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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4-9-27 02:29 PM

季璃 -【商王戀之八】胡狼謠(上)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4-9-27 03:45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是惡夢?抑或美夢?
初初相見,便被她苦苦糾纏
他一度認定這雷家的小瘋子
將會是他有生以來最難擺脫的惡夢!
但他沒有想到
她不懂何為矜持的大膽示愛
她不懂何為放棄的積極追求
竟會給他帶來這樣多的樂趣和新鮮感
甚至讓他捨不得與她斷了聯繫──
當他終於明白,她的一切對他而言
就是一場足以終生沉醉的美夢
可他天生的劣根性
卻已為她鑄下不可磨滅的傷……

【出版日期】 2014/08/08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176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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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4-9-27 03:34 PM

楔子

萬里晴空,湛藍天際,幾朵白雲點綴其間。

只是看著這一片晴好的天,教人難以想像在昨天之前,一連兩日都是白雪紛飛,終日不歇,狂風刮著鵝毛大雪,任人站在風雪裡,都只見一片茫茫。

今兒個終於放晴,天候卻是更加寒冷。

人們未料,前陣子還是春暖花開的三月天,眼看都要接近四月了,竟忽然來了一場倒春寒。

突如其來的大雪天,教大夥兒們措手不及,「宸虎園」裡的奴僕們裡裡外外奔忙,有人急著起地龍,有人忙著把厚實的冬衣拿出來以熏籠翻烤。

這場倒春寒來得突然,眼下要把冬衣在穿之前再洗淨一次,怕是來不及晾乾及時讓主子們穿取,尚幸在收納之前,僕婦們有細心地洗淨,眼下以蘭香熏烤過一遍,烘烤的時候以扇子煽,藉以除去收悶在衣箱裡月餘的味道,這樣穿上身也不會覺得有令人不快的悶味。

只是,今兒個的「宸虎園」,還有另一批人,為了另一件事情而忙,與這一場倒春寒無關,然而,其冰冷況味,卻絲毫不輸這一場料峭春寒。

雖是晴朗的天,各屋院的廊沿卻是水滴落個不停,厚實的積雪見了陽光,開始慢慢地消融,只是天候仍然寒冷,所以融化的速度緩慢,除了滴水之外,偶爾可以聽見大片積雪鬆動掉落下來的砰然聲響。

此刻,問驚鴻獨自一人坐在冰層消融大半的湖畔大石上,一動也不動,就像是石化般,原本在冬日裡結得厚實的冰層,入春之後,已經消解得只剩幾塊薄冰,薄冰上積著白雪,在綠色的水面上,就像一朵朵盛開的白花。

問驚鴻轉眸,看著不遠的湖岸上有一張竹椅子,已經被冰雪給蓋得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但是,問驚鴻知道在那張椅子底下,很牢固的綁著兩列鈍刀,是用來方便在冰上滑行的,他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注視著那張竹椅子,看了許久,彷彿全副的心神與目光,都依附在那張椅子上了。

他知道那張椅子有多牢固……淺淺的苦笑,躍上問驚鴻的嘴角。

他當然知道,因為,那張椅子是在這個小湖冰層最厚實的臘月天裡,他讓人給紮來的,親手綁上兩列鈍刀,在確定鈍刀綁得十分牢靠之後,讓雷舒眉坐在椅子上,他穿著冰靴,或拉或推,與她在那個微雪的天裡,像兩個孩子一樣在冰上疾飛,玩得極瘋。

就算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問驚鴻心裡還是納悶,不知道老天爺究竟跟他家的心上人開了什麼玩笑。

他家的眉兒好好走個路都會跌倒,從小再努力也學不會騎馬,更休說滑冰,所以,他才讓人紮那張椅子來推她,那天,她坐在那張冰椅上讓他推著時,她笑得好開心,轉過嬌顏,對他說好像跟著他一起在風雪裡飛翔。

那一刻,她總是白嫩的臉蛋紅撲撲的,說以後年年冬日裡,都要與他這般玩耍,兩彎笑眸如盛燦星,漂亮的丹唇,笑起來時,總有一邊嘴角翹得略高些,更顯得左畔的小梨渦分外調皮顯眼。

可是,那天兩個人瘋完之後,就挨罵了。

在他娘面前,兩個人就像是做錯事的三歲小孩,低著頭悶不吭聲地聽訓,沒爭辯是他們自知理虧,畢竟,那個時候在雷舒眉的肚子裡,有四個多月的身孕,要是出了半點意外,他們誰也承擔不起那個後果。

只是,問驚鴻好喜歡那個時候的感覺,雖然,挨著他娘的責罵,但他與雷舒眉兩人低著頭,互覷彼此,從小就做慣調皮搗蛋壞事的他,看著那一雙對視著自己的盈笑美眸,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有了一起做壞事的伴。

他好喜歡那種感覺,真的,好喜歡。

有人陪他一起做壞事,有人陪他一起挨娘親的罵,開心時,這個伴會笑得比他大聲快活,困難時,他知道這個雷家的女兒敢陪著他一起闖刀山火海,只要他不怕,她就不怕。

雖然這丫頭偶爾行事瘋癲了些,但不礙事,他可以陪著。

陪著、護著,就與她一起,過一輩子。

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陪著她一輩子,就像她書裡的大俠女與小痞子,總是在大破群虜窮凶之後,恩愛相隨,攜手天涯。

雖然,每個人,包括了他,都取笑過她這個總是千篇一律的結局,總要她寫出一點新鮮的,但此刻,問驚鴻卻覺得這個結局就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夢,因為,如今的他們--小痞子與大俠女,或許根本沒有機會能夠天長地久。

「鴻兒,回屋去吧!眉兒妹妹醒了,讓人四處在找你。」在不久之前仍是「宸虎園」的第二代小總管,也是從小與問驚鴻一起長大的元潤玉,最知道在他心情不好時,能夠在哪裡找到他的去處。

雖然她在去年秋深時分,已經明媒正聘嫁給了藏澈,說起來已經不再是「宸虎園」的人了,但是,在這個事發突然,大夥兒就算沒亂了手腳,心裡也都不好過的時候,需要有一個熟悉這園子裡外事務的人回來操持發落,在不久之前仍是小總管的她,就是責無旁貸的最好人選。

問驚鴻沒有回頭,仿若未聞般靜默了會兒,半晌,才苦澀地泛笑道:「玉兒,我是真的很喜歡她,一開始是不喜歡的,可是,現在我已經是喜歡她,喜歡得無以復加,所以,我捨不得……捨不得讓她那麼疼,那麼難受,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再重來一次,我一定會保護她不受傷害,可是來不及了,玉兒,無論我現在如何珍惜她,都挽回不了已經鑄下的錯誤。」

「已經挽回不了了,那又怎樣?你後悔了嗎?問驚鴻。」跟隨在元潤玉身後而來的雷舒眉接續了他的話,只見眼前的年輕男子飛快地回頭,帶著訝異也驚喜的眼神看著她,不過靜了半晌,便開口對著她急忙喊道:

「你起來做什麼?去躺著!」

「站著不也好好的,你放心,一時片刻還死不了。」她咬咬唇,深吸了口氣,想要平復緊熱的心,故作沒看見他在聽了她的話之後,又添了幾分晦暗的臉色,追問道:「告訴我,你後悔了嗎?現在,在你心裡,難道依然想著,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與你當初不相識嗎?」

