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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5 10:13 PM

神崎紫電 -【黑色子彈.六】煉獄的徬徨者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6-5 11:59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無緣無故被冤枉殺人,淪為逃犯的蓮太郎,與火垂一同突破警方嚴密的包圍網,拚死尋找陷害自己的傢伙。以原腸動物身上刻印的符號為線索展開調查的他們,最後來到一處專門擺放原腸動物屍體的安置所……

  執著於逮捕蓮太郎的櫃間警視。對櫃間的行動感到疑慮的多田島警部。與櫃間的婚禮倒數計時的木更。逐漸與蓮太郎建立羈絆的火垂。在許多人的思緒交錯之中,蓮太郎的未來又將會變得如何——!?

  劇情前所未有地顫慄與急轉直下,敬請拭目以待本集充滿震撼的戲劇性發展。

【原日文書名】:ブラック・ブレット6 煉獄の彷徨者

【原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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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5 10:16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6-5 11:57 PM 編輯

  一沙一世界

  一花一天堂

  無限掌中置

  剎那成永恆

           威廉·布萊克

  ※※※

BLACK BULLET 6 CHAPTER 03

第三章 紅露火垂

      1

  勾田警署的警部多田島茂德見來自警視廳的警視櫃間篤郎打開偵訊室的門姍姍來遲,儘管感到無奈還是對上司舉手敬禮。

  「現在狀況怎麼樣?」

  以中指推起鏡框的櫃間以機敏的表情發問,中年發福的多田島回答:

  「嗯,請自己看吧,櫃間警視。」

  在偵訊室的單面鏡另一側,有名年約五十多歲的男子正在應訊。他的臉龐被日照曬得黝黑,頭髮半白。由於整張臉感覺有點腫,所以眼珠彷彿凹進去。

  人生經歷與性格會表現在臉上,這是多田島長年刑警生涯導出的經驗法則,根據這個直覺,對方應該是名十分狡猾的角色。

  「他是誰?」

  「計程車司機岩間雄輝,五十六歲。據說有人目擊他在現場載走疑似里見蓮太郎與紅露火垂的傢伙,所以正在訊問他。不過他堅決否認自己載過類似的人。」

  「計程車上不是有機器會記錄幾點行駛到哪裡嗎?」

  「是啊,但是他所屬的計程車公司標榜是東京地區車資最便宜的,所以在許多地方都壓低成本。」

  「多田島警部的直覺認為如何?」

  「這傢伙應該有問題吧。」

  櫃間雙手抱胸:

  「既然如此,不能逼他招出來嗎?」

  「對方只是關係人喔!況且警視看過現場的公寓嗎?」

  「嗯,稍微看過。很悽慘啊。」

  櫃間刻意以沉痛的表情搖頭,但是口氣顯得有點裝模作樣,話中聽起來缺少了可以稱為語言靈魂的決定性關鍵。

  「悽慘」已經算是很保守的說法。

  多田島是第一個踏入現場的人,在原腸動物解剖法醫駿見彩芽居住的高層公寓,裡頭的光景有如地獄,死裡逃生的公寓住戶親口證實有輪胎怪物襲擊他們。在仔細檢查建築物內部的過程中,也發現兩顆看似輪胎,動力裝置遭到破壞的機器。

  烙印在眼裡的觸目驚心光景再度閃過,多田島揮手趕跑腦中的妄想。

  「里見蓮太郎造訪的女醫在浴室裡被人殺害。死亡已經有一段時間,所以兇手不是他們。在那之後,剛才提到的詭異機器就展開殺戮、接著里見蓮太郎再度展開救援行動。最搞不懂的是電梯裡的屍體。在纜索斷裂墜落地下二樓的電梯裡發現屍體,但是遭到嚴重損毀所以不知道是誰,屍體裡還露出機械零件之類的玩意。可惡,我覺得自己快瘋了。為什麼里見蓮太郎走到哪裡都會出現屍體呢?」

  「多田島警部的想法是什麼?」

  多田島這才發覺櫃間一臉嚴肅地觀察自己的反應。

  對方的視線帶有薄薄的寒氣,多田島在這種情況勉強整理思緒:

  「除了我們以外,一定還有其他正在追殺他們的人或組織。只不過我搞不懂的是里見蓮太郎他們的行動。根據那個名叫角城的醫師說法,里見等人假冒女醫的親戚與他接觸,所以他們這麼做一定有其目的。說不定是為了洗刷自身的冤屈。」

  「……」

  多田島努力不去意識櫃間令人不快的沉默,提出提議:

  「要不要乾脆公開搜查行動?」

  「那可不行。」

  櫃間立刻加以拒絕。

  「勾田廣場飯店的那起事件之後,媒體都報導里見蓮太郎已經掉進河裡死了。如果被大眾知道他彷彿在嘲笑警方的搜索一般,依然在東京地區悠哉逃亡,我們的面子要往哪裡擺。務必要秘密逮捕他,再對外界說成我們早從河裡把他撈起來了就好。」

  真的只是因為這樣嗎?多田島不知為何產生疑慮。

  不知道是否明白自己內心的疑惑,櫃間死盯著單面鏡的另一頭,持續觀察偵訊情況。

  「真是的……那個司機要是肯老實供出一切,事情就簡單多了……」

  櫃間以缺乏抑揚頓挫的低沉嗓音喃喃開口。

  好不容易從警方的偵訊當中解脫,時間已超過深夜兩點。

  計程車司機岩間雄輝一走出玄關的瞬間,蒸騰暑熱的夏夜空氣便迎面而來。高濕度帶來驚人的不快指數。

  他疲憊地喘氣,鑽進車裡之後轉動鑰匙發動引擎。

  被釋放時警察表示以後可能還會有事問他,照這樣看來警方肯定還會到公司找他吧。

  身體已經累壞了,完全沒有繼續跑車的心情,於是他決定直接回家。

  由於這個時間妻子可能還醒著,他試著傳封簡訊回去,但是毫無回應。

  除了感到失望,相反地也鬆了一口氣。如果告訴妻子自己被警察帶走,不難想像會有接連不斷的質問。即使對方是他最愛的人,也不能對妻子說明這趟載的客人。

  終於回到位於郊外靜謐住宅區的自家。雄輝突然覺得不大對勁。家中似乎有人,仍然是一片燈火通明。

  難道妻子還醒著?雄輝感到訝異的同時,將車子開過大門準備停進車庫。就在此時,他仔細觀察庭院。園藝割草機擱置在外頭,沒人收拾。這種行動不像那個極度討厭東西亂放的細心妻子會做的事。

  玄關門沒上鎖,扳動門把之後一拉,門發出喀嘰的磨擦聲打開。玄關裡鞋子散亂一地,還有拖過重物留下的泥巴痕跡。

  簡直就像妻子在整理庭院時被某人打昏,然後拖入家中一樣……

  雄輝因為自己的想像,產生胸口發悶的不快感。

  於是伸手到門邊,按了設置在外面的門鈴。

  家中鳴起兩聲尖銳的鈴聲。

  完全沒有反應——

  不,位於走廊深處的客廳漏出一點燈光,那個方向好像有輕微的聲響。

  雄輝的心臟撲通撲通激烈跳動,呼吸也變得急促。

  出事了——雄輝毫不懷疑。

  他拿起立在玄關的陶製花瓶,倒掉裡面的花和水,帶在身邊當成鈍器。接著很自然地穿鞋跨過門檻。

  越靠近客廳,越能察覺剛才那個聲響是某人發出的沉悶呻吟。

  來到走廊的客廳門口,雄輝下定決心,一鼓作氣衝入明亮的門。

  他頓時感到愕然。

  「出穗!」

  妻子倒在客廳的地板上,手腳被膠帶捆綁,口中被塞了布,雙眼也被蒙上,以蓑衣蟲一般的姿勢呻吟。

  雄輝急忙跑過去,背後冷不防有人用手抓住他,還以尖銳的器具抵著他的脖子。那個玩意感覺冰冷,恐怕是刀尖。

  「不准回頭。」

  充滿恐嚇意味的低沉男子說話聲。

  雄輝全身緊繃,額頭冒出冷汗。

  ——是強盜嗎?

  「你、你想做什麼?」

  來自背後的聲音極為冷靜地回答:

  「告訴你也可以,不過這麼一來,你跟那個女人都得死。」

  像是在強調這個答覆已經很充分,男子的強硬語氣完全不求雄輝理解。

  「我只想問一件事。你開計程車把里見蓮太郎跟紅露火垂載到哪裡?」

  對方並非強盜。

  這傢伙就是在追殺那些民警的人。

  對著被脅迫以後,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的雄輝,背後的男子緩緩說道:

  「你有兩個選項。直接說出他們前往的地點,或是受苦以後說出他們前往的地點。」

  「受苦……?」

  「首先是指甲。一共有廿片。不是你的,是那邊那個女人的。拔完以後就剁手指。你可以挑選喜歡的時機開口。」

  雄輝手中的花瓶摔落地面,發出駭人的聲響破裂。

  即使脖子的表皮被稍微割破也不管,只是一個勁地搖頭,同時落下豆大的淚珠。

  「拜、拜託,千萬不要那樣。」

  「那麼你曉得該怎麼做吧。」

  雄輝在心底對蓮太郎雙手合十。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東京地區第十八區,永澱市的外國人非法居住區。」

  「知道了。」

  身體的束縛解除,雄輝只覺得位於背後的幽暗稍微離開。

  周圍瞬間被寂靜籠罩,他緩緩偷看背後。

  看不到入侵者的蹤影。

  知道自己得救的瞬間,當場跪倒在地。

  勾田警署不知道開了第幾次的搜查會議之後,櫃間正在會議室吃不怎麼美味的外送便當,這時有人打他的手機。

  看過來電者的名字,他立刻起身走向無人的走廊,然後接起電話:

  「是劍尾魚嗎?不經過巢穴直接打電話,想必是很重要的事吧?」

  『已經查出那些傢伙搭計程車去的地點了。好像是東京地區第十八區,永澱市的外國人非法居住區。』

  「幹得好,我這邊會很快研擬出對策。報告就只有這樣?」

  對方不知為何陷入沉默,最後才以缺乏情感的低沉聲音發問:

  『蜂鳥真的被幹掉了嗎?』

  櫃間瞬間說不出話來。

  「……是啊。」

  『好吧,以那傢伙的愛現性格,或許該說她是活該。哼,一想到我的工作量增加,就覺得她死得好。』

  「當心一點,這回的敵人沒那麼好對付。」

  『沒問題。』

  通話結束。櫃間有好一會兒凝視自己的行動電話。

  如果下次還無法了結這件事,就得派劍尾魚出馬吧。

  僅有里見蓮太郎一個敵人,實在不想動用劍尾魚,不過如果派他出馬,肯定能立刻取下里見蓮太郎等人的首級。

  櫃間按捺因為愉悅揚起的嘴角不住竊笑,轉身走回去。

      2

  里見蓮太郎帶著紅露火垂穿過門簾來到室外,似乎看準這個時機,店內對他們喊聲:「謝謝惠顧。」

  澡堂的所有電燈同時熄滅。對於習慣明亮的雙眼而言,這裡一下子變得幽暗嚇人,不過浮現在夜空的星光隨即為他們照亮道路。

  全身都帶著暖洋洋的感覺。

  看起來似乎很舒服的火垂,以剛泡完澡的紅潤雙頰望向這邊:

  「你剛才突然說要去澡堂我還嚇了一跳,不過這裡的熱水倒是不錯。」

  「是啊是啊,承蒙公主大人賞光,真是太榮幸了。」

  即使隨口吐槽,蓮太郎也認為在空無一人的星空下散步——假設不考慮自身所處的狀況——心情還滿不錯的。

  確認一下時間,現在已經過了深夜兩點。

  襯衫大概是在澡堂同時經營的投幣式洗衣機裡清洗烘乾過後,變得稍微縮水,用力伸懶腰時會有種緊繃的不自然感。

  火垂破掉的背心也用針線包縫補好了。儘管上頭微微殘留血痕,不過已經清洗到不說就不容易注意的程度。

  與蜂鳥熾烈的攻防戰過後還不到七小時。

  儘管算是家常便飯,但是渾身是傷的蓮太郎也無法泡進熱水裡,只能等其他客人走了才用毛巾擦掉身上的汗與污垢。

  此外還有另一件事,蓮太郎也覺得不要緊了。那就是在與蜂鳥對戰時被跳彈擊中的左腿槍傷,只是在取出彈頭後進行簡易處理,如今他判斷即使走路傷口也不會裂開。

  如果是在平常,一定不會自行解決而是馬上趕往醫院,只是現在淪為逃犯,這也由不得自己。

  「你和水原會一起洗澡嗎?」

  火垂以不愉快的目光望著蓮太郎:

  「為什麼問這個問題?難不成蓮太郎……會跟自己的起始者一塊洗澡?」

  蓮太郎困惑地抓抓頭:

  「不,我也是被逼的,所以沒辦法啊。可惡,果然不應該跟她一起去別人家。我被那傢伙騙了。」

  火垂嘆了口氣,以憐憫的眼神看過來:

  「蓮太郎只對十歲的小女孩有興趣,還會在半夜頭套小女孩的內褲在外頭閒逛,難怪你會變成名人。勸你最好不要做出那些容易讓人起疑的舉動。」

  「慢著,那個結論是怎麼來的?」

  火垂把頭轉向旁邊。

  「為什麼你要撇開視線?」

  一臉尷尬的火垂沒有回答。蓮太郎感覺到深深的恐懼,打算繼續詢問她,剛好就在這時,他們與前方走來的路人擦身而過。

  不知為何總覺得對方好像瞪了自己幾眼,蓮太郎心中的情緒瞬間冷卻。

  從口袋拿出墨鏡戴上,接著又拿出皮手套戴在裸露的黑色超錵義手上面作為掩飾。

  和火垂討論的結果,果然還是隱藏臉部與裸露的義手比較好,因此才急忙買了這些。

  昨天蓮太郎帶著火垂前往齒朵尾大學醫院,在那邊跟一個名叫角城的醫師談過後又前往解剖法醫駿見醫師居住的公寓,在那邊遭遇蜂鳥的襲擊。

  蜂鳥如何掌握我方的動態,目前還不清楚。不過首先最可疑的是在街上擦身而過的路人,注意到蓮太郎的長相而去報警。

  另外一種機率很高的理由,則是監視攝影機。

  東京地區的監視攝影機在捕捉到原腸動物入侵時,會透過發熱模式等各種因素,借由內建的演算法則判定原腸動物,而這項機制好像也會同時對周圍的民警發出警報。

  蓮太郎推測,只要稍微修改這個原腸動物判定程式,或者輸入特定人物的臉孔與虹膜等資訊,就可以布下天羅地網。

  不論是哪個理由,戴墨鏡遮住眼睛都能帶來立竿見影的效果。只不過——

  「嘎——!辦不到啦!」

  蓮太郎拿掉墨鏡。在半夜戴墨鏡,視野變得漆黑一片,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反而像在宣稱自己是個可疑的傢伙——他對一旁的同伴抱怨,只得到「你光是穿得一身黑就很詭異」的冷漠答覆。

  儘管跟火垂的溝通又恢復以往,但是在蓮太郎的胸中,雙方在與蜂鳥交戰時的意見衝突依舊強烈殘留。

  ——『我說過吧?我和你一起行動,只是想以你的鮮血引來大批敵人進行狩獵。作為誘餌的你非常成功。儘管有點過意不去,但是你抱持的同伴意識只是幻覺。其實我很討厭你。」

  ——『既然想救其他人的命,當初為什麼沒救鬼八先生?』

  她大概也明白兩人的尷尬吧,對話總是很僵硬,無法一直聊下去。

  不知是誰先陷入沉默,鐵門拉下的鬧區街上只有腳步聲在空虛的馬路迴響。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火垂終於喃喃開口:

  「我不理會你的制止自行上樓時,上面的住戶都被殺光了。那些人也有父母和兄弟姊妹等家人吧。」

  火垂緩緩搖頭:

  「我完全不知道竟然有人能夠若無其事地殺戮。」

  看來發生在那間公寓的始末,火垂也以自己的想法多方思考。

  「那麼現在你應該懂了吧?你對抗的就是這種傢伙。」

  正當蓮太郎思索接著該說什麼時,警笛聲冷不防地從遠方撕裂寂靜。

  蓮太郎與火垂對望一眼。

  火垂好像也立刻轉換心情。只見她以銳利的眼眸仰望夜空,搜尋聲音的來源。

  警笛聲緩緩迴蕩,同時朝兩人所在之處接近。

  那是蓮太郎如今已經很熟的警車警笛聲。

  蓮太郎與火垂潛入附近大樓旁的狹窄暗巷,壓低氣息避免引起注意。這裡的路面發出油脂發餿的氣味。

  過了不久,如他們預期的兩輛警車瞬間開過暗巷,接著消失。

  為了慎重起見,他們先從暗巷探頭,確認警車沒有回頭才走到馬路上。看來警車應該是開遠了。

  由於警車打開警笛行駛速度又快,不太像是普通的巡邏工作,所以是與蓮太郎他們無關的其他事件囉。

  「那邊是通往我藏身之處的方向。」

  蓮太郎嚇了一跳。

  「不會吧。」

  即使否定這個推測,火垂的話卻在蓮太郎內心深處逐漸擴散。

  如果火垂的研判沒錯,直接返回藏身之處是非常糟的選項。

  若是兩人的被害妄想症發作,那麼當成笑話看待就好,但要是萬一不幸言中,他們可不能自投羅網。畢竟接下來等待兩人的一定是逮捕,以及無法逃脫的有罪判決。

  「附近有什麼比較高的建築物嗎?」

  「雖然沒有,不過我可以幫忙看一下。」

  話聲剛落,火垂的眼眸就變成鮮紅色,下個瞬間身影便伴隨著令蓮太郎無法睜開眼睛的風壓消失無蹤。

  蓮太郎轉動脖子,不久便發現對方站在等間隔豎立的鈴蘭狀街燈頂端。

  蓮太郎不禁感到慌張。

  就算半夜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偶爾還是會有車輛開過。要是被人發現街上出現「受詛之子」絕對會有膽小鬼因為恐慌發出尖叫。這麼一來便好像信號一樣,人們逐漸聚集過來,事情變得難以收拾。

  不曉得是否具備這樣的常識,火垂以天生缺乏抑揚頓挫的語氣指著前方:

  「還是看不見。我再接近一點吧。」

  她俐落地跳躍,下一秒鐘已經站在隔壁的街燈上。

  蓮太郎閉上打算制止她的嘴,無奈地追在後頭。

  持續這種充滿緊張感的夜行軍好一會兒。

  火垂終於緊急煞車。蓮太郎也幾乎是在同時察覺異樣。

  矗立在正前方的大樓外牆玻璃,被紅光照得微微發亮,而且不時閃爍。不會有錯,那是警車的旋轉警示燈反射在大樓外牆造成的。而且不是只有一兩輛車。

  只聽見鞋跟在人行道發出輕微的聲響,火垂返回蓮太郎身邊。

  「我看見了。」

  「果然不能回去嗎?」

  點了一下頭的火垂繼續說道:

  「放棄那個藏身地點吧。繼續待在這裡會很危險。」

  蓮太郎打個寒顫。因為不喜歡藏身之處的骯髒浴室才會提議去澡堂,但是這並非深思熟慮的結果,幾乎只是巧合。

  當初要是沒有那個無心的決定,蓮太郎跟火垂的命運就到此告終。倘若繼續待在那個地方,肯定會遇到警察粗魯的訪問吧。

  兩人一起轉頭走過剛才的路。儘管沒有地方可去,總之先逃離這裡再說。

  然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背後也有問題。運氣不好,應該是來增援的一輛警車從前方駛近。這回是完全沒鳴警笛就冒出來,等到察覺時已經開到距離很近的地方。

  現在如果倉皇逃入暗巷,等於是在宣傳這裡有兩個可疑分子。

  蓮太郎拉起火垂的手。儘管火垂露出驚訝的表情,不過立刻察覺蓮太郎的意圖,於是也握住他的手。

  「儘量自然一點。」

  火垂在蓮太郎的視野角落輕輕點頭。前方發出沉靜排氣聲的警車距離已不到二〇公尺。蓮太郎有股想要低頭的衝動。

  車燈的亮光劃過胸口下方,總覺得輪胎輾壓路面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

  警車不知為何靠近路邊,速度也似乎放慢了。蓮太郎的腦袋忍不住垂得更低,警車終於從蓮太郎身旁開過。

  ——過關了嗎?

  就在雙方慢慢拉開距離時,只聽見後方傳來輪胎在路上停止的輕微磨擦聲,接著是啪噠的車門開閉聲。

  蓮太郎閉上眼睛。南無阿彌陀佛。

  他猛然回頭,兩名警官一隻手拿著手電筒下車走近。

  「你們兩個,等一下。」

  即使雙腳發抖,蓮太郎還是拚死克制想拔腿狂奔的衝動假裝沒聽見,只用手指示意轉入右邊的小巷。

  雖然兩人沒有事先講好,但是蓮太郎與火垂的動作很有默契。

  「火垂!」

  轉入小巷趁著警官身影消失的瞬間,蓮太郎輕聲呼叫,火垂也點了一下頭,手攬在蓮太郎的腰上。

  「抓緊了。」

  下個瞬間,彷彿被彈飛的衝擊力襲向蓮太郎的身體,驚人的重力加速度衝擊全身,還以為內臟就要噴出來。解放力量的火垂抱住蓮太郎跳躍,用三角跳的技巧踢著兩邊大樓的牆壁往上移動。被她抓住的蓮太郎視野劇烈搖晃,差點咬到舌頭。

  沒多久便降落在大樓屋頂,蓮太郎沒有因為站不穩而摔倒,都是多虧平日經常體驗這種起始者的超高速移動吧。

  自屋頂看往下方,連忙追來的兩名警官在小巷裡找不到他們的蹤影,顯得狼狽不堪。

  趁對方還沒發現,蓮太郎縮回下巴,在潮濕的風吹拂下思考。過不了多久,「發現疑似裡見蓮太郎與紅露火垂的人影」這個情報就會透過無線電傳出去,周圍的警察都會湧來吧。

  他們得加緊腳步離開這裡。

  「是那個開計程車的大叔洩漏了我們的蹤跡吧。」

  火垂以罕見的陰鬱語調自言自語。

  得知藏身之處被發現的瞬間,蓮太郎的腦中也是先浮現這個推測,不過他刻意把這個念頭趕出意識。

  「就算是那樣,也是我們的責任。」

  蓮太郎等人當初也能選擇威脅司機,或是用錢堵住對方的嘴。結果蓮太郎完全沒採取行為,而是相信對方,火垂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如今有這個結果,把責任推給別人也於事無補。

  「不過還是很悲傷。」

  「是啊。」

  兩人的視線在無意間交錯,火垂閃爍的眼眸浮現寂寞的笑意。

  蓮太郎感覺心臟激烈跳動。

  搖擺於少女與女性、人類與原腸動物之間的起始者,也能露出這麼危險的笑容嗎?

  為了避免被她的臉龐進一步魅惑,蓮太郎躲開她的視線。

  轉動門把,生鏽的鐵門發出尖銳刺耳的金屬磨擦聲開啟。

  從便利商店買來的便宜手電筒不太管用,加上火垂手機的背光之後,好不容易才照亮周圍的景象。

  空蕩蕩的室內牆壁是白色的,寬廣空間裡僅有的兩根立柱也是白的。地板也因為潔白大理石與石粉顯得一片白。

  為了確保能坐下的地方,蓮太郎用腳踢開厚厚的石粉,白濛濛的煙霧瞬間升起包圍他們,使人不禁咳嗽不止。真後悔剛才忘了順手在便利商店購買防塵口罩。

  「咳咳,不過躲在這裡應該沒問題吧。」

  再度確認這間雕刻工廠已經化為廢墟之後,蓮太郎把窗戶上方的生鏽鐵卷門拉下,遮斷外面的月光。

  室內變暗兩分,頓時充斥恐怖電影的氣氛。就連蓮太郎自己都覺得有點不舒服與寒意,不過這時只能忍耐。

  畢竟如果有路人通報這個地方冒出手電筒的光芒,他們就得再去找一個住宿的地方。

  將手電筒豎起來充當照明燈,蓮太郎背靠柱子坐下。

  坐在他身邊的火垂不滿地望著地板。

  「沒有枕頭我睡不著。」

  「有屋頂就該偷笑了。」

  方才也想過去飯店住宿,不過在深思熟慮後還是否決了。

  警察不是笨蛋,一旦發覺蓮太郎他們不回藏身地點,馬上會派人搜查各家飯店吧。光是想到已經發出通緝令的風險,就無法輕易接近飯店。

  「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這個嘛……」

  蓮太郎稍微低頭思考之後回答: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很在意那個刻了『☆』符號的原腸動物屍體。被打倒的原腸動物過了一定時間後就會處理,但在那之前應該會保管在某個地方。我想去那裡碰碰運氣。」

  火垂點了一下頭:

  「另外蓮太郎,關於那個叫蜂鳥的殺手……」

  「我也想討論有關她的事。那傢伙的大腿根部,同樣有原腸動物屍體上的五芒星符號。不過頂點上的羽毛從一片增加成兩片。」

  火垂瞪大眼睛:

  「真的嗎?」

  「是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完全搞不懂。」

  目前線索只有這些,想要繼續調查遲早得再蒐集其他情報。

  接著兩人討論一些今後的事,最後雙方都無話可說。

  在沉默之間,夾雜著寒蟬的叫聲。

  蓮太郎撐在地上的左手,突然被某種溫暖又柔軟的東西覆蓋。他驚訝地望去,發現那是火垂的手掌。

  「我,殺了人。」

  火垂左手抱膝坐著,加重抱膝的力道使她變得更加嬌小。

  蓮太郎先是打量她的模樣,然後緩緩回應:

  「火垂,害怕殺人是來自理性的警告。別忘了那種情緒。一旦超越那條線,你就會失去自制力。」

  「一旦不再害怕殺人會怎麼樣?」

  「將會失去人性。就好比殺人魔或是修羅……不管怎麼稱呼,反正都很糟糕。」

  「這樣啊。謝謝,我會記住的。」

  和這番話恰好相反,臉上浮現很難說是將煩惱拋諸腦後的憂鬱表情。火垂的側臉,瞬間與里見家那個優點只有活潑的少女重疊在一起。

  蓮太郎搖搖頭。一邊想著自己是怎麼了,一邊努力擠出開朗的聲音:

  「喂,火垂,我可以問個愚蠢的問題嗎?」

  「什麼?」

  「你說你具備名為『再生強化』的復活能力,但是被槍打中腦袋還是會暫時死亡吧?」

  「脈搏停止、瞳孔擴散、心臟不動。你說的死亡是指這樣嗎?」

  「那麼,真的有……天堂嗎?」

  在一段時間裡,火垂只是用力眨眼,隨即誇張嘆氣之後搖頭。蓮太郎不由得顯得狼狽。

  「怎、怎樣啦。」

  「這個問題真的很蠢。我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問。」

  蓮太郎本來還以為對方根本不想回答,但是火垂斜眼看了他一下。

  「你有信仰的宗教嗎?」

  「沒有。」

  「那麼我告訴你。沒有什麼天堂,眼前變暗以後意識突然中斷,和昏倒的感覺很像。」

  「你剛才為什麼要問我有沒有信仰?」

  「因為如果有信仰,聽到沒有天堂應該會很失望吧。」

  火垂露出自嘲的表情繼續說下去:

  「況且就算有我也進不去。畢竟天堂只容許人類進去吧?我又不是人類。」

      3

  窗外下著毛毛雨,一早起來就有討厭的烏雲佔據天空。

  辦事員眨著惺忪的睡眼,看起來像是喝醉酒。對方的臉上彷彿寫著「天下竟然有這麼閒的人」。身上隨便披件白袍,髮型蓬鬆凌亂,外表比實際年齡要老上許多。

  那名辦事員叫做柴田。

  「所以你們只是為了看四四九〇號的原腸動物,就一大早跑過來嗎?」

  「有什麼問題嗎?」

  「不,其實也沒有……好吧,把執照拿出來。」

  「這是我的。」

  火垂把執照放在一臉不耐的柴田手掌上。

  對方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蓮太郎還是緊張了一下。雖說不是硬性規定,但是這時由促進者代表拿出執照算是慣例。

  自己的執照已經被聖天子沒收。

  「我的……忘在家裡了。」

  「這樣啊,原來如此。那麼起始者的也行,在這裡簽名吧。」

  火垂毫不遲疑地簽名之後放下筆,抬起臉來。

  蓮太郎隨著她的視線望去。在柴田所坐的簡陋桌椅後方,有條被鐵柵欄擋住,一直延伸過去的通道。

  不知道是從哪裡吹進來的風在昏暗通道迴蕩,不絕於耳。

  大概是開了保存屍體用的冷氣吧,來自裡面的空氣冰冷刺骨。一旁的火垂也雙手環抱磨蹭手臂。

  蓮太郎與火垂一大早就來到原腸動物的停屍間。堇所屬的大學醫院雖然也兼設保管原腸動物屍體的場所,但是與這邊的專門設施相比,不免相形見絀。

  柴田插入鑰匙轉開門鎖,門發出生鏽的轉動聲往內打開。在柴田的引導之下,蓮太郎與火垂沿著通道前進。

  天花板的燈似乎使用藍色LED,令噁心的不快感又增添幾分。大概是地板材質很硬的緣故,三人的腳步聲不停迴蕩。

  蓮太郎忍不住對走在前面的柴田問道:

  「喂,為什麼這裡要用鐵柵欄隔起來?運來這邊的原腸動物不是全都死了嗎?」

  「以前發生過好幾次以為已死的原腸動物復活,或是躲在肚子裡的幼體跑出來等慘事。鐵柵欄就是教訓。」

  一想到還有這種事,蓮太郎就覺得很煩。搞不好感染爆發就是從這種場所發生。

  在蓮太郎思索的同時,柴田走入一扇門後,兩個人也跟著進去。

  每往裡面踏出一步,就覺得空氣的溫度又下降一分。

  這是個面積大約四坪的狹窄房間,有一整面牆都被把手佔據。乍看下還以為是銀行保管箱,但是所有把手拉出來的停屍格都比人類所用的大上兩圈。

  當中的某格,就是在駿見醫師房間發現的照片上,那隻刻有星形符號的原腸動物嗎……

  柴田低頭看著手上的紙搜尋正確的停屍格,蓮太郎則是大氣不喘一聲地守候他的背影。順利找到的柴田回頭對他們招手。

  柴田抓住把手使勁一拉,有如打開冰箱的寒氣襲向人們的臉。

  足夠讓一個人睡在裡面的棺材尺寸立方體出現眼前。然而當白茫茫的冷氣散去之後,那張檯子上——

  「嗯?」

  空無一物。

  「咦?這就怪了——」

  柴田繃著臉做出稍微嚇到的表情,翻閱檔案夾上的資料:

  「啊,你們晚了一步。在你們來訪的卅分鐘前,處理官已經把屍體運出去了。」

  「處理官?」

  柴田以無奈的表情望過來:

  「虧你們還是民警,連原腸動物屍體的處理流程都不曉得嗎?」

  「不知道不行嗎?」

  蓮太郎不悅地回嘴,辦事員露出有點害怕的表情:

  「一旦發現原腸動物,在警報啟動之後首先打倒的民警不是可以拿到獎金嗎?如果是至今尚未確認的種類,就會拿去解剖調查弱點如心臟與腦部的位置,等到解剖完畢以後,便會運到這個地方暫時存放。我們這裡每個月處理官都會來運走舊的屍體送去焚化爐,為了殺死屍體裡的病毒,所以要徹底燒乾淨。」

  「焚化?所以運出去的原腸動物屍體都會被燒掉囉?」

  「九九%啦。其中有少部分會拿去做成標本或是進行實驗所以不燒,不過那是例外中的例外。真可惜,你們要是早點過來還能趕上。」

  「怎麼會……」

  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又斷了,蓮太郎不禁感到驚訝。

  腦袋昏昏沉沉。調查如果在這種地方被迫中斷,那就真的完蛋了。

  「哎呀?不過真奇怪。」

  不知道想起什麼,柴田從資料夾抬頭露出困惑的表情:

  「把原腸動物運走的日子,並不是今天啊。」

  「你的意思是?」

  「呃,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不過處理官以前都是在每個月固定的日子搬運原腸動物的屍體。今天早上這次是例外。處理官沒有遵守規矩,這還是頭一遭。此外這回來搬走的屍體,也只有你們想看的那具。」

  與火垂對看一眼,蓮太郎壓低音量問道:

  「火垂,那個處理官……」

  「十之八九與蜂鳥隸屬同一個組織吧。不然就是有關聯的人。不管是何者,都可確定對方正在努力消滅物證。」

  不過反過來說,也可以證明那具屍體要是被拿去調查,會對他們造成困擾。

  刻有五芒星的原腸動物屍體重要性頓時上升。

  「對方也察覺出我們鎖定的目標吧。因此為了搶佔先機,才會甘願在容易啟人疑竇的奇怪日期前來運走屍體。可惡!」

  火垂聞言不知想到什麼,轉向柴田發問:

  「吶,柴田先生,處理官是開車來搬運的嗎?」

  「是啊。開卡車來的。就跟送貨用的那種一樣,後面有貨櫃。」

  「你說今天已經來過了,所以距離現在不過半小時囉?」

  柴田再度點頭。

  「可以打電話把那輛車叫回來嗎?」

  蓮太郎愣了一下。

  「把那個資料夾給我。」

  火垂不由分說便從柴田手中搶走資料夾,拿到蓮太郎面前。

  上面夾的那疊紙,是火垂進入時簽名的紀錄用紙。除了記載時間與姓名,還有身份證及民警執照的確認欄位,以及住址、電話號碼、目的等許多項印刷的欄位。總之很像官方使用的文件。

  火垂所指的,是比兩人早來卅分鐘,登記為「永原運輸」這個名字。

  也就是說火垂希望與不知道開去哪裡的永原運輸司機取得聯絡,請對方把車開回來。

  「可是寫在上頭的電話號碼不知真偽。」

  「打從剛才我就聽不懂你們在討論什麼……」

  柴田一臉狐疑地插嘴,接著又對火垂說明:

  「那個永原運輸,應該是和平常的業者同一家。雖然接洽的人不是我,不過如果不照固定日程又是陌生人,職員也會感到很可疑,制止對方運走吧。」

  蓮太郎雙手抱胸:

  「可是你說要打電話給對方,要用什麼理由把卡車叫回來?」

  「這個嘛……」

  發現火垂低下頭,蓮太郎也心想果然行不通時,腦內出現另一個念頭。

  「那些傢伙最優先的目標,就是回收有五芒星刻印的原腸動物吧。如果說這裡還有另一具也有五芒星的屍體,他們應該就會為了回收而折返。」

  「就是這樣!」

  讓人忍不住想摀住耳朵的大音量在狹窄的室內迴蕩著。火垂猛然回過神後滿臉通紅地干咳了幾聲,接著才端正姿勢繼續說道:

  「那個點子,我認為可行。」

  蓮太郎望向柴田:

  「希望你能幫忙。」

  發現矛頭轉向自己,柴田露出厭惡的表情:

  「什麼?為什麼我非得幫你們不可?說謊騙人不太好吧。」

  「你也覺得工作清閒比較好吧?」

  「啥?工作?是啦,太閒是有點問題,總比忙得半死好多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讓那隻原腸動物離開,可能會產生大量的犧牲者。這麼一來人類用的停屍格就會不足,甚至要送來這邊。」

  柴田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

  「你的意思……究竟是……?」

  「拜託,別問太多幫助我們就是了。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擾。」

  對方猶豫了一會兒。

  「……好吧。雖然還是搞不懂,不過我就相信你們。從一大早就被騙的話,還真的不怎麼有趣。」

  柴田如此喃喃說完之後,以與之前愛睏的遲緩動作截然不同的模樣,俐落展開行動。

  他拿起市內電話的話筒,撥打剛才登記的號碼,響了一聲之後,柴田便仰頭對著天花板發出快活的聲音:

  「啊,喂喂,是永原運輸嗎?平常多虧你們的照顧了!啊,對了有件事,是關於剛才你們載走的原腸動物,嗯嗯,是啊沒錯——」

  蓮太郎帶著火垂離開建築物。外頭的雨變成更細的霧雨,在強風吹拂下朝側面飄動。垃圾袋以猛烈的速度橫越視野,快速翻滾。

  根據天氣預報雨會下到晚上,但是一早就這樣讓人更加擔心。兩人迅速跑向馬路另一側的咖啡廳,點了最便宜的東西。

  咖啡廳裡幾乎沒有其他客人。他們在可以看清楚屍體安置所的窗邊就位。霧雨茫茫的視野中,鼠灰色外牆的停屍間顯得死寂,散發陰鬱的氣氛。確認一下時間,是上午九點。

  沙——在灑落的雨聲當中,兩人一句話也不說地啜飲苦澀的咖啡,由於沒事可做,只好目不轉睛監視窗外。

  能做的努力都做了。

  剛才在停屍間隨便找了一具原腸動物的屍體,再一手拿著在駿見醫師住處發現的原腸動物照片,依樣畫葫蘆在內臟部分以油性筆描繪「☆」符號。

  與照片相比當然拙劣許多,不過以血液塗抹遮掩後勉強可以矇混,乍看之下還滿像的。

  接下來就只能靜待魚兒上鉤。

  「做這種事感覺好像警探影集。」

  「什麼警探影集。你是犯人吧。真是蠢到受不了。」

  蓮太郎抬起眉毛,嘴角抖了一下。

  「我才不是犯人,又還沒被判刑。」

  「五十步笑百步。」

  「這傢伙……!」

  「哼。」

  「哼!」

  雙方把頭撇開,對話也不可能繼續下去,蓮太郎雖然覺得莫名其妙,還是切換心情吃了遲來的早餐。為了提升血糖值,儘可能選擇甜的東西,半義務性地將食物塞進胃裡。

  將手伸向第四個甜得幾乎可以融化牙齒的甜甜圈時,貼有永原運輸商標的貨櫃卡車無聲無息出現,停在屍體安置所的旁邊。

  八成就是那輛。

  作業員似乎有兩人,身穿鐵灰色工作服的一人下車走進停屍間,另一人在車上待命。

  蓮太郎與火垂離開咖啡廳,不撐傘繞了一大圈。

  引擎怠速運轉的聲音傳來,兩人一邊被來自排氣管的濕暖廢氣噴臉,一邊從後方靠近。透過後照鏡可以看到司機正在抽煙聽收音機,絲毫沒察覺兩人的存在。

  蓮太郎舉起右手制止瞪著卡車打算撲上去的火垂,讓她露出明顯不滿的臉色。

  「為什麼?現在只有司機一個人。」

  「還不能肯定他們就是敵人。先跟蹤一下看看情況吧。」

  蓮太郎悄悄走近停在卡車背後的黃色計程車,「叩叩!」敲敲車窗。似乎正在打盹的計程車司機掀開原本拉下蓋住眼睛的帽子,睡眼惺忪地望過來。

  對方懷疑的眼神因陷入思索有所動搖,最後還是打開自動後車門。

  「要去哪裡?」

  蓮太郎鑽入車內,指向前方的卡車:

  「前面的卡車很快就會開走,跟蹤它。」

  司機以訝異的表情望過來。

  昨天搭了計程車使藏身之處曝光的記憶瞬間閃過,蓮太郎不禁全身僵硬。

  隨便編個藉口說服司機。儘管對方不是很能接受,還是把手搭在方向盤上,視線緊盯那輛卡車。

  車子的雨刷規律左右擺動,撥開讓玻璃變得霧濛濛的雨水。水滴從玻璃窗緩緩滑落,最後終於跟其他水滴合流一口氣掉下去。

  車裡誰也沒有出聲。

  過了一會兒,處理官在搬運原腸動物用的大型擔架上覆蓋白布,走了出來。

  那人來到卡車貨櫃的後方警戒四周,刻意拉長間隔敲了幾下貨櫃。

  貨櫃從內部打開,出現另一名處理官,蓮太郎的心跳陡然加快。

  原來裡面還有同伴。不過為什麼連冷凍貨櫃裡都有人呢?

