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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15 08:15 PM

月關 -【夜天子】《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6-6-5 08:39 PM 編輯

【書名】:夜天子

【作者】:月關

【內容簡介】:
                            他世襲罔替,卻非王侯;他出身世家,卻非高門。

                            作為六扇門中的一個牢頭兒,

                            他本想老老實實把祖上傳下來的這只鐵飯碗一代代傳承下去,

                            卻不想被一個神棍忽悠出了那一方小天地,這一去,便是一個太歲橫空出世。

                            他自詡義薄雲天,為人四海,是個可以託妻獻子的好朋友,

                            可他所到之處,卻是家有佳婦貴女者統統藏之深閨不敢示人;

                            他自稱秉性純良,與人為善。

                            可是只為逃避做他的上司,堂堂江寧布政便打起“丁憂”的幌子,歡天喜地的辭官歸故里了;

                            他自謂忠臣,光霽日月,

                            可一向勤政的萬曆皇帝卻因他而再不早朝。

                            楊凌人稱楊砍頭,楊帆人稱瘟郎中,他卻有著更多的綽號,瘋典史、驢推官、夜天子……,

                            每一個綽號,都代表著他的一個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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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15 08:16 PM

第一卷 夢幻西遊 第01章 玄字一號監   
  
    “有人說,這地方就是陰曹地府。我們這種人就是閻羅殿裡的鬼卒,扯淡,明顯是扯淡嘛!這是不了解我們的人對我們極不負責的污衊!這種偏見和誤解,令我等任勞任怨、盡忠職守者痛心疾首啊。”

    說話的人穿著一套淡青色的皂隸服,頭上戴著一頂比他的腦袋略顯大些的漆布冠,腰間繫著一條陳舊的紅布織帶,腳下則是一雙不太合腳的白幫烏面直筒靴,這副打扮,分明就是一個獄卒。

    可是,他站在北京城刑部大牢玄字一號監暗無天日的牢房裡,對著剛被關進牢房的這些犯官們,語氣和神態卻謙卑的彷彿“春風得意樓”上招攬生意的小伙計,只是肩上少了一條汗巾。

    他很年輕,正是從少年向青年過渡的年紀。身材不高不矮,體形適中,容貌只是中上之姿,但是那雙柳葉似的眉毛襯得一雙眼睛異常靈動,尤其是他那張唇線明晰、唇形如菱的嘴巴,便使他透出幾分唇紅齒白的味道來。

    他清清淺淺地笑著,溫良如處子:“小姓葉,葉小天,三歲時就在天牢裡廝混,十六歲那年正式接了我爹的班,成了這玄字一號監的一個守卒。如今已是萬曆八年,滿打滿算也當了三年的皇差了,承蒙司獄大人賞識,如今忝為一號監的牢頭兒。小天我秉性純良……”

    葉小天自吹自擂地剛說到這兒,一個三十出頭的獄卒快步走到他的身邊,貼著他的耳朵小聲稟報道:“頭兒,有人鬧事,嫌咱們伙食粗劣,又嫌被褥泛潮,你看……”

    葉小天微微側過頭,低聲問道:“是哪個不開眼的混蛋,到了咱們這種地方還敢耍橫?”

    那獄卒小聲答道:“是原大理寺右寺丞關雲。”

    葉小天又問:“摸清他的底細了麼?”

    那獄卒道:“他貪墨過五萬兩銀子,首輔大人親自點頭抓的人,他的後台也一併抓進來了,沒有指望再出去。”

    葉小天點點頭,微微一掃左右牢房剛剛關入的那些犯官,笑容依舊恬靜,那張比許多女孩子唇形還要優美、唇線還要明晰的嘴巴聲音小得只有站在他身邊的那個獄卒聽得見。

    “這群生孩子沒屁眼的貪官污吏,洪武爺的時候六十兩銀子就夠剝他的皮了,現如今貪污五萬兩銀子,居然還得寸進尺講這講那,這天牢是他養老享福的所在麼?真是給他臉了。既然他嫌睡炕不舒服,那就把他關到牢盡頭空著的那片牢房裡給豬一樣睡草堆去,一天就給他一個窩頭一碗清水,餓不死就行。”

    那獄卒擔心地道:“頭兒,他要真想不開自盡怎麼辦?”

    葉小天嗤笑道:“在這地方還窮講究的人,捨得死才怪。你不用打他,也不用罵他,就這麼晾著吧,什麼時候他肯服軟了,再罰他倒一個月的馬桶,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那獄卒陰陰一笑,領命而去。

    葉小天清咳一聲,面朝那些剛剛入獄的諸位犯官,笑容如春風拂面,聲音更是溫柔可親:“各位,你們都是起居八座、玉衣錦食的官老爺,就說淪落至此吧,那也都是大貴人,小天會盡心照料,讓諸位老爺在我玄字一號監裡,有種回家的感覺。”

    葉小天說完就向他們笑吟吟地行了一個羅圈揖,那眼神兒一掃,就像角兒台上亮相,只一眼,便把每一位“看官”都照顧到了,這才施施然地舉步離開,其神態舉止,儼然一位巡視家園的大家長。

    ※※※※※※※※※※※※※※※※※※※※※※※

    刑部大牢,俗稱天牢。天牢分天地玄黃四監,玄字監看管的都是因為“孔方兄”才入獄的官,大多數都是肥得放屁油褲襠的主兒,是以玄字監在天牢裡是也是油水最多的一處地方。

    不過,關押官員的地方可不比一般的監牢,今天還是階下囚的人,很難說明天是否就能官復原職。再者,就算入了獄,做官的人身份也不同於普通囚犯,要是誰想不開自盡了、自殘了,獄卒們都要跟著倒霉。

    可要一味縱容他們,讓他們作威作福,甚至內外勾結,串通消息,做獄卒的盡不到還是要倒霉。是以天牢獄卒最是難做,天牢的牢頭兒更是難做,得有十分的手段,才能應付得了這群人精。

    葉小天十六歲就接了老爹的差使,成為這玄字一號監的一名獄卒,僅僅三年功夫就當了牢頭兒,他的手段可見一斑。

    平日裡有新來的犯官,自有獄卒向他介紹牢裡的情​​況,葉小天​​是不用親自出面的,但是前兩個月,六科給事中戶科科長劉峰暉上書天子,彈劾京師兩大禍害:一是知縣差役傾破民家;二是貴戚輔行侵奪民利,以致民貧財盡,苦不堪言。

    萬曆皇帝對這份奏章十分重視,馬上下詔命清查內府庫局鋪墊等項,酌議裁減,以減少百姓的徭役負擔。同時命三法司嚴查部官及貴戚人家害民不法事,於是天牢就多了這麼一群人,一下子關進來十多個犯官,葉小天十分重視,這才現身說法,親自關照了一番。

    “小兄弟,你上次帶來的那本西洋星相術,老夫已經認真研究過了,大有心得啊,來來來,讓老夫給你算上一算。”

    葉小天正往外走,旁邊牢房裡突然傳出一聲招呼,與此同時,木柵欄裡探出一條枯枝似的手臂,熱情地向他搖擺著。

    這牢房的木柵欄都是用粗大的圓木製成的,新漆剝落後露出裡面一層層皸裂的舊漆,無聲地向人宣告著它的年齡。柵欄之間的縫隙只有一巴掌寬,可這個犯官的一張瘦臉似乎毫不費力就可以從柵欄裡鑽出來。

    他面相蒼老、兩頰內凹,穿著一件很骯髒的囚衣,滿是褶皺的囚衣幾乎快要看不出底色了。頭上白髮稀疏,近乎全禿,只剩下幾根白髮還頑強地堅守在肉紅色的頭皮上,**地翹立著。

    這禿頂老者名叫楊霖,官居吏部員外郎,作為一個管官的官,在任上時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惜一朝事發成了階下囚,只因他背後還牽涉到一些大人物,是以入獄三年還不曾宣判。

    這楊霖一向痴迷玄術,做官時沒有太多時間研究,這三年來在牢裡無所事事,天天精研周易鬼谷,對這些神乎其神的東西卻是愈發沉迷了,以致有些神經兮兮的,被獄卒和犯人們尊稱為'神棍。 ’

    楊神棍研究每有心得,總想找人一試身手,奈何獄卒和犯官們對他的胡言亂語一向不感興趣,所以他唯一的試驗品就成了葉小天。摸骨、卜卦、看相、批八字……,全在葉小天身上試遍了。

    葉小天也不大相信他的胡言亂語,可他還是做出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在楊霖面前蹲下來。

    如果這些犯官尤其是還沒有判決的犯官有個什麼好歹,作為牢頭兒,他必然要負上瀆職之責,所以對有輕生之念的犯官,葉小天總是絞盡腦汁,讓他們有活下去的欲望。

    這個楊霖已是注定了不可能逃出生天,區別只在於死的早與晚,這要取決於上面那些大人物的搏奕。自從他已確定不可能脫罪後,連他的家人都不再來探望,可謂生無可戀。

    對這樣的人,虐待懲罰只能促其早死,好酒好茶也不能成為他活下去的動力,幸好他喜歡研究玄術,葉小天便投其所好,搜羅了許多這方面的書籍給他,楊霖如今如此痴迷玄術,未嘗沒有葉小天推波助瀾的功勞。

    葉小天在牢門前蹲下,扮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道:“楊大人研究已有所得?哈,果然是高人,我聽那西洋傳教士說,這以太陽曆演算的星座術,咱們東方人很難研究明白呢。”

    楊霖捋著稀疏的鬍鬚,傲然道:“老夫學識淵博,區區西洋星座術,較我中土周易之術差了不只一個層次,有什麼研究不明白的,來來來,快把你的生辰八字報上來。”

    葉小天配合地把生辰八字說了一遍,楊大神棍馬上陷入了沉思,道:“唔,我先把你的出生時辰換算成西洋歷……”

    楊霖掐著手指念念有詞地算了半晌,突然神色一振,道:“有了!你呢,按照生辰八字應該屬於雙子座,雙子座的人都是很機靈的,不過性情上卻是一體兩面:動靜陰陽、相互消長。善良與邪惡,快樂與憂鬱,溫柔與殘暴兼具於一身,複雜、複雜啊……”

    楊霖說到這兒,把一顆禿頭連連搖擺,作為一個好聽眾,葉小天不失時機地湊上一句:“那麼,不知小子的命運如何啊?”

    恰在此時,旁邊牢房突然傳出一個極儒雅清朗的聲音:“小葉子……”有生意上門了,葉小天趕緊擺手讓楊霖打住,屁顛屁顛地趕過去,搓著手笑道:“黃侍郎,不知老大人有什麼吩咐呀?”

    黃侍郎摸出些散碎銀子從柵欄門裡遞出來,慢條斯理地道:“勞煩葉頭兒替我買一隻'天福號'的醬肘子,刀工要細一些,再來一隻'透骨香'的燒雞,要剛出鍋的。這酒嘛……還是花雕好了,要五年以上的。”

    “好嘞!您稍等,小子馬上就回來。”

    葉小天接過散碎銀子掂了掂,曉得買了黃侍郎所要的酒肉後還會剩下不少跑腿錢,沒想到今天就要交班前,還能小賺一筆,他走出去時,連腳步都輕盈了許多。

    守著玄字一號監這幢院牆高高的四合院,周旋在紛紛落馬的官兒們身邊,守著、嚇著、哄著、騙著,再蒙點小錢兒,這就是葉小天每天的幸福生活。他本以為這樣的“好日子”可以過一輩子的,沒想到這是他在天牢的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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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15 08:20 PM

第02章 最後一相

    葉小天,男,現年十九歲,家住北京城宣武街西曲子胡同,刑部大牢玄字一號監的一名獄卒,因乖覺伶俐,於萬曆八年初被司獄官劉大人提拔為玄字一號監的牢頭兒。

    葉小天的獄卒身份繼承自他的老爹,老葉家是世襲的獄卒,這是洪武皇爺定下的規矩:子繼父業,代代傳承。

    你要是當兵的,你兒子裡頭就必須得有一個當兵的,要是你家婆娘不爭氣沒給你生個男丁,那就從你家親戚裡找一個,要是你家親戚裡也沒有男丁,那就隨便你去哪裡找一個,哪怕你從大街上拐一個來,反正得補上這個缺。

    你要是匠戶裡的廚役戶,但是你還沒學會炒菜你老爹就死翹翹了,你壓根兒就不會做飯,那也不要緊,官府需要召集廚役戶的時候你去就成了,不會做飯燒火總成吧?反正你做的飯當官兒的是不吃的,人數要對上。如果你是個醫戶,而且你不懂醫術……,那我們提前向病人默哀就好。

    葉家的獄卒身份傳到葉小天的爹葉老爺子那輩兒時就一根獨苗苗。但葉老爹很爭氣,他一口氣就生了對雙胞胎,長子葉小安,次子葉小添。小添是意外發現居然是雙胞胎,又添了一個兒子的意思。

    葉小添對這個俗氣的名字實在不喜歡,又因為已經被人叫慣了,再改個新名字也不能敲鑼打鼓地普告天下,於是向老子鄭重抗議之後,經老爺子同意,葉小添就變成了葉小天。

    葉老爺子的獄卒身份只能傳給一個兒子,照理說應該傳給先從娘肚子裡爬出來的那個葉小安,只是小安小時候受過驚嚇,有一回他一掀被窩,堪堪瞧見一條從隔壁餐館爬出來,藏進他被窩的菜花蛇,從此變得特別怯懦老實。

    葉老爺子考慮到天牢裡人精扎堆儿,不太適合這個老實兒子,所以就把一生積蓄拿出來,給大兒子開了家米麵油坊,把天牢獄卒這份有前途的職業傳給了他的次子葉小天。

    葉小天替黃侍郎置辦好了酒菜回到天牢,瞧瞧天色辦完這件差就該交班了,便加快了腳步,不料剛剛進了天牢,就見司獄官劉大人遠遠的從廡廊下走過來,葉小天連忙站住,老遠的就向劉大人施禮。

    司獄官名叫劉勇,五十出頭的年紀,赤紅色的一張臉龐,個頭不高,卻很墩實,衣著服飾與葉小天差不多,只是在青衣外面又罩了一條紅色的背甲。

    司獄是從九品的小官,再可小那也是官,尤其是在這天牢玄字一號監裡他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是以舉止之間,頗有一種睥睨不凡的氣概。

    葉小天欠身笑道:“劉司獄好。”

    “嗯!”

    劉勇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瞟一眼他手裡的食盒,曉得是在撈外快。這些獄卒每月都有孝敬給他,所以對這種不壞大規矩的事情他一向睜隻眼閉隻眼。

    劉司獄道:“你來的正好,廚下正在準備酒肉,一會兒你就給楊思送進去吧。”

    葉小天奇怪地道:“莫名其妙的怎麼給楊神棍加菜?啊!莫不是他的案子判下來了,這是……要上菜市口?”

    葉小天自從接替了他爹這份差使,給牢裡送過的酒肉不計其數,但是除了犯官們自己花錢買的酒肉,他只送過五份,每送一份,就代表一條人命即將離去。

    劉勇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負起雙​​手揚長而去。葉小天怔立片刻,輕輕搖一搖頭,便舉步向玄字一號監走去。

    葉小天把酒肉交給黃侍郎,轉身又來到楊思的牢房前,就見楊思盤膝坐在地上,正把幾枚石子拋在面前空地上,看著石子的落勢念念有詞,大概在推演伏羲六十四卦。

    葉小天清咳一聲道:“楊大人。”

    楊思抬頭見是葉小天,馬上捨了那些石子,欣欣然地迎到牢前,​​笑嘻嘻地道:“看來小兄弟對西洋星座術很感興趣呀,可是想讓老夫接著給你算一算麼? ”

    葉小天笑道:“得了,用西洋人的玩意兒算咱大明人的命,總叫人感覺怪怪的,楊大人還是給小子看看相吧。”

    只要有機會賣弄本事,楊思就開心的很了,至於用什麼相術,楊思倒是不挑。隔著一道木柵欄,他仔細端詳半晌,撫掌嘆道:“小兄弟,你骨骼清奇、發黑唇紅、眼大眉秀,此乃大富之相啊……”

    “哦?”葉小天撫了撫自己的眉,眉頭隨之一挑。

    楊思道:“額頭主掌才智和運氣,你額頭高平飽滿,所以有聰明才智,少年即可行大運。鼻子主掌財富和女人緣,你鼻子直挺豐厚,貫通額頭,少年時即可財運亨通,桃花朵朵。”

    “此言當真?”葉小天微笑起來,好話人人愛聽,哪怕明知是假的,他摸了摸自己直挺的鼻樑,忽然覺得自己長得確實不賴。

    楊思正色道:“那是自然。其實……主掌桃花運的是眼睛,你的眼睛雖然不是桃花眼,卻也相去不遠了。至於鼻子麼,昂藏雄偉、直挺豐厚,是與那話兒相通的,嘿嘿!有桃花運,也要有副好本錢才是,你說呢?”

    “嗯,有道理,很有道理。”男人當然不能說自己不行,葉小天馬上對楊思的話表示了同意,不過看他那半信半疑的樣子,就差當場寬衣解帶,作一番驗證了。

    楊思捋著稀疏的鬍子,悠然自得地繼續說道:“你印堂闊滿、色潤有光,雙眼有神、眼角上揚,這種面相的人做事很容易成功。另外,你耳廓優美,顏色潤白,輪廓分明,且有厚厚的垂珠,這是大福之相。你唇紅齒白、人中深闊,此乃宜夫旺子之相也……”

    葉小天神色一僵,愕然道:“宜夫旺子之相?!”

    楊思趕緊改口道:“口誤口誤,若是女人生就此等面相那就是這樣了,不過你是男人,此等面相嘛,則代表大富大貴,呵呵呵,小兄弟,你有福祿壽三星高照,一生都會順遂如意啊。”

    葉小天吃地一笑,好笑地搖著頭道:“楊大人,你拍馬屁也要拍得恰到好處才行啊。福祿壽三星高照?唉,福祿壽三星高照的獄卒,那也還是獄卒啊,我又能風光到哪兒去。”

    楊思頭頂寥寥無幾的頭髮猛地一振,怒髮衝冠道:“放屁!什麼大拍馬屁,此皆你的面相所示。想我楊思乃堂堂吏部員外郎,多少高官大員見了我都要卑躬屈膝恭維巴結,老夫需要對你一個小小獄卒拍馬溜鬚麼?”