元潤玉看了看他們二人,微微一笑,識趣地悄然離開。

問驚鴻與雷舒眉四目凝望,聽她嗓音哽咽,看她少見地紅了眼眶,明明懷孕已近足月,卻因為幾個月下來的苦痛折騰,總是不見豐腴長肉的臉蛋上,泛著一絲帶青的蒼白,逞強著沒有半點示弱,只是咬著唇,等他回答。

「不。」問驚鴻揚唇笑深了,沉嗓柔聲答她,在話出的同時,看見一顆豆大的淚珠從她頰上潸然滾落,就算他想到他們的孩子降生那一刻,或許,就是她喪命之時,他便無法克制住打從心底泛至全身的冰寒。

他確實曾經想過,倘若當初他們不相識,或許,他們都仍舊各自過著隨性不拘的生活,如今的他心裡只有失去她的恐懼,知道她也深深的在害怕著,但是有些話,倘若他再不說,或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一刻,他只想讓她知道一個事實,哪怕,那個事實,或許只是隨時可能會被宣判破滅的奢望。

問驚鴻泛著笑,一雙琥珀色眼眸再不能夠更溫柔地瞅著她,緩慢啟唇,字句緩慢地說道:「你都不後悔與我認識了,我有什麼好後悔的?若說有悔,我只是想怎麼沒有在一見到,就愛上你,白白浪費那麼多時間,現在的我,只想著,只想求老天爺,讓我守你雷舒眉一生一世,護你無憂,與你白頭到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4-9-27 03:35 PM

第一章

想冤家想得魂飄蕩,喚丫頭取筆來寫他舉止行藏。畫不出你心疼,畫不出我心熱,只畫著溫存,停著筆兒想。想時想得慌,畫時畫得忙,畫不出你的溫存,畫不出你的溫存,乖!只是把你想。

--改自《明程萬里掛枝兒》

子夜時分,萬籟俱寂,許是寒冬時分,就連夜裡常鳴的蟲子鳥梟都默了聲響,幽黑的天地,安靜得彷彿陷入最甜黑的沉睡。

然而,在「雷鳴山莊」最北角的一處小跨院裡,依然是燈火通明,時不時就會有人端著一些東西進出主屋。

只是,無論是任何人,在進出小跨院的主屋時,無不是動作小心翼翼,誰也不敢弄出一點聲響,就怕驚擾了在書房裡的那位主兒。

他們一個個都是在「京盛堂」待了許多年的僕人,待在這個地方做事,久了總會練出一點膽識與眼界,所以,他們絕非膽小之輩,但正因為都是這裡的老人了,更知道在這種關鍵時候驚擾到那位主兒,絕對不是「吃不完兜著走」這種輕描淡寫的字句,可以形容得了他們會有的下場。

在說到那位主兒之前,該先說說這個小跨院的特殊之處,乍看起來,這個小院就是一進三間的普通院落,主屋有兩層樓,佔地稱得上是寬敞,此刻燈火通明的是主屋的一樓,尤其以靠左翼的暖間裡燈火最旺,亮如白晝。

再說說主屋面前的一大片院子,沒見到扶疏的花草,在練武的廣場上,只有一排又一排的長槍大刀。

不是這院子的主人刻意昭顯收藏豐富,更別有想要嚇退宵小之意,沒在大寒天裡把這些「青子」、「條子」給收進屋裡,知情的人都曉得,一旁的庫房裡早就是收藏多得擺不下,照這陣仗看起來,要是把全部的武器全都給拿出來,只怕數量都夠一旅軍隊士兵使用。

想來,這個小院的主人,應該是極醉心武學之輩,就算不提滿屋子的收藏,光從小院門口的題字就可以窺見一二。

在小院門口,有左右兩聯字,字句十分簡單明瞭,上聯是「人在江湖」,下聯則是「心在武林」,橫批--「掛子門」。

姑且不論小院主人在這上下聯的字句裡想要闡述什麼心志,光說那個橫批,說起來應該也可以說是這小院的名字,就足以教武林中人見了氣笑出來,想這小院主人好狂妄的口氣。

「掛子門」說起來很簡單,但是,其意思卻是海涵了整個在江湖上靠著武藝混飯吃,總共「風」、「馬」、「雁」、「雀」四大門,底下又分「金」、「皮」、「彩」、「掛」、「平」、「團」、「調」、「柳」八小門,共計一百多種行當。

換句話說,「掛子門」幾乎等同於半個武林,如今小院主人卻敢把這三個字掛在自己的門楣上,就不知道是太過天真無知,還是狂妄放肆?!

總之,無論是何者,從這個小院的陳置與名字,已經可以窺見這位主子的生平樂趣所在。

而擁有那麼多的兵器收藏,想來應該也是一位武學高手,要不,豈敢將「掛子門」這三字掛上門楣?!

這個問題,外人答不上,若是由「雷鳴山莊」裡的人來回答,他們都會說,在他們山莊裡確實住了武學高手,不過,絕對不是這座「掛子門」小院的主子,更甚至於,那位主子跟武功連沾上一點邊兒都沒有。

在雷家裡,任誰都清楚,他們家的小姐雷舒眉非但是武功白癡,更甚至於是走路時都會左腳絆右腳,隨便出門都要掛個彩回家的手笨腳憨之輩。

這些年,光是為了她的安危,山莊裡的假山不知道拆掉幾座,一堆什麼池呀湖的,能填平的就填平,不能填的就做圍欄,還有倖免的,大多都是淺到她坐著也淹不到胸口的小池塘。

饒是如此,雷家人還是擔心她要是掉進那些淺池裡,沒辦法順利翻過身坐起的話,會不會也能出事?!

換作別人他們敢說不會,但換成雷舒眉,他們誰也不敢肯定。

為什麼?

因為,她是雷舒眉。

這個答案或許有點匪夷所思,但是,一旦認識雷舒眉的人,日子久了,任誰都會給出這個答覆,絕對沒有第二個。

這時,又有兩名僕婦從小廚房方向出來,老僕婦領著年輕的丫鬟,丫鬟手裡端著一隻承托,上頭擺著質地厚實,顏色暖黃的小暖盅,盅裡擱了滋補的濃粥,正要往主屋的方向走去。

通常,像這樣燈火通明的夜晚,像這樣的熱湯水和鹹甜細點,要來往送個三四趟,不是屋裡的主子太會吃,而是這位主子總會專心得忘了吃喝,往往小半個時辰過去,食物就涼透了。

有些則是被添暖的火盆熱度給烤乾,硬得難以入口,所以她們這個小院的人得了東家與夫人之令,要是小主子晚間飯菜進得不多,夜裡就要給她準備夜宵,多換幾趟,讓她餓了自行取用。

除此之外,時不時還要有人進屋去巡視燭火的亮度,要留心不能亮得晃眼,也絕對不可以暗得耗費眼力,夏日裡在要設缸添冰,冬日裡的炭火要燒得好,必定不能起煙。

總之,東家交代,他們這些人行事只有一個準則。

那就是,千萬不能教小主子餓了、冷了、熱了……但要是困了,卻更是要注意放輕動作的聲響,好讓小主子可以不知不覺地睡進夢鄉裡,別再像現在這樣奮筆疾書,挑燈夜戰,硬生生的折騰自個兒的身子。

老僕婦趙嬸帶著丫鬟青青進了主屋,不小的花廳裡,被幾列書櫃給佔滿了大半空間,勉強只能在中間擺進一套八仙桌椅。

趙嬸熟練地檢視半桌子的食物,經過了小半夜的功夫,即便加上封蓋,都還是變得既乾又冷,可以看得出來原封未動,老婦人沒轍地輕歎了聲,讓青青把暖盅給擱到桌上,反常地一揭盅蓋,舀了小半碗出來。