  不理會蓮太郎的疑惑,兩人合力將擔架上的原腸動物搬進貨櫃。從蓮太郎的位置看不清楚貨櫃的內部陰影處,但是好像有道光芒瞬間閃爍,他忍不住皺眉。

  「火垂,你看到那個了嗎?」

  「什麼?」

  「……不,算了。」

  只能祈禱那是自己一時看錯。如果剛才那個一閃而逝的玩意如同蓮太郎的想像,這輛卡車的嫌疑就完全確定了。

  引擎啟動,卡車慢慢開出去。確認對方的距離夠遠,計程車才緩慢跟上去。

  細雨持續落下,雨刷有如節拍器發出機械性的左右擺動聲,在車內空虛迴響。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望著前方。

  儘管是臨時找上的計程車,但是這名司機的駕駛技術只能說是了不起。

  隔著擋風玻璃的視野絕對不算良好,然而司機不會過度接近對方,或是反被對方甩開,車子最終駛上高速公路。

  可是在通過電子道路收費系統(ETC)時,事情發生變化。

  那輛卡車突然切到右邊車道猛然加速。蓮太郎連忙下達加速的指令試圖追上去,這時卡車反而冷不防地減速。

  難解的現象令人蹙眉,然而下一瞬間他更加愕然。

  搞不好卡車的駕駛是察覺到有人跟蹤,才故意用這種方式引蛇出洞。

  徹底讓蓮太郎等人中計的處理官,現在應該完全確定跟蹤者的存在吧。

  下一個瞬間卡車再度加速。彷彿在印證蓮太郎的猜測,這次的加速毫不間斷地在六線道的車流當中蛇行,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遠去。

  「要被甩開了!快追!」

  蓮太郎起身下達指示,結果下一秒鐘的猛烈加速,讓他整個人摔回座位。

  引擎發出怒吼搖晃車體。車速表突破一〇〇公里大關,逼近高速公路的法定速限。

  車速明顯越來越快,捕捉到前車的空檔,就驚險地轉動方向盤超車。

  被濃密霧雨濡濕的路面降低輪胎的抓地力,只要操縱方向盤稍有不慎,肯定會出事。

  「拜、拜託別再催了!」

  計程車司機也快哭了。

  引擎發出彷彿要噴火的轟隆聲響,這股拚勁總算讓一度快消失於視野裡的卡車重新回到射程範圍。

  比起拖著沉重貨櫃的對手,我方理應較佔優勢。

  蓮太郎指示司機從左側與卡車並行。本來想趁隙繞到貨櫃側面,不過卡車猛然加速靠近,計程車趕緊減速後退,閃過被貨櫃與護欄夾擊的慘劇。蓮太郎全身冒出大量冷汗。

  然而真正的恐怖,是在貨櫃門突然朝內打開露出裡面的玩意才降臨。

  瞥了一眼裡面的東西,蓮太郎不禁瞠目結舌。剛才在原腸動物搬進去時匆匆一瞥的鐵器果然固定在卡車底盤,正以猙獰的槍口對準這邊。

  那是白朗寧M2重機槍。

  那種機槍裝填反物資步槍使用的強力五〇口徑彈藥,還能全自動連發,原本的用途是擊落飛機與破壞裝甲車,是把與其說是機槍,不如說是「機炮」更加貼切的狠角色。普通的原腸動物運輸業者根本不應該持有這個。

  看來敵方組織也考慮過萬一被蓮太郎看穿行動的情況吧。

  坐在貨櫃裡的處理官拉動巨大重機槍的槍機進入射擊狀態,瞄準這邊。

  死定了——超越理性的第六感如此告知蓮太郎,接著便是槍聲與閃光。

  車輛伴隨巨大音量開始打滑,視野激烈旋轉。蓮太郎不明就裡地被甩開,視野角落的高速公路水泥牆迅速逼近。他緊緊閉上眼睛。

  「蓮太郎!」

  側腹突然感受到衝擊,整個人被用力推擠的飄浮感隨之而來。下個瞬間,令人肝膽俱裂的破碎聲響起。

  但是感覺不到預期的劇痛。風撫過臉頰,夏季細雨橫向落在身上。蓮太郎聽見自己的制服上衣被風掀開的聲音。

  稍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在半空中。原來是紅露火垂以挾在腋下的動作努力咬牙支撐自己的軀體。

  在千鈞一髮之際,抱著自己離開即將撞毀的車輛。

  正當他想開口道謝時,被一句「要下去囉。」打斷。

  重力瞬間狠狠把他往下扯,潮濕的路面以致命的速度逼近。幸好在那之前,兩人落在恰巧經過的中型卡車貨櫃上,往前翻了幾圈減輕衝擊力道,但是因為風雨濕滑的貨櫃又差點讓兩人摔落,只能連忙用手抓住邊緣。

  半規管受損,暈眩想吐的蓮太郎拚死努力掌握現況。

  原本以為掉在敵方車輛貨櫃的他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猜錯了。

  在前方的霧雨中,敵方卡車陸續超越其他車輛,左彎右拐像是在嘲笑兩人般駛遠。

  蓮太郎忍不住回頭看向背後:

  「計程車司機呢?」

  「現在專心看前面!不然會死!」

  蓮太郎為了穩定情緒閉上眼睛三秒鐘,迅速切換心情。

  「火垂,只有你一人追得上那輛卡車嗎?」

  「不可能!那輛卡車飆到一三〇公里!」

  身在貨櫃上方的兩人為了聽清楚對方的聲音,只能用尖叫的方式對話。逐漸變大的雨勢及強風奪去他們的體溫,衣服早已濕透。

  要是延珠在這裡……

  望向前方,與敵方卡車的距離持續拉大。機槍的射擊也停了。敵人的視野同樣被橫向飛落的暴風雨妨礙,所以才做出不必浪費彈藥的判斷吧。然而只要蓮太郎等人還有辦法靠近,子彈當然還會襲來。

  該怎麼辦?

  「那麼火垂,可以帶著我在其他車上跳躍移動嗎?」

  火垂頓時瞪大眼睛看著蓮太郎,猶豫片刻之後才微微點頭起身:

  「看來只能儘量設法接近了。」

  她挺起身子,迎向正面的強烈空氣阻力和驟雨。蓮太郎被幾乎快被吹跑的她背著。

  火垂先是回頭,接著下定決心用力一跳。她移動到前方黑色廂型車上,然後又跳到超越廂型車的轎車上方。跳過一輛輛車子,兩人再度追趕敵方卡車。

  蓮太郎的心七上八下。風雨的影響不必說,假使一個不小心沒踏准立足的車輛,兩個人就會瞬間激烈撞擊地面,受到嚴重的傷害。

  然而火垂敏捷的動作總能在千鈞一髮之際,以精準的時機採取連續跳躍,要說她的技藝高超絕倫也不為過。

  紅露火垂,具備常人絕對無法培養的天賦異稟。

  「看到了!」

  從火垂的肩膀,蓮太郎隔著雨幕定睛凝視,捕捉到拖著紅光的尾燈。

  不過這也同時代表進入對手的射程範圍。

  深信成功甩掉兩人,再次看到追兵的機槍手以驚愕的表情再度衝向機槍,轉動槍座。

  緊張情緒讓蓮太郎的血管收縮。

  「要開火了!」

  猛烈的槍口焰噴出,白朗寧機槍將車輛前方的透水混凝土像普通土塊一樣粉碎,子彈畫出毀滅性的彈痕朝兩人逼近。

  火垂也不服輸。她以更加精確迅速的動作,在一輛輛的車上跳躍移動。

  五〇口徑的白朗寧機槍子彈將兩人原先所在的車輛引擎蓋打穿,一瞬之後引發爆炸。那輛車發出彷彿慘叫的輪胎磨擦聲打滑。

  火垂在高速公路上以超人的技巧四處跳躍,火力全開的重機槍則是追逐她的軌跡,將她站立的東西化為廢鐵。

  連續不斷的槍聲蒸發雨水,火垂與蓮太郎在子彈的縫隙之間飛舞。

  咻——超音速的彈頭掠過蓮太郎的臉頰。但是只能任憑強烈G力擺佈的他,緊咬牙關勉強忍住尖叫的衝動。

  「彈幕太過密集無法接近!」

  可以跳躍的車子一輛一輛迅速消失,火垂被逼到絕境。後續的車流被機槍子彈掃過,形成慘叫聲四起的地獄景象。

  蓮太郎轉動腦袋,試圖找出突破之道——就在這時,他望見遠方的光景,感覺全身的血液為之結凍。

  「火垂,有隧道!」

  貫穿小山丘的隧道入口,高度頂多只有三.五公尺,少了在車頂跳躍移動的手段,兩人就死定了。

  萬事休矣——當蓮太郎緊閉雙眼時,起死回生的方式彷彿打雷閃過他的腦海。

  「火垂,你能在隧道天花板奔跑嗎?」

  火垂頓時張開嘴巴望過來,不過很快搞懂蓮太郎的意圖。毅然決然看著前方:

  「只能維持三秒鐘。在這之內解決。」

  漸漸朝他們逼近的隧道口,與狂笑的惡魔大嘴重疊在一起。

  兩人隨著轟隆風切聲進入隧道。雨幕瞬間中斷,視野變得開闊。機槍回頭瞄準他們。火垂幾乎只早了半秒鐘騰空而起。

  隨後槍聲與爆炸震波襲來。蓮太郎沒有回頭。已經沒有時間回頭。

  火垂絲毫不顧背上的蓮太郎縱身躍起,踩踏天花板。接著沿天花板水平衝刺。

  「蓮太郎!」

  在顛倒的視野中,蓮太郎放開抱住火垂的雙手,以空中鞦韆的技巧只用腳勾住火垂,整個人倒掛在空中。

  空出雙手的他握住貝瑞塔手槍,以上下相反的視野舉槍。

  准心對準車輛,在深呼吸的同時靜靜閉上眼睛——隨即睜大眼睛凝視。

  解放義眼。旋轉的黑眼珠浮出幾何學圖案,開始進行超高速運算。

  上衣下襬彷彿在表現蓮太郎的怒氣,隨風激烈搖曳。

  ——竟敢傷害無辜的民眾。

  蓮太郎以凶神惡煞之姿瞪著敵人,如此毫無章法的作戰方式,嚇壞敵方的機槍手。對方強忍恐懼拚命將機槍口轉過來,過太慢了。

  蓮太郎扣了三次扳機。

  瞄準機槍手——的旁邊,卡車的左後輪。

  灌滿壓縮氮氣的輪胎被子彈打洞的瞬間,胎壓努力朝外流洩,導致輪胎瞬間破裂。

  傾斜的車體導致方向盤操縱失誤,卡車激烈撞向隧道的右側牆壁。

  儘管駕駛踩下剎車,超過一二〇公里的時速沒那麼好控制,翻覆的車體毫無支撐地倒下。車體噴出鐵屑在路面彈跳幾下翻滾超過三〇公尺。機槍手也被甩出車外撞擊地面。

  然而以誇張姿勢射擊的蓮太郎,也被後座力襲擊。

  如果只有起始者的輕盈體重也就罷了,但是背著蓮太郎這個包袱還得在天花板上奔跑,未免太過勉強。

  被扔出去的飄浮感襲來,在頭下腳上的世界裡,柏油路面迅速逼近自己的腦袋。

  蓮太郎連忙縮起身子,肩膀激烈碰撞地面,整個人像皮球一樣彈起來。一股劇痛燒灼他的腦袋,衝擊力讓他又滾了好幾圈。

  好不容易確認自己停住,在幾乎快要嘔吐的天旋地轉視野裡,他壓抑發抖的身體用手撐住路面爬了起來,以蹣跚的腳步走向和自己一樣被拋出去的火垂。

  「火垂!喂,火垂!」

  蓮太郎蹲下來拍打她的臉頰。火垂似乎是頭部落地,仰躺的她腦袋側面不停冒出鮮血,一動也不動。

  不知道呼喚了幾次,火垂這才緩緩眨眼,以朦朧的眼眸捕捉到蓮太郎的身影。

  「你真是笨蛋。我有很強的再生能力,比你強壯多了。」

  蓮太郎很自然地發出代表安心的嘆息。

  「白痴……問題不是那個吧。」

  由於驚人的再生能力,她們對「小孩受傷倒地」這件事完全不覺得有什麼嚴重。

  「比起那個,卡車呢?」

  蓮太郎猛然醒悟看向後頭,對火垂說聲「過去確認一下。」後便拾起滑落在路面的貝瑞塔手槍,小心翼翼接近卡車。

  橫倒在地的貨櫃堵住車道,後方塞滿動彈不得的車子,人們因陷入混亂而引起騷動。

  身穿工作服的處理官們,其中一人頭部出血身受重傷,還有兩人受到輕微的撞傷。親眼目睹剛才的嚴重事故,沒人喪命反而比較令蓮太郎驚訝。傷者當中只有一人勉強有意識,但也因為疼痛暫時無法行動。

  蓮太郎繞到貨櫃後方,發現冷凍貨櫃裝載的兩具原腸動物屍體也被拋了出來。

  ——終於找到了。

  其中一具是蓮太郎畫上假五芒星記號的那隻,另外一具就是在駿見醫師房間裡找到的照片上的那隻。

  將近六公尺的身長叫人歎為觀止。長長的鼻子特別吸引目光,還長著類似飛行生物的羽毛,胸骨鼓起呈籃狀。

  蓮太郎也無法判定這是什麼生物因子混合的結果。

  「這就是一個月前我和鬼八先生打倒的原腸動物。」

  火垂以有些忌諱的目光望著腳下的原腸動物。

  這隻原腸動物就是一切騷動的開端。

  由於發現這隻原腸動物身上的星形記號,負責解剖的駿見醫師掌握某項秘密。之後她就和水原一樣遭到滅口。

  這隻原腸動物的某個秘密,與如今依然無法掌握實情的「黑天鵝計劃」應該有些許關聯。如果不是那樣,事情就麻煩了。

  蓮太郎牢牢套上從停屍間偷來的橡膠手套,忍住厭惡探索有手術痕跡的屍體腹部。一股強烈的酸氣頓時直衝腦門,鼻腔的黏膜受到刺激,忍不住撇開頭。

  但是不能在這裡耗費太多時間。

  警方當然已經知道高速公路的槍戰,若計算逃跑的時間,最好可以在兩分鐘內解決。

  他繼續把手伸進去,隔著薄橡膠的指尖可以感受到黏滑的腹部肌肉,同時把屍體的心臟翻出來。那是彷彿烏賊內臟的混濁半透明臟器——在心臟附近,蓮太郎找到他想要的「☆」記號,於是從腰部抽出小刀。

  慎重切下骰子大小的細胞樣本,放入事先準備的底片盒中。

  為了小心起見,也取下表皮樣本。

  未經妥善保存的細胞很快就會腐敗,待會兒得趕緊到附近的超市購買乾冰——蓮太郎在腦中牢記住這件事。

  不過還有一件事也得在逃離現場之前完成。

  蓮太郎移動到卡車駕駛座,打開車門抓住尚有意識的處理官衣領把人拖出來,讓對方坐在路上。

  那傢伙撞破臉頰,工作服的胸口染上血漬,不過無言瞪著這邊的眼眸當中,依然充滿純粹的敵意。

  「你們已經無路可逃了。」

  「你打算送這隻原腸動物去哪裡?」

  處理官沒有回答。

  「你們的組織為什麼要回收這隻原腸動物?」

  處理官沒有回答。

  「『黑天鵝計劃』是什麼?」

  「…………」

  「混賬快說!」

  正當蓮太郎火冒三丈打算舉起拳頭時,他的手臂被人抓住。

  火垂無言搖頭。

  「沒時間了。」

  由於太過激動所以沒有察覺,蓮太郎豎起耳朵,果然聽見遠處傳來微微的警笛聲。

  蓮太郎再度以憎恨的眼神瞪了工作服男子一眼。

  想逼問這傢伙的事堆積如山,不過總不可能綁走對方一起逃亡。可惡!

  「蓮太郎,接下來要去哪裡?」

  蓮太郎在火垂面前拿起底片盒輕輕揮動,壓低音量回答:

  「去找能分析這個原腸動物細胞樣本的設施。雖然我不確定對方是否願意幫忙,至少有個人選。」

  蓮太郎最後轉頭瞥了處理官:

  「你傳話給櫃間與黑暗潛行者。我一定會把延珠、蒂娜,以及木更小姐帶回來。」

  蓮太郎看往正前方,與火垂一同離開現場。

      4

  君島貫之一邊感受板凳的硬度,一邊用力閉上嘴巴。

  已經保持緘默三小時,他始終低頭垂下視線。

  突然有人用手掌敲打他座位面前的那張鋼桌。

  「喂,你也差不多該開口了吧?啊?到底打算撐到什麼時候?」

  體格健壯、剃著平頭的刑警身軀,讓這間狹小的偵訊室感覺更加擁擠。

  外頭的雨勢愈發強勁,偵訊室也變得悶熱。

  貫之從沾滿灰塵與血污的工作服當中稍微抬起臉:

  「我要保持緘默。幫我找律師。在那之前,我不會對這件事多說什麼。」

  如此頑固的態度,以結論來說似乎充分發揮激怒刑警的功效。

  「你那是什麼態度!難道不明白自己的立場嗎?你跟你的同夥可是在高速公路上亂掃射機槍害死人了。為什麼你們的車上會有機槍?是從哪裡搞到那玩意的?你們車上載的原腸動物,原本打算送去哪裡?」

  眼見貫之再度縮入沉默的硬殼,刑警氣歪了嘴。那個表情與虐待狂的笑容很相似。

  「決定了,我要好好拷問你一番再把你扔進拘留所。你會有好一陣子都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氣了。」

  就在此時,外頭有人小心地敲了兩下偵訊室的門。

  刑警咂舌並且抱怨「到底是誰?」從椅子上起身,應付門外的訪客。

  只聽見「不,那是因為……」刑警發出畏畏縮縮的恭敬話語。

  正當貫之為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而感到訝異時,門邊「可是——」、「那樣……」的對話還在持續,最後終於陷入沉默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過了一會兒再度進入偵訊室的人,不是先前那名刑警。

  那是一個臉有點長,戴著銀框眼鏡,五官散發知性氣息的男子。

  既然會出現在這裡鐵定是刑警,不過到底是何方神聖。

  貫之緊張兮兮地嚥下口水抬頭,來到面前的男子立定腳步,緩緩攤開雙手:

  「我是來保護你的。」

  男子捲起西裝與襯衫的右邊袖子。

  刑警的手臂有五芒星記號,五個頂點裡有三個描繪著複雜的羽翼。

  脊髓彷彿被電流貫穿,貫之立刻起身朝對方敬禮:

  「失禮了!沒想到會是『三片羽翼』過來。」

  「我是櫃間篤郎。你放心吧,這個房間沒有監視器還是竊聽器。」

  「我的同伴現在怎麼了?」

  「在醫院接受治療。不過當然有警察在監視。告訴我來龍去脈吧。」

  「是!重要的原腸動物屍體在警察趕來的最後關頭之前燒掉了。不過已經被那些傢伙取下細胞樣本……」

  「你猜那些傢伙逃到哪裡去了?」

  「他們還在嘗試追蹤那項計劃,應該會設法尋找有能力分析細胞樣本的地方吧。說到附近最新銳的研究設施……」

  櫃間在眼鏡後方眯起眼睛:

  「司馬重工嗎?」

  多田島下了車,脫下西裝外套代替雨傘遮著頭,在豪雨當中一口氣奔入勾田警署。

  走著在熟悉的室內,多田島的步伐不知不覺越來越快。他直接走過搜查本部的大房間前,穿過刑事課的門牌。所有刑警都出去調查里見蓮太郎逃脫事件,辦公室因此空空蕩蕩。

  里見蓮太郎還活著的事實在搜查本部裡一鬧得眾所皆知,原先氣氛形同解散的搜查本部頓時忙碌起來。接著在高速公路又發生事件。

  多田島遇見櫃間從他想去的偵訊室裡走出來。

  「櫃間警視,高速公路掃射事件的犯人呢?」

  「多田島警部,那個人暫時交由本廳拘留吧。」

  「什麼?」

  多田島連忙抱怨:

  「別開玩笑了!計程車司機受到昏迷不醒的重傷,有四個人被卡車後方的重機槍射擊致死。其他還有許許多多輕重傷受害者,收容傷患的醫院簡直成了野戰醫院,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了那些死亡的被害人,我就算拿扳手撬開犯人的嘴也在所不惜。這裡還請交給我。」

  「這是警視總監的命令。」

  櫃間絲毫不通融,多田島的忍耐終於到達極限:

  「櫃間警視,我因為經常無視上級命令,所以在署長眼中是個麻煩……不過你現在的作為已經是妨礙搜查!你和總監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拜託讓我還可以相信你們好嗎?」

  櫃間沒有回答,只是以冷漠的輕蔑視線看向多田島。

  面對這種眼神,多田島察覺自己與櫃間之間有著深不見底的鴻溝。多田島領悟到就算把事情鬧大,對方也不會改變主意。

  多田島轉過身去:

  「跟你的合作到此為止。接下來我要放手辦案。」

  「是搜查本部決定由我們兩人合作。假使你擅自行動,我要向本部提出報告。」

  「一開始擅自行動的人是你吧。如果你看不順眼,請儘管去告密處分我。」

  多田島頭也不回,直接離開警署。

  目送多田島背影的櫃間,確認他離去之後才萬般無奈地搖頭。

  「如果現在不解決那傢伙,事情肯定會變得很棘手。」

  不知何時出現在身旁的黑暗潛行者——巳繼悠河雙手插入口袋,同時以銳利的視線看向多田島。

  櫃間搖搖頭:

  「不,搭檔被殺我也得負責。放著那傢伙不管吧。他只是跟我們一樣有各自的盤算。」

  悠河解除警戒,聳聳肩膀:

  「那麼櫃間先生打算怎麼辦?這回的事件未免鬧得太大了吧?連機槍都拿出來掃射,還被逮捕組織的三名成員。」

  櫃間用中指推高鏡架:

  「不必擔心。失去意識的兩人會因為心臟麻痺死在醫院。君島貫之則是預定在拘留所留下遺書上吊,秘密不會外洩。」

  「毫無破綻,就是這個意思吧。」

  「沒錯。失敗者只有死路一條。」

  「如果真的打算消滅里見蓮太郎,就應該派我出馬。」

  「我不打算改變決定。劍尾魚比你合適。你繼續待命吧。」

  悠河冰冷的眼眸看了這裡一眼,無言消失在警察署的走廊深處。

  那傢伙的戰鬥力的確無庸置疑,但卻散發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的不確定氣息。

  相較於城府深沉的人,純粹的戰鬥機器比較好用。

  時間是晚上八點。望向窗外,從一大早就哭個沒停的天空終於冷靜下來。悶熱的夜晚氣息降臨大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5 10:17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6-5 11:40 PM 編輯

5

  雨勢停歇,週遭籠罩幽暗,四周的街燈就像聚光燈照亮漆黑路面。

  蓮太郎帶著火垂從圍牆探頭,看向前方寬闊展開的腹地。更正確的說法,是那塊土地的一部分。

  「嚇死人了。」

  「簡直就像武士宅邸……」

  被彷彿在時代劇裡登場的土牆環繞,牆內隱約可見三層樓住宅的屋頂。

  或許是買下名勝古蹟的遺址,然後直接當成住家——這裡給人的印象就是如此。

  仔細想想,儘管從很久以前就聽說過這裡,蓮太郎還是第一次造訪。

  ——這裡是司馬重工社長千金,司馬未織居住的宅邸。

  司馬重工除了是提供各種武器給自衛隊與警方的供應商,還生產各式各樣最新型電子設備。由於接受警方委託,在嚴格保密的前提下,這家高科技產業還參與彈道計算、DNA鑑定等科學辦案相關的技術,沒想到居住的房屋外觀竟是這種已經超越和風喜好,呈現完全守舊的樣貌。

  蓮太郎搞懂一件事,未織喜歡穿和服絕非出自本人的瘋狂愛好,而是家族傳統吧。

  問題在於自己得在腹地廣闊的住家當中,找出未織並且拜託她幫忙。

  當然了,如今蓮太郎淪為逃犯,乖乖從正門按鈴請求登堂入室是不可能的。不,與其這麼說——

  蓮太郎從潛伏的牆外探頭沿著圍牆看去,不久就發現預期的事物,慌忙把臉縮回去。

  「果然來了。」

  「是啊。」

  有輛車以不顯眼的方式巧妙停在正門附近。雖然不是像熊貓一樣早已見慣的黑白雙色警車,恐怕也是警察派來的。

  既然無法正面突破,就只能繞道了。

  「我進去吧。就算是土牆也好,幫我爬一下。」

  「我也要去。如果你無法說服對方,只要把那個叫司馬未織的女人擄走,就可以強迫他們聽命吧?」

  「什、什麼?」

  蓮太郎困惑地望去,火垂則是用鼻子哼了一聲:

  「至今為止我的敵人都被我打倒了。我想強調的是拿槍逼迫對方聽話才是最快手段。」

  「別鬧了,怎麼能把未織交給你這麼危險的傢伙。」

  「我才希望你不要搞錯。我只是以最適當的手段採取最適當的行動。既然用這種方法比較快,那就再好也不過。」

  蓮太郎忍不住想抱住頭。

  「即使未織不聽你的命令,也會聽從我的請求。」

  「你還真有自信。那麼我們來比賽一下吧。」

  「喂,你在胡說八道——」

  蓮太郎只覺得腰冷不防地被火垂攬住,兇猛的加速感隨即強制他的雙腿離地。等兩腳再度踏在地上,已經位於土牆上方。

  「趴下。」

  蓮太郎不明就裡地模仿火垂臥倒,只聽見底下發出鏘啷敲擊陶器的聲音。那是因為被雨打濕的硬瓦撞到肚子。

  在土牆上環顧司馬家的廣大腹地,蓮太郎忘卻身處的現況發出嘆息。

  眼前等間隔佇立的石燈籠燃起燈火照亮幽暗的道路,中央的巨大水池裡有一座島,上頭還建了涼亭。

  步道的各處都設置石製洗手盆。為了創造富於變化的景觀,與本館之間等距離建了幾棟分散的別館。

  簡直就像完整的日本庭園,這就是司馬家的宅邸。

  不過理所當然地,這裡不只是為了滿足美觀。監視攝影機在各個角落左右搖擺,還可發現類似巡邏警衛的傢伙。

  「我們來比一比,誰先發現司馬未織的所在之處吧。假如我先找到目標,就要用我的方式強迫她聽命。反正目的都一樣。」

  還來不及阻止,火垂就已經起身,無聲無息從瓦片上方跑走。

  蓮太郎感到很無奈。

  畢竟兩人只是復仇者與落入陷阱的民警這種一時權宜的薄弱同盟關係,一旦意見出現分歧,就會演變成這種後果。

  只要火垂的念頭完全專注在復仇上,為了達成那個目的,無論如何踐踏其他人的意志或是尊嚴,她都在所不惜。

  蓮太郎越來越覺得自己合作的對象是名極為棘手的少女。

  同時更認為不能把未織交給火垂。

  然而話說回來,蓮太郎對未織的所在位置完全沒有概念。思路走進死胡同,如今只好再度從土牆上環顧宅邸。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八點,以常識思考應該是在本館用餐,或是準備要洗澡吧。

  就機率來說,雖然不甘心,方才搶先衝向本館的火垂判斷極為正確。

  這麼說來,蓮太郎想起過去未織曾經不時透露,自己為了練習才藝與補習忙翻天。在自己的記憶裡,對於態度輕鬆,極少口出怨言的未織而言,這種反應相當罕見。

  不只是家庭教師,還包括日本舞蹈、琴、弓道。在雙親的主意下,未織私人休息的時間似乎被徹底榨乾。大概是這樣的壓力,使得她忍不住埋怨吧。

  ——弓道?

  蓮太郎恍然大悟,再度檢視住宅腹地,沒過多久就發現他的目標。

  見識過本館的壯麗後,那裡有間讓人以為是馬廄的陋室。從這裡看過去,陋室深處擺著類似箭靶的玩意。由於距離太遠,即使定睛凝視還是無法確定。

  稍微遲疑了一會兒,蓮太郎點了一下頭。

  土牆離地大約八公尺,他以臀部貼著牆頂前進,來到需要一點勇氣才能跳下去的和緩屋頂,雙腳懸在空中。

  但在此時,他在潮濕的屋瓦上滑了一下,連忙想用手支撐已經太遲。一股被人踹飛的觸感襲來,接著是踏空的飄浮感,還來不及膽顫心驚,幽暗的地面逼近眼前。

  蓮太郎雙腳朝下落地,強力的衝擊沿著脊隨直衝腦門。好不容易才沒有一屁股跌在地上,頭上隨即被濃密的黑影覆蓋,朝著頭上伸出雙手,恰巧抓住掉落的物體。和蓮太郎一塊落下的屋瓦沒機會摔破發出警告有入侵者的尖銳聲響,彷彿很不愉快地對蓮太郎報以沉默。

  以這種難堪的方式入侵,要是被人抓豈不很沒面子。

  就在這時,動物的低吼聲從距離很近的地方傳來,蓮太郎僵在原地。

  蓮太郎這時才想起直到現在還沒目擊理應跟監視攝影機、巡邏警衛一同出現的動物。

  冷汗直流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果然看到盯著自己的玩意。

  一身濃密的紅棕色短毛,表情精悍。楔形腦袋的上方,做過斷耳手術而變小的耳朵直直豎立,猙獰地發出咕嚕吼聲。

  ——杜賓狗。

  是司馬家的看門狗。

  警衛很快就會過來。現在沒時間繼續待在這裡。

  為了讓對手容易撲過來,蓮太郎刻意彎腰引誘杜賓狗進攻。果不其然,杜賓狗發出低吼對準自己的喉嚨飛來。

  明白攻擊的位置就很好閃躲,蓮太郎讓杜賓狗擦身而過的同時,比出手刀用力往下敲,輕易解決對方。

  拖著全身癱軟的狗,蓮太郎躲入附近的樹林,警衛也像是算準時機趕到。

  蓮太郎屏住呼吸,從草叢的陰暗處窺探對方,手電筒的燈光瞬間掃過,他不禁眨眼。

  努力轉頭查看周圍的警衛,最後終於嘆了口氣。好像是覺得自己的行為很丟臉,自言自語地說聲「回去吧。」便從蓮太郎的視野當中消失。

  重重吐出剛才憋住的氣,蓮太郎感覺暫時度過危機。為了避免被監視攝影機捕捉,他一邊藉著成排的松樹隱藏身影,一邊沿池畔繞了一大圈朝射箭場前進。

  石燈籠發出燃燒菜籽油的酸甜氣味,在風中搖晃的火舌微微改變蓮太郎的影子,給他些許溫暖的感覺。

  本館大概在舉辦盛大的酒宴吧。撫過臉頰的風帶著輕微的喝采與雅樂進入蓮太郎耳裡。

  沿著池邊繞了一大圈,從岩石後方探頭,當射箭場終於進入視野時,只聽見「咚!」的輕快聲響。那是箭刺入靶裡的聲音。

  有人在裡面。

  撥開沾著閃亮雨露的冰涼蘆葦,蓮太郎壓低重心,小心翼翼接近射箭場後方。

  再度傳來什麼東西破空而過,猛烈刺進目標的聲響。

  蓮太郎已經適應黑暗的眼睛,清楚看到弓道服白色部分極為醒目的少女身影。

  原本抵住護胸拉弦的姿勢優雅地放鬆,連臉上的汗珠都是那麼美麗。

  然而隔著幽暗見到的少女,表情顯得悶悶不樂。看起來就像為了排解煩憂,才會一心一意射箭。

  「天氣這麼熱,你還這麼勤勞啊。」

  「是誰?」

  為了顯示自己沒有惡意,蓮太郎舉起雙手接近對方。

  射箭場裡即使天色已暗依舊沒有點亮照明,不過少女以習慣黑暗的眼睛看向蓮太郎。

  只聽見驚訝以及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小里見?是本人嗎……?」

  「看起來像冒牌貨嗎?」

  蓮太郎理所當然地預期未織會冒出「這麼晚才過來,難不成是夜襲?討厭~~怎麼辦?」一如往常的戲謔語氣。

  但是伴隨風切聲,有東西刺進蓮太郎的旁邊,不由得驚訝止步。

  緩緩轉頭,鋁合金箭柄在鼻尖前方搖晃。

  未織緊握弓弦幾乎就要扯斷,顫抖地喃喃開口:

  「聽說你死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蓮太郎突然對自己的輕率感到羞恥。畢竟新聞報導都說蓮太郎已在勾田廣場飯店的事件當中身亡。

  遠遠看到她一臉悶悶不樂,難不成……

  「抱歉,讓你擔心了。」

  未織垂下的眼眸浮現悲痛之色:

  「小里見……人真的是你殺的嗎?」

  「不是!」

  蓮太郎連忙反駁,然後又無力搖頭:

  「或許你不相信,不過我是被陷害的。能給我一點時間解釋嗎?」

  未織以無言的態度,催促蓮太郎說下去,於是蓮太郎把到目前為止的經過簡單扼要敘述一遍。包括莫名其妙的委託內容、委託人被謀殺、自己遭逮捕、逃亡。還有別人協助自己,以及跟對方一同追查「黑天鵝計劃」的神秘內容。

  聽完他的話以後,未織的表情變得放心許多。

  「小里見果然不是殺人兇手。」

  蓮太郎雙手插進口袋,嘟起嘴巴:

  「那當然。」

  「吶,小里見知道嗎?聽說木更很快就要結婚了。」

  有如腦袋側面被鐵錘敲打的衝擊襲來。

  ——木更小姐,要結婚?

  「和誰?」

  「好像是個名叫櫃間的警察。」

  是那傢伙——

  蓮太郎頓時感覺激憤,眼前彷彿變得一片血紅。他早就應該想到這種可能性。

  敵人將侵蝕率快速上升的延珠交給IISO拘禁、陷害蒂娜、迫使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瓦解,原本蓮太郎以為是因為害怕起始者的驚人力量,結果全部搞錯了。

  「不管打幾通電話還是傳訊息給木更都沒回應。這是怎麼回事,小里見?」

  腦中想像木更被櫃間玷污的身影,蓮太郎突然覺得想吐。

  他低頭用力閉上眼睛,拳頭不住顫抖。

  ——木更小姐……

  好想見你。好想放下一切只是救出延珠與蒂娜擁入懷中,還有救出木更小姐為對她說的過分言語道歉,讓一切全部回到從前——

  「我——」

  「——你們好像在忙。」

  火垂不知何時出現在射箭場屋頂,她從屋簷垂降,逕自走向未織。

  「這回又是誰?」

  「我叫紅露火垂。由於某些因素,所以和那邊的人一起行動。」

  火垂表現出不想多作解釋的樣子,望向蓮太郎。

  「真沒想到是在射箭場。」

  「哼,未織是我先找到的,你不准出手。」

  火垂舉起雙手閉上眼睛,以無奈的模樣搖搖頭。

  「到底發生什麼事?難不成你是和那個女孩一起行動……?」

  默默思考了一會兒,蓮太郎重新面對未織:

  「未織,謝謝你告訴我木更小姐要結婚的事。不過我現在無法插手。」

  蓮太郎從腰間的口袋取出觸感冰冷的物體,拿到未織面前。底片盒的內部填入乾冰,上面還開了通氣孔。

  「這裡裝有某隻原腸動物的細胞。我料定這是與事件有關的線索,希望你能借我們分析這個的設備。」

  蓮太郎手握黑色賓士車的方向盤,被安全帶固定的身體不安分地扭動,陌生的駕駛工作使他全身緊繃。

  回想在駕訓班學到的步驟,一邊確認標示一邊踩下油門,動作很不自然。畢竟這可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開這麼昂貴的車子,叫他別緊張未免太強人所難。

  「民警執照的範圍真的包括開車嗎?」

  坐在副駕駛座的未織尖著嗓子發問。

  「別跟我說話。要是出車禍我可不管。」

  冷不防從後座探頭的火垂加以補充:

  「促進者除了戰車與戰鬥機之外什麼都能開。至於起始者的執照除了可以領侵蝕抑制劑的配給,就沒有其他好處了。」

  「哎呀真方便。我也去考執照好了——」

  蓮太郎盯著前方嗤之以鼻:

  「民警執照哪有那麼好考。」

  換上和服的未織打開扇子遮住嘴巴輕輕搧動:

  「哎呀,我倒是覺得『既然小里見都能拿到,那麼我應該沒問題』呢。」

  「唔。」

  「我也覺得蓮太郎這種貨色都能輕易拿到執照,一定有什麼問題。」

  「你們是想找我吵架嗎?」

  「啊,那邊右轉。」

  根據未織的指示,蓮太郎慌忙轉動方向盤,驚險萬分地拐彎。

  「對了,你究竟打算去哪裡?」

  「司馬重工的本部大樓。」

  被紅燈擋住的車輛靜靜減速。蓮太郎習慣性地透過照後鏡,確認有無跟蹤者。

  從司馬家開車出來時,為了對付守在正門附近的刑警,拜託司馬家的司機駕駛未織通學用的高級轎車充當誘餌。

  確認刑警被誘餌引開,蓮太郎等人才乘坐這輛賓士車出門,理論上應該成功了,不過還是不能大意。

  蓮太郎敏銳地從窗外往後流動的霓虹燈夜景,捕捉到電子鐘的身影,上頭顯示現在已經快要晚上十點。

  在燈火輝煌的夜晚街道對面,終於浮現高出周圍一等的建築物。

  本來以為這麼晚了,公司職員應該都下班了,結果還是有不少窗子亮燈,看來還有少數員工在加班。

  未織似乎看穿蓮太郎的想法,喃喃說聲:「我家的公司一天廿四小時都有人在。」

  「整棟建築都是司馬重工嗎?」

  「是呀。」

  「看樣子挺賺的。」

  蓮太郎本來打算嘲諷,未織卻把和服的袖子舉到嘴邊含蓄笑道:

  「沒錯,我家公司的武器很賺錢,遺憾的是今後還能繼續賺下去。畢竟現在這個世間可是危機四伏。」

  「盡賣些殺人的武器,難道你都沒感覺嗎?」

  「我們也賣抵抗那些武器的防彈設備與裝甲車。」

  那種行為簡直是自導自演——試圖糾舉對方的話語,還沒衝出喉嚨就先消散。

  那麼反過來問,自己的行為又是如何?

