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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mo1685 發表於 2014-9-18 10:02 PM

古靈 - 「醜」人多作怪【單】

本帖最後由 tmo1685 於 2014-9-19 11:54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他知道自己很醜,
因為為救爹爹害他臉上留下兩道像蜈蚣似的疤,
她也認為自己很醜,
因為每個人看見她總會嚇得瞪大眼說不出話來!
本以為她這一生大概就得被那刻薄的未來婆婆、殘佞的未婚夫婿欺壓一輩子,
好在老天助她,讓她那無緣拜堂的未婚夫提早下地獄,
她高高興興的準備被掃地出門,不料──
皇帝老爺卻閒著沒事選她去和番!
瞧那一個個像株大樹一樣的夫婿候選人,嗯……真是傷腦筋啊!
突然她眼睛一亮,終於找到符合她標準的了,因為他有……

【出版日期】2004 年 4 月
【出版社名稱】 龍吟
【書系及編號】天使魚080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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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mo1685 發表於 2014-9-18 10:03 PM

本帖最後由 tmo1685 於 2014-9-19 11:57 PM 編輯

故事開始

  她就像個小仙女,一個粉妝玉琢完美無瑕的小仙女,一個天真可愛活潑快樂的小仙女,一個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小仙女,一個……

  頑皮又可惡的小仙女。

  她穿著淡綠色的小衫裙,白裏透紅的臉柔嫩又細緻,雙頰上兩朵蘋果紅,配上她那黑白分明的水靈眼,櫻桃般的小嘴兒,說有多逗人就有多逗人。

  但此刻這位小小仙女就像個小乞丐似的又髒又邋遢,鼻尖上一小團泥漿,可愛的雙角髻散了一邊,另一邊儘是花瓣青草杆,裙襬裂成了兩幅破抹布,因為她想和小貓咪玩,但是小貓咪覺得抓老鼠填肚子比較重要,沒興趣陪她鬧,老是翹著尾巴拿屁股給她看──雖然已經舔乾淨了,所以頑固的小仙女發誓非要抓到它陪她玩不可。

  然而當她甫從一坨狗屎上爬起來,不屈不撓地準備繼續她的捉貓大業時,冷不防地,一雙憤怒的手橫裏殺來,她便嚶嚶抗議著飛進了一個軟軟的懷抱裏。

  「真是的,小姐,早跟你說了老爺今兒個要回來,好歹就這一天給我乖點兒不成嗎?瞧瞧你,這什麼樣子嘛!唉,早些時已經幫你洗過兩回澡了,這下子又得再洗一回才能見老爺了。」

  一聽到要見爹爹,小仙女立刻撅起了小嘴兒,兩條軟軟的手臂纏上了胖胖奶娘的脖子,用她又嬌又膩的童音撒嬌。

  「不嘛,奶娘,不見爹爹好不好?」這一招百試百靈,就不知這一回靈不靈?

  奶娘瞄她一眼,輕輕歎息,晚些會兒,當她把小仙女塞進澡盆裏時,才耐心又溫和地問:「為什麼不想見爹爹?你有好久沒見著他了不是嗎?」

  大大的眼兒眨了兩下。「爹爹好凶嘛!」

  奶娘狐疑地蹙了眉。「老爺對你凶過嗎?」

  「沒啊!可是……」抹了滿手泡泡,小仙女心神跑開,鼓著腮幫子用力吹了老半天,只吹得奶娘滿臉泡泡地黑了臉,這才吐了吐舌頭,忙將兩手泡泡藏到水裏頭湮滅證據。「爹爹看起來好凶嘛!」

  橫袖抹去一臉泡泡,奶娘又歎了氣。「不,老爺不凶,只是嚴肅了點兒,可這也不能怪他,他本就是個武將,不嚴肅哪帶得了兵?何況夫人那麼早便過了世,老爺一個大男人哪懂得如何對待小娃兒?不過,哪!小乖乖,給老爺一個機會,你會知道他其實是很疼愛你的。」

  奶娘說得好長、好複雜,她都聽不懂了,不過她還是懂了其中一句。

  「不要!」爹爹老是板著一張氣嘟嘟的臉,又不愛笑,一點兒都不好玩,還是小貓咪比較好玩。

  「試試看嘛!小乖乖,待會兒奶娘買糖葫蘆給你吃好不好?」奶娘軟言勸誘。

  「不要!」

  「這樣不乖,將來沒有男人肯要你喔!」

  沒轍,奶娘只好換個方式:威嚇她,可惜被威嚇的小小人兒全然不懂,白搭。

  「我也不要男人!」她只要小貓咪。

  「你不要男人作夫婿,誰人來養你?」

  「爹爹!」

  「妳爹爹若是不在了,誰理你!」

  「爹爹要到哪里去?」又要出遠門了嗎?

  「這……呃,你不要爹爹,他也可以不要你呀!」

  哦,這可麻煩了,誰來出錢買糖葫蘆給她吃呢?

  「那……」咬著手指頭,小仙女開始煩惱,但不過片刻工夫後,她便想到辦法解決這個不值得煩惱的煩惱,得意洋洋地說:「我自個兒養我自個兒!」

  奶娘哭笑不得地直搖頭。「小乖乖,女人是少不了男人的,你不要爹爹,也不要夫婿,難不成你想孤獨一輩子?」

  「什麼是孤獨?」奶娘怎麼老愛說些她聽不懂的話呢?

  奶娘歎氣。「總之,聽奶娘的話,去試試和你爹相處看看好不好?」

  「不要!」

  「小乖乖……」奶娘仍是不肯死心。

  「不!要!」小仙女卻鐵了心橫了性子,只想快快洗完澡,她還要去追她的小貓咪。

  瞧見小仙女那般執拗的模樣,奶娘知道再哄再勸也沒用,別看她才五歲多,一旦固執起來可比誰都固執,待會兒就算把她抱到她爹爹面前,擔保她一下地就一溜煙跑不見,看來這會兒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騙!

  善意的謊言是不得已的。

  但,又該拿什麼來騙她呢?

  奶娘攢眉苦苦思量,直至幫小仙女洗完澡,在為她穿衣梳頭時,終於給她想出一個只能騙得了小娃子的幼稚謊言──橫豎她要騙的就是個小娃子。

  側廳門外,小仙女與奶娘各探出半顆腦袋朝裏望去。

  「瞧清楚沒有,小乖乖?」

  「瞧清楚啦!奶娘,爹爹有兩個呢!」

  「所以說啊……」

  奶娘壓低了聲音對小仙女耳語,小仙女聽著聽著兩眼睜大了。

  「騙人,奶娘,小銅兒也有啊,他也有兩個呢,可是他最愛欺負我了!」

  眼珠子一轉,奶娘忙又耳語了幾句──一個接一個,謊言總是越滾越大團,滾到最後,謊言就不得不變成事實了!

  「咦?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奶娘一本正經地猛點頭。「不信你去試試!」

  小仙女想了一下,然後點點頭,趕在奶娘準備先對她復習一次大家閨秀的規矩禮儀,再帶她進去拜見爹爹之前,她已經提著裙子自個兒跑進廳裏頭去,首位上那位沉肅嚴謹的壯年男人尚未意會到她想做什麼,她已然自顧自爬上他的大腿,張著兩隻粉團團的小手在爹爹臉上認真地比畫測量起來了。

  客人不解,壯年人更是滿臉困惑,正想問女兒在做什麼,女兒便搶著先又驚奇又歡喜地叫了起來。

  「真的耶!奶娘說的是真的耶!」小仙女扳住爹爹的脖子端詳他的臉孔片刻,忽地展開一朵燦爛的笑容,並把自己柔嫩嫩的臉頰貼上去。「爹爹,小乖乖想吃糖葫蘆,爹爹帶小乖乖去買好不好?」

  壯年人也很驚訝又意外更安慰,向來對他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寶貝女兒何曾如此甜膩膩地向他撒嬌過。

  「這……小乖乖,爹有客人,待會兒再……」

  「不嘛,不嘛!」小仙女撒賴地把小腦袋靠在爹爹頸側一陣亂揉。「現在嘛,小乖乖現在就要吃嘛!」

  「那……」壯年人為難地想了一下。「爹叫奶娘帶你去……」

  「不要,人家就是要爹爹帶我去嘛!」

  壯年人苦笑,抱著女兒起身,對客人歉然道:「我們邊走邊談好嗎?」

  舒舒服服地依偎在爹爹溫暖寬大的懷抱裏,小仙女對著直搖頭的奶娘伸了伸舌頭,然後更開心的笑了。

  奶娘果然沒有騙她呢!以後她可以爬到爹爹頭上盡情撒野了。

  「爹爹,吃完糖葫蘆再去喝綠豆糖水好不好?」

  「小乖乖,零食不可以吃太多,待晌午用過餐後再……」

  「不嘛,不嘛,人家吃完糖葫蘆就要喝嘛!」

  「好好好,吃完糖葫蘆就喝,吃完糖葫蘆就喝,唉,真是拿你沒轍!」

  嘻嘻嘻,爹爹果真是一隻紙老虎耶!

  好,將來等她長大以後,她也要找一個同爹爹一樣的紙老虎作夫婿,那樣她就可以一輩子耀武揚威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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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mo1685 發表於 2014-9-18 10:05 PM

本帖最後由 tmo1685 於 2014-9-20 12:06 AM 編輯

第一章

  清明時節雪霽冰消,沉寂了一整個冬天的汴京在繁榮熱鬧的街道市集中渲染出春天的活躍,特別是東大街上的蘇府,更是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人來人往的宅邸內,處處掛滿了大紅燈籠,喜聯貼在每一副門楣上,奴僕婢女在喧嚷中張羅著,個個忙得揮汗如雨,裏裏外外跑個不停,看這光景,是蘇府主人蘇俊彥「又」要娶老婆了。

  在這一片沸騰的氣氛中,整座蘇府僅有西廂房是唯一的寧靜地,琥珀的閨房便在西廂房裏。

  閨閣內,梳粧檯前,望著銅鏡中的模糊人影,十五歲的琥珀撅著豔紅的唇瓣,滿心窩囊。在這兒住了將近五年,再過幾天,與蘇俊彥拜過堂之後,她就要離開這裏遷入蘇府主人的臥室裏,訂了兩回親,這回她總算能嫁出去了,但是……

  房門忽地砰一聲打開,不必回頭看,甚而想都不必想,琥珀便知來者何人是也──除了她那個尖酸刻薄又長臉長舌的未來婆婆之外還會有誰?

  小心翼翼地做出最沉靜優雅的姿態,琥珀離開梳粧檯轉身盈盈下拜。

  「琥珀見過老夫人。」

  蘇老夫人先是回以傲慢的冷哼,然後大馬金刀地在燕幾旁落坐,板著一張皺紋滿布的巫婆臉,開始她每日的例行公事──三從四德的嘮叨……不,訓話,千篇一律的內容,一字不改,半句不變,五年如一日,琥珀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記住,形如你這等相貌奇醜又一無是處的女人,虧得我兒肯娶你進門,算得是你祖上積德才有此等福分,你最好牢記我蘇家對你的恩澤,成親後,切記相夫教子之道,謹遵三從與四德,對夫要妻屈婦順,對婆婆我要唯命是從……」

  琥珀一邊唯唯諾諾,一邊低頭翻白眼,還吐舌頭作鬼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這是封建時代為人子女者的宿命,婚事必須由父母決定,媒人撮合而成,琥珀的第一樁婚事便是這樣訂定下來的。雖然那年她不過剛滿十歲,不料新喪妻室的蘇俊彥年近不惑竟然肖想老牛吃嫩草,妻喪未滿七七四十九便大剌剌地上門來求親,還擺出一副紆尊降貴的高姿態,囂張得不得了。

  想到要將寶貝獨生女嫁給這麼一個與自己年歲相當的老不修,她爹親是怎麼想怎麼不甘心,於是倉卒將琥珀許配給自己的屬下,也是知交好友的兒子,準備待她及笄後再讓他們成親,以杜絕蘇俊彥的癡心妄想。

  「賢侄,我把最寶貴的獨生女交給你了,將來你可要好生對待她呀!」

  「伯父請放心,侄兒敢以生命起誓,必然不會虧待琥珀妹妹的。不過想那蘇俊彥是皇后的親表兄,伯父不擔心會惹出什麼問題嗎?」

  「不必擔心,皇后位雖尊,可還有個曆四朝的沈貴太妃在呀!即便是皇后,也不敢不尊沈貴太妃幾分吧?何況皇后生性恭敬,謹守禮儀,必然不敢違逆沈貴太妃的意旨。」

  「啊,對喔!我差點忘了,沈貴太妃也是伯父的親戚呢!」

  「算起來,我該叫貴太妃一聲表姑婆。哼哼哼,這下子我看那個蘇俊彥還能如何,他的兒子都比琥珀大上好幾歲,居然敢妄想我的女兒,真是太不知羞恥了!」

  「確然,他在朝中已是眾人不齒的奸佞之徒,沒想到竟亦如此色膽包天。」

  「一想到那賊徒得知琥珀已然定親之後,他會是何等又氣又恨卻又莫可奈何,本將軍就想大笑三聲。」

  說著說著,兩人真的大笑起來了,還不只三聲,是好幾百聲。誰知不過半年,她父親和未婚夫的笑聲猶在南宮府裏回蕩,嶽婿兩人便在同一場對西夏的戰事中喪生,琥珀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成瞭望門寡,而且還是一個舉目無親的望門寡。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好巧不巧,這年沈貴太妃亦崩殂,暗喜不已的蘇俊彥一面燒香拜佛感激上天的恩賜,一面趕緊敦請皇后表妹大力幫忙,於是父喪不到半個月,琥珀再一次身不由主地定下了第二門親事,由皇帝賜婚,將她許配給老不修蘇俊彥為繼室,然後蘇俊彥便得意洋洋地把她接回家裏來了。

  但依照禮俗她必須先服喪滿三年,而生性刻薄的未來婆婆也堅持琥珀必須經過她的嚴格調教之後才許進門,於是蘇俊彥只好按捺下色欲的心,將正式拜堂成親的日子往後延,依然定在她及笄之年。

  「……清晨早起先侍奉夫婿更衣洗臉,別忘了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為夫婿套襪穿鞋,夫婿不語,你不得言。」

  「是,蘇老夫人。」

  「然後你得來向老身我請安。」

  「是,蘇老夫人。」

  「再回去侍奉妳夫婿用早膳。」

  「是,蘇老夫人。」

  「再有,謹記出房門之前先得覆上絲巾以遮掩你這副醜陋不堪,見不得人的容貌……」

  在這四年多近五年來,每一天琥珀都是這麼開始的。

  藉口調教未來媳婦兒通曉婦德禮法中饋女紅之便,生性疑似有虐待狂的蘇老夫人極盡欺淩苛待之能事,大門不准她出,二門也不許她邁,成天不是辱駡便是罰跪,要不就是三天不准吃飯兩夜不准睡覺,哪個下人同情她對她好點,隔天立刻被辭退,簡直是變態到不行。

  而她的未婚夫婿卻一次也不曾為她求過情,甚且很感激蘇老夫人願意不辭辛勞地為他教導媳婦,偶爾心血來潮還會熱心提供一點關於「訓練」方面的建議──譬如他折磨侍妾的方法就很不錯,或者女人不聽話的時候光是用責駡或罰跪是不夠的,最好拿藤條甩個夠,然後再多補上兩腳和幾個耳刮子。

  這樣的日子,才不過十歲的小琥珀哪忍受得了?

  不逃才怪!

  所以她逃了,而且一連逃了五、六次,但是沒有一回不是剛逃出府牆就被抓回來,然後蘇老夫人會親手用藤條抽打她的小腿,讓她三天無法走路。直至最後一回,不僅她被抽打,竟連伺候她的兩個婢女也受牽連被打斷了腿,她才死了心不敢再逃,以免連累更多無辜的下人。

  自此而後,她認命地打包起所有反抗意念收藏到床鋪底下,俯首乖乖地接受所有的「職前訓練」,一如蘇老夫人所願地成為一個最合乎她的理想的小媳婦──一個溫馴服從的小媳婦。

  於是,琥珀及笄這年,遠至青城公幹的蘇俊彥傳來家書,要蘇老夫人為他準備成親事宜,因為他一回來就要和琥珀完婚。

  「……別說是老身故意把你關在這西廂房裏,實是你的長相太過駭人,為免嚇跑蘇府裏的下人們,最重要的是,老身可不允許你嚇壞了老身的乖孫,總之,往後成了親,能不出房你還是儘量不出房比較好……」

  「不好了,老夫人,不好了呀!」廂房外忽地一陣氣急敗壞的叫喊由遠而近。

  好大的膽子,她說好,竟然有人敢說不好!

  說得正順口,冷不防被打斷,蘇老夫人委實不爽得很,憤怒的三角眼馬上瞪過去。

  「好沒規矩的奴才,在我面前,由得你這樣大呼小叫的嗎?你……」

  「可是,老夫人,大爺死了呀!」

  蘇老夫人倏地噤聲,臉上一片茫然,不知是沒聽懂或是耳背沒聽清楚。

  「你……你說什麼?」

  「青城農民大暴動,大爺不幸被捲入其中,連同隨從被砍殺得屍骨不全,只找著大爺的一隻靴子和佩劍,其他……其他……」大概全被狗啃光了!

  蘇老夫人一陣呆然,「不,不可能……」她喃喃道,驀而啞著嗓子發出尖厲的嗥叫,「不可能!」同時跳起來沖出去,原是連走步路都得婢女攙扶的人,這會兒卻是健步如飛,跑得比馬還快。

  寡婦死了獨子最可悲,幸好蘇老夫人尚有前任媳婦留下來的孫兒女,倒也不完全是沒了指望,只是得再多辛苦幾年拉拔孫兒女長大罷了。

  望著蘇老夫人佝僂的背影可憐生生的,表情木然的琥珀真的很想擠出兩滴淚水來給她同情一下下,可是不管她怎麼擠,怎麼用力掐自己的大腿,淚水沒半滴,反倒大大松了口氣。

  死得真是好啊!

  關上房門,躲進被窩裏,「老天爺總算開眼了!」琥珀心懷感激地呢喃,兩手捂在雙耳上,免得嘴角笑得咧到耳後去。

  依照蘇老夫人的性子,在為蘇俊彥做完七七之後,必然會把她這個沒名沒分的人趕出蘇府,屆時她就──

  萬歲,自由啦!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者十之八九,才剛過頭七,琥珀就開始後悔沒有先替蘇老夫人滴兩滴淚水,再來高興自己的重獲自由,或許就是因為如此,老天爺怪她太沒良心,所以決定要給她一點懲罰。

  剛滿頭七翌日──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啊!」

  早已整理好包袱,隨時準備被掃地出門的琥珀一聽到這種淒慘的怪叫,差點爬窗逃走。

  「你……你別嚇我啊!春香,」抱著包袱,琥珀戰戰兢兢地猛吞口水。「別……別是大爺借屍還魂又活回來了吧?」

  「哪里會是那種事,是皇帝又頒下旨意來,賞賜小姐您另一門婚事了呀!」

  不會吧?剛爬出這個坑,還沒來得及轉眼呢!她又要掉入另一個窟窿裏了嗎?

  嗚嗚,老天真是不開眼啊!

  「誰?皇上又把我許給了誰?」

  「許給了……」

  哇,這可不是坑,也不是窟窿,是無底深淵啊!

  ☆ ☆ ☆

  撩起氈簾,安跋嘉琿步出獸皮氈帳,雙手環胸卓立在高崗上,遠眺山下波浪起伏般的大草原,鬱鬱蔥蔥連綿不絕,數不盡的馬牛羊遍佈四周,入目這一片壯麗遼闊的風光景色,他卻眉宇深鎖,悶悶不快。

  「怎麼啦?」蘇勒啃著餑餑晃過來。「劾裏缽派人傳來什麼不好的消息嗎?」

  「他要我儘快趕到循淪湖。」

  「循淪湖?」另一邊的達春立刻像個小孩子一樣興奮地跳過來。「到循淪湖幹什麼?抓天鵝?我也要去!」待在這兒天天看牛吃草,他都快吐出一嘴草了!

  嘉琿莞爾,反問:「你是癩蝦蟆?」

  「我又沒說我想吃天鵝肉。」達春咕噥。「那到底去幹嘛?玩水?」

  嘉琿搖頭。「是大宋遣派他們副宰相的弟弟出使大遼,沒想到卻被大遼當面蔑視取笑,那位副宰相弟弟自然很不滿,有人乘機告訴他說咱們女真人對大遼恨之入骨,所以那傢伙回宋後便極力慫恿副宰相哥哥,設法說服宋帝與咱們女真人聯手滅遼……」

  達春兩眼一亮。「宋帝答應了?」

  「當然沒有,雖然現任宋帝是一個相當有雄心壯志的君主,一心想要收復被大遼和西夏佔領的失土,正因為如此,所以現在宋帝正忙著施行新政,以求先富國強兵再啟戰事,絕不可能莽莽撞撞的跑來亂打一氣。」嘉琿說道。「不過就算宋帝答應了,咱們這邊也還沒有準備好。」

  「說的也是,」蘇勒點頭附和他的說法。「咱們女真族少說也有幾十個不相統屬的部落,而到目前為止,我們生女真部落聯盟也僅不過聯合了十幾個部落而已,何況還有徒單部、烏古論部和蒲察部這三個部落聯盟與我們生女真部落聯盟分庭抗禮,想要統一整個女真,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的確,即使表面上相安無事,其實大家心裏想的都一樣,希望能統一女真族,但最好是由自己的部落聯盟來統一。」嘉琿深沉地歎氣。「真不曉得還要經過多少戰爭才能讓咱們女真族所有部落團結在一起?」

  「打就打嘛,誰怕誰!」達春阿沙力地猛拍胸脯,英勇得不得了,任他是千軍或萬馬,只要大爺一出馬,管教他全部落馬。

  嘉琿看他一眼,無奈搖頭。「總之,不管宋帝答應了與否,或者我們準備好了沒有,那位大宋副宰相為了表示誠意,所以私底下先派人送來一些禮物。」

  蘇勒哼了哼。「居心不良!」

  「你管他涼不涼,冬天一到就涼透啦!」達春忙道,一把推開那個專愛潑人冷水的傢伙,讓他自個兒去涼個夠。「快說,什麼禮物?」

  「白銀、絲絹和……」嘉琿頓了一下。「四位宋朝官家千金。」

  「漢族千金小姐?」達春輕蔑的大叫。「真有誠意就送兩位公主過來,什麼撈啥子官家千金,我看八成是閉著眼睛隨便挑幾個女人送過來罷了!」

  「公主?」蘇勒發出譏諷的冷笑聲。「對大宋而言,咱們不過是一群不懂教化的蠻族,哪里配得上他們的公主,你哪邊涼快哪邊睡去吧!」

  臉拉得跟馬一樣長,達春嘀咕了幾句沒人聽得懂的話。

  「那白銀絲絹就姑且收下,至於那什麼千金小姐就免了吧,那種嬌嬌弱弱的漢家娘兒們,我看在這裏捱不上一年就得替她們辦喪事啦!」

  「又不是給你的。」蘇勒就是喜歡跟他唱反調。

  懶得理他,達春繼續追問,「劾裏缽叫你去做什麼?分贓嗎?」

  嘉琿頷首。「對方的意思是要把所有東西平均分配給咱們女真四個部落聯盟,至於那四個女人……」

  「我說你是不會要的啦!」達春語氣篤定地打斷他的話。「不過我知道不少人就是喜歡那種嬌滴滴、軟綿綿又嬌小玲瓏的漢族娘兒們,若那種人超過四個的話,大家不搶翻臉才怪!」

  「所以四位部落聯盟長合議的結果一致同意不讓大家挑選,而是要反過來讓那四位小姐自個兒由各部酋長中挑出她們中意的人。」

  聞言,達春與蘇勒楞了一楞,不約而同朝他臉上瞄去,再趕緊收回目光,嘉琿嘴角一撇,粗糙的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把。

  「我知道,沒有任何女人會看上我的。」

  達春咕噥著咒駡一句,然後又問:「你要誰跟你一起去?」

  「唔……我想……」嘉琿撫著下巴略一沉吟。「就你吧!至於蘇勒,這兒交給你了,還有,回去後叫阿克敦先準備好,我一回來就要出發去狩獵,今年的冬天會很冷、很長,肉類必須多準備一些。」語畢,他即回到氈帳裏準備行囊。

  達春與蘇勒面面相對片刻。

  「難道他想獨身一輩子?」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蘇勒喟歎。「你我都知道他不喜歡勉強別人,否則又怎會容許自己的未婚妻去改嫁別人?」

  一提到嘉琿的前任未婚妻,爽直的達春立刻拉下臉去。「那個布耶楚客真是個臭娘兒們,先還追得嘉琿死緊,一見他臉上多了兩道疤,馬上就提出退婚,這種女人實在太現實了!」

  「總比果新好吧?」

  達春窒了窒,不由得咧嘴苦笑。「說的也是,起碼布耶楚客沒有昧著良心說謊,不像果新,只為了想作酋長夫人,竟然假情假意的騙嘉琿說她有多喜愛他,如果不是她自個兒不小心露出馬腳,大家都被她騙了!」

  「我沒有被騙,嘉琿也沒有。」蘇勒傲然道。

  「是是是,你聰明,那麻煩你想個辦法讓嘉琿趕緊娶個老婆行不行?他都快三十了耶!」達春歎著氣。「想想,他既沒有叔伯也沒有兄弟姊妹,若不設法孵出個蛋來,將來要讓誰接他的位子?」

  傲然的表情消失了,蘇勒保持沈默至少有一炷香時間之久,然後才慢條斯理地說:「我很笨。」

  達春嘴角一揚,眉開眼笑。「哈,你總算承認你很笨了!」

  蘇勒橫他一眼,「起碼我不是跟某人一樣是白癡。」話落,他也轉身離開了。

  「起碼你不是跟某人一樣是白癡?什麼意思?某人是誰……」達春困惑地杵在原地猛搔腦袋,驀而啊的一聲。「不會是在說我吧?不,他明明就是在說我!」然後臉一扁,怒吼著追上去。

  「可惡啊!你這傢伙,竟敢說我是白癡,回來,讓我揍一拳先!回來,聽到沒有?回來啊……」

  ☆ ☆ ☆

  「哇,你們瞧,你們瞧,關外景致果真與我們中原大大不相同耶!」

  琥珀興奮地趴在馬車邊哇啦哇啦鬼叫,其他三個沒精打采的女人不約而同將不可思議的眼神投注在她身上。

  「真不敢相信,咱們是要去蠻荒地嫁給蠻族人耶,你怎能如此興奮?」

  「往好處想,至少我們可以自己挑選丈夫嘛!」琥珀回過身來坐好。「還有啊!聽說女真人跟咱們漢人不同,他們的女人不會被男人欺負,甚至還可以作女酋長呢!」只要能脫離被徹底壓制、壓榨、壓抑的日子,什麼都好,運氣好點的話,說不準還能撈上個酋長作作呢!

  「是教我們女真語的那個女人說的?」

  「沒錯。」

  為了避免讓大遼得知主子的意圖,副宰相的使者很謹慎地由海路繞道至女真人的地盤,從未見過大海的四個小女人還沒來得及驚歎一下大海之遼闊,便開始經歷一陣又一陣的驚濤駭浪,兩個若無其事,另外兩個卻差點把苦膽都給嘔出來了。

  好不容易上了岸,又得在馬車上顛簸好幾日,副宰相的使者擔心四位纖細的新娘子不曉得什麼時候會掛掉一半,只好儘量放慢腳步,四個女人在這時候才有機會彼此相識一番,驚訝地發現原來四人都是年輕又尚未生育過的官家寡婦,而且娘家都沒人了。

  「人家根本就還沒嫁過說,」琥珀不滿地咕噥。「最多算望門寡而已嘛!」

  「你多大歲數了?」

  「年後就十六了。」

  「真年輕,我都二十二了。」韓梅歎道。

  「我十九。」廖映雪順口報了自己的年歲。

  「我十……十八。」鍾佩如怯怯地囁嚅道。

  「即使能夠自己挑選丈夫,但是……」韓梅轉眼望住車窗外。「這樣的生活,你們真能夠忍受嗎?」

  關外的曠野確實遼闊,風光果然壯麗,但……

  漢人住的是華屋豪宅,雕樑畫棟,花香鳥語;女真人卻是逐水草而居,住的是獸皮氈帳,不要說桌椅,連張床鋪沒有,吃飯、睡覺、幹活兒全窩在地上,最多給你一張獸毛氈毯墊屁股,讓你從頭膻臭到屁眼兒。

  而且漢人斯文爾雅,女真人粗獷野蠻;漢人拿筷子夾,女真人用手抓肉;漢人穿紗袍文士衫布履,女真人穿獸皮袍獸皮靴;漢人束發戴冠裹巾,女真人雙辮單辮、長辮短辮、直辮環辮、側辮後辮,還有光溜溜的半凸頭,髮式千奇百怪令人眼花撩亂,耳上還垂金環……

  「我才不在意這種事呢!」琥珀低喃。「我只想挑個又瘦又小,老實忠厚,看起來又脾氣好好的夫婿,不必整天擔心他會來欺負我、嘮叨我、折磨我,甚至毆打我,其他問題我都不怕。」如果能反過來讓她欺負、嘮叨、折磨和毆打,那就更完美了。

  「妳不怕,我怕呀!」廖映雪低眼凝住自己那雙雪白柔嫩的手嘟囔。「他們的女人得負責放養牲口、整理家務、洗衣做飯,必要的時候,她們也得要加入戰場打仗,開玩笑,那種事我哪會!」

  「那種事學了就會,習慣就好了嘛!」在蘇老夫人的「鐵腕調教」下,女人家該會的事她都嘛早就熟練到不能再熟練了,唯有放養牲口那種活兒她是一竅不通,只好現學現賣,至於打仗,爹爹也教過她射箭,這該夠了吧?