    葉小天伸出一指手指向牢裡指了指,揶揄道:“楊大人,你醒醒吧,你現在是一個階下囚,好漢莫提當年勇啊!”

    楊思頭頂幾根豎起的白髮陡然一垂,軟軟地貼在肉紅色的頭皮上,像鬥敗的螇蟀沮喪地垂下了它的鬚子,悻悻然道:“老夫如今雖是一個階下囚,可老夫自幼精研易理,相術方面可絕無問題!”

    葉小天笑道:“好,承你吉言,這一次小天就信了大人你,一會兒我去買些酒肉來請你,算做小天付你的卦金好了。”

    楊思一聽此言驚喜不迭,連連道謝不止,可是葉小天走出五六步的時候,楊思卻突然回過味兒來,他突然撲前一步,一把扣住柵欄,大吼道:“小葉子,你給我站住!”

    葉小天慢慢站住,緩緩轉過身來,臉上依舊掛著淺淺的笑意。楊思雙手緊緊地扣著柵欄,直勾勾地看著他,緩緩說道:“斷頭酒!是不是老夫的斷頭酒?”

    葉小天的右眉輕輕一挑,又輕輕落下,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

    楊思看在眼裡,呵呵地慘笑起來,那雙瘦骨嶙峋的大手緊緊地扣著柵欄,可身子卻似有萬鈞巨石壓著,一寸寸地向下滑去。直到萎頓於地,才嘶啞艱澀地慘笑道:“老夫的大限之期……到了麼……”

    葉小天慢慢走回來,隔著牢門望著他,搖一搖頭,憐憫地道:“楊大人,你何不開開心心地享用這最後一頓晚餐呢?這麼精明,何必?”

    楊思愴然道:“老夫這一輩子,只做了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如今就要死了,老夫只想做個明白人,不願再做糊塗鬼!”

    葉小天無奈地搖搖頭,轉身欲走,楊思忽然一探身,枯瘦的老手從柵欄裡伸出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足踝,瘦削的臉頰緊貼著木柵欄,森然喝道:“你不要走,老夫有一樁大事相託!”

    葉小天用力拔了拔腿,楊思卻不知哪兒來的那麼大力氣,死死地扣住他的足踝,葉小天根本掙脫不開。

    葉小天皺了皺眉,慢慢蹲下,眸中漸漸現出冷意:“楊大人,我們很熟了是不是?可是你我既不攀親、也不帶故,交情更是談不上!小天只是一個小小獄卒,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若能予你些方便自然不會拒絕​​,可出格兒的事我是不會幹的!”

    葉小天的聲音很輕、很淡,語氣卻很堅決:“我爹把這只鐵飯碗交到我手上時,就交待過我四個字兒'循規蹈矩!'打從元朝那會兒起,我們葉家就是刑部的獄卒,元朝亡了之後換了朱皇帝,我們葉家還是守天牢的獄卒,只要辦差本份、不出岔子,我們葉家這碗公門飯就能一直吃下去!”

    葉小天的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絲不知所謂的嘲諷:“我們葉家執的是賤役,可是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算有一天這大明朝亡了,掉腦袋的也是皇上他們家,跟我們這些胥吏賤役挨不著,誰坐天下用不著我們?我們照樣吃這碗公門飯。楊大人,我很看重這只飯碗的,雖然在你們這些大人物眼中,它低賤無比。砸我飯碗的事兒,請你免開尊口!”

    楊思沙啞地笑了一聲,道:“你不用怕,我還能讓你劫獄不成?就算你肯,也沒那個本事不是?我只是……想託你幫我帶個話兒出去,只要你答應,老夫自有一樁大好處給你。”

    葉小天根本沒問有什麼好處,毫不猶豫地便拒絕了這個**,他搖搖頭道:“楊大人,替犯官內外串通消息,一經抓獲就是死罪,這條規矩您不會不知道吧? ”

    楊思淒然道:“老夫如今分明是被人做了棄子,還能有誰可以串通呢?老夫只是想託你給我的家人捎句話,而且是在老夫身死之後,這……總不違反規矩吧?”

    葉小天目注他道:“就是這樣?”

    楊思用力點頭:“就是這樣!”

    葉小天鬆了口氣,脫口問道:“你說的大好處,是什麼?”

    楊思呆了一呆,才道:“呃……五十兩銀子的酬勞,如何!”

    “五十兩?”

    葉小天雙眼一亮,爽快地應道:“楊大人有什麼遺言,現在可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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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16 01:03 PM

第03章 必由之路

    楊霖怔忡良久,放開葉小天的足踝,緩緩說道:“老夫在位時,大權在握,彷彿那有求必應的觀世音,但凡有人來求我,總能叫他滿意而歸,唯獨不能向上天為自己求來一個兒子。”

    “或許是因為缺德事兒做多了吧,晚年以來,老夫修橋補路、捐學助殘,又往廟裡施捨了大筆的香油錢,一個勁兒地積陰德,可還是換不來一個兒子,不得已​​,只好從族人裡過繼了一個。”

    楊霖惆悵地嘆了口氣,道:“可他畢竟不是老夫的親骨肉啊。老夫這一輩子就只生了一個女兒,她的母親是老夫的妾室,素來不受夫人待見,老夫擔心死後夫人肆無忌憚,會難為她們母女。”

    葉小天疑惑地道:“那楊大人的意思是?”

    楊霖哽咽地道:“我那女兒,乖巧伶俐,俊俏可愛,可恨老夫那時只顧戀棧權位,不曾多多承受膝下之歡,如今追悔莫及。老夫觸犯國法綱紀,固然死有餘辜,如今心頭唯一牽掛的,就只有這個女兒了。”

    他把目光緩緩定在葉小天身上,說道:“老夫想修書一封,請你轉交老夫家裡,讓他們按照老夫的意思分割家產,給小女留一份嫁妝,保她一生衣食無憂,你可願意?”

    葉小天詫異地道:“這就是大人所說的大事?”

    楊霖鄭重地點了點頭,道:“不錯!老夫掌了一輩子權,貪了一輩子錢,死到臨頭才終於明白,對我來說究竟什麼才是最重要的,這就是老夫心中最重要的事!”

    葉小天慨然道:“使得!就不衝著五十兩銀子,這樣的善舉我也該去做的,當然,有錢更好,哈哈!只是……既然牽涉到分割家產,小子我紅口白牙的,說出去怕也沒人信,還需大人你留書一封作為證物,待我去取筆墨紙硯來。”

    楊霖感激地道:“好!老夫家住湖廣道靖州府,只要你替老夫把這封信送到,五十兩銀子的酬勞必一分不少!”

    葉小天驀然瞪起眼睛,驚訝地道:“湖廣道靖州府?聽你這話音兒,這個地方應該不在北京城吧?”

    楊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靖州府就是靖州府,當然不在北京城,怎麼?”

    不在北京城,那究竟在什麼地方?長這麼大,最遠只到過通州的葉小天腦海中馬上幻現出一片《山海經》裡的莽荒世界景象,他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那可不成,離了北京地界兒,我就找不到北了。”

    楊霖截口道:“五百兩!老夫給你五百兩的酬勞,如何?這可是你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錢!”

    “五百兩……”葉小天怦然心動,可這種掙扎只持續了片刻,就堅決地搖了搖頭。要去湖廣送信,湖廣啊!在這交通不便、通訊不便的年代,聽著彷彿有天涯那麼遠……

    對於從不曾離開北京的葉小天來說,這是一聽就讓他從心底裡感到徬徨的畏途。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道:“實在是太遙遠了,不如等你家人到京時我再轉交……”

    楊霖慘然一笑,道:“老夫在牢裡關了三年,自從知道老夫再不可能出去,家裡就沒人來過了,老夫與夫人一向感情淡漠,若等她安排人千里迢迢來運我靈柩,卻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葉小天一聽“千里迢迢”四字,更是不肯答應了,連連搖頭道:“小天不成,楊大人您另請高明吧。”

    楊霖道:“老夫還能請託何人?這偌大一個天牢裡,有好人麼?”

    葉小天的臉色登時一僵。

    楊霖喟然道:“牢裡這些犯官,時常使些銀錢讓你們獄卒去買吃用,老夫冷眼旁觀,旁的獄卒無不剋扣,或以次充好或多貪銀錢,只有你最重然諾,雖然貪利卻不背信,所以也只有你老夫才能相信。”

    葉小天搖頭道:“大人抬舉了,這趟門兒實在走得遠了些,小天我就是家門口池塘裡的一條小泥鰍,沒見過什麼風浪的,您這件事兒小子我實在辦不了,告辭!”

    葉小天拱一拱手,轉身就走,楊霖在他身後高聲叫道:“五百兩、五百兩啊,足以讓你一生富貴了,難道你甘心做一輩子小小牢頭兒?”

    葉小天沒有回頭,只是疾步而去,遠遠的,傳出他字正腔圓的一段崑曲兒:“我本是~~~四九城中的小家雀兒,何必要翱翔九天做鯤鵬,鯤鵬不知燕雀的好~~~”

    葉小天的聲音漸去漸遠,楊霖痴痴地站在原地,扶欄聽著他​​的聲音,許久許久才慢慢仰起頭來,望著陰沉沉的牢頂,喃喃一聲長嘆:“鯤鵬,或許真的不及燕雀好啊……”

    ※※※※※※※※※※※※※※※※※※※※※

    葉小天的家在宣武街西曲子胡同,左邊的鄰居是世襲劊子手,家裡還經營著一個雜貨舖,右邊的鄰居是一個忤作世家,家裡兼營肉食鋪子,葉家就夾在中間,門楣最小。

    一進小小的四合院兒,推門進去,就看見他的老娘葉竇氏端著個簸箕正在院子裡餵雞,幾隻老母雞咯咯地叫著,歡快地追逐著撒落的麩子。正在牆根底下曬太陽的大公雞聞聲趕來,昂首挺胸的,很霸氣地把它的**們擠到了一邊。

    葉小天向老娘打聲招呼道:“娘,我回來了。”

    葉竇氏陰沉著臉色沒有說話,葉小天微感詫異,正要詢問,忽聽西屋裡一陣叫罵聲傳來,那大嗓門兒自然是葉老爹:“你這渾小子能了啊!三腳踹不出個屁的東西,這麼有老主意。”

    葉小天訝然道:“娘,我爹這是罵誰呢?大哥回來了?”

    葉竇氏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葉小天趕緊道:“我去看看!”

    葉小天匆匆趕到西屋,撩開門簾兒一看,就見他爹葉老漢正舉著一個笤帚疙瘩沒頭沒臉地打著他哥葉小安。葉小安在炕上蜷成一團,護住頭面,撅著屁股,既不躲也不喊,任由老子抽打。

    葉小天趕緊上前攔住父親,勸說道:“怎麼了這是?爹,您老消消氣兒,一家人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大哥都是成了家的人了,您老教訓幾句也就是了,怎好動手。”

    葉小天一面說一面向大哥遞了個眼色,葉小安與葉小天是雙胞胎,長相一模一樣,只是神情氣質遠不及小天那麼跳脫靈動,一看就是個憨厚老實的人,一見二弟向他使著眼色,葉小安急忙抱頭鼠竄。

    葉小天拉著氣咻咻的父親,把他按到炕邊坐下,陪著他坐了,攬著父親的肩膀,親熱地道:“爹,大哥這麼老實的人,能幹啥惹你生氣的事兒,你怎麼發這麼大的火?”

    老葉一聽又是氣不打一處來,憤憤然道:“這個混帳東西,真是氣死我了,你說他幹什麼行,啊?你說他能幹什麼?”

    葉小天聽話聽音,隱約明白了幾分,試探地問道:“怎麼,大哥那米麵作坊……經營的不好?”

    老葉拍著大腿道:“不好?如果只是不好,老子就算燒了高香了!這個混帳東西,開個米麵作坊都幹不好,欠了一屁股飢荒,店開不下去了,受人一擠兌,就把店出兌了。

    你嫂子一賭氣回了娘家,你說你哥咋就這麼熊,好端端地一個生意都開不下去,更可氣的是,從頭到尾他就沒跟我說一聲兒,自己做主了,他眼裡還有我這個老子麼? ”

    葉小天連忙勸慰道:“爹,事已至此,您生氣又有什麼用,您要氣出個好歹來,大哥就更難過了。做生意嘛,總是有賠有賺的,要不然大家不都去做買賣了麼,您老別生氣。”

    老葉默然片刻,沉沉地嘆了口氣,緩緩地道:“爹生不生氣都沒關係。要緊的是,你嫂子生你哥的氣呀,本來人家娘家就比咱們家強,這門親事是咱們家上趕著,你哥又不爭氣……”

    老葉說著說著,觸動傷心事,目中隱隱的便有淚光泛起來:“是你爹沒能耐啊,就祖上傳下來的這碗公門飯,兩個兒子,我給誰啊?爹核計著,你機靈一些,在那地方吃不了虧,這天牢的差使就交給你了。

    就為這,爹又覺得虧欠了你哥,於是把一輩子省吃儉用的積蓄都拿出來,給他置辦了個作坊,又幫他娶了媳婦兒。爹……爹能使的勁兒可都使出來了啊。 ”

    老葉哽咽著,眼淚終於簌簌而下:“你哥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光老實有個屁用啊,這拖家帶口的,如今連個活命的營生都沒了,以後可怎麼辦?是我這當爹的沒本事啊……”

    老葉傷心地掩住了臉,淚水從掌緣繼續流下來,葉小安沒逃遠,就蹲在門簾子外面聽著呢,聽老爹這麼說,葉小安心頭一慘,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爹,你老別說了,這不怨你,是兒子無能……”

    葉小天見老父落淚,鼻子也是一酸,忙忍住了淚,故作輕鬆地道:“爹,你這是幹什麼,讓左鄰右舍的聽了去還不笑話咱們老葉家?大哥這事兒好辦,讓大哥接了獄卒這份差使不就行了?”

    老葉一愣,搖頭道:“那怎麼成!小安自己闖下的禍事,怎麼能頂了你的差使?”

    葉小安在門簾子外面也訥訥地道:“二弟,這事兒不成的,哥就是餓死也不能搶自己兄弟飯碗。你嫂子真要不跟我過了,那就隨她去!哥是沒本事,可哥不能沒良心!”

    葉老爹捶著炕頭衝著外邊大聲咆哮:“你閉嘴!看把你能的,這會兒你本事了?你有本事先去把我兒媳婦哄回來!你個渾賬東西!”

    葉小安膽子小,被老子一聲咆哮,嚇得慌忙逃出屋去。葉老爹罵完長子,又對葉小天搖了搖頭,情緒已經平靜了些:“這麼辦不成的,你好好辦你的差吧,天無絕人之路,你哥這邊,爹再想想辦法。”

    葉小天大大咧咧地笑道:“爹,還想什麼呀,就按兒子說的辦吧。其實兒子今天回來本就要跟爹說這件事兒的,即便大哥的作坊經營的好好的,也想請爹代個班兒呢,因為兒子要出趟遠門兒。”

    老葉吃驚地道:“出遠門兒?你要去哪?”

    “是這樣……”

    葉小天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對他說了一遍,道:“爹,你想啊,只不過送封信而已,就有五百兩銀子的好處,有了這五百兩,兒子還用得著指這口公門飯吃?什麼營生不能做啊?”

    老葉聽得大為意動,那可是五百兩銀子啊,這是一筆做夢都無法想像的巨款,可這山高水遠的,小天能成嗎?

    如今這個時代,交通不便,人員流動更少,各地的治安也不盡相同,出遠門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很多時候一趟遠門出去,就是生死兩別,一生再無相見的機會。

    除了實在活不下去的流民,本就需要互通有無的行商,那就只有做官的人和遊學的士子才會離開家鄉了,是以雖然有著五百兩銀子的**,可要不是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急需一筆錢來填補飢荒,老葉根本不作考慮,然而眼下……

    遲疑半晌,老葉才擔憂地道:“兒啊,你可從來沒有出過遠門,這麼遠的路,你能成嗎?”

    葉小天心中也是戚戚,不僅有遠行的忐忑,也有對他所珍視的這碗公門飯的不捨,可是眼看老爹臉上密密的皺紋,他能讓操勞了一輩子的老父親繼續作難麼?再說大哥都到了夫妻離分的地步,他這一母同胞的兄弟能坦然坐視?

    葉小天一臉輕鬆地對葉老漢道:“爹,你太小看你兒子了吧,不就是送封信嗎,這麼點小事我還能做不好?兒子想去!說實話,兒子一直就不喜歡天牢那種沉悶的地方,這是兒子的一個機會。”

    看著父親兩鬢絲絲的銀髮,葉小天輕輕握住了父親粗糙的大手,輕聲道:“爹,兒子總覺得,錢再多,總有花光的時候;權再大,總有過時的那天;就算天大的一份家業,一場天災人禍也就倒了。

    這人吶,總得有點真本事才行,只要有一身本事,就算赤手空拳一貧如洗,倒下了也能重新站起來,你就讓我去闖一闖吧,增長一番閱歷,說不定我就有大出息了呢。 ”

    老葉聽的老懷大慰,看著兒子那張猶顯稚嫩的面孔和唇上淡淡的茸毛,忽然覺得兒子真的已經長大了。可惜小安那孩子太老實,要不然這封信本該讓老大去送的,眼下也只能依靠老二了。

    葉小天眼見老爹被安撫下來,心中不由一寬,可轉念想起那位楊大神棍家的住址來,心中又是一緊:“靖州府,聽起來真的有天涯那麼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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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16 07:48 PM

第04章 楊霖的詛咒

    老葉砸了咂嘴,不放心地叮囑道:“那……你去也成,只是路上一定要小心,雖說這天下還算太平,可世途險惡,人心更險惡,這一路上,小道別走,夜路別走,碰上荒郊野鄰的時候一定要跟人結伴而行……”

    老葉絮絮叼叼地說了半天,葉小天忍不住笑道:“爹,我知道了,您放心吧。雖說兒子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兒,可您老也不想想,兒子是哪兒出來的人?那可是刑部大牢啊!