  以殲滅原腸動物為名義帶槍,甚至體內就有火藥爆炸式彈匣的蓮太郎,便是世間忌諱的司馬重工的產物。

  車輛開入司馬重工的停車場前方,發現類似檢查崗哨的建築物。

  守在裡面的警衛起初對半夜造訪的車子懷疑蹙眉,直到未織放下貼有隔熱紙的車窗笑著揮手之後,才立刻回答「失禮了!請通過。」保持立正不動的姿勢。

  徐徐駛入司馬重工的用地,蓮太郎不自覺地張開嘴巴。

  在大樓前方與入口,到處都有看似特種部隊的警衛人員,身著刻有司馬重工商標的戰鬥服並手握突擊步槍佇立。

  這種誇張的陣容,幾乎等於私人部隊。況且從那些人的姿勢,可以看得出來每個都是非常熟練的老手。

  「這裡的警備比你家還嚴重。」

  未織彷彿覺得自己受到褒獎,露出冶豔的笑容:

  「我說過了,畢竟當今世上不甚平靜。有事之際這些人也可代替警察和民警鎮壓附近的原腸動物事件。他們從頭到腳都使用司馬重工的裝備,還能成為公司最好的宣傳。」

  「原來如此。」

  邊操縱方向盤邊觀察那些人,乍看下像是防彈背心的裝備,其實是司馬重工最新款式的強化外骨骼。

  除了能保護關節,還能提升肌力一八〇%,在耐衝擊、貫通能力的測試也獲得優異的結果,可說是世界頂級裝備。

  蓮太郎在目錄上看過價格後面的零之後,就頭昏眼花闔起來了,看來在司馬重工內部,是警衛人員固定配給的裝備。

  未織以充滿好奇心的閃亮貓眼看向蓮太郎:

  「小里見如果認真起來,應該能打倒那些人吧?」

  蓮太郎默默搖頭。

  如此訓練嚴格且火力驚人的傢伙要是同時來襲,自己根本擋不住。

  車輛直接來到大樓的入口,未織姿勢優雅地下車。蓮太郎則是戴上偽裝用的墨鏡與手套才下車,火垂也跟在後頭。

  一樓全部以玻璃環繞,這裡也有許多警衛,蓮太郎不禁心跳加速。

  儘管未織答應協助他們,她家公司的人理所當然並非蓮太郎的盟友。

  被警衛訝異的視線掃過全身時,蓮太郎不由得感到緊張。

  「原來是未織小姐大駕光臨,這麼晚了有什麼貴幹嗎?」

  「嗯,稍微有點事。地下三樓的分析室現在有人嗎?」

  接待的男子用眼鏡型螢幕檢視資料,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不,所有同仁都下班了。」

  「是嗎?那麼我要下去一下。還有這兩位是我的朋友。」

  接下來麻煩你們了——未織冶豔地揮手,蓮太郎等人則是一聲也不吭地亦步亦趨。

  感覺背後的視線搭乘電梯,按下地下三樓的按鈕。等到電梯門關上,蓮太郎才把憋住的氣吐出來。他取下變裝道具問道:

  「應該沒被發現吧?」

  未織露出促狹的表情:

  「誰知道,不過晚上戴墨鏡確實有點詭異吧?」

  火垂抬頭望向未織:

  「未織小姐,這麼晚了還來公司,家人不會有意見嗎?」

  「哎呀,小火垂竟然直接叫我的名字。」

  未織以自豪的動作將拳頭抵在胸口:

  「不過你不必擔心,我經常這麼做,例如晚上過來一個人調整槍的設計圖等等。」

  隨著電梯抵達的聲音,門打開了。電梯外一片漆黑,看來連空調都關了,所以有點悶熱。不過從腳步聲很響亮這點判斷,天花板應該很高。

  「歡迎光臨,小里見。」

  未織把證件拿到一旁的電磁裝置搖晃,耀眼的光芒冷不防地衝擊眼睛,蓮太郎不自覺舉起右手遮臉。眯起眼睛。

  前方的照明朝著房間深處一一點亮,等到整個樓層全都暴露在燈光下,蓮太郎再度因為這裡的寬敞而吃驚。

  內部簡直就像實驗室,以透明強化玻璃隔開的房間,擺滿試管與燒杯等實驗器材。蓮太郎勉強還能辨識離心機,至於那個巨大箱型物體,應該是DNA定序儀之類的吧。

  未織也把製作槍枝的場所開放給蓮太郎參觀,給人的印象就像工廠,不過比一般工廠要來得清潔、高科技多了。

  「小里見,把想分析的樣本交給我。」

  「你要親自操作?真的假的。」

  未織從胸前取出鐵扇朝下打開,得意洋洋地搧風:

  「真是傻問題。我家的設備,沒有一項我不會用。」

  在內心讚歎的蓮太郎從口袋取出裝有原腸動物細胞的底片盒,放在未織的手上。

  「那就交給你囉。」

  「包在我身上。」

  未織可愛地拋個媚眼。

  目送她的背影,蓮太郎在心中再次喃喃說聲「那就交給你囉」。

      6

  「你說什麼!」

  從毛毯裡飛也似地跳起來,周圍的刑警都以不解的表情望過來。

  然而多田島茂德絲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將手機用力壓在耳邊:

  電話另一頭是部下——吉川,此刻聲音因為狼狽而變得怪腔怪調,聽起來像是在懇求多田島。

  『抱歉,跟丟司馬重工的社長千金了。本來在她家門口守著,看到她平日搭乘的高級車開出來便加以追蹤,結果車子到了就讀的勾田高中前方停住,人卻一直沒下車,偷偷查看車裡才發現我們完全被騙了……然後——』

  沒等吉川把話說完,多田島就掛了電話,拿起擱在一旁的上衣,一邊跑出休息室一邊套上衣服。

  這毫無疑問是里見蓮太郎幹的。不過他想把司馬重工的千金小姐帶去哪裡?如果沒搞清楚這點,就算出去亂找……

  「請等一下!」

  背後響起激動的叫聲,使得多田島回過頭,一名年輕的女警怒氣衝衝地靠近,繞了一圈後擋在他的面前:

  「這陣子究竟有沒有睡覺?至少再補眠一下吧。」

  「犯人可不會等我睡醒再行動!」

  「這樣下去會撐不下去吧?請想想自己的年紀。」

  「這樣就沒法幹活,算什麼刑警!」

  女警被怒氣衝衝的多田島嚇到讓開時,突然冒出一個疑惑,令他望向女警的臉:

  「喂,我記得警察使用的裝備也是來自司馬重工吧?」

  多田島突如其來的質問,讓女警的驚慌表情一下子洩氣,不過依然「啊,是的……」回應,用手抵著下巴努力思考:

  「除了提供武器,還接受部分科學警察研究所的委託,彈道分析、血液檢查、DNA鑑定都是他們的工作範疇——」

  「——就是那個!」

  「啊?」

  「幹得好。地點就在司馬重工的總部。你儘量把所有支援都找過去。我先出發了。」

  多田島雙手放在一臉呆滯的女警肩上稱讚對方,接著馬上轉身衝出勾田警署。

  里見蓮太郎一行人為何要襲擊原腸動物的運送業者?他們一定是為了把借此取得的樣本帶去某處分析。

  這麼說來他們是有目的的逃亡,這個論點更加增添可信度。

  多田島鑽進車內轉動鑰匙,將油門一口氣踩到底。

  在實驗室中將試劑倒入燒杯,開始操縱分析儀器的未織動作乾淨俐落,不過就外行人的眼光來看,也搞不懂她進展到什麼程度。

  幫不上忙的蓮太郎,只好為了掌握司馬重工大樓的內部情況走向樓梯。

  確認過逃生梯的位置,他拉開鐵門爬上昏暗的樓梯。鞋底敲擊石板的叩叩聲響,誘使蓮太郎的思緒飛向遠方。

  自己一度遭到蜂鳥的襲擊。

  本來以為很穩當的藏匿處也被找出來,敵方的追蹤能力相當了得。

  搞不好就連這個時候,敵人的魔掌也偷偷繞到自己背後……

  ——別傻了。

  為了趕跑那種疑惑,蓮太郎搖搖頭看了一眼標示牌,發現自己爬到一樓。

  遇到剛才的警衛士兵就不妙了。當他打算回頭時,好像破裂聲響的聲音促使他止步。

  聽來耳熟的聲音,實際上是槍聲。

  蓮太郎將耳朵抵住逃生門,金屬的冰冷觸感直達耳際。槍聲再度隔著門響起。這回他很確定那是來自突擊步槍的小口徑高速彈。

  槍聲斷斷續續,中間還夾雜玻璃破碎的聲響。混戰的聲音,以及彷彿悲鳴的聲音也混在其中,所有的聲音終於戛然而止。

  蓮太郎的掌心沾滿冷汗。

  他靜悄悄不發出半點聲響開門。

  來自門縫的濃密血腥味令他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下定決心打開門。

  接著不禁低吟。

  「這是什麼情況……?」

  從蓮太郎這裡看去的正面,有名警衛士兵坐在地板上垂著頭,姿勢就像在打瞌睡。

  事實是那人的脖子被利器割傷,自頸部噴濺出來的血液把牆壁當畫布,創作出品味極度低級的前衛藝術作品。

  大樓裡的家具包括桌椅都倒下了,地上還有屍體被拖行,以及子彈留下的痕跡。此外就是無數警衛士兵的屍體。有些是被使勁扭斷脖子,有些是雙腿彎向奇怪的方向,甚至還有人四肢遭到切斷。

  整層樓的燈都熄了,只有一處的夜間照明有如聚光燈打在櫃檯的接待人員座位,剛才接待他們的男子背對蓮太郎坐下。

  仔細一看,椅腳彷彿失禁一般多了一灘黑色水窪。

  蓮太郎舉著貝瑞塔手槍轉動椅子正對自己,接待的男子腦袋被垂直剖開,仰望上方。瞪得老大的雙眼映著恐怖之色,永遠停在那一刻。

  檢查那個人的脈搏,蓮太郎搖搖頭。

  「怎麼會這樣……」

  將近廿人的警衛士兵全滅了?

  他感到喉嚨乾涸。好不容易把緊張感硬是嚥下去,拚死讓自己保持平常心。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慘叫聲,其中還混雜突擊步槍的開火聲。

  透過整面牆都是玻璃的司馬重工大門望向前庭,還殘存的一名警衛士兵正以突擊步槍的全自動射擊胡亂開火。看來那傢伙的精神已經嚴重錯亂。

  「喂!」

  聽到叫聲的警衛士兵發出「噫——!」的尖叫聲將槍口轉過來。

  蓮太郎慌忙躲進櫃檯下方摀住耳朵,大門的玻璃碎片在下個瞬間四處飛散,正前方的電燈也被射中,四週一下子變暗。

  「慢著!我不是敵人。」

  先把手伸出櫃檯揮動,表示自己沒有敵意,確認安全的蓮太郎這才探出頭來。

  對方也終於搞清楚這點,朝著蓮太郎的方向跑來。

  「救、救救我!」

  「發生什麼事了?」

  警衛士兵雙手按著戴著頭盔的腦袋,一臉痛苦:

  「不知道。我身旁的同伴突然被吊到空中,腦袋挨了一刀噴血。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我完全搞不懂。」

  「你在說什麼……?」

  「別問我!我自己也想知道!」

  說到這裡,為了讓再度陷入恐慌的警衛士兵恢復冷靜,蓮太郎把手放在對方的肩上。

  一邊鼓勵一邊聽他開口,這才明白他的同伴好像莫名其妙就被刀子貫穿或折斷脖子,慘遭殺害。簡直就像是透明人幹的。

  這只能說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異常事態。要不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光景出現眼前,蓮太郎大概會懷疑警衛士兵的精神狀態吧。

  毫無疑問,那是追蹤他們的組織幹的好事。

  那些傢伙再度放出死神。

  殺死芳原健二的蜂鳥已遭排除。

  還剩下兩個人。

  殺害海老原義一的,必定是擅長狙擊的黑暗潛行者——也就是巳繼悠河。那傢伙似乎還躲著尚未現身,不過折斷脖子這種靠蠻力的手段不是他的作風。

  殺害高村莢的犯人不明。這次來襲的搞不好就是那個人。

  「總之我要帶未織逃離這棟大樓。那邊是後門沒錯吧?」

  警衛士兵露出這才想起有後門的表情,頭也不回地朝那邊逃跑。

  「喂、喂,先等一下!」

  警衛士兵一邊回頭一邊大叫:

  「我要逃了!這種鬼地方怎麼待得下去!」

  然而下一秒鐘,發生了令人不敢相信的事。

  正在奔跑的那個人胸口,突然被憑空冒出來的大型匕首連強化外骨骼一同貫穿,只聽見噗滋一聲,那個人的身體就被舉起來。

  「嘎……啊……!」

  超越理解能力的現象使蓮太郎呆若木雞。到底在搞什麼?

  刀子的後方只有空氣。那把刀就像在唱獨角戲一樣刺進警衛士兵的胸口。

  難道是被幽靈殺害嗎?

  「怪、怪物……!」

  被吊在空中的警衛士兵瘋狂掙扎,鞋子不停向前踢。就在這個瞬間,那裡的背景的確為之搖晃。

  就像是數位影像冒出雜訊,景象產生搖晃,人類外型的電子雜訊頓時出現又消失不見。

  有人在那裡。果然是某人拿刀刺他。而且那傢伙的身材極為高大魁梧。

  難不成是——?

  蓮太郎只知道一種在物理學上可使這種神秘現象化為現實的裝備。

  「光學迷彩……?」

  儘管如此自言自語,蓮太郎還是很難相信。

  扭曲光線使物體融入背景當中的能力——透過現代科學的高科技結晶,確實能夠打造出「透明人」。

  敵人在後門那邊發現有人想逃,立刻讓自己變得透明,守株待兔。

  就是這傢伙摧毀了司馬重工的精銳部隊。

  被吊在空中的警衛士兵吐出大量鮮血,接著就一動也不動。

  警衛士兵的身體被扔到一旁,蓮太郎感覺透明人正轉向自己。感覺得到對手釋放的強烈殺氣。

  他的呼吸變得短而急促。繼續待在這裡太危險了。

  用腳尖踢起地上的突擊步槍,拿好擺出射擊的動作,蓮太郎用拇指將武器切到全自動模式之後開火。

  隨著強烈的槍口焰,走廊的牆壁中彈。壁面伴隨巨大音量被射穿。

  僅花了短短兩秒鐘就耗盡子彈。地板上不見血痕。蓮太郎沒射中東西。

  他立刻將步槍扔掉,開始逃跑。

  往回跑的蓮太郎幾乎是連滾帶爬衝下樓梯。

  以接近身體衝撞的粗暴方式打開地下三樓的門,正湊在一塊看一張紙的火垂與未織兩人回過頭來:

  「小里見,原腸動物細胞的分析結果出來囉。」

  「先別管那個,敵人來了。是個難纏的傢伙。」

  火垂的眼睛頓時眯了起來:

  「在哪裡?」

  「不清楚。總之繼續待在這裡會很危險。」

  蓮太郎接著轉向未織:

  「未織,地下五樓那個上次用過的VR訓練設施還在吧?借我用一下。」

  「VR訓練設施?」

  火垂的疑問讓蓮太郎停頓了一下:

  「是啊。在一個大到誇張的立方體空間,模擬各種場景與假想敵人進行戰鬥。我要在那邊迎擊敵人。」

  火垂憑著簡單的說明似乎就能理解,輕輕點頭。

  蓮太郎再度面向未織:

  「敵人的目標是我們。你去別的房間幫我們操縱模擬設備吧。為了避免其他人闖進去,記得要把房門徹底鎖死。」

  「明白了。分析結果與說明在這張紙上,我就交給小火垂保管了,之後等平靜下來再讓小火垂替你解說吧。」

  「嗯。」

  蓮太郎按下電梯按鈕,推著依依不捨的未織肩膀進入電梯。

  「你可別死了,小里見。」

  「我好像已經死過一次,完全不想再來一遍。」

  點頭表示決心與謝意之後,電梯門就此關上。

  「走吧,火垂。」

  毅然決然地蹬著地板奔跑,一次跨過三階衝下樓梯,迅速瞥了一眼地下五樓的標示牌之後闖進裡面。

  借用兩把大廳裡的司馬重工制突擊步槍,將其中一把扔給火垂。

  推開一旁設有刷卡機的入口大門,儘管早已有預期,還是因為太過刺眼舉起雙手。

  裡頭是連地板與牆壁的界線都分不清楚的純白空間。空蕩蕩的地板上,連一顆灰塵都找不到。

  超脫現實,瀰漫強烈非現實感的這個空間,首度見識的人大概都會啞然失色吧。

  踏出一步確認地板後,蓮太郎對果然啞然無語的火垂揮手,漫步在廣大的空間中。

  就在此時,純白空間突然出現扭曲,瞬間的天旋地轉之後,眼前的景色出現一八〇度的巨大轉變。

  好暗。在充滿濕氣與霉味的空氣中夾雜瀰漫的灰塵。被原木釘住封死的窗子無法透光,還聞到鐵鏽與朽木的味道,這裡想必是被長時間棄置的那個設施。

  自己身處屋頂很高的空間。蓮太郎察覺這是倉庫。

  「這、這是哪裡?」

  火垂極為狼狽,蓮太郎儘量冷靜地對她說明:

  「這關名叫『Warehouse』。這就是這座VR訓練設施厲害的地方。能夠瞬間就轉換成如此的空間。」

  會切換成這個關卡,應該也是未織的計劃吧。

  「這是虛擬的嗎?」

  火垂謹慎地觸摸木箱,蓮太郎不理會她,逕自從屁股後方抽出筆型手電筒照向左右,胡亂堆積的大量正方形木箱出現在黑暗中。沾滿灰塵的木箱似乎很討厭被人妨礙安眠,陷入緘默。蓮太郎打亮的照明,在意外深邃的最裡面牆上形成環狀光芒。這裡的面積和工廠差不多寬敞。

  把步槍放在附近的木箱上,撐起附屬的腳架安置。槍口對向剛才兩人進入的門,並以光學瞄準器試著瞄準。

  蓮太郎簡單教導火垂突擊步槍的使用方式。

  「聽好了。等門打開後敵人就會進來。對手是使用光學迷彩的透明人。只要門一打開,就算沒看見敵蹤也要一起開火。」

  「我明白了。」

  被瞄準鏡裁成圓形的視野中央有個紅點,紅點跟著蓮太郎輕微的手震一起搖晃。

  微弱的金屬聲終於從門的另一邊傳來。

  蓮太郎的心臟撲通撲通用力跳動。

  他稍微眯起眼睛,手指放在扳機上,解除保險。門微微打開。

  「火垂!」

  開始全自動射擊。門被打成蜂窩,讓人眼花的槍口焰與射擊聲連續不斷。

  一口氣發射所有子彈,子彈幾乎是在同時打光。短暫的寂靜過後,從門另一邊靠近的人影連同門一起朝室內倒下。

  蓮太郎對火垂打手勢示意,然後從腰際拔出手槍靠近。

  逆光的輪廓慢慢變得清晰。光學迷彩不知是被破壞還是解除,對方露出實體的模樣。

  走近之後輕輕踢了一下,確認那傢伙毫無反應才用腳翻身。蓮太郎接著就因為驚愕整個人為之凍結。

  他回過頭大叫:

  「不是這傢伙,火垂!敵人還活著!」

  身上只剩下襯衫與短褲,年約卅至卅五的男子,是先前喪命的警衛士兵。

  敵人把這傢伙的屍體扔向門,引誘我方開火射擊。

  「——找你好久了,『新人類』的傢伙。我是劍尾魚。」

  背後傳來說話聲。

  蓮太郎扭轉上半身看向後方,浮在空中的刀子對準自己揮下。

  「糟——」

  劈落的刀深深刺入蓮太郎的胸膛貫穿心臟——正當他產生如此幻覺時,槍聲響起。刀被子彈擊飛,滑落倉庫的地板上。

  那是來自火垂的掩護射擊。

  蓮太郎趴下身子,火垂間不容髮地以左右兩把手槍持續發射。

  倉庫牆壁被挖開。然而只差這麼一點,敵人的身影再度消失。

  蓮太郎剛感覺火垂一把抱住自己的腰,隨後被彷彿彈飛的加速感襲擊。

  火垂判斷繼續待在這裡會很危險,才會用力跳躍。

  「你說要怎麼打倒那種傢伙!」

  「我現在才開始想這個問題!」

  蓮太郎在倉庫的中央著地之後,與火垂背對背站著,對著未知的幽暗叫道:

  「你就是殺害高村莢的犯人吧!」

  「呵,都已經深入追查到這種程度還能活著,難怪組織殺紅了眼要找你。」

  說話聲在倉庫的各處迴蕩,分不清確切方向。

  蓮太郎一邊開口,一邊在腦中拚命努力整理敵人的情報。

  看不見敵人,但是刀子能以肉眼辨識。

  也就是說敵人披上迷彩斗篷一類的玩意,只有在打算攻擊時,才會暴露手中的武器。

  但是總不可能連腳步聲與存在的氣息都消除吧。假使敵人除了短刀以外沒有其他近戰武器,就能透過他的存在掌握位置,不過假使他還有手槍之類的武器,狀況就完全不同。

  話說回來,這個名叫劍尾魚的傢伙究竟……

  「你正想這件事吧?我到底是怎麼把全身光學迷彩化的?」

  「……」

  「正如同黑暗潛行者是室戶堇的『二一式黑膂石義眼』、蜂鳥為安·蘭德的『仙費爾德』仿造能力者,我也是繼承『馬力奧噴射』這種機械化士兵的能力。我的皮膚埋入奈米素材,可隨意折射光線。這是由亞瑟·沙納克好不容易研發成功的最強機械化士兵能力。」

  「啥!」

  亞瑟·沙納克——蓮太郎聽過這個名字,跟堇一樣是所謂的「四賢者」之一。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藏在「新世界創造計劃」幕後的,難道是——

  在貨櫃雜亂堆積的迷宮裡,不敢大意的蓮太郎左顧右盼,絲毫不見敵人的蹤影。一觸即發的倉庫變得靜悄悄,感覺不出半點氣息。皮膚表面的細胞全都像雷達一樣敏銳倒豎,就連一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響都不肯錯過。

  「沒用的。」

  背後突然出現敵人的氣息,讓蓮太郎的背冒起雞皮疙瘩。

  從虛無當中驀然現身的兇手,以手槍對準蓮太郎的太陽穴。

  蓮太郎反射性動手,在對方扣下扳機的前一瞬間,撥開那把槍偏離自己的臉。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子彈掠過他的太陽穴帶來火熱的感覺。

  他撲向地面前滾翻之後迅速起身,試圖拿槍對準剛才朝自己開火的敵人,但是對手的身影已經消失。

  「如果你調查過我,還會不明白嗎?」

  散發憐憫意味的說話聲再度在耳邊響起,蓮太郎被冰冷的恐懼感徹底籠罩。

  就像剛才的情景重新上演,這回槍口牢牢鎖定自己的背。

  「你無論嘗試幾次都打不贏我。」

  然而就在此時,火垂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衝了過去。

  「唔喔!」

  回頭只見火垂以敏捷的動作纏住壯漢的手臂,並以全身的力量像擰抹布一樣扭轉敵人握槍的手。

  大概是對外力接觸的抵抗性很弱,光學迷彩因此解除,一名身披外套,體型異常巨大的男子現身眼前。

  就連蓮太郎都聽得見手臂肌肉組織纏繞在一起發出的淒厲擠壓聲。

  「這傢伙!」

  可是敵人也非省油的燈,儘管持槍的手遭到限制,依然以違反人體工學的動作硬是翻轉手臂甩開火垂。火垂背部著地狠狠摔了一下,劍尾魚隨即用手槍瞄準。

  心想不妙的蓮太郎趕緊衝過去。

  正當蓮太郎飛身過去想要掩護火垂的瞬間,槍聲同時響起,他只感覺到背部一股劇痛。蓮太郎咬牙切齒忍受痛楚。

  被他壓在下面的火垂驚訝地瞪大發抖的雙眼:

  「蓮太郎……!你做什麼——」

  從制服滴落的鮮血掉在火垂的臉上,火垂以難以置信的表情使勁搖頭大叫:

  「你這個笨蛋!我有『再生強化』的能力,為什麼——」

  「——閉嘴!」

  火垂說不出話來。

  「我就是看不慣你這種態度。」

  「笨蛋!這樣會死的!」

  劍尾魚連續開火,每一發都打中蓮太郎的背。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垂用力搖頭:

  「住手!拜託你不要這樣。」

  她的眼角溢出淚水,以虛弱的聲音唸唸有詞。

  「這次至少讓我守護搭檔的性命吧。」

  「遊戲結束了,小鬼。」

  背後傳來劍尾魚的聲音,蓮太郎想不出對應的方法,這下真的萬事休矣了。預期到即將襲來的熾熱子彈,他不禁全身僵硬。

  然而自己卻突然被撞飛到一旁。

  槍聲響起。鮮血從火垂的左胸,也就是心臟的位置噴灑出來。

  蓮太郎有好一會兒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火垂死了。當理解跟上現實的瞬間,一股激情自他的頭頂傳到腳尖。

  「你這個混賬!」

  不能再讓對方透明化。蓮太郎一邊吐血一邊起身,卯足全勁踏穩地面,壓低身體重心。

  腳部旋轉拋出彈匣,利用這股推進力抬腿。

  天童式戰鬥術二型十四號——

  「『隱禪·玄明窩』!」

  從身軀彎低的狀態使出的中段踢,恰好捕捉到一臉驚訝的巨大身軀胸膛,乾淨俐落。

  周圍的大氣受到撼動,將推進力具體化的腿將壯漢的身體有如枯葉吹飛,狠狠撞上堆積如山的木箱中央。漫天灰塵捲起,對手被崩塌木箱壓住。

  「咕!」

  蓮太郎吐出鮮血,地上的血漬非常駭人。

  在傷勢尚未癒合之前使用體內的彈匣,造成的劇烈後座力更是加重傷口。

  不過還能動。

  他舉著手槍小心翼翼朝倉庫裡面走去。倉庫裡木箱堆放最多的部分就如同保齡球瓶被劍尾魚撞散,很難確認對方的屍體。

  那傢伙不可能還活著。

  天童式戰鬥術的技巧加上媲美噴射引擎的彈匣推進力,再加上又是直接命中的一擊,這種傷害力就有如卡車高速追撞敵人。

  甚至該說撞擊時對方沒有全身粉碎,才叫不可思議。

  蓮太郎覺得喉嚨發癢,為了避免吸入瀰漫的灰塵,他用空著的手遮住嘴巴。

  最後終於發現臥姿的劍尾魚棕色外套。周圍碎裂的大量木箱碎片鋪成地毯,那傢伙就埋在裡面,只有背部露出來。

  走到那傢伙身邊,蓮太郎毫不躊躇地扣了兩下貝瑞塔的扳機,這是為了避免敵人詐死突襲的「射擊屍體」。

  外套破裂噴出纖維,不過沒有見血。感覺不大對勁。

  蓮太郎用腳尖踢動外套,然後直接把外套掀開。

  還來不及感到驚訝,他的背已經貼到附近的木箱上。

  重新檢視外套下方,只見那裡有用碎木片堆出來的人體輪廓,看不見屍體。

  自己的左側突然有殺氣襲來,蓮太郎憑藉剎那的判斷收起下巴往後仰,彷彿岩石的拳頭隨即擦過耳邊。勉強以這個姿勢扭動身體的蓮太郎,對於接下來速度驚人逼近視野的軍靴,毫無半點對應的手段。

  比預期中更強烈的腹部重擊狠狠打飛他,在地面彈了好幾下才撞碎木箱滾到牆邊。

  「嘎!」

  「你的判斷還不賴。」

  在幽暗的倉庫另一端,傳來平淡的說話聲。

  當蓮太郎模糊的視野重新對焦時,才發現劍尾魚站在距離自己一公尺的地方。

  對方也受傷了。長褲褲管有擦傷的出血,肩膀激烈上下移動。

  劍尾魚結實的倒三角形上半身,罩著一件黑色背心。

  「你的失敗原因在於把我視為與蜂鳥同等的貨色,因此輕忽大意。」

  劍尾魚的手槍對準蓮太郎的頭部。槍口看起來就像無底深淵。

  「你輸了。」

  「——這股傲慢是你的失敗原因。」

  突然發覺有個人影坐上肩膀,劍尾魚比誰都要驚訝。

  「你這傢伙……究竟為什麼!」

  火垂為了避免被劍尾魚甩落,用雙腳纏住他的脖子固定,接著再以空著的雙手從後腰際拔出雙槍。

  「讓你體會一下鬼八先生十分之一的痛苦吧。」

  連續的轟隆聲響與槍口焰大作,又腥又熱的鮮血噴到蓮太郎臉上。

  「嗚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有如野獸的咆哮,試圖甩開火垂的劍尾魚似乎毫不介意,於是火垂繼續在零距離全力將四五口徑的子彈射進對手的肩膀。

  「咕……唔啊……!」

  劍尾魚跪倒在地,身體向前傾倒。咚——撼動地面的聲響傳到蓮太郎的腳底。

  「蓮太郎!你沒事吧?」

  火垂幾乎是撲過來抱住蓮太郎的脖子。

  儘管情況糟到身體幾乎沒感覺,蓮太郎還是虛弱地點頭。

  失血造成的惡寒讓他忍不住闔上眼皮,火垂見狀拚命搖晃蓮太郎:

  「得趕快離開這裡接受治療才行!」

  她扶著蓮太郎起身,不斷顫抖的膝蓋好不容易挺住。只覺得好冷。因為失血過多的關係,感覺快凍僵了。

  蓮太郎不經意地覺望向劍尾魚,結果讓他瞪大眼睛。

  壯漢的軀體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留在地面的血跡。血跡一路延續到房間外面。

  「火垂……那傢伙逃走了……」

  「騙人,受了那種傷還能動嗎?」

  「看來他的確做得到。」

  不管是「新人類創造計劃」還是「新世界創造計劃」都是一群不合常理的超人。用錵取代內臟與骨骼的最恐怖之處,就是致命傷不再致命。

  「總之先去追那傢伙……絕不能讓他帶走我們的情報。」

  本名鹿嶽十五的劍尾魚扶著牆壁走入浴室,以幾乎要把浴簾扯落的動作闖進淋浴間。

  將水調整到易於洗淨血液的卅六度之後,讓微溫的洗澡水從頭淋下。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蠢斃了。

  口中唸唸有詞的十五拚死維繫自己的意識。

  以奈米碳管製造的強韌奈米肌肉,以及具備自我修復功能的錵合金脊椎擋住所有子彈,並且束緊血管阻止繼續失血。安裝在體內的有機電晶體會監控生命數據,加以調整。

  即使如此,在那麼近距離下連續射進來的手槍子彈,還是對體格健壯的十五造成絕不可輕視的傷害。

  洗掉血跡,確認光學迷彩功能恢復完美之後,十五才衝出浴室繼續逃跑。

  他搭上電梯,跨過一樓警衛士兵的屍體來到大樓外面。離開空調環境之後,濕熱的空氣迎面而來。

  一想起剛才的經過,悔恨就湧上心頭。自己才是真正的「新世界創造計劃」士兵,為什麼會屈居於戰前舊型號的下風呢?自己究竟有哪一點不如那傢伙。

  「看來你被修理得很慘啊。」

  「是誰!」

  此處是司馬重工大樓腹地的中庭。

  修剪整齊的草坪上,一名躲在楊樹下的少年接近。

  對方從幽暗之中緩緩現身,察覺那名背對月光而立的少年人影是誰的十五非常訝異。

  少年身穿偽裝身份的額狩高中學生服,臉上掛著微笑。

  「是黑暗潛行者嗎!」

  他怎麼會來這裡——十五浮現這個疑惑,不過如今也只能借用這個僥倖。

  「你來得正好。我準備要經由巢穴向櫃間先生報告。剛才我一度把紅露火垂幹掉,然而她又復活了。看來那個起始者體內具備生命力極強的原腸動物因子。」

  「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知這傢伙是否理解這件事的嚴重性,只聽到他發出過耳不聞的不屑語氣。十五忍不住不耐地揮手:

  「你還在做什麼!敵人要來了,讓我先逃吧。」

  「那可就恕難從命。」

  「什麼?」

  「儘管省略正式手續,但是我要在此執行對你的處決。失敗者唯有一死。」

  一下子搞不懂對方在說什麼,十五有好一會兒只能愣愣地站著。

  「你在開什麼玩笑?」

  「很遺憾這不是玩笑。你輸了,因此組織決定捨棄你。」

  「我沒輸!」

  「這麼想的人只有你而已。」

  所以組織真的要……?

  「慢、慢著。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需要。」

  悠河以指尖搓弄瀏海,充滿惡意地嘲諷:

  「有這麼難以置信嗎?自己面臨被處分的下場。」

  十五當然不肯相信。自己可是把一切都奉獻給組織,為什麼要遭受這樣的對待?

