娜也沉入了夢鄉。

  當她醒來時,說不定會發現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她就這麼想著,然後靠上他溫暖的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5-29 05:31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5-29 05:42 PM 編輯

終幕 鐘響時刻
  
  吉拉哈中央的威塔神殿——

  這一天,神殿發生了一件大事。

  來自拉多羅亞的「正式」使者抵達了。

  使者是修奈克.巴托魯——去年才非正式訪問過吉拉哈的他,這次則帶來拉多羅亞議員的親筆書信。

  書信的內容並沒有涉及敏感問題。

  內文只有答謝吉拉哈派遣使者烏路可.迪古雷司祭來訪,完全未提到影響今後外交的內容。

  不過——這封「信」是正式送達的這一點,確實具有重大意義。

  而另一個重要原因則是拉多羅亞更換領導人。傑拉得.梅森因牽涉屍藥醜聞失勢,而暴露此事的達古雷.巴托魯獲得了強大的發言權,讓政治風向逐漸有所改變。

  儘管這還並非可以樂觀看待的狀況——然而,今後幾年似乎可以避免開戰的危險性了。

  烏路可在自己房間的窗邊一直思考著此事。

  她想——

  自己到拉多羅亞去,畢竟沒有白費功夫。

  但是為此事而開心的同時,也付出太大的代價了。

  菲立歐.阿爾謝夫——

  那個與烏路可一起旅行到拉多羅亞的少年,現在並不在烏路可身旁。

  烏路可是在今年初春回到威塔神殿。

  冬季期間,她都在拉多羅亞盡自己的責任義務繼續和議員們交涉,並祈求未歸的「菲立歐」平安無事。

  結果,他還是沒有回來。

  在阻止梅比斯.弗侖岱特的失控行為後,就徹底失去他的消息。

  從那個地方發生異常變化後,已經過了半年。

  夏吉爾的高司教也不瞭解菲立歐等人所身處的狀況,更對他是否存活感到絕望。

  從那以來,烏路可就像失了魂一般,一直鬱鬱寡歡。

  另外,雖然阻止了梅比斯,並讓死亡神靈恢復了原有的功能,但輝石仍未重新生產。

  操作神靈的夏吉爾人曾說,會配合往年的「天空之鐘」,讓它恢復原有功能。

  烏路可也不瞭解詳情,但似乎是神靈的功能太過複雜,並不如夏吉爾人之前所想像的那樣。

  在作業方面,則以「恢復跟以前一樣的狀態」為優先,所以直到初夏之前都不會讓輝石重新生產。

  天空之鐘正是改變御柱功能之際所發出的一種警示音響。

  聽說——在發出命令後,御柱會先開始作準備,當執行其命令時,就以鐘響作為訊號。

  而每天初夏響起的鐘聲,是表示每一年功能都維持正常——然而只有夏吉爾人知道其中有什麼不同。

  而季節經過冬天、春天,很快地將來到初夏。

  又快到了鐘響的季節。

  輝石再次生產的日子也即將到來。

  對回到吉拉哈的烏路可來說,之前的這段日子很漫長,也很艱苦。

  但是,那絕不是焦急地在等待輝石。

  半年前——

  烏路可懷抱著希望到了拉多羅亞。

  她無意否定那時的自己,但現在的她已無法像那時一樣天真地展露笑顏了。

  「那時」,有菲立歐陪伴在她身邊。

  ——但現在沒有。

  這個事實非常沉重。

  所以烏路可如今仍不參與公務,只把自己關在房間。

  她雖然也聽說修奈克以使者的身份前來,但不知為何,她就是不為所動。

  她並非不想見修奈克,但現在的自己內心空虛,就算見了他,也不知該說什麼。

  所以,她刻意缺席使者的歡迎儀式。

  雖說如此——她也不是獨自一人待在房裡。

  「……烏路可,念這本書給我聽。」

  在書架上翻找,並從中拿了一本繪本的小女孩,小跑步地跑到烏路可身邊。

  那是個有著一頭金髮的可愛小女孩。

  「好好好。那麼,西亞,坐到我腿上吧!」

  烏路可微笑著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那孩子原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是被稱為來訪者、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小女孩。

  在那場神靈的騷動以後,烏路可便把受到拉多羅亞保護的她留在自己身邊。

  在相關文件上,同為來訪者的穆司卡成了西亞的養父,西亞則以神官實習生的身份跟烏路可在同一個房間生活,名義上是照顧烏路可的生活起居。

  當然,實際上是完全相反。年幼的西亞哪有可能照顧烏路可,而烏路可也絲毫無意讓她照顧自己。

  對烏路可而言,西亞就像比自己年輕許多的妹妹,或許又像是女兒。

  她們在日常生活中形影不離,烏路可對西亞投以關愛,而西亞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因失去麗莎琳娜和夥伴、無精打采的西亞,最近也比較會笑了。

  守護她的成長,就是目前烏路可唯一的生活意義。

  因為有西亞在——烏路可才能承受失去菲立歐的悲傷。

  若非有股要養育西亞的責任感,烏路可也許會追隨菲立歐而去。

  烏路可把西亞抱在腿上,在桌上攤開了兒童繪本。

  (……咦?這本書……)