    那牢里關的都是些什麼人?哪一個不是人精?兒子從三歲起就常去陪爹守天牢,三年前又替爹做了獄卒,跟這些人精鬼道廝混了這麼久,怎麼也能有點道行了吧? ”

    老葉被他逗笑了,笑罵道:“瞧把你能的,老子守了一輩子牢房,咋就沒練出什麼道行來?不過你說的也對,這人吶,是得有點志向,爹小時候本來也有志向的,可惜​​一輩子都沒實現。”

    葉小天好奇地問道:“爹有過什麼志向​​?”

    老葉笑了,笑起來居然有點難為情的模樣:“爹記的,那還是嘉靖爺的時候,有一回,爹正在街頭啃著冰糖葫蘆,忽然看見嘉靖皇爺出巡,天子儀仗啊,那叫一個威風……”

    葉小天忍不住笑道:“爹不會看了這般情景,頓時大發感慨,說'大丈夫當如是也'吧?”

    老葉也笑了,瞪了兒子一眼道:“屁話!這種話說出去不怕砍頭?再說,你老子能有那麼大的志向?”

    他嘆了口氣,撫著大腿,唏噓緬懷地道:“那時候,爹就站在道邊上,看著天子儀仗浩浩蕩蕩地從眼前兒過去,八頭高大的白象,四頭威風凜凜的雄獅,尤其是那兩頭猛虎。

    爹羨慕極了,就想啊,啥時候我也能弄頭老虎養著,出門的時候那才威風。那陣兒,爹想老虎都想魔怔了,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爹已一把年紀,這個願望還是沒有實現……”

    剛說到這兒,就聽堂屋裡一聲咆哮:“你還有完沒完了,該教訓的你也教訓了,怎麼還賭氣不吃飯啦?還得你兒子沒完沒了的哄你?你個老不死的,趕緊給我滾出來,要是不想吃,老娘以後就不做了!”

    老葉聞聲色變,慌忙應道:“來啦來啦,這就來了。”

    葉小天忍俊不禁地道:“爹,你的願望這不已經實現了麼?”

    老葉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兒子的話,忍不住在他額頭點了一下,笑罵道:“臭小子!讓你娘聽見,看她不揍你!”

    葉小天掀開門簾走到堂屋,就見大哥逡巡在門外,乜著父親的身影,怯怯地不敢進屋,葉小天馬上走過去,攬住大哥的肩膀,親親熱熱地道:“大哥,來,咱們吃飯。吃完了飯,兄弟陪你去接嫂子。”

    葉老漢瞪了大兒子一眼,但馬上就接收到老婆向他瞪來的目光,葉老漢張了張嘴,終於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悻悻地抓起一個饃,狠狠地咬了一口。縱然威風如虎,也怕母老虎呀。

    小天的嫂子和丈夫的感情還是挺好的,只是對丈夫過於怯懦憨厚有些恨其不爭,如今小天把獄卒的差使都讓給了哥哥,她還能不回來?因之對小叔子還有了幾分歉疚,見了他的時候訕訕的有些不好意思。

    葉小天陪著哥哥,順利把嫂子從娘家接回來,遂跟家人一起商量出遠門的事兒。葉竇氏雖對葉老漢兇巴巴的,卻極疼兒子,她也是從不曾離開過北京城的人,想著兒子遠行可能要受的苦就抹起了眼淚。

    葉小天只好先安慰了母親一番,這才與父兄商議明日的安排。楊霖今晚就吃過了“斷頭飯”,倒不是今晚就要行刑,而是因為早上沒有時間讓他慢慢享用。

    一大早他就要被押上囚車,與本期勾決的其他囚犯們一起遊街,等那老牛破車把他拉到法場,差不多也就到晌午了。所以,葉小天得更早一些趕去天牢,以便取得楊霖的遺書。

    次日一大早,葉家父子三人就出了家門。父子三人各有分工,葉老爹去縣衙巡檢官那裡為兒子申領路引。其實在萬曆年間,對百姓的流動已經不像明初時那麼嚴厲,只不過有路引在身,過關住店畢竟少些麻煩。葉小天和葉小安兩兄弟則直奔刑部大牢,兩​​人得交接一下差使。

    大清早,街頭行人不多,運馬桶的雜役、拉菜進城的菜農,稀稀落落的車子緩緩行走在北京街頭……

    這種情景,葉小天每天都能見到,可是今天看著卻格外親切,因為他知道,將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可能再看到這一切。在他心中,湖廣道靖州府,那真是天涯一般的存在啊!

    ※※※※※※※※※※※※※※※※※※※※※※※※※

    玄字一號監的一間牢房裡,楊霖抱著膝蓋坐在牆角,痴癡呆呆的望著頭頂的天窗。常常被他用來推演周易、已被他的手掌摸挲的發亮的那幾枚小石子就靜靜地躺在他的腳邊。

    葉小天走到牢房前,隔著柵欄安靜地看了他半晌,才揚聲喚道:“楊大人!”

    楊霖聽到呼喚聲,慢慢抬起頭,用迷茫的眼神望著他,眼神的焦距根本沒有落在他的身上。葉小天皺了皺眉,輕聲道:“楊大人,那件事,我答應了!”

    只這一句話,就像枯萎的小草突然吸足了雨水,似乎連生命都已枯槁的楊霖身上突然煥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精神,他迅速撲到柵欄邊,激動地問道:“你答應?你真的答應?”

    葉小天點點頭,將手裡提著的一只匣子放下,說道:“紙墨筆硯都在裡面,大人還請快些,一會兒……就有人來送大人上路了。”

    這句話似乎說的有些殘忍,可現在實在不是委婉的時候,因為送楊霖上路的差官們已經來了,只是看在葉小天的面子上,在外面多等片刻,為此葉小天還花了一份茶水錢。

    楊霖忙不迭地點頭,用顫抖的老手打開盒子,將筆墨紙硯一樣樣取進牢舍,鋪平一張紙,拈起筆來蘸了蘸墨,只一凝眸,便淚如雨下。

    葉小天沒有再催促他,他並不矯情,但此時再出言催促,無疑太殘忍了些。好在楊霖也知道時間不多,他並沒有耽誤太久,便一邊留著淚,一邊揮毫疾書起來。

    一封信幾乎是行雲流水一般寫就,楊霖將那張被淚痕暈染了的遺書小心地吹乾,認真疊起,回身來到柵欄邊,對葉小天道:“寄信的詳細地址已經寫在封皮上,許給你的好處也寫在其中。”

    葉小天點點頭,將信揣在懷中,提起盒子,對楊霖道:“告辭!”

    “且慢!”

    楊霖突然又伸出手,一把攥住葉小天的手腕,眼神中露出一絲凶狠。

    葉小天皺眉道:“大人還有何吩咐?”

    楊霖突然咬破自己的手指,用他的血在葉小天的手腕上劃下三道彎彎曲曲紋路詭異的血跡,嘴裡嘀嘀咕咕地說著一種葉小天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葉小天沒有掙扎,他納罕地看著楊霖在自己手腕上塗塗抹抹,口中念念有詞,等他做完這一切,才疑惑地問道:“送封信而已,有必要這麼慎重麼,卻不知楊大人施展的這是什麼祝福秘法?”

    楊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瘦削的臉頰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誰說這是什麼祝福秘法了?這是老夫學自南疆的一種咒魘術,以血為媒,以命為介,以臨終的怨念為引,平生只可以施展一次的!”

    葉小天聽了更是驚訝,道:“咒魘術?我還以為這是護身符呢,你在我手腕上畫來畫去的,這是想要咒誰?”

    楊霖翻了個白眼兒道:“畫在你身上,自然是咒你!”

    這一回葉小天可是真的呆住了,怔了半晌,葉小天猛然跳起來,憤怒地道:“咒我?我跟你無冤無仇,我還答應千里迢迢地幫你去送信,你居然咒我?”

    楊霖冷笑道:“你放心,只要你能遵守諾言,這道咒魘就決不會生效。可是如果你失言,沒有完成我的遺囑的話……”

    楊霖的聲音陰森起來:“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只要你答應我的事沒有做到,這道咒魘就會立時生效,從此你將困頓一生,事事乖離,妻離子散,不得善終!”

    楊霖的聲音陰森森的,在這光線昏暗、空氣陰冷的天牢裡聽著有種很特別的詭秘味道,彷彿有一道寒冷的氣流,一直滲到人的心裡去。

    葉小天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得了得了,我的楊大人,死到臨頭,你還相信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以前給我摸骨時不是說過,我的命格極硬,神鬼無忌麼,你能咒得了我?”

    楊霖恍然大悟,一拍額頭道:“對啊!老夫差點忘了此事!咒不得你,咒不得你,嗯……那老夫就換一個詛咒,我詛咒你,你跟著誰、誰就倒霉! ”

    葉小天奇怪地問道:“別人倒霉,關我屁事?”

    楊霖嘿嘿地冷笑起來:“不管做哪一行,總要拜前輩、找靠山吧?你若治學,你的座師倒霉。你若經商,你的靠山倒霉。你要做官,你的後台倒霉。你跟著誰,誰就倒霉,如此一來,難道你還能不倒霉?”

    葉小天啞口無言,半晌才誠懇地對楊霖道:“楊大人!”

    “嗯?”

    “雖說你我非親非故,並沒什麼交情,可是你是三年前進來的,我也是三年前進來的,同在一個屋簷下這麼久,如今眼看你要挨這一刀,我這心裡挺不舒服的。”

    楊霖感動地道:“日久見人心吶,老夫三年牢獄之災,舊友皆然不見,親人也是無蹤,臨行之際,還能有你惦記著,老夫也算稍有安慰了。”

    葉小天輕輕握住他的手,深情地道:“可我現在真的希望,去年今日,就是**的祭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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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17 01:10 PM

第05章 游到天涯的魚

    葉小天藏好楊霖的遺書,走出監牢,向等候在牢門外的幾個刑部差官作了一揖,恭聲謝道:“幾位哥哥,有勞相候了。”幾個差官向他點點頭,舉步向牢中走去。

    早有一些得到消息的獄卒趕來,那幾個刑部差官一走,看牢門的老牛便走到葉小天身邊,這老牛五十出頭,與葉小天他爹曾經做過多年的搭襠,葉小天忙喚了一聲:“牛叔。”

    老牛點點頭,對葉小天道:“你家的事兒,我聽說了。小天吶,你是個孝順孩子,溫和善良、孝順父母、尊敬長輩,說起來呢,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啊,性子有點……驢了吧唧的。”

    葉小天笑得像個靦腆的大姑娘,看不出一點驢的樣子。

    老牛繼續諄諄教誨道:“當然啦,你現在年歲漸長,很久不曾犯驢了,不過這出門在外,可不比咱這牢裡頭,你在外邊要當心些,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有什麼氣兒不順的事兒,也不要耍驢,啊?”

    葉小天客客氣氣地道:“老牛叔你說的對,小天一定不耍驢。”

    “嗯,嗯嗯。”

    老牛“嗯”聲未了,就被一號監的一群獄卒給拱到一邊去了,兩個身材高大的獄卒一左一右搭住了葉小天的肩膀,牛頭馬面似的擁著他往外走。

    其中一個獄卒道:“頭兒,你要出遠門兒倒沒啥,咱們兄弟是不擔心的。就憑你那心眼兒,你能忽悠的別人心甘情願跳糞坑都覺得你是為他好,咋可能被人欺負了……”

    葉小天佯怒道:“胡說!我有那麼黑嗎?”

    眾獄卒異口同聲地道:“黑!真黑!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啊!”

    葉小天:“……”

    一個獄卒正色道:“頭兒,你黑起來固然是真黑,可你好起來那也是真好。你為人仗義,有擔當,咱們哥們儿打心眼裡服你。你這一走,兄弟們都挺捨不得的,讓咱們兄弟給你餞個行吧。”

    葉小天心中微微有些感動,他站住腳步,轉身朝向眾人,拱手道:“各位兄弟,好意我心領了。明日事,今日做;今日事,馬上做。既然要走,又何必婆婆媽媽,我今日就要離京,餞行酒就不喝了,我等著喝兄弟們的接風酒。”

    眾獄卒情知他還要去見司獄官,有些事情交結,見他已經安排了行程,卻也不再挽留,便紛紛站住腳步,向葉小天拱手道別。

    “頭兒,一路順風啊!”

    “頭兒,早去早回啊!”

    有那促狹的獄卒,順手就把一根木棒塞到了葉小天手裡。

    葉小天詫然道:“這是?”

    那獄卒笑道:“頭兒,你要是在外邊混不下去了,這根棍子可以用來討飯打狗。”

    眾獄卒大笑起來,葉小天也不禁笑罵道:“滾你的蛋!我葉小天在天牢這小天下能混得風生水起,到了大天下一樣能八面威風。等著吧,不得一場大富貴,我葉小天就不回來!”

    “好!有志氣!”

    “要得,硬是要得!”

    “頭兒,我們就等你衣錦還鄉啦!”

    “頭兒說的是,走到哪兒,咱玄字一號監的人也是能人!”

    葉小天環視著每一張熟悉的面孔,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凝視良久,葉小天霍然一轉身,走出幾步,微微一停,舉手向身後的人們用力揚了揚,​​又攥成拳頭當空一擊,便向司獄官劉勇的簽押房大步走去。

    ※※※※※※※※※※※※※※※※※※※※※

    司獄官劉勇的簽押房裡,劉司獄坐在案後,微微蹙著眉,聽葉小安向他說明來意。葉小安怯懦老實,一見劉司獄眉頭微蹙,官威十足,心中緊張,更覺得氣兒不夠用了,說話也更加結巴起來,聽得劉司獄更加不悅。

    其實葉家只要有個男丁來當獄卒就行,誰來當差卻沒有必須的要求,這種事兒不難辦,劉司獄也沒理由反對。只是小安過於木訥,遠不及他兄弟小天伶俐機警,是以劉司獄甚為不喜。

    待見葉小天進來,劉司獄便毫不客氣地對葉小安道:“你先出去,我有話和你兄弟說。”

    “噯!”

    葉小安憨厚地笑笑,回身看到葉小天,便向弟弟笑笑,神色中有些感激、又有些難為情,葉小天親切地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在劉司獄面前遠沒有他那般拘謹。

    葉小安輕輕走出去,又小意兒地把門地帶上。

    房門一關,劉司獄便緊緊蹙起了眉頭,對葉小天道:“你爹老糊塗了不成?小安這孩子那麼老實,到了這種地方還有不吃虧的,他能做什麼事?是不是你爹逼你讓位子,你說,本官替你做主。”

    葉小天笑道:“多謝大人抬愛,這是小天心甘情願的。大人,我大哥固然老實憨厚,不是個得力的使喚人,可也恰因為他老實本份,所以決不會胡作非為,給大人您捅簍子呀。

    今後還請大人對我大哥多多關照一些,有大人您照應著,又有誰敢欺負他呢。至於小子,受大人您照顧這麼多年,怎也不至於出了天牢便找不到飯吃,有朝一日小子若能混出點名堂來,絕不忘大人您的恩典。 ”

    劉勇的臉色緩和下來,微笑道:“偏你小子能說會道!既然這樣,本官也不好做那惡人了。這樣吧,你就出去見見世面好了,聽說天牢明年要擴建,到時若是有了獄卒的空缺,本官再把你招回來。”

    葉小天一聽大喜,這一下可不多了一條退路?他連忙躬身道謝,道:“大人對小的恩重如山,小的沒齒不忘!”

    劉司獄呵呵笑道:“你素來乖覺伶俐,本官用著趁手,自然不捨得你走,你只要跟著本官好好幹,定然虧待不了你。”

    葉小天暗暗腹誹:“跟著你幹,也沒見有多少好處。只要你能向我少要些孝敬,不至於把我每月辛苦得來的錢財都搜刮一空,那就真是不虧待我了。”

    心裡雖然這麼想,他面上自然不敢表露半分。葉小天點頭哈腰地正在道謝,房門忽地咣啷一聲,幾個青衣小帽的差官闖進來,明明眼前就有兩個人,偏偏習慣性地橫著眼睛四下一掃,這才鼻孔朝天地問道: “誰是劉勇?”

    劉司獄緩緩站起,遲疑道:“本官就是,你們是……”

    這時自那群差官後面又走進一人,劉司獄一見是他的頂頭上司提牢官羅展,不禁更是愕然。劉司獄忙拱手道:“羅大人,這幾位是……”

    羅提牢沉著臉色道:“劉勇,這幾位是都察院的差官,有事尋你。”

    那領頭的差役把大拇指一翹,滿臉倨傲地道:“我等奉部堂大老爺差遣,提你前去問話,走吧!”話音一落,就衝上兩個差官,把鐵鏈往劉勇頭上“嘩愣”一套,拖起就走。

    劉司獄倉惶地道:“這這這……這是從何說起。羅大人,羅大人,都察院為何提我問話啊?”

    一個差役不耐煩地喝道:“哪來那麼多廢話,小小司獄,居然罔顧王法,肆意收受賄賂,為人犯內外串通消息,此時還敢裝模作樣,若無真憑實據,部堂大人豈會提你前去。走,快走!”