「趙嬸,這不是要讓粥涼了嗎?」青青小聲地問道。

「涼些無妨,要是沒人吃,最後還不是要悶成一鍋雞汁漿糊。」趙嬸淺笑,取過盅蓋往小碗粥上微微地煽著,與青青相對了一眼,看見丫頭輕喔了聲,似是已經知道了老人家的意圖。

不片刻,屋裡就飄滿了雞粥的糯香味,趙嬸和青青兩人屏氣凝神,聽見了原本靜悄的暖間裡傳來了聲響,最後,當她們聽見毫筆擱上架子,以及椅子被拉動的聲音,不約而同地笑了。

「趙嬸,快呀!」從暖間裡傳來的聲音有些虛弱,帶著一點撒嬌,然後,就看見雷舒眉抱著肚子,一臉可憐兮兮地走出來,「餓壞了,餓壞了,快要餓得前胸貼著後背了。」

趙嬸看著從小帶大的小主子出來討吃的,原本一臉嚴肅不苟言笑的臉部線條笑瞇了起來,看起來柔和許多,忙著把小半碗粥添成一碗,半溫的粥兌上全熱的,剛好適合入口。

「來來來,我的好姑娘,剛好有雞湯熬好的稠粥與芝麻鹹餅子,快點過來吃些墊肚子,慢著吃,不夠了小廚房裡還有。」

趙嬸話聲才落,就看見一個雙手抱著肚子,傴僂著身軀,披散著長髮,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女子從屏風之後走出來,拖著無力的腳步,緩慢地走到桌案前,直到坐定了,才仰起頭來吐了好大一口氣。

趙嬸見狀,沒轍地笑罵道:「我的好姑娘,你這才幾歲啊!你這舉止模樣,哪裡像個未出嫁的二十歲姑娘?瞧起來都比趙嬸歲數還大了。」

雷舒眉絲毫不在意被叨念,翹起嘴角,露出調皮的笑容,在一頭披散的髮絲之間,就那張粉嫩的嘴唇瞧起來最搶眼,餘下的部分全教髮絲給遮得七七八八,看不清楚,也瞧不出那張臉蛋的真實模樣。

青青已經不是第一次,笑著幫忙主子把臉上的髮絲給撥開,然後,就看見主子那一雙總是晶亮的美眸,這時已經是沉得抬不起眼皮子,但即便雙眼閉起,都仍舊可以清楚看出雷舒眉的五官容貌肖似娘親藏晴。

一雙不描而黛的柳葉眉下,顏色略濃,細細薄薄的眼皮子可以看見眼珠子在微動著,俏鼻不十分高挺,但是,在深深用力嗅著粥香的此刻,細緻之中,看起來帶著幾分淘氣與活潑,臉蛋明明只比尋常巴掌大不了多少,雙頰與下頷的弧度卻是圓潤光滑的,整張漂亮的小臉上,只有髮際略高的飽滿額頭,隨似了親爹雷宸飛,笑容深時,左嘴角的一顆小梨渦,則是與她的舅舅藏澈相仿,除此之外,看起來就與她家娘親相差無幾。

趙嬸看著小主子動也不動一下的樣子,以為她已經累得昏睡過去,才與青青兩人面面相覷,就聽見雷舒眉輕「嗚」了聲,哀聲道:「趙嬸,粥啊……」

一直沒等到趙嬸把粥端到面前,雷舒眉終於認命地睜開雙眼,一臉可憐楚楚地看著趙嬸。

「我沒睡著,只是累得不想動而已。」雷舒眉說道。

「都已經累到不想動了,為什麼還不睡?」趙嬸又笑又歎氣,把粥端到雷舒眉面前,示意青青將配粥的小菜給趕緊佈置妥當,接著又勸說道:「吃過熱粥之後,先歇會兒吧!我的好姑娘,瞧你這夜熬得兩個眼圈兒都黑了。」

雷舒眉不緊不慢地吃著碗裡的粥,笑說道:「不要緊,我這眼圈若不黑呢,就等不到趙嬸心疼煮湯熬粥給我吃,趙嬸,明晚我要吃豆腐羹,湯底要魚鮮味兒的,擱些麵線就好,旁的都不要了。」

「小姐,你明晚還要熬夜啊?」青青一聽她已經在指定明晚的夜宵菜色,忍不住在一旁慘叫道。

「你鬼叫什麼?夜是我在熬,你又不能幫我寫本子。」雷舒眉沒好氣地睨了丫頭一眼,又含進了一口粥,笑咪咪地稱讚道:「這粥真香,糯稠得恰到好處……趙嬸,你讓青青先去安置吧!我看她的眼圈比我黑兩倍,都快要不能見人了。」

「兩倍?」青青嚇得伸手掩住臉頰,把趙嬸拉到一旁,「趙嬸,你來幫我看看,我的眼圈真的有那麼黑?不能見人了?」

「小姐!」趙嬸沒有回答青青,反而轉頭對小主子氣笑道:「你就知道青青這丫頭最禁不起嚇,你就不怕她明天之後,逢人就問她的眼圈會不會黑?你這不是在害山莊裡其他人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嗎?」

「趙嬸……」聽完趙嬸的話,原本只是著急的青青快哭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是因為難以說出她的眼圈真的很黑嗎?

雷舒眉在一旁看熱鬧,笑咪咪地吃著粥,看著趙嬸好言安撫,她太知道自個兒的貼身女丫鬟看重自個兒的外表,看重的程度,堪比性命重要,更別說這兩年喜歡上「京盛堂」分號的一位極有前途的副掌櫃,正好初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時候,所以,這丫頭對自己的外表就更看重了。

雷舒眉淺笑斂眸,取起銀箸,給自己的粥裡夾了一點小菜,噙在她嘴邊的笑顯得有點壞。

對!雷舒眉就是存心,就是故意,就是看不慣這個青青只要跟情郎見完面,就一臉喜滋滋,甜蜜蜜的模樣,三句話裡就有兩句說起她家情郎待她有多好,好得簡直就是天上有地上無,世上唯一的一位,就被她青青給僥倖得去了。

哼哼!要論到這世上的好男人,誰能比得過她雷舒眉的親爹呢?她家爹才是真正的好,真正的厲害,沒人能比得上。

「……好好好,你先去睡,沒聽小姐剛才說了嗎?讓你先去安置,去吧!」趙嬸被青青兩泡眼淚給磨得受不了,連忙把人趕下去。

雷舒眉又含了一口粥,朝著青青努了努下頷,示意她可以退下,立刻就看見丫頭片子破涕為笑,一刻也不耽擱地奔了出去,把粥吞下之後,雷舒眉噘了噘嘴,對趙嬸說道:「我看青青那一副著急的樣子,八成是明天跟她家的副掌櫃有約,不想被她家心上人看到自己不好看的模樣吧!」

趙嬸笑著走過來,取過銀箸,一邊給小主子碗裡添菜,一邊說道:「這也沒有什麼不好,小姐和青青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姑娘,如今青青有心上人,我心裡盼著小姐也快點找到自己的心上人,到時候,小姐為了不讓心上人看見自己憔悴的模樣,想必就不會想熬夜就熬夜,或是動不動就整夜不睡覺,要是能有人讓小姐願意為他悅己者容,那就太好了。」