  那本書是在烏路可小時候,姐姐神姬曾讀給她聽過的神話繪本,是個應該收藏在書架深處,幾乎讓人忘了它的、非常令人懷念的存在。

  故事內容並沒有什麼高潮起伏。

  少年愛上了月亮——不管他怎麼追趕,還是沒有把心意傳達給月亮知道——

  他翻山越嶺,千里跋涉,想要接近月亮。

  但是,月亮太過遙遠,不管花上多少歲月也無法接近。

  少年只是無意義地一直追尋月亮——

  那是悲哀而愚蠢的神話。

  在為西亞讀著的同時,烏路可把自己的身影重疊在少年身上。

  不斷追著失去了的戀人,把根本無法傳遞的心意藏在心中,只是一味地追尋戀人的面容——

  這神話的內容就是如此。

  「……烏路可,對不起。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西亞不等烏路可唸到結局,便喃喃說道。

  這本書雖然無聊,卻是她自己所選的書。烏路可苦笑了一下,便不再往下讀:

  「這本書對西亞還有點難吧?這是古老的神話繪本,所以不是很有趣……」

  「不,不是因為這樣……」

  西亞望著烏路可的臉龐,閉上了嘴,她的眼眸不知為何有點陰鬱。

  「……烏路可你在念的時候好像很難過……所以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她指出這一點,烏路可便嚇了一跳。

  ——聰穎如西亞,或許也感受到了。

  在烏路可心中,那股失去菲立歐的悲痛完全沒有平復。

  為了西亞,也為了不讓其他神官擔心,烏路可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還是無法完全隱藏自己的感情。

  每天都跟她生活在一起的西亞應該明白這一點。

  西亞快哭出來了。

  『都是因為我選的書,害烏路可難過了』——她那幼小的心靈一定是如此想,烏路可也明白。

  讓她這麼想的自己,真是可悲。

  烏路可重新抱好西亞,接著緊緊地抱住她:

  那嬌小的身體就像玩偶一樣,但卻可以確實感受到心跳的鼓動。

  「……西亞,我沒事的。對不起,讓你為我操心了。我沒事。」

  烏路可像是要說給自己聽般說道。

  西亞以自己的小手撫摸烏路可的頭髮。

  然後她說出了完全不像她這年紀會說的話:

  「……烏路可,你哭出來也不要緊喔!你逞強反而讓我更擔心……想哭的時候就不要忍耐,哭出來比較好。因為——」

  西亞溫柔地在烏路可耳邊說:

  「烏路可,你現在還是非常喜歡菲立歐吧?所以哭出來是正常的啊!你不要在我面前勉強自己。我也知道你是不想讓我擔心……但是裝作沒事的烏路可,總是難受到讓人看不下去……」

  西亞那訥訥的語氣中,已是帶有哽咽。

  ——烏路可不禁屏住氣息。

  腦海裡浮現菲立歐的身影。

  ——那一天,自己為什麼沒有強硬地阻止菲立歐呢——這種後悔的心情充滿了她的胸口。

  眼眸裡一旦滑落大顆大顆的淚珠,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烏路可依舊緊抱著西亞,像個孩子似地放聲哭泣。

  她把小小的臉龐靠在西亞肩上,不斷失聲慟哭。

  在最後那一吻過後,菲立歐說過他會回來。直到現在,烏路可還會夢見當時的情景。

  然後她總是夢見虛幻的夢境,覺得早上起床後,或許菲立歐已回到她身邊。

  她下意識地在走廊一隅、街道的人群中、夜晚的窗邊、所有的門外——找尋菲立歐的身影。

  她在理智上也理解他不可能在那裡,但感情上卻總是在找尋他。

  為什麼——為什麼菲立歐不在這裡呢——

  烏路可的哭聲,就連走廊也聽得見。

  ——在司祭的房間外,有兩位旅人站著。

  那是一身煉金術師裝束的少年,與擔任他護衛的少女——他們的表情都極為嚴肅。

  「……安潔莉卡,我們還是明天再來吧!」

  「……好。」

  修奈克轉身離開烏路可的房間。

  那位無名氏少女也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修奈克邊走邊喃喃說道:

  「……喜歡的人去世。真的是件痛苦的事啊。」

  安潔莉卡什麼話也沒說,修奈克回過頭,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安潔莉卡,你可不能比我早死喔!」