    幾個都察院的差官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陣風般把劉司獄捲走了。羅提牢彷彿沒有看見葉小天這麼個人,待劉司獄被提走,便冷哼一聲,走出去安排人接替劉勇職務了。

    葉小天一臉茫然地站在那兒,過了半晌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心頭不由“咯噔”一下:“劉司獄是我頂頭上司,剛剛又說要我跟著他幹,結果馬上就出事了,莫不是楊神棍的那個什麼倒霉咒魘術生效了?不會不會,就算真有效,我還沒出京呢,自然談不上違背承諾。”

    葉小天反復想了想,確信此事與自己毫無關係,這才輕輕嘆了口氣,望著那扇猶自輕輕搖晃門扉傷感起來:“劉司獄,這是多好的一個人吶,怎麼就被抓了呢,他答應我的事還沒辦啊……”

    ※※※※※※※※※※※※※※※※※※※※※※

    劉司獄被抓了,從天而降的一條退路沒有了,葉小天只能把人生的全部希望都放在那五百兩銀子上,揣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和無限憧憬的希望離開了北京城。

    他就像一條從一出生就悠遊於一片小小沙灣中的小魚,從針尖兒那麼大,一直長到小指粗細,始終生活在那片安靜的水域裡,他熟悉這裡的每一根水草、每一片沙礫、每一塊石頭。

    可是忽然有一天,命運的洪流捲著它一路沖向大海,於是這條小小的魚兒,便懷著一種莫名的惶恐,開始了對全然陌生的新世界的探索。

    葉小天的適應能力無疑是很強的,這一路南去,他從謹小慎微、忐忑不安,很快就適應了旅行的氛圍,對於周圍不斷​​變化的環境也越來越習慣。

    只是越往南去,人文習俗、方言口音與北方便越是大相徑庭。如果所經處是個窮鄉僻壤,很難找到會用官話交流的人,打聽道路時就尤其困難。

    好在小天沿途頂多就是打尖住店,需要問路時找個大一些的店面或者村正保長一類的人物,囉嗦半天總還問的明白。

    葉小天風餐露宿、省吃儉用的,兩個月後,終於趕到了他心目中的天涯----湖廣道靖州府。

    離開北京城時他帶了五百文錢,此時囊中已只剩下二十多文。他帶的本就只有去程的路費,沒有回程的銀兩。此一去,可是有五百兩銀子的巨款等著他拿呢,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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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17 07:33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4-7-18 12:59 AM 編輯

第06章 不得其門

    靖州是湘西南通往貴州和廣西的交通要道,城西有一座飛山,以其“險、峻、奇、秀”而被譽為“楚南第一峰”,與之隔城對立的,又有一處“五老峰”,五峰並列,猶如五老。

    靖州不但風華秀麗,景緻宜人,而且地處要道,商賈眾多,極其繁華。當地人因為時常接觸外鄉人,大明官話也大都會說,看起來頗有大城阜的味道。

    只是葉小天來自京城,天子腳下的人不但眼界高,心氣兒也高,一路所見不管多大的城池在他眼中都是鄉下,住在這城裡的人自然也是鄉下人,大概只有蘇杭或金陵那等所在他才會正視。

    因為這種心態,進了靖州城葉小天也是坦然自然,毫不怯生。迎面看見一位白髮老翁,牽著髮梳雙角丫的小孫女蹣跚而行,葉小天馬上唱個肥喏,開口問道:“老人家可知靖州楊府所在?呵呵,楊家主人楊霖在京為官的,想必老人家定然知道他的府邸。”

    老人:“@#%¥%&&*&&…………”

    葉小天道:“呃……老人家可會說官話?”

    老人搖搖頭,顯然是個會聽不會說的,葉小天苦笑敗退,又攔住一位書生,拱手道:“啊!這位先生,請教靖州楊府在什麼地方?楊家主人是在京為官的,姓楊名霖……”

    “呸!”

    本來笑吟吟還禮的書生陡然變色,無比厭棄地呸了口唾沫,揚長而去。葉小天搖頭嘆道:“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靖州的父老鄉親太不友好了!”

    葉小天硬著頭皮四處打聽半晌,總算問清楊府所在,漸漸尋到一條僻靜的長巷。楊府佔地甚廣,足足有半條巷子,一進巷口就是一座牌坊,行至楊府門前時,但見朱漆大門,紅銅吞口,青磚漫地,白石為階,甚是氣派。

    在那大門左右還有一對雄獅守門,石獅左右又​​各立拴馬樁六根,每根拴馬樁都是用渾然一體的漢白玉雕成的,頂端上刻著石猴,取其吉意“馬上封侯”。

    此刻,那​​十二根拴馬樁上都拴著馬匹,牆根下還停著許多車輛,似乎有許多人造訪楊府。

    葉小天看著恢宏氣派的楊府大門,站住腳步,一時心潮澎湃:歷盡千辛萬險,九九八十一難,終於到了西天……啊不,楊府了啊。

    葉小天在京城時曾聽說書先生講過《西遊釋厄傳》,他此刻的心情就恰如那故事裡頭去西天取經的唐三藏,有種終於求得真經、苦盡甘來的喜悅!

    葉小天興致勃勃地正要上前叩門,楊府大門便轟隆一聲打開了,一個鳥人張開雙臂騰雲駕霧地從裡邊飛了出來,砰地一聲落在他的腳前,嚇得葉小天急忙抬腳,免得被那人嘴裡噴來的血髒了他的鞋子。

    一個青衣小帽的削瘦家丁從楊府裡搖搖擺擺地走出來,雙手一叉那細豆芽似的腰杆儿,在石階上站定,後邊隨即跟出四個膀大腰圓的家奴,人人手提哨棒。

    那削瘦的家丁晃了晃頭上歪歪斜斜的帽子,喝罵道:“你小子打秋風也不看看地方,我們楊家是那麼好欺負的嗎?”

    從門裡飛下石階的是個中年人,這一下摔得狠了,他捂著肚子,蝦子似的蜷縮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一口氣兒來,吐掉一口血沫子,**地道:“我……我真的是楊大人的故舊啊,途經寶地,盤纏用盡,求一份程儀而已。”

    那青衣家丁把眼一瞪,喝道:“啊呸!我們家老爺什麼時候交了你這樣不成器的故舊,居然混到上門要飯的地步?你這刁民還敢狡辯,來啊,給我打,狠狠地打,打到他改口為止!”

    馬上就有一個膀大腰圓的家奴從石階上飛奔下來,一把脫下鞋子,揪住那人衣領,用鞋底子扇得那人腦袋跟撥浪鼓似的左右擺動不止,如同風浪之中的一葉小舟,看得葉小天目瞪口呆。

    那青衣家丁站在石階上得意洋洋地道:“知道這靖州百姓稱我楊大管家甚麼綽號嗎?'鐵公雞!'你打歪主意居然打到我楊三瘦頭上,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這時天空中恰有一行大雁飛過,雁鳴聲傳來,楊三瘦往空中一指,傲然道:“我楊三瘦不去雁過拔毛就不錯了,居然還有那不開眼的東西想占我們楊家的便宜,你說你該不該打?”

    “別……打了,別打了,我……我跟楊大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中年人逃不掉,兩頰高高腫起,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只好哭嚎著求饒。楊三瘦嘿嘿地笑起來,洋洋自得地道:“不見棺材不掉淚,你這種人就是犯賤!”

    “叫他滾蛋!”楊三瘦吩咐一聲,扭著屁股進了楊府的大門。

    扇那中年人臉面的家奴將鞋子穿好,在那中年人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喝道:“還不快滾!再叫我們看見,見一次打一次!”說完,他瞪起一雙牛眼,對近在咫尺的葉小天兇巴巴地喝道:“你是幹什麼的?”

    葉小天唬了一跳,趕緊退後兩步,與他拉開安全距離,擠出一副親切的笑容:“路人!在下純屬路人!”

    那楊府家奴聽他口音確實不是本地人,便揮揮手道:“走遠些,小心把你當賊拿了!”

    “砰!”地一聲,楊府大門重重地關上了,葉小天聽著那關門聲哆嗦了一下,再看看地上那位鼻青臉腫、嘴角淌血的中年人,心有餘悸地暗抽了一口冷氣,暗想:“楊霖這死鬼,可害苦我了!”

    眼見這中年人如此淒慘,葉小天哪裡還敢登門。他忽然想起楊霖說過,他與夫人一向同床異夢、貌合神離,再聯想到楊霖入獄後家人不管不顧的情形,葉小天的心登時就涼了:“楊夫人與丈夫感情不合,又嗜財如命,我這封信……”

    那中年人爬起來,扭頭向楊府狠狠唾了一口血沫子,蹣跚離去,葉小天想了想,灰溜溜地跟在那人後面,愁眉緊鎖:“如果就這麼登門,叫那楊夫人分家產給她那看不上眼的妾生女,再給自己五百兩銀子的酬勞,只怕自己會比前邊這人更慘吧。

    楊霖啊楊霖,你做官失敗,做人更是失敗啊。可你失敗不要坑我呀,我千里迢迢來到靖州我容易麼我,我比唐三藏西天取經還慘呢,如今五百兩銀子還沒到手,我就這麼離開? ”

    葉小天越想越不甘心。他走著走著,忽然看見牌樓下有個賣梨的漢子,一筐黃澄澄的梨子擺在面前,賣梨漢子懶洋洋地坐在地上,沒精打采地看著路上走過的人。

    葉小天眼珠一轉,走到那人面前蹲下,伸手從筐中拿出一顆梨子,哢嚓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梨子怎麼賣的?”

    賣梨漢子見生意上門,這才坐正了些,道:“一文錢三個。”

    葉小天摸出一文錢丟給他,又挑了兩個大些的梨子揣進懷裡,順勢倚著牌坊石基座坐下來,向楊府方向靦了靦下巴,道:“楊府門前怎麼這麼多車馬呀?”

    賣梨漢子道:“聽說是楊家老爺死了,四方賓朋友都來弔唁呢。”

    葉小天心道:“嗯,我走這一路,終究不及官驛迅速,想必楊霖被正法的消息已經傳回來了。”

    葉小天順口又問:“楊家這麼快就把楊老爺的靈柩運回來了?”

    賣梨漢子撇撇嘴,嘲諷地道:“聽說楊夫人根本不著急去京裡運靈柩呢,嗜財如命的一個女人,嘿!比她男人還貪!可喪事還要辦的,要不怎好收禮。”

    這話他原本不敢說的,但是聽葉小天一副外地口音,而且對楊府也不大恭敬的樣子,這才說了實話。

    葉小天順著他的口風說道:“是啊,聽說方才那人是楊老大人的故舊,也不知是真是假,這楊家人真是下得去手啊。”

    那賣梨的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這楊府偌大一個人家,連自己家的小姐都要刻薄虐待,何況外人。”

    葉小天正想把話題引到楊家小姐身上,卻不想這賣梨的主動談起了這個話題,馬上接口問道:“楊家小姐怎麼了?”

    賣梨的揚了揚下巴,道:“喏,看見那條胡同了麼?那是死胡同,楊家院子裡砌出來的,盡頭有個小院兒,楊家大小姐如今就住在那兒呢,她被趕出楊府兩年多了,每月楊府僅支一點糙米的用度,唉!最毒婦人心吶……”

    葉小天大喜過望,這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頭,想要知道的消息全知道了,得來全不費功夫啊。葉小天和這賣梨的又閒扯了幾句,便藉故走開,在附近徘​​徊片刻,窺個沒人注意的間隙,便閃進了那條死胡同。

    葉小天歷盡艱辛才來到靖州,這一路上支撐著他不斷走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那五百兩銀子,這一路走來,得到五百兩銀子之後怎麼花、做些什麼營生,他都已經盤算好了,豈會輕言放棄。

    眼見那楊夫人不是善類,葉小天就想到了楊家小姐,在這件事上,他們兩個人的利益是一致的,找到楊家小姐,他在本地就有了最堅定的盟友。到時與楊家小姐持了楊霖的遺書一同上公堂請官老爺公斷便是。

    這件事一旦鬧上公堂,楊氏夫人便是再跋扈也無計可施了,畢竟楊霖才是家主,到時只能按照楊霖的遺囑分割財產,他拿到屬於自己的那份酬勞後馬上就離開靖州,楊夫人這條地頭蛇再如何惱他又能怎樣。

    這些就是葉小天的打算,他腦筋轉的快,行動起來更是毫不遲疑。葉小天進了死胡同,快步行至盡頭,就見一個破落院子,石頭壘成一人高的院牆,院子裡一片荒蕪,收拾的雖然乾淨,卻沒什麼生氣。

    葉小天把剛啃完的梨核順手一扔,抹抹嘴巴,揚聲喚道:“請問,家裡有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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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18 12:30 PM

第07章 渾不吝

    葉小天喊了三五聲,裡邊那道裂了四五道縫、彷彿一張皸裂的老臉似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青衫襦裙、碧玉年華的女子娉婷而出,扶門站定,看見葉小天時,不禁露出一臉訝色來。

    這女子白皙光潔的額頭下,一雙遠山似的黛眉輕輕地顰著,似乎鎖著一縷看不見的輕愁。細細一管小腰兒使一根細細的帶子繫了,便有一種婉約從骨子裡透出來。

    她娉娉婷婷扶門而立,那油漆斑駁、裂縫處處的房門竟也因之透出一種雅緻來,雖是布衣荊裙,體態削瘦,竟是清麗無雙。

    這女孩兒生就一股柔美,叫人見而生憐。所謂禍水,不一定要美到顛倒眾生,而是那種姿容氣質能直接擄獲你的心,讓傻老爺們為了她拼盡一腔熱血也心甘情願,眼前這女子明顯具備這樣的條件。

    葉小天看到這樣一個妙人兒,雖然出身天子腳下,見過許多麗人,卻也不免一呆,心中暗道:“歹竹出好筍呀,楊霖螇蟀成精一般的德性,不想竟生出一個狐狸相貌的女兒。”

    那少女獨居陋處,從不與人往來,每個月也只有楊府家丁來送一次糙米,這居處又是死胡同裡,連門前都無人經過,如今陡然看見一個陌生男子,還是衝著她來的,驚訝之餘不免生出幾分戒意,輕聲問道:“足下何人,為何至此?

    葉小天忙道::“小娘子請了,在下葉小天,從京城裡來,帶了令尊楊霖楊老爺的親筆書信來。”

    那女子聽了“啊”地一聲驚呼,以手掩口,顫聲問道:“你……你說什麼,你帶了誰的書信來?”

    葉小天道:“小娘子是否先開了院門,容我進去說話。”

    那女子這才反應過來,急急上前開門,待她取下門閂,拉開院門兒,葉小天剛要舉步進去,就聽胡同口傳來一聲大喊:“呔,兀那小子,幹什麼的? ”

    葉小天扭頭一看,就見四五個漢子剛剛拐進胡同,頭前一人青竹竿兒似的乾癟身材,正是方才喝令家奴打人的那位楊府大管事楊三瘦。

    葉小天登時吃了一驚,有楊三瘦在,這幾個人怕都不是善類,卻不知他們來幹什麼,自己帶來的那封楊霖遺書若是落到他們手中,那五百兩銀子必定雞飛蛋打。

    葉小天急忙閃進院子,對那少女道:“不好了,楊府裡來了人,我這封書信至關重要,萬萬不能落到他們手裡,楊姑娘,我先躲避一下,回頭再來尋你計議大事。”

    葉小天說罷,急急四下一看,就見牆角有個雞窩,看那蛛網也不知有多久沒養過雞了,葉小天立即飛奔過去,一個箭步躥上雞窩,足尖一點,雙臂一振,攀向牆頭,就聽“轟隆”一聲,雞窩塌了……

    少女被這連番變故弄得茫然不知所措,看著在碎磚瓦礫中掙扎的葉小天正發楞的功夫,楊三瘦已領著幾條壯漢衝進門來,氣勢洶洶地喝道:“你那姦夫逃到哪……,抓起來!”

    ※※※※※※※※※※※※※※※※※※※※※※

    葉小天被人推推搡搡的,終於從角門兒走進了他盼了兩個月、走了兩個月,最終卻不敢踏出最後一步的楊家大院。楊三瘦押著葉小天興高采烈,這個外鄉小子鬼鬼祟祟的,定是與那賤婢有私情,就是沒有,也可以硬說他有,夫人面前,還能短了自己的好處?嘿嘿!

    楊三瘦越想越是高興,又狠狠推了葉小天一把,喝道:“快點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敢偷我楊家的女人,看三爺我一會兒怎麼消遣你!”

    葉小天心中好不糾結,這偷人的罪名可是不輕,但是要擺脫罪名,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就得取出書信說出真相,可他能說麼,一旦說出來,那五百兩銀子就飛了,如果楊家人再黑一點,依舊咬定他是奸夫,那便連他這個人都要沒了,葉小天對民間如何處治通姦者,卻也是略有耳聞的。

    那清柔女子也與他一同被綁了來,到了後宅一處月亮門下,自有內宅僕婦押那女子入內去見夫人,葉小天卻被攔在了外面。

    葉小天瞧見旁邊還站著兩三個人,似乎也在等候面見楊家主人,為首有一人五短身材,短鬚如刺,腰闊膀大,滿臉橫肉,他正搓著手,一見楊三瘦,便迎上來,急急問道:“三瘦兄,我那小娘子怎麼綁進去了?”

    楊三瘦冷哼道:“那個小賤人,竟敢敗壞我楊家門風,與這小白臉私通,當真豈有此理。你且等著,待我家夫人用過家法之後,再把那小賤人與你帶走。”

    那粗獷大漢聽了頗為不滿,撅起厚厚的嘴唇道:“這樣細皮嫩肉的一個小娘子,若被你家夫人打得皮開肉綻可怎生是好,三瘦兄,那小娘子馬上就是我的人了,要懲治她也該由我動手才是。”

    楊三瘦似笑非笑地揶揄道:“喲喲喲,我說沐屠戶,你還挺憐香惜玉的嘛,人還沒給你,就開始憐香惜玉啦。似這等不知廉恥不守婦道的女人,替你教訓教訓有何不好。”

    沐屠戶不以為然地嘟囔道:“娶妾娶色嘛,只要她年輕貌美身段**就是了,以前跟多少男人上過床有什麼打緊,還不是一樣用麼,反正待她到了我家,管叫她連隻公蚊子都見不著。”

    葉小天聽到這裡,不由暗暗咋舌:“楊家小姐雖然是妾生女,可也畢竟是官宦之後啊,這楊氏夫人剛剛聽說丈夫已死,就要把女兒賣與屠夫作妾,如此無良,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麼?”

    楊三瘦聽了沐屠戶的話,登時把臉一沉,不悅地道:“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你以為就憑你那十兩銀子,就能從我楊家買走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呸!要不是我家夫人成心羞辱那小賤人,哪有機會輪到你來享福,給臉不要臉的東西,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

    楊三瘦這一發威,把那沐屠戶罵得面紅耳赤,卻也不敢分辯,只好悻悻然地退到一邊,嘴裡嘟嘟囔囔的也不知說些什麼。

    ※※※※※※※※※※※※※※※※※※※※※※※

    後宅裡,年近五旬、一派雍容的楊夫人正陪著一位比她還要年長一些,頭髮花白、面容清瞿的的襴衫男子緩緩而行,那人頭上籠一條四角紗巾,看來極是儒雅飄逸。

    這斯文儒者一邊漫步而行,一邊沉著臉色道:“妹子,此舉甚是不妥,把她賣給一個屠戶?這種主意你也想得出來,你這麼做,豈不污了自己的名聲?”