  「……你這傢伙,真以為我會就這樣乖乖接受處分嗎?」

  悠河聳肩開口:

  「所以才要派我來。」

  劍尾魚默默壓低重心做好戰鬥準備:

  「哪有這種可笑的事!你去死吧。我要直接詢問櫃間先生。組織不可能捨棄我!」

  直到剛才為止的疼痛消失了。過量的腎上腺素分泌,讓十五對痛覺的認知降低。

  他確認雙腿。內臟與呼吸器官雖然受傷,但是十五的體內與生俱來的部分剩下不到五〇%。其餘的全都不是自然產物,而是現代尖端科技的結晶。

  他放緩呼吸,降低體溫,一邊瞪著對手的雙眼一邊悄悄踏出步伐。光學迷彩開始發揮功效,十五的身影完全融入背景當中。

  十五聽說過對方的義眼能力。正因為這小子擁有還算優秀的能力並且完全仰賴,對十五來說是最容易解決的對象。

  儘管自己躡手躡腳,試圖繞道接近,黑暗潛行者依舊盯著先前十五所在的方向。十五偷偷拔出預備的匕首,像只伏擊獵物的肉食動物,僅發出輕微聲響來到對方的右邊,隨即用一擊必殺的速度橫掃武器。

  對經歷數次暗殺行動的十五來說,這是卯足全力的一擊。當黑暗潛行者發現自己受到攻擊,已經是他的腦袋哭著和身體分家的時候。

  下一秒鐘黑暗潛行者的首級就會飛出去——然而他的想像落空了,對方看也不看這邊便抬起右手。

  當匕首與右手接觸,立刻傳來鋼鐵折斷的聲響。隨後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自己彷彿遭受電擊一般視野劇烈搖晃,光學迷彩也失效了。

  十五反射性地往後跳等待視野恢復,卻看見不鏽鋼短刀自底座部粉碎落地的光景。

  難以置信的景象令他為之顫慄,剩下的刀柄部分也滑落了。

  「怎麼可能……!」

  「哪裡不可能了?沒想到你竟然蠢到不顧力量的差距攻擊我?還是要我直說,你那寒酸的光學迷彩在我面前一點用也沒有?」

  看見十五因為震驚愣在原地,黑暗潛行者浮現憐憫的笑容,聳肩攤開雙手:

  「包含你那個叫馬力奧噴射的隱形魔術在內,的確讓我感到佩服,不過僅限於你被我的視力捕捉以前。我這兩個義眼的運算功能,從你的肌肉使力狀態就可以算出你的攻擊方法,甚至是出現的位置,已經近乎『預測未來』。我只要忍住呵欠,等待你的瞬間移動出招就行了。」

  「那麼你是怎麼稍微碰一下刀子就——」

  十五再看一眼冒龜裂之後粉碎的刀刃,猛然察覺一件事。

  這麼說來,他聽聞黑暗潛行者搭載另一種新型的士兵裝備。

  「難不成是超振動裝置?」

  當十五這麼大喊時,悠河已經衝入他的懷中,致命的一掌按在十五的心臟上方。

  「如你明鑑。這次讓你直接體驗一下它的效果好了。所謂科技的進步,可以將拳法家那套鍛鍊身體的冷門精神論化為過時的夢話。」

  十五甚至來不及感到後悔,絕命之掌就發出足以破壞細胞結合的振動波。

  「這是我的第二種力量——『法羅管絃樂曲』。」

  伴隨內臟翻騰的劇痛,十五的心臟迅速破裂,他還無暇感到後悔與絕望,意識就埋入絕命的幽暗中。

  咕沙——在不像是手掌攻擊的聲響之後,劍尾魚吐出大量鮮血,在腳邊形成水窪。

  劍尾魚彷彿喝醉酒一樣腳步搖搖晃晃,以不敢置信的目光望了蓮太郎一眼,隨後便頹然倒下。再也無法重新站起來。

  追著劍尾魚離開司馬重工大樓的蓮太郎,恰好目擊到「新世界創造計劃」的士兵互相殘殺的場面。

  他很難想像這兩個人為什麼開打,不過以結果來說,劍尾魚被一招解決了。

  如此壓倒性的力量差距,無法用一時疏忽大意當藉口。

  被悠河手掌碰觸的部位細胞全都壞死,仰躺在地的劍尾魚胸口留下手掌形狀的漆黑斑痕,上頭甚至清楚印出掌紋。

  跟在廣場飯店蓮太郎差點被直擊的那招一樣,這果然是對方的必殺技。

  蓮太郎被背脊有如遭到冰鎮的惡寒所襲擊。

  他緊握拳頭,指甲嵌進肉裡,強迫自己重振精神,然後才朝悠河的方向走去。

  在司馬重工腹地相隔十公尺的距離,里見蓮太郎與巳繼悠河如今再度碰頭。

  「巳繼,悠河……」

  蓮太郎忿恨地緩緩開口。兩人首度遭遇,自己在飯店上空遭到狙擊墜落那件事,他片刻也無法忘懷。

  此外也包括總有一天得和這傢伙再度交手。

  「我們終於再見面了。」

  悠河的嘴角浮現愉悅的表情,攤開雙手表示歡迎:

  「儘管是我完全沒預料到的時機,真沒想到劍尾魚那種貨色也能把你整得這麼慘。」

  「這點小事沒什麼。」

  蓮太郎的身體還在發抖,視野也一片茫然,不過口中吐出的血沾在制服上不會很顯眼。

  悠河的嘴角露出彷彿憐憫的笑容:

  「跟劍尾魚戰鬥並見識過他的能力後,你也差不多該搞懂『新世界創造計劃』的內容是什麼了吧?」

  「『新世界創造計劃』是『新人類創造計劃』的後續,也就是第二代機械化士兵。」

  蓮太郎呼吸一口氣之後繼續說道:

  「你是『四賢者』之一——室戶堇開發的義眼能力者仿造品。蜂鳥也一樣是抄襲安·蘭德的思考驅動型介面能力者,劍尾魚的承繼對象則是亞瑟·沙納克的研究成果。堇醫師過去曾經說過,設計義肢與義眼需要具備許多種跨領域的知識,平庸的研究者甚至連基礎理論都跨不過去。仔細想想,能拷貝上述那些技術並且升級的傢伙只有一個。」

  悠河微微偏著腦袋。

  「你說說看。」

  蓮太郎揚起下巴瞪著悠河:

  「率領這個骯髒計劃的人,正是『四賢者』的最後一人——阿爾布雷希特·格呂內瓦爾德。」

  猶如在呼應蓮太郎,悠河用力攤開雙手高聲宣告:

  「你說得沒錯。此外我們的組織名為『五翔會』!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五翔會……?」

  「請你看這個。」

  悠河連同底下的襯衫一塊掀起制服右邊的袖子,把他手肘內側、肱三頭肌位置的皮膚展示出來。

  看到上頭刻印的圖案,蓮太郎倒抽一口氣。

  「五芒星和羽翼……」

  這是他已經見識過好幾次的玩意,但是悠河的在「☆」記號的頂點用刺青還什麼方法畫了四片設計複雜的羽翼。不過其中有兩片被抹掉了,大概是抹消圖案很麻煩吧,就好像小孩子畫圖不滿意時隨手畫上假的傷痕。

  悠河似乎從蓮太郎的目光領悟一切,揚起嘴角說道:

  「我的羽翼有兩片被拔掉了。也因為這樣我才會無法飛翔,墜落地面。」

  「……那個什麼五翔會的上下關係,應該就是看這個記號吧。五芒星描繪的羽翼數量,應該代表那個人的階級之類的?」

  「既然你看出來這點那就好解釋了。正如你所說,五片羽翼是最高權力者。以下依序為四片羽翼、三片羽翼、兩片羽翼,只有一片羽翼的是信奉者及奴隸、家畜的證明。躺在那邊的劍尾魚身上某處,應該也有兩片羽翼才對。」

  感覺疑問濃霧稍微獲得釐清之後,蓮太郎再度謹慎往前踏出一步:

  「我去拜訪駿見彩芽醫師的公寓時,有人使用變聲器打電話過來警告蜂鳥的襲擊……那傢伙就是你吧。」

  瞬間有風從下方吹起,蓮太郎與悠河、火垂的頭髮為之豎立,樹木的枝葉發出沙沙的磨擦聲,草坪也隨風搖曳。

  「你搞錯了。」

  「少裝蒜。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採取對我有利的行動?」

  片刻回以沉默的悠河,最終還是放棄似地嘆氣:

  「里見同學,你可曾因為這個世界的美麗而哭泣?」

  「什麼?」

  「我的雙眼打從一出生就什麼都看不見。」

  蓮太郎無法掌握對方話中意圖,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因為母體懷孕時感染的疾病,嗯。我打從出生就是徹底的盲人。雖說不是到了懂事後才失明,所以也不特別覺得自己的遭遇很可憐,但是小朋友對同儕向來不留情,升上小學的我經常被人嘲諷,心裡十分悔恨。這時拯救我的,正是那位格呂內瓦爾德教授,還有他秘密進行開發的我們這種第二代機械化士兵計劃。我猜你已經發現了,我的『二一式改』和你的義眼不同,即使不解放能力也有視覺。」

  從微微偏頭變成直視這邊的悠河雙眼,先前那種低調隱晦之色已然消失,反過來充斥一觸即發的嚴峻氣息。

  「成為機械化士兵之後,我因為春天的美景而哭泣了。夏天射入眼睛的陽光也讓我哭泣,我為秋天的美而哭,為冬天的白而哭。我已經不需要其他東西,我決定為了教授奉獻一切。因此我要變強。就在渾然忘我的沉醉心情中,我成功升格為四片羽翼,也登上教授愛將的寶座。然而……」

  越說越激動的悠河突然停止自白,有點自嘲地揚起嘴角:

  「僅僅失敗一次就失去兩片羽翼,還被教授烙上『失敗作』的印記,被迫加入這種骯髒的殺手同伴行列。你剛才問我『為什麼要採取對你有利的行動』是嗎?別笑掉我的大牙了,那才不是為了你。我只是無法忍受派蜂鳥和劍尾魚這種馬口鐵人偶解決你。」

  他充滿嫌惡的眼眸,猶如在拒絕蓮太郎的理解般緊盯著這邊不放。

  「教授跟我說好了,只要打倒你就能讓我的羽翼復原。另外這麼一來,我也能報答教授的恩情。」

  儘管蓮太郎沒見過格呂內瓦爾德,但是只失手一次就給悠河烙上失敗作的印記,還用殺害蓮太郎為誘餌提供悠河修補關係的機會,這種行為讓蓮太郎怎樣也無法對他抱以敬意。

  曾是蒂娜主人的安·蘭德也大同小異,看來除了堇以外的什麼「四賢者」都是與品德操守徹底無緣的傢伙吧。

  「你覺得強迫你進行卑劣暗殺行動的格呂內瓦爾德為人正派嗎?」

  「教授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並非重點。問題只在於我是否信賴教授。」

  悠河轉身背對這邊,接著又稍微回頭:

  「我會在最後決戰之處等你。屆時再一決勝負吧。」

  如此說道的悠河頭也不回地離開現場。

  悠河離開司馬重工的腹地。蓮太郎一動也不動地凝視等待對方是否會折返,過了好一陣子才重重吐氣。

  他只覺得自己的視野頓時傾斜,幸好有火垂抱住他。

  看來自己的疲憊困頓,是大家都看得出來的事。

  「蓮太郎,總之我們先暫時返回藏身之處吧。」

  就在此時,不知哪裡傳來警車的警笛聲。恐怕警方正火速趕往這裡。

  火垂一臉嚴肅。

  「從聲音聽起來數量不少。」

  「感覺就像是姍姍來遲的騎兵隊吧。」

  火垂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假使你還有力氣說那種蠢話,用比較粗魯一點的方法逃跑應該沒問題吧?」

  「比較粗魯的方法?」

  火垂幾乎是直角地歪著腦袋。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那邊剛好是司馬重工大樓的屋頂。

  「在這裡逃跑很快就會被追上。我們到大樓頂端進行跳躍吧。」

  門隨著清脆的電子音打開。不住顫抖的蓮太郎撐住電梯的牆站起來,在火垂的協助下離開電梯。

  這時突然一陣倒吹的旋風發出呼嘯聲響。

  設有直升機起降場的屋頂照明充足,設於四個角落的航空引導燈發出一閃一閃的紅光。

  轉頭環顧四周,從直升機起降場可將閃爍紅、黃、藍色霓虹燈的夜晚街景盡收眼底。

  警車的旋轉警示燈在遙遠的下方擠成一團。這個光景感覺似曾相識。

  環抱自己肩膀的火垂手掌感覺很溫暖,比以往更來得讓蓮太郎安心。

  「要出發了,抓緊一點。」

  蓮太郎本來打算開口道謝,但是有如屍蠟一般蒼白冷冽的肌肉不聽使喚,根本無法好好發出聲音。

  就在這時——

  「不准動!若是亂來我就開槍了。」

  背後響起轉輪手槍彈倉轉動的聲音,蓮太郎與火垂立刻停止動作。

  「雙手舉高。慢慢轉向這邊。動作不可以太快。」

  為了避免刺激對方,蓮太郎只好舉起雙手緩緩轉身,眼前是一名雙手拿著轉輪手槍,臉上浮現嚴峻表情的刑警。

  也是這個場合最不想碰見的人。

  「多田島警部……」

  火垂做出攻擊的準備,但是蓮太郎伸手制止她,向前踏出一步。

  悶熱的夜風吹過蓮太郎與多田島茂德之間,揚起兩人的衣服不停拍打身體。

  「你總是在大樓或是高層公寓之類的地方現身,看來你很喜歡高的地方啊。簡直就像傻瓜一樣。」

  蓮太郎試著活動下巴,確認自己還能說話。

  「放我們走吧,警部。」

  「不行!我是執法人員,身負執行法律的義務。法律是照亮這個世間的秩序,沒有法律世間就會陷入一片黑暗。失去秩序的世界就無法稱為社會。將會陷入一片混沌。」

  「那麼正義就可以等閒視之嗎?」

  「你想說自己代表正義嗎?這起事件的幕後究竟有什麼陰謀?你現在知道多少?」

  「我在偵訊時說過好多遍了。」

  「那又如何?你以為你在偵訊筆錄中說的誇張妄想會成為現實嗎?別開玩笑了!」

  「敵方組織的行為就是在破壞你所說的秩序,而你卻為虎作倀。說你不知道可沒法輕易矇混過去。你的無知是你的責任。我要走了。」

  「你以為這樣我會平白無故放你走嗎?」

  「櫃間篤郎是潛藏警方內部的間諜。」

  「胡說!」

  多田島似乎很苦惱地搖頭。

  「怎麼可能……胡說八道……!」

  「那麼你就開槍射我吧。」

  火垂嚇得轉過視線。

  「等等,蓮太郎……!」

  「火垂,你不要插手。我希望至少那位大叔能理解我的想法。」

  蓮太郎再度轉向多田島:

  「如果你覺得自己是對的,就開槍射我吧。我一旦被捕幾乎等於會被判刑。不,搞不好會死在獄中吧。敵人想必會下手。」

  「怎麼可能。我們是警察,至少會保護被告的人身安全。」

  「警察一點用也沒有。敵人就是這樣的狠角色。」

  「……」

  「你的反應表示你見過櫃間篤郎吧?如果你跟他相處過,應該會感覺到那個人有哪裡不大對勁吧?」

  多田島無法反駁,有口難言。他那種稍微低頭的表情,似乎正代表內心的羞愧。

  「是嗎……所以即使你覺得他可疑,最後還是乖乖聽從上頭的指示?」

  「……」

  蓮太郎閉上眼睛搖頭:

  「你開槍射我去領了不起的獎狀吧。」

  「我、我……」

  多田島的身體劇烈顫抖,握住手槍的食指就像凍結無法動彈。臉龐也被冷汗濡濕了。

  「如果不開槍我就要走了。」

  蓮太郎對火垂抬起下巴示意,隨後靠在她的肩上向前傾倒。

  「啊!喂!」

  多田島急忙衝到大樓邊緣往下俯瞰,那名黑衣少年的身軀已經融入夜晚的街道,完全看不到他的蹤影。

  「~~~~~~~!」

  無處可發洩的怒氣促使多田島對空扣了三下扳機。三發槍聲響起,流逝在風中。即使這樣還是無法收拾內心的怒火,於是把手槍往地上一扔。

  屈膝蹲下,不顧拳頭的疼痛狠狠敲打水泥地。

  「為什麼!剛才為什麼沒法開槍射他?」

  自己非開槍不可。為了證明自己是代表「法律」的人,在那種場合多田島茂德應該要射殺那個令人厭惡的罪犯,象徵自己的覺悟。

  結果多田島還是辦不到。

  自己內心有個角落懷疑蓮太郎不是真正的兇手。櫃間那種見不得人、躲躲藏藏的搜查方針也令人皺起眉頭。

  然而這個結果毫無辯解的餘地,意味多田島尊崇的「法律」徹底敗北。

  多田島茂德的「法律」在民警揭櫫的青澀「正義」面前屈服了。

  「股長!原來你在這裡!」

  多田島回過頭來,大概是聽見槍聲,吉川臉色大變奔了過來。

  他感覺自己的思緒頓時冷卻。拍拍膝蓋的灰塵起身之後,直接走過部下的身旁。

  「我要暫時離開搜查行動。有些事我得先弄清楚才行。櫃間警視不久就會抵達現場,你就聽那個人的指揮吧。」

  「怎麼這樣。股長,你怎麼了嗎?股長!」

  背後傳來的呼喊讓多田島有點遲疑,不過最後還是聳聳肩頭也不回地離開現場。

  自己非得這麼做不可。因為他體悟到如果不設法消除內心的疑慮,之後想要繼續執行義不容辭的警官職務,會有極大的困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5 10:19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6-5 11:13 PM 編輯

BLACK BULLET 6 CHAPTER 04

第四章 無星夜空

      1

  在夢裡。

  Happy Building被後方的夕暮顏色染紅。

  登上階梯,穿過掛有天童民間警備公司招牌的門。

  沙發上散落延珠脫下亂扔的衣服,布簾後方的洗手槽裡,髒兮兮的碗盤堆積如山。

  待客沙發是蒂娜最喜愛的場所,日夜顛倒的她經常像隻貓咪縮在上頭睡覺。從沙發後方看去,她的體重造成的凹陷痕跡還在,但是本人卻不見蹤影。待客桌上放著寫到一半的數學習題,還留有一堆橡皮屑。

  有水流的聲音。穿過廚房的布簾,打開之後沒關的水溢滿洗手槽,蓮太郎的襪子泡在冷水裡面。

  雖然充滿生活感,但是一個人都沒有。簡直就像瑪麗·賽勒斯特號。

  不知為何,蓮太郎只知道所有人都不在了。

  木更走了。延珠與蒂娜死了、被殺了。過往的日子一去不復返。這間辦公室變成空殼。幸福時期拍攝的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影片內容以頭尾相連的迴圈方式閃過,借由那些記憶重新構築眼前的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只可惜影片裡面的演員都被乾淨抹消。

  無可言喻的悲傷襲來。

  蓮太郎後悔得無以復加,當場跪下抱頭痛哭。有如青蛙被壓扁的嗚咽聲從喉嚨流洩。全都是我的錯。因為我沒有辦法救出大家。

  突然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那是少女的聲音,正在拚命叫他。

  轉頭尋找聲音的主人。從哪裡傳來的?從哪個方向聽到的?那既非木更,也不是延珠、蒂娜的聲音。

  對了,這個聲音是——

  通往夢境的路被切斷,意識緩緩從泥濘之下浮起。

  抵住背後的東西觸感很硬,身體沉重不堪。衣服被汗水濡濕。感覺喉嚨十分乾渴。

  呼喊自己的聲音尚未中斷。蓮太郎眨了幾下眼睛才勉強撐起眼皮。

  「搞什麼……吵死人了。」

  他有氣無力地抱怨,朦朧的視野逐漸聚焦。一邊搖晃自己身體一邊叫喊的人是火垂。火垂的嘴唇緊閉,眼角有些發紅。蓮太郎見狀感到很意外。

  「如果你還活著,至少回應一下啊!」

  「這裡是……?」

  火垂用衣袖擦拭眼角:

  「之前躲藏的雕刻工廠。」

  這時蓮太郎才首度察覺那個眼熟的陳舊天花板。

  轉動脖子,神經立刻竄過激痛。這麼說來自己的背挨了不少發手槍子彈。小心翼翼轉頭檢視身體,外衣與襯衫都被脫下,從腋下到腹部都用繃帶纏住。這個樣子真像古代的浪人。

  總之自己好像活下來了。

  火垂不知何時恢復平日的神態,她用鼻子哼了一聲,傲慢地揚起下巴:

  「彈頭已經取出。應該沒有殘留了,不過我不保證就是。」

  身旁的金屬托盤、鑷子、染血的脫脂棉等物品也在此時映入眼簾。

  「真虧你能把子彈取出來。」

  「以前我曾經自行處理。」

  差點沒聽懂這番話,蓮太郎趕忙望向她。

  「所以你被槍射過好幾次?」

  「沒錯,怎麼了嗎?」

  「呃,這不是什麼小事吧……」

  蓮太郎猶豫了一會兒,考慮要怎麼發問比較妥當,卻發現火垂的眼睛下方有小黑眼圈。

  「你沒睡嗎?」

  火垂似乎覺得被人發現黑眼圈是件很丟臉的事,立刻以雙手遮住眼睛,想通以後才刻意抬頭挺胸:

  「沒錯,我昨晚沒睡。都是託了某個笨蛋的福。你得負起責任。」

  蓮太郎因為她故作姿態的態度露出苦笑。

  「吶,你到底怎麼了?」

  火垂冷不防地以幾乎聽不見的低聲喃喃問道:

  「為了保護我而受傷……為什麼你老是做這種蠢事?我不是說過了,這只是交易。我利用你,你也利用我。我戰鬥時不會管你的死活,相反地你也可以隨時捨棄我。」

  「你的確說過呢。」

  為了不讓氣氛變得凝重,蓮太郎刻意隨口回答,火垂聞言低下頭,好像在鬧彆扭一般把頭撇向一邊。

  「你真是傻瓜。」

  奇妙的沉默降臨。儘管雙方都不發一語,但這絕非令人不快的沉默。

  蓮太郎雖然不討厭這種氣氛,然而總不能一直保持這樣。還有堆積如山的問題等待自己思考。

  他舉手指向外面:

  「這裡好熱。要不要稍微出去透透氣?」

  月亮出來了。

  化為廢墟的雕刻工廠附近有河流過,從昨天早上下到中午的雨使得水位上漲。被夜色覆蓋的河水感覺流得比較快,潺潺水聲將清涼運到耳邊。

  蓮太郎與火垂並肩走在河邊的土堤上。

  即使是深夜,偶爾也有帶狗散步的老人與氣喘吁吁的運動服慢跑者與他們擦身而過。

  朝著下遊走了一會兒,火垂很無奈地轉過目光:

  「你不會痛嗎?『新人類創造計劃』的強化手術真了不起,就連疼痛都能控制。」

  「嗯,正如同你所說。」

  蓮太郎對火垂說謊。傷勢依然隱隱作痛,但是如果老實說出來,她想必會強迫自己躺著靜養吧。蓮太郎不能這麼做。

  蓮太郎迷迷糊糊地想起剛才的夢境。自己在木更、蒂娜、延珠離去,變得空空蕩蕩的天童民間警備公司裡痛哭——那一定不是單純的夢。

  自己如果不設法救出延珠等人,在不久的將來就得面對那樣的問題,作夢只不過是種試圖預測未來的形式。

  正因為如此,時間已經刻不容緩。

  「蓮太郎,這個。」

  望向火垂從胸前口袋取出的物體,蓮太郎一開始還以為是落葉之類的東西。

  不過他很快就發覺那是形狀罕見的鑰匙。手握的部分是楓葉形狀,至於看起來像紅葉的前端部分,想必經過藥品處理吧。算是精心雕琢的逸品。

  「這是?」

  「劍尾魚身上的東西。」

  蓮太郎吃了一驚,重新仔細檢視那個物品。

  「他的手機被黑暗潛行者打壞了,剩下來的線索只有這個。」

  蓮太郎摸摸下巴:

  「這是開什麼的鑰匙呢……」

  火垂搖頭喃喃說聲:「我也猜不出來。」

  討論許久依然沒有答案,決定暫時保留這把鑰匙。

  火垂接著又從口袋拿出一張紙。

  「還有一樣東西,這個。」

  蓮太郎接過來打開之後才猛然想到。這是拜託未織進行的原腸動物細胞分析結果。

  蓮太郎瞪著這張紙,幾乎要把它看出一個洞。上頭羅列著聽都沒聽過的藥品名稱,光是看一眼就覺得頭痛欲裂。

  「這張紙到底要怎麼看啊。」

  「細節我也不懂。不過未織小姐說過要注意這個地方。」

  蓮太郎望向火垂指示的地方,頓時恍然大悟。

  『特列休德拉希精——自原腸動物細胞驗出0.1毫克』

  就在這時,蓮太郎與火垂被濃密的黑影覆蓋。那是發出刺耳噪音通過高架橋的列車。等到列車駛遠,現場只留下無聲的風平浪靜。

  「竟然有……特列休德拉希精?」

  火垂眯細雙眼:

  「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蓮太郎點點頭,望著小巧腦袋上的藍灰色眼眸。

  「火垂,你對原腸動物大戰瞭解多少?」

  火垂聳聳肩,似乎不懂蓮太郎的反問有何用意。

  「我可是『純潔世代』。原腸動物大戰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傳說中的故事。」

  蓮太郎閉上眼睛,開始探索叫他膽顫心驚的大戰記憶。

  「在大戰時,為了對抗因病毒感染等比級數增加的原腸動物,人類不顧一切急忙著手進行研究。各種社會道德規範,以及應該守護的倫理觀念全被拋諸腦後。那是全球規模的『裝聾作啞』。這個狀態的結果,就是導致散佈集束炸彈與毒氣、任意設置地雷、基因改造、人體實驗等各式各樣的惡行。『新人類創造計劃』也是這類私生子之一。」

  「所以特列休德拉希精也是囉。」

  蓮太郎點點頭:

  「特列休德拉希精,當初發表時大肆宣傳是能夠抑制原腸動物病毒增生的革命性藥物,結果一下子就停止販售。它的效果很短暫,卻會給病毒帶來抗藥性,導致病毒的增生變得更兇猛。然而這項藥品卻在另一個用途上廣受矚目。」

  「另一個用途?」

  「使用在人類或原腸動物身上時,會引發強烈的催眠副作用。因此有一陣子被當作強姦藥,回收的特列休德拉希精經由黑市大量流出市面,引發嚴重的社會問題。」

  人類知識研究的成果,有時會走上完全無法預料的方向。

  例如青黴的次級代謝物偶然誕生的盤尼西林,也就是抗生素,拯救了數百萬人的性命,也有像特列休德拉希精這種原本立意良善的東西,卻被黑暗力量盯上不由得遭受污名化。

  蓮太郎對蛭子影胤戰鬥時肚子曾經開了一個大孔,當時起死回生的AGV實驗藥——正式名稱為抗原腸病毒實驗藥,也是本來堇為了阻止原腸動物病毒增生失敗,結果卻因為其他效果受到矚目的例子。

  「為什麼會從原腸動物的細胞當中驗出這種物質呢?」

  「我也不清楚……由於演變成社會問題,這種藥遭到嚴格取締,批發業者也會慎選顧客吧。有好一陣子談話性新聞節目都沒把這個當主題,所以我也完全忘記這種藥。」

  「吶,蓮太郎,這種催眠副作用對原腸動物也行得通嗎?」

  「不論人類或原腸動物都行得通。當然了,因為原腸動物病毒擅長將侵入體內的異物排除、無效化,所以要在原腸動物身上造成持續性的強力催眠效果,就必須使用龐大劑量的特列休德拉希精才行。」

  「正因為如此,才會在細胞分析的結果驗出大量這種物質吧?」

  蓮太郎突然想到:

  「呃,可是話說回來,五翔會讓原腸動物陷入催眠狀態究竟要做什麼?所謂的『黑天鵝計劃』的內容又是什麼?」

  火垂默默搖頭。

  越是想像,令人不快的妄想就越是在胸中徘徊不去。

  問題在於五翔會是從哪裡弄到特列休德拉希精。

  想搞來某種程度的量,就必須要有管道,這下子非得與非法業者接觸不可。而自己的動向也會因此暴露。

  「非法業者啊。」蓮太郎喃喃自語。

  「有追查的門路嗎?」

  火垂的眼眸深處發出銳利的光芒。

      2

  第二天的早上到中午,蓮太郎都在專心恢復傷勢,實際出動已經是即將入夜的事。

  他們轉乘電車造訪的外圍區,是東京地區第卅一區。

  二〇三一年的今天,儘管外圍區幾乎都是廢墟毫無重建的徵兆,但是在包圍東京灣的巨石碑矗立的前品川區、前江東區、前港區等靠近內陸的區域,廢墟相對比較少。

  蓮太郎明白利用這種地方碰頭非常方便。而且在除了居民以外幾乎沒有善良老百姓的半夜,更是避人耳目。

  不過還是不能大意。

  待會兒要碰面的人物,毫無疑問是屬於黑社會。反過來說,對方也很擅長在外圍區輕易處理屍體。

  事前得知從住處前往碰面地點,就有覺悟在出了車站之後必須再走很久,只是沒想到竟然要走到巨石碑的邊緣。

  彷彿吸收幽暗變得一片漆黑的巨石碑,即使是在夜色下依舊是很明顯的路標,因此還不至於迷失方向。

  穿過輪廓奇形怪狀的廢墟,充滿鹽味的海水氣息終於伴隨波濤聲一起傳來。

  蓮太郎攀上較為高聳的瓦礫頂端,後頭微微掀起漣漪的黑色鏡面反射淡淡的月光,閃閃發亮。

  往復不斷的海浪聲聽在耳裡感覺很舒服,蓮太郎望著側面那個聚集幽暗的巨石碑前方。

  來到濱海碼頭時,看到狀似魚板的倉庫整齊排列。交替檢視紙上寫的號碼以及牆上的文字繼續前進,終於抵達一間比其他建築物都大的設施。

  這裡原本是漁獲上岸後進行儲藏、加工的水產加工廠吧。在海潮的洗禮下,牆上的文字模糊到無法判讀。不過檢查過住址之後,確認是這裡沒錯。

  現在的時間已是凌晨十二點。

  蓮太郎最關切的碰面對象還是毫無蹤影。

  「這就是海……」

  火垂絲毫不管他在想什麼,以敬畏的表情搖搖晃晃朝海的方向走去。

  「你沒看過嗎?」

  火垂抬起目光點頭回應:

  「可以過去看看嗎?」

  蓮太郎面露苦笑:

  「不需要獲得我的許可吧。」

  由於有巨石碑的磁場庇蔭,只要別離開海灘太遠就能自由下水,還可以進行海水浴。

  然而擔心有海生原腸動物的二〇三一年現在,下海游泳與失心瘋已被視為同義詞。

  漁業實質上也瓦解,儘管有船底用錵補強的飛彈軍艦,但是情勢絕不算安穩。海產只能仰賴沿岸的養殖業,因此價格高漲。蓮太郎認為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火垂早就忘了對蓮太郎的戒心,一口氣衝向生平首見的大海,並對海水的冰冷感到訝異,她舔了一口便因為舌尖未知的味道大吃一驚。

  「蓮太郎你看,是鹹的!」

  「那當然!」

  火垂那副興沖沖瞪大雙眼的模樣,簡直就像小孩子,此外也讓他想起延珠。

  這麼說來,自己剛認識延珠時,她也是充滿敵意的模樣,蓮太郎不由得苦笑。

  「這裡離巨石碑很近,你沒問題吧?」

  起始者由於體內一樣有原腸動物病毒,根據侵蝕率的高低,會對身體帶來各式各樣不同的影響。

  「不要緊。我的體內侵蝕率只比十%多一點。」

  「是嗎……至少這點跟延珠不同。」

  「你說什麼?」

  「沒事……」

  蓮太郎瞪著無盡大海另一頭,思念如今依然遭到囚禁的延珠。

  ——延珠,我一定會把你帶回來。

  就在此時,不知何處傳來腳踏泥土的聲響,蓮太郎回過頭,看見一名男子悠然地朝這邊走來。

  對方既不年輕也不老,給人年齡不詳的感覺。男子身著全白西裝,失去光澤的深棕色皮膚會讓人誤以為是老人,不過目光炯炯有神。蓮太郎身為民警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傢伙不可信任。

  「你就是阿部先生介紹的?」

  蓮太郎默默點頭。

  來此之前的蓮太郎他們,與位在Happy Building四樓租處的高利貸業者「光風金融」取得聯繫,約好與黑社會分子秘密碰面。

  蓮太郎的人際關係網絡幾乎都被警方盯上,不過想必沒人猜得到蓮太郎會與黑道扯上關係吧,因此他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曾有數面之緣的黑道阿部翔貴在與蓮太郎碰面時,表情顯得意外緊張。

  在閒聊幾句之後,對方借了打火機點煙,終於露出比較輕鬆的神態。阿部把緊張的理由告訴蓮太郎,那是因為「蓮太郎的長相變了,讓他大吃一驚」。

  自己確實在白天為了擺脫臉部辨識攝影機的追蹤才戴上墨鏡,這陣子也幾乎沒空刮鬍子。或許雙頰也因為沒能好好吃飯,顯得消瘦不少吧。

  一想到這裡,蓮太郎就搖搖頭。阿部所指的恐怕不是表面的部分。

  誤入卑劣的陷阱,試圖尋找機會反制的蓮太郎,整個人鐵定變了不少吧。至少對於在黑社會討生活的阿部而言,有股第一眼就會被震懾的氣勢。

  這樣的自己在不久之前還被譽為東京地區的英雄,一想到這裡,蓮太郎就覺得諷刺。

  對阿部詢問特列休德拉希精的黑市管道時,對方露出為難的表情為蓮太郎解說市況。

  根據阿部的說法,在街頭巷尾流通的特列休德拉希精正在減少,導致終端價格上升。此外據說有個神秘組織正在大肆壟斷特列休德拉希精。

  最後阿部與蓮太郎約好,更詳細的情形會找個負責送貨的傢伙為他說明。

  『蓮太郎先生,最後讓我說一句吧,我們這種出來混的人也是有情有義的。我個人就很反對毒品與藥物的交易。我們現在的收入有大半幾乎都是靠股票之類的網路內線交易——也就是沒有實體金錢往來的買賣,我覺得這比搞毒品好太多了。我因為討厭賣毒品才會被降級幫忙管高利貸。不過你要是以為光風會完全站在你這邊,那就不好了。要是你稍微擋到我們組織的財路,我們會搶在條子之前解決你。』

  蓮太郎為了不繼續反芻自己與阿部的對話,搖頭揮去腦中回憶,接著再度觀察眼前這名送貨的傢伙。

  那個人在碼頭旁邊瞪著消波塊另一頭的黝黑海面,斜眼瞥了蓮太郎一下:

  「所以你想知道什麼?東京地區的救世主大人。」

  對於男子嘲諷的態度,蓮太郎報以冰冷的視線:

  「是誰在大量收購市面上的特列休德拉希精?」

  「我可不能洩漏交易對象的情報。在這個業界,信用比什麼都要緊啊。」

  蓮太郎覺得很不耐煩。即使是不習慣與人做買賣的自己也很清楚,對方這種態度擺明想要討價還價。

  「少說廢話。你想要多少錢?」

  男子露出下流的笑容,豎起三根手指表示:「哈,現在情報費的行情差不多是這樣吧。」

  想趁火打劫啊,簡直是嗜血的鬣狗。

  「我給你兩倍。不過事成後才給錢。」

  「喂喂,別說笑了。」

  「我現在手頭比較緊。等事情解決後我會付你兩倍的價碼。」

  「為什麼我會相信這種空頭支票?」

  「如果我死了,你半毛錢也拿不到,你也不想白忙一場吧?幸好我有名到連你都知道我的長相,所以也不必擔心我會逃跑。」

  「如果我說拒絕呢?」

  「你我之間只有一人能平安離開這裡。先說好了,我不打算死在這種地方。」

  海風猛烈吹動蓮太郎的制服以及送貨人的西裝。

  「我要三倍。」

  蓮太郎點點頭。成交。

  「那就說吧。」

  男子從西裝取出香煙點火。紫煙迅速被海風吹走。

  「老實說,我對交易對象的事也知道不多。只知道對方有個人當窗口跟我碰頭,那傢伙的嘴巴相當緊。不多問是這行的規矩,只要有付錢就好。」

  「喂!」

  蓮太郎正想要發怒,男子伸手制止:

  「別急別急。只不過對方在付完錢後,每次都叫我把特列休德拉希精送到指定的場所。那個地點倒是有點奇怪。」

  「奇怪的地點?」

  「外圍區靠近巨石碑附近,有個人孔蓋可通往類似地下坑道的地方。每次我都是把藥扔到人孔蓋下面就走了。我猜那個下方應該就是那些傢伙的基地吧。」

  蓮太郎感覺事情有了一線轉機。

  「火垂。」

  蓮太郎轉頭看往身旁的栗色頭髮少女,她也露出按捺興奮的表情重重點頭:

  「終於找到線索了。那裡很可能就是五翔會的基地。」

  蓮太郎打聽那個人孔蓋的確實位置,位置剛好與這裡相反,是另外一側的外圍區。

  光是過去就可能要花上不少時間。

  蓮太郎打算馬上行動,正當他轉身要走時,對方發出「先等一下。」的聲音叫住他。

  「我說你們,過去那裡要做什麼?」

  「當然是要闖進交易對象那邊問個清楚囉?」

  「從他們下訂單的數量來看,你們想去的設施裡應該有不少人馬。我觀察你們的武器只有手槍,難不成想用這種寒酸的裝備對付整個基地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送貨人不太自在地聳肩回應:

  「沒別的意思,只是如果你死了,我就拿不到錢了。既然要賭就乾脆賭大一點吧。跟我來。」

  語畢的男子從眼前水產加工廠的卡車出入口進入商品管理中心,進入建築物。

  蓮太郎與火垂對望一眼。

  「你覺得呢?」

  「是很可疑,不過我們裝備不足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還是跟去看看吧。」

  與打亮手電筒,頭也不回沿著走廊前進的送貨人距離十步,蓮太郎等人也跟著移動。

  以外圍區的廢墟來說,這間水產加工廠瓦解得倒是挺有秩序。

  蓮太郎已經見識過一大堆類似的廢墟,所以分辨得出真的許久沒人造訪的鬼地方,以及乍看下像是廢墟,其實並不然的場所。直覺告訴他這裡屬於後者。

  一般而言,建築物裡能用的物品都會被外圍區的居民帶走,不過這裡沒有那種情形。

  爬上二樓的男子終於在一扇門面前止步,他用嘴含著手電筒,轉動生鏽的門把。

  應該是冷凍儲藏庫的密閉門發出沉重的聲響開啟,熟悉的金屬與機油氣味撲鼻而來。

  蓮太郎伸頭一看,不禁屏住呼吸。

  一言以蔽之,裡面是武器儲藏庫。

  牆上掛著大量手槍、手榴彈、突擊步槍,以及火箭筒,不論哪一種都是新品。

  蓮太郎驚訝轉頭,送貨人聳肩回應:

  「喜歡什麼就拿去吧。」

  「可以嗎?」

  送貨人似乎很尷尬地露出苦笑:

  「我先說這可不是為了幫你,只是你必須活下去我才拿得到報酬。千萬別會錯意了。」

  蓮太郎點頭表示謝意,接著再度環顧這個地方。

  他摸摸附近的木箱,觸感粗糙又充滿濕氣。用對方扔過來的鐵撬撬開上蓋,箱內以干稻草作為緩衝材覆蓋,用油紙包裹的物品是大量KRISS Vector衝鋒槍。

  「這邊的是狙擊槍吧。」

  回頭看見火垂正在操作一把狙擊步槍進行檢視。

  「是M24狙擊槍啊……」

  這是美軍將傑作狙擊槍雷明登M700客制化的制式狙擊步槍。光學瞄準鏡是Leupold公司生產的十倍固定倍率鏡。經過徹底客製化的版本稱為M24A3,本來應該是軍方的訂製產品,沒想到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然而——

  「沒經過歸零射擊可是什麼都打不中喔。」

  「喔,你還真瞭解。」

  「我們公司裡有個專家。你會使用這種槍嗎?」

  「嗯,有稍微練習過。我先用一〇〇公尺進行歸零射擊吧。你也要一把嗎?」

  「不了,雖說機會難得,但是拿比手槍重的武器,會影響我肉搏戰的格鬥速度,還是別帶比較好。」

  被拒絕的火垂沒有露出受傷的反應,只見她雙手抱胸:

  「這樣啊。那麼你順便把炸藥帶去吧。」

  「炸藥?」

  火垂將手伸入木箱,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並排在地上。

  細長黏土狀的玩意應該是塑膠炸藥吧。這裡的量足以打仗了。

  有了這些傢伙,應該可以對付任何敵人。

  之後稍微討論挑選武器後才走出室外,天已經開始亮了。

  拂曉的太平洋,宛如鏡子一般平靜。

  海的另一端有黑雲來襲。

  蓮太郎深吸一口氣,接著吐出來。

  他徹底領悟決戰的時刻逐步逼近。

      3

  「是嗎,劍尾魚也輸了啊……」

  「是的,真叫人惋惜。」

  在中央控制開發機構——通稱「黑大樓」的休息室中,櫃間背對這邊,俯瞰底下窗外的街景。

  望著背對自己的櫃間,巳繼悠河的心中懷抱不可思議的感慨。

  「我本來以為你會勃然大怒。」

  「我當然很生氣。不過在無謂的吼叫之前,還是先想辦法取下那傢伙……里見蓮太郎的腦袋比較要緊。」

  悠河不由得佩服對方。

  說得再客氣也不算是可靠上司的櫃間,似乎也是透過這種苦難獲得成長。

  「輕蔑紅露火垂的能力,是這回的敗因之一吧。雖然還無法確定她的原腸動物因子是哪種生物,但是根據劍尾魚的說法,她死了以後好像還能復活。或許是種可以裝死再伺機偷襲對手的特殊能力。」

  「有對策嗎?」

  悠河心想正合我意,從口袋取出步槍子彈,以手指轉動把玩。

  彈頭是黑色,彈殼則閃爍黃銅色光芒。看在櫃間的眼裡,只不過是一般的錵彈。

  櫃間轉過身體,皺起眉頭:

  「這就是你的妙計嗎?蜂鳥與劍尾魚也是拿錵製短刀與錵彈槍戰鬥。結果你不過是重蹈覆轍——」

  「——請先等一下,櫃間先生。」

  用手掌握住子彈,悠河繼續說道:

  「這顆子彈的彈頭裡封有液狀濃縮的錵,又稱為濃縮錵彈。在擊中的瞬間會於目標體內碎裂,擴散濃縮錵液,就連再生等級Ⅲ的原腸動物還是起始者都能幹掉。為了拿到這個,我可是費了一番苦心。」

  「再生等級Ⅲ?」

  「您沒有聽說過嗎?普通的錵武器能殺死的個體定義為『再生等級Ⅰ』,幾乎所有原腸動物跟起始者都屬於這一類,不過超過這個範疇的就是等級Ⅱ。等級Ⅱ用普通的錵還是可以抑制再生,只要讓腦袋與身體分家,或是倒上燃料焚燒還是能打倒。然而到了等級Ⅲ,即使切斷四肢還是會保持生命力返回肉體結合,這似乎是細胞之間的相互呼喚作用。」

  「細胞之間……相互呼喚……?」

  眼見櫃間露出預料之中有點噁心的表情,悠河不禁在心底苦笑:

  「等級Ⅳ就更厲害了。幾乎失去體內所有內臟還是可以再生,要殺死這種傢伙只能徹底灰飛煙滅。畢宿五就是這種再生等級。至於再生等級Ⅴ的傢伙,就算扔進極低溫、真空,甚至幾千度的岩漿裡,只要環境恢復正常還是能夠再生。這是分子等級的再生。以二〇三一年的科學技術,無法以物理手段殺死的就是等級Ⅴ。」

  櫃間不耐地揮手:

  「夠了。我不想知道那麼多。」

  櫃間俊美的臉斜眼瞄過來,狠狠瞪視悠河:

  「總之你的意思是你手中那顆子彈能殺死紅露火垂?」

  「那當然。紅露火垂頂多只是等級Ⅱ,不論再生能力多麼出眾,等級Ⅲ也是極限。」

  「既然如此,那些傢伙就完全交給你處理——不過話雖如此,你好不容易弄來那種子彈,搞不好會白費工夫。」

  「此話怎麼說?」

  「或許很快就會查出里見蓮太郎跟紅露火垂的藏身之處。透過高速公路機槍掃射事件以及司馬重工事件,他們從現場逃離的方向進行三角測量計算可能的範圍。目前已經在那一帶週遭展開搜索。」

  悠河心想原來是這麼回事,於是攤開雙手聳肩:

  「即使找到地點,普通的警察也對付不了他們吧?」

  「這個時候就要派出民警。」

  悠河的眼神不禁變得銳利。

  「……民警?」

  櫃間從一旁的咖啡機用紙杯裝了咖啡遞過來,但是悠河揮手加以婉拒。

  「這種場合應該不能找民警吧?」

  原先警方就隱瞞在勾田廣場飯店包圍戰中,讓蓮太郎從重重封鎖之下逃脫的窘態,以結果而論,這也迫使警方陷入無法找其他機關協助的死胡同。

  「那可不見得。」

  「您打算派誰過去?」

  櫃間不想浪費,於是自己喝起咖啡。

  「有些人非常適合這項工作,聽過我的說明之後馬上派他們到現場。很遺憾,還是沒有你的出場機會。」

  悠河沉默地思考一會兒,最後終於靜靜搖頭。

  「我還是按照預定,前往那個場所等待里見蓮太郎吧。」

  櫃間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沒有親自與他交手的櫃間先生,恐怕沒辦法理解這個次元的問題。我可以斷定他一定會過去。」

  櫃間雙手抱胸想了一下,最後還是放棄理解對方,將喝完的紙杯扔掉。

  咚——垃圾堆積如山的垃圾箱發出輕快的聲響,又多了一個紙杯。

  「隨便你吧。」

  悠河輕輕點頭,櫃間也以點頭回應。

  「那麼告辭了。」

  「嗯。」

  道別這樣就夠了。

  行禮走出休息室後,悠河獨自一人步向最終的決戰場地。

      4

  漆黑的天空不時發出好像很不悅的低沉隆隆聲,下起驚人的滂沱大雨。

  沿著水溝滑落的水聲流進水窪後,以緩慢的流速傳入耳中,配合天花板漏雨打在地上的滴答滴答聲,交織成合奏曲。

  蓮太郎一邊聽著這些聲響,一邊躺在雕刻工廠裡。

  濕度很高,不過氣溫倒是下降一點。對蓮太郎而言,比起熱得半死的氣溫,這種天氣還比較舒服。

  只要轉身,背部下方的石粉就會漫天飛揚,因此蓮太郎儘量保持姿勢不動。

  睡在窗戶始終緊閉的昏暗雕刻工廠地板,覺得自己好像快成變死人。

  仰躺的蓮太郎雙手交疊在胸前,雖然活著卻在模仿死者。

  他跟火垂講好了,今天一整天都要好好休息養傷。

  雖然他很想儘早爬起來,趕緊查明「黑天鵝計劃」的真相,但是即使內心有這股衝動,身體狀況卻無法負荷。

  補充熱量過後,這種無謂的思考就是無法停下來。想刻意不去思考,還真的是一件困難的事。

  記得佛教為了達成最終目的之一「頓悟」,有一門修行正是要訓練自身停止這種無益的思考。

  起初蓮太郎腦中浮現的,是早晚被迫要與其他促進者搭檔的延珠。

  蓮太郎自己身為民警,他知道組成的搭檔要解散有多麼困難。況且與延珠組隊的促進者要是發現她隱藏的實力,就更難讓他放手。

  但是誰也沒想到自從被關進拘留所的那天起,就再也無法見面。

  好想見延珠,蓮太郎打心底想念她。

  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到限制行動?不過延珠是從新聞得知他的死訊了呢?還是完全與外界的資訊隔絕呢?