  「我不想學那種事,也不想習慣那種事,要真讓我幹,你看著好了,不出三天我就會累死了!」說著,廖映雪下定決心似的揚起下巴。「好,我就先問問對方,哪個容許我不用做任何事,而且願意派人伺候我的,我就嫁給他。」

  「是喔!」調侃的眼神斜斜地飛過去。「你連女真語都學不會兩句,到時候看你怎麼問人家!」

  廖映雪窒了窒。「你……你就會了?」

  「拜託,都近半年了耶!」琥珀翻著白眼。「即便不是很流利,腔調也不是很標準,但總該應付得來一般對話了吧?」

  三人相對一眼。

  「我只會幾句。」廖映雪很老實地承認。

  「我……我大概聽得懂一半,可是一句也不會說。」鍾佩如無助地瞥向其他人。「怎麼辦?」

  「最簡單的我都會,可是……」韓梅搖搖頭。「恐怕還無法應付對話。」

  琥珀聳聳肩。「那是因為你們不夠認真,不過我想只要在這兒生活上兩個月,不會也會了。」

  「我比較笨,所以……」鍾佩如吶吶道。「我還是挑個會漢語的對象嫁吧!」

  「那妳呢?」琥珀問韓梅。

  「我?」韓梅深思地緩緩垂下雙眸。「我要挑個已經有子嗣的物件。」

  「咦?為什麼?」

  韓梅苦笑。「因為我不能生育。」

  「……哦!那……那……」琥珀一臉懊悔,急著想轉開話題彌補自己的失言。「啊!對了,我希望不管我們是挑到誰嫁了,將來無論誰有麻煩,其他人都得盡其所能去幫忙,你們說這樣好不好?」

  「好好好!」其他三人忙不迭地點頭。「雖然我們彼此也不算熟識,但在這片蠻荒地裏,也只有我們四個彼此能相互瞭解、相互幫忙了。」

  「還有,」琥珀咧出尷尬的笑。「我想到時候找個理由大家都一起蒙上面紗如何?譬如說這是漢人的習俗,在洞房夜之前,新郎不能瞧見新娘之類的?」

  「嗯!說到這,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一直蒙著面紗呢?」韓梅好奇地打量她。

  「因為……」琥珀扭絞著兩手,不好意思地垂下螓首。「我長得很醜嘛!」

  「哦,那……那也無所謂啊!我們都是女人嘛,不會在意的。」

  「可是我……我真的很醜啊!」琥珀囁嚅道。「不說男人,就連第一次見到我的女人都會嚇呆了,每一回都這樣,沒有一次例外。」

  「真有這麼慘?」韓梅半信又半疑。

  「真的,不騙你!」琥珀用力點了一下腦袋。「所以除了睡覺以外,我大部分時間都戴著面紗,以免去駭到別人。」

  「那可真是……」韓梅滿面同情之色。「辛苦啊!」

  「還好啦!習慣就好,不過……」琥珀歎氣。「如果到時候人家見我這麼醜,不管我挑誰誰都不要我,最後只好隨便挑個張三李四把我硬塞過去,那我才真的慘了呢!」

  聞言,三人相顧一眼,同時點頭同意。「好吧,那我們就一起戴面紗吧!」

  「太好了,謝謝你們,我發誓,現在你們幫我,以後如果你們有困難,我也一定會盡全力幫你們!」

  女人不幫女人,還有誰會幫她們呢?

  當然,她們永遠也不會知道,她們之所以會陷入這種窘境的罪魁禍首根本不是大宋皇帝,而是那位生性巧媚自以為是的副宰相假傳旨意把她們騙到這兒來當作他私人的贈送品。橫豎她們已經沒了丈夫,「好意」讓她們有機會再嫁,這又有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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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mo1685 發表於 2014-9-18 10:07 PM

本帖最後由 tmo1685 於 2014-9-20 12:06 AM 編輯

第二章

  八月,秋高氣爽晴空萬里,正是狩獵期的黃金時節,他們卻得跑到循淪湖來看笨天鵝游水,成天無所事事地啃餑餑喝燒酒。

  也許天鵝看他們更笨。

  直至九月,浪費了整整一個月之後,白銀絲絹終於先行送達,但為了等候那四個姍姍來遲的漢族新娘,大家還得再多浪費幾天,嘉琿覺得這種行為實在是很可笑,很沒道理。

  「既然絲絹都分好了,橫豎那四個漢家女也不會挑上我,讓我先回去如何?」

  「不行!」劾裏缽斷然拒絕,一手搭上他的肩,壓低聲音。「我不太信任大宋的人,又不想放棄這種機會,而你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所以我需要你留下來幫我聽聽大宋派來的那傢伙說的到底有幾分誠意。」

  「你是咱們生女真部落聯盟長,不管你做任何決定,沒有人會反對你的。」

  「我不是個獨裁的部落聯盟長,我喜歡廣納眾意。」

  「還有其他三位部落聯盟長。」

  「我更不信任他們!」

  「這樣……好吧!我去抓大馬哈魚,人到了再叫我。」轉頭,嘉琿叫喚他的伴當。「達春,走,抓魚去!」

  一聲吆喝,頓時走了大半數閑啃青草的人,一窩蜂全湧向烏蘇里江抓魚去,剩下的全是那些偏愛嬌小漢家女的酋長們,算算也有十幾來個,可見決議的人顧慮的沒有錯,若是讓他們選,肯定非得先拉開架式打上一……不,好幾場不可!

  不管走到哪里,男人總是離不開女人的。

  「天哪!」抽氣聲。

  「太可怕了!」驚恐的窒息聲。

  「他們是從大樹裏長出來的嗎?」咽口水聲。

  「我……我可不可以一個都不要?」哭聲。

  四個同等驚惶的小女人,八隻畏怯的眼在前頭那一排媲美大樹般的男人身上徘徊,如果沒事先講明,她們真的會以為誰在湖旁種了一排松樹呢!

  「他們……好高大!」

  「至少高我兩顆頭,體重起碼也有我三倍,光是一條大腿就夠壓死我了,那不叫高大,那叫巨人好不好!」

  「真恐怖,他們看上去比我想像中更粗俗野蠻啊!」

  「而且個個都是那樣橫眉豎目,凶鼻惡臉!」

  「老天,你們看,那個最可怕!」

  「哪個?」

  「那個臉上有兩道疤的呀!」

  「天哪!真的耶,你們看,最長的那條自左額穿過眉心至右顴骨,另一條自前額切斷眉峰劃至右耳,而且兩條同樣都是那樣又粗又扭曲,簡直就像爬了兩條大蜈蚣在他臉上似的,這還是白天,若是半夜裏冷不防瞧見,肯定會被收去半條命!」

  「打死我也不要挑他!」

  「我也是!」

  「我……我想回家……」

  「我們沒有家了,佩如,娘家沒人,婆家也不敢收留我們,你能回哪去?」

  「那……那我該怎麼辦?」

  「沒辦法,既然左看右看都不中意,就拿我們原先的條件來做選擇吧!」

  韓梅、鍾佩如和廖映雪三人都很快就挑選出符合她們條件的夫婿,最後輪到琥珀時,她卻苦著一張臉,遲遲不知該如何選擇才好。

  她要如何從一群又高大又壯碩,既蠻橫更粗野,而且看上去百分之百脾氣絕對不會好到哪里去的男人之中,挑出一個又瘦又小,既老實又忠厚,而且看起來又脾氣好好的最佳夫婿人選呢?

  嗚嗚,她挑不出來啊!

  「琥珀,快點啊!就剩下妳了。」

  「可是……可是我挑不出……咦?」

  猶豫的目光驟然定住,面紗下的雙眸瞠得老大,琥珀驀然舉步急行向前,在眾人不可思議的注視下停步在嘉琿面前,後者更是一臉錯愕的低眸瞪住她。

  她想幹什麼?

  仰著臉認真端詳他片刻後,琥珀突然對他勾勾手指頭,他狐疑地俯下腦袋,她踮高腳尖在他耳邊低語。

  「我可以摸你的臉嗎?」

  「嗄?」

  「我可以摸你的臉嗎?」

  「……可以。」

  「那……能不能請你笑一下?」

  「欸?!」

  「請你笑一下。」

  嘉琿遲疑了會兒,勉強咧出笑容來,心裏早已準備好對方會馬上尖叫著逃開──他很清楚自己臉上的疤痕在露出笑容時會展現出什麼樣的駭人效果,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會被嚇到,當他不經意自水面上看見自己的時候。

  沒想到對方不僅沒有被他臉上蠢蠢蠕動的蜈蚣駭得連滾帶爬地逃走,還伸出兩隻柔嫩的小手在他臉上又摸又比又量度。

  半晌後,她滿意地收回手,退後一步,鄭重宣佈,「我要嫁給你!」

  全場頓時轟然,嘉琿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我?」

  「對,你。」

  「你確定?」

  「非常確定。」

  不,他的耳朵沒有毛病,是眼前的女人眼睛有問題。

  她瞎了!

  對,就是這麼一回事。

  夕陽西沒,暮靄四起,循淪湖的水面化為一片霧濛濛,水面上的各種淺紅、深綠浮萍,以及綻放出潔白蘆花的蘆葦蕩也仿佛在水中搖曳,驀而一陣風吹來,葦葉發出悅耳的輕笑聲,天空飄飛起萬千蝶翼。

  而遠處,鳧遊在開闊水面上的紅嘴鷗仿佛初春尚未融盡的點點冰雪,白羽毛黑翅膀的丹頂鶴自茂密的蘆葦蕩中搧動長翼騰空而起,宛如仙女淩空般翩翩飛舞。

  終於,最後一點火花在水平線處燃盡,湖畔的喜宴卻正熱鬧,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人跳舞有人歡唱,充分流露出關外民族的豪邁與灑脫。

  如果不是恰恰好每一個部落聯盟都「分」到一個漢女,恐怕這場喜宴也無法如此盡興歡樂,或許有人會摸黑到暗處裏去打一架,然後隔天就會來上一場更大的,搞不好再過兩天就變成戰爭了。

  幸好,末了是最公平的狀況,皆大歡喜,大家都沒話說,於是在琥珀說出她的選擇之後,四位漢家嬌嬌女當場就嫁給了她們各自挑選的夫婿,然後新娘分別被送入充當喜房的氈帳裏,新郎被抓去灌酒,直到有人喝醉開始鬧場,四位新郎才有機會溜走,快快去檢視他們的新娘子長得到底能不能見人。

  雙目困惑地凝注跪坐在毛皮上的新娘,嘉琿百思不得其解──新娘為何會挑上他?或者,是她臉上也有缺陷,所以故意挑上他,以免被對方所嫌棄?

  沒錯,肯定是這樣。

  嘉琿對自己點點頭,覺得自己所推測出來的理由無懈可擊,再也沒有更合乎邏輯的推論了。於是不再遲疑,兩步上前去掀開新娘的紅巾,心裏準備好即將要見到的新娘容貌八成是跟他半斤八……

  驀地,他抽了口氣,呼吸靜止了,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見到了仙女,一個豔麗奪目,美得無與倫比的仙女!

  在火光照耀下,她的肌膚閃耀著仿佛水晶般無瑕的光彩,五官更是精緻美麗,宛如天上星辰般的雙眸、挺俏的鼻樑、如雕像般的顴骨、玫瑰色的雙頰、微翹的鼻尖、細緻的下巴,以及水蜜桃般的絳唇,完美地鑲嵌在心型的臉蛋上。

  她美得令人目瞪口呆,神魂顛倒,只需要一眼,就足以奪去人的呼吸,擄掠去人的心神,就如同他此刻這般。

  嘉琿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呼吸多久,他的兩眼始終無法自主地膠著在她那副出水芙蓉般的嬌顏上移不開視線,直至她出聲說話,他才驚覺自己若是再不吸入一點空氣進肺裏的話,他的小妻子就得作寡婦了。

  「對不起,我很醜是吧?」琥珀歉然低喃。「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所以你可以不理會我沒關係,我可以諒解的。」

  醜?誰很醜?

  「呃?」她在說什麼為何他聽不懂?

  琥珀可憐兮兮的勾了一下唇角。「小時候明明大家都說我很可愛的說,不知道為什麼,長大以後就變得這麼醜了,唔……我想以前他們都是在安慰我,不忍傷我的心吧!」

  嘉琿雙眉陡然挑高,終於聽懂她在說什麼了。「你很醜?」

  「對不起。」琥珀低頭認錯。

  她在開玩笑?

  還是故意藉此來反諷他臉上的疤痕?

  嘉琿認真考慮半晌,最後決定她的模樣不像是在開玩笑,也不可能只為了找機會反諷他而嫁給他,所以……

  她是認真的?她真以為自己很醜?

  「到底是誰告訴你你很醜的?」

  「蘇老夫人呀!」琥珀眨著明亮如星的大眼睛。「之前我定過親,蘇老夫人原該是我的婆婆,但是後來我的未婚夫死了,所以她也不能算是我的婆婆了。」

  管她是誰……「她到底是怎麼說的?」

  琥珀歎息。「她很老實的告訴我,說我是天底下最醜陋的女人,人見人怕,鬼見鬼驚,所以最好隨時隨地戴著面紗,免得一個不小心活生生嚇死人,那罪過可就大了!」

  「你相信她說的話?」這小女人的眼睛真的有毛病嗎?

  「當然相信啊!每個人一看到我就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兩顆眼珠子瞪得像銅鈴那麼大,哪!就像你剛剛那樣,好像見到鬼似的,那我不是鬼嘛,所以一定是我長得真的很可怕呀!」琥珀委屈地咕噥。

  明明是驚豔,為何到了她嘴裏竟然變成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呢?

  嘉琿哭笑不得地連連搖頭。「沒有其他人說過你不醜,你很美嗎?」

  「有啊!不過他們會那樣說也只是為了安慰我,有一回伺候我的婢女也那麼說,蘇老夫人就很生氣的把她趕出府去了,說是會說謊的下人她不要。自那回之後,蘇老夫人就命我戴上面紗,除了睡覺以外都不能摘下來。」

  「妳跟她住在一起?」尚未過門怎會跟婆婆住在一起?

  琥珀頷首。「原本我爹說我的未婚夫不是好人,不想把我嫁給他,但隨後不久我爹就過世了,那年我才十歲,又沒有其他親人可以依靠,他就請求皇上把我許給他,然後蘇老夫人就把我接過去,說要教導我為人妻之道。」

  十歲?

  難怪。「你現在幾歲了?」

  「過年就十六了。」

  唇畔掛上嘲諷的笑,嘉琿盤膝在她身旁坐下。

  他終於明白了,十歲,正是少女最清純易感的年紀,被那樣天天在耳邊「諄諄教誨」,五年過去,不被徹底洗腦才怪!

  至於那位蘇老夫人為何要那麼做,原因也不難猜──純粹是基於嫉妒心理,雖然那樣的老女人會嫉妒一個小姑娘,說起來也實在是可笑得很。

  不過也有可能是那個老女人她兒子的要求,十歲就把媳婦接回家,又說媳婦太醜要她戴面紗,明擺著就是企圖先他人一步把琥珀搶到手,然後又不願意讓人家知道他有那麼一位傾國傾城的未婚妻,免得有哪位他違抗不了的大爺來搶。

  譬如皇帝老太爺若是知道琥珀的絕美絕色,恐怕會跑第一個來搶。

  因之所以才會命令她戴面紗,只為了把她藏起來,躲過所有人的覬覦,避過皇帝老太爺的強取豪奪。

  許他強取豪奪別人,可不許別人來強取豪奪他的。

  這樣的未婚夫,幸好上天有眼,早早請他歸天,雖然給那個惡婆婆欺負了幾年去,可最後還是沒讓她糟蹋在他手裏。

  「你叫什麼名字?」

  「琥珀。」

  「好,琥珀,如果我告訴你,你真的很美,你會怎麼說?」

  琥珀露出感激的笑,甜美又可愛,美極了。

  「我會說謝謝你,可是我不希望你為了安慰我而說謊。」

  謊言當作事實,事實反當是謊言,她也真是夠糊塗了。

  「那就算了,但是……」嘉琿摸上自己臉上的疤痕。「你能不能老實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挑上我?你沒看清楚我臉上的疤痕嗎?」

  「當然有啊!那兩道疤那麼明顯,想不看見都很難呢!」說著,她挺直身,兩手搭在他肩頭上與他面對面,好奇地凝睇那兩條蜈蚣細細端詳,還用手順勢徐徐撫摸下來。「你是怎麼受傷的呢?」

  嘉琿注意到她眼裏只有好奇,沒有一絲半毫的嫌惡或畏懼。

  是啊!如果她認定自己是天下第一醜女人,自然不會在意別人有多麼醜陋可怕,也可能是她的審美觀早已被徹底扭曲了,甚至於她根本就分不清何謂美麗,何謂醜陋……

  「老爺子。」

  「嗄?」

  「熊。」嘉琿一動不動,由著她仔細端詳。「不過我們通常稱之為老爺子,這是我們的習俗,對於猛獸我們不能直呼其名。」

  「真的?好有趣喔!」然後,她又注意到他的琵琶骨上方也有一道撕裂傷。「那這個呢?」

  「獸王。」

  琥珀眨眨眼。「那又是什麼?」

  「老虎。」

  琥珀點點頭。「名副其實!」

  「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挑上我?」她忘了,他可沒忘。

  琥珀揚起一抹頑皮的笑,手指頭往他頰上點了一下。「因為這個。」

  「酒窩?」嘉琿不敢置信地摸上自己的臉頰。「你因為我的酒窩而挑上我?為什麼?又不只我一個人有!」

  「是沒錯,可是剛剛好在這個位置上的只有你啊!」張著小手,琥珀開始測量給他看。「哪,瞧,恰恰好在人中的中線和眼尾垂直線的交叉處,再用我的手來量度,兩邊都恰恰好是一根手指頭的距離……」

  難怪她會摸著他的臉測量半天。

  「……就跟我爹一樣,不過當時我還小,要用兩根手指頭去量,現在我長大了,用一根手指頭剛剛好。」說完,再補充。「我奶娘說的。」

  「我還是不明白,你……喜歡這種酒窩?」嘉琿疑惑地問,還是不太瞭解她說的是哪種酒窩……不,他根本不瞭解她到底在說什麼。「不對,這跟你奶娘又有什麼關係?」

  「好喜歡啊!」琥珀正經八百地拚命點頭。「你不覺得你的酒窩好深、好迷人嗎?遠遠的我一眼就注意到了呢!」

  嘉琿哭笑不得。「從不覺得。」至少它們沒有迷惑過他。

  「你瞧,一般人的酒窩都是長在這……」她指著他的酒窩再下面一點。「而且都比較小,也不深;就算位置對了,可是拿我的手指頭去量距離又不對了,可能是我的手指頭太長……不,不是我的手指頭太長,明明是他們的酒窩長錯位置,看,你的就恰恰好對位置,距離也正確,所以不是我的手指頭太長,絕對不是!」

  又不是種芋頭番薯,隨便你愛長哪里就長哪里。

  「酒窩就酒窩,」嘉琿越聽越是迷糊,這對酒窩跟了他二十八年,他怎地不知道它的位置跟距離還有這麼大的學問?「為什麼一定要符合這些個條件?」

  「我奶娘說的呀!」

  這到底關她奶娘什麼事了?

  「她說什麼?」嘉琿越來越頭痛了。

  「她說有這種酒窩的人……」

  「如何?」

  「都是紙老虎!」

  「……你說什麼?!」

  嘉琿驀然發出一聲驚人的低吼,額上的青筋瞬間爆出好幾條,熟知他的脾氣的人必然會立刻逃到長白山上去躲在冰洞裏,等明年雪融後再出來,就算不熟,看他的模樣也夠恐怖了,橫眉又怒目,那兩條蜈蚣扭呀扭的好像真的要爬下來了。

  她竟敢侮辱他!

  才剛嫁給他,她就迫不及待地想惹火他嗎?

  可奇怪的是琥珀竟然不害怕,還有膽露出笑容。「就跟我爹一樣嘛!我爹啊!他一眼看上去好凶的樣子,害我都不敢親近他,那我奶娘就告訴我,其實他是紙老虎,外表凶,心裏頭可軟得不得了,因為他有那對酒窩。真的耶!不管我怎麼頑皮,我爹都拿我沒可奈何,有時候我皮得過了火,他忍不住訓斥一頓,可只要我硬擠出幾滴淚水來,他馬上就投降了,好靈喔!」

  見鬼,原來是這種紙老虎。

  嘉琿啼笑皆非地收回怒容。「我跟你爹有一模一樣的酒窩?」

  琥珀頷首。「對,位置完全一樣,距離也沒錯。」

  她竟然是因為他臉上的窟窿而挑上他?

  這種選擇未免太可笑了。「所以妳才挑上我?」不過他一點也笑不出來。

  琥珀又頷首。「只有你有嘛!」

  「因為你相信只要我跟你爹有同樣的酒窩,你就可以像吃定你爹一樣的吃定我?」她真的長大了嗎?確實長大了嗎?居然會相信這種騙小娃娃的話。

  琥珀再頷首,非常肯定的。「沒錯,因為你們都是紙老虎。」

  或許他應該先想辦法把臉上的兩個酒窩填平,她就不會再用那種刺耳的名詞來形容他了。「你為什麼一定要吃定我?」她看起來純真,其實是那種喜歡控制男人的女人嗎?

  「這樣你才不會欺負我、虐待我嘛!」琥珀理直氣壯地說。

  嘉琿一陣愕然,旋即沉下臉。「誰欺負過你、虐待過你?」

  琥珀忽地矮身坐回小腿上,別開眼不吭聲。見狀,嘉琿也沒再追問下去,即使她不說,他也猜想得出來答案是什麼。

  好了,一切都已水落石出,現在他又該如何是好?

  看她對自己所相信的一切是那樣根深柢固地認定絕對不會有錯,想要說服她的以為、認為、認定全都是錯誤的企圖,有九成九是白費時間的愚蠢行為,但除此之外,他還能做什麼?在他們已拜堂成親之後,他還能如何?

  算了,既然難以說服她,他們又已成了親,就順其自然吧!不過他從來不願意勉強任何人,所以……

  「你確定你願意跟我?」這件事他非得再三確定再確定不可。

  聞言,琥珀即刻回過眸來,一臉驚惶。

  「你覺得我實在太醜,醜到你無論如何忍受不了,所以不要我了嗎?」

  天哪!這種話無論如何不該輪到她說吧?

  「算了,只要你不後悔就好,我們睡吧!」他累了,比起與黑熊、老虎搏鬥一場,和他的新娘子溝通更疲累。現在他只想好好睡一覺,洞房花燭夜的事,以後還多的是時間去完成。

  「哦!」

  琥珀馬上背過身去,嘉琿注意到她的耳根和脖子都紅了。

  「你在做什麼?」

  「脫衣服啊!」

  「……」

  「我沒成過親,也沒人告訴過我洞房夜該做什麼,所以這種事我是不瞭的啦!最多我只看過公狗母狗交配,韓梅姊說就跟那個差不多,映雪則說女人只要把衣服脫光光,剩下的交給男人就行了。」

  話落,她羞答答地回過身來,嘉琿頓覺腦袋仿佛被雷殛般一陣眩暈,瞪著她那一身白晰無瑕宛如凝脂玉般的肌膚,再一次忘了呼吸。

  她的雙峰是如此堅挺飽滿,腰肢是如此纖細柔美,臀部是如此豐潤性感,玉腿是如此修長挺直,她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在誘惑著他,使他血脈僨張,欲望有如火山一樣爆發……

  她真的只有十六歲嗎?

  嘉琿立刻改變主意,決定要把今天該做的「工作」完成之後再睡覺。

  而當琥珀看到他脫掉皮袍衣褲和靴子時,她的心跳差點停止,換她移不開視線地直了眼,即使她心裏很明白不應該如此公然注視一個赤裸的男人,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因為好奇,更因為驚奇。

  不過這不能怪她,如果他不是擁有如此雄偉壯碩的身材,她就不會這般失態,所以這都要怪他,對,要怪就怪他!

  讚歎的眼神一一流連過他寬闊的肩膀、健壯的胳膊、結實的胸膛、瘦削的臀部和強勁有力的大腿,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炫耀著驚人的陽剛力和無可匹敵的男性氣魄,令人無法不懾服。

  最後,她的目光驚恐地停留在某個最驚人的部位,拚命吞咽口水。

  「夫……夫君,你確定交給你沒有問題嗎?那個……那個公狗好像沒有那麼大耶!」

  幾乎所有人都做了同樣的推測,斷定琥珀必然是有某種缺陷,或者其貌不揚,甚至很醜陋,所以才會刻意挑上安達嘉琿作夫婿。

  你醜我也醜,大家誰也別嫌誰。

  所以翌日清晨,嘉琿甫踏出氈帳,一眼就注意到等候在外面的達春滿眼、滿臉、滿身的同情,他不禁莞爾,回身把氈簾拉好,再留下幾句吩咐。

  「守在這兒,千萬別讓任何人亂闖進去。」

  「如果夫人要出來呢?」

  「跟緊她,用你的性命保護她!」

  但是當嘉琿和劾裏缽、副宰相派來的使者,以及所有酋長們溝通過各方的意見與意願之後,回來卻只見達春依然守在氈帳外,已經無聊到閑著抓蛐蛐玩了。

  「她還沒醒?」

  達春聳聳肩。「除非她從後面跑了。」

  嘉琿不相信會有這種事,但仍忙不迭地趕緊拉開氈簾進去,繼而失笑。

  羊毛毯上根本瞧不見半個人,只有一團亂七八糟的長毛毯堆在正中央,圓溜溜的,根本不像有人睡在裏頭,不過這堆長毛毯長著一雙女人的纖細玉足。

  眼角一瞥,驀見羊毛毯上沾了幾許血跡,嘉琿又探出頭去。

  「去準備一桶熱水來!」

  實在沒料到她竟是如此酣睡的人,竟然直到他把她抱進熱水中,她才猝然驚醒過來。

  「咦咦咦?我……我在哪里?」

  一手扶著她,一手用毛巾溫柔地擦洗她身上的血跡與殘餘,嘉琿始終面帶微笑,興味盎然地看著她由茫然到困惑,再若有所思,進而逐漸回想起一切,最後滿臉通紅。

  「還痛嗎?」聲音也溫柔得連他自己都感到非常意外。

  他向來不是個溫柔的人,也不懂得溫柔到底是什麼東西,身為部落酋長,更不允許他隨便亂溫柔,但此時此刻面對純真稚嫩、直率美麗的她,他才驚訝地發現其實自己並不是不懂得溫柔,而是從來沒有人能夠牽引出他的溫柔。

  事實上,自他臉上多了兩條蜈蚣之後,他也很少出現笑容……不,是根本笑不出來,至少在外人面前他絕不會笑。

  「呃?」琥珀羞赧地別開眼。「啊!不……不怎麼痛了。」

  「會騎馬嗎?」

  「我爹教過我騎馬射箭。」

  「很好,不過待會兒你最好還是和我共騎。」

  「要回你家了?」

  嘉琿頷首。「我們已經開過會,最好早點回去,下個月就會開始下雪了,我們必須去狩取獵物回家過冬。」

  「打獵?」琥珀雙眼一亮。「我也去好不好?我的射箭技術也很不賴喔!雖然很久沒射了,不過只要稍微復習一下應該沒問題。」

  嘉琿笑笑。「再說吧!」

  待她穿上他為她準備的女真人團袍襜裙後,攏起一頭烏雲,再看看他垂在腦後的長辮子,不禁遲疑了起來。

  「頭髮該怎麼辦?」入境該隨俗,她當然不能再梳漢族髮式了。

  「辮發盤髻,很簡單的。」嘉琿轉至她身後。「來,我幫你梳一次,以後你就可以自己來了。」

  半晌後──

  「真的很簡單耶!」然後,她又拿起面紗……

  「你還要繼續戴面紗?」

  「我不想嚇到別人啊!況且……」琥珀仔細戴好面紗。「就算你不在乎,我也不想讓你被別人嘲笑嘛!」

  不用別人來嘲笑,他已經在嘲笑自己了。

  「難道你準備一輩子都戴著面紗?」

  琥珀螓首微傾。「你不喜歡我戴面紗嗎?」

  「不喜歡。」這非關美或醜,而是因為戴面紗既不方便也很危險。「無論是在森林中也好,在曠野中也罷,我們都要靠五感來提高警覺性,你戴著面紗等於是削弱了眼力和嗅覺的功能,這是很危險的事。」

  「原來如此,那……」琥珀想了一下。「回到你家之後再拿下來好了,起碼你的族人不會嘲笑你。」

  聽她左一句嘲笑,右一句嘲笑,嘉琿連苦笑都扯不出來,只好拚命歎氣。

  這個小女人早晚有一天會逼瘋他!

  四個相互結伴來到蠻荒曠野出嫁的女孩,她們在分開前的道別場面確實相當悲壯,哭天喊地,哀天又叫地,黑龍江、松花江、牡丹江和嫩江彙聚一處,說不決堤淹大水才怪,還有一個抱住另一個的大腿,打死不放手,差點把人家的襜裙都給扯下來了。

  「你還在哭嗎?」

  四蹄飛奔聲中,嘉琿低聲詢問躲在他懷中飲泣的琥珀,同時細心地再把她身上的雪白風袍拉好,包妥她的肩膀,裹住她的腿部,然後輕輕挪動她的坐姿,讓她的臀部更平穩地安放在他堅實的大腿上,最後再用有力的手臂緊緊扣住她柔若無骨的腰肢。

  「……」

  「為什麼?」

  「她……她們……」

  「你已經嫁給了我,是我的妻子,我會保護你、照顧你,不需要依賴她們。」

  啜泣聲靜止,片刻後,她可憐兮兮地仰起嬌靨,面紗因淚水而緊貼在她臉上,形成一副極為撩人的景象。

  「真的嗎?你會保護我、照顧我,即使我是這麼醜陋?」

  真希望她不要再提起她有多「醜陋」了!

  「不關美或醜,你是我的妻子,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照顧你。」

  「不會欺負我、毆打我、淩虐我,即使我是這麼醜陋?」

  為什麼每句話她都得要提起她有多「醜陋」不可?

  「別人如何我不管,但我是絕對不會欺負、毆打、淩虐我的妻子!」為免她再繼續疑問下去,他又追加了一句,「我發誓!」

  面紗後的清澈水眸認真地凝視他片刻,她嫣然浮起一抹笑。

  「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儘管我是如此醜陋,你還是對我這麼好,這麼體貼我!」

  該死,如果她再提一次她有多「醜陋」,他一定會當場發瘋,抓狂給她看,特別是在他正因為她緊貼在他胸前的柔軟嬌軀,還有自她身上飄散出的誘人氣息而緊繃得疼痛不已的時候,說不定下一刻他就忍受不了,馬上把她拖到路旁草叢裏去厘清她的疑慮,證明他有多不在意她的「醜陋」。

  見鬼,現在的他就像一條隨時準備爬上母狗身上解決發情問題的公狗!

  至少他比公狗「大」……她說的……昨兒夜裏……就在他流著口水撲向她之前……天哪!他到底在想什麼?