    楊夫人臉上微微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欲言又止,頓了一頓,才道:“我就是忍不下這口惡氣,不教那小賤人吃盡苦頭,難消我心頭之恨,這件事兄長就不要管了。”

    斯文儒者捋著鬍鬚略一思索,道:“三瘦自前邊傳回消息,說她院子裡有野男人出入?”

    楊夫人恨恨地道:“不錯!這個小賤人,果然不安份,居然養野男人,我斷然輕饒不了他們。”

    斯文儒者呵呵一笑,目中寒芒一閃,道:“妹子,既有這個由頭,你又何必將她發賣於屠戶,壞了你自家名聲。今日各方賓客前來弔唁,楊氏族長不也來了麼,這對狗男女既然敗壞了楊家的門風,何不交給族長處置?”

    楊氏夫人恍然大悟,欣然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還是兄長想的周全!”

    二人走到一處便門兒,有侍婢候在那裡,雙手奉上幾條白色絹帛,兄妹倆接過來,先將一條白色絲帶繫在額頭、又在腰間纏了一條白絹,緩步走了出去。

    那清柔少女正被人押在便門外候著,一見楊夫人到了,登時淚如雨下,哽咽道:“夫人,水舞冤枉,水舞並未與人行苟且之事啊,夫人…… ”

    楊夫人臉色若冰,冷冷一笑,傲然道:“你這些話,還是留著與族長說吧,帶走!”

    ……

    葉小天在月亮門外等了半晌,一個小丫環從宅子裡匆匆跑來,氣喘吁籲地對楊三瘦到:“大管家,夫人要你把這人押到靈堂,聽候族長處置!”

    楊三瘦聽了,便叫人押著葉小天,穿梭於大大小小環環相套的一處處院落,來到一處甚為寬廣的宅院,就見正堂上香煙繚繞,廊廡下滿是輓聯,楊府中人俱都披麻戴孝,又有許多客人三五成群地站在院中,不時有司儀引導,進出靈堂參拜。

    小天見此情形,心道:“這就是那老混蛋的靈堂了,他們把我押到這裡……”

    腦海中靈光一現,葉小天忽然大喜。他最擔心的就是書信被搜出來,會被楊家毀去。如今這靈堂上有許多賓客,都是靖州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當著他們的面亮出楊霖的遺囑……

    楊家在這許多同一交際圈子裡的人物面前,或許會顧忌到他們名聲和形象吧。不過,這也只是一種揣測,就怕這楊夫人肆無忌憚,賓客們也懶得替他這個外鄉人主持公道,要是有公門中人在場就好了。

    葉小天暗暗轉著腦筋,開始仔細觀察起那些賓客來,這時又有幾個強壯的悍婦把那位清麗柔婉的少女也綁了來,繩索縛在她的​​身上,曼妙的體態倒是一覽無餘。

    葉小天瞧見那女子體態,眼前頓時一亮,賊眉鼠眼地窺視一番,暗自品評道:“這小娘子腰細臉瘦,兩腿修長,瞧著甚是窈窕的一個身子,卻沒想到這胸……還挺有料的啊。”

    葉小天這廝天生就是一副“渾不吝”的性子,剛剛還在擔心楊家會有什麼惡毒手段等著他,這時居然還有興致窺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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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18 06:47 PM

第08章 情急智生

    眼見一男一女被綁到廳前,弔唁的客人都好奇地圍攏過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時楊夫人與她兄長自後院走來,眾多弔唁的賓客忙斂起好奇,上前慰問。

    葉小天正賊眉鼠眼地打量楊霖的漂亮女兒,察覺有些異樣,這才扭過頭去,就見一個披麻帶孝的老婦人正與一個拄著拐杖、攏著耳朵的白髮老頭說著話,在場眾人顯然是以他二人為中心。

    那個老頭兒看起來已經有七八十了,滿臉皺紋,白髮蒼蒼,手中拄著一根色澤金黃的藤杖,正是靖州楊家的老族長,楊夫人與他大聲耳語了幾句,便轉向眾人,朗聲道:“各位親朋好友,老身有話要說。”

    楊夫人冷冷地掃了一眼葉小天和那個臉色蒼白一臉驚怒的女子,對滿堂賓客道:“拙夫亡故,勞煩各位賓朋前來弔唁,妾身感激不盡。可是就在為拙夫守孝期間,這個賤婢……”

    楊夫人伸手一指那姿容清麗、身段婉約的女子,咬牙切齒地道:“這個賤婢竟然在為拙夫守孝期間,大逆不道,與人私通,行那苟且之事!”

    一言既出,就如平地一聲驚雷,滿堂賓客頓時嘩然一片,紛紛看向那個女子,臉上現出鄙夷之極。

    那清媚女子驚愕的瞪大了一雙漂亮的眼睛,似乎沒有想到楊夫人竟然給她編排了一個如此不堪的罪名。驚愕地看著楊夫人,忽然間她便淚流滿面,哽咽憤怒地道:“我沒有,我沒有!你冤枉我!”

    楊夫人冷笑連連,根本不接她的話碴兒,只是對楊老族長道:“此事有府上管事與家丁為證,姦夫淫婦乃當場拿獲,若非如此,妾身豈會如此自污,令家門蒙羞?

    老族長,妾身如今已將這對姦夫淫婦拿下,這是我楊家的事,更是我楊氏家族的事,拙夫已然不在,妾身一介婦道人家,如何處置,還要請族長大人您示下。 ”

    老族長攏著耳朵,聲若洪鐘地道:“啊?老六家的,你說啥?你家的門怎麼著啦?你大著點聲,我聽不清。”

    葉小天萬萬沒有想到這位楊夫人居然問都不問就給他定了罪名。一剎那間,他就明白了楊夫人的毒計,沒想到這位楊夫人不僅嗜財如命,而且心眼兒如此之小,只因丈夫寵愛妾室,只因她一無所出,那妾室卻為丈夫生下一個女兒,他就如此嫉恨,竟然想置這妾生女於死地方才罷休。

    耳背的楊家老族長還在扯著嗓門問:“她說啥?綁了她作啥?她把你家的府門給弄壞了?”

    葉小天直接脖子大吼:“楊夫人!這完全是一派胡言,你可不要信口雌黃,我葉小天和這位小娘子素昧平生,根本就不認識,哪裡來的奸情?”

    楊夫人其實也不大相信這個外地口音的小子是個姦夫,卻想趁此機會除掉她的眼中釘,所以並不問他,只是冷笑道:“你說沒有就沒有?三瘦,告訴大家,你在哪兒抓到他的。”

    楊三瘦馬上近前兩步,向眾人道:“各位老爺,小的是楊府管事楊三瘦,這人鬼鬼祟祟潛入楊府,與那賤婢幽會,兩人正在寬衣解帶之際,適逢小的去送月例銀子,可巧兒發現了,這才把他們捉來,交予夫人處置。”

    葉小天大聲道:“不錯,我當時確實在這小娘子房中……不是,院中!不過,我可不是與這位小娘子有私情,我到那院中時,還不曾與她通名報姓,我實是有一件大事要告訴她。”

    楊氏夫人微微一怔,雖然急於置那女子死地,依舊掩不住好奇之心,忍不住問道:“什麼大事?”

    葉小天睨了她一眼,昂然道:“今日楊家有四方賓客遠來,不知可有官場上的人物?我這件大事,一定要當著官府的人說出來,否則只怕有人不能秉公而斷呢。”

    楊氏夫人大怒道:“你若光明磊落,何事不可對人言?”

    葉小天冷笑道:“我自然是光明磊落的,可是我早風聞你楊夫人的為人了,若是不經公門,誰知你會不會一手遮天。”

    葉小天這番話自然也勾起了一眾來賓的好奇,堂上堂下頓時一片竊竊私語聲,自打到了廳堂就隨意站在一邊的那位襴衫老者突然微微一笑,踏前兩步,緩聲道:“本官乃靖州知縣胡括,你有什麼話,對本官說吧!”

    葉小天怔了一怔,上下打量他兩眼,遲疑道:“你當真是本地的知縣大老爺?”

    胡括臉色微沉,拂然不悅:“混帳!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難道這官府中人也是隨便冒充的?還是說,你根本就是無話可說,所以胡攪蠻纏,意圖拖延時間。嗯?”

    楊夫人冷笑道:“他能有什麼好說的,分明就是一對姦夫淫婦,姦情敗露,妄想狡言詭辯罷了,聽他說些什麼,老族長,依妾身看來,不如就把這對狗男女浸豬籠罷了。”

    楊家老族長攏著耳朵,笑容可掬地大聲道:“豬崽?是啊是啊,我家那頭老母豬,昨兒個剛剛下了一窩豬崽儿,十五頭小豬崽呢,全都活著,呵呵,你也聽說啦?”

    這老頭兒耳朵不好,因為歲數太大,心眼兒也有點糊塗了,要不然光是看這情形也該知道有點不對勁兒了。結果他糊里糊塗的只是打岔,旁人都知道他老糊塗了,也不理會他說什麼。

    胡括對葉小天淡然說道:“如果你無話可說,那就不用說了。這等傷風敗俗之事,本官也懶得去管,那就交給楊家的老族長處理吧。”

    旁邊有那好事者已然高聲道:“這位後生,你眼前這位當真就是本縣的老父母,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切勿自誤。”

    見此情形,葉小天只好叫道:“大老爺慢走!小人這靴筒裡頭有一封書信,乃是本府楊大老爺親筆所書,老大人您只要取出來看過,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

    妹夫的遺書?胡知縣聽了身子一震,霍然轉過身來,看了葉小天一眼,又淡淡地掃了一眼楊三瘦,以他的身份自然沒有彎腰掏摸他人靴筒的道理,楊三瘦會意,趕緊上前,彎腰脫下葉小天的爛靴子,捏著鼻子從靴底摸出一封書信來。

    葉小天冷笑著瞟了楊夫人一眼,他已經可以想到這位胡知縣看罷遺書後,這位楊夫人該是一副怎樣精彩的模樣。

    胡知縣皺著眉頭看看那封汗漬斑斑、臭氣熏人的書信,一臉嫌惡地吩咐楊三瘦:“打開!”

    楊三瘦屏著呼吸,將那封信展開,向胡知縣面前一舉,胡知縣便從袖中摸出一塊手帕來,迎風一抖,掩在口鼻之前。

    楊夫人聽說這是丈夫的遺書,也不禁大為動容,不禁走上前去,對胡知縣道:“哥哥,信上說些什麼?”

    葉小天一聽楊夫人對胡知縣的稱呼,頓時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的湧泉穴一直衝到了頭頂的百會穴,全身都冷嗖嗖的,頭髮梢兒都豎了起來:“哥哥?這靖州知縣竟然是楊夫人的哥哥!”

    葉小天萬萬沒有想到,他如今最大的安全憑仗居然就是楊夫人的兄長,這可糟了!葉小天心如石火,急急盤算:“這楊夫人恨那妾生女入骨,必不肯分家產給她,若是橫下心想整我,她這親哥哥豈能不幫她,這些靖州士紳又有誰會為我這個外鄉人而去得罪當地的官員?

    如果楊夫人迫於輿論,不想當眾撕破臉皮,縱然答應分家產給這小娘子,也必恨我入骨,在這知縣的地盤上,他們若想無聲無息地弄死我一個外鄉人,豈不是易如反掌啊。這……”

    葉小天又驚又怕,目光慌亂四顧,突然定在滿臉悲憤之色的俏麗女子臉上……

    胡知縣從​​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抖開,用兩根手指挾著手帕堵著鼻孔,正在看楊三瘦舉著的那封書信。葉小天看見那女子,突然情急智生,深吸一口氣,朗聲道:“老大人,這信中是說……”

    葉小天方才取出書信時還沒有說破謎底,就想等著這胡知縣看了信,來個大反轉,那樣很有一種戲劇化的效果,他在京裡時常蹭戲看,算是一個小小戲迷,這也算是他的一個惡趣味。

    如今眼見這位知縣大老爺居然是楊夫人的親哥哥,他可不敢再裝腔作勢了。不過,真話還是不能說的,那是拿生命在冒險,於是頃刻之間,葉小天就想出了一個彌天大謊。

    從來沒有一個人一生中從未說過一句謊話。葉小天自然也說過許多謊,他對上司說過,對同僚說過,對父母兄長說過,對犯官們也說過,有善意的謊言,也有惡意的謊言。

    但是他以前說過的謊,從來沒有一個會像今天所說的這個謊這麼重要,因為它是救命的謊言,而且以前說過的謊,從無一個如此完美、如此合理、如此無恥,甚而就此影響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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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19 11:20 AM

第09章 真實的謊言

  「……有人說,獄卒和犯人就像狼和羊,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產生友情,扯淡嘛!是人就有感情,獄卒怎麼了?獄卒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也有親朋好友啊!」

  葉小天彷彿又回到了刑部大牢,正在振振有詞地給犯官們洗腦,給獄卒們正名:「楊大人三年前入獄,小天我也是三年前做的獄卒,從那時起,楊大人便時常教我起卦、教我做人的道理。

  『眼為田宅主其宮,清秀分明一樣同。若是陰陽枯骨露,父母家財總是空』,這就是楊大人教我背的《麻衣相術》裡的一首卦辭。這個暫且不談。總之楊大人是很欣賞我的,他還說我相貌不凡,一生富貴。」

  葉小天道:「那天,朝廷降旨,楊大人要於次日問斬,我就為楊大人打了幾角酒,要了幾道下酒的小菜,當時牢裡頭很黑,外面還下著雨,我點了一根蠟燭,燭光下,楊大人淚流不止……」

  胡縣令、楊夫人、三瘦大總管以及所有前來弔唁的客人愣愣地聽他說著,葉小天那小嘴吧吧吧的語速極快,他們根本插不上嘴。葉小天就像一個最敬業的演員,非常投入地表演著。

  葉小天臉上現出悲慼之色,黯然道:「楊大人說:『小天啊,老夫入獄三年,舊友皆然不見,親人也是無蹤,唯有你,算是老夫的忘年之交了,老夫臨終之際,唯有一個放不下的人,那就是我的女兒,老夫把她託付給你,可好?』」

  聽到「入獄三年,舊友皆然不見,親人也是無蹤」時,楊夫人的臉頰熱了一下,羞愧地低下頭去,但是她的頭剛剛低下,聽到後面一句,就猛地又抬了起來,因為動作太快,似乎聽到後頸的骨節都哢吧一響。

  堂上院中,一時間鴉雀無聲。

  「當……噹噹噹噹噹……」

  一隻鎖吶在地上彈動了幾下,那是牆角吹鎖吶的樂師失手掉落的,一個唸經的大和尚舉起銅鈸蹭了蹭光頭,左顧右盼。那清麗無雙的女子本來正垂淚不止,此時卻瞪大一雙迷離的淚眼,看著葉小天錯愕不已。

  葉小天幽幽一聲長嘆,仰起頭來道:「小天我出身卑賤,家境貧寒,自然是配不上楊家貴女的,可楊大人說,經此一劫,他已勘破世事,覺得什麼大富之家,都不如做一個太平人家的好……」

  葉小天越說越動情,再低頭時,眸中已是淚光隱隱,他被自己編出來的瞎話感動了。

  楊霖素來夫妻不和,而且很清楚妻子對愛女的嫌惡,知道只要他一死,夫人必然會虐待愛女。而葉小天呢,楊霖則對他賞識有加。

  葉小天對楊霖有恩,痴迷相術的楊霖又相信葉小天會一生太平富貴,那麼……,楊霖在臨終之際,鑑於家中情形,做出這樣一個在別人看來有些古怪的決定,也就合乎情理了。

  葉小天望向胡縣令,沉聲道:「楊大人……啊不!我的岳父大人在信上還說,要令小天接了娘子與岳母一併回京,以竭誠奉養。岳父大人臨終之際,最擔心的就是家門不合,以致遺人笑柄啊!」

  葉小天加這一句,無非是想到若只帶了那俏生生的小娘子離開,她牽掛老娘,不免要終日以淚洗面,說不定還要對自己心生怨尤,不如把她老娘一併接走,家裡再窮也不差多一個婦人的口糧。

  胡縣令低頭看看遺書,再抬頭看看葉小天,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只有頜下的鬍鬚瑟瑟發抖。

  葉小天心道:「老傢伙,我讓步了,我可已經讓步了,我連五百兩銀子都不要了,還要把你們的眼中釘帶走,你可不要欺人太甚,殺人不過頭點地,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胡知縣想著書信上的內容,再想想葉小天說過的話,看著葉小天一臉坦然的神情,只覺得無比荒誕,心思都有些混亂了,這個小子怎麼就能瞪著眼睛編瞎話兒,還能說的這麼情真意切?

  否認他說的話,順手撕掉這封信麼?倒也不是不可以,可這樣一來,旁人難免心生猜忌,相信了葉小天的話,對自己的官聲大大不利。

  如果是涉及到分割家產,那就豁出去毀信殺人,旁人些許風言風語也顧不得理會了。但是現在葉小天什麼都不要,還替他順手解決了眼中釘的問題,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

  胡知縣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

  他微笑著收起書信,往袖筒裡一塞,從容說道:「信中果然是這麼說的,以老夫看來,此舉著實有些荒唐。然則妹婿一向率性,也難怪他會有此決定。既是妹婿臨終之際,老夫又怎好違逆?三瘦啊,你去把小姐請來。」

  葉小天的嘴角剛剛逸出一絲笑容,馬上就像窗櫺上的霜花一般凍結了:「小姐?小姐不就在眼前兒麼,還要去哪裡請小姐?」

  葉小天急急扭頭看向那位五花大綁的俏麗女子,那女子也正瞪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駭然看著他,只是她的容顏太過柔媚,即便是一副震驚的表情,依舊透著楚楚可憐的韻致。

  葉小天心裡一陣迷糊:「這……這究竟什麼情況?」

  ……

  楊夫人聽到這樣稀奇的遺命,立即憤怒地道:「哥哥,此事著實不妥,他定是老糊塗了才做出這樣遺言,妹子對此不同……」

  胡縣令臉色一沉,喝道:「我不只是你的大哥,也是靖州縣令!現在我不是以你大哥的身份干涉你的家事,而是以靖州縣令的身份處斷一樁公案,你不必多言!」

  胡縣令心裡真是有點不高興了,這樣處理不是很好嗎?這個妹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楊霖遺囑上說的清楚,要以一套宅子、五十畝上好水田以及城南的一處店舖分割給愛女。哼哼,這個楊霖,還以為已入獄三年的他,在這個家裡依舊一言九鼎?