「趙嬸,還說是看著我長大的,看著我長大,就可以這樣嫌棄我嗎?」雷舒眉悶哼了兩聲,面色幽怨地吃進碗裡最後一口粥,之後以手擋住,不讓趙嬸再添,「我飽了,吃不下了,趙嬸,再吃我怕會積食,放心,我跟你保證,今天絕對會在三更結束之前上床睡覺,所以,趙嬸……把今天有人交到你手裡,你卻藏著不給我的東西,交出來給我吧!沒那東西,我這一章回寫不出來啊!」

趙嬸先是一愣,訝異她家主子怎麼會知道東西在她這兒?但這也不是第一回她們主僕兩人為此過招,老婦人很快就回過神,堅定地搖頭。

「不行,那東西明天才能拿出來,上次你不也答應我三更前會睡,趙嬸我才一時心軟把東西交出來給你,結果呢?結果你看得入迷,到了隔日五更我再進來時頭都還沒沾枕!不行,別說趙嬸心狠,這次無論說什麼,就算你要到東家面前告我的狀,我也絕對不給。」

「不給就寫不出來啊!寫不出來啊!」

雷舒眉才不跟老人爭論告狀的問題,想也知道她家親爹就以熬夜寫小說這件事情上,肯定是向著趙嬸的,既然硬著爭行不通,雷舒眉只能軟磨硬泡,一雙纖手掩面,埋首將額頭抵在桌緣,嗚嗚地哭了。

「趙嬸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弄到那本八臂拳譜?那位瓢把子,簡直就是個短路的二哥,如果不是他家老戧兒臨老入花叢,迷上一位窯裡的頂老,把家產都敗光,現在一門大小八十幾口人,等著安根的老瓜要用,哪裡肯答應我的條件?起初來當我是個空子,壓根兒連正眼都不瞧我一下,說我一個斗花子,乖乖回窯堂刺繡撲蝶,不要隨便出客,免得掛綵,以後難覓好宮生,我那個時候,說有多窩囊就有多窩囊,現在好不容易等到東西到了,趙嬸啊!你就知道我不能跟你鼓盤兒,東西沒見著,我這個章回寫不出來,也只能拖條去了,可是,我肯定自己在團黃粱子裡,也必定惦記著這本拳譜,不能安生,嗚……趙嬸啊!求你了。」

雷舒眉這一番話,說得字句清晰,趙嬸卻是聽得一頭霧水,只是依著以往的經驗,知道她家小姐用的都是一些江湖暗語。

在「雷鳴山莊」裡,這些被江湖稱為「春點」的暗語,大概只有蘇染塵勉強可以與雷舒眉對答如流。

其餘的人,饒是藏澈與自家外甥女感情要好,雷宸飛與女兒的交情,稱得上是知女莫若父,但也只能猜出幾分,往往需要她再多加說明。

如果要將雷舒眉說的話,改成尋常人的對話,大概的意思就是趙嬸都不知道她多辛苦才弄到那本拳譜,那位門主簡直就是一個攔路搶劫的強盜,如果不是他家老爹迷上一位妓院的妓女,敗光家產,要不是他們一門八十幾口人等著吃飯的銀兩要用,哪裡肯答應她的條件?起初她被當外行人,那位門主說她是一個小姑娘,乖乖回家刺繡撲蝶,不要隨便出門,免得受傷,以後找不到好夫君,再說她就算拿不到東西,也不能跟趙嬸扯破臉……至於那團黃粱子,意思就是她就算做夢,也會想著拳譜,肯定不能好好睡覺。

不過,雷舒眉平日裡說話,很少帶上那麼多江湖行話,趙嬸一時聽蒙了,只見小主子埋頭哭得很傷心。

雷舒眉側抬起頭,以眼角餘光瞥見趙嬸一臉無措,再度埋頭哭得更加大聲,「嗚嗚嗚……小說寫不出來,土了點了,快土了點了啊!」

一時之間,靜闃的夜裡,就只聽見雷舒眉的號叫聲,哭喊得教趙嬸心慌意亂,就連問話也都帶了幾分慌忙。

「說什麼土了點?是、是什麼意思?」

「……死人了啦!」雷舒眉又嗚了幾聲,才悶悶回道。

聽小主子一開口就是死字,趙嬸駭了一跳,若不是還要端住長輩的架子,她都想哭了。

「眉姑娘,我的好姑娘,求你說趙嬸聽得懂的話,怎麼好好的會死人呢?你先說說,你跟那個……那個什麼二哥的,做了什麼約定是不是?他不會威脅你吧?不成,我還當作是人家給你送了禮過來,隨手就替你收了,現在看起來,這本什麼拳譜的有危險,我明兒個先交給東家瞧瞧,再不成就給大總管看看,他們說沒問題之後,我再給你。」

「什麼?!趙嬸……」

雷舒眉簡直是震驚地抬起頭,用力地瞪著趙嬸,這瞧清楚到她一雙美眸黑白分明,哪裡有淚水?

趙嬸知道自己被騙,才正想開口發難,卻看見在半晌的瞪視之後,看小主子那一雙明亮的美眸開始慢慢地盈上紅霧,隨著嘴角的扯動,成了淚水滿眶。

「趙嬸,你怎麼可以……你不給我還要拿去給我爹和澈舅舅審閱?趙嬸,你乾脆青了我,你青了我吧!我不活了,不活了!」

這幾句話,趙嬸竟是不必問,也知道小主子那個「青」字,是「殺」的意思,但趙嬸對自己猜到的結果開心不起來,因為看見小主子當真掉眼淚了。

那皓齒水眸,楚楚可憐的含淚模樣,實在教人很難不心疼。

趙嬸不止心疼,還心軟了,想或許乾脆把那撈什子的拳譜拿出來,讓主子做參考,快點把這個章回寫完,趕著她答應三更之前就寢也好。

然而,就在趙嬸想要答應交出東西,順勢提出要求之時,卻聽見背後傳來青青笑嘻嘻的聲音--

「什麼青不青的?小姐,青青我在這裡啊!」

「到手了?」雷舒眉以翻書的速度破涕為笑,看著青青在趙嬸身後揚著手裡的東西,「快拿過來,快!」

趙嬸怔愣,看著自己從小看到的兩個丫頭片子眉開眼笑,湊頭交取一份自己看起來十分眼熟的東西,靛色包巾,份量不大,約莫是一本書的厚度與重量……那不就是剛才小主子在討取,而她死活不給的什麼拳譜嗎?

「你們……你們……」趙嬸一時話都說不出來了。

雷舒眉已經興奮得顧不上趙嬸的反應,打開靛色布巾,看見了「八臂拳譜」幾個手寫大字就大剌剌的直在本子上,一時之間,白嫩的嬌顏上,漾出了彷彿春光般燦爛的笑容。

她看見本子上方還壓了一封書信,拆開之後,見到不怎麼漂亮的男人字跡,說是龍飛鳳舞,不若說是老鼠尾巴沾著墨拖過紙面,信上寫道:

祖師爺留下的這碗飯,教二五給生吃了,合吾念啃在即,汪天過午,二五上排琴牙淋窯兒裡碰盤,要想扯活,休生妄想。

不同於字跡的粗糙,字裡行間,說起來竟都是學問。

不過,雷舒眉心裡清楚,這些其實全拜江湖上的春點隱語之賜,只要知道一些不成文的使用規則,把那些規則死記下來,就足夠讓方楚南那個《千字文》裡的字都不見得能說全的大老粗,寫出這一篇像樣的書信了。