  聽了這話的她則是一臉困惑。

  修奈克心裡也不好過。

  帶菲立歐和烏路可去拉多羅亞的就是他。

  如果命運齒輪轉動的方向稍有不同,說不定菲立歐和烏路可就能過著幸福的日子。

  不過——當齒輪換了個轉動方向,這個世界也很有可能會走向毀滅。

  修奈克深深地嘆了口氣,踏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

  傍晚,在西亞睡著後——烏路可獨自走向御柱祭壇。

  這裡是神官們祈禱的地方,也是偶爾會有來訪者出現的場所,所以現在受到極為森嚴的警備。

  吉拉哈出現屍兵時,同時也發生了讓祭殿受損的地震。

  雖然掉落的瓦礫已搬走,但毀壞的部分尚在修復。

  祭殿也暴露在室外空氣中,傍晚火紅的夕陽穿過破洞的天花板和牆壁照了進來。

  烏路可跪在祭殿裡,對御柱祈禱。

  那像是每天的例行功課,烏路可也沒有什麼心願要向什麼都沒有做的神祈求。對她而言,祈禱是面對自我的時間。

  她緊緊地交叉手指,閉上雙眼。

  此時雖是初夏,卻有點寒意。

  她閉上雙眼所浮現的面容,讓這寒意更為明顯。

  回憶很溫暖,但勝過這份溫暖的失落感卻侵蝕了她的心。

  她想起了和菲立歐初相識時的事。

  烏路可是出於興趣,才跟在阿爾謝夫王宮獨自拚命揮劍的少年說起話來。

  那次相見讓兩個人成了好友,在烏路可歸國後,兩人也繼續通信。

  然後當兩人再度相逢後——

  烏路可便受到菲立歐吸引,那速度快到令人心有不甘。

  在那段受他吸引到幾乎失去自我的期間,說不定是她最幸福的時期。

  還有與麗莎琳娜的三角關係。

  麗莎琳娜也跟菲立歐一樣,連屍體都找不到。

  『我也想跟他們一起消失——』

  烏路可甚至曾經這麼想。

  然而她還要需要保護西亞和姐姐諾愛爾等人,因此絕對不能這麼做,但仍無法偽裝自己受創的心。

  烏路可凝視著自己心中浮現的菲立歐面容。

  『……你不在的時間……對我來說太過漫長了——』

  那流不盡的淚又蓄滿眼眶。

  ——閉上雙眼的烏路可並沒有發現。

  此時,御柱模糊地發出光芒。

  那是極為微細的光芒,在尚未完全日落的此時,誰也不會注意到那股光芒。

  然後——

  天空那頭開始緩慢地響起了低沉而悠長的鐘聲。

  烏路可抬起頭來。

  今年的鐘聲足以證明——御柱現在已恢復了原有的功能。

  人群肯定也會立刻開始聚集到這個祭殿來。

  ——烏路可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哭泣的臉龐。

  所以她迅速站起身來,想要回房間去。

  這時,她還沒有注意到「御柱的異常變化」。

  當她轉過身去的同時——聽見了腳踏在石砌地板上的聲音混雜在鐘聲之中。

  那並不是她自己的腳步聲。

  「……咦?是烏路可嗎?」

  那聲音——

  讓她的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

  那是她在夢中不斷聽見的聲音。

  再怎麼盼望也得不到的、讓她痛苦不堪的聲音——

  發著抖的烏路可,小心翼翼、慢慢地轉過身去。

  她害怕自己一旦突然回過頭去,幻影便會消失。

  御柱表面——

  在夕陽的照射下,出現了一個人影。

  淚眼婆娑的烏路可,模糊地看見一位少年站在她正對面。

  「烏路可?這裡是拉多羅亞嗎?」

  聽著他那困惑聲音的烏路可,以袖口擦拭淚水。

  那渾身是血和汗的少年背著一位黑髮少女,站在那裡。

  他身上被敵人濺到的血還未全乾,就像是剛剛還一直在戰場上廝殺般;少女則像是睡著般閉著雙眼,一動也不動。

  「這裡不是……神靈之間啊?這是吉拉哈的御柱嗎?如果這裡是吉拉哈,那原本在拉多羅亞的烏路可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位一頭紫髮的少年困惑地說道。

  就在烏路可親眼見到自己不斷追尋的這個身影的瞬間——

  她心中的某個東西爆發了。

  「菲立歐大人——!」

  當她飛奔過去以後,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被烏路可緊緊抱住的菲立歐嚇了一跳,茫然不知所措。

  緊抱在懷中的身體很溫暖,這不是幻覺。

  而且也——

  不是在做夢。

  醒過來的麗莎琳娜注意到烏路可,慌張地從菲立歐背上下來。

  她也一時無法理解自己身在何處,頻頻環顧四周。

  烏路可只是如崩潰般抽抽答答地哭泣。

  她呼喚菲立歐的聲音因哭泣而極為沙啞,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困惑的菲立歐撫摸著烏路可的背部。

  他應該還不清楚狀況,但就算再遲鈍,他也發現眼前少女哭泣的理由了。

  「——烏路可,我回來了。」

  她在夢中聽了好多次這句話。

  而這也是她沒想過會再次聽到的話。

  菲立歐像要安慰哭個不停的烏路可,再次在她耳邊說:

  「烏路可,我回來了——」

  那句話非常溫柔,而且充滿了對烏路可的情意。

  那對烏路可來說,簡直像是奇蹟一般。

  西沉的落日照亮了威塔的祭殿。

  落日明天還會升起,那是自然的法則,是理所當然的事。

  而跟自然法則無關的烏路可的時間,現在總算又開始啟動了。

  在隔了半年才從拉多羅亞歸來的兩個人面前,烏路可只是一味地哭泣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5-29 05:32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5-29 05:39 PM 編輯

天空之鐘響徹惑星

  這幾年,阿爾謝夫王宮越來越熱鬧了。

  理由很簡單,因為王族的喜事連連。

  國王布拉多和王妃蘇菲雅陸續生下了長子、長女和次女,而且都健康可愛地成長著。

  本來,王族娶好幾個妻子乃是慣例,但布拉多以自己身體不佳為理由,並未再納妃。國王在結婚時就已表示過這個意願,最近的他充滿了活力,因此在知悉內情的人眼中看來,身體不佳只是明顯的藉口。

  一來他太過寵愛王妃蘇菲雅,二來繼承人也已誕生,所以並沒有什麼大問題。在先王死後,因有複數的王子而引起內亂的那段歷史還讓人記憶猶新,而國王也露骨地對此表示反感,因此眾人傾向自我約束,不敢強迫國王納妃。