  現如今葉小天給他搭了個順風梯子,何不趁機走下去,難道非要逼得這個姓葉的小子狗急跳牆,當眾說出遺囑真相,令大家都難堪?婦道人家,不可理喻!

  楊夫人很少見兄長對她如此聲色俱厲,雖然一肚子的不情願,吃他一頓訓斥,心中一凜,一時竟也不敢再言。

  ※※※※※※※※※※※※※※※※※※※※※

  一個三四歲的女娃兒蹣跚地走進了院子,圓圓的粉嘟嘟的小臉蛋,就像一隻可愛的紅蘋果。小手被一個面相不善的老媽子攥著,怯生生地邁著步子。

  女娃兒髮結兩束,紮成朝天小辮兒,婉兮孌兮,總角丱兮,瞧來甚是可愛。身上穿一件各色布料拼湊而成的水田衣,就像一條色彩豔麗的袈裟,愈發顯得天真爛漫。

  小丫頭的前額繫了一條細細的白綾帶子,腰裡也紮了一條白帶子,看來是在守孝,她怯怯地看著滿院子的人,忽然看到那個五花大綁、柔婉如水的女子,登時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她一把掙脫那老媽子的手,蹣跚地跑過去,抱住那女子的大腿,號啕大哭起來:「媽媽,媽媽,你們這些大壞蛋,快放開我媽媽!」

  小丫頭怕極了,自從她和娘親被趕出楊府,在巷角那方荒涼的小院落裡相依為命,就再未與娘親分離過。誰知昨兒楊府卻突然來了兩個凶巴巴的老媽子,硬是把她擄回了楊府。

  她們說她的爹爹死了,還給她繫上白色的腰帶讓她戴孝,又說她的娘親是個身份卑賤的婢妾,不配給老爺戴孝,她一個人在楊家大宅裡好生害怕,現在終於見到她的娘親了。

  「遙遙,遙遙……」

  水舞看到女兒,登時淚如雨下,她雙臂被反縛著,只好蹲下來,用臉頰輕輕蹭著女兒的小臉蛋。女兒流淚,她也在流淚,兩個人的淚水沾滿了彼此的臉頰,許多弔唁的賓客看了,都不忍地扭過頭去。

  葉小天的眼睛瞪得比牛都大:「楊家大小姐……楊家大小姐……居然才這麼大?楊霖那個黃土埋脖子的老東西,他的女兒居然還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不點兒!」

  葉小天的嘴角猛地抽搐了幾下,在心底裡悲憤地吶喊:「我怎麼會想到一個白髮老頭兒的寶貝女兒才三四歲呢?這麼往前一算,他入獄的時候這丫頭頂多也就一歲,聰明伶俐個屁、俊俏可愛個屁啊!」

  其實南北各地,女兒家十三四歲嫁人的事情比比皆是,南方這種情況尤其多見,而納妾的話,納一及笄少女為妾,更是士大夫們非常熱衷的事兒,葉小天對此並非一無所知。

  只是,楊霖那老傢伙歲數實在太大了些,而且他在牢裡都關了三年了,所以葉小天的思維便走入了誤區,以為楊霖這妾至少也是十多年前納的,見到容貌尚顯稚嫩的水舞時,他理所當然地就認為是楊霖的女兒了。

  見此情景,葉小天欲哭無淚:「蒼天啊,你一個雷把我劈了吧,不要這麼作弄我!」

  如果他早知道那個看起來像個未嫁少女般的水舞姑娘實則是楊大人的妾,那麼他方才這番言語,一定會說是楊霖為了報恩,要把小妾與他送作堆。

  士大夫之間相互贈送妾侍的事情很常見,而且謂為風雅。在這種風俗的基礎上,如果他說楊霖擔心死後愛妾受苦,且為報答知遇之恩,遂以愛妾相贈,遠比納一個四歲小蘿莉為妻更合情合理,可是現在……

  葉小天看著那個抱著娘親大腿,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的黃毛丫頭,不禁也有點想哭。很糾結地想到這個小黃毛丫頭就算是給他做童養媳,至少也要養上十年,登時蛋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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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19 07:23 PM

第10章 大女婿

     胡知縣到底是官場上歷練過的人物,旁人還在愣愣出神,心中已經做出決定的他已經完全清醒過來。

    妹子對水舞早已不能相容,可楊家畢竟是靖州大族,真要把家主的愛妾賣給一個屠戶,未免太過招人非議,現在楊家的名聲已經很不好了,這麼做甚不妥當。

    再者說,就算把這賤婢賣出去,她那小拖油瓶兒作為楊霖的骨肉,還不是要留在府上?如今這樣最好,一了百了。

    想到這裡,胡知縣上前兩步,高聲說道:“諸位,世間夫婦,哪有從來不生嫌隙的,舍妹與妹婿是有些不和,不過都是些不打緊的瑣事,妹婿既然過世,舍妹作家楊家正妻、堂堂大婦,又怎會難為一個妾室呢,卻不想妹婿對舍妹誤會竟是如此之深。

    只是大丈夫千金一諾,況且妹婿為人夫、為人父,有權做出這種安排,他的遺囑自當遵從。妹婿信中說,為了報恩,欲將女兒許配葉小天為妻,又因女兒年幼,要她母親隨從,是以本縣據此判定:楊樂遙,許配於葉小天為妻,其母薛水舞,隨同進京! ”

    胡知縣說罷,沉聲道:“三瘦,給他們鬆綁。”

    楊三瘦聞言,連忙上前為薛水舞和葉小天鬆綁,楊氏夫人眉頭一皺,忍不住近前一步,低聲說道:“哥哥……”

    胡知縣向她遞了個嚴厲的眼神,楊氏夫人雖然對哥哥如此安排滿腹不滿,在此情況下卻也不好再說,只得恨恨住口。

    胡知縣轉過臉去,笑吟吟地對葉小天道:“小天吶,此地距京城山高路遠,通行不便,是以楊家對我那妹婿很難照料。我那妹婿在京時多賴你關照,乃是一份莫大的恩情,不過如今既然成了一家人,這個謝字我就不說了。”

    葉小天活動活動手腕,向他拱手揖禮道:“縣​​尊大人說的是。”

    胡知縣呵呵一笑,又道:“你千里迢迢而來,想必也是身心俱乏了,就在楊府盤桓幾日吧,待你歇息些時日,本官再著人送你們上路。”

    葉小天聽見“上路”二字,心裡便是一跳,他恨不得馬上脫身,哪敢在此停留,誰知道楊家會不會再起歹意,真要把他一個外鄉人弄死,往荒郊野外一埋,他有冤都沒處說。

    葉小天馬上道:“多謝縣尊大人好意,只是小子還有高堂需要奉養,是以歸心似箭,還望縣尊大人恩准,小天希望能馬上攜……攜妻子歸去。”

    說到“妻子”時,葉小天看了眼那個眼淚汪汪的小不點兒,又看一眼那位嬌美可人的丈母娘,心裡好不憋屈。

    胡知縣頷首道:“也好!只是這樣一來,這嫁妝置辦起來可就倉促了。”

    葉小天看了他笑裡藏刀的表情,心裡就有些發毛,急忙說道:“小子既聘貴女為妻,理當置辦聘禮才是,奈何山高路遠,且家境貧寒,以致兩手空空,又怎好靦顏再收嫁妝,楊府這嫁妝就充作小子的聘禮吧。”

    胡知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覺得這小子還挺上道,便微微瞇起眼睛,揚聲道:“既然如此,三瘦,送他們一家三口離開……”

    ※※※※※※※※※※※※※※※※※※※※※※

    待葉小天三人一走,楊夫人便尋個由頭,把胞兄胡知縣請到了側廂的小花廳,一進花廳,楊夫人便焦灼地道:“哥,你怎麼如此糊塗,如此輕易便放過了那小賤人?”

    胡括把臉一沉,不悅地道:“好了!不要鬧了!你也有些不像話了,你夫楊霖已經過世,何必還要捻酸吃醋。你是大婦,要有個一家主母的樣子,難道非要鬧個兩敗俱傷你才甘心?”

    胡知縣說著,將藏在袖中的書信取出,向前一遞,淡然說道:“你看。”

    楊氏夫人詫異地接過書信,仔細看起來,書信還沒看完,楊夫人就怒不可遏地將那書信撕的粉碎,恨恨地道:“這老東西,臨死都不忘對他的女兒有所安排。嗯?可這封信與那姓葉的所言完全不符啊。”

    胡知縣道:“這就是那小子的精明之處了,想是他也看出來不可能從楊家得到半點好處。如今這個結果不好麼?難道我們還能否認他說的話,將信中所言公諸於眾?懂得分享利益的人,才能獲得利益,這小子若是混官場,一定能出人頭地的,呵呵。”

    楊氏夫人急道:“我們怎麼能夠接受呢?我把那小賤人賣給沐屠戶,將樂遙控制在手中,才是萬全之策,如今讓這籠中鳥飛了,一旦有個什麼風吹草動……”

    說到這裡,她忽然意識到失言,陡然住了口,臉色已是一陣紅一陣白的。

    胡知縣眉頭一皺,警覺地看了她一眼,沉聲道:“什麼叫萬全之策?什麼風吹草動?你莫非你什麼事瞞著我?”

    楊夫人訥訥半晌,不好言語,胡知縣大怒,喝道:“究竟是什麼事,你連自己的親哥哥也要瞞著?”

    楊夫人低了頭,訥訥地道:“妹子……妹子實有一樁關係到水舞那小賤人的隱秘事,當初也不是刻意隱瞞兄長,只是覺得此事不好宣諸人口,那時原也沒有想到相公會出事,更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

    胡知縣拍案道:“夠了,你快說,究竟是什麼事?”

    楊夫人無奈,只得把她藏在心頭四年之久的那樁大秘密輕聲說了出來,胡知縣聽她說罷,錯愕不語。

    楊夫人咬一咬牙,低聲道:“妹子把她賣與沐屠戶,原就是為了她若死在府上,未免太過引人注目,會叫人疑心到我身上,畢竟我對她一向不善,此事眾所皆之。

    妹子原想著,將她發賣於沐屠戶,就在眼皮子底下盯著,過個一年半載,再派人悄悄結果了她,到時候人不知鬼不覺,更不會有人懷疑到我的頭上,誰知道……”

    胡知縣臉色陰晴不定半晌,緩緩道:“此事若是隱秘,想來今後也不會傳出什麼風聲吧?”

    楊夫人訕訕地道:“妹子一個婦道人家,獨自哪做得了這樣的事,知道此事真相的實不在少數,誰知道他們之中哪一個將來會貪圖厚利,去對她說明真相。唯有結果了她,才能免了後患。”

    胡知縣的眼皮慢慢垂下來,掩住了深邃的目光,過了半晌,他才慢慢揚起眼睛,陰狠地道:“為今之計,只有找人幹掉他們了!好在他們離開楊府時有很多人看見,就是幹掉了他,也賴不到咱們頭上。況且,路遺屍骨,身份不明,誰能查得明白呢?嘿嘿!”

    ※※※※※※※※※※※※※※※※※※※※※※

    楊府大門一開,復又一闔,再度閉緊。

    葉小天站定身子,看看只背了一個小包袱,內捲幾件衣服,幾乎是淨身出戶的那位美嬌娘,再看看她旁邊那隻噙著小指萌萌地看著自己的小蘿莉,鼻子忽然一酸。

    葉小天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壞人,卻也不是一個沒原則的好人,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有私心有雜念但不會為了自己得到好處而去禍害無辜者的正常的人。

    五百兩銀子是他該得的,卻沒有拿到,還險些有性命之危,這種情況下變通一下,換一個看起來很可口吃起來也一定很美味的美人兒回去,不過分吧?

    誰知道那看起來很可口、吃起來也一定很美味的大美女突然變成了只能看不能吃的丈母娘,憑空蹦出來一個澀得無法下口的小蘿莉,以後還要賣力掙錢養活她們,虧大了啊!

    那個看起來很美味很可口卻又絕對不能吃的大美人兒正楚楚可憐地望著他,輕輕咬一咬下唇,臉上浮起一抹難為情的羞紅:“姑……姑爺,名叫葉小天?”

    葉小天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用渾厚的男低音道:“嗯!”

    美人兒又道:“聽口音,姑爺是京城人氏?”

    “嗯!”

    美人兒低頭看了看身邊的小不點,正奮力啃著小指的小不點趕緊撤了指頭,嗖地一下閃到了她身後,還飛快地把小指在衣襟上擦了擦。

    美人兒輕輕地嘆了口氣,就連嘆氣的聲音都那麼好聽,聽得葉小天更想哭了:“姑爺,妾身一介弱女子,小女又年幼,這京城天高路遠的,咱們可怎麼去呢?”

    聽到那一聲嘆息時,葉小天心中頓時湧起一種憐香惜玉的感覺,但他馬上提醒自己:“不能心軟!你兜裡就幾十文錢了,自己都不知該如何回京呢,豈能再帶兩個吃白飯的回去!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丈母娘乎?待出了城,便甩開她們獨自逃命去吧。”

    葉小天心裡轉著念頭,口中卻道:“這個麼,實不相瞞,我囊中一共也只剩下幾十文錢了,車是僱不起的。咱們先離開這是非之地,其它的事,且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說。”

    美人兒柔柔地道:“一切聽姑爺做主就是了。”

    “咳!”

    葉小天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他咳嗽兩聲,才憋出一句話:“岳母……高壽?”

    美人兒羞色更濃,低頭說道:“再過兩個月,妾身便滿十八了。”

    葉小天:“……”

    美人兒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幽幽問道:“賢婿貴庚?”

    葉小天的回答很是銷魂:“小婿年方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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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20 11:58 AM

第11章 桃園三結義

    葉小天很沮喪,儘管他生性樂觀,可是這次送信失敗對他的打擊依舊很大。這筆錢對他和他的家庭都有著很重大的意義,他這一路艱辛全靠那五百兩銀子改善家境的美好幻想在支撐,誰知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我說過要衣錦還鄉的,就這麼灰溜溜的回去,不僅讓父母失望,令大哥難做,牢裡那班狐朋狗友還不嘲笑死我……”

    葉小天鬱悶地想著,愁眉苦臉地領著大美人小蘿莉往外走,走到那牌坊下時,楊樂遙看見那賣梨的筐子,馬上把小手指塞到嘴裡,有些挪不動步的樣子。

    “喏,給你。”

    葉小天從懷裡掏出一個梨子,沒精打采地遞給楊樂遙。

    “謝謝叔叔!”

    楊樂遙歡喜地接過梨子,卻又膽怯地看向母親。

    “吃吧!”

    薛水舞嘆了口氣,輕輕撫摸了一個女兒的腦袋,葉小天又從懷裡摸出一個梨子,懶洋洋地遞向薛水舞:“喏,這個給你。”

    楊樂遙驚奇地瞪大眼睛,眼巴巴地看著他的胸口,不曉得那​​裡邊怎麼就能一個又一個的變出梨子來,要是她也有這個本事就好啦。

    薛水舞想對葉小天稱呼點什麼,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叫姑爺吧,總覺得有點臊得慌,只好輕輕搖頭道:“謝謝,我不吃了。”

    一行三人就這麼出了靖州城,葉小天在左,薛水舞在右,中間夾著小蘿莉,小蘿莉兩隻小手捧著一隻相對於她那小嘴顯得過大的梨子,努力地啃著,啃得汁水橫流。

    靖州城外的一片小樹林裡,葉小天站住了腳步。

    他們本應該沿官道往北走的,但是出城不久,葉小天就把她們母女領到了路旁的小樹林裡,這令薛水舞有些不安,她侷促地看著葉小天,不曉得他想幹什麼。

    葉小天本想藉尿遁溜走的,可事到臨頭,看見水舞那副柔弱無助的樣子和樂遙那小小的人兒,想到這母女倆徬徨無助的樣子,不知怎的竟然做不出那等齷齪的事來。

    可是他真的自顧不暇,哪有能力照顧別人,思來想去,便想與她說清自己的難處,請她自奔前程。可是如今站在小樹林裡,看著薛水舞那雙楚楚動人的眼睛,葉小天忽然發現他不僅做不出不告而別的事來,就連分手道別的勇氣都沒有。

    凝視著那雙令人怦然心動的眼睛,一個奇異的想法忽然湧上了葉小天的心頭:“我怎麼這麼蠢,我又不是真和那小丫頭定有婚約,根本就是為了脫身唬弄楊家人的主意麼。這小丫頭雖然當不得媳婦,可是她娘……”

    一雙賊眼在水舞那姣好的身段上溜了幾轉,甩開這母女倆獨自回京的念頭就被葉小天拋到了九宵雲外。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當一輩子牢頭兒,為了一點小錢每天沾沾自喜,像螞蟻似的攢夠了錢,再三媒六證地迎娶一個長得雖然不美但是屁股大好生養、腰杆儿粗能幹活的女人過一輩子。

    像薛水舞這般百媚千嬌、姿容絕麗的女人,他從生到死也就只有看的份兒,永遠都沒有上的福氣,眼下就有這樣的一個好機會,可以娶一個羨煞整個刑部的美人兒,他又怎會介意水舞曾為人妾這些不切實際的事。

    “咳……”

    葉小天咳嗽一聲,對薛水舞道:“水舞姑娘,實不相瞞,其實……其實我根本不是上門娶親的,楊霖大人也並沒有把女兒許給我,當時只是迫於形勢,不得不這麼說,否則你我二人怕是已被浸了豬籠……”

    水舞清澈的眼神一下子柔和靚麗起來,她輕輕低下頭,柔聲道:“我知道,一開始我也很驚訝,後來想想就明白了。瑤瑤這麼小,老爺怎麼可能將她許人……”

    葉小天鬆了口氣,道:“既然你明白,我倒不必多費唇舌了。其實楊大人讓我送的那封信,是要吩咐家人分割財產,給令愛留一份豐厚嫁妝的,只可惜如今沒了那封信,這件事卻是想都不用想了。”

    水舞輕輕搖搖頭,道:“楊家的錢,我根本不想的。我現在只想把女兒好好撫養成人就夠了,餘此再無所求。”她扭過頭,望著自己的女兒,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神色間充滿憐愛。

    葉小天又咳嗽一聲,道:“水舞姑娘可有親友可以投靠麼?”