  還有蒂娜怎麼了。如果要上法庭審判之後才判刑,得花上不少時間,但是一想到法官、律師、檢察官,甚至陪審團都屬於「被掠奪世代」,蒂娜的審判就完全不容樂觀。

  就算她跟普通人類一樣人權獲得保障,如今也是在拘留所的角落抱著膝蓋吧。

  對於遭到骯髒大人隨意驅使的蒂娜,蓮太郎實在不想再讓她目睹同胞的羞恥行為。無論多麼艱苦,蓮太郎都打定主意要保護她。

  這時蓮太郎發現,自己似乎刻意不去想木更的事。

  沒錯,自己還是完全沒想那件事。關於決定與櫃間結婚的木更,蓮太郎就這麼將思考凍結,無限期延後結論的時間。

  話說起來,事態為何會惡化至此,都得怪自己蠢到相信櫃間是個好人,還想把木更託付給他。

  蓮太郎眼角突然一熱,淚水自眼眶滑落臉頰。

  一切都是自己不好。

  現在怎麼還有臉說「我希望你放棄婚約回到我的身邊」這種夢話。何況自己在會客室道別時,還說了難聽的話踐踏木更的尊嚴。

  就在此時,蓮太郎聽到樓下傳來腳步聲,他慌忙擦乾眼角裝睡,不久生鏽門鉸鏈的磨擦聲接著傳來。

  即使不把脖子轉過去,蓮太郎也能從氣息明白來者是火垂。

  「蓮太郎,你睡著了嗎?」

  「……沒有,我還醒著。」

  小心翼翼撐起上半身,火垂甩動沾滿雨水的栗色頭髮並用雙手擰乾背心下襬。從貼身的單薄衣物,可以清楚看見火垂苗條緊致的腹部,還有透出豔麗線條的胸部。

  這時察覺蓮太郎視線的火垂,以抱住上半身的姿勢當場蹲下,她用力抿起嘴唇瞪著蓮太郎。

  「你看到了?」

  蓮太郎用力搔搔後腦勺。

  「笨蛋。小鬼的裸體看了也沒什麼好開心。」

  火垂忍不住唸唸有詞,最後才終於輕嘆口氣搖頭:

  「我幫你換繃帶和擦身體,把衣服脫了。」

  她不待回應就伸手到蓮太郎的背後脫去他的學生制服襯衫,用力擦起蓮太郎的背。

  蓮太郎只能任憑她擺佈。

  他體會沾濕的手巾在自己背上來回的冰冷觸感,然而關於明天恐怕就是最終決戰這件事,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不知從何時開始,火垂對自己的態度明顯改變,剛認識時的敵意蕩然無存。

  「你真是傷痕纍纍。」

  「記得這是『第三次關東會戰』的傷。這邊是『聖天子狙擊事件』造成的。這邊則是『蛭子影胤恐怖攻擊事件』留下的。」

  蓮太郎一一指出來。不論哪一場都不是輕鬆的戰鬥,戰爭的記憶就刻在他的身上。

  自己的背突然被某個柔軟又帶有溫度的東西用力擠壓,蓮太郎不由自主伸直背脊。過了一會兒才察覺那是火垂的臉頰。

  「對不起。我以前對蓮太郎一直有誤解。」

  沉默冷不防地籠罩。

  與表面冷漠的態度相反,火垂的內心其實十分感性纖細,儘管相處時間不長,蓮太郎還是能夠感受。

  ——果然,再這樣下去……

  蓮太郎側眼望著火垂的臉,在心中下個決定。

  「沒關係,讓我睡吧。」

  不等待對方回答,蓮太郎就關上手電筒,以自己的雙臂為枕躺下了。

  感覺火垂好像發出欲言又止,凝視自己的氣息,最後還是發出衣物磨擦的聲音躺下。

  蓮太郎在幽暗之中睜大眼睛,盯著微微泛白的天花板。

  儘管身體疲憊不堪,但是現在可不能就這樣入睡。

  不知道盯著漆黑的上方多久。等到蓮太郎當枕頭的手臂發麻時,他感覺火垂發出熟睡的氣息。這時他才算準時機靜靜起身。

  伸手到長褲屁股後面的口袋,當初在便利商店買手電筒時順便偷偷買了小枝的筆及便條紙,撕下一張紙,摸黑憑著感覺寫字。

  儘管因為太暗無法確認,不過他還是把紙放在火垂身邊,靜靜地站了起來。正當蓮太郎躡手躡腳準備離開廢墟時。

  ——手電筒的光線突然射來,蓮太郎伸手擋住臉部。

  「……你要去哪裡?」

  火垂的語氣極為冷漠。

  「………………」

  蓮太郎無言以對,只能默默回望火垂。

  火垂察覺自己的枕邊有張便條紙,於是拿起來低頭閱讀。

  「……這是,什麼?」

  火垂的眼眸銳利眯細,話語的溫度完全凍結。儘管還是用平日那種缺乏表情的聲音開口,但是確實正在生氣。蓮太郎對紅露火垂這個人的理解,已足以讓他知曉這件事。

  「正如上頭寫的意思。我們在此分道揚鑣吧,火垂。我在上面寫了步驟。你去警察那邊自首,就說是我脅迫你幫忙的。雖然不清楚敵方組織滲透警察到何種程度,不過寫在上頭的勾田警署多田島警部是可以信賴的對象。」

  「別開玩笑了!」

  「我沒有開玩笑。」

  「你想逃離我的身邊嗎?」

  「應該是你得從我的身邊逃走。」

  隔了一拍,蓮太郎接著說道:

  「火垂,你現在處於即將無法回頭的邊緣。雖然你相信我不是兇手這點讓我很開心,而且那也是真的。然而敵人是連警察都能操弄的厲害角色,明天的戰鬥鐵定會比今天更嚴苛,如果你還和我一起行動,這次肯定會喪命。」

  蓮太郎故意用充滿恫嚇的嚴厲語氣恐嚇對方。

  然而火垂接下來的反應,完全超出蓮太郎的預測。

  「就連蓮太郎也要跟鬼八先生一樣消失不見嗎?」

  「什麼?」

  火垂的表情極為哀傷,仰望的眼眸因為淚水而模糊。

  「鬼八先生也是這樣。從某天開始就變得經常心神不寧,對我隱瞞了很多事,經常分開行動……不論我怎麼問他都不回答。我的生日快到了,我跟他說希望至少生日可以陪我,結果還吵了起來……隔天一早起床發現他留了便條紙給我。上頭寫著生日之前會把所有事情處理完畢。然而沒過多久,警察就打電話通知鬼八先生遇害了。」

  「這……」

  這種超乎想像的情況,讓蓮太郎無法輕易說出安慰的話語。

  「現在我還經常作不知該怎麼看待的夢。裝睡的我起床追著鬼八先生出門,鬼八先生被手槍射擊時,我擋在他的面前。鬼八先生擊退偷襲的敵人,對我說出來不及說出口的抱歉。鬼八先生抱著我,在我的耳邊輕輕說著,以後要永遠在一起。」

  火垂有氣無力地搖頭:

  「每次都是在這個時候醒來,看著變得太寬敞的床,忍不住咬牙切齒。所以這回我絕對要好好保護自己的搭檔。蓮太郎拜託了,讓我繼續和你一起行動。我想弄清楚讓鬼八先生性情大變的事件,真相究竟是什麼。假使你不答應我用復仇的心態跟著你,至少要讓我自己面對未來!拜託了蓮太郎!」

  兩人的視線對上了。不知道對看多久,蓮太郎才閉起眼睛,緩緩從鼻子噴出氣息。

  「我明白了。我會負責填補水原死後你內心的空洞。」

  緩緩理解這句話的火垂表情變得開朗。她本來張開嘴巴打算說些什麼,最後還是緊閉嘴唇低下頭,勉強擠出一句「謝謝」。

  火垂以喜極而泣的表情伸出右手:

  「那麼再次請你多多照顧了,蓮太郎。」

  這才是這名少女的真實性格吧。蓮太郎心想她笑起來還挺可愛的,也緊緊握住對方的手。少女小巧的手掌讓他感覺難以置信地可靠,還散發熾熱的體溫及脈動。

  「對了,你剛才說生日快到了,究竟是什麼時候?」

  「啊,關於那個。」

  火垂從口袋取出手機,說聲「時間剛好。」便打開液晶螢幕的背光。

  時間顯示著〇點〇〇分。恰巧是換日的時候。

  「今天就是我的生日。這麼一來我就滿十歲了。」

  急遽的發展使得蓮太郎啞口無言,他趕忙在腦中搜尋祝賀的話語,但是本來就不習慣恭喜別人的他,除了無奈抓頭別無他法。

  就在此時,他突然感覺到強烈的殺氣,立即抓起貝瑞塔手槍轉頭。

  火垂也晚了半拍察覺,眼珠頓時變成鮮紅色,解放自身的力量。

  「蓮太郎,來了。」

  「是啊。」

  殺氣來自雕刻工廠的外面。

  不過那股殺氣沒有大舉進攻,當中參雜了某種「遲疑」而暫時停留。

  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麼進攻,也不能排除等待支援的可能性。

  蓮太郎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管是哪一種,據守在雕刻工廠裡都不是上策。

  「我們走吧,跟我來。」

  跟火垂說好之後,蓮太郎舉起貝瑞塔壓低腳步聲移動。

  蓮太郎等人過夜的雕刻工廠是棟兩層樓建築,由於位置是在郊外,即使突然展開戰鬥,也不會因為噪音引發鄰居報警。

  方才讓人覺得很煩的豪雨,在這時也扮演掩蓋戰鬥聲響的角色。

  蓮太郎等人安靜地移動。躲在支柱後方,步下水泥剝落的階梯,背倚正面大門兩側的牆壁,稍微探頭窺視屋外。

  毫無掩蔽,站在大雨下的人影有三個。

  在MAGLITE手電筒的光線照射下,蓮太郎眯起眼睛,當他理解那幾個人是誰的瞬間,思緒好一陣子變得空白。忘記要繼續躲藏的蓮太郎衝動地現身。

  「你們幾個……為什麼……?」

  被MAGLITE照亮的三個人影,包括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以及兩名少女。

  高個子的男人披著野戰夾克,面戴蜜糖色的墨鏡。

  身旁的少女全身漆黑打扮,脖子上有項圈。

  與這兩個人成對比,剩下的一名少女站姿有如湖水一般平靜,全身包裹著類似武士鎧甲的外骨骼。

  蓮太郎不自覺地朝建築物外面跨出一步。強烈的雨勢眨眼間完全濕透蓮太郎的衣服,但是他渾然不覺。

  那三個人的臉他都很熟。

  是曾經與他生死與共,完全信賴的戰友。也是以一當百的勇士。

  「真沒想到我們會這麼早就再見。」

  發出凜然的聲音,踏出一步的古裝風格少女,正是壬生朝霞。經常緊閉的眼眸微微睜開,以輕蔑之色望過來。之前為了打倒畢宿五,蓮太郎曾與這名女戰士並肩作戰。

  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

  她因為失去搭檔,應該受到IISO監護才對。

  朝霞大概是看穿蓮太郎內心的疑問,投來冷冷的一瞥。

  「在警方的安排下,我暫時離開IISO的管制。為瞭解決殺人逃亡的兇殘前民警。」

  以前佩戴日本刀的她,如今手握名為雙劍的特殊武器。那大概是繼承死去促進者的技術吧。朝霞以雙劍頂著地面:

  「本來一直期待能與閣下再度聚首的日子,沒想到時運竟是如此不濟。覺悟吧。」

  彷彿是接續朝霞的發言,片桐玉樹朝地面吐口口水,從墨鏡底下瞪過來:

  「警察跑來找我們委託任務。你除了殺人逃亡之外,竟然還涉嫌高速公路的掃射以及司馬重工的屠殺事件!我已經看過證據了。」

  「…………」

  他說的警察,就以躲在幕後操控的櫃間可能性最高。蓮太郎不清楚那傢伙拿出什麼偽造的證據,但是這個氣氛已經沒辦法與三個人好好講理。

  在「第三次關東會戰」的生死關頭,大夥曾經一起歡笑、哭泣、共赴戰場,如今這個友情卻被櫃間貶抑羞辱,蓮太郎不禁靜靜醞釀殺氣。

  另一方面,腦中的其他部分正在分析敵我的戰力差距,結果就連蓮太郎也陷入絕望。

  對方的實力,曾經擔任輔助部隊指揮官的自己再清楚也不過。

  「蓮太郎,這些人是你的……」

  一旁的火垂臉上浮現不安之色。

  蓮太郎對她用力點頭。意思是要她不必擔心。待會兒兩人還得並肩作戰。

  朝霞與玉樹都因為畢宿五之戰培養的信賴遭到背叛,所以顯得忿忿不平,不過他們當中唯有一個人,以不同於這種態度的心情悲慼開口:

  「為什麼你不辯解?說話啊。」

  綁在腦袋兩側的金髮都亂了,依然毫不在乎地用力搖頭,這個人就是片桐弓月。

  「你滿身是傷啊……!這樣不可能打贏我們的!快投降吧!我不想和你戰鬥!」

  「舉起武器。」

  「咦?」

  「我的意思是不需要無謂的舉動。我不會投降的。」

  朝霞與玉樹臉上籠罩陰霾,眼中充滿失望之色。

  弓月則是一臉絕望,向後退了一步。

  「你……」

  蓮太郎水平伸出手臂,展開義肢的各個部位。

  同時解放義眼。義眼的黑眼珠冒出幾何學的圖案,開始旋轉。

  「這還是第一次對你們報出名號吧。」

  蓮太郎擺出天童式戰鬥術「水天一碧架勢」的準備動作,緊盯敵人開口:

  「我就報上名號吧,我是前陸上自衛隊東部方面隊七八七機械化特殊部隊『新人類創造計劃』的里見蓮太郎。讓我來當你們的對手。」

  「啊…………」

  劇烈顫抖的弓月先是垂下臉龐,抬起來之後再度垂下。沒人知道她的心中究竟猶疑過多少遍。

  「死了那條心吧,弓月!」

  兄長的斥責似乎終於讓弓月下定決心。她最後一次抬頭時,臉上充滿敵意。

  玉樹等人散開,對蓮太郎與火垂展開包圍陣勢。

  現場充滿一觸即發的氣氛。

  戰況拖長絕無勝算。既然要出手,就從我方開始。

  蓮太郎的腦中閃過與他們一起面對艱辛戰鬥的記憶。

  在因雨變得泥濘的地面,蓮太郎點燃腿部的彈匣衝了出去。

  5

  在蓮太郎即將投身死戰之前——

  即使是傾盆大雨,還是無法衝去整條街上瀰漫的酒味。

  閃著紅色與綠色的街燈滲過雨水投下光芒,在過來這裡的途中,雨傘已經好幾度撞到腳步搖搖晃晃的醉漢。

  明顯違反都市條例的死纏爛打皮條客,讓他不時感到厭煩。假使自己身穿警官制服,那些人大概瞬間就會從醉意之中清醒吧,只可惜當了刑警以後,幾乎沒有穿制服的機會。

  多田島茂德用脖子與肩膀夾住傘,攤開如今很少見的紙本地圖尋找目的地。

  順利找到他想去的地址時,他從地圖抬頭,仰望被雨遮蔽視野的對面那棟大樓。

  「是……這裡嗎?」

  多田島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但是很遺憾的是三樓的牌子的確以楷書寫著「天童民間警備公司」。

  他實在忍不住想要吐槽這是什麼破爛大樓。

  即使他們曾被譽為東京地區的救世主,卻是在這種就連低俗脫衣舞廳都不願開門營業的落魄建築設立辦公室。

  儘管不覺得自己想找的人這個時間會待在這裡,但他已經白跑一趟住處,所以現在只能試試這裡。

  多田島收起雨傘,敲敲石地板抖落水滴,爬上階梯來到三樓。在掛有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牌子的磨砂玻璃門前立定腳步,按下門鈴。

  按了三次確定沒有回應,正打算轉身離開時,隔著毛玻璃的後方有人影在晃動。

  於是他敲門並且不厭其煩地喊著「不好意思,我是勾田警署的人。」過了一會兒一名黑髮少女才終於伴隨著開鎖的聲音探頭。

  「呃,你知道現在幾點——」

  少女打住揶揄的話,臉上微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您是多田島警部,沒錯吧?」

  多田島敬個禮,客氣地回答:

  「很抱歉這麼晚還打擾你。關於裡見蓮太郎的事件,可以稍微耽誤一點時間嗎?」

  木更顯得猶豫不決,最後似乎還是決定請多田島進去,於是打開門後退一步。

  仔細一看,發現她穿著連衣裙式的睡衣。

  儘管款式樸素不華麗,但是這不是年輕女性該出現在意中人以外的異性面前的模樣。

  看來少女毫不介意這種事,只是以搖搖晃晃的腳步穿過廚房布簾。

  有如玻璃珠一般空洞的眼眸,具備稍微碰觸就會崩解的危險與毫無抵抗的美感。原來如此,這就是讓那個蓮太郎怦然心動的美女,多田島雖然懂了,不過也同時產生其他不解。

  「蛭子影胤恐怖攻擊事件」之後,多田島幾度在案件現場與她遭遇,這名少女總是以略顯嚴苛的態度,岔開兩腿雙手抱胸對蓮太郎頤指氣使——多田島的腦中只有對方態度如此傲慢的記憶。

  但是如今的她判若兩人。多田島心想,原來她是這樣的女孩子。

  這時他發現一樣和這個充斥霉味的辦公室不太搭調的物品。

  那是穿在辦公室旁邊無頭塑膠假人身上的純白結婚禮服。而且還是可能價格上千萬的最高級品。

  「我,要結婚了。」

  多田島嚇得轉頭,木更剛好從廚房端著放有茶杯的托盤走回來。

  「……恕我失禮,你的芳齡是?」

  「十六歲。」

  「啊,這個嘛……法律上來說是沒有問題。不過學校怎麼辦?」

  「不念了。」

  堅硬平淡的說話聲。垂下一半的眼眸好像放棄什麼,視線始終盯著多田島的腳邊。

  「什麼時候要舉行婚禮呢?」

  「明天。櫃間先……對方不知為何急著想舉辦儀式。」

  多田島懷疑自己的耳朵。

  「櫃間?你剛才說櫃間嗎?」

  「嗯……」

  「是警視廳的櫃間篤郎警視嗎?」

  「您認識他嗎?」

  「與其說認識——」

  多田島幾乎忘記原本的目的,打從心底啞口無言。櫃間竟然就快結婚了,自己卻完全感覺不出來。

  而且急著在明天舉辦婚禮,對象還是年僅十六歲的少女。

  ——櫃間對外隱瞞結婚這件事?可是為什麼?

  木更站起身打開黑檀木的辦公桌抽屜走回來,手裡多了一隻金色懷錶。打開懷錶的蓋子,盤面周圍鑲著有如銀河閃爍的寶石,一眼就知道那是好東西。

  「櫃間先生,在相親的那天拿這個送我當禮物。我以後再也不必為了錢的事煩惱。」

  木更的聲音不帶任何喜色,簡直像是為了說服自己,試圖作出某種割捨。

  多田島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沉默地將茶杯舉到嘴邊——隨即忍不住繃起臉。

  「那個,雖然很失禮,不過請問這個紅茶是用冷水泡的嗎?」

  「咦?」

  木更隔著油膜的眼珠瞬間亮起理性的光輝,臉頰也為之發紅。

  「討厭,我又搞錯了……而且穿著這種衣服接待客人……簡直像個傻瓜。」

  木更突然表情扭曲哭了起來,雙手遮住自己的臉。

  「討厭。」

  「咦?」

  多田島察覺她的體內好像有什麼東西崩潰時,木更的身體劇烈顫抖。

  「討厭……老實說,我真的不想和櫃間先生結婚……好想見里見同學,里見同學……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死?」

  木更不停抽噎,因為無聲的痛哭抖動肩膀。

  到了這一步,多田島終於搞清楚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是什麼。

  櫃間不知為何對木更隱瞞蓮太郎還活著的事。此外她看過廣場飯店的包圍戰始末,也認為蓮太郎已經死了。

  多田島一下子怒氣上腦。

  那確實攸關警方的面子問題,所以要對市民隱瞞蓮太郎還活著的秘密,但是至少對當事人親友的她,在強調不能洩漏出去之後應該據實以告吧。

  然而櫃間卻半拐半騙這名年紀輕輕的少女和自己結婚,他的腦袋究竟在想什麼?

  正當多田島打算告知對方真相時,內心理性的聲音要他稍待片刻。

  這個行為恐怕會被視為對櫃間篤郎的背叛吧。

  他背後還有他的父親——櫃間正可是警界之首警視總監。假使被那傢伙盯上,多田島的未來可就無人知曉。

  然而如果這時閉嘴不說,自己將來一定會後悔。

  ——是你錯了,櫃間。

  把雙手手肘撐在待客桌的玻璃桌面上,多田島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再吐出來。

  「天童社長,我希望你仔細聽我說。儘管是為了警方的失態刻意隱瞞事實,其實里見蓮太郎還活著。」

  匡啷——震耳欲聾的碎裂聲響起,木更弄掉手中的茶杯僵在原地。

  那對瞪得老大的眼眸慢慢積滿淚水,只見她以雙手捂著嘴巴。

  ——這時好像看準時機,突然響起不知來自何方的音樂聲。

  那是多田島聽過的旋律。以鋼鐵細齒敲擊鍵盤發出的音色,可以明白那是來自機械式的音樂盒。

  至於聲音的出處,不必刻意尋找也能發現。

  「為什麼這個……?」

  看了放在桌上的那玩意好一陣子,多田島猛然將目光轉向牆上的掛鐘,指針剛好對準深夜零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5 10:22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6-5 11:00 PM 編輯

BLACK BULLET 6 CHAPTER 05

第五章 煉獄的徬徨者

      1

  泥漿飛濺的暗夜死鬥,演變成令人絕望的惡戰。

  有過一次交手的經驗,所以不管是片桐玉樹與護手合為一體的錵鏈鋸,或是片桐弓月那種眼睛看不見的絲線領域,蓮太郎都很清楚,然而超乎想像的是壬生朝霞不斷以嬌小的身軀猛攻,揮出臂力驚人的斬擊。

  她的「雙劍」是在普通劍柄的後面延伸另一個刀身,可是說是奇妙的武器,光是長度就足以媲美長槍。朝霞以彷彿舞蹈的動作扭動腰肢不停揮刀,比起第一擊,回手襲來的第二擊反而更讓人不敢大意。

  不只如此,她憑起始者的臂力用劍敲擊自己腳邊,還會發出有如地震的衝擊波,地面晃得蓮太郎差點站不穩腳步。

  這時弓月與玉樹就會配合時機跳過來突襲。發出驚悚低吼聲的鏈鋸掠過蓮太郎耳邊。

  總之必須先封鎖朝霞,蓮太郎看準她的破綻與火垂一起開火,快速的射擊聲與火花四散,跳彈四處亂飛。但是察覺朝霞轉動雙劍彈開子彈時,蓮太郎不禁愕然。

  仔細想想,朝霞過去的IP排行是兩百七十五名,是蓮太郎至今為止的生涯當中,除了蒂娜、小比奈之外遇到的第三強起始者。根本沒道理輕視她。

  同時蓮太郎也不知不覺看出她的能力種類。

  她的原腸動物因子,恐怕是力量強化型。有如鎧甲的外骨骼更是增強她的特點。

  蓮太郎使勁踢出的一腳碰到外骨骼的衝擊吸收纖維,就會遭到隔離,幾乎無法對她造成傷害。

  唯一的生路就是透過腿部的彈匣使出必殺的攻擊,但是對手也知道蓮太郎有這招,所以一旦蓮太郎採取擊發的預備動作,就會拉開距離。

  火垂從致命傷害之中復活的再生強化能力,這次也完全派不上用場。

  只要火垂片刻脫離戰線,蓮太郎就會被三人同時圍攻無法應付,也意味蓮太郎的死亡。火垂同樣明白這點,所以小心翼翼避免自己受到致命攻擊,只在遠處進行掩護射擊。

  火垂除去基礎的再生強化能力,其他方面都輸朝霞甚至弓月太多了。

  完全看不出勝算。

  在這種大家都會投降的狀態下,只有蓮太郎依然發揮出讓玉樹等人瞠目結舌的動作持續戰鬥。

  「為什麼!」

  理應處於壓倒性優勢的弓月,甩動著被雨淋濕的頭髮大叫。

  蓮太郎透過義眼的能力,驚險躲過朝霞以雙劍使出的三連擊,至於來自左右的玉樹鏈鋸拳以及弓月的踢擊,蓮太郎則是分別以義手與義足擋下。

  嘶嘶——蓮太郎的左腿與地面一起下沉,咬緊牙關撐住。

  「喔喔喔喔!」

  卯足全力把對手的攻擊推回去,片桐兄妹不由得搖搖晃晃踉蹌幾步。

  義足裡的彈匣同時炸裂,空彈殼被拋了出來。

  以彷彿要壓縮腳底下的泥土一般用力跺地。泥濘的地面因此大幅陷落,下個瞬間大地便產生激烈震動。

  除了察覺到蓮太郎的意圖趕緊退開的朝霞,弓月及玉樹都被噴發的泥土擊中而摔倒。

  不理會那兩個人,蓮太郎從正面猛衝追擊。假使不打倒朝霞,這場戰鬥就沒有勝算。

  準備迎擊的朝霞朝前方高舉揮動雙劍時,與蓮太郎之間的距離還有廿公尺。

  本來以為她是對自己的衝刺速度計算錯誤才會搞錯時機,但是蓮太郎突然因為惡寒打了個冷顫。

  他透過剎那的判斷朝一旁跳開,隨即聽見了令人背脊凍結的沉重斷裂聲,自己瞬間之前所在的地面遭到一刀兩斷。

  蓮太郎感到毛骨悚然。

  具備射程距離的斬擊——與木更不同,朝霞是以蠻力斬開地面。

  接下來的第二擊則是水平揮出。

  蓮太郎壓低身子躲過斬擊,只聽見背後又傳來斷裂聲響。不敢停下腳步的他看了一下背後,雕刻工廠的二樓部分冒出黑煙斜向崩落。

  蓮太郎壓抑忍不住打顫的牙根拚命奔跑。

  朝霞在視野當中逐漸接近。一旦踏入她的攻擊範圍,雙劍的斬擊頓時就會變得有如龍捲風軌道變幻莫測,一邊削去腳下的泥土一邊襲來。

  透過義眼的超高速運算,蓮太郎拚命研讀軌道躲過兩次攻擊,接著又使出假動作大幅朝右跳躍。

  朝霞露出驚訝的表情。

  ——就是現在!

  蓮太郎為了扭轉乾坤擊發腳部的彈匣——但在這時突然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從後方拉扯,身體失去平衡。

  回頭的蓮太郎不禁瞪大雙眼。

  「糟——」

  被鈴蘭狀街燈照亮的七彩玩意是蜘蛛絲。

  而用雙手拉扯蜘蛛絲的人,正是倒在地上,以憎恨表情望向這裡的弓月。

  自己方才用義手擋下她的踢擊時,手臂已經被蜘蛛絲纏上。

  連後悔到咬牙切齒的空檔都沒有,朝霞的雙劍便看準破綻發動突刺。

  蓮太郎緊緊閉上雙眼。沒救了嗎?

  叮——只聽見一個尖銳的聲響,朝霞的雙劍被打飛了。

  最傻眼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朝霞。

  突刺的劍身側面被不知從何處襲來的子彈擊中迸出火花,接著武器彈飛她的手中。

  不只是這樣。幾乎是同時擊發的另一顆子彈,以高熱切斷髮揮強大伸展性的蜘蛛絲。

  真是驚人的精準射擊。

  「蓮太郎!」

  蓮太郎不待火垂的聲音傳入耳裡就展開行動,衝進朝霞的懷中。

  瞬間足以點亮暗夜的刺眼光芒亮起,義足的彈藥底火被撞針敲打,引爆火藥。

  蓮太郎無意間看到的朝霞表情,就像迷路的孩子束手無策。

  十分鐘後。

  蓮太郎佇立在泥地不動,身體不停被落下的雨水拍打。

  他的身邊躺著兩個人。

  在凌亂散落的外骨骼碎片另一端,壬生朝霞像塊破爛抹布,臉頰浸在泥水裡。

  仰臥在另一邊倒地不起的人是片桐弓月。

  「咕……可惡……怎麼會這樣。」

  聽見有咳嗽的聲音,蓮太郎轉頭看去,玉樹癱軟在牆邊同時擦拭嘴角鮮血。

  朝霞被打倒之後,片桐兄妹徹底暴露出缺點。

  他們採取閃躲蓮太郎腿部彈匣瞬間爆發力的戰術。但是反過來說,蓮太郎也可以針對片桐兄妹的戰法擬定戰術。

  兄妹兩人都是以肉搏戰為主。玉樹腰間的手槍雖然能應付中距離戰鬥,但是那把麥格農彈轉輪手槍儘管破壞力驚人,但是後座力很大,裝彈數也太少,幾乎是完全拿來對付原腸動物用的。

  根本無法與射擊次數多的蓮太郎貝瑞塔手槍正面對抗。

  蓮太郎與火垂一起狙擊玉樹,弓月只好為了守護兄長連續跳躍,等到她疲憊之後再展開攻擊並非難事。

  剩下玉樹一個人之後,更是不成問題。

  抬頭的玉樹眼眸透過蜜糖色的墨鏡望過來,散發面對卑鄙叛徒的憎惡神色。

  蓮太郎則是以冷漠的表情加以承受。

  「殺了我!」

  蓮太郎的拳頭打向玉樹的腹部。

  玉樹發出呻吟,口中喃喃唸著「畜生。」接著深深低下頭昏過去。

  蓮太郎稍微觀察他一會兒,然後閉起眼睛,任憑有如落淚的雨點拍打,一動也不動。

  「蓮太郎……」

  回頭看見火垂將雙手手掌交疊在胸前,不安地仰望這邊。

  蓮太郎搖搖頭,逕自走過她的身旁。

  「走吧,這裡很危險。」

  自己還有非處理不可的事。

  讓「黑天鵝計劃」曝光,一切都會獲得回報。

  就算前往這個目標的路上,得背負多麼惡劣的詛咒與憎恨,我也——

      2

  用手遮著眼睛仰望斜上方,從東方升起的太陽有一半被巨大的牆壁擋住,然而就算是早晨陽光,依然散發猛烈的暑氣侵襲肌膚。

  積雨雲似乎迅速消失,今天的天氣接近萬里無云。

  巨大的牆壁下端以不鏽鋼標出「NO.0013」的數字。

  這是黑晶材質的石板——巨石碑。為了避開行人而在夜間步行的蓮太郎等人,如今來到十三號巨石碑旁邊。

  望向背後全是無盡的崩塌建築以及連屋頂都被壓爛的廢墟,傾倒的電線杆纏住電線,描繪出彷彿翻花繩的複雜圖案。

  幸好這麼一大早,外圍區連個居民的影子都看不到。

  「真的是這裡嗎?」

  「我想應該不會錯。」

  火垂立刻回答,她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冷淡,但是隱約散發激動的氣息。

  「根據送貨的那傢伙所說,這附近應該有人孔蓋,找找看吧。」

  腳下堆積著鋁罐與各式塑膠垃圾等不同的玩意,想要用手翻找需要一點勇氣。以鞋子踢開被朝露沾濕的東西,大概是垃圾發酵的緣故吧,底下冒出溫暖的熱氣。

  木材、砂漿、生鏽的鐵釘之類的東西散亂一地,很難看到原本的地面。

  正當蓮太郎猜想搞不好自己被送貨人耍了感到驚訝時,終於在垃圾當中發現一個嶄新的人孔蓋。

  蓮太郎把火垂叫來,她看了之後馬上說聲:「就是這裡沒錯。」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她用腳尖指示人孔蓋的旁邊,那裡有個如果一不留神就會漏看的小「☆」符號與羽毛。蓮太郎感覺到自己的血管頓時收縮。

  火垂解放力量撬開人孔蓋,裡頭冒出的冷冽空氣襲向背脊,還有不知從哪傳來刺激鼻腔的強烈污物臭味。

  蓮太郎用手電筒照亮裡面,生鏽的配管與通路似乎朝左右延伸。

  把裝滿武器的手提袋與鋁箱扔進去,接著努力打起萎縮的勇氣透過生鏽的鐵梯一階一階向下爬。儘管是蓮太郎先走,但是越朝陽光照射不到的人孔蓋下方前進,越有種自己正要鑽入腳下怪物口中的惡寒。

  裡頭當然是不見天日,只有在MAGLITE產生的光環裡,還能看到一點東西。

  呼嘶喔喔喔喔——蓮太郎聽見彷彿亡魂呻吟的怪聲,只能說服自己那只是風在空洞之中迴蕩引起的。

  火垂依序照亮朝左右延伸的通路。

  「巨石碑的方向與我們剛才過來的方向,要走哪一邊?」

  「如果是你要選哪邊?」

  「剛才過來的方向吧。」

  「那麼我們就去巨石碑的那側。」

  火垂朝蓮太郎的膝蓋踢了一腳。真是很痛。

  「討厭,笨蛋!」

  面對氣得鼓起臉頰的火垂,蓮太郎不禁苦笑:

  「總之先朝巨石碑那邊看看吧。如果沒路可走再過去另一邊。」

  她好像也沒有真的生氣,最後還是點了一下頭。

  每次踏進腳底的泥濘,就會發出咕啾、咕啾的陰鬱水聲。聲音的反射越靠巨石碑就越明顯,內心的波濤洶湧也隨之增強。

  通道除了一度緩緩迂迴蛇行,幾乎都是直線。

  走了大約二〇〇公尺左右,蓮太郎與火垂停下腳步。

  「沒路了……是嗎?」

  寬度大約一公尺的巨大牆壁擋住他們的去路。

  雖然沒有計算步數,但是自己所在的地點恐怕是巨石碑的正下方吧。

  壁面在手電筒照亮下,反射黝黑的黑晶光輝,這應該是用來防止原腸動物入侵。

  「看來是猜錯方向了。」

  「不,現在決定還太早了。」

  「蓮太郎?」

  正打算往回走的火垂又轉回來。

  一路撫摸觸感冰冷光滑的錵塊表面,蓮太郎的指尖摸到一個凹陷。

  「火垂,你過來看一下。」

  讓來到身邊的火垂摸摸看,立刻露出嚇一跳的表情。錵上有個直徑不到兩公分的洞。

  「剛才不是有個類似吹笛的聲音很吵嗎?應該是風吹過這個洞造成的。此外——」

  蓮太郎暫時收口,從正前方照亮那個洞。

  「這個看起來不像鑰匙孔嗎?」

  原本一頭霧水的火垂猛然醒悟,用手捂著嘴巴,接著慌忙從夾克口袋裡翻找。

  「找到了。」

  火垂拿出那把楓葉造型的鑰匙。這是劍尾魚身上的東西,兩人一直不知道該用在哪裡,因此成了神秘的道具。

  蓮太郎退後一步,火垂插入鑰匙旋轉。輕微的開鎖聲響起,牆壁無聲無息地打開,就像是從裡面招手迎接。

  「這是……!」

  這是個大小和一棟屋子差不多的弧形空間,裡面還停有看似電車的玩意。以電車而言體積很小,不過要說是迷你公車又太大了。

  「輕軌電車輸送系統(LRV)嗎……?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這是又稱為輕快電車,或是次世代路面電車的輕便運輸系統。

  走進門之後,發現這個空間的天花板很高,LRV的後方還有隧道與軌道延伸下去。

  試著以手電筒照亮那邊,軌道的更後方被黑暗籠罩,看不清楚。

  看來這裡應該是LRV的車站。

  「猜對了嗎……」

  「是啊。」

  沿著隧道過去,想必是通往那個什麼五翔會的基地。

  仔細想想這裡是巨石碑的正下方,一旦搭上LRV移動,就會進入「未探查領域」。

  那些傢伙不知為何收購大量的特列休德拉希精,所以才會在原腸動物體內檢驗出來。

  水原鬼八、駿見彩芽、芳原健二、高村莢、海老原義一。光是知道的就有五個人被害。這個數字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那些死者知道了什麼秘密嗎?為什麼非得殺死他們滅口不可?究竟之後會有什麼等著他們,吸食大量人類鮮血的「黑天鵝計劃」內容又是什麼?