「小姐,這信裡寫了什麼?青青怎麼一個字都看不懂?」青青納悶地搖頭,卻見主子笑嘻嘻的,可見是知道意思的。

「其實這很簡單,祖師爺的那碗飯,指的是這本他們祖傳的八臂拳譜,意思是說,他們的這本祖傳拳譜,讓我給拿來了,他們就要沒銀子吃飯,要捱餓了,汪是三,說三天后下午,在我兄弟的茶館……這個上排琴稱的是兄長,我想他指的應該是澈舅舅,淋窯兒是茶館,唉……這個方楚南老是搞不清楚我是獨生女,哪來的兄長?茶館說的是花捨,碰盤是見面,上回我請他跟幾個手下在花捨吃了一頓,大概是陳嫂的手藝讓他們念念不忘,所以這回再見面,他一開始就指定要約在花捨,我想,這回見面談事情,少不了要再請他們吃一頓好的,最後兩句,就是叫我別想逃走,最好是連這個妄想都不要有。」

說完,雷舒眉輕嗤了聲,對這說法很不以為然,又道:「這個方楚南又搞不清楚狀況了,稱呼合吾還以為不當我是空子,把我當成是同道中人,但我想,在他眼裡,我就是個不更事的斗花子,他都不想想一門生計,還要靠一個自個兒瞧不上的斗花子給撐起來,說出去也不怕丟臉?」

「既然這個方楚南瞧不起小姐,那為什麼要把這個拳譜交出來?」跟隨在主子身邊多年,青青比趙嬸更加清楚狀況,至少知道空子指的是門外漢,斗花子指的是小姑娘。

雷舒眉聳肩笑道:「大概是想我雷舒眉有一個能讓我胡鬧的爹,背後有能讓我撐腰的『京盛堂』,還有一個名氣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有本事的澈舅舅,我就算再不濟,至少還能跟家裡伸手要錢,方楚南再搞不清楚狀況,隨便讓人去打聽,也能知道雷家家大業大,隨便一出手,就能讓他們方家一門幾年衣食無憂。」

「但是……這不對呀!」青青搖頭,身為主子的貼身侍女,比誰都知道這番話與事實出入頗大,「小姐才不需要依靠東家和大總管呢!當然,更不可能隨便拿『京盛堂』的錢出去讓人花用。」

青青知道,姑且不論她家小姐的另一門大事業,光是為了要印自個兒寫的武俠小說所開設的印書舖子,因為去年讓人精心改良的銅字印刷技術,吸引不少文人雅士上門合作,每年的營收就不知道多可觀了!

原本因為被兩個丫頭聯手設計,氣得不想說話的趙嬸,也忍不住附和點頭,「沒錯沒錯,青青說得對,我們小姐才不是那種沒用的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需要男人頂天的女子。」

「……趙嬸,不生氣了?」雷舒眉微挑起眉梢,小聲地試探笑問道。

「氣,當然還氣。」趙嬸被她那俏皮的一覷,給瞅得繃不住嚴肅的臉色,失笑道:「可是生氣有用嗎?早在你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來糊弄拖住我的時候,我就該察覺不對勁。」

「那才不是亂七八糟的話。」雷舒眉皺了皺俏鼻,對趙嬸的話做出更正,「那些是江湖切口,是暗語,趙嬸多學幾句,以後碰到什麼江湖大盜,或者是三教九流的武林中人,只要是懂些江湖規矩的,幾句話或許就可以把人給請走,不至於被當空子,要是趙嬸想學,以後我多跟你說說?」

「不必了,你趙嬸我安分做人,不必用到那些切口。你先跟趙嬸說說,今晚幾更要上床安寢?」

「剛才是說三更,不過,趙嬸沒答應把拳譜給我,所以……看看囉!」雷舒眉與青青相視一笑,喜滋滋地抱著好不容易到手的拳譜,往一旁的書架上再選上三、四本武功秘笈,交代趙嬸晚點為她送碗茶湯進來,就回到裡頭的小書齋,一頭栽進她的江湖天地之間。

趙嬸也不再追問,與青青一起收拾桌上的碗筷,其間,忍不住掃了眼幾乎快要把整間屋子都佔滿的書櫃,看著那一大列又一大列她家小主子千方百計勒索到手的武學秘笈,若不說破,誰知道這是位女兒家的閨房?

雷舒眉從來不管別人如何在心裡腹誹她,懶管趙嬸的想法,她坐在書案前,掩唇打了個呵欠,翻著新到手的拳譜,想她如果現在去吵醒蘇小胖,要他演這套拳給她看,會不會被他給一臉黑的踢出房門?!

會,肯定會。

不行,忍忍吧!現在三更半夜,黑燈瞎火的,去了肯定會被轟出來,絕對沒有第二種可能,等她明天拿幾壺好酒去賄賂疏通一下,或許能讓他那個酒迷妖孽男願意幫她一幫。

只是她目前僅存的幾款酒,怕是沒一樣能入他法眼。

或許,她該去找澈舅舅討幾樣好東西?

雷舒眉又打了個呵欠,疑心趙嬸煮的粥裡,那熬粥的雞湯裡,是不是熬進了什麼安神好睡的藥材,讓她才吃完沒多久,竟然就想睡了?

不行!她現在還不能睡,好不容易東西才到手,至少要把這個章回給寫完才可以,一定不可以著了趙嬸的道……不,她怎麼想都覺得在粥裡熬進安神的藥,肯定是她家親爹的授意。

呵!果然是她雷舒眉老奸巨猾的親爹。

身為得盡親爹真傳,堪稱小奸巨猾的雷舒眉,也不想跟自家親爹計較,帶著淺笑,輕哼了兩聲,勉強打起精神,提起筆在一旁的白紙上寫下了幾個要點,雖然她不會武功,手腳笨得厲害,但是,經年累月的大量閱讀,再加上有眾多高手不吝教導,所以外人看起來字句艱深的拳譜,她很快就能融會貫通。

說起來,她把自己的小院取作「掛子門」,倒也不全然是狂妄或無知,她雖然不會武功,可是,卻也是靠「武藝」混飯吃的人,不過,她的武藝不是出在手腳上,而是出自於筆墨之下,以寫武俠小說為一生的志趣,所以疏鬆一點說起來,她也算是一位靠武藝吃飯的「尖掛子」呀!

雷舒眉為自己的能耐頗感得意地哼了兩聲,奈何她越想打起精神,就越覺得睏倦,忍不住連連打呵欠,雖然她不覺夜色濃重,但是越來越沉重的眼皮子讓她好勉強才能在睡入黑甜之前,在紙上落筆寫完最後一項要點。

在趙嬸端著茶湯進來時,看見小主子已經趴睡過去,也不感意外,只是疼愛地笑笑,招來青青一起把人給送到床上安頓妥當。

終於,「掛子門」裡,夜深,人靜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4-9-27 03:36 PM

第二章

逢人須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有些人,學了一輩子,也學不會實踐這個道理,但是,對於問驚鴻而言,這一份防人之心,似是天生就從娘胎裡帶了出來,於人於事,他心細眼毒,總是很快的就能夠掌握訣竅,然後,在眾人皆醉時,做到冷眼旁觀,在時機成熟時,攫獲豐碩的成果。

或許,他這些本事,真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

畢竟,這天底下,不是誰家的娘親都可以是當年轟動京城的萬能小總管,被人說是「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精明女子。