    水舞黯然搖頭,葉小天心中一寬:“這就好辦了,孤兒寡母的才好下手啊!”

    他馬上一臉正氣地道:“有楊夫人與你為難,你母女在靖州是住不下去的,不管你們是不是去京城,又或另奔他處,總要先離開這靖州地界才好決定。

    我既然把你母女二人帶出來,就不能棄而不顧。只是你我三人同行,若是沒個合適的稱呼,不免會引人猜疑,沒準還會招惹出什麼是非。一路之上,你我二人就以夫妻相稱,瑤瑤扮作你我的女兒,如何? ”

    葉小天拼命地藏著他的狐狸尾巴,說的正氣凜然。水舞聽了臉兒一紅,羞澀地垂下頭,那整齊而細密的睫毛眨動半晌,輕輕搖一搖頭,抿著薄薄的紅唇,細聲道:“葉大哥,這樣……這樣只怕不妥。”

    葉小天可不想剛剛說破真相,就暴露自己赤裸裸的目的,那樣很容易把人家嚇跑的,所以他才想到用這樣委婉的辦法徐徐圖之,卻不想只是名義上的夫妻,只為方便路上同行,水舞姑娘居然也不同意。

    葉小天皺起眉道:“有何不妥?”

    水舞咬了咬下唇,怯生生地道:“這一路下去,你我若以夫妻相稱,打尖住店時怎麼辦呢?總不好住進一間房吧,若是分房而睡,就更容易叫人識破,不如……我們以兄妹相稱,可好?”

    “哎呀!這小美妞並不蠢啊,我本來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卻不想已經被她猜到了。”

    葉小天猶不死心,訕笑道:“若是以兄妹名義同行,妹妹卻帶著一個孩子,這樣一行三人,同樣會惹人生疑吧?”

    水舞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垂下眼睛,小聲道:“那……叫瑤瑤也扮作葉大哥的妹子,你看行麼?”

    “兄妹三人麼……,倒是說的過去。”

    葉小天乾巴巴地說著,心中有些氣餒,但他並不失望,兄妹就兄妹唄,'乾柴烈火好做飯,幹兄幹妹好做親嘛。 '想要捕捉獵物,總得先叫獵物失去戒心才成啊。

    葉小天爽快地答應下來,道:“好!那你我三人,從此便以兄妹相稱。”

    葉小天彎下腰,扮出一副騙小蘿莉去看金魚的嘴臉,對還在衝著梨核用功的小蘿莉道:“瑤瑤啊,從今天起,管你娘要叫姐姐,管我要叫哥哥,記住了沒有?叫錯了沒飯吃喔。”

    說著,葉小天從懷裡掏出一個梨子,笑瞇瞇地塞到了瑤瑤的手中。樂遙張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葉小天,又看看並無反對之意的薛水舞,沾著梨汁晶瑩剔透的雙唇輕啟,脆生生地喚了一句:“哥哥,姐姐。 ”

    說罷,便張開一口小白牙,哢嚓一聲,咬向葉小天手上的梨子,險些咬掉了他的手指頭。

    ※※※※※※※※※※※※※※※※※※※※※

    有梨子做賄賂,葉小天與薛水舞母女結成兄妹真比劉關張“桃園三結義”還要爽快,“兄妹三人”趁著天光還早,就想離開樹林,最好能碰到什麼商隊,搭個順風車去北向的城鎮。

    三人剛剛走向官道,遠處就有七八匹快馬飛馳而來,葉小天隨意抬頭一望,忽然定住身子,就見那群人打馬如飛,在官道上激起一溜塵土,急急忙忙地衝來,又沿著官道衝出去了。

    葉小天看得清楚,那一行人中為首一個正是楊三瘦,葉小天的臉色登時一變。他這一路南下,每日跋涉於路途之上,對於行旅路人早就有了一定的了解,看楊三瘦那群人馬上既未攜帶馬包寢具,行裝也不似遠行,他​​們急匆匆的這是要去幹什麼?

    那群人跑得甚急,很快就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內,拐過了前邊的這片山坡,葉小天霍然轉過身,盯著薛水舞道:“那楊夫人為何這般嫉恨你,你已離開楊府,她還不肯罷休。”

    薛水舞驚愕地道:“葉大哥,你是說,楊大總管帶了那些人,是……衝著我來的?”

    葉小天道:“不會錯。他們沒有攜馬包寢具,行裝也不似遠行,這般打馬如飛的不惜馬力,像是要走遠道的人嗎,他們分明是在追趕什麼人,你說他們往北狂奔,不是衝著你還能是衝誰?”

    薛水舞臉色蒼白起來,茫然地道:“為什麼?她為什麼不肯放過我,我和她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啊。”

    葉小天看薛水舞這樣子也不像是曾經恃寵而驕欺辱過主母的人,難道那楊夫人竟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這下遭了,五百兩銀子泡了湯,本想順手牽妞,換個媳婦回去,難道也要生出許多是非?

    葉小天暗暗罵了一句老天爺,斷然說道:“走!咱們馬上走,穿過樹林往西去。”

    薛水舞訝然道:“葉大哥不是要回北京城嗎?哦,你是想繞道而行?”

    葉小天點點頭,沉聲道:“就算他楊家是靖州地頭蛇,也不可能封了所有的路,他們既往北尋,咱們就往西走,繞個圈子再回京城,管教他們找不著。 ”

    薛水舞聲音柔柔地垂首道:“好,一切但憑兄長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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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21 12:13 AM

第一卷 夢幻西遊 第12章 在路上

   小天這一路南下,很多時候都是靠一雙腳板趕路,鞋子固然磨穿了好幾雙,卻也練出了一副好腳力,以致他對攜帶一個嬌怯怯的少婦、一個四歲的娃兒同行的速度嚴重估計不足。

    雖然走到後來他實在有些不耐煩了,便把樂遙背在了身上,可是有薛水舞同行,速度依然快不起來。葉小天想要扶她一把,薛水舞卻又以男女授不親為由不肯接受。

    葉小天無奈,便撿了根樹枝給她當枴杖,如此也只是減少了她趕山路的痛苦,速度卻仍舊快不了多少,以致三人繞到靖州西面的官道上時,天色已近黃昏。

    葉小天道:“咱們找個地方歇歇吧,先歇一晚,明天再趕路。”

    薛水舞的身子雖像小草般柔弱,性格卻似小草般頑強,腳上都磨出了血泡,卻不敢說,生怕因為自己拖累了行程,一直咬著牙苦撐,早已痛苦不堪了,聽葉小天這麼一說,她才鬆了口氣。

    這裡還在靖州範圍,葉小天不敢向村民借宿,這年代人口流動極少,一個村子裡只要有一戶人家有了客人,用不了多久整個村子就都會知道,如果楊家派人到這邊探訪一番,那就洩露了他的蹤跡。

    是以葉小天並不進莊,藉著昏黃的夕陽四下一打量,見村口外水田邊有個破舊的土地廟,從那破敗的樣子看不像是有香火的樣子,而且村口沒有人,便道:“走,咱們到那兒歇一歇。”

    土地廟不大,山門早已不知被誰家拆去當了劈柴,空洞洞的一道門戶,裏邊土地爺的泥胎被頭頂破敗的廟頂雨水澆灌,像融化了似的已經看不出形狀來。

    這廟裡以前大概是有廟祝的,如今自然已不知去向。葉小天到裏邊尋摸了一番,見一張土榻倒還完整,灶台也在,只是上邊的大鍋破了,只剩下了半邊,幸以沒被村民弄走。

    葉小天鬆了口氣,道:“得,咱們今晚就歇這兒吧,妳們兩個睡土榻,我在這供桌上湊和一晚。”他用力按了按那張供桌,供桌是土石結構,砌在神像前,很結實,足以承受一個人的體重。

    樂遙這一路上被葉小天背著,早已跟他熟稔起來。樂遙沒接觸過多少外人,是以對葉小天十分親熱,一口一個哥哥,叫得甜著呢。她剛從葉小天背上下來,就撒嬌地道:“哥哥,人家肚子餓了。”

    何止她餓,葉小天現在也是餓的前胸貼後背,饑火直燒心。薛水舞倒是沒有喊餓,但是她的肚子卻適時的咕咕了幾聲,惹得這個愛羞的小女人禁不住又紅了臉。

    葉小天道:“妳們兩個就在廟裡待著,千萬不要出去,免得被人看見,我去村裡弄點吃的來。”

    “嗯!”

    一大一小兩個女人一起點頭,神情動作一模一樣。

    ※※※※※※※※※※※※※※※※※※※※※※

    太陽在薛水舞母女的殷殷期盼中一點點地沉沒在大山的盡頭,最後一縷陽光也消失了。月亮在她們焦灼的等待當中悄悄地爬上來。樂遙饑腸轆轆地偎在娘親懷裡,原本充滿希冀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

    天色完全黑了,樂遙有氣無力地仰起小臉,擔心地向薛水舞道:“大哥哥是不是不要我們了啊,為什麼他還不回來?”

    薛水舞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她只是輕輕摟緊了女兒,把臉貼在她的臉蛋上,望著廟門外黑漆漆的夜色,眼睛裡除了無助與憂傷,還有一抹意味難明的惆悵。

    “我回來了,妳們在哪?”

    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摸進土地廟,悄聲招呼。

    “是大哥哥!”

    樂遙一躍而起,兩眼放光,好像看見了肉包子的小狗,快樂地向那道黑影撲去,薛水舞也興奮地站起來,忘情地衝出兩步,這才陡然站住,可是她那顆忑忑的心,卻突然踏實下來。

    引火的柴草和木柴隨便就能撿到,爐灶是現成的,至於那鍋,只好用那半口破鍋,把它傾斜過來使用,好在這口鍋夠大,依舊燉得了東西。旁邊就是水田,水田邊有一條引水渠,清水潺潺,直接取用,於是,一隻肥鵝褪毛下了鍋。

    為了讓肉儘快熟起來,葉小天把裝衣服的包袱打開,浸濕了鋪在破鍋上充當鍋蓋,肉香終於飄出來,三個人蹲在爐灶邊,儘管只有樂遙毫不掩飾地嚥著唾沫,可葉小天和薛水舞的眼睛卻也始終不曾離開那鍋。

    聽到樂遙的肚子不時發出咕嚕嚕的叫聲,葉小天忍不住說道:“遙遙,如果妳實在太餓,就先吃塊白薯墊墊肚子吧。”

    回來的路上,葉小天還挖了幾塊白薯,洗淨了脆生生的,還很甜,不過三個人吃的都不多。

    “哦!”

    樂遙答應一聲,努力嚥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看著鍋子:“哥哥,這肉什麼時候能熟呀,人家已經好久好久好久沒吃過肉了。”

    聽到這話,葉小天的心就像一根琴絃被風掠動了似的,微微顫動了一下。薛水舞憐惜地將女兒鬢邊的髮絲掠到耳後,柔聲道:“香味都傳出來了,肉快熟了。”

    “哦!”

    樂遙探到懷裡的手已經摸出一塊白薯,聽到這話又放了回去,見她這副可愛的模樣,葉小天和薛水舞不禁相視一笑,只是對視這一眼,葉小天的眼神不禁又有些痴迷起來。

    碰到葉小天毫不掩飾的灼熱目光,薛水舞慌忙低下頭去,火光映著她的臉蛋,原本略顯蒼白,這時有紅紅的火光映著,卻顯出了幾分嬌媚。漸漸的,那臉在葉小天的注視下越來越紅,俏盈盈的,彷彿傳說裡的小狐仙。

    夜,靜謐異常,四下裡漆黑一片,只有他們眼前一團跳躍的火光,灶下不時有乾柴發出“喀吧”的聲音,愈發襯得四下裡一片靜謐。

    葉小天灼灼的目光極具侵略性,毫不掩飾的欣賞令薛水舞微微有些氣惱,她忽然站起身,佯裝整理床鋪,向旁邊屋裡的土炕走去。

    葉小天把視線從她苗條的小腰身上努力地抽回來,就見樂遙正好奇地看著他,那如漆的點眸純淨到了極點。

    葉小天雖然知道她年紀太小,不太可能明白自己盯著她的母親時眼神中那種赤裸裸的慾望,還是禁不住臉兒一熱。兩個人時才可以**,人多的時候就只能**,厚臉皮和不要臉是有區別的。

    “咳!我方才正在想一首詩,樂遙呀,妳會不會作詩?”葉小天只能訕訕地打岔。

    樂遙摟著小裙子,歪著頭仔細想想,用力搖搖頭:“沒有,娘親說要等我長大些才教我作詩,不過我知道很多故事喔,很多很多,都是娘親說給我聽的,哥哥要不要聽?”

    葉小天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好啊,回頭我再聽你講故事,那妳想不想聽我做的詩呢?”

    薛水舞彎著腰似乎在鋪著衣服,好像沒有聽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她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臉兒也微微側過來。

    葉小天咳嗽一聲,漫聲道:“鵝鵝鵝,曲項用刀割,拔毛加瓢水,點火蓋上鍋!”

    薛水舞“噗嗤”一聲,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後趕緊忍住,不過藉著火光的映射,還是能隱隱看到她的肩頭在聳動,想必臉兒都憋得紅了。

    樂遙“咯咯”地笑起來,拍手道:“這首詩我聽娘親說過,和哥哥說的不太一樣呢,不過還是哥哥說的好聽,嘻嘻。”

    薛水舞忍著笑走回來,對樂遙道:“哥哥逗妳呢,這充其量只算是一首打油詩。好啦,笑的時候不要露出門牙,娘怎麼跟妳說的來著?女孩子要笑不露齒。”

    樂遙趕緊閉上嘴巴,葉小天看不慣,道:“她還小,不用這麼講究吧。”

    薛水舞認真地道:“規矩就該從小樹立,否則大了就沒了規矩。”

    葉小天不以為然,暗自嘀咕:“到底是大戶人家,連作妾的都有這麼多的講究。”

    一鍋鵝肉終於燉熟了,準確地說,只有八成熟,只是三個人饑腸轆轆,可等不到那肉爛熟了,三個人摸黑就著渠中清水淨了手,將那還燙手的鵝肉反覆換著手,嘴巴一刻不停。

    薛水舞雖是以手進食,倒還講究些儀容,葉小天和那位年方四歲的樂遙小朋友可是狼吞虎嚥全無形象了。這隻鵝當真不小,三個人雖然饑餓,真吃起來卻也吃不下半隻。

    吃過了飯,葉小天愜意地打了個飽嗝,道:“剩下的肉明早再熱一下,帶著路上吃。”

    薛水舞看女兒敞開了肚皮吃,以致撐得溜圓的小肚子,擔心地道:“肉食吃多了,該當喝些茶水化解油膩才是,這妮子逮著肉沒夠,可別吃壞了肚子。”

    葉小天用樹枝當牙籤剔著牙道:“甭擔心,又不是天天大魚大肉,偶爾一頓沒有關係的。”

    “嗯!”

    兩人這一問一答,隱隱然就像一對夫妻在議論自己的孩子,只是兩個人全無所覺。樂遙拍手笑道:“還是哥哥最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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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21 01:33 AM

第一卷 夢幻西遊 第13章 水舞憂傷

    三人結伴來到水渠邊,先抓一把土擦去手上油膩,再就著渠中清水洗手,樂遙還小,自然是由母親代勞,薛水舞抓著她的小手,一邊幫她洗著手,一邊細聲說著話兒。

    “就說這喝茶吧,也有許多規矩的,不同的場合、不同的地方,都各有不同的講究。比如說,跟客人一起吃了飯,常常會上茶,這茶水可不能倒滿,水只斟七成,切忌滿到沿兒。”

    這薛水舞還真是一位良母,逮著機會就不忘教育女兒,大概是想把女兒教育成真正的大家閨秀吧,剛才提到了茶,她便就茶道教育起了女兒。葉小天覺得幸好這小丫頭年紀還小,天真爛漫的本性還在,要不然規規矩矩像個小大人兒似的未免無趣。

    不過這些茶道上的講究,葉小天瞭解的也不多,所以他在一旁聽著倒是津津有味受益匪淺:“喝茶的時候如果水面飄著茶葉,就用碗蓋壓著喝,可別用茶蓋撇幾下或者吹一吹,那都是很失禮的事兒。

    還有,喝茶要小口兒啜,再渴也別一飲而盡。要是一杯茶喝完了想續水,只要把碗蓋拿起來靠在托碟上,主人就知道你要續水了,可別張口要,人家給你續水時要欠身致謝,

    如果你是主人,給客人續水時一定要側著身,手扶著壺蓋兒,壺嘴兒別對著客人,那是罵人的意思。要是給人敬茶,敬完茶後別馬上轉身,要倒退三步再轉身,否則也是不敬。”

    葉小天在刑部天牢天天和一群朝廷大員廝混,懂的事情既多且雜,可是那些朝廷大員都是犯官,絕對沒有興緻給他講茶道,此時聽來,不免就一一記在心裡。

    薛水舞用細土給女兒搓淨了手,道:“好啦,自己洗吧。”

    樂遙撅著小屁股蹲在渠水旁,嘩啦嘩啦地洗著小手,薛水舞一邊洗手一邊繼續叮囑道:“如果你去拜訪地位比你尊貴的人而非宴請會唔,人家端來的茶就別喝,那是擺樣子的。除非主人舉手向你‘請客’,否則人家一端杯,侍從就會高呼‘送客’,那叫‘送客茶’。”

    葉小天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妳竟懂得這麼多事情,這都是妳進了楊府後學來的麼?”