  夠了,他決定開始計算今年冬天需要狩獵多少野獸才足夠全村寨的人分配,直到他的緊繃消除,腦袋回復正常為止;如果這還不夠,他可以繼續計算他們的羊只可以產生多少羊毛,編織多少羊毛毯,賣多少錢,或者交換多少物資……

  「夫君……」

  「我叫涅剌古安跋嘉琿,你可以叫我嘉琿。」也可以計算明年的馬市交易上,他們的馬可能賣掉多少……

  「涅剌古安跋嘉琿?好長的名字喔!」

  「涅剌古是姓,安跋嘉琿是名,就是漢語大鷹的意思,安跋是大,嘉琿是鷹,族裏的人都叫我嘉琿,外人才叫我安跋嘉琿。」或者計算播種季來臨時,需要撥出多少人手去田裏……

  「咦?」琥珀兩眼驚訝地往上瞅。「你會漢語?」

  「跟你一樣,大致上都懂,但不是很流利,因為不常用。」還可以計算必須獵來多少珍貴的紫貂,才有足夠的毛皮將她全身包裹起來……

  「哦,那……我想請問夫君,在出發前你曾對我說過下個月就要開始下雪了,可是現在才九月,不是只有在過年前後才會下雪嗎?」琥珀困惑地問。「有時候一年下來也不過下個把個月小雪而已,並不會造成任何問題,根本不需要擔心嘛!」

  再計算需要多少張虎毛皮才足以鋪滿她的……下雪?

  嘉琿的目光猛然往下掉,不安地瞪住她。「妳之前住的地方不常下雪?」她不提,他還真的沒想到這個問題,可她一提……

  天哪,這個問題可不是普通的嚴重呀!

  「這個嘛……」琥珀想了想。「其實也不是不常啦!差不多一、兩個月吧!不過我覺得並不是很冷啊!最多衣服多穿兩件就好了咩,小時候我還常常偷溜出去玩雪玩得被奶娘罵呢!」

  嘉琿的表情馬上垮成一片爛糊的面餅。「可是在這裏,一年起碼有四、五個月雪期,兩、三個月的冰封期呀!」該死,在這種天寒地凍的氣候裏,纖細嬌弱的她能捱過多久?

  「結……結冰?」琥珀驚愕得張口結舌。「不是吧?」

  嘉琿沒有回答,已經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兀自攢眉苦思該如何幫助她度過這等嚴酷的考驗。

  他可以不讓她操持家務瑣事,可以多派幾個奴隸細心伺候她,可是他不是神,改變不了酷寒的天候啊!

  而騎乘在一旁的達春從頭聽到尾,也從頭看到尾,聽得他嘴半張,看得他眼大睜,既驚異又迷惑。

  雖然不曾見過面紗下的真面目,不過既然夫人自己都承認自己很醜,而且還承認了很多次,事實必然就是如此──她確實很醜,而且是醜到見不得人,只好躲在面紗後面,可是嘉琿卻對她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溫柔和體貼,難不成他有偏好醜女人的怪癖?

  或者她長得不怎麼樣,可是有一副特別撩人的身材?

  床上功夫超好?

  「……達春?達春?」

  驟然回過神來,達春這才驚覺琥珀在叫他。「啊!什麼事,夫人?」

  面紗飄動了一下。「不要叫我夫人啦,好奇怪喔,叫我琥珀就行了嘛!」

  偷覷嘉琿一眼,見他沒有任何反應,達春決定酋長大人沒有任何意見,打算任由他自己決定就好,所以他也很爽快的決定:沒問題。

  「好。你剛剛叫我有什麼事嗎?」

  「哦,對了,這裏真的會下那麼久的雪嗎?還結冰?」

  「當然是真的。」

  「……美嗎?」

  「美?什麼東西?」

  「雪啊!」

  「雪?」女人美不美他清楚得很,可是,雪?他只知道口渴的時候可以吃雪,還有雪太多會冷死人。

  「我聽人說過,雪景很美的。」

  「這個嘛……」達春猛搔後腦勺。「我沒注意過,不過想玩的話還是很有得玩的喔!」

  「咦?可以玩嗎?好玩嗎?」

  「當然好玩,像是雪地賽馬、雪地男女博克賽、雪地射箭比賽和雪地賽跑等都非常有趣,獎品也很不錯喲!」達春眉飛色舞地誘惑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女人。「譬如賽馬的獎品是駿馬一匹,射箭比賽的獎品是黃金弓箭一副。」

  「騎馬射箭我都會,那我就可以參加囉?好,我要參加!」琥珀立刻興奮地報名第一號。「賽跑大概不行,不過,什麼是博克呢?」

  「角抵。」

  「角抵?男人跟女人?」琥珀驚呼。「怎麼可能?」

  「角抵不只靠體型和力量,技巧更重要。」

  「這樣嗎?」琥珀略一沉吟。「好,教我!」

  教她?要他教她?

  這不太適合吧?

  達春還沒來得及回絕,已先聽得一聲慍怒的低吼。

  「不准!」

  「為什麼?」琥珀馬上仰起臉對上嘉琿陰鬱的眼,不悅地質問回去。

  「因為我說不準!」開玩笑,他怎麼可能容許她去和其他男人貼身角力做肉搏戰!

  「小氣!」

  小氣?

  男人在這種時候有權利小氣!

  如果她真的以為他有一對和她爹親一模一樣的酒窩,她就可以把他當作紙老虎般隨心所欲吃定他,現在他就要來證明她是大錯特錯!

  不管她有多美,涅剌古族的男人是絕不會讓女人爬到頭上去撒野的,她最好早點明瞭這個事實,免得將來日子難過。

  「不准就是不准!」

  「理由?」

  「沒理由!」

  「霸道!」

  「我是你的丈夫,有權霸道!」

  「你……」琥珀撅起嘴,四眼瞪了半天,驀然哼一聲憤然別過臉去。

  達春失笑,但在嘉琿的危險瞪視下馬上又收回笑聲,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地修心養性。

  一炷香後,自懷中始終挺直僵硬的嬌軀,嘉琿可以感受到小妻子依然處於極為不悅的情緒之中,於是他決定她應該已經瞭解到想隨心所欲的吃定他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現在他可以稍微表現一下其實他也不是太小氣了。

  「你可以參加女人的博克賽。」再補充,「在你習慣這裏的嚴寒季節之後。」

  嘻嘻嘻,他果然是只紙老虎!

  雖然他高大魁梧得像株松樹,強悍勇猛的氣勢比爹爹更駭人幾百倍,但他確實是只紙老虎,所以她根本無須害怕他,因為他將會如同爹爹一樣任由她「為非作歹,耀武揚威」,只要她使用對方法,她就可以隨心所欲的吃定他,就像剛才,她不是已經贏了一回嗎?

  是的,她完全不必害怕他,因為他只不過是只紙老虎而已!

  琥珀立刻放軟了身軀,「謝謝你,夫君。」並很滿意地回應出她的感激。「請問博克賽的獎品是什麼呢?」賽馬的獎品是馬,射箭的獎品是弓箭,博克的獎品不可能會是人吧?

  「女奴隸一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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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mo1685 發表於 2014-9-18 10:08 PM

本帖最後由 tmo1685 於 2014-9-20 12:07 AM 編輯

第三章

  他的族人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酋長已經娶了老婆。

  這點由他的馬匹一踏入村寨裏,人都還沒來得及下馬,一大堆人就爭先恐後圍上來七嘴八舌地抱怨不已,更沒有人注意到他懷裏多了一個睡得正酣熟的小「包袱」上可以得到充分證明。

  「太過分了,酋長大人,明明說很快就會回來了,怎麼拖到現在才回來呢?」

  「至少派人捎個消息回來嘛!」

  「放牧牛羊的人都回來了說!」

  「漁獵的人已經捕回來好幾趟漁獲了!」

  「負責狩獵的人也已經先行由阿克敦帶領出去半數人了,剩下的人再不出發,今年冬天的獸肉就不夠大家分了啊,酋長大人!」

  「對啊!今年我們還要負責提供十匹麋鹿給遼狗耶!」

  他的族人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酋長已經娶了老婆。

  除了蘇勒。

  如同他的姓名含義──聰睿賢能,他是個聰慧又有謀略的人,是嘉琿最信賴的的左右手之一。

  他一眼就注意到酋長懷裏睡著一個小傢伙,而且酋長還非常寶貝懷中的小傢伙,看他好像抱著一個脆弱的小娃娃似的小心翼翼,尤其一旁的達春還咧嘴笑嘻嘻地猛對他擠眉弄眼,實在非常噁心,害他清早吃的夾肉餑餑一時全湧到喉嚨口,差點就噴出來。

  這種狀況確然有必要先由他趕走所有族民,再逮來酋長大人倒吊、鞭打、火炙、針刺嚴刑拷問一番,以滿足他心中強烈的好奇。

  酋長大人注視懷中人的溫柔眼神實在非常可疑。

  「好了,大家稍安勿躁,既然酋長已經回來了,一切問題應該都可以得到解決,所以大家可以各自回去準備,隨時都可能要出發到東山嶺去了。」

  他的族人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酋長已經娶了老婆。

  但是他的族人都非常信任依賴他們英明強悍的酋長大人,因此一聽到蘇勒這麼說,立刻一哄而散各自回去作準備。

  馬兒這才繼續踱步前行,蘇勒跟隨在一旁,一邊做報告,一邊暗自揣測酋長大人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告訴他那個小傢伙是誰?

  「我在東邊又加了一層圍柵,以免像去年春天一樣,『老爺子』一推就倒。」

  「很好,每年春天冬眠剛醒來的『老爺子』都是從東邊下山來找食物的,這點確實該防。族人的屋舍呢?」

  「該重建的已重建好,該修補的也修補完成了。」

  在大部分的女真人依然以氈帳為家,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時,唯有嘉琿的涅剌古族早在七、八年前便已安定下來。簡陋的圓木草屋茅舍依山谷而建,土坯柵木作間牆,群聚為一村寨,而木屋內也僅有三面炕,不論吃飯睡覺或做手工活兒,一律往炕上爬。

  與漢人的屋宇樓閣相比,女真人的草屋茅舍確實非常簡陋,連綿一整片竹籬陋屋,就像是漢人那種生活極端艱苦,潦倒又困厄的貧困農村,然而屋舍雖簡陋卻非常堅固扎實,高大堅毅的涅剌古族民個個都是一臉樂觀開朗的笑容,欣喜又是一年平安度過,粗圓木圍牆內的村寨洋溢著一片恬淡安詳的平和氣氳。

  在這當中,只有一棟圓木屋比其他屋舍大上兩倍不只,而且乾淨端整又附門廊,屋前還有一大片空地,空地正中央有一座高臺,這便是涅剌古部酋長的住屋,雖然嘉琿僅有一人獨居。

  屋前,嘉琿勒住馬韁,掀開風袍一角對裏面的人說:「醒醒,琥珀,已經到家了!」

  話才剛說完,風袍就被搶回去蒙住。「討厭啦!很冷耶!」

  嘉琿歎著氣,再一次掀開風袍。「琥珀,到家了!」

  風袍又被扯回去蒙住。「不要啦!再讓人家睡一下下嘛!」

  「琥珀……」

  「吵死了!」

  為免小妻子勞累過度,嘉琿已經把行程拖慢到不能再慢了,每天近午才出發,天未暗便紮營,前行的速度媲美烏龜爬,硬是把兩天的路程延長到六天。

  雖然在前兩日裏,她整天都精神奕奕地忙著欣賞這一片與江南景色截然不同的雪嶺莽原風光,好像她在中原漢地天天都嘛騎在馬背上過日子,早就習慣了;然而到了第三、四天,即便是在馬上,她也能酣甜地眯個午覺;最後兩天,她幾乎整日都像只小貓咪似的窩在他懷裏,當他的大腿是床墊,手臂是枕頭,睡得東倒西歪。

  她果然承受不了這種辛苦羸頓的生活。

  嘉琿無奈地暗忖,抱著懷中人兒下馬,踏上門廊,在蘇勒益發好奇的目光下,達春搶前一步替他打開屋門。

  「達春,把行李拿到我的房門外。」

  「絲綢呢?」

  「交給蘇勒,讓他去平均分給所有族人。」

  依女真人的習俗,房舍屋門必開南向,進門為堂屋,西面放置薩滿神壇,東間為灶房兼堂屋,存放雜物和做飯,西兩間為居室,皆為南北通炕,前為客屋,來客住西炕,長輩住北炕,晚輩住南炕。

  後屋則是嘉琿的寢室,南炕西首置木制炕櫃迭放被褥,北炕西處置木箱一對,擺放嘉琿的衣物和私人物品,南北炕皆設幔帳,西炕前面地中放一張矮四方桌,西南北座各置一鋪墊,簡單,但大方舒適。

  嘉琿的寢房從不曾請任何女人「光臨寒舍」過,直到他將琥珀抱進去。

  「客人不是應該住前屋嗎?」協助達春把琥珀的行李拿進屋裏來的蘇勒沒有直問,而是拐彎抹角地問。

  達春卻只會嘿嘿笑,看上去更令人噁心了。

  「女人?」雖然不太可能,但……

  達春依然嘿嘿笑。

  「到底是誰?」語氣已經不太好了。

  達春還是嘿嘿笑,蘇勒不禁瞪過眼去,但達春仍舊保持嘿嘿笑的嘴臉──儘管瞪吧!就算蘇勒把眼珠子瞪得掉出來滾到地上去也不關他的事,又不是酋長大人,有什麼好怕的!

  蘇勒正想一拳揍掉達春那可惡的的嘿嘿笑,嘉琿自他的房裏出來了。

  「嘉琿?」

  蘇勒想問的是睡在嘉琿房裏的人究竟是誰,嘉琿卻故作不知地盤膝往鋪墊上一坐。「說吧!到底有多少問題?」

  蘇勒只好與達春分坐對面兩邊,順便再多瞪達春一眼。

  「其實也不是真有什麼問題,而是你一直沒有消息回來,族人們無法不擔心,畢竟現在還沒有人能夠接替你的位置。」

  嘉琿點頭表示他明白了。「莊稼收穫情況如何?」

  「不好。」簡簡單單兩個字傳達了最壞的狀況。

  嘉琿搖頭歎息,朝達春使了一下眼色,再繼續問:「馬牛羊?」

  「只損失了一頭母羊,但繁殖情況比我們預計中更好。」

  嘉琿流露出滿意的表情。「漁獲?」

  「豐收!」

  「國相(女真部落聯盟裏負責管理聯盟事務的人)來通知過了?」

  「對,今年咱們涅剌古部負責上貢十匹麋鹿。」

  「還是比五國部輕鬆。」嘉琿喃喃道。「狩獵?」

  蘇勒沒有即刻回答,待達春將取自灶房裏的酒和碗放下,他先為嘉琿斟滿,然後……哼!達春可以自己倒。

  「阿克敦按照預定時間先行帶走一半人手,餘下一半等你回來。」

  「他帶人上哪兒狩獵?」

  一口氣喝下半碗,橫手抹去酒漬,「桃山。」蘇勒說。「那兒野豬最多,還有馬鹿。」

  「『老爺子』也最多。」

  蘇勒聳聳肩,要獵物就得有被當成獵物的勇氣,否則沒有資格當獵人。

  「你什麼時候要出發?明天?」

  嘉琿沈默了下。「不,再過兩天。」

  再過兩天?有沒有搞錯,他已經遲了很久了,居然還想更遲一些?他什麼時候開始如此怠惰了?

  「可是……」蘇勒正想問出心中的詫異,驀而發現達春又開始擠著眼冒出曖昧的嘿嘿笑,心頭一動,兩道視線自然而然移向嘉琿的寢室方向,下意識認定嘉琿反常的原因就在那裏頭。「難道是因為剛剛那位──」話說一半聲音突然噎住,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怎麼話說一半?喝酒嗆到了嗎?

  其他兩人納罕地朝他望去,但見他雙目巨睜,整個人好像被點了穴道一樣僵成一副非常怪異的姿勢,嘴巴仍保持在「位」的嘴型上,手裏連半碗酒都端不住,咚一下跌到桌面晃了兩晃歪倒,醇紅的液體霎時流泄滿桌。

  見狀,達春不由得錯愕地回眸望去,想瞧瞧究竟是什麼東西居然能嚇掉蘇勒的魂,沒想到僅只一眼,他自己的反應更可笑,不但將整碗酒全倒在自己身上,還噗一下噴出兩管鼻血。

  「唔……夫君,這裏……是哪里啊?」

  揉著惺忪的兩眼,琥珀搖搖晃晃地出現在房門口,柔滑的絲綢內衫毫無保留地將她完美的曲線呈現出來,領口處半敞,露出一大片撩人的玫瑰紅肚兜以及雪白晶瑩的肌膚,由於得到充足睡眠而越顯嬌豔欲滴的粉顏因為猶未完全清醒而更添一抹甜蜜嬌憨,嫵媚動人。

  這是一幕連聖人也會發狂的景象,難怪他們兩人一見便丟了三魂七魄。

  「夫君,他們……」

  不待她說完,嘉琿便有如一道狂風也似的把她卷回房裏去,大腳一踢門砰上,留下堂屋內兩人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不變,蘇勒繼續瞪眼張嘴,達春繼續流鼻血,良久……良久……

  如果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思,嘉琿認為自己應該留下來陪伴琥珀認識他的部落、他的族人、他的家,這是他身為丈夫的責任,但身為酋長的責任感卻警告他這是不被容許的事,他必須暫時把她交托給他的族人替他照顧她。

  「她好美!」

  「不,她很醜。」

  「呃?」蘇勒與達春聞言不禁相顧愕然。

  嘉琿歎氣。「她認為她自己很醜,是天下第一醜女。」

  「欸?!」那小女人很美,但腦袋有毛病嗎?

  「如果你告訴她她其實很美,並不醜,她會認為你在安慰她,然後反過來告訴你,她不希望你因為要安慰她而說謊。」

  「……」不,那小女人是白癡。

  「所以你們大可不必白費唇舌想去勸服她這件事,這件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必須好好保護她、照顧她。」

  「這我們知道,不過……」達春擠著眼湊近嘉琿。「能不能告訴我們,她為什麼挑上你?」

  嘉琿聳聳肩。「因為我的酒窩。」

  「……嗄?!」嘉琿說完即走開,表示他不想就這個話題再多說了,達春只好扛著更大的問號呆在原地,怎麼也想不透嘉琿的酒窩究竟有什麼特別,為何能獨享美女的青睞?

  撩起掩窗的獸皮,嘉琿望著聚集在屋前空地上的族人們,還有後面的奴隸們,「大家都到齊了?」他問。

  「都到齊了,男女老幼全體,除了到劾裏缽那兒輪值的一百二十人,以及阿克敦帶領出獵的三十多人。」

  「好,今天就先讓咱們涅剌古氏族的族人認識琥珀,待明年春天雪融後再通知其他氏族。」

  「咱們涅剌古部共有九個氏族,各氏族人數不一,但起碼都有兩百人以上,多則五、六百人,我建議到時候把各氏族族長叫來喝上一頓喜宴就行了,不需要讓所有人都來湊熱鬧,不然咱們村寨會爆滿的。」他可不想再起建村寨一次。

  「可以,屆時就由你來安排。」話落,嘉琿放下獸皮,回身至寢房開門探頭進去。「琥珀,大家都在等你一個了,你還在蘑菇什麼?」

  「……對不起,你最後一句講太快了,我聽不懂,麻煩你再講一次好嗎?」

  歎著氣,嘉琿又講了一次,慢慢的。

  「馬上好,馬上好,我沒有自己綁過辮子嘛!所以……嗯,好了,好了!」

  琥珀終於出來了,深深淺淺的紫團袍和襜裙,襯托得她越顯膚白若雪,清秀細緻的嬌容上沒有半點脂粉的痕跡,卻更是高雅清麗,可是她卻垮著一張傾國又傾城的美美嬌靨,愁眉苦臉。

  「你確定真的不要我覆面紗嗎,嘉琿夫君?我這麼醜,如果有人被我嚇死了怎麼辦?也許不要讓女人和小孩子看見我比較好,你知道,女人家天生膽子比較小,小孩子又不禁嚇。」她很認真地說。「你認為我的建議如何,夫君?」

  三個男人神情怪異地互覷一眼。

  「我想……」嘉琿咳了咳。「我們涅剌古部的族人個個都是膽大豪氣壯的英雄豪傑,包括女人和小孩子在內,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有人會被你嚇死,對,這就是我的想法。」

  蘇勒與達春不約而同地噗哧笑出聲。

  「不過有件事最好還是先警告他們一下比較好。」蘇勒笑著出屋去命令大家,「手裏抱著孩子的人請先把孩子放下,拿著什麼尖銳沉重物品的人也請先把東西擱在地上。」這樣就不至於發生有人不小心把孩子摔在地上,或者掉斧頭砸了自己的腳板子的慘事。

  令人困惑的命令,不過大家都乖乖服從了。

  「好,可以請夫人出去見族人了。」

  於是,琥珀深吸了口氣,毅然隨在嘉琿身後走出屋子,勇敢地站上空地中央的高臺面對所有族人,然後,就如同她所預料一般,無論男女老幼,黑壓壓一大片幾百個人,個個一副瞠目結舌嚇傻了的表情,連尖叫都叫不出口,好可憐。

  幸好,沒有人昏倒,更沒有人當場嚇死,他們果然是膽大豪氣壯的英雄豪傑,包括女人和小孩子在內。

  琥珀安慰自己,但仍感歉疚得很,不曉得他們會不會連作好幾天噩夢?搞不好晚上不敢睡覺了也說不定,尤其前面不遠處那幾個拚命眨眼的少年,嘴巴張得好大好大,他們一定嚇壞了。

  她一邊考慮應該如何彌補他們,一邊仔細聆聽嘉琿如何介紹他的妻子,準備把它們銘記起來流傳百世,讓他們的子子孫孫知道當年祖先是如何盛讚他的妻子的,可是因為嘉琿介紹她的話說得飛快,字連字,句連句,所以她聽得滿頭問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默記下來。記下那些問號嗎?

  只有最後面那幾句,因為他說的比較慢,所以她才能聽懂。

  「……因此我想多留一天陪琥珀熟悉一下,之後再帶人去打獵,各位有意見嗎?」

  「沒有!完全沒有意見!」族人們異口同聲大叫,誠心誠意的支持酋長大人的決定。「酋長大人想陪夫人多久都行,一輩子也行!」

  於是,嘉琿知道,僅只這一面就足夠了,他的族人們已經很樂於為琥珀奉獻出他們的生命。

  琥珀則感動得差點掉下眼淚。

  沒想到不僅是她自己挑選的紙老虎夫婿絲毫不介意她的醜陋,連他的族人也能這樣毫無怨言地接受她的醜陋。

  他們真是好人,大家統統都是好人!

  「好,那大家可以回去忙了。」嘉琿揮手道。

  等大家各自散去後,琥珀立刻抓住嘉琿提出要求。

  「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去打獵!」

  嘉琿蹙眉考慮了一會兒。「先讓我看看你的箭法如何。」

  於是,四人結伴到村寨旁的練箭場,途中有人聽說酋長夫人要「表演」箭術,馬上聞風跑來一大堆人觀賞免費表演,大家都圍在琥珀身後熱心地大喊加油。

  「你先試試射那株圓木。」

  「沒問題!」

  琥珀立刻搭箭上弓,姿勢還滿像那麼一回事的,下一刻,手放箭出,但見在一旁純看熱鬧的達春驀然身子一矮,箭矢驚險萬分地自他頭上疾掠而過,帶起幾根斷裂的發絲,達春駭然張大嘴,不僅嚇出一身冷汗,連尿都差點嚇出來了。

  為什麼是他?

  因為他沒有喊加油嗎?

  「……這次試試射達春,看你能不能射中圓木。」

  話聲剛落,驚恐的尖叫接二連三,在一陣慌亂的跑步聲後,四周已不見半個人影,連嘉琿自己也躲到土丘後去了。

  自此而後,當酋長夫人在練箭的時候,再也沒有人膽敢去看熱鬧,即便負責保護她的達春也只敢躲在遠遠的大樹後偷看。現在他不用擔心會被酋長夫人射中,卻無法不擔心另一件事。

  擔心她會射中自己。

  好吧!她是個很識相的女人,沒資格打獵,那就乖乖待在家裏負責她的家務。

  自練箭場回來後,琥珀正想問問自己的職責,沒想到嘉琿卻已先派了兩名女奴隸來伺候她。

  「她們……」琥珀拚命眨眼。「是幹嘛的?」

  「伺候你,無論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吩咐她們為你做。」

  「可是……」琥珀露出頗為困擾的眼神。「我想自己動手啊!」

  「不,」嘉琿堅定的搖頭。「你們漢女的身子羸弱,承擔不了族裏的女人所負責的粗重工作,你很快就會累倒了。」

  耶?看不起她?

  「我才沒有那麼孱弱呢!」琥珀兩手扠腰大聲抗議。

  「妳有!」嘉琿不用扠腰,他只要高高在上的俯視足足矮他兩個頭的小妻子,氣勢就壓過她一大截。「看看我們族裏的女人有哪一個像你這麼嬌小瘦弱的?」

  有沒有搞錯啊!他不嫌她醜陋,卻來嫌她太矮太瘦?

  更何況,她哪有瘦?她的胸部有很多肉,屁股也有很多肉,這樣還不夠雄壯威武嗎?

  「你喜歡胖女人?」她用指控的語氣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嘉琿有點啼笑皆非。「我是說,你做不來那些工作的。」

  現在又來說她沒用了!

  「誰說的?我就做給你看!」琥珀傲然揚起下巴。

  嘉琿不由得皺眉,繼而眼一轉。「你不喜歡她們兩個?」

  那兩個年輕女奴隸一聽,急忙惶惶恐恐地搶上前來施禮。

  「格佛荷、哈季蘭聽候夫人命令。」

  「命令?」琥珀一臉怪樣,繼而螓首微傾,咬著手指頭眼珠子亂轉了半天,忽地朝嘉琿投過去狡黠的一眼,咧嘴而笑,「好,要命令是吧?那我就來命令你們……」兩手一抓,一邊一個,琥珀硬拖著兩個奴隸往外走。「教我族裏的女人所做的工作!」

  「夫人?!」

  格佛荷與哈季蘭滿眼不知所措地被琥珀硬拉出去了,嘉琿本待上前阻止,卻被蘇勒橫臂擋住。

  「嘉琿,或許她不似你所想像的那般纖弱。」

  嘉琿眉攢更深。「可是……」

  「嘉琿,給她一個機會吧!」蘇勒低勸。

  嘉琿深深看他一眼,然後回身到桌旁盤膝坐下。「說吧!還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八成是不太好的消息,不然他們不會那麼有耐心地等他主動提出來。

  蘇勒與達春相對一眼,習慣性地各自在嘉琿兩旁落坐。

  「首先,你母親那一族部落派人來請求幫忙。」

  「又是室韋人?」

  「是,室韋人老是去偷他們的牛羊,偷不到就搶,他們已經損失慘重了。」

  「我又有什麼辦法?」嘉琿憤怒地哼了哼。「他們的部落領地距離我們的領地那麼遠,騎快馬也要三、四天才能到,我們既不能讓我們的族人長期駐守在他們那兒,也不可能他們一求救我們就派人過去,所以我要求他們加入咱們這一部落聯盟,這樣聯盟的守衛隊就會定期到他們那邊巡視,有麻煩找守衛隊就行了,可是他們硬是不肯,究竟要我怎樣?」

  「他們的酋長很狡猾,以為這樣就可以保持中立,將來無論是哪一個部落聯盟統一女真,他都不算是戰敗的一方,屆時他再主動加入,這樣可以確保他的族人絕對不會成為奴隸。」蘇勒很冷靜地說。「他這麼做也算是為族人著想。」

  「那他就得想辦法照顧自己族人的生活呀!」嘉琿忿忿道。「也不肯多花點時間去訓練族人加強武力,讓他們自己擁有自保的能力,成天光只顧著他的牛和羊,繁殖繁殖再繁殖,出問題就向別人求救,真是丟盡我們女真人的臉了!」

  「也不完全算外人,起碼兩族間還有姻親關係存在。」

  「什麼姻親關係?」嘉琿輕蔑地冷哼。「我母親娘家都早已沒人了,哪里還有什麼姻親關係?」

  蘇勒倏地爆出哈哈大笑,笑聲揶揄。「這幾年來我一直這麼跟你說,可是你堅持同是女真人,有人來向你求救的時候你不能不管,現在是怎麼了?因為不放心把老婆留下來,所以開始不耐煩了嗎?」

  聞言,嘉琿不覺怔了怔,然後沈默了,片刻後,他也揚起了嘴角。

  蘇勒說的沒錯,剛剛的對話,這幾年來一直不斷的重複,只是憤怒和冷靜的人反過來而已,但內容幾乎一模一樣:蘇勒堅決反對繼續幫那一族的忙,嘉琿也堅持必須要幫忙。如今說話的雙方對調過來,彼此把彼此曾經說過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對方,他才知道有多可笑。

  「原來你一直這麼反對我去幫他們?」

  「沒錯,」蘇勒坦誠道。「我很討厭那種只會利用別人的人。」

  轉向達春。「你也反對?」

  「廢話!」達春咕噥。「你要是問我,我會告訴你阿克敦也反對,他只是不敢對你說而已。」

  「原來如此。」嘉琿點點頭,然後沉思,半晌後──

  「好,那就派人去告訴他們酋長,要嘛就加入生女真部落聯盟,否則我不再管他的問題了。」

  「理由?」這是對方一定會問的。

  「涅剌古部是生女真部落聯盟其中之一,為聯盟保留戰力是我的責任。」嘉琿義正辭嚴地說完,再淡然一哂。「這是表面上的理由。」

  「那麼真正的理由呢?」

  「既然你們三個都反對,表示大多數族人也都反對,我不應該在違背所有族人的意願下,又拿他們的生命去為這件事犧牲。」嘉琿的眼神非常嚴肅。「我最重要的責任不是我的意願,也不是部落聯盟的意願,而是我族人的意願與福祉。」

  達春聽得眉開眼笑,還猛拍嘉琿的肩膀。

  「難怪族人這麼擁戴你、信任你、支持你!」

  「少拍馬屁,我不吃這一套!」嘉琿笑駡,再轉回去問蘇勒,「還有?」

  「當然有,呼雅部的葛盧黛女酋長是個角抵好手,你知道吧?」

  「知道,如何?」

  「四年前,她開出條件徵求夫婿,說是誰能夠在角力上勝過她,她就嫁給那個人,而且呼雅部也會加入那人所屬的部落聯盟,不過若是挑戰失敗的話,就得輸給她馬牛羊各一百。」說到這裏,蘇勒故意停下來,看看嘉琿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事不關己的表情。

  「那關我什麼事?」嘉琿懶洋洋地問。

  白眼一翻,「別佯裝你不懂!」蘇勒不耐煩地說。「國相私底下暗示我,因為呼雅族人驍勇善戰,所以個個部落聯盟都希望能爭取到葛盧黛加入,可惜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挑戰成功,反而讓葛盧黛贏去馬牛羊數以千計……」

  說到這裏,蘇勒又故意停了一下,沒想到嘉琿竟然打呵欠給他看。

  「總之,」蘇勒咬牙切齒。「國相說劾裏缽希望你能去試試看,他認為你一定沒有問題。」

  就知道是這種事!