  並非懼內的國王卻只娶一位妻子,這在阿爾謝夫是相當罕見的事。

  另外一方面,國王之弟菲立歐則是在幾乎同時間娶了兩位妻子。

  在阿爾謝夫,通常要相隔甚久才會娶第二位妻子,因此雖然跟國王夫婦在意義上不同,但也相當罕見。

  不過,他們的婚姻也受到了人民的祝福。

  而這位菲立歐的長女和長子,也使得王宮更加熱鬧了。

  姐姐的名字是雅絲狄娜。

  母親是麗莎琳娜.耶里妮斯——曾被譽為「戰姬」的她,如今該名號被稍作修改,改稱為「戰妃」。

  而同樣地,民眾也心懷敬意與仰慕地稱呼從吉拉哈嫁過來的第一夫人烏路可.迪古雷為「聖妃」。

  烏路可與菲立歐的長子便是弟弟里格爾斯。

  這對同父異母的姐弟感情很好,幾乎是形影不離,一起調皮搗蛋。

  喜歡照顧人的活潑姐姐雅絲狄娜,和喜歡惡作劇但為人親切的弟弟裡格爾斯——

  一個是黑髮的可愛女孩,另一個則是藍發的理性男孩。姐姐的運動神經比其他孩子都來得發達,弟弟則是有完全不像小孩的機智聰穎,所以特別難對付。

  他們的惡作劇大多無傷大雅,但兩姐弟聯合起來到處搗蛋,常常使得宮廷陷入大混亂。

  而被這對活力太過旺盛的姐弟弄得暈頭轉向的,就是負責教育他們的少女西亞.布萊多克洛伊茲。

  她是佛爾南神官穆司卡.布萊多克洛伊茲的養女,也等於是烏路可和麗莎琳娜的妹妹,幾乎整年都跟他們在王宮度過。

  她的年紀是十七歲——雖然常被衛兵和騎士們以仰慕的眼光注視,但她本人則是自在逍遙,從不曾傳出過緋聞。

  不知為什麼,大家的對她的評價都是,不懷好意接近她的人都會被識破意圖。

  而她現在——

  正獨自在初夏的阿爾謝夫王都榭拉姆拚命地四處奔跑。

  她那紮成馬尾的金色長髮隨風激烈地飛舞著,模樣相當很引人注目,但少女卻不太注意旁人的眼光。

  這髮型是模仿少女時期的烏路可.迪古雷,今天早上才由烏路可本人為她綁的。

  她喘著氣跑進熟悉的教會:

  「艾娃司祭!那兩個孩子有沒有來這裡……」

  那位肥胖而年老的女司祭正與附近的老人們圍在茶會桌旁。

  她那溫和的雙眼笑眯眯地看著突然衝進來的西亞,微笑道:

  「哎呀?是西亞啊?來來來,正好有美味的蛋糕……」

  艾娃司祭招了招手,西亞則是匆匆行了一禮:

  「他們沒來就算了!打擾了!」

  「啊!西亞!反正你找也沒用,不如過來吧!」

  別的老人也接著艾娃的話阻止她:

  「對對對,光是跑也很累人。年輕人應該要更懶惰一點才對啊!」

  「你就來聽我們這些老傢伙發發牢騷吧!就算只是附和幾句也好。」

  「這樣一來,那兩個孩子也會因為自由時間比較多而感到開心呢!」

  聽見司祭和老人們若無其事地說著這些過分的話,西亞在內心嘆息著,又開始奔跑。

  要是被這裡的老人抓住了,他們可會說個沒完沒了。除了儘是些無聊話題外,在日落前是不會讓人離開的。

  而城裡的熟人每次見到全速疾奔的西亞,便會不負責任地說:

  「……那兩個孩子今天又逃課啦?真是有活力呢!」

  這是婦女飾品店顧店的女老闆驚訝的發言。

  「請不要說『今天又』!這三天我都有抓住他們!」

  持續奔跑著的西亞如此辯解,一旁的飲料店又馬上傳來:

  「喔、喔!加油啊!天氣這麼熱,你可要好好補充水分吶!」

  「請不要邊說這種話邊拿酒給未成年的我啦!」

  老人醉茫茫地拿出大啤酒杯,西亞則是不理他,追過了行商的中年女子。

  女子笑眯眯地目送她的背影,響亮地叫道:

  「那個年紀的孩子,你越追他們就越是要逃,就像在玩捉迷藏一樣,你就別管他們了。」

  「要是我不管他們,那兩個孩子會每天逃課的!」

  西亞回過頭去反駁道,熟悉的衣飾店女兒走過她身邊。

  「哎呀!西亞?如果你要找那兩個孩子,他們去西邊的廣場了。聖祭快開始了,有一些表演者來……」

  「謝啦!下次有空我再來。」

  所有目送她的人,眼神都很溫柔。

  西亞自己倒是沒注意到,老是跑來跑去的自己,現在已成了城裡的知名景觀。

  她獲得情報後,便拚命地想追上那兩個孩子。

  (這次非得讓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出面罵人不可了!王族中人這麼頻繁地到城裡來,萬一被綁架就不得了啦!)