  考慮到是陷阱的可能性,蓮太郎小心翼翼地接近LRV,終於搭了上去。

  具備吊環與座位的LRV車廂莫名接近普通電車。沒有什麼灰塵,這代表直到最近都還有人使用。

  心想該怎麼發動車廂的蓮太郎進入駕駛席,意外的是各種儀表都詳細附上使用說明,讀過一遍以後就有自信可以駕駛。

  轉動插著沒拔出來的鑰匙啟動機械,MAGLITE手電筒無法比擬的強力頭燈劃開前方的幽暗。

  蓮太郎將手放在金屬表面的冰冷主控台,緩緩進行操縱,車速表伴隨強烈的振動瞬間爬升,同時吊環也開始搖晃。

  將操縱桿推到P5檔確認電車加速之後,時速到達五〇公里便切換為定速運轉模式。

  感覺後面好像有人,蓮太郎轉身只見火垂緊盯隧道的內壁。

  「隧道內部好像是錵吧?」

  聽她這麼一說,蓮太郎也眯著眼睛觀察:

  「原來如此,這條隧道是用潛盾機挖掘的。」

  「潛盾機?」

  「是用來挖隧道的機器,前方有類似鉋刀的切割面。最新型潛盾機會邊挖掘邊貼上片狀材料,這麼一來可以補強坑道避免塌陷。這條隧道使用的片狀材料應該是錵吧。」

  「真是了不起的技術。」

  火垂的感想十分簡短,不過蓮太郎充分理解她沒有說出口的話。

  五翔會能把潛盾機搬過來組裝挖掘隧道,然後還要拆解、運走。除了在隧道裡鋪設軌道,還建立LRV系統,光就工程而言就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龐大作業。

  過去曾經有過利用潛盾機挖出巨大地下鐵連結日本五個區域的「仙后座計劃」,不過除了技術問題很難克服,不想讓鄰近區域便宜工業產品與農作物流入的既得利益者與政治家施加壓力,因此難以推動這個計劃。

  比起國家搶先一步投入這項設備的五翔會,究竟是規模多麼龐大的組織?

  對話中斷之後氣氛頓時顯得孤寂,只聽得見車廂壓過軌道的聲響,帶來微微搖晃車內的震動。

  蓮太郎將手放在主控台上操縱車頭燈,看了好一會兒還是無法完全照亮的黑暗,突然聽到背後傳來金屬聲響。回頭只見火垂打開手提包與槍盒,進行戰鬥準備。

  火垂拉開KRISS Vector衝鋒槍的槍機檢查膛室,同時以若無其事的語氣喃喃說道:

  「蓮太郎,我思考過了——果然我們還是不要互相幫忙吧。如果我被打倒,蓮太郎也不必在意我繼續戰鬥。相反地,我戰鬥時也不會管你。」

  簡直是回到剛認識時的冷漠態度,不高興的蓮太郎正想反駁,但卻猛然想通她現在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或許她已經有所預感,之後自己會發生什麼事吧。

  待會兒會有什麼在等著兩人。

  看見隧道牆壁上有用紅色文字書寫的停止標示,蓮太郎慌忙將操縱桿切到剎車。

  在把人向前推的慣性力道之後,身體又有如反彈一般往後仰,他差點站不穩腳步。

  「就是這裡。」

  下車地點樸素的水泥牆邊,有一扇顯露生鏽顏色的門,門上方有發出綠光的緊急照明燈箱,燈箱上寫著「第三生化學研究所」。

  「研究所?這裡是研究所嗎?」

  「這裡在地圖上究竟是哪裡?」

  「以時速五〇公里跑了廿分鐘,單純計算的話應該將近十六公里吧。」

  這裡當然沒有巨石碑磁場的保護,以地面來說也算是闖入「未探查領域」。

  大概是真正的地下研究所吧。倘若地面也有設施,要怎麼防止原腸動物的入侵呢?

  蓮太郎以長褲擦拭手掌冒出的大量汗水,接著抓住門把,看著火垂的表情。

  「要進去囉。」

  打開門之後,兩人進到裡面。

  裡面很暗。走廊一整排的天花板燈就像鬼火發出淡藍色光芒,反射在銀灰色牆壁與地板上。感覺很像熄燈後的醫院。

  毫無人影,只聽見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機械運轉聲。空氣當中充斥著藥味。地板清掃得非常乾淨,可以推測直到最近都還有人在打掃維護。

  穿過一扇巨大的門之後,來到一間更衣室,置物櫃上掛著出缺勤的牌子。例如「火鳥」、「凶鳥」、「烏賊章魚」等等,恐怕都不是本名吧。

  把每張名牌翻過來,所有人都沒來。今日應該不是什麼公休日吧。搞不好是擔憂蓮太郎等人的追查,所以五翔會自動放棄這間研究所。

  在進入辦公室之後,更加讓人這麼認為。

  地面上到處散落著慌忙燒過的紙張灰燼,以及碎紙機處理過的碎片。這間設施似乎直到現在還是信任紙本資料,所以繼續使用。

  蓮太郎打倒蜂鳥與劍尾魚的事,五翔會當然知道。判斷蓮太郎最終目的是這裡的五翔會,大概決定主動撤離這間研究所了吧。

  假使自己的預測沒錯,蓮太郎想查的真相應當已經不在這裡。

  然而與這種腦中算計的理性聲音恰好相反,還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氣息在提醒蓮太郎。

  簡直就像在這間設施的幽暗角落,有人正在屏息窺探自己——

  途中發現的電梯似乎還能運作,然而蓮太郎與火垂都對搭乘異樣明亮的機器,存有本能上的忌諱。

  從樓層面板可以得知這間設施是由地上一層、地下兩層所構成。

  走樓梯來到地下二樓時,蓮太郎感受到異樣的寒氣。

  沿著通路一直進去,最後抵達一間殺菌室。

  在這裡可以進行簡單的消毒,牆上還掛著防護衣,不過現在已經沒有理由阻止他們直接闖進去。

  開啟內部的隔牆之後,是另一面看似厚重牆壁的東西,這面牆上有充滿未來感的控制面板,蓮太郎有種進入太空站的錯覺。

  先通過的隔牆關上,新的隔牆才開啟。

  眼前是一條巨大走廊,然而在幽暗空間的深處,散置著不可思議的玩意。

  「牢籠……嗎?」

  長方形的牢籠直接嵌入走廊邊的牆中。不是只有一、兩個,而是巨大的走廊兩側,視野所見全部都是牢籠。

  問題在於牢籠的體積。這種尺寸拿來關動物實驗用的老鼠或兔子之類,很明顯是大材小用。此外裡頭還傳來微弱的呼吸聲。

  牢籠裡有某種生物。而且不只一、兩隻。有什麼玩意正在屏息凝視這裡。

  蓮太郎想往黑暗的走廊踏出一步時,拉扯上衣下襬的感覺促使他回過頭,只見火垂對他搖頭。儘管蓮太郎對於她的想法非常能感同身受,但是到了這裡再也不能反悔,無論如何都得理解這一點。

  「確認一下這裡的真相吧。」

  蓮太郎輕輕踏出步伐,沿著走廊前進。一股彷彿踏入異世界的後悔侵蝕他的精神。

  走了一陣子,雖然試圖窺視牢籠內部,還是看不見最裡面有什麼東西。

  蓮太郎以顫抖的手打開MAGLITE的開關,照向最近的一個籠子。

  照亮鮮紅色的眼珠,反射手電筒光芒的瞬間,那傢伙立刻瘋狂衝過來。

  除了震耳欲聾的狂吠聲,那隻生物還激烈衝撞牢籠邊緣,發出喀哩喀哩聲以利齒死命啃咬。驚慌的火垂衝過去以衝鋒槍掃射。

  嘰噫——!

  發出有如老鼠遭到絞殺的奇異聲響,生物縮回牢籠深處,然而彷彿牆壁爆炸一樣,所有牢籠都發出龐大音量的叫聲。其他籠裡的生物被槍聲嚇到,不斷發出慘叫狂怒衝撞牢籠。

  「快逃!」

  不待回答的蓮太郎抓住火垂的手衝過走廊。

  用肩膀頂開相反方向的門撲進去之後,蓮太郎才氣喘吁吁地回頭。

  「剛才該不會是那個吧?」

  「沒錯。」

  靜待脈搏平復,蓮太郎才膽顫心驚地靠過去。

  再度以光芒照亮牢籠。

  發出濕黏亮光的表面。有如腐肉的肌膚吐著黏液,牢籠深處有一群正在發出詛咒尖叫的奇怪生物。

  「這些全是原腸動物嗎?」

  「比起那個,先看看這邊……」

  蓮太郎以光線照亮的並非原腸動物,而是牢籠本身。

  火垂的身體像是被子彈擊中一般為之緊繃。

  「錵製的牢籠……騙人,怎麼可能?」

  絕大部分的原腸動物都厭惡錵,如果被關在錵製的空間裡就會衰弱而死。

  這間研究所被放棄應該是這幾天的事,但是關在牢籠裡的原腸動物應該待在裡頭更長一段時間了。

  即使是階段Ⅳ,只要關在裡面半天就會陷入半死不活的慘狀。那些傢伙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然而現在也只能暫時放下疑問繼續前進。

  在一間具備四級生物安全研究水準的三坪大小房間裡,有隻觸手盤根錯節的章魚怪物,一邊發出怪聲一邊不停衝撞玻璃窗。

  進入設有手術室的房間,見識過手術台上的慘狀之後,蓮太郎放棄繼續深入探究關上這扇門。這間研究所進行過各種關於原腸動物的實驗,這點幾乎不必懷疑。研究員大概是連幫這些原腸動物安樂死都放棄,就此逃之夭夭吧。

  蓮太郎在此之前已目睹過許多次壓倒性的污穢場面,不過總有預感自己還沒看見決定性的證據。

  那個應該才是「黑天鵝計劃」的骨幹,想必就在這個設施的某處。

  巡視各項設施之後,最後來到一扇巨大無比的門前。

  根據探索時在張貼在走廊上的地圖,這扇門後面的空間有如表演廳那麼大。

  門牌上寫著「培養室」。

  「要進去囉。」

  如此說道的蓮太郎一半是要鼓舞,然後操縱一旁的控制面板,打開一層隔牆。進去之後又是另一層隔牆。

  只聽到噗咻一聲,讓蓮太郎充滿期待的隔牆開啟了,強烈的冷氣也一同從腳底下化為煙霧吹過來。

  那個玩意終於映入眼簾。

  水分飽滿的黃綠色球狀膨脹,有如胎動一般搖晃。

  膨脹的袋子周圍佈滿血管,而且大量的同樣玩意還密密麻麻集地從圓頂天花板垂掛下來。每個袋子都有能裝進一個人那麼大。半透明的薄袋子裡有多頭的半人魚,還有甲殼長滿疣的甲蟲,分不清是線蟲還是蛇的巨大帶狀生物等等,培育各式各樣的生物。

  密集垂下的袋狀黃綠色物體,看起來莫名像是麝香葡萄。在巨大的圓頂形空間裡有好多串麝香葡萄的果實,每一粒都裝有原腸動物。

  簡直就像長在藤架上的大量葡萄。

  『——一定要燒了葡萄園(VINEYARD)才行。』

  明明沒遇過活著的駿見醫師說話聲,在腦裡空洞迴蕩。

  「騙、騙人的吧……假的!」

  「說什麼騙人……!」

  火垂也察覺到真相了,只是她繼續裝作沒發現。這種不肯理解的態度不知為何讓蓮太郎火冒三丈:

  「這是在培養啊!培養原腸動物!而且不是一般的原腸動物。」

  儘管蓮太郎也明白對她洩憤是找錯對象,不過血淋淋的恐怖景象出現在面前,不由得喪失自制能力。

  「在這裡培養的原腸動物長大成熟之後,就會關在剛才看到的錵製牢籠裡。這些傢伙不是普通的原腸動物……!它們被改造為對錵具有抵抗力,因此即使關入錵製籠子裡也不會死。混賬……原來是這麼回事。」

  堇不是也說過嗎?

  『人類原本認為天鵝這種鳥類都是白色,但是在澳洲發現黑色天鵝後,在鳥類學者之間掀起軒然大波。對於原本認知天鵝是白色的世界而言,誰都無法預見會有黑天鵝的存在。

  從此之後,人們把拘泥於過去的常識來進行長期預測,結果卻發生不可能的事態而讓人措手不及、遭受損失的現象稱呼為黑天鵝理論。』

  『既然農地連續十年大豐收,明天這一帶會被洪水淹沒,聽起來就像是胡說八道吧?』

  的確沒有人想像得到竟然存在具備錵抵抗力的原腸動物。這些傢伙一旦透過感染進行大量繁殖,早晚會徹底奪去人類的生活圈,把所有國家、所有人類都消滅殆盡,建立原腸動物的帝國。

  這就是「黑天鵝計劃」。多麼醜陋,多麼污穢啊。蓮太郎很難相信竟然有同為人類的傢伙試圖做這件事。

  「可是五翔會做這種研究,到底是為了……」

  蓮太郎搖搖頭。

  「只要有大量這種『抗錵原腸動物』就可以人為引發感染爆發。」

  「不可能的!原腸動物不管怎麼養育都不會聽人類的話,也沒法命令它們。將電極埋入原腸動物大腦試圖加以控制的實驗也失敗了,假使把囚禁在這裡的原腸動物同時放走,它們也只會鳥獸散而已。」

  「特列休德拉希精。」

  火垂頓時渾身緊繃。

  「不過還有尚未解決的問題吧?為什麼五翔會要冒著可能被發現的危險,大肆收購市面流通的特列休德拉希精?那是種能引發強烈催眠狀態的藥物。雖說我不知道詳細方法,不過看來只要讓培養的原腸動物進入催眠狀態,就能讓它們襲擊東京地區,或是形成前往東京地區的『條件反射』吧?你想想看,不是已有前例嗎?在戰時讓人類形成條件反射,訓練他們只要看到目標就會立刻開槍射擊。」

  所謂的「條件反射(conditioning)」就是訓練動物會對特定的制約刺激,採取特定的動作或行動。

  例如將實驗用的白老鼠放進迷宮,給它們食物讓老鼠養成記憶迷宮順序的條件反射,最後老鼠幾乎就能毫不遲疑地走出迷宮。

  若是讓人類形成條件反射,接受只要目標出現就立刻開火的訓練,人類就會養成不需自我意志便會扣扳機的機制,對提升敵人殺傷率有莫大的貢獻。

  這在戰爭中是指揮官最喜歡看到的,然而卻會讓士兵養成即使不用殺的對象也會馬上殺死的毛病,造成重度的創傷後心理壓力緊張症候群(PTSD)——也就是因殺人的自責念頭讓士兵陸續出現精神異常,如此的代價可是無比高昂。

  這些實驗證明身為高等動物的人類也可能養成條件反射。更不必說是原腸動物……

  「可是……就算理論上可行,實際去做會完全按照預定計劃的機率又有多高?」

  「就是因為這樣才需要實驗。」

  蓮太郎望向圓頂建築中央,從上空垂掛下來的藤蔓與麝香葡萄方才吸走他全部的注意力,所以沒注意到在直徑廿公尺左右的圓頂中間,還有以巨大管路電線複雜束起向上空延伸的玩意,更加讓人聯想起樹幹。

  沒錯,這就像是一株機械構成的巨木。這些看似管路的東西,想必是從上方支撐起整座葡萄藤架吧。

  「五翔會應該是定期把這裡培養的原腸動物放出去進行實驗,試試看是否能實際潛入東京地區。為了避免跟其他原腸動物搞混,才會加上那個五芒星與羽毛符號為印記,此外還事先安排負責取回屍體的回收小組。你跟水原攜手打倒的原腸動物,一定也是這種『抗錵原腸動物』之一吧。那本來應該在交給駿見醫師解剖之前迅速回收,結果……卻被駿見醫師看出端倪。於是她找來水原兩個人一同進行詳細調查,最後終於查出不該知道的內幕。所以兩個人才會被滅口。」

  ——水原,你當初來不及傳達給我的事就是這些嗎?

  突來的抽噎聲讓蓮太郎轉頭看去,發現火垂跪倒在地雙手掩面。

  她激烈地搖頭痛哭:

  「鬼、鬼八先生竟然為了這種事……只要鬼八先生陪伴在身邊,我就覺得很幸福了。結果卻是——!」

  沒錯。她也是另一名「黑天鵝計劃」的被害者。

  只要把這些「黑天鵝」全部放出去,東京地區就會毀滅。水原針對此危機敲起警鐘,即使知道告發這件事會對自己帶來莫大的危險。

  這時要是蓮太郎等人屈服,水原他們捨命也要揭露的秘密就會再度藏入黑幕之中。五翔會也會重新在某處展開惡魔的實驗。光是這樣,蓮太郎就絕對不能容許。

  一切的悲嘆都是從這邊開始。既然這樣,就讓一切都在這邊畫上休止符吧。

  蓮太郎緩緩搖頭,抬頭仰望巨木。

  「火垂,我錯了。本來是想潛入敵人的秘密基地,找出能洗刷自己冤屈的證據帶回去。但是現在已經不是清白與否的問題,而是留在這間研究所的原腸動物一隻也不能離開。全都要在這裡消滅。」

  「但是,你打算怎麼做?」

  蓮太郎抬頭看往培養室中央。

  以管路巨樹為中心,有向外延伸的放射狀通道。那些通道直接採用建築工地架設的鷹架,毫無任何修飾,蓮太郎下定決心跨上去,鞋底與金屬磨擦發出喀嘰、喀嘰的聲響。

  他從有如羊腸小徑的狹窄橋樑往下俯瞰,巨木的「根」部管線咻咻噴出白煙,化為乳白色的濃霧。從剛才就感受到的寒氣,應該便是極低溫的液態氮氣化的結果吧。如果從這裡摔下去,後果可能不堪設想。

  來到圓頂建築的中央檢視這裡的機器,看來應該是控制這座葡萄園的設備。假使把這些加以破壞,說不定就能殺死正在培養的原腸動物。

  能打造出這套機制的五翔會,究竟是多大的組織?已經滲透進東京地區到什麼程度?

  幸好蓮太郎隨時注意背後有沒有敵人突然衝出來,因此早早察覺從後方狙擊他的殺氣。

  驅動義手。內藏的推進器推出彈匣,排出裝置將彈殼旋轉拋出。

  天童式戰鬥術一型三號——

  「——『轆轤鹿伏鬼』!」

  拳頭畫著圓周運動猛烈揮出,與迫近火垂身邊的物體展開激烈衝撞。轉眼間出現撕裂大氣的衝擊波,將邊發出轟隆聲邊飛來的物體——步槍子彈打到別的方向。

  蓮太郎重新面對子彈飛來的方向。火垂慢了半拍也發現自己被狙擊,連忙移動視線。

  「歡迎光臨,里見同學。我就知道你會過來。」

  有個人影發出喀嘰、喀嘰的聲響,從通道另一端朝這邊緩緩走來。

  對方擁有直挺的鼻樑與冷靜的眼眸,然而這名身著立領學生服的少年臉上掛著扭曲的微笑。他把槍口冒著白煙的狙擊槍擱在一旁,雙手插進口袋裡朝這邊走近。

  「巳繼,悠河……」

  蓮太郎以充滿憎恨的聲音喃喃呼喚那個名字。他心中不感覺驚訝。反正本來就預期這傢伙遲早會跑出來礙事。

  此外蓮太郎也充分理解,如果不打倒這傢伙,就不可能贏過五翔會。

  他的眼睛盯著悠河,同時小聲對一旁的同伴說道:

  「火垂,我要拜託你。你幫忙把背包裡的炸藥安裝在這座設施的各個要點。我要打倒這傢伙。」

  「我也——」

  「拜託。我非得和這傢伙一決勝負。」

  火垂似乎還有話想說,只見她不甘願地閉上嘴巴低頭。

  「……祝你好運,蓮太郎。拜託你千萬不要死。」

  只說了這些話的火垂,像是要甩開遲疑抱著背包跑走。

  側眼目送她消失在背後的門後,蓮太郎再度轉向正面。

  一陣孤寂的沉默流過,咻咻噴出的冷卻劑煙霧填補之間的空檔。蓮太郎有種自己站在霧氣瀰漫,深山幽谷的橋上的錯覺。

  蓮太郎壓低聲音詢問:

  「我已經掌握一切了,巳繼悠河。我要把你們這些傢伙幹的好事全部抖出來。」

  「麻煩你高抬貴手吧。」

  「五翔會的目的是什麼?把『抗錵原腸動物』賣給第三世界的恐怖分子嗎?」

  「賣?為什麼我們非得那麼做不可?當然是要使用。」

  蓮太郎有一陣子聽不懂對方話中含意感到困惑。內心理性的部分拒絕理解這番話。

  「你說……使用?」

  「沒錯。」

  悠河攤開雙手告訴蓮太郎:

  「我們五翔會的目的——正是掌握世界的霸權。」

  悠河得意洋洋地邁步,以蓮太郎為中心繞圈並且說明:

  「雖然不清楚大戰之前是什麼情況,不過現在日本的五個區域都是錵的盛產區,再加上以科學技術立國,所以是世界少數的富裕國度。我們五翔會試圖取代失去自助之力,只能像冬眠的熊一樣躲在洞中的世界各國維持秩序,驅逐全球各地的原腸動物。為此首先要統一世界,全數納入我們的管理才行。」

  「…………」

  「悲哀的是世界上有人種、宗教,以及意識形態之分,就算我們想發號施令,也有許多國家不肯服從吧?為了要讓世界齊心協力,就得消滅那些不聽話的國家。『抗錵原腸動物』就是為此而生。」

  「什麼……消滅?這和征服世界有什麼不一樣?」

  「完全不同。我們是為了創造沒有原腸動物的世界,將世界引導往好的方向。在這麼做的過程中,我們得取代某個自以為是世界警察的大國,還需要讓其他大大小小的國家都服從我們才行。應當是萬物之靈的人類這種社會性動物,很遺憾地依然無法創造缺少統治階級的管理型態。人類明明有聰明的頭腦,盲從權力的心態卻和螞蟻一樣,因此還是需要某個對象擔任女王蟻好好教育眾人。那個君臨天下的就是五翔會,這是一個從日本五個區域以及國外招集憂國憂民志士,齊聚在同一面思想旗幟下的超黨派、超國家組織。」

  「你這番話是認真的嗎?」

  「至少比我高階的人們都是這麼認為。因此我們才超脫創造『新人類』成為打造『新世界』的尖兵。」

  蓮太郎以電光石火的速度拔出手槍,朝悠河的腳邊開火。他的鞋底被子彈挖了一個洞。

  跟怒火溫度同化的槍口,在手臂前端熾熱跳動。

  「別開玩笑了……就為了這個、為了這個殺死水原?就為了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事,害得火垂哭泣?」

  悠河以無所謂的態度做出聳肩的動作。

  「我已經聽夠廢話了。我跟你水火不容……關於這件事,現在就來做個了斷吧!」

  蓮太郎的左側義眼與悠河的兩隻義眼同時解放力量,開始運算。

  「今天真是美妙的日子。來,動手吧。看看『新人類創造計劃』與『新世界創造計劃』,何者才是人類正統的進化型態!」

  蓮太郎與悠河,終於點燃最終決戰的火焰。

  就在這時,比剛才更濃的霧氣噴來,遮蔽兩人的身影。

  義眼的預測運算暫停。不過敵人也處於同樣的條件。

  蓮太郎蹬地而起,以神速往前衝刺,一口氣縮短原本十公尺的距離。

  他採取天童式戰鬥術一型五號的「虎搏天成」展開突擊。

  就算不使用內藏彈匣,蓮太郎接近音速的手臂也揮開白煙的帳幕。結果因為驚愕而瞪大眼睛的人卻是蓮太郎。他找不到目標的敵人。

  剎那間,頭部側面傳來激烈疼痛,讓他的視野瞬間變暗。

  「咕!」

  仔細一看,不知何時繞到自己旁邊的悠河,正在收回方才的踢腿。

  悠河的右手上握著一把和短劍差不多的大型匕首,橫揮出去進行追擊的軌跡,幾乎就和閃電一樣留下殘影。

  蓮太郎把義眼的預測運算功能運作到幾乎快要燒起來,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這招的軌道扭動脖子閃過。他纏住對方的手肘扭動手臂試圖以膝蓋踢擊敵人的下巴,遺憾的是被對手搶先擋下。

  悠河那張因為憎惡而扭曲的臉距離自己好近。對方的臉突然朝這邊逼近,蓮太郎的腦袋迸出金星。

  等察覺自己挨了一記頭槌時,蓮太郎已噴出鼻血踉蹌好幾步。

  視野搖晃。鼻血啪噠啪噠滴在金屬地板,怵目驚心地濺開。

  當蓮太郎重新看回正前方時,悠河的身影又消失在濃霧之中。

  他一時陷入恐慌,不過很快壓抑這種心情。

  ——想用眼睛捕捉對方是行不通的。

  人即為槍。槍即為人。對蒂娜戰的訓練讓蓮太郎領悟「人槍合一之境地」,甚至不只是自己的槍,就連敵人的扳機磨擦護弓,挪動擊錘阻鐵讓擊錘倒下的聲響都能掌握。

  瞬間他以頓步往右邊一跳的同時,濃霧的另一端噴出槍口焰。蓮太郎聽見了震耳欲聾的火藥爆炸聲。

  「什麼?」

  沒想到雙方都在不能使用義眼的狀態下躲過子彈。

  蓮太郎沒放過悠河驚愕的空檔趁機接近。等悠河想再度將槍口對準蓮太郎時,雙方已經進入以拳頭速度決勝負的距離。

  兩手空出來的蓮太郎以雙腳使勁踩踏地面,發出聲響。

  「天童式戰鬥術一型十五號——!」

  鏘喀——彈匣發出破滅的聲響拋出一枚彈殼。超錵拳頭借由犯規的噴射推進力,從下方朝上強烈襲擊。這拳就有如工地的吊車揮動鐵球,不但超越音速,還吹散了白煙。

  悠河連忙交叉雙臂進行防禦,不過沒有用。

  「『雲嶺毗湖鯉鮒』!——滾遠一點!」

  從下往上撈起的鉤拳將悠河防禦的左臂打到骨折,悠河的身體也被打飛將近十公尺。

  還沒完。蓮太郎將腳部的彈匣轉向後方推進器擊發一次,借此展開追擊。

  他上升到在空中描繪弧線的悠河高度,接著腿部的彈匣又是一道激烈的爆炸聲,金色的彈殼在天空旋轉翻騰。

  這招是天童式戰鬥術二型十六號「隱禪·黑天風」。

  「啦啊啊啊啊!」

  蓮太郎騰空使出的迴旋踢,打中剛才被打飛的悠河腹部,這回讓悠河的移動方向逆轉,換成往下墜落,只聽見他的身體激烈撞金屬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響。不過即使這樣依然無法完全抵消撞擊力,悠河又彈好幾下,直到翻滾至防止墜落的鐵柵欄旁邊才撞凹柵欄停住。

  ——怎麼樣!

  如果是普通人,光是挨了第一擊的上鉤拳就全身粉碎性骨折也不奇怪。就算那傢伙是機械化士兵比較健壯……

  「嘎!」

  蓮太郎再次因為驚愕而瞪大眼睛。

  剛發覺對手身體抖動有所動作,悠河就抓著歪斜的柵欄起身。這回悠河不再說話,凌亂的頭髮遮住半邊眼睛,另一邊的黑眼珠則是一邊旋轉一邊瞪著蓮太郎。

  「殺了你。」

  「……這是報飯店的一箭之仇。」

  「我不能二度敗在天童式戰鬥術的手下!」

  ——二度?

  悠河伴隨著咆哮從腰際拔出兩把野戰刀擺出架式,接著又是對天大吼。

  蓮太郎的直覺警告自己不能讓悠河靠近。從槍套拔出武器對準悠河,連續扣下扳機。九毫米子彈產生強烈的後座力。

  正當蓮太郎以為解決時,悠河輕盈搖晃身子躲過了。

  對方也是義眼超能力者。只要是「視野捕捉得到的範圍」都能透過義眼的預測運算看穿子彈的軌道。

  壓低身子疾奔而來的悠河,透過背後捲起的白煙就能知道他的速度有多驚人。

  蓮太郎儘管再度以貝瑞塔瞄準,悠河卻突然擲來一把刀。刀對著貝瑞塔的槍口飛來,使得蓮太郎失去準頭,不小心誤扣扳機。槍口頓時噴出兇猛的火焰。剩下的一把刀隨即閃著鈍重的光芒,以致命的速度對準蓮太郎的腰部刺來。

  蓮太郎覺得來不及躲避,只好稍微壓低重心,以超錵義手硬生生擋下那把凶器。

  兩者撞擊的瞬間,一股強大的衝擊力襲向全身,蓮太郎的鞋底在地板上劇烈拖行。磨擦熱讓鞋底發出燒焦味。

  嘰嘰嘰——刀刃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等到回過神來,蓮太郎才發現刀身在距離自己鼻尖幾公分的地方旋轉。

  在千鈞一髮擋住敵人的突擊。

  悠河充滿憎惡而扭曲的臉龐,仍然在蓮太郎的吐息可以觸及的距離。

  然而到了此時,蓮太郎再度誤判巳繼悠河的威脅性。

  悠河只有右手拿刀。

  左手對著蓮太郎遞出一個小型球狀物體。

  蓮太郎因為心臟彷彿被冰手握住的惡寒,發出呻吟。

  他對那個球狀物體有印象。

  ——HG86小型手榴彈。

  保險插銷已經拔掉。在這種靠在一起的狀態使用,雙方理所當然都會受到致命傷。

  ——他想自爆嗎?

  蓮太郎渾身被惡寒貫穿的同時,身體一急之下自動起了反應。他用依然保持自由的手肘把手榴彈打飛。

  手榴彈從橋上掉下去,下一秒鐘便引爆形成強烈的衝擊波。

  悠河空出來的左手,對著因為抬起手肘而放棄防禦的蓮太郎腹部狠狠毆打。

  蓮太郎慢了半拍才察覺對方的意圖。

  不妙,這一掌是——

  望著悠河揚起的嘴角,寒氣竄過蓮太郎的背脊。

  「『法羅管絃樂曲』!四分五裂吧!」

  下個瞬間,超乎想像的劇痛遍佈蓮太郎的全身。

  「嘎啊啊啊啊啊啊!」

  視野碎裂,激痛幾乎要讓蓮太郎的身體分解。

  以反射動作使出踢擊,拉開雙方的距離。

  視野傾斜,蓮太郎痛得屈膝跪下。檢查自己的傷勢,內臟彷彿快要沸騰,遭遇前所未見的出血傷害。

  覺得噁心的同時,被打碎的臟腑部分就隨著血泡一塊被吐了出來。漆黑的鮮血怵目驚心地濺在地板上。

  蓮太郎絕望得咬牙切齒,同時仰頭看著悠河。

  他似乎也受到很難繼續站著的重傷。那是當然的,蓮太郎方才可是花了兩發彈匣對付他。悠河還能活著,只能說是奇蹟。

  「十年前的原腸動物大戰為了要保護這個世界才製造出我們!結果我們卻在相互殘殺,你不覺得很矛盾嗎!」

  悠河水平揮手:

  「我只相信格呂內瓦爾德教授!那就是我的生存之道!」

  「我一直無法適應機械肉體,每次發育都要更換義肢,劇烈疼痛從來沒停過。」

  「我也是。」

  「有時候好想死。」

  「我也是。」

  「現在還來得及!我不想殺死你。」

  「無法理解你的想法!為什麼注定要統治的一方不能奮起!我們可是上天挑選的存在!要說我們還有什麼無法解決的問題,那也只剩下無法超越熵!你也是室戶堇打造出來的最強殺戮機器吧。我們的雙手是用來創造破壞與混沌。你和我是一丘之貉!」

  「閉嘴!我跟你不一樣!醫生給我的這隻義手,是為了與他人連繫!」

  「那是詭辯!」

  「臭小子……!」

  蓮太郎一邊大叫,一邊渾身淌血站起來。每一次呼吸,他的肺部就會感覺劇痛。

  咻咻——那是周圍裝置持續噴出白煙的聲響。但是聽在蓮太郎的耳中,只覺得是自己的心跳聲。

  悠河壓低腰部,擺出姿勢。那是右手與左手交叉的獨特準備動作。

  蓮太郎也做好攻擊準備。天童式戰鬥術「水天一碧架勢」。現在顧不得防禦了,已經沒有退路。

  雙方的義眼都發動這輩子最激烈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的超高速運算,視野的深處不停迸出火花。

  兩人屏住呼吸彼此瞪視。這可以說是最高度的集中精神。一旦加以解放,鎖定對方的必殺之拳勢必定取走其中一人的性命。

  從門另一邊傳來的少女聲音,冷不防地打破這個寂靜。那是火垂。

  「蓮太郎!」

  以此為信號,兩者幾乎半秒不差同時蹬地,蓮太郎點燃三發彈匣激烈加速。他以凌駕噴射引擎的超音速迫近悠河。

  接著蓮太郎點燃義手的彈匣。鼻孔被強烈的火藥味燒灼。

  蓮太郎朝目標揮拳。悠河的拳頭也逼近到自己眼前。

  這招是天童式戰鬥術一型八號「火焰扇」。

  彈匣型與超振動裝置型的兩種超級科技結晶激烈衝突,爆炸衝擊波一口氣吹散四周所有白煙,地板也為之崩塌,培養室的主電腦噴出火花。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咕……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兩人的拳與掌擊相互碰撞、抗衡。儘管蓮太郎已精疲力竭,甚至不懂對手的超振動裝置怎麼運作,還是用自己的義手直接承受超振動,使超錵拳頭為之龜裂。

  蓮太郎發出彷彿野獸的咆哮,將剩下的所有彈匣同時點燃。

  「Unlimited——burst——!」

  就連進行粒子加速器實驗都不會遇到兩個能量這麼大的物體硬碰硬吧。結果就是蓮太郎這輩子從未聽過的清脆破碎聲。

  突然有種彷彿脖子被往後拉的感覺傳到蓮太郎身上,伴隨磁鐵同性相斥的反作用力,他被震飛到後方,在地上彈了好幾下,背部撞到培養室中央的巨木。咬牙切齒忍住劇痛到連牙齒都裂了——不過蓮太郎最後還是原地跳起來。

  但是他尋找的敵人不見蹤影。

  撿起貝瑞塔手槍,拔起刺在上頭的匕首收為己用。

  從橋邊朝下俯瞰,終於明白對方沒有追擊的理由。

  眼前氣化的超低溫液態氮煙幕中,只能微微窺見管路與電線的「根」部,而倒楣的悠河摔了進去。

  橋下的溫度想必極低,連悠河滴落的血液都結凍,那傢伙的衣服也結冰黏在管路上,動彈不得。

  蓮太郎無言拿著貝瑞塔瞄準對方。悠河露出充滿憎恨的眼神瞪過來。蓮太郎看到對方徹底拒絕同情的目光之後,放棄用言語加以說服。

  將準心移往旁邊,射穿悠河身邊的儲存槽。

  裡頭立刻流出能凍結一切的零下一九六度液體,化為朦朧的氣化煙襲向悠河。

  「嘎啊啊啊啊啊啊!」

  蓮太郎閉上眼睛。

  唯一的安慰是至少瞬間膨脹的氣化煙,遮住決定性的瞬間。

  最後只聽見啪嘰啪嘰的凍結聲傳來,然後什麼也聽不見。

  強烈的冷氣隨著強風吹拂蓮太郎的頭髮。這個空間再度被冥界的煙霧籠罩。

  「蓮太郎……」

  不讓有話想說的火垂繼續說下去,蓮太郎逕自走過她的身邊。

  「結束了。走吧。」

  從研究所地下二樓走樓梯往上爬到一樓時,有道光芒射進來,讓蓮太郎趕忙舉起手防護雙眼。

  先前一直在地下活動所以完全不知道,地表時間已經過了中午。

  從設施的後門離開,周圍是小丘陵,研究所就建立在中央凹陷的盆地下方。

  「看來就是那個吧,用來阻擋原腸動物入侵這座設施。」

  「這樣啊,原來設置了陣地用的移動巨石碑……」

  那是一種長兩公尺,高三.二三六公尺,要說尺寸「很可愛」也行的迷你巨石碑。

  此外效果也不大,明確說來只對階段Ⅰ的原腸動物有用。對階段Ⅱ就類似嚇熊的鈴鐺,面對再上去的原腸動物幾乎只能發揮護身符的效果。

  這種裝備本來就是用在「未探查領域」與僱用的民警搭配,一起保護錵礦山挖掘人員才製作出來的。

  劍尾魚跟蜂鳥等人或許也擔任守護這間研究所的保鏢職務吧?