身為沈晚芽的親生兒子,問驚鴻知道世人的評價,並沒有言過其實,或者說,他覺得世人根本只知道他家娘親之一二,未有人窺見過其真正面目。

生為她的兒子,究竟是幸抑或不幸?至今,問驚鴻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依然沒有定論;世人皆以為對人總是言笑晏晏的沈晚芽是位慈母,只有他這個兒子深知道她非但不是,更甚至為了達到目的,對於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能夠心狠手辣地加以算計利用。

年關將近,大街上人來人往,攜老扶幼趕辦著年貨。

前幾天下過了一場不小的雪,這兩天雖然都是萬里無雲的晴朗好天,但是偏寒的低溫融不了地上的殘雪,在熱鬧的大街上,可見一堆堆白雪融著塵埃,一丘接著一丘,被鏟堆在最不礙事的角落。

「雲揚號」總號裡,也是裡裡外外,人進人出,從冬至之後,各地的掌櫃們就陸續回京匯帳,帳目上其實已經結算得差不多,現在大夥兒們在為年關做最後的忙碌工作之餘,心裡對今年的身銀分紅數目不無期待。

只是,這熱鬧喧騰的氣氛,到了後院大堂之前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靜悄得幾近詭譎的氛圍。

大堂內,幾個大掌櫃依序而坐,面對著坐在堂首之位的女子,饒是一個個都大把年紀,在商場上都是經驗老道的熟手,心裡仍舊不無忐忑。

雖然,在東家問守陽擔心愛妻心思過重,不利於長生之道,有意的主導收權的情況之下,沈晚芽近幾年已經不太過問商號事務,但是,在場幾個掌櫃早年都在她底下做過事,比誰都明白這位曾經的問家小總管,如今是問家夫人的女子,和氣的表面之下,有著比誰都精明幹練的手腕與心眼。

問驚鴻是大堂裡唯一站著的人,在場眾人之中,以他年紀與資歷最輕淺,站著似乎也是應該的,就算他的身份是少東家,是「雲揚號」這兩年的真正發號施令的人,但問驚鴻一點也不介意像個被夫子考核的學子般乖乖站著,覺得此時此刻,比起那些侷促正坐的大掌櫃們,站著面對他家娘親反而是比較輕鬆的姿態。

沈晚芽噙著淺笑,彷彿對現場緊張的氣氛毫無所覺般,輕巧地翻閱著手裡的帳冊,看起來像是漫不經心地瀏覽而過。

驀然,她揚起首,掃視了眾人一遍,最後目光落在其中一名掌櫃手邊几上的茶碗,笑道:「瞧我糊塗了,一時看得出神,忘了這麼冷的天裡,各位掌櫃們的茶也都該冷了吧!還不來人替掌櫃們再布上熱茶,讓掌櫃們潤潤喉,暖暖身子,別教冷得都起哆嗦了。」

原本,她這番話不說還不打緊,才一說完,就見幾個掌櫃臉色微白,不知道他們家夫人讓人送熱茶,是真心為他們驅寒,還是像早先有幾次經驗一樣,讓人送茶潤喉,是有事追究,讓他們好出聲可以詳說解釋?!

「娘,你要不要乾脆讓人備下飯菜,要是一盞茶的時間追究不完,兒子想一頓飯的功夫可能更好把問題說清楚,兒子我與幾個掌櫃從早忙到現在,不止渴了,也應該都覺得餓了,只是……娘,你今天突然過來總號的事,我爹知道嗎?」

問驚鴻語氣裡的那一頓,頓得十分蹊蹺,也頓得十分狡猾,最後一句話才甫出口,就見到他家娘親面色微微一變,細微得幾不可見,但是,逃不過他這個兒子知母莫若子的銳利眼光。

沈晚芽側抬起頭,看著站在她手邊不遠之外,背著雙手,裝作一副乖巧懂事的兒子,沒漏看他眼裡一閃而逝的揶揄笑意。

問驚鴻不以為意地嘻皮笑臉,與娘親四目相視,眉梢微抬,一雙酷似親爹的琥珀般的眼眸可掬地笑瞇著。

這該算是什麼呢?

或許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吧!沒人能比問驚鴻清楚,對他家娘親而言,他家親爹的「黃雀」地位有多固若金湯,不可動搖。

如果不是還有外人在場,沈晚芽真會被兒子把他家爹給抬出來的說法,給無奈氣笑出來,但她依然一臉沉靜微笑,不回答兒子那個他早猜到答案絕對是否定的問題,只是語帶試探道:「鴻兒啊,你真的覺得今年的生意帳目,至此,都已經處理得很完善了嗎?」

「依兒子看來,大部分的兄弟們都已經盡力了。」

「大部分嗎?」

「是。」問驚鴻對著母親微笑頷首。

沈晚芽與兒子四目相視,面上的笑意不增一分,不減半毫,依然是恰如其分的徐淺,最後點頭道:「既然聽你這麼說,娘覺得自己應該也沒什麼好擔心的,時候不早了,幾位老前輩累了一天,都好好回去休息吧!這一年你們多有辛苦,犬子年紀尚小,不懂事的地方,還請各位多多攜襄教導,別跟他客氣了。」

沈晚芽與眾人一小陣寒暄之後,便讓他們都先離開,大堂裡,只留下兒子與她二人,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後,她沒好氣地對兒子說道:「都沒人了,還不坐嗎?娘沒罰你站著,坐下吧!」

「娘啊,兒子也累了一天了。」言下之意就是,他也想要跟那些掌櫃們一樣告退,早早回去休息。

問驚鴻太瞭解他家娘親棉裡藏針的本事了,讓他坐下肯定不會只是單純心疼她家兒子腿會酸,若不是要好好訓他一頓,就是要交代的話,像是老太婆的裹腳布一樣長,讓他坐下來,她才好面對面把話說清楚。

「坐下。」沈晚芽仍是微笑,這時正好有下人換了熱茶上來,她順手接過,把茶碗推遞到兒子手邊的几上。

「先喝口熱茶,別急著想理由逃跑,娘只是有些話想問問你的意思,如果這事你不同意,娘也決計不會勉強,鴻兒啊,我終究是親生你的娘,怎麼說我的心都是偏著向你的,別以為你娘究竟有多聰明,心裡在算計你什麼事,這天底下,心疼兒女的娘親都是最傻的傻瓜,我也一樣。」

「娘,您太謙虛了。」

這句帶著吐槽意味的話,問驚鴻說得含糊不清,卻是心裡實話,他知道自己是逃不過了,只好乖乖落座,端起茶碗低頭啜飲,若不計一雙根本心不在焉,往一旁瞟開的目光,那模樣看起來完全就是恭候母親大人聖訓的乖巧兒子。

這小子,就會在她面前做樣子!