  「劾裏缽自己為什麼不去?」

  「超過三十五歲不合資格。」

  「那頗剌孰可以。」

  「頗剌孰的刀法很厲害,但角力不行。」

  「辭不失?」

  「他已經有三個老婆了。」

  「盈歌?」

  「兩年前就輸了。」

  「格布阿勒紀喀?」

  「死了。」

  嘉琿面無表情,蘇勒也面無表情,兩人相對眼瞪眼,只有達春在一旁竊笑不已。

  「就算我真的贏了,葛盧黛有九成九不會喜歡我臉上的疤。」

  「有可能。」

  「這種事劾裏缽也不能勉強我。」

  「的確。」

  「所以國相應該只是建議。」

  「是建議。」

  「接不接受都在我。」

  「沒錯。」

  「不接受!」

  「好,這個問題解決了。」

  兩人對答如流的把問題三言兩語解決掉,仿佛他們早已演練過上千百次了似的,達春再也忍不住爆笑。

  若是在兩個月之前,他們可能會百般逼迫……不,鼓勵嘉琿去試試看,看看能不能拐個老婆來暖被窩,不過這會兒他的被窩裏已經有人了,而且還是個香噴噴、白泡泡、細綿綿的大美女,即使對男人來講女人是越多越好,但對安達嘉琿而言,恐怕是再多一根頭髮都嫌太多了。

  「下一個問題是……」蘇勒想了一下。「啊!對了,果新。」

  「告訴她我已經有老婆了,不要再來煩我。」

  「瞭解。」蘇勒繼續想。「接下來是……」

  才說到這裏,驀見格佛荷慌慌張張地沖進來,嘴裏還亂七八糟地大叫著,「不好了,不好了,完了,完了,慘了,慘了……」

  「閉嘴!」

  一個哆嗦,格佛荷咬住了自己的舌頭,瑟縮地瞅住臉色陰鬱的酋長大人。

  「酋……酋長……」

  「什麼事,說清楚一點!」

  「那個……夫人說……說她要騎那匹一直以來都沒有人能馴服的……」

  話聲突然停住,因為眼前已經沒有半個人聽她把話說完了。

  嘉琿跑得比風還快,比午睡被騷擾的獸王更憤怒,在狂奔向馬廄途中,他不斷問自己──

  他真的能夠放心把他的小妻子留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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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mo1685 發表於 2014-9-18 10:09 PM

本帖最後由 tmo1685 於 2014-9-20 12:08 AM 編輯

第四章

  嘉琿還是把小妻子留下來了。

  因為蘇勒和達春用生命向他保證,他們絕不會允許夫人出任何問題;也因為他的理智不斷警告他,他最重要的責任在於族人的福祉,而不是他自己的意願。

  所以琥珀高高興興的被留下來了。

  是的,她是很高興,雖然不能和嘉琿一起去狩獵確實很令人失望,但轉眼一想,沒有那只紙老虎在旁邊囉唆,村寨裏的老大就是她這個酋長夫人,這是哈季蘭告訴她的,依照涅剌古部的習俗,當酋長不在的時候,酋長夫人就是代理酋長。

  嗯!不錯,代理酋長這個名字聽起來真不錯,很好,她被壓制了這麼多年,終於有她揚威吐氣的一天了!

  不過,在發威之前她必須先好好學習學習這裏的生活習慣與風俗,不然發錯威了怎麼辦?還有,得讓族人們更習慣她的醜陋,更習慣與她這個漢人相處,她希望他們能拿她當自己人看,因為她也準備拿他們當自己人看。

  從今以後,這兒就是她唯一的家了!

  「蘇勒,那個……哈蓮要生孩子了嗎?」望著窗外經過的人,琥珀猶豫地問。

  「是啊!夫人,大概在年底吧!」

  「可是……」琥珀遲疑的眼神瞥向他。「聽說她只有十二歲啊!」

  「我們女真人都很早婚,女孩十歲就可以嫁人了。」

  「十歲?!」琥珀驚愕地抽了口氣。「全都是那樣的嗎?」

  「也不全然是,」雙臂環胸,蘇勒斜倚在灶房門旁。「我們女真人的婚姻是相當自由的,只要看上眼,男女間相互同意就可以成親了,然後男的就到女方家去服役三年,生了孩子後,男人才可以把妻子帶回自己家裏。」

  「真好。」琥珀喃喃道。可以自己決定要跟自己相處一輩子的物件,這是一般漢家姑娘所無法想像的事。

  「不過……」蘇勒再追加。「有時候為了各種部落間的現實因素考量,父母也會鼓勵子女和特定物件成親,譬如嘉琿就曾經因為如此定過親。」

  靜默了好一會兒,琥珀猛然回身,滿臉驚訝之色。

  「夫君定過親?」

  「是啊!」蘇勒漫不經心地應道,狐疑地瞧著她兩手雪白。「你在做什麼?」

  「做漢人的糕餅甜食,很好吃的喔!我想你……呃,不,我們族裏的小孩一定會很喜歡吃的。」琥珀迅速解釋完,再問:「你剛剛說夫君定過親?」

  「對,和鄂托部的布耶楚客。」蘇勒依然心不在焉地打量她身後的未成品。「你為什麼要做漢人的糕餅給族裏的小孩吃?」

  「因為我是酋長夫人嘛!當然要關心族裏所有的女人,要疼愛族裏所有的小孩呀!」琥珀不耐煩地解釋。「那他們後來為什麼沒有成親?」

  深深注視她一眼,蘇勒聳聳肩。「起初是鄂托部酋長希望能和涅剌古部形成更緊密的關係,所以鼓勵他的獨生女布耶楚客來追求嘉琿,咱們前任酋長也覺得如果兩族能夠聯繫起來是最好,所以嘉琿就應允了對方的追求,隨後便送了三百匹駿馬給對方作聘禮,不料在婚禮前夕,嘉琿為了要救父親,臉上被『老爺子』抓出兩道疤,沒想到布耶楚客才看一眼就提出退婚,嘉琿不喜歡勉強人,也就答應了。」

  「原來夫君是為了救父親才受傷的?」琥珀驚歎。

  「那年他才不過十六歲,眼見父親被兩頭『老爺子』攻擊,當即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幫忙,可是剛從冬眠中清醒過來的『老爺子』最兇狠不過了,雖然最後他們還是殺了其中一頭,但嘉琿的臉也受傷了。」

  「夫君這麼勇敢,為什麼布耶楚客還要退婚呢?」琥珀滿眼不解地問。

  「因為他的臉受傷了呀!」蘇勒蹙眉,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對布耶楚客來講,重要的不是嘉琿有多勇敢,而是因為那兩道傷疤,他的臉看上去有多可怕。」

  「可怕?我不明白……」琥珀看似更困惑了。「雖然夫君不似漢人那樣端正斯文,可是他的眼眸漆黑又深邃,睫毛也好長,鼻子更挺直,他還有高高的顴骨和有力的嘴唇,當然,最好看的是他的酒窩,迷人得不得了,每次他笑出深深的窩兒來,我都會看呆了呢!」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頭,再嚴肅地點點頭。「沒錯,雖然他不似漢人那般斯文,但也是英俊的,粗獷又豪邁的英俊,哪里可怕了?」

  「可是他的傷……」

  「不過是兩道疤而已嘛!有什麼了不起。」琥珀顯得非常不耐煩,無法理解他為什麼硬要咬住那兩道疤不放?「他的眼睛沒瞎,鼻樑也沒斷,最多斷了一條眉毛而已,根本沒有多大影響,更不會破壞他的好看,幹嘛這麼在意它們嘛!」

  這回蘇勒的深深凝視更久,而後徐徐綻出一彎笑。

  「嗯!我想你說的沒錯,嘉琿仍然是英俊的。」不過這樣一來他就更不懂了,嘉琿這樣的容貌她都會覺得很英俊,又怎會認為自己很醜陋呢?她到底有沒有看過自己?

  「我說的當然對!」琥珀斷然道。「我認為是那個布耶楚客的眼睛有毛病!」

  布耶楚客的眼睛有毛病?

  蘇勒藏起笑容。「你下午還要去練習射箭?」

  「當然。」琥珀轉回去繼續做她的糕餅。「每天早上我都會做一些糕餅零嘴給小孩子吃,或者去和族裏的女人串串門子聊聊天,中午用過膳後練一個時辰射箭,剩下的時間就請格佛荷和哈季蘭教我族裏的女人應該負責的工作,晚上再做點女紅或看看書。」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是酋長夫人,可以名正言順的讓奴隸來伺候你,為什麼還要自己動手?」

  「因為我不想作個沒用的女人。」

  蘇勒睜了睜眼,而後笑了。「我想你會是個好妻子。」她不但人美,還是個勤勞的好姑娘,跟他所知的漢家姑娘全然不同。

  「夫人,水缸裝滿了。」格佛荷從窗外叫進來。

  「謝謝,來,進來幫我嘗嘗是這個桂花圓子或桂花松糕比較好吃?」

  蘇勒怔了怔。「你哪來的桂花?」

  琥珀回眸一笑。「昨天才送到的那七大車貨物裏。」

  「那不是你的嫁妝嗎?」

  「對啊!副宰相大人的隨侍說隨便我們開口,無論我們想要什麼他都會幫我們準備妥當,權當是我們的嫁妝,我想是因為逼我們嫁到這種關外偏遠地區,他們也有點過意不去,所以我就很不客氣的開了一張長長的單子給他,上面列的都是這兒缺少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這裏缺少什麼?」

  格佛荷進來,琥珀拿了一顆桂花圓子給她嘗,格佛荷直讚歎好吃,琥珀馬上笑開了嘴。

  「笨,問問那位教我們女真語的女人就知道了嘛!」

  「……你究竟開了什麼樣的單子?」蘇勒好奇地問。

  再拿桂花松糕給格佛荷吃,後者依然拚命說好吃,琥珀更是眉開眼笑。

  「很多啊!譬如香料、藥草、指南魚(指南針)、紡車、醫書、藥典和有關建屋的書籍《木經》之類等等,還有糧物和蔬果花草的種籽與幼苗,以及說明如何種植的書籍和各種農具,我是不知道這裏能種什麼啦!所以叫他們全部都準備,如果能有一、兩樣能種成功就好了。」

  好像屁股突然被狗咬了一口似的,蘇勒冷不防跳起來,還尖著嗓子怪叫。

  「糧物種籽?」

  被他的大叫聲嚇了好大一跳,手一顫,桂花圓子掉了好幾粒,琥珀懊惱地望著地下。

  「幹嘛啦!嚇我一跳。」

  「我……」蘇勒興奮地猛吞口水。「可以去看看嗎?」

  「去啊!幹嘛問我?我又沒……咦?跑得好快,他什麼時候長翅膀了?」

  琥珀咕噥著聳聳肩,見格佛荷兩眼直流口水,又拿了一塊桂花松糕給她。

  「哈季蘭呢?」

  「快下雪了,我們得多儲點柴火,她還在忙著,待會兒我也要去幫她。」

  「哦!那留點給她,剩下的我要拿去給族裏的孩子們吃。」

  又過了好半晌工夫後,琥珀拎著籃子準備出門,卻差點在門口撞上蘇勒。

  「天哪!」琥珀猛拍胸口,驚魂未定。「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來來去去都好像有鬼在追你似的……」她往他身後瞧去。「幹嘛?你老婆在追著要揍你?」

  「不是,」蘇勒哭笑不得,卻依然掩不住極度興奮,「是種籽,結實又飽滿,它們是品質最優良的種籽啊!」他高昂的大叫。

  「種籽?」琥珀一頭霧水。「所以?」

  蘇勒唉了一聲。「你不知道,除了以采珠和燕窩為生的女真部落以外,大部分女真部落都是以遊牧漁獵為生,營帳穹廬四處為家,但自十年前嘉琿運送馬匹到關內去一趟回來後,他就決定要讓涅剌古部安定下來,好不容易才勸得他父親讓族人在這兒圍柵築屋,而且想要學漢人一樣種植糧物,但是……」

  他惱怒地咬了咬牙。「種籽得向漢人購買,而漢人一看是我們女真人要買,不但把價格抬得特別高,給我們的還是劣等種籽,又不肯告訴我們正確的種植法,結果如何可想而知,所以我們只好一次又一次的回頭去買他們的種籽……」

  「漢人真奸詐!」琥珀喃喃道。

  「可是……」轉個眼,蘇勒又興奮起來了。「我剛剛去看過了,你那些種籽都是最好的……」

  「抱歉,是我們的種籽,涅剌古部的種籽,」琥珀一本正經的搖搖食指做更正。「不是我的,瞭吧?」

  蘇勒靜了靜,然後笑了。

  「是的,我們的種籽。不過……」笑容又消失。「我們都不識字……」

  「我識字。」推開他,琥珀走出屋外。「放心,今年冬天裏我一定會把那些書看完,然後我們再來討論要先拿什麼來試種看看。」輕快的步下臺階,她朝後揮揮手,輕車熟路地行向族裏小孩子最常聚集在一起玩耍的練箭場。

  望著體態窈窕的身影漸去漸遠,蘇勒嘴角悄然揚起一抹含有深意的笑。

  他有預感,這位個頭兒嬌小的夫人,對嘉琿,對整個涅剌古部,她的影響絕對不會太小!

  琥珀又回到幼時那個無法無天的小仙女,活潑又快樂,一時半刻都靜不下來,仿佛急著想彌補過去那被壓制的五年時光似的。

  但同時她也長大了,又經歷過被壓迫的痛苦,所以她不再任性、不再刁蠻,懂得體諒別人、關懷別人,瞭解她必須先付出自己,人家才有可能接受她,所以她在品嘗闊別已久的自由的同時,更忙著用那仿佛永遠都用不完的旺盛精力,為涅剌古族人做她所能做的一切。

  跟族裏的小孩玩在一起、瘋在一起,同族裏的女人一塊兒揮汗如水,負責同樣辛苦的工作,和族裏的男人討論如何用竹子把水導引進村寨裏來,如此一來,女人們就不必大老遠跑到河邊去提水了。

  到了大雪紛飛的十一月裏,她的女真語更標準、更流利了,也已大略熟識女真人的生活習慣,村寨裏將近半數的族人她一見面就叫得出名字,小鬼們最愛纏著她要糖要零嘴吃,偶爾她還會按照醫書為族人們治療一些小病小痛──遊牧民族對外傷、骨傷自有他們一套獨特的醫療方式,但對那些內在的病病痛痛卻很沒轍。

  於是,族人們對她的印象也由單純仰慕她的美麗──雖然她總是說自己很醜,逐漸轉變為打從心眼兒裏喜愛她、接受她。

  在他們眼中,酋長夫人幾乎是完美的!

  幾乎,不是全然。

  她依然是個人,是人就有缺點、有弱點,而她的弱點之一就是──

  「我知道這裏會很冷,可是……」堂屋的連炕上,琥珀抖著嗓子躲在毛氈裏蜷縮成一團。「我不知道會這麼冷,而且……老天,越來越冷了耶!」

  哈季蘭用同情的表情熱了一碗羊奶放在炕桌上。

  「喝點熱羊奶吧!夫人,這該會好點兒。」

  「如果明天能夠不再下雪……」雙手顫巍巍地捧起碗,琥珀可憐兮兮地瞅著哈季蘭,期待哈季蘭能給她一個「滿意」的回答,譬如跟她保證說明天絕對不會再下雪了。「我一定會好點兒。」

  哈季蘭與格佛荷相覷一眼,揚起一臉歉然。「很抱歉,夫人,外頭已經開始結冰了,這雪、這冰都得持續上兩、三個月以上呢!」

  一聽,琥珀忍不住呻吟了起來,「天哪,讓我死了吧!」再看她們一副悠然自在的樣子,又不禁怨恨起來。「好過分,你們明明穿得比我少,為什麼一點兒都不顯冷?」

  「我們生長在這兒,早就習慣了呀!」

  琥珀吸了吸鼻子,模樣兒更可憐了。「那我要多久才能習慣呢?」

  「這……」哈季蘭苦笑。「哈季蘭也不知道呀!」別說習慣了,最擔心的是夫人連這個冬天都撐不過去,那才慘!

  小嘴兒撅高了。「我恨你們!」

  哈季蘭與格佛荷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好辛苦,兩張臉全漲紅了。

  歎了口氣,喝兩口羊奶即放下,琥珀喃喃問:「他們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都下這麼大的雪了,他們還能獵到什麼?是耗子還是松鼠?那大概連塞他們的牙縫都不夠吧?」

  哈季蘭抿唇輕笑。「阿克敦大約這兩天就會回來了,至於酋長大人,他也派人送了好幾趟獵物回來,收穫竟也不比阿克敦少呢!想來也晚不了幾天吧!」

  才剛說完,大門上便傳來咚咚咚的擂門聲。

  「回來了,阿克敦他們回來了!」門開處,是達春頂著滿頭雪來報訊。「他們帶回更多獵物,不過……咦?夫人呢?」

  「夫人不就在那……」哈季蘭兩人聽得奇怪,詫異地回頭。「咦?夫人呢?」

  一團毛茸茸的氈毯下突然冒出一隻纖纖玉手搖了搖,旋即又縮回去,原來門一開,寒颼颼的冷風一刮進去,琥珀馬上縮頭躲進氈毯裏頭去了。

  「夫人,」達春提高聲音叫。「額爾赫快死了,你是酋長夫人,麻煩你去安慰一下他的老婆……」

  氈毯驀然飛開,琥珀跳出來驚呼。「誰快死了?!」

  「額爾赫,和阿克敦一塊兒出去打獵的族人之一,他在離村寨不到半天路程時突然倒下去昏迷不醒,因為他父親和兩個哥哥都是這麼死的,所以……」

  不待他說完,琥珀已然沖進房裏去拿醫書又跑出來。

  「走,帶我去他家看看!」

  由於女真族有收繼婚的習俗,接收了父親的小妾和兩位哥哥的妻子,額爾赫平白添了四個老婆在臨終之際跪在他身邊哀嚎,再加上他自己的老婆孩子媳婦孫兒,四周圍滿了整整兩打人哭聲震天,再加上薩滿(巫師)在一旁跳神驅鬼降魔,場面更是熱鬧非凡,整個屋頂都快被掀翻了。

  琥珀難以理解地打量那個高大魁梧的四十多歲族人,見他躺在地上直挺挺的,一眼看上去確實像是即將要被神靈招去喝茶了。

  可是怎麼會呢?沒病沒痛又那樣健壯,怎會說死就死了呢?中邪了不成?

  仔細問明狀況後,她便打開醫書滿頭大汗地拚命翻、拚命找,已經忘了天氣有多冷,大雪仍在飄揚,更沒注意到一個老實憨厚的壯碩漢子盯著她快掉出眼珠子來了,達春側首過去對那漢子說了幾句話,那漢子驚咦一聲呆住了。

  「嘉琿的老婆?」

  達春點著頭又說了好幾句,隨後蘇勒也來了,三個人嘰哩咕嚕講得好不熱烈,而一旁的薩滿跳了半天見病人沒反應,宣告神靈自有祂的決定,已經不是他的祈禱能以改變的,然後就收攤離開了。

  再過片刻後,琥珀抬起頭來,狀極為難地咬住下唇猶豫好半天後,終於下定決心先吩咐哈季蘭替她取來置放金針的盒子和腧穴針灸圖經,再面帶遲疑之色地對額爾赫的老婆婉轉解釋。

  「我……我是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救他,但我不是大夫,只有四本看得不是很能理解的醫書,更沒紮過什麼針灸,也抓不准什麼穴道,連他到底是什麼毛病我也不是很肯定,所以我真的只能試試看,你們千萬不要抱太大希望,若是……」

  「夫人!」額爾赫的老婆淒然打斷她的話。「橫豎您不救他他也是要死,您肯伸手試試,起碼還有一絲絲希望不是嗎?就算他還是死了,那也是註定的,我們不敢怪您的!」

  但是在下針前,琥珀又猶豫了,她的手在顫抖,怎麼也紮不下針。

  「夫人,他已經要死了,你索性就當他已經死了,所以這會兒你試圖要救的是個死人,救不活死人是理所當然的事,自然沒有人會責怪你,對不對?」蘇勒溫言鼓勵她。

  是啊!既然大家都已經認定他非死不可了,就算她救不活他,又有誰能怪她呢?當然她自己也不能。

  於是,金針紮下去了……

  「不准再喝酒,也不准再吃肥肉!」

  「夫人!」額爾赫口齒不清地大聲抗議。「不喝酒就不算男人,不吃肉我還能吃什麼?」

  「你敢不聽?」琥珀兩手扠腰,氣勢洶洶。「好,那你就去當死人吧!」

  額爾赫瑟縮了下。「可是……」

  額爾赫的幾個老婆立刻圍上來,一邊向丈夫瞪白眼,警告他男人在家裏就得聽女人的,一邊異口同聲堅決地說:「放心,夫人,您的吩咐我們會照做的。」

  琥珀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以後只能給他吃魚肉、雞肉,最好多吃點青菜,味道也要儘量清淡一點。」

  「是,夫人。」

  「還有,他的左半邊身子恐怕……」琥珀露出歉疚的眼色。「雖然多做一點運動會好點,不過絕對不可能完全痊癒的。」

  「但是他還活著,不是嗎?」額爾赫的老婆感激地握住琥珀的手。「謝謝您,夫人,真的謝謝您!」

  「我也是誤打誤撞撞上的,運氣好而已。」琥珀慚愧地說,這絕不是客套話,而是事實,連她自己都覺得好驚訝竟然能把人救活回來。「啊!對了,他們……」她兩眼朝額爾赫的孩子們瞥去。「最好也不要吃肉喝酒,除非他們不怕跟他們的父親一樣。」

  「是嗎?」額爾赫的老婆神情一凜。「好,我記住了。」

  兩腳甫踏出額爾赫的屋子,一頂上瑟瑟的寒風,琥珀馬上熄了剛剛那股子氣勢騰騰的兇焰,只瑟縮著想把整個身子縮成更小團,阿克敦忙又替琥珀披上另一件風麾,把琥珀包裹得活像只大熊一樣臃腫。

  「天哪!這雪沒日沒夜的下,究竟還要下多久啊?」

  「這場雪大約明日就該停了,然後起碼會有幾天特別乾冷,但無風也無雪。」阿克敦憨厚的臉上有兩抹紅暈,顯而易見他仍然不太習慣琥珀那天香國色的豔麗姿容。

  「幾天?」琥珀不覺吐出顫巍巍的呻吟。「也就是說之後還會繼續下?」

  「是。」阿克敦老老實實的回答。

  「是?」琥珀恨恨地橫他一眼,開始抱怨。「你就不能稍微猶豫一下下,或者說『可能』就好,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斬釘截鐵的說『是』,讓我一點期待的希望都沒能有?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很討厭我,所以故意這樣欺負我的,對不對?」

  「嗄?不……不……我……我沒有啊!」憨直的阿克敦馬上被她幾句強詞奪理的話說得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差點跪下來求饒。「我是……是……」

  「我說琥珀夫人,還說人家欺負你呢!明明就是你欺負人家嘛!」

  達春驀然自一旁冒了出來,笑咪咪的,眼神更是古怪,琥珀立刻瞪更多白眼給他看。

  「剛剛就不見你的人影,現在又突然跑出來幹什麼?」

  「迎接夫人鳳駕呀!」達春擠眉弄眼地說。「雪越下越大了,咱們還是快點回去吧!」

  「蘇勒呢?」

  「在處理獵物。」

  「又有人送獵物回來了?」

  「……是啊!」

  由於裙子被雪淋濕了,所以一回到自己的屋子後,琥珀便直接走向寢室,打算先換件裙再說。而達春則及時拉住正想離開的阿克敦,與自灶房裏探出頭來的格佛荷相對一笑,神秘兮兮的,下一刻便聽到寢室裏突然拉出一道又長又刺耳的尖叫,隨後即見琥珀怒火沖天地沖出來咆哮。

  「達春,我的寢室裏頭有個光屁股的男人,快去把他給宰了!」

  達春失聲爆笑。「不要,我還沒動手就會先被他給宰了!」

  琥珀甫始一楞,忽聞身後傳來低沉的調侃。

  「我才出門不到兩個月,你就想勾結姦夫謀殺親夫了嗎?」

  「耶?」琥珀愕然回首,只見上身依然赤裸,兩手慵懶地撐在左右門框上俯視她的赫然正是她的紙老虎夫婿,不禁燥熱上臉地咧開滿嘴尷尬的笑。「哈哈,原來是嘉琿夫君,好……好久不見。」

  「是啊!是好久不見,久到你都認不得我了。」嘉琿語氣調侃地說。

  「那怎能怪我?我只看見你的屁屁,那上面又沒有寫你的名字。」來不及表現一下她的靦腆害羞,琥珀沖口而出反駁,還指控,「兩邊都沒有!下回你若是再碰上『老爺子』,記得請它在你的屁屁上也抓個兩道疤出來,最好是一邊一道,這樣我一定認得!」

  逐漸低下來的笑聲陡然又拔高了,嘉琿哭笑不得地瞪達春一眼,那傢伙的嘴卻咧得更開,笑得更大聲給他看,他只好攬住琥珀的肩頭回房裏去,砰一聲關上門,把笑聲阻隔在門外。

  一進房,顧不得向夫婿問安,也顧不得伺候夫婿,更顧不得向夫婿吹噓自己幹了多少活兒也沒像他所「預言」的那樣累死,琥珀只顧急急忙忙丟開風麾換下濕透的衣裙,再加上一件毛皮裙子套上毛皮背心,又一件件套上三襲毛皮袍,然後拎著一條厚氈毯爬上炕去把自己半絲風不透地包裹起來。

  回眸一瞧,發現上身光裸的嘉琿反倒不急著穿上衣服,光睜大兩眼怔楞地注視著她,琥珀不禁替他猛打哆嗦。

  「喂!你怎麼還不趕緊穿上衣服,不冷嗎你?」

  「不冷。」嘉琿慢吞吞地坐到她身邊。「妳很冷?」

  「廢話!」說著,琥珀再把氈毯往上拉,連自己的腦袋都包裹進去了,還拚命發抖。「快冷死了!特別是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快凍成冰塊了。我看這個冬天還沒過完,我就要上西天報到去啦!」

  這正是他最擔心的事。

  一回到村寨裏,蘇勒就忙著向他報告琥珀的狀況,令他頗為訝異小妻子竟是那樣精力充沛又有活力,好像再多再重的活兒都累不倒她似的;更訝異她是那樣誠心誠意為他的族人付出,那樣迫切地想要融入他的生活之中。

  說他不感動是假的,所以當他聽到她有多畏懼寒冷時,心中加倍擔憂,擔憂他很快就會失去這個精力旺盛的小妻子了。

  「我會叫人在這屋裏放幾盆火,沒事你就不要出門了。」

  「我不反對。」琥珀喃喃道,沒有任何異議地允諾作個聽話的好妻子──在這個冬天。

  「至於晚上睡覺時……」他的眼神突然蒙上一層迷霧,迷霧後是若隱若現的熾焰熱火。「我有更好的辦法讓你熱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辦法。

  「我現在已經開始熱起來了。」她呢喃道,無法不想起剛成親那十天兩人之間的親密行為,在他毫不稍瞬的注視下,熱氣由臉上迅速擴散至全身,沒有多久,她連腳趾頭都燙起來了。

  成親十天,夫妻倆便揮手說再見,一別就是將近兩個月,正常來講,再見面時兩人八成會如同甫成親那天那樣陌生,但琥珀想要有這種感覺卻很不容易,因為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村寨裏的每一個人都搶著跟她聊到酋長大人是如何如何的好,聊到她想一時片刻忘記他都很難。

  在族人嘴裏,嘉琿是個非常非常偉大的酋長,當所有女真人仍固守在遊牧漁獵的傳統生活時,他獨排眾議堅持要讓族人們安定下來,當時大部分族人都頗不以為然,但數年過去,雖然稼穡的成果依然淒慘到教人想掉淚,但大家都已能體會到穩定生活的美好,擁有一個安定的家又是如何令人心滿意足。

  遺憾的是,縱使每一回開部族會議時,嘉琿總不肯死心地一再試圖說服涅剌古部其他氏族族長跟隨他的腳步,不過只要他們的稼穡一天不成功,各族長也難以信服他的理念。

  「既然他這麼偉大,怎麼咱們族裏沒有女孩子肯嫁給他?」

  「有啊!怎麼沒有,還多得很哪!不過……怎麼說呢?酋長大人為他人想得太多,為自己又想得太少,他總以為族裏的女人願意嫁給他是同情他、可憐他,而他生平是最討厭勉強別人的,倘若是為對方著想還沒有話講,如果便宜只讓他一個人占,他是打死不肯的。」

  「就因為被退過一件親事?」

  「可以這麼說吧!只要仍有女人以畏懼嫌惡的眼光看他,他就會認定沒有女人會真心想嫁給他。而那種眼光,老實說,只要酋長大人一踏出咱們村寨,那種眼光便處處可見,也難怪酋長大人始終不信族裏的女人對他的心意。」

  「好頑固的人。」

  「是,酋長大人的確很頑固,不過他也很穩重、很有耐性,不會一意孤行,總是在綜合大家的意見之後再做出最好的抉擇,而且在某些時候他也是很好說話的,譬如……」

  由於族人們的熱切,雖然相處不到十天,琥珀對夫婿的瞭解卻幾乎有十年那麼多,即使分別將近兩個月,她卻時時刻刻都感覺得到他仿佛依然留在村寨裏個個角落,也許她並不是特別想念他,卻很希望他能儘快回來,因為她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他。

  因此,相隔多時再聚首,她並不覺得有多陌生,特別是在又一次見面時,她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他那副扎實誘人的光屁屁,差點嚇掉她的眼珠子──場面夠震撼;然後還要忙著解釋為什麼她不認得他的光屁屁,以至於會有「勾結姦夫謀殺親夫」的舉動出現──場面夠可笑。

  解釋完畢之後,她立刻想到有好多好多囤積在心中的問題急著想問明白,頭一個就是──

  「嘉琿夫君,你怎麼會想到要讓族人安定下來?」

  嘉琿瞟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挪到她身後,擁她入懷。「我去關內一趟回來,見識到漢人的生活之後,發現只有安定的日子才是最適合人類的生活,也才能如同漢人那般有各方面的進步。」

  「很不容易吧!要說服大家改變生活方式?」

  「確實,不過這對族人有好處,再困難也要想辦法克服。」

  「難怪族人們這麼信服你。」

  「應該要做的事就得去做,這是我的責任。」

  琥珀習慣性地躺入他的臂彎裏,如同他們共乘一騎時,因為他的懷抱就如同被窩那般溫暖舒適,而她的手則無意識地覆上他臉上的疤痕,仿佛愛撫似的輕輕摩挲著。

  「如果他們一直不肯聽你的,你會逼他們嗎?」

  「有必要時,但我寧願是他們自願,畢竟這是改變整個生活狀態的大事,不是他們心甘情願的話,反倒會讓他們陷於困苦的境地。」

  手指頭溜下來貼在他的臉頰上,琥珀唇畔勾起喜愛的淺笑。他的酒窩非常深,比她爹爹更深,不僅笑時會出現,抿唇或說話時也不時會冒出來,她真是愛看啊!