  「火垂,炸藥呢?」

  「在建築物的主要樑柱都安裝完畢,隨時可以一起引爆。我順便在設施內拍照,所以證據很充足。」

  「幹得好,那麼我們趕緊到遠處觀察建築物爆破吧。」

  「先等一下,如果現在炸掉建築物,就無法搭地下鐵回去了。」

  蓮太郎緩緩搖頭:

  「悠河應該是埋伏在研究所裡用來對付我們的殺手,不過我們卻反過來把他解決。『新世界』的傢伙心跳都被上層隨時監控,因此敵方陣營已經知道那傢伙死了。沒人保證回程的地下鐵會不會被事先安裝炸藥。雖然很麻煩,不過看來我們只能徒步回去。也因為這樣,在提出證據糾舉五翔會之前,我們連一秒鐘都不能大意。」

  火垂似乎很不安地仰望矗立在遠處的巨大巨石碑本尊。

  「真的能平安回去嗎?」

  「巨石碑的磁場效果可以向外延伸五公里。這裡距離巨石碑大約十六公里,所以只要走十一公里就能回到安全範圍。會在附近遇到的原腸動物應該都是階段Ⅱ,強度還不到棘手的程度。就算入夜也能勉強撐過去吧。」

  自己逞強的語氣不知道能讓對方理解多少,然而火垂思考過後似乎決定採取樂觀的態度,仰望蓮太郎開口:

  「我明白了,那麼先來活埋地底下的原腸動物吧。」

  蓮太郎簡短點頭同意。

  越過吸收酷熱陽光佇立的迷你巨石碑,蓮太郎等人爬上盆地的邊緣。來到可以俯瞰研究所的位置時,火垂拿出啟動引信的無線開關,打開防止誤按的塑膠蓋。

  蓮太郎預測下個瞬間即將出現的光景,渾身緊繃望著研究所。

  「蓮太郎。」

  與現場氣氛完全不搭的溫柔說話聲,輕撫他的耳朵。蓮太郎轉頭看向旁邊,只見火垂的側臉有些許泛紅,像是貓咪的嘴巴對自己露出親切的笑容。

  「謝謝你。」

  「謝什麼?」

  「到目前為止你做的一切。」

  突然聽到不習慣的道謝,蓮太郎困惑地撇開視線,伸手抓頭。

  「現在道謝還太早吧。如果爆破失敗就好笑了。」

  火垂好像很開心地閉起眼睛,微微搖頭。

  「蓮太郎,我啊,我……或許你聽到這個會很不自在,不過我——」

  ——或許那是起始者特有的第六感警報能力吧。

  火垂突然對研究所的方向瞪大雙眼,接著朝蓮太郎加速衝刺。

  搞不清楚狀況的蓮太郎冷不防被撞飛,腦袋撞到石頭眼冒金星。

  「喂!你搞什——」

  叫到一半的蓮太郎說不下去。

  「太好了,蓮太郎平安無事。」

  火垂臉上掛著微笑站立不動。只見她用搖晃不定的雙腿拚命試圖踩穩地面,嘴角則是流下一抹血痕。

  蓮太郎的視線往下看,她的腹部以及粉紅色的背心都逐漸被染成鮮紅。

  火垂的胸口中央負傷,溫熱的血液飛濺到蓮太郎臉上。

  隨即失去平衡。低著頭膝蓋一軟,火垂倒在蓮太郎身上。

  驚訝地瞪大雙眼,蓮太郎接住栗髮少女輕盈的身軀。

  「火垂?」

      3

  儘管剛射殺目標,悠河毫無勝利的感慨,拉動槍機把手退殼,將下一枚子彈送入膛室。這一連串動作就和呼吸一樣,不需特別意識也能完成。

  「……將軍。」

  悠河刻意壓低聲音開口,如果有旁人在場,大概會心寒到失溫的程度吧。他的說話聲聽起來就像是來自黃泉的風聲。

  的確,悠河知道自己已經和死人沒什麼兩樣。

  他的視線暫時離開瞄準鏡,轉向自己的雙腿。他的大腿以下的部分都不見了。

  出血很少的理由有二。第一是悠河的腳本來就有大半是由奈米碳管與強化人工肌肉等構成,是神經機械學打造的半機械肢體,眾多功能之一就是任意束緊血管阻止血液流通。另外一個理由則很單純,悠河自己切斷雙腿時,大腿以下早就被冷卻凍結。

  被液態氮噴到,因流入神經的溫度瀕臨發瘋時,悠河切斷痛覺神經之前的程序幾乎都是身體自動執行。他也覺得自己真是徹底的戰鬥機器。

  逃過一死的悠河爬行脫離現場,沿著排水管慢慢攀爬上去,最後收回狙擊槍移動到一樓的窗邊。

  驅使他的身體繼續行動的,除了意念之外別無其他。

  他早已忘卻紅露火垂的事。憎惡與執著彷彿凝結成固體。不論發生什麼,他都不會改變屠殺敵人的意志力。殺意猛烈從悠河身上發出。

  槍聲就像是對自己的祝福喝采。射擊的後座力是推動搖籃的手。火藥味則是美食的誘人香氣。

  在半死不活的狀態,悠河以滅音器刺破研究所的玻璃窗,從這裡架槍狙擊小丘陵上的敵人——這一連串的動作都很流暢地完成。

  子彈是可以停留在敵人體內的濃縮錵彈。

  結果是悠河沒能命中,蓮太郎拖著火垂的身體躲到山丘後方,她拿在手中的炸藥引爆開關從斜坡滾落。

  如果想拿回來,對方就勢必要現身於悠河的射界。

  然而悠河也無法樂觀看待自己的狀況。

  凍結遲早會溶解,從腳部毛細管滲出的血,會讓束緊血管的功能失去意義,最後搞不好會失血過多而死。

  不,不可能發生那種事。正確地說,如今的悠河是狙擊手。即使體內的血全都流光,只要蓮太郎出現在射界的瞬間,他百分之百會扣下扳機,目睹對手喪命之後才會安心上路。

  ——在殺光所有目標之前,狙擊兵不會睡著。

  兩隻義眼高速回轉開始進行超高速運算。

  「還沒!事情還沒結束。來吧!里見蓮太郎……!」

  ※

  懷中的嬌小身軀體溫正在下降,血液入侵破損的肺部,發出像是風箱壞掉的聲音,火垂努力進行瀕死的呼吸。如今的她與再生還有詐死時的徵兆,有很明顯的差異。

  覺得這種現象莫名其妙的同時,蓮太郎也有種似乎早有預感的想法。

  這樣的發展不是沒有預兆。仔細想想在研究所的葡萄園裡,悠河的第一槍又是為什麼要鎖定火垂?

  她具備「再生強化」能力的秘密,劍尾魚應該確實報告了吧。

  然而悠河即使知道這一點,還是要進行無意義的射擊。

  可能性更高的推測,是悠河已經做好面對火垂的對策。重點就在於子彈。

  悠河那麼執著跟蓮太郎一決勝負,卻還是先射擊火垂的理由,只有「想早點排除妨礙者」這個考量,如此一來全部都說得通了。

  也就是說,火垂可能再也——

  蓮太郎閉上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氣。他理解到自己接下來還有非做不可的事。

  「蓮太郎,我……?」

  火垂睜著愛睏的雙眼。除了嘴唇發紫顫抖,她的模樣就好像剛睡醒。

  蓮太郎握住她的手,正面凝視她的眼眸: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傷,你很快就會復活。」

  火垂彷彿安心地嘆口氣。或許是心境已經超脫疼痛,她的表情顯得很安詳。

  火垂抬起顫抖的手。蓮太郎的視線順著她的指尖望去,那裡有剛才扔在地上的M24狙擊槍及瞄準鏡。

  蓮太郎明白她想表達什麼。

  「不行……我沒辦法。」

  面對退縮的蓮太郎,火垂微笑說道:

  「拜託。你一定要動手。如果你不做,原腸動物就會……大舉入侵東京地區。那樣一來……」

  ——火垂,你不明白我完全沒有狙擊的天分嗎?我這個沒用的東西……連在東京鐵塔上狙擊一〇〇公尺外的敵人都連續兩次失手。

  相較之下,敵人能在一二〇〇公尺外狙擊搭乘新幹線的乘客。以常識思考,就算重新驗證一千次,勝敗也不會有所改變。

  然而少女專心一意的眼眸,對蓮太郎發出信賴的光芒。

  蓮太郎先閉上眼睛,接著睜開。

  「我明白了。」

  他撿回狙擊槍,拉動槍機解除安全裝置。

  「我一定會打倒那傢伙炸掉研究所。你完全不必擔心。」

  「但是……」

  蓮太郎一字一句說得斬釘截鐵:

  「我可是『東京地區的救世主』。你不相信我嗎?」

  火垂的表情頓時變得溫柔,緩緩搖頭:

  「我,下次醒來的時候……應該會對蓮太郎更率直吧。」

  「是啊。」

  「那麼一來……就能鼓起比現在更多的勇氣,把無論如何都想告訴你的事說出口。」

  「嗯。」

  火垂眼角的淚水滑落。

  「終於成功保護搭檔了。以後再也不會為此作惡夢了。我,已經不害怕死亡。一點也不痛苦。」

  蓮太郎低下頭,無言搖頭。

  「謝謝你蓮太郎。填補我的孤獨。告訴我活著的意義。」

  火垂仰望碧藍的天空,眯起雙眼。

  向上伸出的手,最後終於無力垂落。

  她再也不會動了。

  「謝謝你火垂。你願意相信我。和我一起作戰。」

  蓮太郎沒有流淚。因為他已經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與其花時間讓淚水模糊視野,不如先打倒敵人。畢竟自己可是一肩背負他人的夢想與希望的人。

  他打開瞄準鏡的蓋子,蒂娜過去的話語閃過腦中。

  『既然靈魂不滅,人類就無法被殺死。』

  錯了。不是那樣的,蒂娜。那是邪道。

  正義之道險峻難行,要淪落邪道又是多麼輕鬆的事。然而那麼做無法戰勝那傢伙。

  蓮太郎起身,來到小丘頂端——也就是現身於敵人的射界。

  他以右手扶著護木保持槍枝穩定,玻璃纖維槍托靠在左肩。眼睛貼上瞄準鏡。

  『哥哥請尋找哥哥自己奪取對方性命的理由吧。』

  我想守護他人。包括蒂娜、木更、延珠,還有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的所有人。

  為了那個目的,我——

  內心風平浪靜,已經到了明鏡止水的境界。

  蓮太郎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

  ——義眼解放。

  原本閉上的左眼啟動功能,視野頓時變得寬闊。五彩繽紛的滋味在麻痺的嘴裡擴散。奈米核心處理器開始進行超高速運算,黑眼珠內部的幾何學圖案不斷旋轉。

  「來吧,這回一定要分出高下。巳繼悠河。」

  蓮太郎出現在射界時,悠河的電子視網膜理所當然聚焦出影像。

  然而悠河不禁懷疑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用左眼立姿射擊……搞什麼?」

  立射與跪射還是臥射不同,要保持槍枝穩定極為困難,那也意味著遠距離狙擊的難度將會陡然上升。

  射擊時只要因手的晃動產生一公釐的誤差,子彈飛出去就會和兩百公尺外的目標產生無法彌補的差距。

  再加上對方是用義眼狙擊,只能被迫以非慣用手扣扳機,才能把左眼貼在瞄準鏡上。

  怎麼看都像是自殺行為——若是單純以常識來判斷。

  悠河心中的鬥志火焰頓時猛烈燃燒。

  認知到蓮太郎登上與自己相同的戰場,他的胸口就開始發燙。

  ——非常好。

  該做的事還是一樣。只有一擊解決敵人。

  義眼發出高熱,更加提升旋轉速度。對悠河來說,這是他第一次體驗到突破極限。

  時間流動變得非常緩慢。雙眼後方燙到彷彿被火灼燒。所有的彈道計算與地形計算都完成之後,他輕輕扣下DSR狙擊槍的扳機。

  對手也分秒不差地開槍。

  火藥的爆炸聲傳來。後座力撞擊肩膀。

  只聽見玻璃破裂的尖銳巨響。同時透過瞄準鏡看見人形的目標跪倒,身影消失在丘陵的另一側。

  悠河沒有將視線從瞄準鏡挪開。他理解到蓮太郎的目測錯誤,擊中他旁邊的玻璃窗。

  悠河拉動槍機把手,裝填下一發子彈。

  打中了。不過勝負還沒決定,在擊中之前對方扭轉身子,所以沒造成致命傷。

  「咕……唔啊啊啊啊啊!」

  狙擊槍掉在地上。雙膝也隨之跪下。

  狙擊彈再度擊中「法羅管絃樂曲」造成的傷口,在蓮太郎的側腹挖個洞。

  雙手摀住的傷口縫隙滲血,啪噠啪噠滴落地面,從臉龐滑下的冷汗也在乾涸的地表擴散開來。

  在令人發狂的劇痛當中,蓮太郎收起下巴,額頭狠狠撞向地面。不知道撞了幾次。直到額頭破裂噴血。

  咬緊牙根的臼齒流洩有如野獸的粗暴吐息,唾液從嘴角垂落地上。

  可以倒下去了吧。下次再抬起頭真的會從這個世上消失喔。

  閉嘴,我非得戰鬥不可。為了火垂,為了水原。也為了在此之前被滅口的所有人。

  以第六感察覺悠河義眼明顯升溫的蓮太郎,體驗到自己的義眼運轉無限加速的感受。

  這就好比生物因相互影響而共同進化的「共演化」現象。

  一百倍、兩百倍、三百倍——還在上升,感覺眼睛快要燒起來了。

  蓮太郎抬頭輕甩。世界因為震動而模糊。感覺好像影片掉了許多格,所以看不清楚。時間的流動再次加速,空氣的黏度也增加,太陽的光芒似乎越來越暗。自己簡直就像被活生生拖進海底。

  四周的聲響化為沉重的低音,失去意義。

  為了避免曝露在敵人的射界,蓮太郎匍匐前進,拚死撿回狙擊槍。他操作槍機把手退彈殼,裝填下一發子彈。

  以跪射的姿勢,他在丘陵上使槍身保持穩定,看向瞄準鏡。

  儘管想瞄準對手,不過這次還是敵人的動作快一步。

  蓮太郎瞬間憑藉直覺扭轉身子。

  他方才的位置被狙擊子彈挖出一個洞,彈起的土塊狠狠打在臉上。

  蓮太郎再次擺出射擊姿勢。一臉泥濘咬緊牙關,看著瞄準鏡。

  這回絕對不退縮,不畏懼。

  思考速度突破一千五百倍。還在加速。與思考速度成正比,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不聽使喚而且跟不上思考。

  突破一千九百倍。眼珠彷彿快要燒起來,讓蓮太郎差點燙得大叫。義眼發出磨擦聲,迸發閃光。

  ——接著蓮太郎的視野變得一片雪白,聲音與光線,以及所有沉重壓力都消失了。

  瞬間他還以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中彈身亡。

  然而不對。自己的意識確實存在。儘管因為腎上腺素的影響一時麻痺,但是腹部的槍傷依然有感覺。

  他將左手舉到臉前,幾次開闔手掌。

  環顧四周。雪白的光景甚至讓人感到刺眼。

  司馬重工總部大樓地下的VR訓練室,也像這樣是個遠離人世的雪白空間。然而自己現在當然不是在那個設施裡。

  沒錯,這裡是——

  ——「兩千分之一秒的彼端(TERMINAL HORIZON)」。

  『你的義眼裝備限制回路,不讓思考運作的次數超過一定的上限。』

  蓮太郎腦中響起堇帶有嘲諷意味的說話聲。

  『因為會看到太多東西。你目前還停留在預測演算敵人未來位置以及距離測量,或是使時間流動變緩慢的程度,但是老實說還可以再進步。在臨床實驗的階段,有數名患者移植與你一樣的義眼,不過拆下限制回路,結果那些人都沒有回來。』

  『當週圍的時間變慢到現實世界的一秒感覺有兩千秒那麼久,就是一個極限。凡是超越這個極限的患者,全都因腦部受到破壞無法回來。』

  這麼說來,眼前應該就是突破界限者看到的事象地平線。或許可以稱為神之眼吧。

  不過這種小事已經無關緊要。

  蓮太郎尋找敵人的身影。

  在他前方十公尺之處出現人形光芒,是悠河現身了。

  到剛才為止,自己明明是從盆地旁邊的丘陵進行狙擊,所以槍口應該要朝下,如今對手卻位在自己正前方的空間。此外物理距離也應該超過二〇〇公尺,現在卻近到連表情都能清楚辨識。

  悠河以兇狠的表情瞪著這邊,不過蓮太郎覺得對方的目光焦點沒有凝聚在自己身上。

  反正這種小事也無關緊要了。

  蓮太郎的肩膀頂著M24狙擊槍。悠河也慢了一拍做好射擊準備。

  扣下扳機。

  贏了。

  當悠河如此確信的同時,前所未聞的激烈衝撞聲傳入耳中,在空中迸出火花。

  儘管這是凡人連理解都很困難的剎那現象,但是透過義眼使腦部思考速率超頻的悠河卻能分辨出來。

  「怎麼可能……」

  兩發席捲大氣的超音速子彈一邊產生音爆一邊精準地正面衝突,這讓彼此的彈道偏移,喪失必殺必中的機會。

  「子彈與子彈相撞……嗎?」

  這不是能夠刻意做到的事。在悠河的狙擊哲學裡,更不是有能力刻意引發的結果。

  悠河驚訝地瞪大眼睛,但是他的手就好像其他生物一般自己動了起來。

  退彈殼、裝填。重新瞄準,以義眼的能力進行彈道力學修正之後再次射擊。

  輕快的聲響再度傳來。對手沒有被打倒,自己亦然。只有開槍後的殘響迴蕩。

  悠河的身體劇烈顫抖。

  不是——巧合。

  對手是故意造成子彈與子彈撞擊的神蹟。

  豈有這種愚蠢的事。自己可是雙眼都具備義眼能力。教授也說過我才是全世界最強的義眼能力者。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啊——!」

  與激動的悠河恰好相反,蓮太郎進入無我的境界。

  如果彼此的能力都是必殺必中,那就無法採取狙擊的基本法則「射了就跑」。也沒有必要用那種方式。

  蓮太郎在扣扳機的瞬間,沒有屏住呼吸。在這種槍枝朝下狙擊的「俯射」狀況,蓮太郎不管歸零距離會被拉長的誤差便開槍,而且還是打中了。

  他的義眼直接連結腦部,將包括運動皮質在內的所有身體組織都納入管理,讓蓮太郎整個人都化為「狙擊系統」。

  悠河第三度朝這邊瞄準。蓮太郎已經可以看見對方尚未扣下扳機的彈道軌跡。

  先一步完成的彈道預測讓蓮太郎只要轉頭就能閃避子彈,悠河扣扳機的動作甚至比他還慢。激烈的槍口焰噴出。超音速的子彈通過螺旋膛線飛來,如同蜂鳴聲擦過蓮太郎耳邊。

  音爆掠過蓮太郎的臉頰,血液噴濺而出。

  他轉動把手將槍機往後拉,退彈殼。彈出的彈殼還在空中飛舞的同時,就已經用相反的順序裝填好拉普麥格農彈。

  瞄準鏡中的悠河一臉目瞪口呆。那傢伙的嘴唇緩緩吐出「不」「可」「能」三個字。

  ——結束了,巳繼悠河。

  蓮太郎扣下扳機,借由擊錘阻鐵與槍栓的運作,撞針敲擊底火。只聽見槍聲與爆炸聲。後座力撞擊肩膀。

  面對逼近自己的殺意子彈,悠河沒有做出反應,那傢伙直到最後都是以一副拒絕理解的表情瞪著這裡。

      4

  鞋底踩著沙沙作響的粗糙沙礫,蓮太郎繞到白堊建築的後方。設施裡悄然無聲。

  從門口走進去,他在ㄈ字形的走廊轉角拐彎再直行。

  走了一會兒,蓮太郎立定腳步。

  「喲。」

  「嗨。」

  悠河呈大字形仰躺在地。至於DSR狙擊槍被主人放棄似地扔到其他地方。

  「戰鬥,到底怎麼了?我,究竟……為什麼……?」

  悠河緩緩抬起還能自由活動的腦袋注視自己胸口的慘狀,一半放棄一半感慨地發出「嗚呼……」嘆息。

  蓮太郎不明白自己此刻該說什麼。

  是他殺了火垂。蓮太郎無論多麼憎恨他都不為過,面對這種敵人當然想加以詛咒。

  然而在此同時,蓮太郎也覺得悠河等於是自己。

  為了順利使用在成長的同時會伴隨劇痛的義手,他們都必須努力復健,也是同樣忍受疏離感的義眼使用者。

  「假使我們不是在這種情況認識,搞不好會成為朋友。」

  悠河似乎很舒服地閉起眼睛。

  「沒意義的『if』啊……不過我不討厭就是了。」

  「你也看過那個雪白空間嗎?」

  「雪白空間?……沒有。那是什麼?」

  「……不,沒事。」

  悠河好像隱約察覺蓮太郎想表達的意思,繼續說道:

  「我的兩隻義眼最後只能加速到一千八百倍。我聽說義眼會以憤怒、悲傷、詛咒、憎恨、希望、喜悅等各種情緒為能量影響能力的增減。你的情緒超越我的自卑與憎恨。你到底是以什麼為動機,使義眼運轉得比我還快?」

  「思念他人的心意。」

  「那種感情與我無緣啊。原來如此,所以我無法超越你。」

  悠河有點自嘲地喃喃開口,彷彿對著天空開口:

  「里見同學的最後一槍,從退殼到裝填,動作快到連你的手都看不清楚。」

  「……在你的眼中看來是這樣嗎?」

  蓮太郎改變問題。

  「悠河,五翔會到底是什麼?」

  「超黨派、超國家的組織。我們的同志無所不在。我可不敢保證你信賴的人是不是五翔會的一分子喔,呼呼。」

  「……我記得你說過五芒星周圍的羽翼,代表組織裡的階級吧。你原本明明有四片羽翼,為什麼會削去兩片?發生了什麼事嗎?」

  悠河再度自嘲:

  「沒什麼。我在那之前深受格呂內瓦爾德教授的喜愛,幾乎是寸步不離。可是只因為一次的敗北,我就被削去羽翼,教授喜愛的人也不再是我。」

  「敗北?你輸了嗎?」

  「打敗我的對象跟你一樣,都是天童流。」

  「嘎……?」

  「之前我不是說過嗎?『不能二度敗在天童流的手下』。之所以不想輸給你,雖然不太想承認,不過其中大概混入了個人的情緒吧。」

  「天童流的,什麼招式?……拔刀術、合氣術、神槍術——天童流底下也有許多不同的武術種類。」

  「和你一樣。」

  「是戰鬥術……?怎麼會……」

  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矚目的天童式戰鬥術傳承者……

  「戰鬥之後十二秒。」

  悠河彷彿要說出天底下最為諷刺的話,揚起嘴角:

  「我連對手是什麼時候靠近都不知道。等到回過神來,那傢伙已經近在眼前。最初的三秒我的右義手被打斷,腿也骨折了。接下來就是單方面的凌虐。跟你使用的戰鬥術非常相似……不,不對。那傢伙的手法更加兇殘。」

  蓮太郎急忙問下去:

  「名字!告訴我對方的名字!打倒你的傢伙究竟是誰?」

  這時蓮太郎發現悠河的額頭浮現汗水。他的體力應該瀕臨極限了。悠河的回應與蓮太郎的問題毫無關聯。

  「里見同學,你見過死者的行列嗎?」

  「什麼?」

  「我在接受,教授的,機械化士兵手術,之前……是全盲,我跟你說過吧。即使眼睛看不見,還是有一樣東西……可以看到……那就是,戰後不久,在統計上,化為原腸動物……的人們……他們全部,都被當作,行蹤不明,不是有段時間,官方都這麼認定嗎?我看到他們了,在我的,眼皮底下。

  他們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是在煉獄徬徨的隊伍。

  里見同學……天堂,雖然離我們很遠,但是地獄……地獄啊,大概近到丟個石頭就可以扔到……那麼近。」

  悠河滿是汗水的臉龐直到臨終都因為嗜虐心扭曲:

  「這就是,戰爭……啊。我們,還有你們的。原腸動物戰爭,直到,現在……尚未結束……」

  到此為止。

  悠河像是盡了義務一樣大口吐血,然後很快就微微睜著眼睛一動也不動。

  這一刻,五翔會的最後一個刺客,黑暗潛行者死了。

  將搞不好會成為蓮太郎朋友的巳繼悠河也一併帶走。

      5

  「可惡、可惡!」

  櫃間全力踩踏油門,一邊讓車子飛馳,口中一邊咒罵。

  一切都完了。全都是被那個里見蓮太郎搞砸的。

  方才黑暗潛行者的生命跡象消失,這也證明連那傢伙都敗在蓮太郎的手下。

  不論在什麼驚險場面都能淡然闖入,然後輕鬆生還的黑暗潛行者也被對方打倒,櫃間得知後只覺得這是極為惡質的玩笑。

  回頭仔細想想,一開始對蓮太郎過於輕忽大意,讓櫃間後悔萬分。

  當初還以為把他關進拘留所,讓他接受司法判決是最佳的處置,以結果來看,這麼做是萬萬不夠的。

  就算有盲動躁進的風險,也應該直接在拘留所提供的飲食裡下毒,這麼一來就能避免如今的慘狀。

  方才經由巢穴,櫃間接到五翔會等待處分的命令。

  如果只是羽翼全被抹去,加上從組織除名恐怕還算幸運。

  得做好在街上突然被別人從背後開槍的覺悟才行。

  然而如今的櫃間,還是能對蓮太郎進行個人的復仇。

  身穿晚禮服的他用力踩著敞篷車的油門。

  位於郊外寧靜住宅區的十字架屋頂終於映入眼簾。以結婚典禮而言,這個場所就像麥加聖地,儘管是倉促決定的婚禮,櫃間還是有挑過日子。

  雖說西式婚禮還要看陰曆的吉凶不免讓人頗為生疑,但只要以這是種習俗加以說明,對方也只能夠接受。

  待會兒櫃間就要結婚了——與蓮太郎朝思暮想的那位女性。

  潛伏在櫃間心中的野獸發出訕笑聲。

  要玷污她。好好地蹂躪她。

  一想到蓮太郎咬牙切齒的扼腕模樣,櫃間就覺得心情舒暢。

  低頭看一下手錶,櫃間警告自己再不快點就趕不上了,於是加足馬力。現在早已超過約定的時間。

  把開來的敞篷車交給服務生停車,櫃間望向壯麗的巴西利卡風格教堂建築,以及架在最高點的十字架,同時雙手把大門推開。

  在隱約有點凝滯的空氣裡,飄散著蠟燭燃燒時發出的些微香氣。

  牆壁上掛著無數座燭台,但是對剛才還在晴空下的櫃間而言,不免覺得有些昏暗。教堂內部石柱林立,翼廊與身廊直角交叉為十字形。不過今天身廊鋪設了紅氈毯的婚禮走道裝飾,通往的中央祭壇上方,碧藍色的光芒透過巨大的彩繪玻璃灑落。在那座祭壇中央——

  「喔喔……!」

  櫃間出聲感慨,把事先準備的無數客套話都忘卻了。

  黑絹一般的秀髮搭配白頭紗與白手套。柔軟的雪紡材質裙子看得見褶襉。

  如此美麗的女性化身為純白少女,背對這個方向佇立。

  神父似乎還沒到。

  櫃間朝著獨自背對的少女,渾然忘我地走去。

  走過信徒席的長椅,等終於抵達觸碰得到的距離後,櫃間抓住她纖瘦的肩膀。

  「木更,你來啦。好,等神父到場,就可以舉行只有我們的婚禮了。」

  櫃間把手放在木更的肩上。

  ——當他發現木更使勁甩開自己的手時,鼻尖前方瞬間多了黑色的筒狀物。

  發覺那是貝瑞塔90two的槍身,櫃間因為驚愕與困惑而啞口無言。

  黑髮的新娘眯著眼睛注視櫃間:

  「很遺憾,我不會跟你結婚,櫃間先生。不,或許應該稱呼你為五翔會的幹部,櫃間篤郎才對。」

  「啥……木更,你在胡說什麼?五翔會幹部?我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櫃間警視,你之前一直在耍花樣,不過如今也到了報應的時候。」

  就在此時,從意想不到的方向傳來完全不同的說話聲,櫃間慌忙轉頭望去。

  位於翼廊尾端的神父出入口打開,一名中年發福的刑警從裡面現身。他的轉輪手槍也對準這邊,看起來就好像是在開玩笑。

  「多田島警部……」

  「很遺憾,神父不會來了。取而代之的人是我。我念美國式的米蘭達公約代替婚禮誓詞給你吧。你至少能找個好律師。」

  「你、你們兩人在說些什麼?呵呵,有什麼證據嗎?」

  「當然有證據。」

  木更舉起戴著長手套的左手,手裡握著小小的晶片。

  「『記憶卡』……究竟是從哪裡……!」

  這句台詞幾乎就是自白,但是櫃間連這點都沒察覺,張闔嘴巴用力喘氣。

  「就在這裡面。」

  如此說道的木更取出反射陽光的懷錶。

  這是櫃間在相親時送給木更的禮物。

  「別、別說笑了!怎麼可能在那裡面。我事前早已徹底檢查過了。」

  「你沒有發現裡面的秘密也不奇怪。」

  木更以中指反手敲了敲懷錶。

  「這個懷錶有非常特殊的機關,就連把玩很久的我,也是到了事前設定的時間才終於發現它的秘密。」

  「事前設定的時間……什麼?」

  「這個懷錶本來是水原鬼八要送給紅露火垂的生日禮物。今天——八月廿二日正是紅露火垂的生日。今天的凌晨零點,音樂盒的旋律響起,懷錶的機關也暴露在我們面前。而且記憶卡就裝在裡面。」

  多田島打開警察手冊繼續說下去:

  「櫃間警視,我從頭到尾重新檢視里見蓮太郎的偵訊紀錄。他在偵訊室強調過許多遍『水原說證物被偷走了。因此他想透過我去謁見聖天子大人』。經過詳細調查,水原鬼八的確撥打過三次一一〇,警方也去過水原鬼八的家中。三次他家都被翻得亂七八糟,幾乎很難判斷這是小偷所為還是挾怨報復。現在回想起來,那恐怕具備強烈的警告意味吧。意思就是『不准再深入調查』。然而接下來的部分可就是我們警察的不對,過去現場的警察只是隨便詢問被害人一些話就回去了。儘管大家都很忙,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只要沒遇到殺人事件警察就不會行動,也是我們的壞習慣吧。要送紅露火垂的懷錶被偷那次肯定也是如此。」

  一一提出的證據,甚至讓櫃間快要無法呼吸。

  「那麼記憶卡的內容也……?」

  「當然看過了。你的部下的五翔會幹部,至今依然在妨礙警方的行動。真沒想到竟然連警視總監都參與這項計劃。」

  多田島手握的轉輪手槍槍口因為憤怒而發抖,握把還被手掌壓出聲響。

  「關於『黑天鵝計劃』的詳情當然也曝光了。起初我感到很驚訝,不過現在只剩下對你的憤怒!你們竟敢動歪腦筋,把原腸動物改造成生化武器……!」

  木更用力搖頭:

  「為什麼……為什麼呢,櫃間先生?五年前認識你時,我記得你是個很純樸的人。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一切都瓦解了。但是很不可思議地,一旦發覺這點,櫃間湧上胸口的不是放棄還是怒氣,而是笑意。

  「好吧,這麼一來就可以省了找你加入的工夫。」

  「找我,加入?」

  櫃間大剌剌地攤開雙手朝木更走近一步。多田島的槍口還在發抖,木更的臉上也閃過恐懼的神色。

  「你以為我是在父親的勸說下才加入五翔會嗎?很遺憾並非如此。我是憑個人意志待在五翔會。水原拿回來的記憶卡裡或許有提到吧,五翔會的理念是將原腸動物趕出世界。」

  「但是你們用的手段太邪惡了!」

  「怎麼會呢?『具備意志者』勝,這樣的世界不是很單純嗎?」

  「你聽不見那些被『具備意志者』踐踏的弱者悲鳴嗎?」

  櫃間好像無所謂地聳肩又攤開雙手:

  「哎呀哎呀,只有我被當作非人看待嗎?那會不會太過分了?五翔會也調查過天童和光的事件。你儘管口頭上非難我,其實內心深處也對我們的思想有共鳴不是嗎?不,或許你心中飼養的怪物,試圖揭櫫更為邪惡的思想呢?」

  木更嚇得抖了一下,臉色一片鐵青。

  「到此為止,櫃間警視!」

  不顧多田島的威嚇,櫃間繼續說道:

  「把錵礦做為立國的基石,遲早有挖光的一天。你也從電視新聞上看過專家多次提出警訊吧?錵不只是巨石碑的原料,也是民警的武器與彈藥所不可或缺的材料。『控制錵礦的人就能控制世界』——這番話很遺憾地一點也不誇張。

  就算把估計還埋在地下的全數錵礦挖出來,也遠遠不足以為全世界所有國家設置巨石碑。放著這種情況不管,遲早會引發爭奪錵礦的戰爭。屆時會先被踩扁的,就是你口中所說的弱者。我們現在先動手,相對地還能拯救更多人。不,或許該說人類像這樣繼續自相殘殺陷入泥淖般的消耗戰,總有一天會被原腸動物徹底消滅。聰明如你,應該理解這個道理。

  所以必要的手段就是先下手為強及速戰速決。這麼一來,最終利益還是會回到大眾的身上。木更——你具備加入我們的資格。」

  木更愕然地瞪大眼睛。

  「別聽他的話,天童社長!」

  櫃間這時拔出偷藏的自動手槍開火。多田島的襯衫噴出鮮血,臉上浮現驚愕的表情。

  櫃間迅速轉身,邁步逃跑。

  背後傳來槍聲。子彈在他的腳邊挖洞。櫃間以肩膀撞開逼近的門扉,隨後衝出教堂。

  彷彿能把人吸進去的藍天頓時奪去他的視線,不過他立刻鑽入小巷裡。

  腳步濺起地上的水窪,櫃間卯足全力奔跑。

  計劃失敗了。有必要重新檢討作戰策略。

  眼前雖然被迫逃之夭夭,重新擬定計劃,不過只要等風頭過了之後再與木更取得聯繫,拉攏她就行了。沒有必要焦急。

  他的腦中已經浮現好幾個妙計。

  就在這時,小巷裡突然有車輛發出尖銳的剎車聲闖進來,堵住櫃間的方向之後停車。

  從貼著隔熱紙的車窗後方露出的面孔,是名頭戴獵帽的年輕男子。

  「哎呀午安啊,櫃間先生。」

  櫃間帶著驚訝望著那名男子:

  「這個聲音,是巢穴嗎?」

  這還是頭一遭與對方面對面。畢竟他只是重要聯絡人,負責轉達給蜂鳥、劍尾魚、黑暗潛行者的任務,還有搬運物資的角色。

  櫃間猛然回神,水平揮出手臂:

  「計劃失敗了!總之至少救出我的父親,先逃到大阪地區再說吧。你現在去拿假護照。馬上出發!」

  與急迫的櫃間形成對比,巢穴笑著望向櫃間:

  「你的領結真好看啊。」

  「啥?」

  櫃間忍不住收起下巴,低頭看向自己的領結。

  那只是個平凡無奇的黑色飾品。這個笑話不好笑。

  「你到底想說什麼……!」

  裝了滅音器的槍聲響起,櫃間的身體搖晃。

  他跪倒在地,感覺胸口一片熾熱。從襯衫冒出擴散開來的色彩,是黯淡的赤色。

  巢穴手握一把裝有滅音器的自動手槍。

  「『黑天鵝計劃』決定取消了。同時上面還吩咐所有與五翔會有關的證據都要抹消。」

  「混蛋……如果少了我,組織的營運會——」

  滅音器再度噴出橘色的槍口焰。

  這是櫃間看到的最後一個景象。

  巢穴持續扣扳機,直到彈匣打完為止,然後把手槍扔到後座,雙手握著方向盤:

  「失敗者唯有一死。永別了,了不起的櫃間警視。」

  巢穴發動引擎,以猛烈的速度倒車離開現場。

  只剩下拋棄在陰暗小巷裡的屍體。

      6

  半死不活的蓮太郎,終於平安看到巨石碑的壯觀模樣時,夜已經深了。他的腳步搖搖晃晃,勉強踩在地上,每走一步都會帶來劇痛。

  與悠河的戰鬥結束之後不久,失去腎上腺素輔助的他就被猛烈的疼痛所襲擊。

  在抵達這裡之前,蓮太郎三次遭遇階段Ⅰ的原腸動物,三回都是在敵人發現自己之前就使用腿部殘留的彈匣瞬間解決。

  夏風舒服地吹在失去血色的肌膚。

  蓮太郎閉上眼睛,將那股味道用力吸入鼻子裡。

  他親眼看到培養原腸動物的研究所爆破了。

  儘管急著徒步走回去,蓮太郎還是忍不住為了取回火垂的遺體而重返現場,甚至有股抱著她走回巨石碑的衝動。但是在這種渾身是傷的狀態,蓮太郎無能為力。

  暫時把火垂的遺體埋在迷你巨石碑旁邊,如果可以要儘早移到其他地點隆重下葬。當然是在水原的墓旁邊。

  視野中的巨石碑變得越來越大。

  在區分巨石碑內外的界線附近,有大量的紅色燈光在閃爍,令蓮太郎眯起眼睛。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的,不過大量警車似乎已在這裡久候蓮太郎多時。