沈晚芽沒好氣地睨著兒子就著茶碗的側顏,心裡氣歸氣,卻不否認,這個兒子無論外表或內在,都好得足以教她這位親娘感到驕傲,但為了不讓他志得意滿,沈晚芽從來不將這份心情訴諸於言語,告訴她這個兒子。

天生的鮮卑胡人血統,讓問驚鴻的五官比尋常人深邃分明,從側面清晰可見高挺的鼻樑,飽滿而紅潤的嘴唇,一雙琥珀似的眼眸,在兩排說不上長,卻見濃密的眼睫之下,笑瞇起來的時候,幽幽裡閃爍著光芒。

一身皮膚白淨的底子,遺傳自他的雙親,即便想要刻意曬得黝黑,顏色看起來都會像是淺蜜色般,這體質羨煞了家裡一堆丫鬟僕婦,不過因為回復白晰的速度極快,所以問驚鴻這兩年已經認命不故意到處闖蕩,在驕陽之下大肆曝曬,也就一直維持著細皮嫩肉的少爺模樣,只有高大結實的身形,以及敏捷的行動,可以看得出來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

或許是因為這衝突的外表與氣質,讓他往往不經意勾唇一笑,白淨俊美的外表,挾帶著一點不羈放蕩的慵懶,格外的教人怦然心動。

再加上他身為「雲揚號」的少東家身份,問家家主唯一獨子,日後必定是「雲揚號」的繼承人,無可挑剔的條件,讓這兩年來,問家的門檻不知道被前來想要說親的媒婆耆老踏平了多少寸。

但是,無論對方閨女兒的容貌多嬌美,性情多溫馴,琴棋書畫如何高明,家世淵源深厚等等……沈晚芽聽了也總是客氣笑笑,只要她沒表示意見,她的夫君問守陽也就尊重她的意思,只要她一記眼神投過去,他便會代為回答,說兒子的年紀尚小,歷練尚輕,還不急著成家。

今年才剛滿二十歲的問驚鴻,對於自己的婚事壓根兒沒想過,所以樂得由他家爹娘出面拒絕說親。

說起來,他從小就是一個教長輩頭痛的惹禍精,性子三分像他爹頑強,七分則似他娘親靈活善計,或許是因為天生的劣根性,讓他對人性也看得十分透澈,是以總有幾分淡漠,於人於事,他大多是慵懶以對,沒將任何人給放在心上。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必然要娶一門妻子,為問家傳宗接代,但是,他將來的妻子會是誰?他覺得只要自家的爹娘滿意,他就沒有意見,總之他只是負責把人娶進來,盡一份身為問家子孫的義務而已。

他這般心思,不是孝順,不是隨和,而僅僅只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將來的妻子究竟是誰而已。

沈晚芽睨著端著茶碗不放,擺明了想要使出「一默天下無難事」的兒子,輕輕的,帶著一絲幽怨道:

「鴻兒,娘想抱孫子了。」

「孫……」

問驚鴻沒預料他家娘親一開口,就擲出這麼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嘴裡含的一口茶差點吞岔進喉嚨,他只能緩慢把茶水嚥下,一邊調過頭,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瞪著面前雖然年過四十,但面容白嫩淨秀,一如他兒時的女子。

「娘,你想抱孫子沒問題,但你是不是該讓你兒子我先成親再說?」

「那你就成親吧。」

聞言,問驚鴻忍不住腹誹,怎麼他娘說起他成親的事,比說起吃飯的事情更加輕描淡寫呢?好歹他是她兒子,是不?

「娘啊!你這一時之間,讓兒子找哪家的姑娘成親去?你不是老讓爹說,我的年紀還小,還需要多加歷練,不急著成家立業嗎?」

「那些推拖之詞,你也信嗎?」沈晚芽挑起秀眉,失笑道。

「……娘,兒子很認真,我當然相信娘說什麼是什麼,哪裡想過是什麼推拖之詞呢?」問驚鴻嘿嘿陪笑,猶是一副「我是娘乖兒子」的表情,卻在同時放下茶碗,心裡已經在打算情況不對,要找機會逃跑。

雖然,他心裡很清楚,自個兒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只要他家娘親打定主意,他家親爹肯定也是不會放過他這兒子的。

沈晚芽也是笑顏燦燦,一手越過几案,拉住了兒子比自己大上快兩倍的男子手掌,看似親熱溫柔的動作,其實握得十分緊牢,就防兒子趁機跑掉。

母子兩人相視著對方,仍舊都是笑容不改,母慈子孝的場面,事實上卻是各懷鬼胎,從問驚鴻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跟他家娘親之間的相處模式,就好比是官兵捉小偷,只是差別在於這個小偷是官兵親生的而已。

「鴻兒,娘想知道,在你心裡是如何看待玉兒的?」

又是一句開門見山的問話。

問驚鴻肯定了他家娘親今天絕對是有備而來,除了藉機敲打掌櫃們之外,他更是她今天主要對付的目標。

「娘,你的意思是想……」他將娘親前後說的話兜攏在一起,琥珀眼眸微微地瞇細,心裡似乎已經有了幾分明白。

「嗯。」沈晚芽一眼洞悉兒子的詢問表情,微笑頷首道:「正如你現在心裡所想的一樣,娘想把玉兒指給你為妻,她是我為你挑的最好妻子人選,這兩年找上門來想與我們問家結成親家的人不少,我一個也沒答應,但我也不需要去告訴這些人,在我心裡早就已經有了兒媳婦的最好人選,鴻兒,娘想知道你的意願,你告訴娘,你願意娶玉兒為妻嗎?」

話落,久久,問驚鴻抿唇沒有回答,面色卻也無不悅。

不知為何,問驚鴻對於他娘提起要讓元潤玉嫁他為妻的事情,他竟是一點也不意外,甚至於心裡有一種他娘搗了那麼久,終於說出口的意料之中。

說起來,他們母子兩人從他小時候就不算親熱,並非是感情不好,而是就算平日裡能夠說說笑笑,彼此之間總還是像是有一層淡淡的隔膜似的,他想,或許終究是男女有別,心思上想得不同吧!

一直以來,問驚鴻不自主地跟他爹就是比較能夠交心暢談,也總覺得比起他這個親兒子,他們家小總管元潤玉與他娘更加親熱,相處得更好,教他總有一種玉兒才是他娘親生的錯覺。

但是,不親歸不親,問驚鴻卻覺得他們母子兩人,或許是這世上最瞭解對方的人,這大概是因為他們天性本質上是一樣的,所以總是很容易就能夠猜到對方的想法,因此,問驚鴻不訝異娘親為他挑了玉兒做未來的兒媳婦。

沈晚芽一直等不到兒子回答,在兩人相視沉默許久之後,她才試探問道:「你不願意嗎?」

問驚鴻對著母親,仍舊只是笑,笑彎的眼眉嘴角,褪了幾分「雲揚號」少東家的威嚴,更接近尋常的二十歲少年模樣;他說不上心裡的意願如何,只是對於娘親的這項提議沒有絲毫牴觸之情。

對於他們母子而言,元潤玉是一個極特別的存在,在他七歲那年,如果沒有這個當年不過十歲,行動永遠比思考更快一步的耿直姑娘,勇敢地衝進受驚的馬群之中,或許他一條小命已經葬送在狂亂的馬蹄之下。

這些年,如果不是這個被他捉弄欺負,非但不哭也不訴苦,反過來還會為他巧妙開脫,簡直就是生來教他良心不安的單純姐姐,只怕他問驚鴻不可能變成教人省心的乖巧弟弟,至今都還會是一個惹禍大王。

沈晚芽看見兒子不語的表情之中,似有一絲緬懷的沉思,她也不再著急催促想要答案,放開了他的手,往後靠回椅背上,端起自己的茶碗,淺飲著已然半溫的茶水,心裡也想到了一些事情。

尤其,是當中一件雖然經時已久,但至今都仍忘不掉的往事。

她想,如果兒子心裡也在緬想著往事,或許,他們母子二人此刻所想到的,是同一件事情也不一定?