  如果說這兩個月來她有非常想念他的地方,那必然是他的酒窩。

  「你有沒有想過為族裏請位漢人大夫來?雖然我有書,但實在不是很懂,幾次僥倖能醫好族人是我運氣好,下一回恐怕就沒有這種運氣了。」

  她柔膩的小手貼在他臉上的感覺真是好!

  嘉琿心想,眼神逐漸蒙上一層熱霧。「有,但是沒有漢人大夫肯來。」

  「或許你應該多給他點好處。」

  「他們一看到我的樣子就不敢來了。」

  「怎麼會呢?」她驚異地睜大眼,無法理解。「你這麼好看!」

  他好看?

  一抹慵懶性感的笑容徐徐蕩漾開來,將他冷峻的臉融化成無比吸引人,令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歎,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這種笑容,這可比他的酒窩更有魔力,她愛看他的酒窩,但他這種笑容卻深深迷住了她,使她整個腦海裏只剩下他的笑容。

  「只有……」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移至他唇上的笑紋,「只有什麼?」順著他的口氣,她喃喃地問,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麼。

  「……你會……」握開她的手,他的唇緩緩低下,「覺得我好看。」充滿佔有欲地覆上她的唇。

  「哦……」她不覺閉上眼睛,輕輕歎息。「你在……幹什麼?」

  「吻妳。」

  「可是我……還有好多事想……想問你……」

  「那你就問吧!」

  「……呃……問什麼?」

  琥珀最後一個清楚的意念是,她的夫婿真會親吻,或許她應該先問問他究竟是打哪兒學來的?

  翌日,就如阿克敦所說的,雪停了,蘇勒陪同嘉琿在村寨各處巡視一圈,檢查看看是否還有什麼需要整修的。而後當兩人一起回到嘉琿的木屋,一邊討論如何應付正月裏的問題,他驀然噤聲並停住腳步,愕然目注木屋左側的倉庫。

  「我的倉庫……」他斜睨向蘇勒。「為什麼又多了一間?」

  「你出發去打獵後兩日,夫人的嫁妝便送來了,不加蓋的話就放不下。」蘇勒輕描淡寫地說,把興奮隱藏在淡然的面具底下。

  「琥珀的嫁妝為什麼要放倉庫?」嘉琿更是狐疑。「又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竟然需要佔用到兩間倉庫?」

  蘇勒咳了咳,掩下險些忍不住的笑意。「要不要進去看看?」

  「當然要,如果可以放進屋裏的就放進屋裏,不要佔用倉庫。」

  「好啊!我陪你,順便……」蘇勒又咳了咳。「為你解釋一下為什麼夫人的嫁妝一定要佔用倉庫。」

  一刻鍾後,嘉琿快步進入自己的寢室,雙眼深深凝住炕上那一團毛氈毯──琥珀老是把自己包裹成一團蛹,深鬱的眸底是深刻的感動──她的嫁妝沒有一樣不是為了他的族人而要求的,他慢慢地在炕邊落坐,闔眼強自壓下心中翻騰的激動,再徐徐打開,將那團蛹擁入懷中又過了好一會兒後,終於恢復平靜的心情。

  「琥珀!琥珀!近午了,快吃午膳了,你還不起來嗎?」

  「唔……嗯……吵死了!」

  「琥珀……」嘉琿帶笑打開蛹繭。「要吃午膳囉!」

  「不要吵嘛!人家還要……午膳?!!」

  淒厲的尖叫,琥珀驀然跳出來,如果不是嘉琿抱緊了她,她早就摔到炕下去了,而且還是光溜溜的摔下去。

  「完蛋了!完蛋了!」手忙腳亂的掙開他的懷抱,琥珀跳著腳去拿衣服穿,一邊喊冷,一邊氣急敗壞地嘀咕,「我答應過那些小傢伙們說今天早上要做酥糖給他們吃的說,現在一定來不及了,怎麼辦?嗚嗚,都是你害的啦!」

  「的確。」嘉琿大言不慚地承認是他昨晚需索過度讓她太累了,害她今天睡到近午還爬不起來,而他則是一大早就精神奕奕地到處去巡視。「抱歉。」再加一個言不由衷的道歉。

  「過來!」一穿好衣服,琥珀一把拖住他便往灶房裏跑去。「過來幫我!」

  「我?幫你做酥糖?」嘉琿不可思議地指住自己的鼻子,隨即決定她是急瘋了才會叫他幫忙,於是指向早已在灶房裏準備午膳的格佛荷和哈季蘭,提醒她她們才是她應該點名的人。「叫她們幫你!」

  琥珀兩手扠腰,氣勢洶洶。「是你害我的,自然要由你來幫忙嘛!」

  嘉琿堅決地搖頭。「不可能,我不做那種事。」她又企圖要隨心所欲的指使他了嗎?

  不,他絕不會讓她得逞!

  雖然他為她展現溫柔,更為她深深感動,但絕不會任由她爬到他頭上撒野,這是有關全體涅剌古族男人的尊嚴,他絕不會輕易屈服!

  「但明明是你……」

  「我不幫!」更斬釘截鐵的語氣。

  琥珀怒視他片刻,驀然回過身去不再理會他,自顧自忙起來了。

  嘉琿雙手抱胸盯住她僵硬的背影,好半晌過後,他看得出她依然很憤怒,於是決定她應該已經更瞭解到想要隨心所欲吃定他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現在他可以稍微表現一下自己其實也是很體貼的了。

  「我可以替你拿東西。」

  琥珀的背影立時軟化,笑咪咪的回過頭來……

  紙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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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mo1685 發表於 2014-9-18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tmo1685 於 2014-9-20 12:02 AM 編輯

第五章

  極北的塞外,漫長而寒冷的冬,冰雪連天,紛紛飛飛的大雪漫無止盡的下,將大地鋪上一層又一層的雪氈,那厚度足以將整個人淹沒,那冰冷的程度更不是普通的冷,而是徹底冷到骨子裏頭去的冷,一個不小心,鼻子耳朵都會凍「掉」,男人到外頭去撒個尿,不拿石頭去敲,「尿棒」還下不來,再一個不小心,連命根子也要敲下來了。

  這種時候最好窩在屋子裏,爬在溫熱的火炕上,窩在暖暖的氈毯裏,再來上一鍋熱呼呼的羊肉雜,這才是最大的享受。

  琥珀就坐在嘉琿懷抱裏,因為那裏是最溫暖的地方,雖然兩旁還有蘇勒、達春和阿克敦在,但她顧不了那麼多,小命要緊,只要能平安度過這個冬天,管他是在哪里度過的。

  「你們過去都種些什麼?」

  「稷和菽。」

  「唔……」琥珀低眸仔細閱讀炕桌上的書,蹙眉凝思。「我想我們有幾個選擇,穀子、秫、粟、麥和黍,菽也應該可以,或許我們可以每一種都種種看,就看稼田夠不夠大。」

  四個男人相對幾眼,不約而同點頭。

  「可以,再多點人手就行了。」

  「好,那……」翻了幾頁,停住,琥珀咬著手指頭看了半晌。「你們又是如何耕種的?」

  「如何耕種?」四個男人面面相覷。「不就是把種籽種下去就行了嗎?」

  好一會兒,琥珀都沒動靜,然後,她慢之又慢地抬起頭來。

  「笨蛋!」再低下頭去。「耕種的步驟才麻煩呢!首先要育苗,然後犁田、耙田,接著插秧、除草等,還要小心別讓死鳥兒來偷吃,哪!這就是穀子的耕種法。另外還有……」

  當他們聽到笨蛋那兩個字的時候,四個男人不約而同地沉下臉去,差點爆出火花來,可是再聽琥珀滔滔不絕地繼續說下去,他們的臉色開始轉青,然後變綠,最後相對苦笑。

  他們果真是笨蛋!

  「請問……」阿克敦吶吶地問:「什麼是育苗?」

  「育苗啊?我看看……啊,在這裏!」琥珀指住書頁。「先把種籽泡在水裏,天熱時三天,天寒時多幾天,取出後蓋上布保持潮濕,再過一兩天,種籽就會長出細細的嫩根,再把長出細根的種籽均勻撒播在秧圃上,撒上一層細土,經過二十多天後就可以分束移種到田裏去了。」

  「好複雜。」達春喃喃道。

  蘇勒苦笑。「我們過去都在幹什麼?」

  下巴抵在琥珀的頭頂上,「插秧又是什麼?」嘉琿問。

  「哦!插秧是……」頓住,她往後仰起臉。「很多喔!我現在講,你們記得住嗎?」

  嘉琿淡淡一笑,沒說話,回答她的是達春,其他兩人拚命點頭附和。

  「放心,你說得再多他也記得住,任何事他只要聽過一回就忘不了啦!」

  「真的?好厲害喔!」琥珀讚歎道。「那我繼續講囉?」

  「你說吧!」

  「好,那……插秧時要選風力較小的日子,以免秧苗受到風吹而搖動根部,第一步先到秧圃把秧苗鏟起來拿到田裏,然後一次橫栽五叢,每一叢三到五株秧苗,栽入土中深度大約……」

  屋外北風呼嘯,冰寒刺骨,屋內口水潺潺,氣氛熱烈,琥珀說明了整整四天才把糧物部分說完,隨後提出另一項建議。

  「我們也來種一些果樹如何?」

  「這兒能種果樹嗎?」

  「不試試哪知道。」

  「好吧,那就試試吧!」

  「那就挑李樹、桃樹和梨樹吧,至於怎麼種……」

  這一講又講到了過年後,然後琥珀發現整個村寨裏的人莫名其妙的都開始緊張起來了,特別是嘉琿,他不只緊張,更憤怒,整天板著一張冷峻的臉頻頻和蘇勒、達春、阿克敦三人討論某件很嚴重的事,但無論她怎麼問,他們點滴口風都不露給她知道。

  「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不重要。」嘉琿故作淡然,並搶在她追問之前先追問她,「你有多久沒來月事了?」

  琥珀怔了怔,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這種事,但仍是想了一下後做出回答。

  「四個月了,怎樣?」

  「怎樣?」嘉琿不可思議地瞪大眼。「你居然問我這種話,四個月沒來月事了,你難道沒一點知覺嗎?」

  琥珀眨了眨眼,依舊一副茫然樣。「什麼知覺?」

  「你……」嘉琿低眸看看她的肚子,再看回她的臉。「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麼啦?」琥珀開始不耐煩了。「什麼事你就直說嘛!這樣講人家怎會懂嘛!」

  嘉琿怔楞地注視她片刻。

  「你娘……呃,不對,你娘老早就過世了,那就……那個什麼蘇老夫人,她沒有告訴過你關於月信的事嗎?」

  「當然沒有,」琥珀狐疑地看回他。「那種事是伺候我的丫鬟告訴我的,你問這幹嘛?」大男人家問這種事好奇怪,他也來月事了嗎?會不會太晚了一點兒啦?

  「丫鬟?」嘉琿哭笑不得地搖頭不已。「所以你才會什麼都不知道。」

  「到底知道什麼嘛?」

  嘉琿又想歎氣也想笑。「琥珀,你懷孕了。」

  下巴猛然往下掉,琥珀震驚地張大嘴,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你是說我……」她低頭瞪住自己的肚子。「我有孩子了?你的孩子?小娃娃?小傢伙?小鬼頭?」

  「廢話,不然還有誰?」嘉琿沒好氣地說。

  又是好半晌沒吭聲,驀地,她猛然抬頭,「為什麼沒人告訴我?」滿臉的怒意,忿忿的責問。

  「這……」嘉琿啼笑皆非。「這種事你自己應該知道啊!」

  「胡說,沒人告訴我,我怎麼可能知道!」

  「有沒有來月事你自己最清楚嘛!」

  「明明你也知道!」

  「那……我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

  「哦,對喔!那下次要早點告訴我,不然我揍你,這樣突然告訴我,真的很嚇人耶!」

  「……」

  正月底,嘉琿派出去探消息的人回來了,在木屋裏看書的琥珀大老遠就可以聽見嘉琿自村寨口傳來的怒吼。

  「劾裏缽,你這個該死的混蛋!」

  片刻後,嘉琿怒氣衝衝地跑回來,一把抓住她想說什麼,可張了半天嘴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隨後趕來的達春與阿克敦忙把他拖到一旁去安撫,蘇勒則負責對滿頭霧水的琥珀做解釋。

  「大遼皇帝又要上咱們這兒來春獵了,通常他都會先至混同江行在駐蹕,然後北下游獵,而咱們女真部落就得輪流負責去帶領他們遊獵……」

  才聽到這兒,琥珀便若有所悟地啊了一聲。「這次輪到我們了?」

  蘇勒歎氣。「是,也不是。」

  「嗄?」這是什麼鬼回答?

  「前年咱們涅剌古部才輪過一回,除非是遼帝另有指示,否則這回怎麼樣也不該輪到我們。」

  「那這回又為何輪到我們?是輪到我們吧?」琥珀往嘉琿那兒瞄去,否則她的男人就不會那樣怒火沖天了。

  「是劾裏缽,他慫恿遼帝,說今年上桃山獵雪兔和野豬最合適,而要上桃山必得經過咱們村寨,這樣一來,自然又輪上咱們去負責遼帝這回的狩獵了。」

  「他為何要那麼做?」故意陷害?

  蘇勒苦笑。「他以為我們今年最安全。」

  最安全?

  琥珀又聽不懂了。「什麼意思?」

  「我們不但要負責帶領遼帝去狩獵,還要負責服侍他們。」

  琥珀兩眉蹙在一起。「服侍?」感覺有點不對了。

  「是,」蘇勒面無表情。「要女人去服侍他們。」

  琥珀瞪住他片刻。

  「那種『服侍』?」

  蘇勒頷首。「多半是那種『服侍』。」

  琥珀憤怒地驚喘。「好過分!」

  「不過通常負責帶領遼帝狩獵的部落酋長必須先行帶妻子前去謁見遼帝,而現任遼帝有個毛病,如果酋長妻子不中看,他寧願自行安營紮帳由他們自己人伺候,而不屑於讓咱們的女人伺候。」

  「那好辦,」琥珀脫口道。「隨便找個醜女人去給他不中看一下不就成了!」

  「是有人這麼做過,」蘇勒漠然道。「之後被察覺,結果他們那一整族人以欺瞞遼帝的罪名全部被抓去充當奴隸了。」

  琥珀抽了口氣,「太過分了!」隨即又松出那口氣。「不過劾裏缽說的也沒錯嘛!有我這個天下第一醜女在,今年我們是最安全的啦!」

  聞言,蘇勒不由得捂住額頭呻吟,想哭給她看,而另一邊的嘉琿則是連連翻白眼,達春哈哈苦笑,阿克敦一臉不知所措。

  「幹嘛?」琥珀不解地來回看他們四人。「我說錯什麼了嗎,你們幹嘛擺這副樣子給我看?」

  「你……」歎氣,蘇勒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啊!我知道了,你們是擔心我太醜,搞不好會把遼帝給嚇壞了,然後他們就會怪罪我們,對吧?」琥珀自以為是地編故事,再加嚴肅的評論。「嗯,嗯,確實,這樣也是很麻煩的咧!」

  「是啊!真的會被你嚇死了!」嘉琿喃喃道。「不過不是遼帝,而是我們。」

  達春想爆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只吐出一聲類似呻吟的喘息,蘇勒與阿克敦相對苦笑。

  撅著小嘴兒,琥珀瞅住他們四個,很誇張的大歎一聲,「好嘛,好嘛,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長得這麼醜,你們也不用這麼擔心……」她不甚情願地承認全都是她的錯。

  四個男人齊聲呻吟。

  「……而且如果不是我硬挑中嘉琿夫君逼他和我這個醜女成親,你們也不會淪落到如此淒慘的境地……」

  四個男人做抱頭痛哭狀。

  「……好嘛!既然是我闖的禍,我會負責想辦法解決,你們放心好了……喂喂喂!你們這種臉是什麼意思,不相信我嗎……我真的會想到辦法的啦!你們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我揍你們喔……」

  二月,塞外北國大地,滿目是千里冰封,遼帝在混同江行在舉行了一場小小的宴會,以便接見鄰近部族和友邦,譬如高麗、生女真、阿裏眉、室韋、蒙古裏和於厥等,有人諂媚,有人不亢不卑,也有人臉色生硬,好像表情也給冰封住了。

  嘉琿即是最後者其中之一。

  「……因此民妻未能前來謁見聖上……」

  片刻後,嘉琿退出宴會,與達春會合低語,劾裏缽氣急敗壞地隨後追出來。

  「安跋嘉琿,你這是什麼意思?雖然是不該又輪到你們,但我會挑上你們也是有理由的,你應該很明白的不是嗎?何況我也會補……」

  話甫說一半,嘉琿即已嚴峻地冷哼一聲,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轉身離去,劾裏缽不禁怔了一怔,繼而皺眉,再不安地轉注達春。

  「我……做錯了嗎?」

  達春不語,拚命點頭。

  「他的老婆……」劾裏缽遲疑著。「不醜?」

  達春還是不吭聲,拚命搖頭。

  劾裏缽的臉色開始難看。「好看?」

  達春更用力的點頭。

  劾裏缽咽了口唾沫。「很好看。」

  達春還是點頭,這回更加上很誇張的輔助動作──他的手拚命往上揮。

  劾裏缽開始後悔了。「非常好看?」

  達春依然猛揮手猛點頭。

  劾裏缽歎息。「非常非常好看?不,不用回答我了,我想我應該在事前先找他商量一下,此刻不會出這等紕漏了,對不?」

  達春兩手一攤,雙肩一聳。

  劾裏缽猶豫了下。「你想他會生氣很久嗎?」

  達春聳聳肩,終於開口了。「他很疼他老婆的,事實上,我們全族人都很喜愛他老婆,如果有人要傷害她,我敢保證全族人都會拿命跟他拚了!」說完,他也離開了。

  劾裏缽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徐徐咧出一嘴苦笑。

  唉!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又做錯了。

  兩天後,達春歡天喜地的陪同嘉琿回到村寨裏,一見到琥珀差點抱上去,嘉琿一拳先把他捶到牆角去表演翻斤斗,達春狼狽爬起來,卻還是掛著一臉傻笑。

  「真是太厲害了,你們到底是怎麼應付那個遼帝派來的樞密使的?」

  琥珀與蘇勒相對一眼,同時笑出聲來。

  「也沒什麼呀!只不過把看起來最可怕的人全都推到最前頭,叫他們硬趴上那傢伙身上喊救命,那傢伙就嚇得頭也不回的跑了。」

  琥珀想的辦法非常簡單,她自草藥書典中挑出一種會引起全身斑點紅腫的藥草讓半數族人吃下,再由嘉琿去向遼帝報告說村寨裏疑似出現瘟疫,若遼帝不信邪派人來探視,屆時把人推出去給他們看就行了。

  「這算欺瞞遼帝嗎?」

  「若是有人提出疑問,就說那些生病的人都是吃了打回來的『老爺子』,說不定是那『老爺子』有病才會害得大家生病,幸好不是很嚴重,所以沒有死人,這誰能說是欺瞞?明明都已經『生病』給他們看了嘛!」

  「那藥草沒問題吧?」

  「放心,三天藥效過後會自動痊癒。」

  結果很完美,那個樞密使嚇得落荒而逃,回去先忙著洗過三次澡後才去向遼帝報告,說的加油又添醋,驚天又動地,遼帝聽得全身冒冷汗,趕忙下旨意。

  「不去桃山了!還有,以後不要再讓涅剌古族的人來接近朕!」

  兩句話不但免了涅剌古族這回的苦差事,甚至免了往後輪值帶領遼帝狩獵的苦惱,莫怪嘉琿一宣佈結果,整個村寨裏霎時歡聲震天,直呼酋長夫人英明又偉大。

  「這樣你們就不會怪我長得太醜為族裏惹來麻煩了吧?」

  四個男人的歡笑霎時又變苦笑。

  到現在她還在說這種話!

  正歎息間,雪花又飄然落下,嘉琿忙將琥珀推回屋裏,自己跟在後面,達春忙追進去。

  「嘉琿,劾裏缽在問說你是不是會惱怒很久?還問他要如何你才能消氣?」

  兩道濃眉又打起架來,「他又想幹什麼?」嘉琿不悅地問。

  「不太清楚,好像是跋黑的問題,還有呼雅部的問題。」

  「唔……」嘉琿撫著下巴沉吟。「遼帝決定要上哪兒?」

  「大魚濼,溫都部負責。」

  「那就請他在遼帝出發後,得空上我們這兒來一趟吧!」

  整個漫長的寒冬裏,琥珀幾乎隨時都窩在嘉琿的懷抱裏,無論是吃飯、看書、做女紅,或者是教他識字,仿佛那就是她的專屬寶座,沒有他,她就不知道該如何安排自己了。

  而嘉琿也始終很有耐心地充當她的座椅,給她溫暖,給她舒適,是幫助她度過這個寒冬,也是在享受擁有她的滿足感與另一種說不出的柔情,一種非常奇妙豐盈的感覺,使他逐漸體會到她對他的重要性。

  「嘉琿夫君。」放下縫紉一半的小娃娃衣服,琥珀若有所思地低喚身後的人。

  「嗯?」嘉琿低應,大大的手掌撫在她隆起的腹部溫柔地摩挲,唇畔微勾滿足的淺笑,兩眼則盯在書本上,試圖以她教會的字看懂書上到底在講些什麼。

  「劾裏缽不是你們的部落聯盟長嗎?他為什麼要擔心你生氣呢?」

  「他才剛接下部落聯盟長之位不到兩年,有些人對他不是很服氣,譬如他的叔叔跋黑,還有前任國相雅達的兒子桓赧和散達,所以他需要有力的支持者。」

  「譬如你?」

  「在生女真部落聯盟裏,涅剌古部的武力是最強大有力的。」

  琥珀回眸。「你要去打仗嗎?」

  緩緩地,嘉琿自書本上拉回視線與她相對。「有必要的時候。」

  「哦!」收回眼來,琥珀繼續低頭做女紅。

  他輕輕撥弄她散落的發絲。「你不喜歡?」

  「廢話,我當然不喜歡,這樣我就看不到你的酒窩和你的笑容了。」

  收回手,嘉琿撫向自己臉上的疤痕。「你喜歡看我笑?」當其他女人都覺得他笑起來更可怕的時候,她竟然喜歡看他笑?

  「喜歡啊!特別是晚上睡覺前,你的笑容都特別奇怪,可我就是好喜歡你那種奇怪的笑,每次都看得我渾身莫名其妙的燥熱起來。」

  是嗎?她看不見他醜陋的疤痕,只看得見他充滿欲情的笑,而且好喜歡?

  「是這樣嗎?」漆黑深邃的眼神又變得迷離了。「你很喜歡看我那種笑容?」

  忽地一陣戰慄掠過琥珀的嬌軀,往常只有在瞧見他那種特異的笑容時她才會有這種戰慄感,但此刻,他那低沉慵懶的語調竟也引起了她同樣的戰慄,她不由得驚愕地回過身去。

  在濃密的睫毛下,幽邃的眼神筆直地望進她眼中,是那樣熾熱,那樣令人心慌意亂,使她的呼吸心跳驟然靜止。

  她愛看他的酒窩,為他的性感笑容著迷,但此刻這種眼神卻更有致命性的殺傷力,那燃燒著火焰的眼眸深邃得仿佛要淹沒她整個人,吞滅她所有的意志,這種感覺令人感到非常害怕,卻又忍不住有所期待。

  「夫……夫君,請不要……不要這樣看我。」

  「為什麼?」

  「這樣……這樣我不能呼吸啊!」

  「哦?那我最好渡一點空氣給你,免得你窒息了。」

  「呃?」

  結果她還是窒息了!

  窒息在他們原始、狂野的激情中……

  二月下旬,冰雪開始融化。

  三月中旬,土壤開始解凍,部分涅剌古族民準備狩獵,部分忙碌耕種事項。

  四月,雪融的大地悄然被絨絨的青草染綠,岸邊的垂柳已抽出綠葉,青青的白楊樹吐出紅穗,山邊的稠樹漾開了帶笑的綠靨,十數個頑童在那清澈見底的溪河邊嬉水,這一片春色使人在欣喜中心情分外振奮,還有那柔柔的清風……

  嗯!正是插秧的好日子。

  捧著小心翼翼栽培出來的秧苗,嘉琿精神奕奕地領著族民下田插秧,他有預感,今年一定會成功!

  「安跋嘉琿!」

  正專心工作的嘉琿循聲望去。「劾裏缽、辭不失、盈歌,你們來了。」

  望著忙碌的族民,劾裏缽頗為無奈地搖搖頭。「你還不打算放棄嗎?」

  「今年一定會成功的!」嘉琿斬釘截鐵地說,並離開田地跳上路面,招來達春吩咐一番後,即上馬和劾裏缽與其他兩騎馳向村寨而去。

  「夫人呢?」嘉琿大聲問,並跳下馬。

  「練箭去啦!」格佛荷回道。

  「她那個樣子還敢去練箭?」嘉琿不敢相信地燃起一把熊熊的怒火。

  「夫人想說今年要和您一起去秋獵。」

  「秋獵?那女人,怎麼都講不聽!」嘉琿忿忿道。「哈季蘭,幫我招待客人!劾裏缽,你們自己進去坐,不用客氣,我去找我妻子。」

  劾裏缽三人目送他怒衝衝而去,相對聳聳肩,逕自進屋在炕上各自落坐,哈季蘭隨即送來一壇酒和三支酒碗。

  「哈季蘭,你們夫人好看嗎?」劾裏缽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

  哈季蘭微微一笑,「就像個仙女!」語畢即退回灶房裏去了。

  「仙女?」劾裏缽洩氣地喃喃重複。「那我還真是搞砸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她一直戴著面紗呢!」盈歌安慰道。

  「起碼我得先跟安跋嘉琿說一聲,本來就不該輪到他呀!」

  「二哥是部落聯盟長,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沒有資格反對!」辭不失語氣強硬。

  劾裏缽搖頭。「將來你要是有機會接下這個位置,照你這種做法,早晚會搞到眾叛親離的!」

  辭不失窒了窒。「我……我是顧慮到你身為部落聯盟長的威嚴啊!」

  「無論是什麼樣的威嚴都得建立在公平基礎上,就如安跋嘉琿,他的族人對他死心塌地,因為他凡事只為族人著想,行止不偏不倚非常公正;反過來說,如果我只為了貪圖自己的方便來指使各部落,自然會有人不服我,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是……」

  辭不失還想再辯,就在這當兒,冷不防地,木門被砰一聲打開。

  「夫君,你回來了,怎麼這麼快……咦?你們是誰?」

  咚咚咚!

  三碗酒全跌到炕桌上,三張大開的嘴,三道垂涎的口水,還有六隻瞪凸的眼,全集中在門口那個美若天仙的孕婦身上。

  「咦?夫人,您怎麼回來了?酋長大人去找您了呢!」

  「他去找我?我聽說他回來了,所以就趕緊跑回來了呀!」

  「可能你們錯過了吧!」

  「大概。嗯……他們是誰啊?」

  「酋長大人的客……啊!酋長大人回來了。」

  「琥珀,你怎麼回來了?」

  「啊!夫君,我聽說你回來了嘛!這麼快就種好了嗎?」

  「我有客人,他們三位是……咦?劾裏缽?你們怎麼了?劾裏缽?」

  「他們大概是被我的醜陋嚇到了。」

  嘴巴依然張著,眼睛仍舊瞪著,耳際雖然溜進一連串對話,卻沒有一句聽得懂,那三個失神的人在嘉琿幾經呼喚之下,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

  而劾裏缽回神後的第一句話便是,「嘉琿,我道歉。」

  嘉琿怔了一下,繼而失笑。「算了,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了,我也不想再追究。來,我先為你們介紹一下……」

  片刻後,琥珀和哈季蘭一塊兒進灶房裏準備招待客人用午膳,嘉琿和劾裏缽三人各幹了一碗酒後,開始討論問題。

  「跋黑正在遊說桓赧和散達。」

  「他們沒有人馬。」

  「烏春和窩謀罕有。」

  「溫都部酋長烏春?他也有份?」嘉琿吃驚地放下酒碗。「那可麻煩了,溫都部族人善鍛鐵,這下子他們連武器都不缺了。」

  「還有紇石烈部的活刺渾水。」

  「紇石烈部的活刺渾水?」嘉琿兩道濃眉頓時打了個死結,沉吟半晌後。「如果能預先阻止他們的話是最好,倘若不行,到時候我會支持你的。」

  得到嘉琿肯定的承諾,劾裏缽好似吞下定心丸似的松了一大口氣。

  「謝謝,那呼雅部的……」

  「請別再說下去了!」嘉琿沉聲警告。「這種事不要勉強我。」

  「但呼雅部的人驍勇善戰,如果我們能……」

  「劾裏缽!」嘉琿怒喝。

  「好好好,不勉強你,不勉強你!」見嘉琿發火了,劾裏缽忙投降。「不過希望你族裏的人能開始準備了。」

  「我族裏的人隨時都是準備好的,至於涅剌古部其他氏族,我會通知他們。」

  「那麼你估計一下大約有多少人手可以調動?」

  「這個嘛……」

  灶房門邊,琥珀悄悄聆聽著。

  要打仗了嗎?