    薛水舞沉默片刻,幽幽地道:“奴家的父親本是禮部儀制清吏司主事。”

    葉小天大吃一驚,失聲道:“妳竟是官宦之後?怎麼可能……”

    薛水舞容顏慘淡,幽幽地道:“怎麼會為人做小,是麼?家父在儀制清吏司負責嘉禮、軍禮、學務、科舉。有一回,科場舞弊事發,為了平息士子之怒,相關人等不管是否有所牽連俱都受了處分,最輕的也抄沒了家產,我家也就此家道中落……”

    葉小天怔住了,心道:“這回我真占了大便宜啊!不但得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她的出身還如此高貴,這可是禮部主事家裡的千金小姐,只是……就算家道中落,也不致於慘到為人作妾吧,這其中……”

    葉小天試探地問道:“如今妳已得自由,為何不回家呢?”

    薛水舞淡淡地道:“因為在我的父兄心裡,我已經死了。”

    葉小天愕然看著她,薛水舞仰起頭,看著滿天璀璨的星辰,黯然道:“我家也是書香門第,詩禮傳家。家道本已中落,如果女兒為人作妾的消息再傳出去,豈不斯文掃地?所以,在我決心賣身葬母的時候,我的家人……就已當我死了。”

    葉小天訝然道:“賣身葬母?”

    薛水舞低下頭洗手,輕輕地道:“當時正逢朝廷追究家父的案子,我的母親生了重病,家裡也顧不及去醫治,就此病逝了。家產被抄沒後,家父唯恐滯留京城還會生出不測,是以急欲返回家鄉,竟連家母的身後都不想操辦了,欲以草蓆一捆,草草埋葬。我一個弱女子,能怎麼辦呢?於是……,可父兄卻以為我這賣身葬母,敗壞了薛家門風,將我從此逐出家門……”

    幾顆晶瑩的淚珠落入潺潺的流水之中,無聲無痕。

    葉小天聽的又驚又怒:“這是何等涼薄的一戶人家,又是何等的孝女!聽這話音,水舞的母親似乎是那禮部主事的妾室,是以受此待遇。說是名門貴女,遭遇忒也可憐。

    葉小天本還擔心水舞既有如此家世,自己斷難與她匹配,不要說她貌美如花,縱然醜若無鹽,就憑這出身自己也是拍馬難及,如今終於放下心來,可是對她所遭遇的不公待遇,心頭卻也生起一蓬怒火。

    葉小天大怒道:“豈有此理!這是什麼狗屁的書香門第、詩禮傳家!妳對令堂至孝,這樣的乖女兒是妳薛家的榮耀,居然會被他們視為恥辱,這樣狼心狗肺、無情無義的混帳家人,妳不理會他們也罷。”

    樂遙洗淨了手,在母親說話的時候,感覺到她言語之間的淡淡哀傷,就已很懂事地靠在她身邊,這時一見葉小天勃然大怒,不禁有些害怕的揪緊了母親的衣衫。

    薛水舞感激地看了葉小天一眼,低聲道:“我們回去吧。”說罷牽起女兒的手,蹣跚離去。

    葉小天看著她的步態,蹙眉道:“妳的腳怎麼了?”

    薛水舞道:“沒什麼,只是日間趕路,腳下走出幾個血泡。”

    葉小天急忙站起身道:“妳怎不早說,今日若不處理,明天如何還走得了路。”

    薛水舞道:“沒什麼,我撐一下就好。”

    葉小天快步趕過去,蠻橫地道:“撐什麼撐,這也能撐得?”說完一彎腰,便抱住薛水舞的腿彎,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薛水舞尖叫一聲,已經被葉小天橫著抱起,她又驚又羞,卻掙扎不得,被葉小天抱著,只羞得閉起了眼睛。

    “好輕、好軟的身子……”葉小天心裡想著,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異常的神色。樂遙一溜小跑地跟在葉小天后面,嚷嚷道:“哥哥偏心,人家也好累了,怎麼不抱人家呢。”

    葉小天把薛水舞抱到廟中往炕上一放,不由分說便去脫她的鞋子,薛水舞急忙縮腳,羞叫道:“你做什麼?”

    葉小天道:“那血泡要挑破,否則妳明天走不了路了。”

    薛水舞道:“我自己來。”

    葉小天道:“妳自己怎麼照顧得到,事急從權,妳就不要矜持了。”

    薛水舞一臉尷尬,結結巴巴地道:“趕了一天的路,我……我還沒洗腳。”

    葉小天笑道:“腳若是香的,怎也不至於一天就臭了。”

    薛水舞聽出他的調笑意味,便紅著臉不說話了。

    葉小天替她除去鞋子,脫下打了補丁的白色小襪,露出一雙纖柔美麗的腳,薛水舞的腳趾緊張地蜷縮著彷彿羞澀的花瓣,柔美的足踝溫滑如玉,葉小天不禁生起一陣想要摸挲愛撫的衝動。

    “咳!”

    葉小天喉頭發緊,他……可是頭一回摸女人的腳啊,還是如此美麗女人的如此迷人的一雙玉足。他不自然地咳嗽一聲,趕緊用問話掩飾自己的緊張:“奇怪,妳居然是天足呢,我還以為妳一定纏了腳。”

    薛水舞玲瓏小巧的腳丫被他握在手上,只覺渾身都燥熱起來,她羞不可抑,大腿都緊張地綳起來,吃吃地應道:“嗯,因為……因為家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想送我進宮,所以……”

    葉小天這才恍然,心道:“水舞的父親不只生性涼薄,無情無義,而且還是個官迷兒啊。”

    明朝這個時候,裹腳已經成了比較普遍的事,不裹腳的一般來說有四種人,一種是皇族,一種是貴戚家族的女人,一種是邊地少數民族,還有一種就是一些家境貧寒,需要女子和男人一樣幹重體力活的家庭。

    大明皇室和貴戚家族的女人不但不裹腳,而且宮裡招宮女、納妃子,也是不要裹腳的女人,宮裡招宮女時歲數要求都不大,所以有些宮女即便已經裹了腳進宮後也得放開,因為年歲還小,來得及養好。

    薛主事想送女兒進宮,自然不會是衝著宮女去的,那他的目的就很明顯了。

    葉小天暗罵薛主事無恥,尋了一根較硬的草尖來,輕輕為薛水舞挑破血泡,又溫柔地替她穿好襪子。自始至終,薛水舞任他擺佈,一動也不敢動,可是任由一個男人如此擺弄自己的腳,心頭卻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待水舞穿好襪子,她鬆了口大氣,葉小天似也鬆了口氣,笑道:“好了,這樣就不會留下什麼疤痕了,要不就不漂亮啦。”

    葉小天為薛水舞挑血泡時,樂遙一直瞪大眼睛在一旁看著,聽到葉小天這句話,樂遙便道:“哥哥,遙遙漂亮嗎?”

    “唔……”

    葉小天假裝想了想,說道:“一般來說呢,小時候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長大了就會很醜很醜,因為小時候的輪廓已經很漂亮了,就沒有舒展的餘地了,而小時候看起來醜醜的小丫頭,長大了卻會美若天仙。那妳覺得妳現在漂亮嗎?”

    樂遙歪著腦袋,認真地分析著葉小天說的這番話,這番話對她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顯然理解起來有些困難。

    過了好半天,她才轉向薛水舞,認真地問道:“哥哥說的是真的嗎?”

    薛水舞忍著笑點點頭,逗她道:“是啊,人都是這樣的,小時候漂亮,長大了就不漂亮了。那遙遙覺得自己現在漂亮嗎?”

    小小的人兒馬上蹙起眉尖,一副心思深重惹人發笑的模樣,她權衡了一下小時候漂亮與長大了漂亮之間的利益得失,就果斷地得出了結論:“遙遙不漂亮,遙遙很醜!”

    說完她還很不放心,憂心忡忡地叮囑薛水舞和葉小天道:“你們一定要記得,現在的遙遙很醜很醜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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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4-7-21 07:04 PM

第14章 西行之路

    夜色深深,葉小天躺在破廟露天的神壇上,仰望星空,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彷彿一隻正在吞吐日月精華的蛤蟆精。

    他肚子裡有一隻鵝,已經吃的飽飽的,可他心裡更想吃掉另一隻鵝。那隻高高在上的,月華桂樹下徘徊的白天鵝。水舞的不幸遭遇,固然令他同情和義憤,但更激起了他贏得美人歸的信心。

    葉小天狠狠地發了一個幫他預備媳婦兒出氣的宏大志願:“老子一定娶她過門,和她生上一堆大胖小子,領著老婆孩子回她故鄉,好好羞臊羞臊孩子他姥爺和舅舅,他們不是怕丟人麼,我就讓他們丟人丟到姥姥家!”

    炕上有低低的細語聲傳來,依照習慣,樂遙正纏著娘親給她講故事哄她入睡,這是她貧瘠無聊的童年生活中唯一的樂趣。

    葉小天躺在土台上,隱隱約約聽出水舞所講的是《西遊釋厄傳》,這個故事寫成不久,卻已風靡一時,葉小天在京城時也聽說書先生講過,不想竟已在此地流傳開來。

    漸漸的,水舞講故事的聲音越來越小,終至不可複聞,樂遙睡著了,水舞講著講著也睡熟了,房間裡頓時靜下來,葉小天從破露的屋頂一角,用一雙倦眼最後望了一眼寂靜的夜空。

    夜空中,點點繁星一閃一閃的彷彿一雙溫柔美麗的眼睛,葉小天看著那一顆顆美麗的星辰,忽然就想到了薛水舞那雙柔美似水的眸子。 “我媳婦兒,可真俊呢。”葉小天想著,帶著滿意的微笑,睡著了。

    ……

    “長長長,長長長長長,再長些,再長些,給我伸到天上去!”起得很早的小蘿莉繞著仰躺如蛤蟆的葉小天,彷彿正在扮著孫悟空,手舞足蹈地指揮著她的“金箍棒”……

    薛水舞火燒屁股地從灶台前衝過來,紅著臉喝斥樂遙:“去去去,一邊兒玩去,別吵醒了哥哥。”說完又羞又怕地瞟了一眼葉小天衣下高高豎起的部位,拉起不懂事的小蘿莉逃了出去。

    “老娘又在教訓哥哥了吧,大概小安又尿炕了,呵呵……”

    睡夢中的葉小天依稀又回到了自己的家,童年的家。一大早,他還在熟睡,耳邊就想起了老娘教訓小安的聲音。很熟悉的童年感覺啊,就連那飯香也一模一樣……

    “飯香?”

    葉小天吸了吸鼻子,忽然張開眼睛,一睜眼就看到微白的天空,他的神識漸漸清醒過來。葉小天翻身坐起,就看到正在灶間燒火的水舞:“啊,你怎麼起這麼早?”

    “你醒了?”水舞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把下巴埋進胸口:“哦,我擔心天大亮後再生起炊煙會被村民們看到,所以早些起來。”

    “哥哥哥哥,你起來啦,來陪遙遙玩!”樂遙聞聲趕來,騎著只存在於她想像中的白龍馬,非常快樂。

    看著她快樂的樣子,葉小天馬上也快樂起來。灶間有一道溫柔賢淑的忙碌的身影,破房子裡有一個快樂玩耍的孩子,很溫馨的感覺,這就是葉小天想要的生活。

    “我一定要把她們安全地帶回京城去!”葉小天愉快地想著,從神壇上一躍而下,彷彿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西方有位費先生,認為人的心靈深處總有一股動力驅使他的一切行為,這個動人就是人的原欲,也就是性欲。原欲作為一種生物本能,如同飢餓一樣,需要獲得滿足。

    不同的是,飢餓感的滿足只需要填飽肚子,而要滿足原欲,由於外在道德等原因的限制,則不一定通過動物本能的方式來渲洩,他會把原欲轉化為其他的方式來渲洩,諸如雄心壯志、諸如好奇心、諸如求知欲、破壞欲、攻擊性等等,甚至轉化昇華為文明的創造源泉。

    對此刻的葉小天來說,他想滿足原欲的方式不是簡單粗暴的佔有,而是通過更委婉的更合乎人類文明的方式----求偶來進行,他要做的顯然就更複雜、也更多。

    早上吃飯時,葉小天發現薛水舞似乎沒有睡好,她那雙漂亮的杏眼裡有著隱隱的血絲。

    “莫非因為英俊瀟灑如我這般少年與她同屋而眠,所以令這美人兒難以入睡了?”一向自我感覺極其良好的葉小天沾沾自喜地想,馬上對未來充滿了更加美好的憧憬。

    三人用過早餐,將剩下的肉瀝乾,摘了幾片芭蕉葉子裹好,和白薯一起放在包袱裡,穿過小鎮繼續西行。天還太早,村民們沒有這麼早起來的,村中街道上靜悄悄的,有晨霧裊裊瀰漫。

    一戶人家院子裡,一個胖大婦人,披頭散發,叉著她那能劈成三個薛水舞的肥碩腰肢,乜著一牆之隔的鄰居家破口大罵:“不要面皮的賊兒娃子,連我家正下蛋的大白鵝都偷,一定生孩子沒屁眼兒!”

    薛水舞悄悄睃了葉小天一眼,埋頭疾行。縱然是不懂事的樂遙也有些心虛,牽著娘親的小手一溜儿小跑,唯有葉小天面不改色,挺胸昂頭,步履從容如閑庭信步。

    等到日上三竿,農民們扛起鋤頭姍姍下地的時候,又有人站在田間地壟上,指桑罵槐地大罵某某懷疑對象缺德帶冒煙地偷了他們家的白薯時,葉小天“一家三口”已遠遠地離開了這個小村莊。

    ※※※※※※※※※※※※※※※※※※※※※

    葉小天低估了湖廣道路複雜的程度,這裡山多水多,可不像北方有那麼多道路四通八達,他們要在起伏的群山中找出一條向北的安全通道很困難。

    經過一個鎮子時,葉小天向城中商賈仔細詢問了一番,獲悉再往西走百餘里,有一條於群山之中向北的道路,此時他們離開靖州已遠,勢必不能回頭,只好硬著頭皮一路向西,繼續前行了。

    在葉小天心裡,他已經把薛水舞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但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向她表達,儘管他膽子很大,可是在情場上,他也不過是一個初萌情竇的少年罷了。

    葉小天和心目中的娘子之間的關係雖然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但是他和樂遙小妹妹的感情卻是一日千里。在葉小天面前,樂遙也像在娘親面前一樣,開始自稱起寶寶來。

    葉小天背著樂遙,走在西去的山路上,薛水舞伴在他的身邊,因為已經習慣了步行,她的腳步比從前輕快了許多。夕陽的紅光將他們跋涉的身影沐浴其中,為他們的身體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緣。

    樂遙趴在葉小天的肩上,樂此不疲地繼續著她的角色扮演遊戲:“哥哥,我們現在就是去西天取經,那你扮演誰呢?”

    葉小天笑道:“我扮演猴哥唄,我保護你們,打跑一切妖魔鬼怪。”

    “猴哥?那你會七十二變嗎?”

    “這個……不會。”

    “不會七十二變怎麼能演猴哥。”

    “這麼說,你一定最適合演豬八戒了。”

    楊樂遙摸摸自己的鼻子、嘴巴,驚奇地道:“為什麼呢?寶寶的鼻子不長,耳朵也不大呀。”

    葉小天笑道:“可是你很能吃啊。”

    樂遙馬上像小豬似的嘟起了嘴巴:“寶寶才不要當豬八戒,寶寶要當伶俐蟲。”

    葉小天道:“不行,你就是豬八戒!”

    樂遙攥起小拳頭在他肩頭捶了一下,恨恨地妥協了:“那寶寶當豬八戒,哥哥當奔波兒霸。”

    葉小天失笑道:“你怎麼想起奔波兒霸來了,哥哥哪兒長得像奔波兒霸?”

    樂遙摟著他的脖子,扭著小身子撒嬌:“就要奔波兒霸,寶寶喜歡。”

    葉小天道:“好好好,寶寶喜歡,那哥哥就是奔波兒霸。”

    水舞微笑地聽著他們鬥嘴,欣然望向前方。前方,是即將落山的太陽,就像一團燃燒的火,冉冉地浮在山頭上,而他們就像一群快樂的飛蛾,撲向那遠山之上的火焰,一步步尋找著他們心中的光明。

    一座小村莊,暮歸的老農正跟街鄰笑著打著招呼,忽然凝住笑容,疑惑地看向前方,前方有十幾騎快馬,捲起一路灰塵飛也似的衝進了村莊。

    “喂!老頭兒,有沒有一雙青年男女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小丫頭經過你們村子?”

    勒住馬韁的楊三瘦“嘩”地一聲亮開一張由他手繪的畫像,往那老者面前一遞,老漢湊上前來瞇起眼睛看了看,哈哈地笑了起來:“這是你畫的?畫的可真醜。”

    楊三瘦惱羞成怒:“你這老東西,我問你見沒見過這樣三個人,你管我畫的好不好看。”

    老漢卻也不惱,只是哈哈地嘲笑他:“像你畫上的這樣三個人,老漢除非撞見鬼,否則是絕對沒見過的。老漢只見過一個俊的天仙一般的小娘子和一個清秀少年,帶著一個可愛的小丫頭從這裡經過。”

    楊三瘦目光一凝,顧不上理會他的嘲笑,連忙一傾身,急聲問道:“他們往哪兒去了?”

    老漢翻了個白眼兒道:“老漢又不是個看見漂亮女人就走不動道兒的登徒子,人家俊俏小娘子由此經過,老漢還能追上去看看不成?不過嘛……”老漢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乜著楊三瘦。

    楊三瘦雙眼一亮,急忙問道:“不過怎樣?”說著急急探手入懷,摸出一錠散碎銀子往那老者懷裡一丟。老者接過銀子,馬上爽快地向村外一指:“不過前方就只有一條路。”

    “走!”

    楊三瘦二話不說,用力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便向村外道路狂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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