  雖說王都的治安良好,但兩位母親對孩子們還是太過溺愛。至於父親菲立歐則是默許他們的行為,說到城裡來也可以學習事物。

  結果,只要西亞不盯著這兩個孩子,便沒辦法好好教導他們。

  西亞奔向西邊的廣場,找尋那兩個頑皮的姐弟。

  *

  這一天,有兩個旅人隔了幾年,又踏上王都榭拉姆的土地。

  「……你還是覺得很懷念吧?」

  其中一位旅人是黑髮的美麗女子,她以溫柔的口氣問道。帶著這位女子的青年則是苦笑了一下,將背上的弓箭重新背好。

  「倒也不會。我在鄉下長大,幾乎不瞭解王都榭拉姆。如果我們是回村子,應該就會覺得很懷念。」

  聽見他的回答,黑髮女子便笑了:

  「知道自己誕生的故鄉真好呢!我倒是不大瞭解我出生的地方。」

  青年搖了搖頭:

  「與其說是我誕生的故鄉——不如說因為那是我與你相見的地方,所以才讓人懷念。」

  嚇了一跳的女子眯起了眼。

  她應該已經接近三十歲了,卻還是像個少女般楚楚可憐。

  馬上就是佛爾南神殿的聖祭了,王都充滿了活力。

  除了這兩個人以外,也有很多旅人、表演者到廣場來。

  再過幾天,天空之鐘會依每年的慣例響起。祭典的正式活動是從鐘響的隔天開始。

  兩個人在擁擠的路上並肩走著,女子自然地勾著青年的手:

  「……那時我們突然闖入你家,你一定嚇了一跳吧?」

  「嗯,嚇了一跳。不過最嚇人的還是那個南瓜頭套……」

  苦笑著回話的青年眼神突然變得遙遠。

  久未造訪的阿爾謝夫,街道並沒有多大的改變,但生活在那裡的熟人則有所變化。

  重新回到軍務卿崗位的克勞斯.桑克瑞得與妮娜.李斯特霍克結了婚,現在住在王都。

  而其好友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翁則以軍務審議官的身份施展長才,守護阿爾謝夫的和平。而這些人事方面的傳聞,經由交易商人的口耳相傳,傳到了旅行的青年耳裡。

  前不久才偶然碰面的商人洛西迪,如今則代替忙於軍務卿事務的克勞斯,指揮桑克瑞得貿易公司的一切。

  那時青年也聽到其他人的消息。

  威士托.貝赫塔西翁仍繼續擔任王宮騎士團團長,明明應該到了可以考慮退休的時期,但劍術卻一點也沒有退步,而且也沒有出現有其後任的傳聞。

  騎士萊納斯迪和黛梅爾這對搭檔現在也活力充沛地待在騎士團。但是關於他們,洛西迪也只是笑著說「你一定要去見一見他們」,並沒有再進一步說些什麼。

  青年想,他們也沒有什麼改變吧!

  「那之後已經過了十年了啊!怎麼樣?今天要去見菲立歐他們嗎?」

  他這麼一問,女子的表情便沉了下來:

  「……我沒有臉見他們。要去的話,你一個人去比較好。」

  「還太早了嗎——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去。」

  青年立刻回答,但他又直接補了一句:

  「可是,如果我們去,菲立歐應該會很高興的。」

  「不可能的,他只會傷腦筋而已……啊……」

  一個小小身影穿越過人群,正面撞上了女子。

  腳邊立刻響起小女孩高亢的叫聲:

  「啊!對不……!…………咦?母后?」

  「啊……真的是麗莎琳娜大人!」

  聽見這名字的瞬間,女子縮起身子嚇了一大跳。

  青年也驚訝地俯視跑過來的兩個孩子。

  他們的年紀差不多在七到八歲,一個是黑髮的可愛女孩。

  另一個是有著深藍色頭髮的聰明男孩,跟女孩長得有點像,一看便知是姐弟或兄妹……但其中一人把撞上的女子誤認為母親,另一人則叫出那個名字。

  而她所叫的名字——「依莉絲」和「安朱」也知道。

  男孩仔細地端詳依莉絲,把手放在女孩肩上:

  「……雅絲狄娜,還是不對啦!仔細看看,她的頭髮比較短,再說麗莎琳娜大人剛剛還在城裡——跟母后還有蘇菲雅王妃一起喝茶吧?」

  「可是真的好像——啊!撞到你真不好意思,裡格爾斯,走吧!」

  女孩行了一禮,便牽了男孩的手跑開了。

  依莉絲和安朱呆呆地看著兩個孩子的背影。

  「那個——該不會是菲立歐的小孩吧?」

  女孩很像麗莎琳娜,男孩則神似烏路可。

  而且兩個人也都很像菲立歐。

  「我想應該沒錯……但為什麼王族的孩子會在城裡呢?」

  被依莉絲這麼一問,安朱也感到不解。

  「嗯,因為像父母吧?」

  「……你這麼一說我就懂了。」

  依莉絲按住額頭,深深地嘆了口氣。安朱凝視著她露出了微笑:

  「那兩個孩子真可愛,你以前也像那樣吧!」

  「很可惜,我以前是更陰沉的小孩。你應該想像得出來吧?」

  依莉絲開著玩笑,湊近安朱耳邊說:

  「你也想生個那樣的小孩嗎?」

  「……在大街上,你要我怎麼回答啊?」

  露出苦笑的安朱開始向前走。依莉絲也在他身旁配合他的步調,雙手重新勾上他的手。

  依偎著安朱撒嬌的她小聲地說:

  「對不起喔!我還想再過一陣子跟你獨處的日子,好嗎?」

  依莉絲害羞地說,並把臉頰貼在他手上磨蹭。

  那幸福的表情,在安朱眼中分外耀眼。如果菲立歐他們看見現在的依莉絲,說不定會以為是「另一個人」,很難跟過去的她聯想在一起——但只要贏得她的心,她真正的個性可是很會撒嬌的。

  「——哎呀!此等轉變也未免太大啦!」

  ——突然聽見這令人懷念的聲音,讓安朱嚇了一跳,當場站住腳。

  那極為裝模作樣、滑稽又戲劇化的口吻,只要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安朱慌張地回過頭,在人來人往之中尋找「那個人」的身影。

  「依莉絲……剛才那聲音……」

  「咦?什麼聲音?」

  依莉絲似乎並未聽見。事實上,當安朱再次環顧四周,也沒有看見類似的身影。

  她不解地仰望安朱。

  「……可能是我聽錯吧!」

  「安朱,你是不是走太久累了?我們去找個地方坐下,喝個茶吧!」

  安朱還在歪頭不解,依莉絲則拉著他走開。

  安朱就這樣被拉著走在初夏的王都。

  結果,他們還是沒有注意到那目送他們背影的視線。

  *

  在接近日暮的時分——

  跑累了的西亞,無計可施地坐在路邊的長椅。

  天空中飄浮著形狀歪斜的藍色月亮。

  她還沒找到雅絲狄娜和里格爾斯。

  雖然聽到好幾個目擊證詞,但時值祭典,路上往來行人一直都很多,要在人群中找兩個小孩非常困難。

  (怎麼辦……那兩個孩子在哪裡——)

  說不定他們先回王城裡去了——

  仰望夕陽如此想著的西亞正想從長椅站起身。

  就在此時,有個人弓著背跑來。

  「咦?」

  西亞意外地被撞了一下,手袋也自她的腰間消失了。

  「咦——啊!」

  男子用單手將西亞推開,正想迅速跑開。

  「小、小偷……誰幫我抓住他?」

  西亞不禁高聲叫道。她的手袋裡裝有錢包。

  雖然每年都有以祭典的群眾為目標的扒手聚集,但西亞從沒想過自己也會被扒。

  正當她想自己去追那個扒手時——突然有人從旁伸出手杖,絆了扒手一跤。

  扒手當場跌倒,摔了個狗吃屎。

  「啊?真是失禮——」

  西亞也聽見了這語帶嘲弄的男子聲音。

  「你、你這傢伙!太危險——!」

  「他是小偷!抓住他!」

  西亞高喊。

  在這種狀況下,小偷只能以手掩面,溜之大吉。西亞還在夕陽下想去追他,卻被手杖的主人叫住了。

  「小姐,不用勉強去追那種人。如果他手上有刀,那可就危險了喔!」

  「可是……!」

  出現在回過頭去的西亞眼前的,是一位面帶微笑的優雅中年紳士。他有著瘦削的身體與細長的手腳,身穿黑色禮服配圓頂禮帽,這身裝扮一看就讓人聯想到西方貴族,但他的臉孔則在夕陽與帽緣的遮掩下看不清楚。

  他靈巧地轉著單手所持的手杖,深深地低下頭:

  「我已取回小姐的重要物品——請。」

  那被扒走的手袋正在紳士手上。

  他的動作之快,讓西亞驚訝得直眨眼,她根本沒看見他是何時取回袋子的。

  接過袋子後,西亞對紳士深深行了一禮:

  「啊!謝謝你。你是什麼時候——」

  「哪裡,我只是動作比較快——再怎麼說,我也是以此維生。」

  紳士以親切的口吻說著,在西亞眼前交握雙手。

  然後,一朵黃色小花便從張開的雙手中飛了出來。

  「啊……!你是魔術師嗎?」

  西亞接過那可愛的人造花,笑了起來。

  那鮮豔的黃色花朵是以上好材質製成,連內包有鐵絲的綠色莖都做得很美,雖然是人造花,卻很高雅。

  那位異國風情的紳士優雅地點點頭,以手上的手杖叩叩叩地敲擊地面:

  「沒錯。我才剛結束公演,真想請小姐來觀賞。」

  他那戲劇性的口氣讓西亞笑了出來,行了一禮:

  「真的很謝謝你,啊!我想送你回禮……」

  「沒關係,你不必在意,你的笑容就是最好的報酬了。」

  這裝模作樣的台詞有種滑稽的調調,完全不會讓人心生反感。

  再度露出笑容的西亞,從取回來的錢袋取出用紙包著的小糖果:

  「那這個給你。雖然只是糖果,不過是朋友給我的禮物,是遙遠的西方拉多羅亞的點心……」

  在西亞的幫助下恢復視力的悠蒂耶.梅森寄來了季節的問候書信,這糖果就是她所送的。

  一看見那南瓜形狀的糖果,紳士便「哦」了一聲:

  「這還真是令人懷念啊!謝謝你,我就不客氣了。」

  紳士開心地接過糖果後,便轉過身去。

  「啊!還未請教你的名字?」

  西亞這才想起還沒問過對方的姓名,慌張地叫住紳士。

  回過頭來的他以圓頂禮帽遮掩住眼睛,嘴角露出微笑:

  「我名叫邦達格呂埃.布里基斯奇奇斯.金伯利——你能聽一次便記起來嗎?」

  紳士在一瞬間便流暢地答出這個饒舌的名字。

  這意想不到的長名,讓西亞一整個慌張。

  「邦、邦達格呂……?這名字還真長呢……」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過去都要人以簡名來稱呼我——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麼,祝你愉快。西亞——希望你能幸福……」

  接著紳士便轉著手杖,踏著舞蹈般的步伐離去。

  西亞望著他那似曾相識的身影,又歪著頭:

  『咦……我剛剛有說出姓名嗎……?』

  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讓西亞以為自己無意間已說出自己的名字。不過,她並不記得有這回事也是事實。

  然後——她也覺得,剛才那名男子的聲音曾在很久以前聽過。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還不懂事的孩童時期——

  她茫然地佇立了一會兒,兩個小小的身影從魔術師來的方向奔跑過來。

  「啊!是西亞!」

  「西亞!剛才很不得了喔!」

  聽見兩個人高亢的聲音,西亞的肩膀因驚訝而抖了一下。

  「……雅絲狄娜、里格爾斯!」

  兩個跑過來的孩子雙眼都閃閃生輝。

  西亞本來想責罵他們,但看見他們那麼開心,而且又平安無事,氣也就全消了。

  一向冷靜的裡格爾斯這時大大張開雙手,紅著臉熱切地說:

  「有個魔術師伯伯啊,在那邊的廣場公演,從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突然變出鴿子和蔬菜……」

  「真的很棒喔!鐵鍋就在眼前變成兩半,又恢復原狀——然後用五個南瓜當小砂包,那南瓜不知什麼時候又有了臉,真的好棒喔——」

  雅絲狄娜也是一臉興奮。

  西亞苦笑了一下,又嘆了口氣,蹲下來用雙手抱緊了兩個孩子。

  雖然讓自己擔心,但他們還是非常可愛。

  看到孩子們的笑臉,西亞鬆了口氣,並在孩子們的耳邊說道:

  「……你們兩個不能再這麼任性了!你們只要先跟我說,我就會在快到祭典時帶你們到鎮上來啊……」

  雅絲狄娜不可思議地問:

  「西亞……你在哭嗎?」

  「……我沒有哭,雖然沒有哭……但還是差點因擔心而哭出來。」

  西亞老實地說道,雅絲狄娜便用小手輕輕撫摸她的頭:

  「……對不起,西亞。我們本來沒想到會玩到這麼晚。」

  「嗯,時間不知不覺就過了……」

  雅絲狄娜的口氣明顯地很沮喪。姐弟倆雖然貪玩,但絕對沒有惡意。

  所以西亞也無意再責怪他們:

  「——沒關係,你們兩個沒事就好。」

  西亞則是摸摸體貼的兩姐弟的頭。

  此時,西亞注意到他們兩人背上背著什麼圓圓的東西。

  里格爾斯把那裝進袋子裡,雅絲狄娜則是以線綁著,各自背在背上。

  「咦?那是什麼?」

  「嗯,是剛才我說的那個魔術師伯伯給我們的。」

  「很漂亮吧?他說把蠟燭插在裡面用的。」

  雅絲狄娜和裡格爾斯一起把那個東西遞到西亞眼前。

  西亞眨了眨眼。

  那是塗成綠色、中間鑿空的南瓜。

  有一對眼睛、一個鼻子和嘴巴——

  那尖銳的表情絕對「錯不了」,西亞一定見過。

  西亞慌張地抬起頭,找尋剛剛才離去的魔術師背影。

  但在暮色與人群遮掩下,已經再也看不見他的蹤影。  

  「西亞,你怎麼了?」

  就在裡格爾斯問道的同時,有另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那是自天空彼端開始響起的、低沉而漫長的鐘聲——

  剛開始極為微弱,然後音量漸漸增強。

  那震撼大氣、覆蓋大地的聲音,也是讓這片大地豐饒的音色。

  在周圍的人們都一起歡聲祝賀。

  在紅色夕陽的天空橫過一道光帶——那是跟這個季節響起的鐘聲同時出現的、御柱正常運作的證據。

  在那淡淡的光帶中,藍色的歪斜月亮俯視著地面。

  這僅僅持續數秒的迷幻光景,令西亞看得呆了,孩子們也歡欣鼓舞。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一起望向高空。

  剛才的魔術師也——一定也在這城鎮的某處仰望這副光景。

  仰望自己所保護的這惑星的光景——

  西亞這麼想。

  「……西亞?」

  雅絲狄娜不解地仰望她的臉。

  里格爾斯也握緊了牽著西亞的手。

  從她仰望天空的眼眸中,滴下幾滴閃亮而透明的淚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5-29 05:34 PM

後記

  ——結束了。

  總算結束了。

  總覺得這一集有著不知在心情上、外觀上是否可以分辨的厚度變化,使得頁數看起來比平常多那麼一點、稍微多一點,這大概是我的錯覺吧!至少現在請讓我這麼想。

  ……大約從第八集起,我就一直有這種預感。哎呀!