  她不喜歡這種事,一想到戰死的爹爹,她更痛恨這種事。或許嘉琿回不來的話,她就可以成為夢想中的女酋長,但是……

  她寧願不作女酋長,也不願意去想像如果他真的回不來怎麼辦?

  不,這種事她絕對不要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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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mo1685 發表於 2014-9-18 10:11 PM

本帖最後由 tmo1685 於 2014-9-20 12:08 AM 編輯

第六章

  劾裏缽的戰爭尚未開鑼,琥珀的糊塗仗就差點先開打。

  秧田甫種好,嘉琿就被劾裏缽召去開部落聯盟會議,琥珀則領著女族人忙碌于處理負責狩獵的族人送回來的獵物,剝皮、醃肉、曬毛皮,雖然嘉琿不准她工作,只准她做女紅,但天氣那麼好,她怎能躲在屋裏白白浪費了美好的暖陽呢?

  然後,村寨來了一位出人意料之外的客人,一位同琥珀一樣身懷六甲的客人。

  「映雪?」

  「琥珀?你……」初次見到琥珀真面目的廖映雪看得目瞪口呆。「真是妳?」

  「是我。」琥珀撫著自己的臉頰,尷尬靦腆。「不好意思,我真的很醜對不對?如果嚇到你了,真的很抱歉!」

  「你很醜?嚇到我?」廖映雪表情顯得怪異無比。「是啊,真是嚇到我了!」

  「對不起。」琥珀真心誠意的道歉,她是真的不想嚇到廖映雪。「來,我們進屋去聊。」

  進屋後,廖映雪目光新奇地東張西望,在琥珀的招呼下爬上炕,再摸著炕上的老虎皮讚歎不已。

  「老虎皮耶!好厲害。」然後懊惱地歎氣。「雖然這屋子很簡陋,但至少你們還有屋子可住,哪像我們,不但只有氈帳可睡,而且到處遷移不定,真是厭惡極了那種生活!」

  哈季蘭送來兩碗羊奶,隨即退下。

  「映雪,沒有人送你來嗎?」這樣好像不太安全吧?

  廖映雪聳聳肩。「我是自己逃出來的。」

  「耶?」琥珀驚呼。「逃出來的?為什麼?」

  「我的夫君打算再娶另一個部落的女人,說是為了結合兩個部落的勢力,開玩笑,我怎能允許他那麼做?在娶我之前,他已經有三個老婆了耶!所以我就和他大吵一架,可是他還是堅持要娶,所以我就逃出來囉!」

  琥珀原想告訴她這是女真人的習俗,她們應該入境隨俗,但轉眼一想,換了是她,如果嘉琿也要娶其他老婆,她大概也會這麼做,所以就告訴廖映雪,「你安心住下來吧,我會幫你的!」

  再過兩天,又來一個──

  「他竟敢甩我耳光,所以我就打他一棍,然後逃了!」

  「打得好!」琥珀沖口而出,表情憤然。「他怎麼可以甩你耳光,太過分了!韓梅姊,他不來跟你道歉你就不要回去!」

  於是琥珀高高興興地留下她們兩人敍舊,而蘇勒則臉色凝重地派人快馬去通知嘉琿,同時命令族人武裝起來準備戰鬥。這件事可不像夫人所以為的,不過是讓兩個朋友來家裏住兩天這麼簡單,一個弄不好,涅剌古族就得同時與其他兩大部落聯盟對戰了。

  嘉琿像飛一樣氣急敗壞地趕回來。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

  琥珀正在和兩位朋友聊天,嘉琿宛如復仇死神一般怒氣衝衝地撞進屋裏來,額上青筋爆凸,臉上的蜈蚣疤痕因狂怒而呈現紫紅色並蠕動不已,駭得廖映雪與韓梅馬上躲到角落裏去抱在一起發抖。

  琥珀也很生氣,「你嚇到我的朋友了!」她挺著大肚子,兩手扠腰地與嘉琿面對面對峙,氣勢毫不稍讓。

  「嚇到你的朋友?」嘉琿的眼色更是兇狠。「戰爭就快開打了,你還擔心我嚇到你的朋友?」

  琥珀抽了口氣。「戰爭?你要去打仗了?」

  「不,我不是要去打仗,」嘉琿氣勢洶洶地一步一步向前,腳步沉重得仿佛可以震倒木屋。「我是要在這裏打仗,因為你的朋友,我必須要在這裏,在我的領地上打一場莫名其妙的仗!」

  「我……我不懂,」琥珀不安了。「我只不過是留下兩位朋友……」

  「可是你這兩位朋友是其他部落聯盟的人!」嘉琿怒吼。「我早就告訴過你,女真族的四大部落聯盟隨時都虎視眈眈地在找藉口侵略其他部落聯盟,只要給他們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理由,他們就可以藉此開打,名正言順的向我們宣戰,你還不明白嗎?」

  琥珀畏縮了。「不……不會吧?」

  「不會才怪!」嘉琿狂吼。「把她們送回去!」

  琥珀尚未及開口回答,便聽到身後傳來兩聲尖銳的抗議。

  「不,我不回去!」韓梅尖叫。

  「對,我……我也不回去!」廖映雪也跟著大叫,雖然聲音在顫抖。「琥珀,你別忘了,我們幫過你,你不能不管我……」見嘉琿怒目瞪過眼來,不由得又駭然縮回去。

  琥珀回眸看了一眼,又遲疑了下,而後毅然抬高下巴。「可是,夫君,映雪的夫婿又要娶其他女人,還有韓梅的夫婿竟然甩她耳光,這太過分了,你不能怪她們逃到我這兒來吧?」她仍然堅持自己的行為沒有錯。

  「你是說,」嘉琿氣得咬牙切齒。「因為這種荒謬的理由,你就要族人為此打仗,為此受傷,甚至為此喪命?」

  琥珀頓時啞口無言。

  「送她們回去!」

  「可……可是他們還不一定會……」

  砰一下,蘇勒貿貿然撞進來打斷她的不一定。

  「來了!」蘇勒的神情緊繃,語氣凝重。

  「多少人馬?」

  「裴滿部五百,拿懶部六百。」

  「該死,這麼多!」嘉琿低吼。「他們是存心要一舉殲滅我們!」

  「對他們來說,這是個難得的大好機會。」蘇勒依然很冷靜地做分析。「我認為他們必然已得到他們部落聯盟長的默許,才會這樣大舉出動,你知道,他們族裏並沒有這麼多人馬,想必是出動了部落裏所有氏族的人馬,他們很清楚,只要能打敗我們,就等於除去生女真部落聯盟一半武力了。」

  「真該死!」再次狠狠地瞪琥珀一眼,嘉琿猛然轉身離去,並咆哮,「蘇勒,看住夫人!阿克敦,叫女人們也武裝起來!」

  女人也要武裝?

  這一刻,琥珀才真正地感到惶恐了。

  她並不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呀!她更無意引起戰爭,只不過……只不過收留兩位朋友,為什麼會搞成這樣呢?

  「你想幹什麼,夫人?」蘇勒擋住她的去路。

  「這件事是我惹出來的,我要去……」

  「無論你想幹什麼都不可以,夫人,」蘇勒堅決地反對。「嘉琿會先和他們談談,想辦法免除這場戰爭。」

  「是嗎?」琥珀突然伸直腰把高聳的肚子挺出去,蘇勒不得不退後一步。「那麼你打算如何阻止我?」說完,再前進一步。

  蘇勒不知所措地又退了一步。「夫人……」

  「蘇勒,他是我的夫君,至少我要站在他身後支持他,這是我的責任嘛!」琥珀理直氣壯地說。

  蘇勒注視她半晌。

  「好吧!不過請先戴上面紗。」

  「啊,對喔!我這麼醜出現在他們面前,說不定會提高他們的戰鬥情緒,沒錯,最好遮掩起來比較好。」

  蘇勒真的快哭了!

  她來了!

  嘉琿沒有回頭,但他感覺得到她已經來到他背後,不要問他如何知道,他就是知道。

  他決定這件事解決之後,要直接把蘇勒大卸八塊扔給狗吃!

  然後,他集中精神在眼前的敵人身上。「我的妻子只是接待兩位朋友來訪,應該不值得兩位大動干戈吧?」

  「那女人是從我那裏逃走的!」裴滿酋長指責。

  「沒錯,」拿懶部酋長附和道。「我那女人也是從我那裏逃走的,你的妻子應該馬上把她們送回我們那裏,不應該未經我們允許就收留她們!」

  「她是漢人,」嘉琿冷靜地說。「不太瞭解我們這裏的規矩。」

  「你不是這麼無能吧?」裴滿酋長惡意地嘲諷。「你的妻子嫁給你快一年了,你還教不會她我們這裏的規矩嗎?」

  「那麼兩位的妻子又該如何說?」嘉琿淡淡反問。

  裴滿酋長窒了窒。「總之,如果你不把她們兩個立刻交出來,並且為你的妻子向我們道歉,就休怪我們動武!」

  嘉琿感覺到身後有一隻小手驀然揪緊了他的衣角,但是她沒有出聲。

  他應該立刻把那兩個女人交出去儘快解決這件事,這是他的職責,避免戰事發生,可是……

  他暗暗歎息。「如果你們堅持要我為我妻子向你們道歉,那麼我也必須要求你們為你們的妻子向我道歉。」

  「為什麼?」

  「因為她們也未經我的允許就跑來要求我妻子收留她們。」

  裴滿酋長與拿懶部酋長相互使了一下眼色。

  「好吧!我們不要求你向我們道歉了,但你得馬上把那兩個女人交出來,我們要好好修理她們一頓。」最後一句話說得既重又狠──好像他們一看到那兩個女人就會當場把她們剁成碎肉似的,而且是對著嘉琿身後的女人說的。

  他們認定他們的漢女妻子會反抗他們,嘉琿的漢女妻子也必然會反抗他,他們倒要看看他又是如何應付反抗他的妻子。

  「沒錯,」拿懶部酋長及時應和。「非狠狠懲罰她們不可!」

  小手揪得更緊,但她依然沒有吭聲。

  「什麼時候我們女真人會做出毆打女人這種窩囊事了?而且你們竟然把這種可笑的家務事拿出來攤在眾人面前。」嘉琿故意掀起譏訕的笑。「難道你們沒有足夠的威嚴去壓制她們嗎?或者是,除了毆打她們之外,你們沒有其他辦法讓她們心服口服地誠服於你們?」

  兩位酋長的臉色難堪地變黑了。

  「難道你就有辦法?」

  嘉琿淡淡一哂,「琥珀!」他頭也不回地沉聲召喚。

  「是,夫君。」

  「如果我說要把她們兩人立時交出去,你不會反對吧?」

  要相信他!

  琥珀告訴自己。她聽得出來嘉琿正在想辦法說服他們放棄以蠻力懲罰妻子的行為,即使在這種惡劣的狀況下,對方的上千人馬以壓倒性的姿態兵臨村寨前,而己方的族人包括女人都出動了卻只有四百人上下,因為有部分人馬被調到劾裏缽那裏幫忙,還有部分族人出去狩獵,所以他們是處於極端劣勢的情況,但即使如此,他仍然甘冒觸怒對方,引起即刻性戰爭的危險,想盡辦法要說服他們。

  為了她。

  她知道,他會這麼做只為了她,因為他是她的紙老虎,無論他再凶再狠,他依然是她的紙老虎。

  「是,夫君,琥珀絕不會反對夫君所做的任何決定。」

  嘉琿暗暗松了口氣,慶倖琥珀能夠配合他。

  「如何,兩位?」他再次故意彎起一道傲然的笑,輕蔑的兩眼依序掃過裴滿部酋長和拿懶部酋長。「我想你們應該知道我是從不毆打女人的吧?」

  裴滿部酋長與拿懶部酋長很明顯的同樣頗意外於琥珀的溫馴順從,不約而同瞪大兩眼盯住嘉琿身後的小女人上下打量,想看清楚嘉琿的漢女妻子究竟和他們的漢女妻子有何不同?

  但是他們看不穿面紗,於是兩人再次交換一眼,然後粗聲粗氣地半命令道:「既然你的妻子不反對,那就快把我們的女人交出來!」

  嘉琿兩眉一聳,立刻明白了。

  他們避重就輕不提毆打女人的事,只要他把人快快交出去,猜想得到下一步他們必然會當場毆打他們的妻子試圖激怒他的妻子,如果成功的話,他們便可以藉此發動戰爭,這才是他們來此最主要的目的。

  現在他該怎麼辦?

  就在他遲疑不決之際,突然感到蘇勒彎肘頂了頂他,他側過視線,再循著蘇勒的目光移向裴滿部與拿懶部大軍的左側後方草坡,並徐徐轉至右側後方的丘陵,緊繃的下顎亦隨之悄然鬆懈下來。

  蘇勒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相當得意地。

  未雨先綢繆,在派人通知嘉琿的同時,他也派人去通知涅剌古部其他氏族,以防範有此刻這種緊急狀況發生,事實證明他擔心的果然沒錯,而涅剌古部其他八個氏族也及時趕到了。

  涅剌古部各氏族的向心力果然夠強悍!

  在那兩位酋長驚覺異狀而回首遙望緩緩包圍過來的涅剌古部其他氏族人馬時,嘉琿乘機附嘴過去對蘇勒低語幾句,後者當即點頭離去,然後嘉琿泰然自若地對那兩位酋長綻開毫無笑意的笑容。

  「我自然會把兩位的妻子請出來交給兩位,不過……」他慢條斯理地說。「請兩位別忘了,這裏是涅剌古部的領地,而在涅剌古部裏,男人是不允許毆打女人的,希望兩位不要犯了涅剌古部的忌諱。」

  那兩位元酋長面面相覷,情況直轉而下,原先是大軍壓境的他們,現在反被團團包圍,顯然他們已經開始畏縮了。

  片刻後,當廖映雪和韓梅隨在蘇勒身後出現時,琥珀依然緊揪住嘉琿的衣角,也仍舊悶不吭聲,任由她們回到各自夫婿身邊,然後聽她們先後向自己的夫婿提出請求。

  「如果涅剌古酋長同意的話,請夫君同意我在涅剌古夫人這兒盤桓幾天。」

  「我同意!」搶在那兩位酋長反對之前,嘉琿欣然應允。「畢竟是兩位酋長夫人的請求,如果我不同意的話,那就是瞧不起兩位酋長了,對不?」言下之意很明顯,如果他們不同意的話,就是瞧不起他涅剌古部酋長。

  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兩位酋長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同意,灰頭土臉的離去了。

  「好厲害!」

  嘉琿聽到身後傳來低聲讚歎,下顎繃了一下。「蘇勒,請夫人回去,我要親自招待辛苦趕來的各位族長。」

  之後,他再來好好「招待」他的妻子。

  她已經準備好了。

  琥珀知道嘉琿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不過既然他是紙老虎,她自然有最好的對策應付他,所以當他進寢室裏來時,她已經準備好了。

  「琥珀,妳今天……」

  「啊!夫君,我想請問一下,難道我要出門都得經過你的同意嗎?」

  望著琥珀那一臉做作的無知與無辜,嘉琿心裏明白她是想藉此逃避他的責駡與訓話,不過他仍順著她的問題回答她,打算看看她能逃避到幾時。

  「不,你可以自由行動,除非是要到其他部落聯盟的領地,為免引起不必要的衝突,這就必須先經過雙方酋長的同意。」

  「原來如此。」

  「琥珀,妳今……」

  「啊!夫君,再請問一下,咱們族人為何誠心服從你的領導,這點我很瞭解,可是那些氏族族長們又為何那樣忠心於你呢?」

  「因為當他們有危險時,我會保護他們;當他們缺糧時,我會把我們的食物分給他們;當他們有任何困難時,我都會設法替他們解決問題;除了我族人的福祉,我以他們的福祉為第二要務,所以他們以他們的忠心來回報我。」

  「夫君確實是個好酋長。」

  「琥珀,妳……」

  「啊!夫君,還有一個問題,請問既然你們都是女真人,為何要相互戰爭?」

  「理念不同。劾裏缽的父親是為了統一女真對抗大遼的欺淩,所以我父親才會加入生女真部落聯盟,其他人大都只是為了私欲,我無法苟同。」

  「果然是有正確目標。」

  「琥珀……」

  「啊!夫君,最後一個問題,請問夫君想要兒子或女兒?」

  「……都可以。」

  「真好,那我就不會有壓力了。」

  「琥……」

  「啊!夫……」

  她想問到明天早上嗎?

  「琥珀!」嘉琿脫口沉喝。他快累死了,可不想陪她如此胡鬧。

  琥珀吃了一驚噎住了口,一雙驚疑的大眼睛眨呀眨地瞅定他,這一瞅,瞅得他忘了累,忘了不耐煩,不由自主地放軟了心,也放軟了聲音。

  「你剛剛說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啊,對喔!」琥珀更做作地裝出一副恍然大悟之狀。「好吧!雖然我還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不過既然夫君急著有話要說,那琥珀當然要乖乖聆聽,好,夫君請說吧!」

  嘉琿蹙眉,狐疑地打量她那一副溫馴的乖乖聆聽指教狀,實在不敢相信她的反抗只有這種程度而已。

  片刻後,他決定她必然是已經省悟自己犯下多大的錯誤,所以才會如此順從地接受他的責備,這倒令他頗為安慰,不枉他費盡心思為她留下她的朋友,果然她並不是太任性,也懂得反省自己的錯誤。

  不過,該警告的話還是得說。

  「嗯,好,那麼,我要告訴你,琥珀,今天……」但當他一眼瞧見她仿佛很辛苦似的捶著後腰時,立刻忘了他要說什麼。「你怎麼了?」

  「腰好酸喔!」

  「咦?啊,那快躺下來,我幫你揉揉……轉過去……好,就這樣……」

  琥珀藏起臉,偷笑。

  唉,有時候她還真是同情她的紙老虎夫婿呢!

  廖映雪第一個受不了要求離開。

  嘉琿原以為那兩個女人會賴在涅剌古部一輩子不走,沒想到不到半個月,兩人便先後主動要求離去。

  廖映雪是第一個,因為在涅剌古部裏沒有人伺候她,大部分的事都得要她自己動手,不僅如此,琥珀還硬拉著她去幫忙剝獸皮、剖大魚,這她哪受得了,特別是在她大腹便便的狀況下,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會死掉──被琥珀折騰死。

  不到幾天,她就狼狽地落荒而逃了。

  韓梅倒是不在意工作,但是眼看雄偉高大的嘉琿渾然不覺地被嬌小玲瓏的琥珀耍得團團轉,她就覺得自己很丟臉,沒道理琥珀應付得來,她卻一籌莫展,琥珀還叫她一聲姊姊呢!她會比不上妹妹嗎?

  於是,韓梅也很快就決定要回去面對挑戰,而且要效法琥珀,不可力敵,只可智取。

  「韓梅姊,你真的決定要回去了嗎?」琥珀依依不捨。

  「我早晚總是要回去的,拖太久也說不過去。」韓梅也很捨不得。

  「可是妳的夫婿若是又打妳了呢?」

  「我學乖了,絕不會再讓他有藉口打我。」

  「好吧!那妳要保重喔!有空要再來看我,我也會去看你的。」

  兩個女人在那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四個男人在這邊暗喜不已。

  「終於要走了!」

  「我以為她們會賴在這邊死不走呢!」

  「夫人真厲害!」

  「最厲害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厲害!」

  四人相顧,哈哈大笑。

  村寨裏終於又可以恢復平靜了。

  塞北的夏季炎熱又多雨,琥珀就在這種天候裏生下美麗非凡的女兒。

  「和卓。」

  「俏麗?」

  「美麗的姿容。」嘉琿低眸凝睇初生的女兒,大手輕撫閃耀著玫瑰紅光澤的嬌嫩粉頰,滿眼的喜悅與驕傲,笑得合不攏嘴。「好美,跟你一樣美。」

  「……什麼?」琥珀發出淒厲的尖叫。「跟我一樣醜?」

  靜默片刻,嘉琿抬起無奈的臉,換上苦笑。

  「不,跟你不一樣,她很美。」

  「幸好!幸好!」猛拍胸口,驚魂甫定的琥珀重重吐出一口氣。「她長得比較像你,對吧?」

  像他?

  粉妝玉琢的臉蛋兒,清麗細緻的五官,就算倒過來看也不像他,她居然說女兒像他?

  面對一旁竊笑得捧腹不已的哈季蘭與達春等五人,嘉琿苦笑更深。

  「是,像我。」

  將近一年了,除了不會說話的娃兒之外,村寨裏所有人都對她說過不只上千百次的「你好美!」,但是琥珀依然認定人家只是在安慰她而已,或許到死為止她都改不了自己是天下第一醜女的想法吧!

  「希望下回生的兒子也能像你,」琥珀很認真地說。「你知道,男人太難看也不好,不過我也不會太貪心,有你一半英俊就夠了。」

  「……」

  「如果下一回生兒子要叫什麼呢?」

  「……肯瑟。」

  「肯瑟?」

  「英明果斷。」嘉琿以漢語解釋。

  「嗯,嗯,好名字,」琥珀歡喜地連連點頭。「英明果斷,就跟他爹一樣。」

  另一隻紙老虎!

  福無雙至,這句話並不一定準。

  這年七月初嘉琿才剛品嘗到為人父的喜悅與驕傲,隔月更沐浴在成功的歡樂與滿足之下。

  他們辛辛苦苦耕種了六種穀物,小心翼翼地呵護它們成長,雖然其中兩種糧物的成果是慘不忍睹,另外四種卻是意外地大豐收。

  他們成功了!

  終於成功了!

  整個村寨籠罩在一片歡天喜地之中,家家戶戶都在狂歡慶祝,而酋長大人的木屋裏卻有另一番激烈的討論。

  「不管收穫多少,全都平均分攤到各個氏族去,讓他們知道安定下來耕種為生並不是癡心妄想。」嘉琿堅定地說道。

  「只一年的成功不一定能說服他們。」蘇勒提醒他不能太樂觀。

  「今年說服不了,明年繼續。」

  「也許他們並不喜歡安定下來。」達春咕噥。

  「你呢?」嘉琿反問。

  「我?」達春遲疑了下,「原先我是不太喜歡啦!可是……」聳聳肩,還是說出老實話,「現在我覺得安定下來實在很不錯,我喜歡住在村寨裏的安全感,不必擔心老婆孩子會被猛獸攻擊而毫無保護,也喜歡住在屋子裏,特別是在冬天時,屋外大雪紛紛,我在屋裏頭依然暖活得很。」嘻嘻一笑,再補充,「辦事的時候也不怕有人亂闖進來!」

  「難不成你有那種經驗?」阿克敦好奇地問。

  「我第一次開葷就被人闖進來啦!」達春愁眉苦臉,哀聲歎氣。「還是在最後關頭的時候,氈簾突然被人打開,冷風呼呼地吹進來,我轉頭正待破口大駡,定睛一看竟然是她老娘,嚇得我整整一個月辦不了事,真慘!」

  眾人轟然大笑。

  「總之,涅剌古部的領地足夠所有氏族一起耕種還有餘,我們要儘量想辦法去說服他們,即使他們不是我們族人,也是涅剌古部的一分子,他們的福祉也是我們必須關心的。」

  「知道了,等收割後我會負責平均分送給各氏族。」

  「慢著,慢著!」琥珀從中打岔進來。「抱歉打擾一下你們的亂噴口水,請記住,務必要先選擇結實飽滿,茂密的稻穗做為明年播種的種籽,其他你們愛怎樣就怎樣,我不管!」

  「好,收割前我會先留下種籽。」蘇勒頷首道。

  「還有,既然成功了,明年就可以擴大田地範圍了吧?」琥珀提出建議。

  「是可以,不過人手呢?」蘇勒也提出相對的困難。

  「對,這是很大的問題。」阿克敦拚命點頭附和。

  「那根本不是問題。」琥珀輕輕鬆松地反駁回去。

  「怎麼說?」嘉琿立刻追問。

  「請問你們一甲地幾個人負責?」

  四個男人相對一眼。「二、三十個人吧!」

  琥珀做出吐血的姿勢。「在中原,一甲地只要兩個人就綽綽有餘啦!」

  「欸?!!!」

  「你們只是還不夠熟手,而且漢人農夫會利用牛來耕田,你們卻完全用人工,當然費事許多。」

  「牛?」

  「廢話,不然你以為我要他們送農具來給我作嫁妝幹什麼?擺著好看?」

  「農具……要怎麼用?」

  「呃……我看看……」又翻開書了。「啊!在這裏,首先……」

  幾顆腦袋立刻湊攏來恭聽。

  「不對,我們還是去倉庫看著農具解說比較容易瞭解。」說著,琥珀動作俐落地溜下炕,順便朝灶房那邊吼去一聲,「哈季蘭,和卓交給你囉!」

  然後,四個大男人乖乖跟在一個小女人身後走出木屋朝倉庫而去……

  啊,真是好一個燦爛的秋日啊!

  福無雙至,這句話並不一定準。

  禍不單行,這句話卻靈驗得很。

  九月初,田地甫收割完畢,嘉琿正打算帶領族人出獵,劾裏缽卻傳來消息,他的叔叔和桓赧、散達終於與他正式決裂。收到消息後,嘉琿幾經考慮,仍然交代阿克敦帶領四十名族人出去狩獵,自己則留在村寨裏待命。

  十月,大雨累晝夜,冰澌覆地,這種天氣實在應該躲在屋裏喝酒吃肉最愉快,只有笨蛋才會沒事往外跑,偏偏溫都部酋長烏春就是個大笨蛋,窮極無聊率領族人前去攻打劾裏缽,嘉琿立刻召集各氏族帶領人馬前去助戰,只留下八十個壯男留守村寨。

  「達春跟我走,蘇勒,我把琥珀交給你和阿克敦,請你務必要替我好好照顧她們母女倆。」

  「放心,我會以生命保護她們。」

  之後四個多月,嘉琿只偶爾回來兩、三天,隨即又離去。

  這年的冬天比去年更冷,因為沒有專供琥珀使用的「暖椅」,幸好還有女兒紓解她的寂寞。

  是啊,真的好寂寞呢!

  雖然仍有哈季蘭、格佛荷和蘇勒、阿克敦,還有許多族人陪伴著她,但她依然由內心深處感到深深的寂寞。

  因為看不見他。

  她從沒想到看不見他的酒窩,看不見他慵懶的笑,看不見他熾熱的眼神,看不見他的蜈蚣疤痕,竟然會令她如此寂寞,寂寞到想放聲大哭。

  但是她不能哭。

  因為他不在,她必須代替他守護他的族人,守護他的部落各氏族,守護他的領地,守護他想要守護的一切。

  她只能默默地想念他。

  想念他的酒窩,想念他慵懶的笑,想念他熾熱的眼神,想念他的溫暖,想念他的陪伴,甚至想念他的蜈蚣疤痕……

  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mo1685 發表於 2014-9-18 10:12 PM

本帖最後由 tmo1685 於 2014-9-20 12:09 AM 編輯

第七章

  春分,雪又融了。

  清明後,土壤也開始解凍,因為嘉琿仍未回來,所以琥珀忙著代替他和蘇勒一同指揮族民們育苗耕種。

  「長出嫩根,可以育苗了!」琥珀掀開濕布給蘇勒看。

  「剛好,溝渠也挖好了。」蘇勒欣喜地道。

  「秧田夠大吧?」琥珀謹慎地問。「需要我們準備耕種的田地的二十分之一大才夠喔!」

  「沒問題,夠大了!」

  「好,」放下濕布,琥珀滿意地點點頭。「那明天就可以開始插秧了。」

  「可以。」

  兩人一起走向村寨口,打算去看看秧田。

  「人手分配好了嗎?」

  「阿克敦負責狩獵,我負責田地和馬牛羊的放牧,都分配好了,雖然半數以上都是女人,不過我相信都沒問題,涅剌古族的女人都很能吃苦耐勞。」

  「農具?」

  「這個冬天裏,大家已經按照倉庫裏那副農具各自另做一副自己要用的,應該夠用了。」

  「希望今年能比去年更豐收,這樣才能分給其他各氏族足夠食用的穀物,因為他們的男人都去打仗了,獵物可能不夠……啊,對了,你有吩咐阿克敦多狩獵一些分給各氏族嗎?」

  「有,我還多分配給他十個人。」

  「那就好。唔……」琥珀低頭沉吟。「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們也可以住到村寨裏來,我想村寨裏應該還可以再多容納二十幾棟屋子。」

  「後面那片樹林全砍掉的話,可以再多三十幾棟。」

  「那就叫阿克敦轉告他們一下。」

  「好。」蘇勒微笑地注視著她。「如果嘉琿能看見你現在的樣子,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

  兩眼一亮,「真的嗎?」琥珀揚起興奮的笑。「他真的會為我感到驕傲嗎?」

  「一定會的,」蘇勒給予肯定的鼓勵。「妳做得非常好。」

  「我很希望他能為我感到驕傲,」琥珀坦實地承認。「所以我會盡我所能在他需要的時候為他分憂解勞,這樣多少可以彌補一點我長得很醜的缺陷。」

  天哪,還在說這種話!

  蘇勒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你為什麼一直不肯相信我們的話呢?」

  「甚麼話?」琥珀困惑地反問。

  「妳很美,妳真的很美呀!」

  琥珀感激的笑了。「因為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

  「所以?」

  「所以你們不想傷我的心,老是說好聽話來安慰我。」

  蘇勒想拿頭去撞大樹。「沒有人這麼有耐性一直這樣安慰你呀!」

  「所以我才說你們真的都是好人,大好人!」

  蘇勒張了張嘴,又闔上。

  他放棄!

  難怪嘉琿叫他們不用白費唇舌,這小女人簡直是頑固到不行,真不明白她的眼睛到底是怎麼看人的?

  話說回來,她到底有沒有看過自己的長相啊?