  蓮太郎嘆了口氣。雖說設施裡的照片已經儲存在火垂的手機中,但是說明來龍去脈還是需要很多時間。

  然而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蓮太郎的預期。

  「蓮太郎!」

  「哥哥!」

  雙馬尾少女與金髮少女一同跑來,蓮太郎不禁瞠目結舌。

  他的四肢不聽話地劇烈顫抖。

  蓮太郎真心懷疑這是自己太過渴望所產生的幻覺與幻聽。

  等到他確定不是那樣時,蓮太郎忘記自己身上的傷,邁步奔跑。

  三人像是撞成一團擁抱在一塊。抱著轉了好多圈後倒在草地上。好溫曖,好柔軟的感覺,就像作夢一樣。是延珠,還有蒂娜。

  「延珠!蒂娜!」

  即使想控制但還是忍不住臉部的扭曲,等到蓮太郎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流下眼淚。

  三人並肩互相凝視。蒂娜與延珠也感動至極地用力吸鼻子,蒂娜還擦了好幾次眼角。

  傻瓜一般連呼彼此的名字好幾次,三個人再度緊緊抱在一起。彷彿再也不想分開,擁抱的力道是那麼強烈。

  蓮太郎迫不及待地詢問她們的情況。原來兩人都已經獲得釋放。

  少女們七嘴八舌回答問題。延珠突然從新分配的促進者身邊解放,蒂娜也很快獲釋,而且還被警車接來這裡。

  聽了兩方的情況之後,蓮太郎腦中突然湧現疑惑:

  「話說回來,這裡離巨石碑非常近,你們(原腸動物病毒感染者)這麼接近沒問題嗎?」

  延珠說聲「對了。」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馬上雙手摀住嘴巴。雙馬尾更是垂了下去。

  「唔,感、感覺好噁心。人家快吐了。」

  「我也是,覺得身體不大舒服。」

  「傻瓜。」

  蓮太郎忍不住苦笑,雙手用力搔著兩人的頭髮。她們似乎連這種事都拋在腦後了。

  蓮太郎從背後推著兩名少女:

  「好,那麼我們趕緊回家吧。再這樣下去你們真的會昏——」

  ——說還沒說完,蓮太郎望向前方,然後再也說不下去。

  正面站著一名新娘。拿下頭紗的漆黑筆直長髮隨風搖曳。

  「木更小姐……」

  蓮太郎不知為何無法正視對方,只能看著右斜下方傻傻站著。

  當蓮太郎完全看往正下方時,木更已經走到他的面前站定腳步。

  「胸口。」

  「咦?」

  「胸口借我。」

  「喔,好。」

  蓮太郎攤開雙手,木更撲向低頭瞪著地面的蓮太郎懷抱。

  戴著長手套的手環抱背後,叫人怦然心動。

  「喂、喂,木更小——」

  「笨蛋。」

  由於對方貼在蓮太郎的胸前,沒法看清楚她的表情。木更就這樣用鼻尖磨蹭蓮太郎的胸口搖搖頭。

  極為輕微的顫抖,通過木更的身體傳達給蓮太郎。

  蓮太郎這時也小心翼翼抱著她的背。觸感柔軟得叫人驚訝。

  「那個,我。」

  「嗯。」

  「全部都結束了嗎?」

  胸前傳來少女點頭的觸感。

  蓮太郎仰望無星的夜空嘆氣:

  「是嗎?」

  木更就在身邊。延珠跟蒂娜也自由了。這也意味著蓮太郎的冤屈被木更洗清了。

  至於她與櫃間之間怎麼了,還有她為什麼會穿上新娘禮服出現,蓮太郎實在很難啟齒。

  不知道維持這個動作多久,蓮太郎終於把手交到木更的手中,說聲「我們回去吧」。

  巨石碑近在眼前。為了彌補之前分離的時光,大家很自然地牽起彼此的手。

  四個人排成一列,穿破隱形的終點線返回東京地區。

  警察們從聚集在此的大量警車裡探頭,臉上紛紛露出恍惚的表情看過來。上演東京地區前所未有的逃亡戲碼,順利逃到最後還洗刷冤情的民警,恐怕讓他們都嚇傻了吧。

  在這當中,蓮太郎也發現熟面孔多田島。

  他似乎因肩膀中彈吊著三角巾。表情看起來比以往都要凝重。只見那名中年刑警無言地朝自己敬禮。

  「大家把路讓開。東京地區的救世主要來了。」

  安靜的狂熱氣氛紛紛傳染所有警察,大家三五成群地朝四個人敬禮。那些人的表情上,都刻畫著深深的敬畏之色。

  蓮太郎突然聽到音樂盒的聲響。

  那似乎是從木更攜帶的懷錶發出的。

  叫人懷念的旋律,只是蓮太郎想不起來曲名。

  這是一場沒有紙片飛灑,也沒有歡聲雷動的凱旋遊行。

  終於重生的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在警察們的目送下前往人群中央。

  風中夾雜更加強烈的夏天氣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5 10:23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6-5 10:34 PM 編輯

BLACK BULLET 6 CHAPTER Epilogue

終章 重逢的兩人、錯過的兩人

  扭開水龍頭把木桶裝滿水,蓮太郎因為濺出的冰冷水珠嚇了一跳。

  清澈水面淡淡倒映碧藍色天空,因為光線發出深淺不一的水亮顏色搖曳。

  九十度轉動脖子,如今恰好日正當中,飛過的飛機發出轟隆聲,在空中途經的軌跡拉出一條線。

  蓮太郎所在的墓園距離外圍區很近,週遭被森林環繞,蟬聲顯得很喧鬧。感覺就好像森林本身在鳴叫。

  蓮太郎右手提著變重的水桶,返回分割成棋盤狀的廣大墓地,結果恰好撞見三名少女的背影。

  大概明白這裡是嚴肅的場所吧,蒂娜和木更比原本更拘謹,向來朝氣蓬勃的延珠也露出不敢隨便亂跑亂跳的謹慎模樣。

  蓮太郎等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的成員,各自轉向同一座墓碑,替花瓶換水,插上以桔梗與龍膽為主的紫色花束。

  用木勺掬水澆在墓碑上,眾人開始祭拜。

  「抱歉來晚了,水原,還有火垂。」

  視線高度配合兩人墳墓的蓮太郎如此說道。

  所有事基本上都告一段落。

  如今電視台與網路新聞都不斷重複報導那起事件。

  包括警視總監在內的卅名警官,將殺害水原鬼八的嫌疑嫁禍在蓮太郎身上,再加上其他推給蓮太郎的犯行曝光,如今警方就像捅了馬蜂窩般亂成一團。

  當中絕大多數馬上受到懲戒處分,被帶往法院,之後的結果要看法庭判決。

  媒體對「抗錵原腸動物」的培養與實驗隻字未提。

  當然了,在幕後活躍的五翔會這個組織也是。

  打倒悠河雖然讓五翔會的野心一時受挫,但是不算從根本解決問題。

  蓮太郎潛入研究所時,所有研究資料早就被帶走,被捕的五翔會幹部也幾乎都只是與警方有關的小角色。至於想必對內情有所瞭解的櫃間父子又同時意外身亡,因此不可能繼續追查下去。

  之後蓮太郎也去探望過玉樹、弓月,還有朝霞,結果病房門一打開,出來迎接他的朝霞和玉樹都跪在地上。

  記得兩個人應該都骨折了,但是朝霞的跪拜姿勢簡直有如教科書一般標準,至於並排在一起的玉樹翹起屁股,動作就有點偷懶。

  「被奸賊的詭計所惑,真是感到萬分抱歉。」

  「男子漢沒有藉口。你就閉嘴揍我們吧!」

  相較於他們,靠著病房牆壁的弓月則是獨自發怒:

  「我不就說了,那個警察好像很可疑嗎?你們看吧——」

  原本心情很嚴肅的蓮太郎,因為這個光景實在太可笑,忍不住噗哧一聲。

  他用手輕輕撫摸左側的義眼表面。

  與悠河戰鬥時瞬間見識到的「兩千分之一秒的彼端」在那之後從來沒有出現,即使如此,自己的狙擊技巧還是得到長足的進步。

  「這個也一起……」

  木更小心翼翼地將懷錶供奉在墓前。

  表蓋內側刻有「你永遠在我心中(YOU ARE ALWAYS IN MY HEART)」的文字。

  大概不是故意加上的吧,但是簡直就像水原預知自己的死期留下的遺言,蓮太郎不禁有種胸口揪緊的感覺。

  水原與火垂為了守護東京地區的和平,各自奉獻生命。

  假使少了他們充滿勇氣的行動,這次絕對無法阻止五翔會的野心吧。

  蓮太郎微微搖頭,打斷這樣的思緒。

  「我們回去吧。」

  木更因為這起事件警方支付的慰問金太少而唸唸有詞;延珠在IISO休息太久,所以精力旺盛地蹦蹦跳跳;蒂娜似乎被刑警偵訊得很慘,即使蓮太郎詢問當時的情況,她也閉口不語。

  因為難以忍受熱浪,蓮太郎拜託延珠去平常很少利用的自動販賣機買飲料,結果她卻惡作劇地選了熱咖啡。蓮太郎只是打開拉環試喝一小口,舌頭就像被火燒到一樣發燙,心中頓時感到不耐。

  木更抵達暑假期間終於能拉長營業時間的天童民間警備公司,但似乎察覺什麼異樣而露出訝異的表情。

  「哎呀,那輛車是……」

  沿著指示的方向望去,蓮太郎看到亮晶晶的黑色高級轎車停在Happy Building門口。

  對方似乎也發現蓮太郎出現在視野,於是車門打開,一名少女急急忙忙跑過來。

  「里見先生!」

  穿著純白禮服的少女——聖天子,因為腳踩原本不是設計用來跑步的白色高跟鞋奔跑,膝蓋往內側一扭,絆了一跤。

  蓮太郎趕忙衝過去抱住她的身驅,勉強避免讓聖天子摔倒在地。

  「喂,你小心一點——」

  蓮太郎正打算抱怨,卻對上聖天子抬起臉龐露出的濕潤眼眸,便不由得退縮,連自己想說些什麼都忘了。

  「非常感謝你,里見先生。由於你好像外出了,所以我才在車裡等候。」

  蓮太郎一邊抓頭,一邊迴避她的視線。

  「呃,話說回來,突然跑來有什麼事嗎?」

  聖天子在胸前交疊手掌,浮現淡淡的微笑,說聲「對了。」並從自己的白色皮包裡取出某樣物品遞給蓮太郎。

  「今天過來,是為了把這個還給里見先生。」

  「這是……?」

  蓮太郎接了過去,先看到自己的上半身照片。上頭還列出其他各種資格證明與攜帶槍枝許可等資料,外表是張卡片的那個就收在合成皮證件套裡。

  毫無疑問是蓮太郎的民警執照。這麼說來,從在聖居把執照還給她以後,蓮太郎就再也沒見過了。

  他陷入深深的感慨,緊握執照有好一會兒無法動彈。

  當初剛拿到執照時,蓮太郎一點感動也沒有就隨手帶在身邊。

  結果如今失而復得,內心深處湧現一股熾熱凝重的情緒。

  總覺得這時候不管說些什麼,聽起來都有點假惺惺,於是蓮太郎閉上眼睛沉默不語,從鼻子吐氣。

  當他察覺聖天子對自己投來笑臉迎人的視線之後,不禁慌忙地把頭撇開。

  「其實用寄的也沒關係吧。你就是為了這個溜出聖居?」

  「你誤會了……不只那樣,不光只是那樣……」

  聖天子頓時支支吾吾,雙手用力抓住裙襬繼續說道:

  「當初我聽說里見先生在廣場飯店過世時,因為震驚完全無法處理政務,還難過得吃不下飯。後來得知里見先生還活著時,我……」

  聖天子欲言又止地閉嘴將話吞回去,用套著光滑手套的雙手緊緊包住蓮太郎的手:

  「你這次做得太好了,里見先生。」

  聖天子的美貌在這種距離下真是光彩照人,蓮太郎近看也覺得她真的很漂亮,不由得任對方擺佈。

  雙方凝視彼此過了一會兒,才猛然回神同時臉紅地轉頭。

  聖天子用雙手捧著自己通紅的臉頰:

  「真抱歉,我竟然這麼靠近凝視你,太沒教養了……」

  來自背後女性們的冰冷視線,讓蓮太郎忍不住冷汗直流。

  「等一下!」

  木更連忙介入兩人之間,以告示聖天子的模樣開口:

  「我、我說啊,聖天子大人。聖天子大人因為沒看過真相所以我要給您忠告,里見同學其實一點魅力也沒有。他除了頭腦差勁、沒毅力、腳臭以外,還有一副光是看了就會被吸走精力的倒楣臉孔。」

  聞言感到不可思議的聖天子,一邊以右手撫摸臉頰一邊望著木更:

  「天童社長正在與里見先生交往嗎?」

  「才沒有!」

  「那為什麼要露出這種拚命的表情呢?」

  「一點也不拚命!」

  木更咬牙切齒地回頭瞪向蓮太郎。

  「喂,里見同學!」

  ——為什麼矛頭會指向自己?

  「哥哥,你對我只是逢場作戲嗎?」

  「蓮太郎對人家也是玩玩的嗎!」

  蒂娜顯得哀戚,延珠則是露出憤慨的表情,紛紛對著蓮太郎大叫。

  蓮太郎真的打算發出悲鳴抱頭鼠竄時,只聽見一個開朗的男性聲音:「喔,就連聖天子大人都來啦!」

  那是一名髮型像鳳梨,手持扇子,身穿傳統褲裝的五十餘歲男子。先是開朗地笑著「嗨!」了一聲,從對方的年紀實在很難想像會使用這種年輕人的招呼方式。

  蓮太郎遇見意想不到的援軍,不由得開心叫道:

  「這不是紫垣先生嗎!」

  那名男性——紫垣仙一咧嘴露出白皙的牙齒,哈哈笑道:

  「之前我就想找時間來拜訪你們,沒想到連聖天子大人都大駕光臨啦。」

  聖天子頓時正色致意:

  「近來可好,紫垣先生。經營的錵礦山最近還順利嗎?」

  「哈,還算不賴吧。」

  「真沒想到以前菊之丞賢卿的管家如今成為企業家了。」

  「哪裡哪裡,只是恰好有那方面的經營才能。」

  「您也有意願出馬角逐這回的選舉嗎?」

  「說起來真不好意思,如果我落選失業,請別笑我啊,哇哈哈。」

  在客套話的應酬之後,紫垣轉身面對蓮太郎與木更,露出似乎很對不住的表情:

  「木更啊,那個……這次的事真的很抱歉。我今天也是想來向你賠不是。」

  蓮太郎也知道對方是指這回的相親。

  「本來以為是天作之合,才把對方介紹給你,沒想到櫃間那個小子還有總監竟然身涉不法……結果那個小子又遭遇那種下場——真的很抱歉。」

  年紀一大把的老人低姿態謝罪。面對這種成年人的風範,木更也寬容地微笑說道:

  「不,紫垣先生,既然沒造成實際上的損失,也算不上什麼問題。」

  「哇哈哈,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這時蓮太郎感覺衣服下襬被人拉扯,於是回頭看去,原來是蒂娜與延珠正以不安的表情抬頭望著自己。

  「蓮太郎,這位伯伯是誰?」

  「對了,你們是頭一次見到他——他是紫垣先生。」

  蓮太郎揮手將延珠、蒂娜介紹給紫垣,接著才為兩人介紹紫垣:

  「他是天童民間警備公司資料上的經營者,也擔任類似我與木更小姐監護人角色的紫垣仙一爺爺。」

  「喔喔,原來是這麼偉大的老爺爺。」

  「初、初次見面,還請多多指教。」

  紫垣雙手抱胸,繃著臉看了一下兩名性格恰好相反的少女,接著鬆弛臉部肌肉,親切地伸手撥弄兩人的頭髮:

  「哇哈哈,身邊還有這麼可愛的小妹妹啊。你這小子,司馬家的千金好像也很中意你。這是怎麼回事,不知不覺就腳踏五條船會不會太誇張了?啊哈?」

  紫垣的手肘頂了蓮太郎幾下,蓮太郎反射性地想反駁「才不是——」的瞬間,手中的咖啡從開口噴到空中,熱騰騰的液體飛向紫垣的外套袖子——

  啊——等到蓮太郎發出驚呼時,已經太遲了。

  「好燙!」

  紫垣連忙跪下去,捲起沾到咖啡的袖子。蓮太郎急忙想過去查看,但是紫垣迅速拿出手帕擦拭,將原本捲起的衣袖放下。

  紫垣的視線,望著蓮太郎手中的罐裝咖啡:

  「你、你這小子是怎麼搞的,這種大熱天還買熱咖啡?腦袋出了什麼毛病嗎?還是現在的年輕人流行這個?」

  「喂,喂,比起那個,剛才沒被燙傷吧?」

  紫垣毫不介意地說聲「嗯?沒什麼事啦。」但是愛操心的蒂娜還是提議:「辦公室就在附近,要不要進去用冷水沖一下?」

  紫垣顯得有點猶豫,過了一會兒才決定要借用公司的洗手台。

  蓮太郎覺得事情不太對勁,於是陪著紫垣爬上Happy Building的樓梯。

  紫垣在蒂娜與蓮太郎的陪同下爬上Happy Building的階梯,延珠目送他們的背影,彷彿被釘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那是什麼?如此心想的延珠雙手抱胸。

  看來方才只有自己一個人察覺吧,當紫垣的衣服袖子被咖啡噴到而慌忙捲起時,延珠一瞬間看到了。

  那是他的嗜好嗎?只見紫垣的上臂有類似刺青的痕跡。而且還是五芒星圖案外加在頂點刻了五片羽翼,和這個老人一點也不相襯的華麗設計。

  然而沒有深入思考習慣的延珠,以天生的大剌剌性格很快忘了這個雞毛蒜皮的小事,啪噠啪噠邁步跟在蓮太郎背後。

  ※

  借由挖掘錵礦山大賺一筆的紫垣仙一私人宅邸,位於東京地區第一區的頭等地段。

  屋裡有個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禁止進入的書房,書房裡有一半的牆面都被書架淹沒,這裡收藏古今的典籍與辭海,靜靜等待有一天被人打開。

  如果是對建築有認知的人先看過屋外再進入這間書房,就能從外觀推敲這個房間的面積好像少了很大一塊吧。

  返回書房的紫垣沒有坐到上等的桃花心木書桌前,而是直接來到書架的最裡面一排,抽出《世界兵器大辭典》第三卷,將鑰匙插入裡面的鑰匙孔轉了一下。

  這麼一來,人稱電動密集書架的可移動書架就會通電,讓放滿書的架子沿軌道移動。

  佔滿一整面牆的書架很快挪開,裡面出現通往另一個房間的通道。

  紫垣大步朝著一片漆黑的通道深處走去,似乎對這裡非常熟稔。

  在這個就算踢到什麼東西都不奇怪的深淵,視野很快變成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然而這時,地板忽然發出淡青色的光芒隨著「啵!」的聲音點亮燈光,照亮一張皮製的董事長辦公椅。紫垣坐在那張椅子上,有如鬼火的光線立刻像是導火線延伸出去,一筆畫就在地板上完成五芒星與設計複雜的羽翼圖案。

  『太慢了吧,笨蛋。讓我等了這麼久,真是大牌啊。』

  仔細一看,在五芒星的其中一個頂點有張與紫垣一模一樣的高級座椅,一個下巴蓄鬍並與頭髮連成一氣,腦袋像是長了獅子鬃毛的傲慢男子,翹著腳大剌剌地坐著。

  他就是大阪獨一無二的五片羽翼最高幹部——齊武宗玄。

  身為東京地區最高幹部的紫垣環顧四周,視野所及的五芒星頂點只有兩個人,其他三張椅子都空空如也。

  「北海道就算了,現在這個時期可以諒解,不過博多與仙台是怎麼了?」

  『誰知道。反正有事由你我兩人決定就行了。』

  放眼望去,齊武的身體是以淡青色光芒構成的全像投影。

  ——這是僅有極少數「五片羽翼」能參與的五翔會最高幹部會議。如今紫垣就是在這樣的場合。

  紫垣首先嚴肅開口表示:

  「就在剛才,我跟蓮太郎他們碰面了。那個小子明明摧毀我的計劃,卻還是一派悠哉的模樣。」

  『我們在警界裡的「細胞」被拔除了,真是沉痛的敗北啊。』

  「也不盡然。那些廢物,趁這個機會換掉也好。另外與其說這是失敗,瞞著我造訪東京地區,試圖幹掉聖天子的傢伙才真的是丟臉至極,你說是吧?」

  『你這傢伙還是一樣很會冷嘲熱諷啊。』

  齊武掃興地望著上方,吐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

  『暗殺聖天子的計劃,我覺得才是最有成效的。那算是給她的最後通牒。假使她還繼續高唱幼稚的理想主義,我們就要痛下殺手了。我最討厭與那種人來往,你應該很清楚吧?不願服從的人就要用武力排除,這才是我的作風。』

  「齊武,你對東京地區的瞭解還不夠啊。要維持東京地區的政體,像聖天子這種有如偶像的人物是不可或缺的。殺死她引發大亂,的確對我角逐權位有幫助,不過那樣的效果還是比不上消滅天童一族。因此首先該殺的人是天童菊之丞。」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拐彎抹角地試圖拉攏天童木更?紫垣啊,那個女人真的有讓你大費周章勸說的價值嗎?』

  紫垣頗不以為然地搖頭:

  「你因為沒看過天童和光被害現場的照片,所以才不清楚。那個小妮子可是出自天童家的妖怪。」

  『喔。』

  「況且我聽說那傢伙的最終目標是殺死天童菊之丞,這跟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哼,反正勸說的結果還不是失敗了。』

  「不,成功了。」

  『唔?』

  紫垣揚起嘴角。

  「我說,已經成功了。」

  齊武為了推敲紫垣的真正心意,陷入沉默。

  「話說回來,十造寺那邊怎麼樣了?」

  『哼,算是漸入佳境吧。原本我還以為你會是繼我之後第二個登上大位的。』

  「什麼嘛,你也很會諷刺別人啊。」

  『這都是托某位偉大先進的福啊。』

  紫垣跟齊武在幽暗之中搖晃肩膀輕笑。

  『這麼一來,大阪地區跟北海道地區的國家元首都是五翔會的人了。剩下的地區還有三個。別忘了我們的夢想,我們的大義啊。』

  「榮耀歸於五翔會。」

  『榮耀歸於五翔會。』

  青色光芒頓時消失,眼前的一切再度黯淡遭到幽暗吞噬。

  ※

  不知從哪裡傳來好像很悲傷的狗兒遠吠。

  夜色漸濃,在燈火輝煌的街燈下,裡見蓮太郎拖著懶洋洋的腳步回家。

  身上的火藥味讓他頭痛欲裂。

  手臂因為射擊後座力嚴重痠痛,沒有因此脫臼已經算不可思議了,不禁擔心這下子恐怕連筷子都拿不起來。

  試著用雙手塞住耳朵,果然有嚴重的耳鳴。儘管謹慎地戴上耳罩,還是抵擋不了未織陸續拿來的新型彈藥與新型槍枝的驚人轟隆聲。

  今天一整天都在擔任司馬重工新產品的測試者。

  目前未織依然在開發促進者專用的強力彈藥與手槍,她說等到完成之後可以免費供給蒂娜使用,這對蓮太郎而言是求之不得的。

  未織對於這回的事件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說聲:「小里見,你欠我一次人情。」這種刻意保持的距離感,反而讓他莫名舒暢。

  很不可思議地抱著這種還不錯的虛脫感爬上公寓的鐵製樓梯,蓮太郎轉動自家門把。

  「你回來啦,里見同學。」

  冷不防打開的門裡,出現一名身穿黑色水手服的少女。

  「哎、哎呀,是木更小姐?」

  黑色制服外罩著蕾絲花邊圍裙的木更,滿臉喜色繞到蓮太郎的背後,推著他進門。

  脫掉外套鬆開領帶,蓮太郎環顧自己的住處,理應在場的少女不見人影。

  「延珠和蒂娜呢?」

  「去觀賞社區聯誼會舉辦的煙火秀了。」

  蓮太郎拍了一下手:

  「對喔,是那個付了五百元費用的活動。原來是今天舉行啊。」

  反正才收五百元,也搞不出什麼驚人的花樣吧。不過蓮太郎今年連一次煙火都沒看過,有股非常想追上延珠她們的衝動。

  大概是從蓮太郎的表情解讀出來,木更溫柔地搖搖頭:

  「你不能去,參加資格限定為十二歲以下的小朋友。過一陣子的祭典會有更大規模的煙火表演,到時候再大家一起去吧。」

  那麼今晚可以享受與木更久違的獨處囉。

  蓮太郎這時才察覺矮桌上擺了各式各樣的盤子。廚房也有使用過的痕跡。

  不知從哪裡飄來令人不快的氣味,蓮太郎冷汗直流:

  「木更小姐,難不成你下廚了?」

  木更無言微笑,雙手手指在自己面前晃動。十根手指都包上OK繃。

  「呃,每次都被大家批評廚藝差勁,我也很不開心啊。所以試著逼自己進步。」

  敗給木更發出的「快吃啊快吃啊」殺氣,蓮太郎只好不甘願地就座,有如嘔吐物的噁心氣味頓時鑽入鼻腔,他不由得低語「神啊。」閉上眼睛。

  盤子上的果凍狀物體,就好像腦袋有問題的藝術家在油畫布上盡全力敲打的絕望色彩,光是觀看就會把人逼瘋——蓮太郎終於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由於刺激性的臭味讓他雙眼飆淚,他對木更聲稱是喜極而泣拚命掩飾。

  用湯匙輕輕挖了一匙果凍狀的物體。異常有彈性的東西似乎很開心地劇烈震動。蓮太郎下定決心,送入嘴裡。

  霎時進入涅槃境界。父親里見貴春在河的對岸笑著揮手招呼自己。

  「惡,有夠難吃——」

  「不好吃……嗎?」

  木更用充滿強烈殺氣的視線狠狠瞪過來。

  「好吃得是令人發瘋!」

  「嗯,再多誇獎一點。」

  「就好像那個割耳朵的藝術家做出來的飯菜!這就是所謂的鬼氣逼人!」

  「嘿嘿,真開心。」

  木更也是笨蛋,沒察覺蓮太郎拐彎抹角地挖苦,還羞紅了臉。

  「喂,別瞧不起人好嗎!」

  ——事情果然沒那麼順利,一下子就穿幫了。

  木更憤慨起身,用力抓抓頭髮:

  「啊——真是的,那……呃,對了,里見同學教我做菜好了。」

  「咦?」

  木更突然很害羞地雙腿內八磨蹭大腿。

  「里見同學,事件發生之前,你不是說過下次要教我下廚嗎?你回想一下,就是啃地瓜那次。」

  這麼說來,蓮太郎好像也有印象。

  他思考過後起身,捲起袖子。

  「那麼你想學什麼?」

  「……教我炒青菜的訣竅吧。」

  除了用平底鍋炒以外,還有什麼要訣嗎……

  木更將圍裙的帶子重新綁好,從冰箱取出菠菜切了起來。

  蓮太郎站在木更的正後方,擔任監督的工作——原本的打算是這樣,不過很快就看不下去,於是從後方握住木更的手,指導她菜刀的使用方法。

  咚、咚——菜刀不太俐落地在砧板上發出敲擊聲。客廳的電視也沒打開,時間在靜謐之中流逝。

  「那個,木更小姐。」

  「嗯?」

  「是關於櫃間的事……你喜歡過他嗎?」

  木更默默動手。蓮太郎只能聽見無機質的咚咚聲。

  這個沉默真叫人痛苦。

  木更終於朝著前面回答:

  「我不知道。」

  「是嗎……」

  「不過,我想那應該不算戀愛吧。」

  「可是……你不是和櫃間接吻了嗎?」

  察覺到說話的口氣很不甘心,蓮太郎頓時有點討厭自己。

  然而木更卻瞪大眼睛,喃喃說聲「你看到了嗎……?」驚慌失措的程度遠在蓮太郎之上。

  「不、不是的。我是像這樣用手掌隔著,然後等櫃間貼過來,我就這樣推開他——」

  木更也覺得自己的動作很像在說謊吧。當她認真思索怎樣才能讓蓮太郎信服時——蓮太郎笑了。

  反過來說,看到她那副嚴肅的表情,蓮太郎就知道自己是杞人憂天。

  「我完全沒做過里見同學想的那些事。所以我,還、還是處女……嗯。」

  「喔、喔。」

  一邊因為木更說出的話語怦然心動,蓮太郎一邊在平底鍋裡倒下沙拉油,放進菠菜。青菜發出滋滋聲響,然後慢慢縮水。

  「對、對了,你聽說北海道地區換了新的首相嗎?」

  本來還以為這個話題會被木更無視,然而對方雖然沒回頭,還是低聲說句:「我也嚇了一跳。」

  「真沒想到桐生首相就此過世了。」

  蓮太郎與木更小時候在天童家宅邸生活時,曾經與此人有數面之緣。

  「我也嚇了一跳,還以為那傢伙應該能健康活到一百歲。」

  「吶,你有聽說過那個謠言嗎?」

  「謠言?」

  「我也是聽說的,桐生首相在吃完早餐後,就突然按住胸口倒地不起,再也沒有醒來。他的遺體好像有許多可疑之處,儘管試圖詳細調查,卻被某些壓力硬是掩蓋,調查一下子就以病死收場。」

  蓮太郎吃了一驚。

  「這是怎麼回事?」

  木更有氣無力地搖頭:

  「我不清楚。」

  「這回新上台的首相——名叫十造寺月彥的傢伙沒問題吧?」

  「傳聞好像是個很幹練的傢伙。」

  蓮太郎的心情變得很複雜。桐生宗一首相,真要說起來是個獨善其身,高傲的態度惹人厭惡,常被大家私下指指點點的傢伙,不過他在戰後的荒廢期只用了一代的時間就重建北海道地區,發揮驚人的領導才能。

  絕不是那種死了會讓大家拍手叫好的人。

  由於只炒菠菜似乎有點太單調,蓮太郎探詢過木更的意見後,在隔壁的瓦斯爐擺上裝滿水的水壺,轉動開關。

  熱氣瞬間撫過蓮太郎的臉,瓦斯味飄散。藍色火光熊熊燃燒。

  蓮太郎動著長筷子。菠菜繼續發出滋滋聲響。

  教人料理時,站在後方講解應該是很正常的行為,不過這怎麼看都像是擁抱對方。

  木更的秀髮散髮香氣。蓮太郎也覺得水手服配圍裙這種打扮很好看。

  「對了,木更小姐為什麼老是穿這套制服呢?是為了配合我嗎?」

  「制服在工作時也能穿,放學回來後直接穿這樣就能上工。當然了,就一般的女孩子來看我的衣服款式是有點少,不過我也有其他便服。只是與常人相比少很多就是了。」

  木更特別強調「少很多」同時以期盼的目光仰望蓮太郎,施加肉眼看不見的壓力。

  蓮太郎搔搔後腦勺,視線轉向其他地方:

  「下、下次要不要一起去買衣服呢?」

  「啊——是嗎——那麼可要讓你送我幾件特別貴的衣服囉。」

  木更的心情愉快得幾乎要哼歌,短裙也和她的屁股一起搖擺。

  蓮太郎不由得心猿意馬繼續說道:

  「不、不過啊,你相親那次穿的衣服就很漂亮,新娘禮服也很美……只是最適合木更小姐的,果然還是這套黑色制服。這樣美極了,真的。」

  木更瞪大雙眼回頭望向蓮太郎。

  戀愛為什麼是這種不對等的事?自己思念他人的心情總量,與他人思念自己的心情總量經常不成比例,天秤總是會傾向其中一側。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把胸口那種難受的感覺傳染給她?

  蓮太郎喉嚨啞了,因為說不出話而狼狽不堪。

  在喜歡的人面前,自己真是口拙到想死的程度。

  為了代替無法隨心所欲的言語,蓮太郎朝她踏出一步。

  「木、木更小姐!」

  他一把環抱木更纖細的腰,將她拉向自己,木更在蓮太郎的懷中發出輕微的叫聲。

  那張令人難以置信的秀麗臉孔近在眼前,甜美的氣息刺激蓮太郎的鼻腔。木更的臉頰逐漸染上紅暈,扭動身體試圖逃走。

  「不要,等一下,里見同……你在摸哪裡——」

  「——在會客室時。」

  「咦?」

  蓮太郎低著頭,嘴巴靠近木更的耳朵。

  「我對木更小姐說了那些過分的話——真的很抱歉。都是因為我太蠢。真不該說那些話。雖然過了那麼久,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自己能夠回來。謝謝你,木更小姐。」

  因驚訝而瞪大的木更眼角,頓時湧出大量透明的液體,滑落臉頰。

  木更用指腹擦拭眼角,抬起原本低垂的長睫毛,用溫柔眯起的雙眼仰望蓮太郎。

  她露出喜極而泣的表情。

  「笨蛋,我等你說這些話好久了。」

  「木更小姐……」

  她太美了,蓮太郎感動萬分地把臉湊近,木更這才猛然回神,別開紅到耳垂的臉。

  「等等,里見同學,果然,那種事……還是不行——太害羞了……我好想死。」

  如果是平常的蓮太郎,這時會尊重木更的心情,乾脆地放開她的身體吧。

  然而蓮太郎已經為了這個沒有解答的煩惱疲憊不堪,就算夢想的結局是破滅,但是在親眼目睹結論之前,還是不肯收手。

  蓮太郎稍稍放鬆擁進懷中的木更。

  「好吧,如果木更小姐不喜歡那樣,我現在就住手。」

  「真、真的嗎?」

  「騙你的。」

  蓮太郎在她的耳邊低語。

  接著強行貼上她的嘴唇。

  水壺發出煮沸的笛聲。

  喀鏘一聲,她拿著的長筷子掉落地板。

  堇曾經說過。

  『假使你單純希望木更幸福,之後你就得不停壓抑自己的情感喔。這可由不得你半途而廢。你能發誓嗎?』

  結果蓮太郎打破與堇的承諾。

  蓮太郎的認知沒有改變。當初與櫃間的婚姻,若是能讓木更忘卻復仇好好活下去,那是唯一也是最後的方法。

  即使結果是蓮太郎失戀,但是只要能更永久封印「天童殺手天童」那麼未嘗不是好事。然而明知如此——

  ——所謂的愛情,其實是種瘋狂的行為。

  蓮太郎因為木更而瘋狂。

  因戀生膿,因愛腐爛。

  已經無法遏止她的復仇行動。

  這場戀情,必定會導致世界毀滅。

  蓮太郎到了最後關頭還是選擇利己的行動。這麼做的後果,恐怕遲早有一天得償還吧。屆時自己想必會為了錯過阻止木更的最佳時機而後悔萬分。

  只要蓮太郎繼續為遂行「正義」而戰,就無法與木更「絕對邪惡」的心態取得妥協。

  木更之後還是會為了向天童報仇而舉刀,每次殺戮都會加深與蓮太郎之間的鴻溝。

  或許再也無法重溫甜蜜的回憶吧。

  這一刻就是最高潮,之後自己搞不好會與木更彼此憎恨鬥爭一起從山坡滾落。

  但是——

  就算此後雙方的關係極度惡化也好,彼此以污穢的言語謾罵也好,朝對方胸口刺出憎恨的刀刃也好——只有當下,蓮太郎當下只想委身於對方柔軟的嘴唇觸感當中。

  他把木更推向冰箱,激烈吸著她的嘴唇。木更柔軟的雙峰壓在蓮太郎的胸膛,甚至用力到變形的地步。

  木更彷彿陶醉地眯起眼睛,伸手繞著蓮太郎的脖子。

  儘管想委身於這種快樂之中,堇醫師低沉陰鬱的說話聲還是在腦內揮之不去。

  『體能一旦退化要恢復是很快,但是內心腐化可就沒救了。』

  『假如要導正木更已經太遲,你得要負責解決她。』

  ※

  ·藍原延珠,原腸動物病毒的體內侵蝕率為四十三.八%

  ·預測剩餘生存天數,496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5 10:24 PM

後記

  《黑色子彈》決定要改編動畫了!謝謝各位的支持與鼓勵!

  ——不過我能鬆一口氣對此由衷感到欣喜嗎?老實說還是有點遲疑。

  其實我本來只專注投入心血在透過純粹的活字,讓作品的趣味性最大化,自己的書化為其他媒體還會不會有趣,說真的我也很難想像。

  不過與我碰面的諸位動畫製作同仁,都是具備炙熱靈魂與冷靜分析的強者,理解他們的價值觀與人格之後——這麼說好像有點自抬身價——但是我對把自己的作品交付出去,已經沒有任何懷疑的必要。

  距離播出時間還剩半年。集結各種領域的專家,為了提升動畫品質絞盡腦汁,大家都會努力打造這部作品吧。

  究竟動畫版的《黑色子彈》會是如何?答案與成果都必須仰賴各位觀眾判斷。

  那麼動畫版的《黑色子彈》也請大家多多指教。

  這集依然對我多加照顧,即使在到此為止最猛烈的「糟糕要開天窗了」的危機地獄熱鍋當中,始終擺出輕鬆笑容撐下去的責任編輯黑崎先生,還有不論去哪裡都能輕鬆指出北方的超能力插畫家鵜飼老師,指揮動畫製作的小島導演及其麾下所有工作同仁,小倉與小笠原兩位製作人,其他編輯部與本書相關的諸位,我都要致上感謝。

  最後要告訴各位讀者,儘管這是不值一哂的私事,老實大約三年前我和剛加入電擊組的黑崎先生初次碰面時,便發出「我要銷售百萬本,改編動畫!」這種類似漫畫《爆漫王》的大膽宣言。

  當時的我沒有想太多,只是覺得比起為了自己,剛就任不久的黑崎先生更需要提升鬥志的動機,總之這句豪語終於成真了。我沒有變成吹牛不打草稿的人,這都是託大家的福。我要在此重申內心的感謝。

  不論動畫的結果如何,我都不希望原作小說屈居下風。最後對於看過所有動畫、漫畫、小說的讀者,我還是要全力以赴讓他們說出「每個都很好,不過果然還是小說最有趣!」這樣的評價。

  真的非常感激拿起本書的您。

  希望所有閱讀我的作品的朋友都能得到神的祝福。

  神崎紫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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