  那麼,我寫這篇「後記」的現在,是二○○六年八月十四日。

  今天早上東京都內正好大停電,起因是貨船勾到配電線——

  儘管這附近並未受到影響,但我畢竟是使用電腦工作,實在很怕發生這種事。我現在用的是攜帶型電腦sigmarion,因此若是暫時停電,還是可以繼續進行作業——

  仔細想想,這台小小的機器還真幫了我大忙。不管是在電車裡、咖啡廳或是卡拉OK包廂,都可以用來記事。如果你的工作就是寫東西,那真的非常方便。它陪伴了我很久,當寫《天空之鐘》第一集時,我還在使用早期的sigmarion,而那一台現在也還陪在我身邊。

  正好在三年前的此時,我以這台初期機種寫了《天空之鐘 響徹惑星》的第一集——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千個日子。如果是一千零一夜,應該早就說完好多故事,而我總算也說完了一個故事。

  因為這個故事的份量很多,所以總共把它分為十二集,但從頭到尾也只說這一個故事。真的很感謝各位讀者讓我用這麼長的篇幅來講這個故事,而我也平安地把故事說完了——現在真的是鬆了口氣。

  寫這個系列真的很開心。

  當然,因為這畢竟是工作,所以也有很辛苦的時候,更常陷入趕不上截稿時間的窘境,不過連那截稿地獄也算在內,我大多數時候還是覺得「真的很開心」。

  我本來就喜歡寫故事,就算有時覺得很辛苦,但「開心」是理所當然的——而這個作品有其獨特樂趣,跟單純能寫故事的開心又有所不同。

  那並不是我個人對出場人物和作品世界的喜好,而只是單純對「故事能進展下去」這件事本身感到開心。

  實際上,我並不常有機會寫長達十幾冊的「長篇作品」。雖然一開始便有意寫長篇,但也偶爾會在中途產生「差不多該結束了吧……」的想法。

  在這樣的意義下——能將這個故事寫到完結篇,真的很幸福。

  在此讓我借這個篇幅簡短地感謝一下以各種形式支持我的人。

  首先感謝從作品一開始到第六集擔任編輯的峰先生。

  這個系列是從摸索階段開始的。現在我才能這麼說,當初出版社說「打算出十集以上!」時,對於奇幻小說僅知皮毛的我在心底深處想:「還真是魯莽啊!」不過最後真的超過了十集,就這樣迎向完結篇——讓我心中有很深的感觸。我這個人優柔寡斷、像是只膽怯的小動物,峰先生卻堅毅不拔地在背後鞭策我。在此再次致上謝意。

  而從第六集以後到完結篇,接著當催生父母的便是江原先生。

  當作者還是老樣子,像被施以混亂咒語的影魔般不知所措時{註:出自知名角色扮演遊戲「勇者鬥惡龍」},他明確地點出稿子裡的矛盾之處,繼續專心地挑選封面和插畫,實在令人仰慕。若以玩家角色來比喻,江原先生便是裝備燦爛流星「手環」的武鬥家,而作者則是受到攻擊便變成虛弱體質的遊人,但不知為什麼不能轉為賢者,現實世界可沒有達馬神殿啊!

  特別是在最後一集,從草稿到初校、二校之間,我不斷隨意修改,而他也一一做確認——我實在是非常感謝出版社派來這位救星。《天空之鐘》能像這樣順利地出版到完結篇,真的都要歸功於江原先生。

  讀者也許沒有機會瞭解這個部分,但其實有這兩位在背後支持我,我才總算能堅持到最後。

  再來就是一手創作視覺部分的插畫家岩崎美奈子老師。

  岩崎老師畫中的魅力,是《天空之鐘》可以持續至今的重要原因。老師為菲立歐、麗莎琳娜和烏路可等人和每個配角都注入了個性和活力,讓我總是只有驚嘆連連的份。「想再多寫些有關這些人物的故事!」這是作者千真萬確的想法。俗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即使如此,在岩崎老師筆下所塑造出來的人物們,一定會留在各位讀者心中。當然,作者也會牢牢記住,甚至還想做個南瓜頭來玩呢!

  最後,當然要感謝陪伴我至今的讀者們——

  從開始到完結,作品世界約經過了一年,現實世界則大約經過了三年。如果寫作速度再快一點就好了,那將是作者今後的課題——

  從出版第一集以來,整整陪伴了我三年的讀者們——

  從中途一口氣讀了已出版的幾集,又繼續等待這一集的讀者——

  還有在完結篇出版後,第一次從第一集開始讀到現在的讀者——

  ——真的很感謝各位!

  如果各位能至少享受到跟這一集售價相符的閱讀樂趣,那真是讓我再高興也不過了。

  這個作品受到許多人幫助,有與作品直接相關的部分,也有並不直接相關的部分;儘管無法直接見面道謝,至少我想在此衷心地對支持我的所有人道謝。

  ……本來想簡短致謝,結果卻說了這麼多。

  平常都以「那就下一集再見了!」作結,但這次卻要說不同的話。

  謝謝各位長久以來的陪伴。

  《天空之鐘 響徹惑星》在此落幕。

  身為作者,雖然有點寂寞,但還是希望在其他作品跟大家相見——

  2006年晚夏 渡瀨草一郎

  大家辛苦了!

  每次我都以讀者的身份閱讀這個系列並畫著插畫,真的是很開心!看到完結篇還真有點寂寞,但我想一定會在某處再跟大家見面的!

  岩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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