  「你有沒有看過自己的模樣?」蘇勒脫口問。

  「當然有啊!不過……」琥珀聳聳肩。「銅鏡看不真確,水面也老是晃呀晃的看不清楚,所以……」

  「我看妳是根本不敢仔細看吧?」

  「哈哈,」琥珀咧出傻笑。「你怎麼知道?」

  「妳啊!如果……」頓住,「咦?奇怪,他怎麼了?那樣慌慌張張的。」望住匆匆忙忙迎向他們跑來的阿克敦,蘇勒納悶地喃喃自語。

  「難道是……」琥珀忽地感到一陣不祥的預感。「夫君……」

  「別胡說!」蘇勒急忙喝止她的胡思亂想。「我看是他又在大驚小怪了,或者是有什麼問題想找我去幫他解決。」

  但阿克敦一到近前來,果然是令人很不安地望定琥珀。

  「夫……夫人,」阿克敦喘息著。「有人……有人自中原來找你!」

  「耶?中原?」琥珀怔然。「是……副宰相……」

  「不,不是,是……」阿克敦遲疑地瞄了蘇勒一下。「他說他叫蘇俊彥,是夫人的未婚夫。」他的漢語半生不熟,但已足夠聽懂這兩句話。

  生平第一次,琥珀表演昏倒!

  「他應該死了!」

  琥珀一醒來便對著哈季蘭、蘇勒失聲狂叫。

  「他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要讓他活著?為什麼不讓他死下去?為什麼?」

  蘇勒與哈季蘭對視一眼,自琥珀驚惶狂亂的叫聲中,兩人都聽得出來她非常嫌惡憎厭那個人,還有一些畏懼。

  「夫人,鎮定一點,無論他是誰都與你無關,你早就嫁給嘉琿了不是嗎?」

  與眼神堅定的蘇勒對望了好半晌,琥珀終於自一時的驚慌失措之中回復平靜。

  「對,我嫁給夫君了,那人與我無關。」

  「沒錯,夫人。」蘇勒的語氣更堅決。

  琥珀點點頭,深吸了口氣,吐出,然後下炕。

  「好,我去見見他,看他還想如何?」

  「我們會陪著你的,夫人。」蘇勒與哈季蘭異口同聲說。

  「謝謝。」

  琥珀先到對炕去親親在炕上爬來爬去的女兒,再把她交給格佛荷,然後轉身勇敢地面對蘇勒與哈季蘭。

  「我準備好了。」

  她並不畏懼蘇俊彥,畏懼的是失去現在的生活,失去她的嘉琿夫君,為了保有不想失去的一切,她會奮戰到底!

  因為不想讓蘇俊彥進入她的村寨裏,所以琥珀決定到村外的白楊樹林裏,在哈季蘭的陪伴,蘇勒和阿克敦的護衛之下麵會她的前任未婚夫。

  而遠遠的,蘇俊彥一見琥珀便驟然睜大眼,目光中異彩暴閃。

  「琥珀,妳更……」

  他沒有說完便收聲,但蘇勒可以猜得出他想說什麼。

  琥珀更美了!

  生產過後的琥珀脫離青澀更是嫵媚動人風華絕代,只要是男人見了便無法不動心,然後便卑躬屈膝地仰慕到極點,或者妄想擁有她。

  不過能擁有她的男人只有一個。

  「你應該死了!」琥珀劈頭便咒人家該死。

  蘇俊彥挑了挑眉,溫文地笑了。「不,我被人救了,但由於頭部受傷一時失去記憶,不久前才回復,所以現在才來接你回去。」

  見他又露出一貫的溫和笑容故示爾雅,琥珀真想吐給他看。

  其實蘇俊彥的容貌已夠格用上俊美兩個字,雖然年紀大了一點,但看上去溫和又斯文,確實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美男子。不過琥珀可清楚得很,這個人只不過是包裝好看,內裏可是集卑劣奸險殘忍無情之大成,爛到不行。

  「抱歉得很,我已經嫁人,不再是你的未婚妻了!」琥珀堅定地回絕。

  「不,」蘇俊彥緩慢但決然地搖頭。「只要我活著,你就是屬於我的。」

  「開玩笑,你別以為現在還可以任你為所欲為,我可是副宰相……」

  「他已經被貶到陳州作知府,自身難保,又如何保你?」

  琥珀驚喘。「耶?他……他……」

  「更何況……」蘇俊彥笑得益發溫和。「這件事原就是他私底下的作為,皇上根本不知情,所以他藉皇上之名所安排的一切都算不得數,也就是說,你仍然是我的未婚妻,命定要嫁給我!」

  「算不得數?」琥珀喃喃道,怔忡好半晌後,猛然甩了甩頭,回復堅定的神情。「管你算不算得數,我已經嫁給涅剌古部的酋長,這是事實,你再天花亂墜也改變不了!」

  蘇俊彥雙眉挑高了。「嘖嘖,你變勇敢了,是嗎?」

  「我沒有變,」琥珀傲然道。「我原本就是這樣!」

  「啊……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蘇俊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是怕連累那些伺候你的丫鬟,所以才會裝得那樣溫馴乖巧,是嗎?」

  「是又如何?」

  「不如何,但是……」蘇俊彥雙眼中閃過一絲狡詐。「如果你不想連累丫鬟,當然更不會想連累到此刻你所關心的人,對不對?」

  琥珀心頭一懍,臉色微微變了。「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蘇俊彥話說的更是慢條斯理。「如果你不乖乖跟我回去成親的話……」徐徐地,他的嘴角勾起冷笑。「我這趟是奉皇命弔唁大遼皇太后來的,如果我跟大遼人說你那個什麼酋長趁我忙於弔祭之際劫去了我的未婚妻,你認為結果會如何?」

  琥珀抽了口氣,反射性地朝蘇勒看去,恰好瞧見蘇勒的表情掠過一抹慌亂,雖然一閃即逝,但已足夠讓她瞭解到後果必然不是他們所能承擔得起的。

  見她臉色蒼白地怔住了,蘇俊彥又回復溫和的笑容。

  「哪!不要說我不近人情,我給你三天時間,好好考慮考慮吧!」

  不要說三天,就算是三十年、三百年,她永遠都只有一個堅決否定的答案,可是……

  她真的能給他這種答案嗎?

  鬱悶的木屋裏,懷抱女兒的琥珀與蘇勒、阿克敦、哈季蘭、格佛荷面面相覷,沒有人出聲,因為沒有人知道該說什麼?

  「我們……有機會說服大遼人嗎?」還是琥珀自己先開口了。

  蘇勒與阿克敦相對一眼,欲言又止。

  琥珀吸了口氣,吐出。「請告訴我實話。」

  蘇勒又遲疑半天,「這種事……」他別開眼。「一點希望都沒有。」

  聽到這種令人絕望的回答,琥珀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很冷靜,也許是當她聽到蘇俊彥的名字時,她已經有預感自己的幸福已經到了終點。

  「為什麼?」

  「因為大遼已經察覺到女真人尋求統一的企圖,所以只要給他們一點理由,他們便會藉之以出兵征討,屆時,大遼可不會單只針對涅剌古部,而是針對所有女真部落來個大規模掃蕩,最好能一舉斷絕女真人統一的企圖。所以他們不會給我們機會解釋,大遼要一個理由,他們才不希望我們告訴他們那個理由根本不合理。」

  「是嗎?」琥珀低喃,驀然起身,下炕。

  「夫人,」蘇勒忙叫住她。「你想做什麼?」

  「做我此刻該做的事……」琥珀語調平平地說。「想想我該怎麼做。」

  「夫人,您先別急著做任何決定,我們……」蘇勒急道。「我們可以先通知嘉琿回來,大家一起商……」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里嗎?」

  蘇勒窒了窒。「不……不知道。」

  「那你如何通知他?」

  蘇勒啞口無言。

  「這件事還是得由我來決定該怎麼辦。」話落,琥珀即頭也不回的進入寢室裏去了。

  剩下四人又面面相覷了好半天。

  「現在怎麼辦?」

  「還是要通知嘉琿。」

  「我們又不知道他在哪里。」

  「想辦法啊!」

  然而,就算嘉琿真能及時趕回來,他又能怎樣?

  這回,是琥珀與蘇俊彥單獨面對面,因為她不想讓蘇勒知道她的決定。

  「我不明白,我又不是美女,反而是個人見人厭的大醜女,你為何要如此執著於我?」

  蘇俊彥嘴角一撇,表情飛過一抹嘲諷。

  「我有我的理由,你不需要知道,只要瞭解我非得到你不可!」

  咬緊下唇,琥珀以倔強的眼神與蘇俊彥信心十足的目光對戰半天,最後還是歎息著敗下陣來。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有條件。」

  「說說看。」

  「我……」琥珀輕捂住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有夫君的孩子了,你必須讓我平安生下這孩子。」

  蘇俊彥眸中倏忽飛過一絲兇殘,但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就這樣?」

  「再有,」琥珀沒有忽略他眼中的狠色。「在我平安生下孩子,並通知夫君來把孩子接走之後,我才會和你成親。」

  垂下雙眼,「還有嗎?」蘇俊彥淡淡地再問。

  「在成親之前,你不能碰我。」

  「然後?」

  「在成親之前,也不准蘇老夫人來騷擾我。」

  「……」

  「無論我需要什麼,你都要無條件的供應我,而且不准問理由。」

  「……」

  「最重要的是,不准對女真族有任何危害的舉動。」停了一下。「就這樣。」

  「沒了?」

  「沒了。」

  「確實沒了嗎?那麼……」蘇俊彥慢吞吞地點著頭,「如果我說……」並徐徐抬起雙眸。「不答應呢?」他的回答卻與動作全然相反。

  「不答應什麼?」

  「全都不答應。」

  琥珀聳聳肩。「那也無所謂。」

  「嗯?」蘇俊彥一怔,繼而大驚。「你想幹什麼?」

  「這本來是我夫君的,他送給我防身用。」琥珀的語氣很平靜,神情更是漠然,橫在自己頸脖子上的小刀穩定而有力。「如果你不答應的話,我現在就死在這裏,管你答不答應對我都無所謂了。」

  蘇俊彥臉色數變,最後,他牙根一咬。「好,我答應你!」

  「我不相信你!」

  「那你要我怎麼樣?」蘇俊彥憤然問。

  琥珀注視他片刻。

  「你這人全身一無是處,只有一樣優點。」

  「什麼?」

  「你很孝順,非常孝順,所以你才願意忍耐到我及笄再成親,因為那是你娘親的要求;也所以我住在你家五年多,你卻從來沒碰過我,因為你娘親不許,妾侍無所謂,但如果是正室的話,她不允許你在成親前壞了我的貞節。」

  蘇俊彥無語默認。

  「所以……」琥珀露出得意的笑。「我要你跪下來對天起誓,以你娘親的生命起誓,若是有違今天的諾言,你娘親將死無葬身之地,魂亦永世不得安寧!」

  蘇俊彥抽了口氣,驟睜的眼暴射出狂怒的寒芒,以宛如要吞噬她的淩厲目光盯住她良久,良久……

  他猛然撩起文士衫下襬,雙腳一曲跪在地上。

  「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蘇俊彥以娘親之名起誓……」

  帶著難以割捨的情懷,琥珀拎著包袱獨自佇立於山崗上,遠遠地眺望起伏的群山前那一片綠油油的田園,清澈的河水蜿蜒地沿著村寨圍柵流向遠方的山陵,茂密的綠茵上佈滿了數不清的馬牛羊,刻苦耐勞的涅剌古族人埋頭辛勤的工作,就是這一份淳樸安寧教她舍不下、丟不開。

  在這裏,她與善良的族人並肩為涅剌古部努力奮鬥;在這裏,她灑下了片片歡笑聲與深刻的眷戀;在這裏,她與夫君共同編織出令人心動的點點滴滴;在這裏,她留下了最最寶貝的女兒。

  在這裏,短短的兩年,卻是她這輩子最幸福快樂的時光。

  原以為她可以一輩子為涅剌古族人付出所有,沒想到最後她能為他們做的僅有這件事──離開他們。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悄悄的離開;她只留下一封書信,希望夫君看得懂;她把女兒留給哈季蘭與格佛荷,相信她們會替她好好疼愛女兒;她把該做的工作又仔細重複一遍交代蘇勒,期待他能替她完成耕種的工作。

  她的心碎了,但仍必須離去。

  再見了,我的族人們!

  她的眸眶開始蓄積水光。

  再見了,我的家!

  眸眶的水光逐漸氾濫。

  再見了,我的寶貝女兒!

  氾濫的水光搖搖欲墜。

  再見了……

  她轉身,晶瑩的淚水隨之拋落。

  我最心愛的紙老虎!

  嘉琿打敗了北方的烏春,劾裏缽的弟弟卻被南方的桓赧與散達打敗了,而劾裏缽正忙著與半途插進一腳的紇石烈部酣戰正烈,嘉琿只好放棄追擊逃逸的烏春,回頭去解救劾裏缽的弟弟脫困。

  緊接著,他又決定先轉去幫助劾裏缽打敗紇石烈部再說,所以當蘇勒派出來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他時,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了。

  嘉琿痛苦的怒吼幾乎傳遍了整座營帳區,劾裏缽聞聲急忙趕來,卻見嘉琿手抓著一張信紙,仍在發出狂怒的呼嗥,達春在一旁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從來沒看過嘉琿如此悲痛憤怒至全身發抖。

  「安跋嘉琿!」

  劾裏缽用盡全力大吼一聲,終於讓嘉琿自極端的失控中找回自己的神志,他瞪住劾裏缽,劾裏缽自他眼裏瞧見隱約的淚光。

  「安跋嘉琿,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又看著他好一會兒後,嘉琿才極為徐緩地搖搖頭。

  「不關你的事,請你出去,我有事要和達春談。」

  翌日淩晨,嘉琿召集了涅剌古部所有戰士們,沉痛地把實情告訴他們,並坦白他的心情。

  「……我很慚愧,身為酋長卻如此無法自製,但以我現在的心情,如果我再繼續領著你們打下去,只會帶領你們踏上死路而已,所以我決定辭去酋長之位,讓蘇勒來接替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mo1685 發表於 2014-9-18 10:13 PM

本帖最後由 tmo1685 於 2014-9-20 12:09 AM 編輯

第八章

  當關外塞北漫下第一場大雪時,汴京的人們也才剛套上冬襖,街道上來回賓士著戴運蔬菜果實的馬車,以供應京城裏的人們收藏過冬。

  再不久便是立冬,然後是臘八,跟著是交年、過年……

  琥珀依然住在西廂房,足不出西院落半步,外面的節慶熱鬧與她毫無關係,她只專心待產,同時忙著整理一些對涅剌古部族人有用的資料,譬如他們也可以種亞麻賣到南方來,或者塞北有什麼珍貴的皮毛、藥材和特產是南方會以高價收購的,價格如何等等。

  這些資料她會連同孩子一起交給嘉琿派來的人帶回去,希望能夠幫上族人更多點忙。

  放下毛筆,她撐住腰伸了一下身子,春香立刻過來扶她到床上。

  「小姐,整理好了?」

  「差不多了,」琥珀捶著腰,最近側腰特別酸,她有預感,應該就是這兩天了。「晚一些時記得請大爺明兒找位賣皮毛的來一下。」

  「賣皮毛的?」春香愣了愣。「找那幹嘛?小姐要買皮毛嗎?」

  「我買皮毛幹嘛?」琥珀嗔道。「我是要問問他們皮毛的價格如何?順便問問他們有沒有興趣直接和塞北那邊交易,這可省得一筆中間商的剝削。」

  「哦!」見琥珀捶個不停,春香便要她躺下。「還是我來幫你捶吧!小姐。」

  琥珀小心翼翼地側躺下,邊喃喃自語道:「這回比上回酸痛百倍不只,應該是個男的吧?」

  「小姐想要個兒子?」

  「那當然,我已經有個女兒了呀!」

  「可是,小姐,」春香遲疑了下。「等孩子的爹派人來把孩子抱走,您以後就再也見不著了不是嗎?」

  琥珀維持了好一會兒的緘默,然後才幽幽低語道:「我可以想像啊!只要記得他爹的樣子,我就可以想像兒子的模樣了。」

  「小姐,您這樣惦著孩子的爹,他卻沒想到要設法來接您回去,這不是很不公平嗎?」旁人忍不住要為她打抱不平一下。

  「我說過,那是不可能的事,」當事人反倒很能瞭解,並接受這個事實。「無論他怎麼做,背後都綴著整個女真族的安危,他不能不顧,若是他真不顧,我反倒會覺得他太無情,拿整個女真族的安危來換我一個,我更過意不去。」何況她又這麼醜陋,更不值得為她做這麼划不來的生意。

  不甘心地噘了半天嘴,春香才不情不願地咕噥,「那小姐真要嫁給大爺嗎?」

  琥珀沒有回答她,好似已經睡著了。

  「好吧!就算小姐不得不嫁,可是這會兒也不會是正室夫人了,因為老夫人反對,說再嫁的女人沒資格頂上那個位置,所以……」春香扁著臉哼了哼。「小姐最多只能作妾夫人,這樣小姐也甘心嗎?」

  琥珀還是沒吭聲。

  「而且啊!您也知道,大爺對侍妾們都好殘忍的,前些日子四姨娘還被大爺一腳踢掉了肚子裏的胎兒呢!」

  「春香。」琥珀終於開口了。

  「是,小姐?」

  「賣皮毛的最好讓他晚兩天再過來。」說的卻與春香的話連邊也搭不上。

  「為什麼?」

  「因為我要生了。」

  「……耶?!!!」

  角抵在宋京是非常盛行的武技,宮中還特別將膂力過人的強手組成一支隊伍,叫做內等子。

  內等子平時為宮廷宴會和宴請使臣時作角抵表演,並展示劍棒技藝;皇帝外出時,內等子則在御前擔任警衛;宮內每旬也都有內等子的檢閱格鬥,表現特別突出的,皇帝亦會給予賜賞。

  新任的角抵十將(類似教練)大鷹便是皇帝特別賞識的角抵高手,他是由另一位十將在瓦子(市集)裏挖掘出來的好手,據說他未曾有過敗績,加入內等子之後也沒有任何人能制伏他,甚至連沙場武將都敵他不過,每回看他表演俐落的角抵技藝,皇帝最是龍心大悅,最後還讓他跳級升上十將。

  雖然他臉上的疤痕很可怕,但當皇帝一得知那疤痕是野熊的爪痕,而且那只野熊最後也被他打死了,皇帝不但不嫌惡,更是欽佩萬分,自此而後,除了後宮之外,皇帝時時刻刻都讓他跟隨在身邊,儼然皇帝跟前的大紅人,不少心思靈巧的官爺們已經懂得要巴結他了。

  「大鷹。」

  「卑職在。」

  延福宮是宮城外的獨立宮區,皇帝從容不迫的游幸玩樂一般都是在這兒。此刻,皇帝便以一種非常悠哉的姿態閑坐於明春閣,漫不經心地眺望遠處的竹林。

  「聽說你是到都城裏來找妻子?」

  「是。」

  「你只有她一個妻子?」

  「是。」

  「你一定很疼愛她。」

  「卑職愛之若命。」

  「是嗎?」皇帝輕歎。「其實朕的皇后也是個好女人,不但仁德賢慧,而且謙恭儉樸,倘若朕也出生在民家,朕想也會守著她一個妻子便夠了。」

  大鷹保持沈默。

  「偏偏朕是一國之君,三宮六苑是體制,難得皇后能不驕不妒,持平對待各嬪妃,朕也不是沒有良心的人,只要皇后有所要求,朕便會儘量如她所願,以彌補朕不能專情於她的虧欠。」

  大鷹依然不語。

  「可惜她生性少欲,對朕幾乎沒有任何要求,朕倒不知該如何補償她才好。」

  大鷹仍舊無言。

  「你的妻子會對你做何要求嗎?」

  「會,但她的要求多半是為卑職著想。」

  「啊!那她也是個好女人囉?」

  「是,卑職以為普天下再也沒有比她更好的女人……當然,除了皇后與皇太后之外。」

  皇帝失笑。「朕看你後面追加的部分是言不由衷的喔!」

  「卑職不敢。」

  皇帝笑著搖搖頭。「你有孩子嗎?」

  「一兒一女。」

  「孩子在你身邊?」

  「不,卑職的兒子在他娘親那兒。」

  「咦?你還沒找到……啊!皇后來了。」

  皇帝起身迎向皇后,卻見皇后身後還跟著一個瀟灑的中年美男子。

  「臣蘇俊彥叩見皇上。」

  「是你啊!你是來探望皇后的?」

  「回皇上,微臣是替家母送東西來給皇后。」

  「什麼東西?」皇帝隨口問。

  「皇上,是女人家的東西。」皇后代替表哥回道。

  「哦!」皇帝偕同皇后一塊兒坐下。「朕是找皇后下棋來的,你若是不急著走,就和大鷹聊聊吧!」

  於是,在太監的服侍下,皇帝便與皇后下起棋來了。一旁,大鷹面無表情,看也不看蘇俊彥一眼,蘇俊彥不禁暗暗咒駡不已。

  他一向很懂得利用阿諛諂媚去巴結對他有利的人,特別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但對於大鷹這個高大粗獷的醜男人,他卻是嫌惡到極點,壓根兒沒想過要巴結,甚至連碰也不想去碰上。

  美麗的女人,他會不擇手段搶奪到手。

  醜陋的男人,他是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不過既然皇上都說下話來了,他也不能不遵從,只好勉為其難地扯出-嘴難看的笑,上前和大鷹閒聊幾句。

  「十將大人,聽說你是從北方來的?」

  「是。」大鷹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蘇俊彥暗裏咒駡得更兇狠,表面上卻依然僵持著難看的笑容。

  「聽說北方的冬天很冷。」

  「是。」

  如果可以的話,他會親手掐死這個醜男人!

  「十將大人娶親了嗎?」

  「有。」

  再把他大卸八塊!

  「有孩子嗎?」

  「有。」

  剁成肉醬!

  「幾個?」

  「兩個。」

  做成肉餅!

  「女兒?」

  「一兒一女。」

  喂給狗吃!

  「好命。」

  「……」

  「……」

  「……」

  去死!

  臘月裏,都城裏開始落下白茫茫的細雪,過了臘八之後,家家戶戶便開始準備過年,到處都可看得到敲鑼打鼓打夜胡的人,多少討點賞錢好過年。

  再窮困,年也是要捱著過。

  「嘖嘖,小姐,小少爺的爹肯定很高大,瞧瞧小少爺,不過兩個月大而已,看個頭卻有五、六個月壯呢!」

  琥珀單手比了一個高度,「哪!他比我高兩個頭……」再拉開兩手比了一個寬度。「有這麼健壯,我坐他懷裏比坐太師椅還舒服!」

  「好驚人!」春香驚歎,然後又摸摸小娃娃的臉頰。「想必五官也同他爹一樣吧?」

  琥珀笑了,也撫弄著小娃娃另一邊臉頰上的窟窿。「一模一樣。」小紙老虎!

  「這酒窩好深,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非常非常好看。」琥珀衷心地給予最高的評價。

  「他爹一定很英俊。」

  「非常非常英俊,」依然是最衷心的評價。「雖然他臉上有兩道疤,不過那只會使他看上去更勇猛。」

  「臉上有疤?」春香驚叫。「那不是很醜?」

  「才不會呢!」琥珀立刻駁回對方的污蔑。「而且那是為了救他爹才會被『老爺子』……呃,不,是被熊抓傷的。」

  「熊?!」春香拉出顫抖的尖叫。「是那種……那種很兇猛的熊?」

  「對啊!而且剛冬眠醒來的熊比平常時候的熊更兇殘百倍喔!那一回,夫君跟他爹一碰就碰上了兩隻剛冬眠醒來的熊,夫君跑得快,一溜煙就逃掉了,可是他爹沒來得及逃,他毫不猶豫地轉回頭去救他爹……」

  琥珀嘴裏說得驚險萬狀,精采萬分,心裏卻狐疑不定,嘀咕不已。

  為能早點和她成親,在她生產翌日,蘇俊彥就立刻派人去通知孩子的爹,到現在都兩個月了,就算路途再遠,爬也該爬到了,為什麼還沒有人來接孩子呢?

  是他那邊的戰爭尚未結束,所以抽不出人手來接孩子嗎?

  不會是他不要孩子了吧?

  無論是平民百姓或皇宮內苑,元旦都是盛大的節日,在這前後,鄰國友邦都會遣使來賀元旦。

  占城國使者也來了。

  他們不但來了,而且還獻上一頭馴虎以討好大宋皇帝。

  起初,皇帝大爺自然是避得遠遠地眯眼看,然而見那馴虎人耍弄老虎好似耍弄一頭小貓咪似的,皇帝大爺越看越是有趣,忍不住越靠越近,想著要看更清楚一點。

  很不幸的,就在皇帝大爺不知不覺站到老虎面前,甚至不知死活的想摸摸它之際,冷不防地,宮外突然爆出一聲炮竹響,那頭馴虎霎時被駭得狂性大發,血盆大口一張便往皇帝大爺那支瘦伶伶的頸脖子上咬去。

  說時遲那時快,當大部分人都嚇得動彈不得,少部分人自顧自拔腿往外逃之時,只有大鷹不慌不忙地一把將皇帝大爺推到身後,左臂一伸讓老虎咬住,然後握緊右拳使盡全力擊向老虎的太陽穴……

  來抱走孩子的是哈季蘭與達春。

  他們什麼也沒說,甚至一點表情也沒有,對於琥珀辛辛苦苦整理出來的資料,他們也只是順手拿走再點個頭就走人了,冷漠得教人心寒。

  不過沒關係,她不在意,只要知道他們都平安無事就好。

  「可以開始準備成親了吧?」

  「隨便你。」

  蘇俊彥凝注她片刻。

  「我會讓你正正式式成為我的,誰也否定不了!」

  一般納妾是不需要正式拜堂成親的,從後門丟進去就可以了,但蘇俊彥和蘇老夫人交換條件,他可以不收琥珀為正室,但堅持要拜堂成親,正正式式的讓琥珀屬於他。

  「我說了,隨便你!」琥珀的態度非常漠然,擺明瞭她根本不在意他想幹嘛。

  蘇俊彥蹙眉又睇視她半晌。

  「琥珀,雖然我的歲數是多了你一些,但我自認憑外表絕對配得上你,為什麼你竟然寧願選擇跟一個野蠻人吃苦受罪,卻不願意跟我過養尊處優的日子呢?」

  琥珀連連眨了好幾下眼,好像很意外會聽到他這麼問。

  「因為他是個好人,而你……」

  「是壞人?」

  「不……」琥珀嘲諷地哼了哼。「你根本不是人!」

  蘇俊彥的臉色陰了一下。

  「為什麼?因為我沒有給你選擇的機會?他不也一樣沒有給你選擇的機會?」

  「錯,」琥珀搖搖頭。「在我與他之間,是他沒有選擇的機會,而不是我。」

  「什麼意思?」

  「是我挑中他,而不是他選擇我。」

  蘇俊彥錯愕地呆了呆。「是妳挑中他?」

  「對,是我挑中他,而他沒有拒絕的機會,但他仍然對我很好,雖然他表面看上去是個粗獷又霸道的男人,其實溫柔體貼更有耐性,對我而言,他只是一隻紙老虎,會喳喳呼呼的對我怒吼,卻從不曾傷我半根寒毛。」

  任何男人被她挑上,會拒絕才怪!

  「我會建議娘對你更嚴厲更兇狠一點,只是要讓她高興而已,並不是真希望她對你那麼嚴格,我更不可能那樣對你,一切都只是說著讓她安心罷了。妳知道,她很嫉妒妳。」蘇俊彥耐心地解釋。

  「嫉妒我?」琥珀更意外了。「她為什麼要嫉妒我?」

  「因為我是她的獨子,」蘇俊彥老實說道。「而我又對你這樣執著,她害怕我被你搶去。」

  「我搶你幹嘛?」琥珀脫口反問。「話說回來,你又為何對我這般執著?」

  為何?

  蘇俊彥貪豔的眼凝注在琥珀那副麗質天生,令人神魂顛倒的絕色姿容上,心中妒恨死了那個先他一步佔有琥珀的男人,他不屑已是殘花敗柳的女人,卻怎麼也舍不下已為別的男人生下兩個孩子的琥珀。

  他為何對她這般執著?

  因為天下美女比比皆是,卻沒有一個及得上琥珀那足以顛倒眾生的國色天香。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藏在府中,沒想到反倒因此差點失去她,他絕不會再犯下這種錯誤。想想當今皇上並不貪戀女色,也許他應該請皇上主婚,最好再賜她個名號,這樣就沒有人敢跟他搶了。

  屆時,即使是娘親也無法反對讓琥珀成為他的正室夫人了。

  兒子像他,卻比他清秀得多,特別是臉型、眉毛和鼻子,還是瞧得出兒子娘親的輪廓。

  「酋長大人,這孩子長大之後,恐怕會迷死咱們女真族所有女孩兒家呢!」

  「我同意!」達春衷心贊同。

  嘉琿沒出聲,貪婪的眼光顧著流連在白白胖胖的兒子身上。

  「還是我來抱吧!酋長大人,您手傷了不方便。」哈季蘭勸道。

  「這是小傷,不礙事。」嘉琿堅持讓孩子繼續躺在他懷裏。

  「手都差點咬斷了還不礙事?」達春咕噥。「這要是換了別人,早就斷成好幾截了!」

  「你是在說你嗎?」嘉琿揶揄道。

  達春舉起自己的手臂瞧了一下,聳聳肩。「大概是吧!」

  嘉琿失笑,哈季蘭欲言又止地瞅住他片刻。

  「呃,酋長大人,哈季蘭能不能請問一下,您究竟打算什麼時候才要把夫人搶回來呢?」

  笑容悄然消失,嘉琿瞥她一眼,又回到兒子身上。「快了。」

  「最好是。」達春嘀咕。「咱們在這兒整整熬了九個月,為的不就是這麼一天,可憐我已經快熬成粥了。」

  這回換哈季蘭失笑。「咱們也不是白熬的呀!聽聽我們的漢語,我敢說整個女真族裏,再沒有人說的比我們標準了。」

  「他更厲害!」達春拿大拇指比住嘉琿。「他連漢字都會了,不但會看,還會寫,這才真叫厲害!」

  「說的也是。」頓了頓,哈季蘭又低聲咕噥,「不曉得村寨那邊怎樣了?」

  「安啦,安啦!」達春滿不在乎地說。「有阿克敦在,擔心什麼?他雖然老實了一點,卻比我穩重得多,村寨交給他比交給我可靠多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嘉琿語氣調侃。

  達春又聳了聳肩。

  「我擔心的倒是蘇勒,他是夠聰明,但打仗,他真的行嗎?」

  「行!」嘉琿肯定地頷首道。「雖然他沒有帶領族人打仗的經驗,但他善謀略,也親身經歷過戰爭,他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那就沒問題啦!」達春輕輕鬆松地蹺起二郎腿晃呀晃的。「我們只要把夫人接回去就行了。」

  嘉琿點頭,再輕輕喟歎。「我倒是沒有想到,我這樣扔下戰場上的族人跑到南方這兒找妻子,不僅族人們能夠諒解,就連其他氏族的族人也同樣支持我,堅持不讓我辭去酋長之位,我真是慚愧得很!」

  「有啥好慚愧的呀?那是你過去做的足以讓他們如此擁戴你啊!」達春不以為然地反駁。「還有啊!聽說你不在村寨裏時,夫人還特地跑到黃龍府去高價禮聘了一位漢人大夫上咱們那兒長住……」

  「她居然跑到黃龍府去了?」嘉琿又驚又怒地低吼。

  「夫人是蒙著面紗去的,」哈季蘭忙道。「雖然在那位大夫面前不小心掉了一回,但哈季蘭保證再沒有其他人瞧見夫人的容貌。」

  「在那位大夫面前不小心掉了一回?」達春滑稽地咧了一下嘴。「我看那位大夫不是為高價到咱們那兒,而是迷迷糊糊地被夫人牽著鼻子走的吧?」

  哈季蘭抿唇憋住笑。「是……是那樣,一路上那位大夫都只呆呆的望著夫人的背影喃喃道:『好美!好美!』,就這樣傻傻地到了村寨裏,他才驚訝地說:『這是哪里?我為什麼會跑到這裏來?』,當場笑翻了一地人!」

  也笑翻了達春。「就……就猜到是這樣!」

  「那位大夫是好人吧?」嘉琿謹慎地問。

  「沒問題,」哈季蘭毫不猶豫地回道。「我們一再打探又打探,最後才敲定他是最好的,醫術好,醫德也好,看上去就像阿克敦那樣忠厚得很。而且當我們請求大夫也上其他氏族去出診時,他也很樂意地一口答應……」

  「我看是夫人做的請求吧?」是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哈季蘭頷首。「夫人說什麼,那位大夫就同意什麼,所以我們都會請夫人去向大夫開口。」

  「他也到其他氏族去出診過了?」

  「好多回囉!領著大夫去的人也特別通知各氏族,以後有什麼病病痛痛,儘管往村寨裏通知,大夫會儘快去出診。」

  「恐怕那是頭一位願意到女真族來住診的大夫吧!」達春喃喃道。

  「就我所知,的確是。」嘉琿若有所思地說。

  「所以說,咱們真是少不了夫人呢!」

  達春連連點頭。「是啊!還真是少不了夫人呢!」

  嘉琿歎息。

  「我更少不了她啊!」

  延和殿裏,皇帝認真地目注大鷹。

  「你的手,好些了吧?」

  「卑職受過更重的傷,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大鷹恭謹回道。

  「可你救了朕的命,這可不算是沒什麼大不了了吧?」

  「那是卑職的職責。」

  「瞧你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可朕卻不能這樣就算了。」

  「有何不可?」

  皇帝笑著搖搖頭,然後低歎。

  「你既不要賞賜,也不要升官,朕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大鷹盯住地上片刻。

  「倘若皇上執意要賞賜卑職,就請皇上幫卑職要回妻子吧!」

  皇帝聽得一呆。「呃?你的妻子?」

  「是,皇上知道,卑職是到京城裏來尋找妻子的。」

  皇帝若有所悟地啊了一聲。「難不成你的妻子是被漢人帶走的?」

  「是。」

  「她為什麼肯乖乖跟人家走?」言下之意不無他的妻子有可能是自願的。

  「帶走卑職妻子的人威脅卑職的妻子,如果她不跟他走,他有辦法讓卑職的氏族人毀族亡。」

  「好卑劣!」皇帝忿忿道。「那麼你找到妻子了?」

  「找到了。」

  「好,朕保證會幫你要回妻子!」

  大鷹立刻跪地叩謝。「卑職叩謝皇上恩典!」

  「別謝了,起來吧,起來吧!」皇帝揮揮手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朕,究竟是誰……」

  皇帝問一半停住,因為殿門口匆匆跑進一位太監來通報。

  「稟皇上,皇后娘娘求見。」

  「哦?」皇帝有點意外。「快宣!」

  既然皇后娘娘來了,大鷹的問題自然得先擱在一旁。

  「臣妾叩見皇上。」

  「免了,免了!」皇帝請起皇后,並賜座。「皇后,你難得上這兒找我,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臣妾想請皇上為臣妾的表兄主婚,懇請皇上恩准。」

  恭立于皇帝身後的大鷹雙眸驀然掠過一抹犀利的光芒。

  「咦?蘇卿又要娶妻了嗎?」

  「是。」

  「嗯!蘇卿一向眼界高,想來他看上的女人必有特別出眾過人之處吧?」皇帝純粹好奇地問。

  「臣妾的表兄已帶他的未婚妻前來,皇上或許想見見?」

  「好啊!就宣來讓朕瞧瞧吧!」

  未幾,蘇俊彥便領著一個少女進殿來晉見皇帝。

  「微臣蘇俊彥與未婚妻南宮氏琥珀叩見皇上!」

  「起來吧!」皇帝好奇的眼不住上下打量跟前的少女。好年輕,他暗忖,至多十七、八吧!配蘇俊彥是不是有點可惜呢?「南宮氏,抬起頭來讓朕仔細瞧瞧。」

  琥珀一仰起嬌靨,皇帝雙眼立刻發了直,並脫口驚呼,「好美的人兒!確實是天下少有的絕色,朕……」

  「夫君?!!!」

  咦?夫君?她在叫誰?

  皇帝錯愕地看著少女一臉不敢置信的驚喜,滿腹狐疑,繼而更驚訝的瞧見美人竟然不顧禮儀地拔腿奔向他……不,奔向他身後,他回身,美人已然投入大鷹懷抱裏嚶嚶嗚咽。

  「夫君,我好想你,好想你喔!」

  大鷹溫柔地環住她,低喃,「我也是。」然後抬眸迎向皇帝驚愕的瞠視。「皇上,她就是卑職的妻子。」

  欸?!!!

  皇帝頓時傻住了。

  蘇俊彥的未婚妻就是大鷹的妻子?!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tmo1685 發表於 2014-9-18 10:14 PM

本帖最後由 tmo1685 於 2014-9-20 12:10 AM 編輯

第九章

  「皇上,請別忘了這件婚事是皇上您賜下的,明明是他搶了微臣的未婚妻,微臣要回自己的未婚妻又有何不對?」

  皇帝頭痛地猛掐太陽穴,聽完蘇俊彥憤怒的指摘,再轉注大鷹,大鷹卻不言不語,全然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解,只用一雙深沉的眼回視他。

  皇上已親口答應過他,他相信皇上。

  這可比大叫大嚷更有力,皇帝的頭更痛了。

  這件事雙方都沒有錯,錯的是那個被貶的副宰相,可恨那傢伙還留了這麼一個爛攤子給他,教他如何在雙方都滿意的情況下公平的處理這件問題?

  一個是皇后的表兄,一個是他極為欣賞又救了他一回老命的人,他能偏袒誰?

  雖然他私心底是比較偏向大鷹啦!可是礙于皇后……

  「嗯?」皇帝忽地感覺皇后悄悄碰了他一下,忙附耳過去聽聽皇后要說什麼。片刻後,他感激地拍拍皇后的手,然後面對蘇俊彥與大鷹。「這件事很複雜,朕必須好好想想該如何處置最好,你們先回去,等朕決定之後再宣召你們。」

  「可是,」蘇俊彥憤恨地盯住躲在大鷹身傍的琥珀。「微臣的未婚妻……」

  皇帝蹙眉,皇后又對他耳語了幾句,皇帝點點頭。

  「在朕尚未有所決定之前,交給你們任何人都不對,所以南宮氏暫時先住到陳國大長公主那兒去,這樣你們就沒有話說了吧?」

  蘇俊彥無言以對,大鷹卻暗喜在心。

  孀居多年的陳國大長公主與皇帝一樣都極為喜愛角抵比賽,也跟皇帝同樣非常賞識他,時常宣他至她的府邸去表演角抵。

  這明明就是皇帝暗地裏給他機會和妻子相聚。

  但是琥珀並不知道,當她被太監帶走時,一步一回首,模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大鷹決定待會兒就出宮去看她。

  陳國大長公主的府邸既恢弘又堂皇,但對琥珀來講,這只不過是一座關住她,不允許她隨意飛翔的精緻鳥籠而已。不過這已經比蘇府好多了,起碼她現在有一半的機會回到夫君身邊。

  話說回來,夫君又怎會在大宋皇帝身邊呢?

  「小姐!」

  「咦?春香,你怎麼來了?」琥珀驚訝地迎向春香。

  「是大爺送我來的,大爺對大長公主說春香是慣常伺候小姐的人,所以大長公主就讓我留下來了。不過……」看看左右沒人,春香又說:「其實大爺是要我來監視小姐,不讓小姐和夫婿見面。」

  琥珀挑了挑眉。「是嗎?他這是多慮了,這裏是大長公主的府邸,又不是市集裏的酒樓飯館,夫君怎麼可能隨意進來呢?」

  「大爺是這麼說的嘛,不過……」春香皺皺鼻子。「我才不聽他的呢!」然後把琥珀拉到更僻靜處,好奇地低聲問:「小姐,您真的碰到夫婿了嗎?」

  琥珀頷首,笑容滿面。

  「可是他怎麼會在這兒,在皇帝身邊呢?」

  「我也在想呢!」琥珀也是滿心疑惑。「他不可能到這兒來,更不可能跑到皇上身邊去,可是他來了,也跑到皇上身邊去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會不會是……」春香眨著眼。「他特地來找小姐您的?」

  「我想應該是,可是……」琥珀更困惑了。「為什麼他要花費這麼大的工夫來找我呢?」

  春香兩眼往上翻了翻。「小姐,春香請問您,您想回到夫婿身邊,不說孩子,也不提他是您的夫婿,您又是為什麼呢?」

  「那還用說,自然是我不想離開他呀!」琥珀毫不猶豫地說。「雖然那時都不曾想到這些,因為好忙嘛!每天忙到昏天黑地,哪有時間去想到這些,而且跟他在一起就已經滿足到讓我什麼都懶得去深思了。可是……」

  絕美的臉蛋突然刷上一層灰。「離開村寨裏的那一天,我是那麼捨不得,真的好捨不得,於是我明白了,追根究柢我是捨不得他。」

  「那就是啦!」春香兩手一攤。「同樣的道理嘛,他會追來,同樣是捨不得小姐呀!」

  「是嗎?」琥珀懷疑地斜睨著她。「可是我這麼醜……」

  春香撫額大歎一聲。「夠了,不管小姐醜不醜,總是小姐有值得他喜愛的地方嘛!譬如小姐是個好妻子,幫了他很多忙之類的,有些男人就是不在意女人的外貌,他看的是女人賢慧與否嘛!」

  琥珀攢眉想了又想,終於又慢慢勾起喜悅的笑。

  「嗯!我想你說的沒錯,我是幫了他很多,也盡我所能做個好妻子,雖然有時候稍微有點任性啦!但總體而言,我想我的確是個好妻子,他必然是因為這點才捨不得我吧?」

  「是,當然是!」春香歎著氣附和,決定待會兒找個僻靜無人處,好好歎他個過癮。「好了,這個討論夠了,小姐捨不得您的夫婿,所以想回到他身邊,您的夫婿也捨不得您,所以他千里迢迢來找您,就這樣!」

  「可是……」笑容又消失了,琥珀也跟著歎氣。「不曉得皇上到底會把我給誰呢?」

  「這我哪會……」望著面對她們走來的婢女,春香改口說:「好像在找你耶!小姐。」

  確實是。

  「南宮姑娘,公主要婢子來請問您,公主自宮中請來幾位角抵高手表演,您要不要去看看?」

  「角抵?」琥珀楞了一下,繼而狂喜。「宮中來的?」

  「是。」

  「死也要看!」

  在角抵表演中,春香可以感覺得到小姐隨時都可能失控跳起來撲向那個最厲害、最勇猛的角抵高手,這實在讓她無法理解。

  那傢伙健偉高大得像府邸門前那棵大松樹,小姐怎麼不怕被他壓死?

  平心而論,那傢伙確實挺英俊,可惜多了那兩道可怖的蜈蚣疤,一眼看上去說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小姐怎麼不怕晚上被他嚇死?

  不過,見小姐在得到公主的婢女來通知時,那乍然展現的狂喜光彩,隨即提著裙子不顧形象的拔腿跑去要和她的夫婿來個私下幽會,春香可以確定小姐的確不怕被他壓死、嚇死。

  啊,難怪小姐不怕被他壓死!

  春香眼看小姐一個虎躍飛撲過去壓倒那個高大的男人,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都是那男人被小姐壓在下面!

  春香不禁竊笑不已……

  啊,難怪小姐不怕被他嚇死!

  春香猛然背過身去,滿臉通紅,一想到剛剛瞧見小姐四平八穩地坐在那高大的男人身上,然後像個蕩婦似的,毫不羞恥地硬嘟上自己的嘴強吻那個男人,她連腳趾頭都紅了。

  原來是那個男人才該擔心會被小姐嚇死!

  「娘啊!算我求您,去見見皇后,幫我求求她,您是她唯一的姑姑,只要您肯開口,她一定不會拒絕您的。」

  「你自己去!」

  蘇老夫人斷然拒絕兒子的哀求,不是她狠心,而是她實在不歡迎那個女人進門,自古以來美女多禍水,她怎能讓禍水進門來禍害蘇家呢!

  「可是現在皇后都不見我了。」

  「那我也沒辦法。」

  「娘啊……」

  「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答應娶鄒大人的麼女為正室。」

  「嗄?」蘇俊彥頓時綠了臉,一想到那個跟他娘親一樣平凡黝黑其貌不揚,偏又愛故作嬌羞狀的少女,他就想吐,可是……

  「還要等她生下兒子之後,你才能碰那個女人。」

  蘇俊彥驀然捂住嘴,真的差點吐出來了。

  「要不要就看你自己的決定了!」

  蘇俊彥臉色一片嘛黑地苦了半晌。

  「好,我答應!」

  坤甯殿中,皇帝大爺負著手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少回,卻依然愁眉苦臉想不出最好的辦法來。

  「朕已經親口答應他了,何況他還救了朕一命,朕怎能對他食言呢?」

  端坐於錦榻上的皇后同樣愁眉苦臉。

  「臣妾可以不理會表兄的請求,但臣妾的姑姑是爹親唯一的姊姊,臣妾怎能不理會呢?」

  兩人對視一眼,同聲一歎,皇帝大爺繼續踱步,皇后娘娘垂首攢眉。

  就在兩人越想越煩心,簡直就想把帝位丟給其他人去坐,讓別人去頭痛的這當兒,太監來不及通報,宮女更不及阻攔,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少女莽莽撞撞地沖進殿裏來,嘴裏還哇啦哇啦大叫著。

  「皇帝哥哥,到底怎樣嘛?人家都二十歲了,早該嫁人了耶!」

  「壽康公主?你來做什麼?」

  「什麼做什麼啊!我就知道皇帝哥哥忘了對不對?不管啦!我現在就要皇帝哥哥的回答。」

  要他的回答?

  皇帝腦際靈光一閃,忽地想到一個最好的辦法。

  任性的壽康公主,偉大的救星!

  「你為什麼喜歡他?他整整大上你二十多歲呢!」

  「可是他好看嘛!」

  「這樣……」皇帝故作沉吟之狀。「既然是你自個兒喜歡,朕也沒話說,可是他大上你這麼多歲數,朕實在很難對太后交代……」

  「母后?沒問題,只要皇帝哥哥這邊同意了,母后那邊我自個兒說去。」

  「只要你能說服太后,朕這邊就沒問題。」

  「好,我現在就找母后說去!」

  眼見壽康公主興匆匆地跑出去,皇帝與皇后不由相對而笑。

  總算解決了!

  當蘇俊彥見到壽康公主也出現在明春閣裏時,不禁忐忑不安地狐疑不已。

  她來幹什麼?

  再朝大鷹與琥珀望去,見他們兩人同樣困惑滿面,不知為何,他就是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老實說,這件事原就複雜得很,大鷹沒錯,蘇卿也沒錯,朕實在難以抉擇,現在又加上皇太后也對朕說了話,所以朕幾經思考之後,覺得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完滿的解決這個問題。」

  皇帝一本正經地對面前四個人公佈他的最後決定──把燙手山芋丟給皇太后去吃。

  「首先呢!南宮氏是朕賜婚與蘇卿,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再來呢!因為種種原因,南宮氏嫁給了大鷹,還生了兩個孩子,這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然後呢!皇太后說了話,希望能將壽康公主下嫁與蘇卿,這個朕更不能不予理會;所以呢!朕只好把事情原委稟告皇太后;於是呢!皇太后便下了懿旨……」

  皇帝頓了一下。

  「你們都該明白,既然是皇太后下了懿旨,朕無法不從,無論你們滿不滿意,朕與皇后都莫可奈何……」

  聽到這裏,蘇俊彥的心已經開始往下沉。

  「……現在,皇太后的懿旨是,既然大鷹與蘇卿爭執不下,那就不要由你們來爭,反過來由南宮氏和壽康公主做選擇,若是再有衝突,則……」

  話還沒說完,琥珀已然抱住大鷹的手臂,壽康公主則緊緊貼在蘇俊彥身邊。

  「呃……」皇帝咳了咳,藏起笑意。「真快,都選好啦?」

  「選好了,皇帝哥哥!」壽康公主大大方方地說。

  琥珀也拚命點頭。

  「很好,」皇帝當作沒看到蘇俊彥那張烏黑慘澹的臉。「既然沒有衝突,那就這麼決定了,為免日後再起爭論,三天後朕會為你們兩對舉行婚禮,由朕主婚,咳咳!這也是皇太后的旨意……」

  蘇俊彥終於能體會到沒得選擇時是什麼感受。

  琥珀喜孜孜地又入了一次洞房,這一回,她沒有驚恐地瞪著夫君說他太「大」了。

  「我以為你不可能來找我呢!」小手在平坦的胸膛上畫圈圈。

  「等太久了?」大手包住小手。

  「好久喔!」

  「我一定會來帶你回去的,可也不能給他藉口傷害族人,唯一的辦法就是找上能夠壓制他的人。」

  「皇上?」

  「對。」

  「所以你才會想辦法到皇上身邊去?」

  「是。」

  「算你聰明。」她就沒想到。

  「謝謝。」

  「那我們什麼時候要回去?」

  「現在還不行。」

  「咦?」小腦袋立刻彈離結實寬闊的胸膛。「為什麼?」

  「皇上說了,我這樣事情一了就走人太無情了,要我起碼留到四月。」

  「四月?為什麼是四月?」

  「同天節,皇上的壽辰,各邦會遣使來賀,因為皇帝愛角抵,所以那天照例會舉行一場角抵大會,由各邦派來的角抵好手比賽。可悲的是,大宋從不曾贏過半回,所以皇上要我為他至少贏這一回,這樣他就肯放我回鄉去。」

  「要是沒贏呢?」

  「我會贏的。」

  「哦!」小腦袋意態闌珊地貼回去。

  大手輕撫在蓬亂的烏雲上。「妳急?」

  「當然急啊!人家想小和卓嘛!」

  「耐心一點,嗯?」

  沈默片刻。

  「夫君。」

  「嗯?」

  「哈季蘭說你扔下戰事不管來找我,為什麼?」

  「你說呢?」

  「……春香說你捨不得我,就跟我捨不得你一樣。」

  唇畔輕泛淺笑。「她比你聰明。」

  「什麼呀!」小拳頭狠狠地捶了他一記。

  握住小拳頭親了一下。「你說春香要跟我們一起走?她可知道咱們那兒生活是很辛苦的?」

  小嘴兒輕輕一哼。「告訴你吧!再辛苦也不會比在蘇府辛苦。」

  「只要她清楚就好。」

  「啊!對了,」小指頭敲敲如鐵般堅硬的胸膛。「趁咱們還在這兒,看看村寨裏還缺什麼,咱們趕快想辦法處理。」

  「你以為達春和哈季蘭這九個多月裏都在幹什麼?」

  「我說的是牽線,牽一條從咱們那兒到這兒的販物線,不要經過中間商的剝削,這樣咱們起碼能多賺十倍以上喔!」

  「真有那麼多?」

  「是有那麼多。」

  「好,明天我就叫他們優先處理這個問題。」

  「那現在呢?」

  「現在?當然是處理我們的問題。」

  「什麼問題?」

  「這個問題。」

  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問題。

  大鷹終於替大宋出了一口氣,打得各邦好手落花流水,皇帝便也心甘情願地放人了。

  歸心似箭的嘉琿立刻領著妻兒、族人、奴隸、婢女啟程回鄉去,可怎麼也沒料到會去碰上布耶楚客,那個退了他的親事的前未婚妻,而且還是在那種異常尷尬的場面碰上──

  塞北的冬天很冷,但在夏天裏,熱的時候也是相當炎熱的,這天恰好是這年夏天裏最酷熱的一天,當時已到達劾裏缽的領地,所以他們很放心地找到合適地點準備過夜。

  用過晚膳喂飽兒子之後,嘉琿與琥珀便手拉手到河邊,準備好好涼快一下。

  太涼快了!

  「有點冷耶!」

  「沒問題,我會讓你熱起來的!」

  不用問,想熱起來最快的方法是「運動」一下,於是,在燦爛的星空下,潺潺的流水聲中,兩人「性」致高昂地「運動」起來了。

  婉轉的嬌吟,低沉的喘息,交織成一片令人耳酣臉熱的激情曲……

  「好熱喔!」

  「你的意思是說不用再來一次囉?」

  「討厭!」

  「……再來一次?」

  她的回答是一聲幾乎震破他耳膜的尖叫,他駭得立刻跳起來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還比出一個戰鬥姿勢,早已忘了自己是一絲不掛的。

  皎潔的月光下可以清清楚楚看見白楊樹下站著個人,一個目瞪口呆的熟面孔。

  「布耶楚客?!」

  布耶楚客的目光往下,他也跟著往下看自己,抽了口氣,馬上轉過身去手忙腳亂的穿上長褲,再轉回來。

  「布耶楚客,你怎麼會在這裏?其他人呢?」

  布耶楚客的表情很奇怪,連連眨了好幾下眼之後,她才發出沙啞的聲音回答他。

  「沒有其他人,我自己一個人。」

  嘉琿皺眉。「這樣不太好吧?」

  布耶楚客的目光移向他身後,兩眼猛然睜得奇大無比,嘉琿立刻知道她看見琥珀了。

  「我的妻子。」他頭也不回地介紹,感覺已經穿好衣服的妻子正緊緊貼在他身後。

  「她就是你的……妻子?」

  「是。」

  「她挑中你的?」

  「是。」

  「為什麼?」

  這問題他無法回答,身後的琥珀替他回答了。

  「他好看啊!」

  「他好看?!」布耶楚客一臉的不可思議。「你眼睛有毛病嗎?」

  「妳眼睛才有毛病呢!」琥珀生氣的回罵。

  「你沒瞧見他臉上的疤嗎?」

  「我又不是瞎子!」

  「你不覺得很可怕?」

  「哪里可怕?」琥珀反問。

  「疤呀!」

  「怎會可怕?那表示他很勇敢,不怕死,當我遇上危險的時候,他必然會像救他爹一樣拚了命來救我,即使他明知道拚不過。這樣的傷疤只會讓我安心,怎會可怕?」

  很奇怪的,布耶楚客突然沈默了,然後,令人不知所措地,她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竟然丟下我!」她大哭。「我是他妻子,他竟然丟下我!」

  嘉琿與琥珀茫然地面面相覷。

  她是怎麼了?

  晚一些時,嘉琿帶布耶楚客到他們的營火旁,布耶楚客才抽抽噎噎地告訴他們她究竟在哀嚎些什麼。

  她陪同丈夫出征去幫助劾裏缽的弟弟對抗桓赧與散達,那場仗輸了,而頭一個逃走的就是布耶楚客的丈夫,他甚至連妻子都扔下不管,自顧自逃命要緊。布耶楚客回去後和丈夫大吵一架,但吵架又如何?

  她的丈夫依然是個怕死的孬種!

  之後連著好幾場戰事,她的丈夫總是見勢不太妙就立刻逃走,逃到她都替他感到羞恥極了。

  「我不要再跟那種孬種在一起了!」

  所以他們只好繞道先把布耶楚客送回她娘家族人那邊,分手之際,布耶楚客對嘉琿說了一句話。

  「如果是你,你不會丟下我逃走吧?」

  「如果是我,我不會允許你去面對那種危險。」

  「……我不應該退婚的!」

  之後他們才繼續走向回家的路。

  「她後悔了。」琥珀指出事實。

  「……」

  「她是笨蛋!」

  但事實是,她比布耶楚客更白癡!

  他們才剛踏入村寨裏,一個女人便迎面哭過來。

  「嗚嗚,琥珀,嗚嗚,救救我,他們……他們要趕我走,他們不讓我留在這裏呀!」

  「佩如?」琥珀驚訝地抱住哭兮兮的女人。「你怎麼來了?」

  「嗚嗚,婆婆欺負我,夫君的四個老婆欺負我,連夫君的孩子也都欺負我,可是夫君竟然不幫我,他說他沒空管我那麼多,叫我自己想辦法,那我……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嘛?」

  「好可惡!」琥珀的正義感立刻凜然起來了。「他怎麼可以不管你,太過分了!放心,你安心待在這裏,我……」

  「琥珀!」狂怒的大吼。

  「幹嘛啦?」琥珀不耐煩的回應。

  「你又來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你不能收留她們嗎?」某人氣得快瘋掉!

  「可是明明是她的夫君不對嘛!」

  「你管他對不對,那是她家的事,總之你不能留下她!」

  「我怎能不管?我們說過要互相幫忙的呀!」

  「你……你這白癡!」某人咆哮。「你非要再引起戰爭不可嗎?」

  「我沒有要引起戰爭啊!」

  「你留下她就會引起戰爭!」

  「我說不會!」

  「為什麼?」

  「因為有你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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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mo1685 發表於 2014-9-18 10:15 PM

本帖最後由 tmo1685 於 2014-9-20 12:10 AM 編輯

終曲

  嗚嗚嗚嗚嗚~~~~~

  一個六、七歲的小仙女髒兮兮又哭兮兮地奔向酋長大屋,半途跌一跤又爬起來。

  更髒了!

  她繼續嗚嗚咽咽地跑。

  門開,一位豔麗無雙姿容蓋世的少婦緩步走出,蹲下,扶住小仙女,心疼地用衣袖擦拭髒兮兮的小臉蛋。

  「怎麼啦!和卓?誰又欺負你啦?」

  「娘……嗚嗚……他……他們說……」小仙女依然嗚嗚咽咽的。

  「說什麼?」

  「說我……嗚嗚……說我跟娘長得一模一樣……」

  擦拭的手驀然僵住,「誰?是誰竟敢說我女兒醜?」少婦驀然憤怒地跳起來尖叫,淩厲的視線四下亂掃,好似說那話的人就藏在左近,而她要立刻把那人揪出來親手掐死。

  「娘,」小仙女可憐兮兮地仰起美麗的小臉蛋。「和卓不醜,對不對?」

  「當然,」憤怒的表情迅即消失,少婦忙又俯首溫聲安慰女兒。「你像你爹,當然不醜,你就跟你爹一樣漂亮啊!」

  「可是……可是他們說我跟娘長得一樣,就是說我跟娘一樣醜……」

  「他們胡說!」少婦的聲音陡然又拔高,憤怒又回來了。「娘是醜,可你不醜,因為你像你爹,知道嗎?」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聽娘親說得那麼肯定,小仙女不哭了。

  「和卓長得跟爹一樣漂亮?」

  「對,你長得跟你爹一樣漂亮。」

  「不像娘這麼醜?」

  「對,不像娘這麼醜。」

  「真的?」

  「不信你問你爹。」

  少婦回眸,望住倚在門框上苦笑的男人。

  「告訴她,夫君,告訴她她長得像你!」

  看著女兒一臉期待的神情,男人真想哭。

  「和卓,妳……呃!你長得像爹。」

  小仙女眨了眨眼。「不像娘那麼醜?」

  瞥一眼妻子,男人無奈歎息。

  「是,不像你娘那麼……呃,醜。」

  「真的?」

  「……真的。」

  得到爹爹的確認,小仙女開心的笑了,男人卻怎麼也笑不出來,想對妻子抱怨,卻不知道該如何抱怨起。

  她自己「醜」沒關係,為什麼還要拉著女兒一塊兒「醜」呢?

  「到底是誰跟你說那種話的?」少婦仍不打算放過那個膽敢說她女兒跟她一樣醜的人。

  「額魯……」

  少婦楞了一下,因為女兒說的是一位十歲上下的男孩,那孩子忠厚又老實,不太可能會說那種「惡毒」的話來欺負女兒呀!

  「……還有京吉、喀屯、沃斯比、阿剌善阿葛、頁博肯……」

  少婦越聽越是困惑。

  那些都是好孩子呀!雖然皮了一點,但都很勤勞誠懇,而且以往都是非常疼愛女兒的,為什麼會突然說那種話來讓女兒傷心呢?

  「他們到底是怎麼說的?」不會是女兒聽錯了吧?

  「先是京吉說和卓跟娘長得一模一樣……」

  可惡,沒有聽錯!

  「……所以等我滿十歲之後,他就要娶我……」

  嗄?

  「……跟著喀屯也那麼說,額魯也是,最後大家都那麼說,說和卓跟娘長得一模一樣,所以他們都要娶我……」

  呃?

  「……然後他們就開始打架了!」

  耶?

  「娘,」小仙女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困惑不解。「既然他們都認為我跟娘一樣醜,為什麼大家都搶著要娶我呢?」

  「這個嘛……」少婦瞄了夫婿一下,後者可以看得出來妻子也很困惑。「我想可能是……是……啊!對了,因為我們涅剌古部的族人個個都是膽大豪氣壯的英雄豪傑,所以他們特別喜歡醜女,對,就是這麼一回事!」

  男人聽得一呆,而後失聲大笑。

  虧她掰得出這種理由!

  算了,就讓她們母女倆去「醜」到底吧!只要她們自己開心就好。

  「可是,娘,你說我跟爹一樣不醜,對不對?」

  「對,你跟你爹一樣,好看得很!」

  「那如果我們涅剌古部的族人個個都是膽大豪氣壯的英雄豪傑,所以他們特別喜歡醜女,可我又跟爹一樣不醜,那是不是就沒人要我了?」

  「……」

  男人更是狂笑。

  「醜女」,這下子看你怎麼對女兒自圓其說!

全書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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