一如沈晚芽心中猜想,他們母子確實想到了同一樁往事。

他們同時想起了那一年,問驚鴻為了捉弄元潤玉,好教訓一下她,讓她別老是喜歡跟前跟後的保護糾正他,他跟一個販賣人口的牙人串通好了,那一天,由他嘻皮笑臉,討好賣乖把元潤玉給誘騙出去,差點就把她賣給了那位牙人。

就差一點……只差一丁點,就釀成了大禍。

那年,問驚鴻十一歲,天生的頑劣,再加上從孩子轉為少年的初期,內心才剛萌芽的叛逆,讓他的捉弄行為更加變本加厲,其一是想要讓他的娘親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不再受她控制,其二是元潤玉自以為比他大上幾歲,再加上得到他娘親的允許,一直對他約束頗多,雖然大多數都是關心他,要他遠離危險,但是那些嘮叨聽多了就是教人心煩。

反正又不是真的要把她賣給牙人,不過是嚇嚇她而已,因為抱著這種無所謂的心態,問驚鴻想到就做,還做得十分逼真,如果不是知情的人,會以為那個牙人把元潤玉強硬拉走,是真的要把她帶去賣掉。

他看見玉兒在模樣粗胖,有著一張麻子臉的牙人拉扯之下,開始尖叫發抖,驚慌的喊救命,不停地喊著要他救她,那個失控的場面教他見了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不由得心生懼意,出聲讓牙人放開玉兒。

可是,場面確實是失控了,牙人並沒有放手,反而更加強硬地想將玉兒拉上馬車,他心急地大喊住手,可是牙人與他的同伴都沒有聽從,他對牙人喊說他們收了他的錢,陪他演這場戲,怎麼可以出爾反爾?!

在聽他把話喊完的那一瞬間,他看見了玉兒停止了尖叫掙扎,怔怔地往他看過來,一雙瞠圓的眼眸不斷地在掉著眼淚,一顆顆,不停地落下來。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直到那一天,他也才知道,以為自個兒年紀長大了,他家娘親再也控制不了他的想法,錯得有多離譜可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4-9-27 03:37 PM

第三章

其實,如今的問驚鴻,就算真的與他的娘親玩起官兵捉小偷的遊戲,他這個小偷的能耐,未必不能贏過他娘這位官兵,但是,他也成長到足以判斷情況,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條件,而不是單純的只想唱反調。

現在的問驚鴻,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會選擇與親娘硬碰的蠢兒子,所以對於娘親為他與元潤玉說親,在他心裡,其一對於娶元潤玉為妻,沒有牴觸之情,其二,是他也不以為自己這輩子會傾情於哪家千金,早早將親事給訂下,省了往後有人要上門提親,還要費心找理由回絕,以免拂了對方的熱臉。

於是,他同意了與元潤玉先訂下婚約,在來年豐饒的秋節成親,與元潤玉多年的姐弟相處,他有自信能與她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轉眼間,冬去春來,「金陵」的春天,比起北方京城多了一絲水潤的明媚,這一路上美不勝收的江南風光,讓問驚鴻與元潤玉雖然是為了處理「浣絲閣」的紛爭而南下,但還是頗享受這一路相伴的旅程。

雖然這一趟「金陵」之行,是元潤玉主動要求跟隨他前來,但是問驚鴻知道他家娘親之所以乾脆應允,是因為在她心裡自有一副如意算盤。

在訂下婚約之前,他與元潤玉並不經常出雙入對,但如今他完全可以感受自家娘親的用心良苦,希望他可以趁機與未來的娘子多培養感情,總是有機會就讓元潤玉陪在他身邊。

對於這個安排,他說不上樂意,但也不反對,因為元潤玉最教他喜歡之處,就是不似尋常女子會耍弄心機,她的性子十分直爽,心裡藏不住話,生了氣也持續不了一盞茶功夫。

最重要的是,她不會逼他一定要愛上她,所以在男歡女愛這件事情上,他根本無須努力勉強自己去演戲,在如此一位能夠照顧他,又能放任他隨性的未婚妻子身邊,他感覺十分自在坦然,更加覺得他們成親之後,可以相處得很好。

更別消說,比起他在元宵廟市之前,所遇到那個雷家的瘋千金,問驚鴻更是滿意他家娘親為他挑了玉兒當未婚妻子,畢竟平平順順過一生,比要面對一個難以捉摸的瘋子一輩子來得好。

那一晚之後,他光是想到「雷舒眉」三個字,都會覺得那個字眼代表著醒不過來的惡夢,而且還是特別纏人的那一種。

就比如現在--

問驚鴻才踏出「雲揚號」的「金陵」分號大門,就看見了站在對街,一臉笑咪咪朝他望過來的雷舒眉,有一瞬間,他真的很想踅足折回門內,就當作自己沒看見她這個人,但是,身為男子的自尊心,以及身為「雲揚號」少東該有的驕傲,讓他從來不做一個夾著尾巴逃跑的懦夫。

但他真的很想問這世道是哪裡出了差錯?!

還是,雷舒眉這丫頭擺明了就與一般女子不同?他真的沒見過天底下哪個女子敢如此明目張膽追著男人跑的!

問驚鴻沒有調頭往回走,但他也當作沒看見雷舒眉的存在,別過頭對著一旁追隨出來的掌櫃交代幾句話之後,就照著自己原本要前往的路線離開。

不過,他在大街上才走沒多遠,就感覺有顆不算大的腦袋從後面「咚」的一聲撞上來,然後就是一雙手揪住了他的衣袍後擺,若不是他的腳步夠沉穩,絕對被那雙手的下墜力道給拉得往後仰。

其實,問驚鴻是有本事可以閃開的,他有聽到她的腳步聲,就算沒聽見也知道她會追上來,也聽見了她在撞上來之前,倒抽的那一口冷息,但他就是沒閃開,由著她又一次把他的背當牆在撞。

「請問,你這次又是怎麼了?」他站定腳步,沒有回頭,只是不太耐煩地問著背後發出嘿嘿乾笑的女子。

他生平沒見過那麼會跌倒的人,每次跌倒她總有理由,從路上的磚瓦石頭,到不相干的路人等等,都可以被她當成是害她跌倒的事由。

「可能是……鞋子穿大了些。」雷舒眉把頭埋在他的背後,沒教人瞧見的白嫩臉蛋上,閃掠過一絲懊惱表情。

說起來,她也不是想在他面前假裝大家閨秀,但最最起碼的希望,是想讓他覺得她舉止大方得宜,但是,她越是想要對他表現良好的一面,在他面前又跌又摔的次數越是平常的翻倍,從小到大,她沒像現在這一刻,為自己簡直不受控制的粗笨手腳那麼的想哭過。

聞言,問驚鴻偏首朝著背後冷睨了一眼,正好看見她一臉無辜地咬嘴,抬著那一雙同樣也是無辜滿滿的美眸看著他,想她扯這種謊話,沒比她隨便怪罪給路人石頭來得好。

若是平常人家養孩子,或許會因為手頭拮據,一開始就把鞋給納大一些,慢慢讓孩子穿到合腳為止,但其一她已經不是腳丫還會長大的孩子,其二,身為「京盛堂」的唯一千金,光看她一身月白衣衫,外罩雨青色四瓣花羅紋錦襖子,繡花的部分用的皆是同色的蠶絲,乍見樸素不顯,隨著光影的映照,絲線泛出了光亮,就能看出花羅流映變化的紋路,他不以為能夠穿上如此高價衣衫的富商千金如她,腳上會踩踏一雙過大的鞋履。

問驚鴻其實不想與她計較認真,如果,在元宵那晚過後,就不再與她見面,或許,他能夠就此忘了這世上還有雷舒眉這號人物,可是,這次「雲揚號」為了「浣絲閣」之事,與「京盛堂」之間產生了糾紛,她也隨舅舅藏澈來了「金陵」,但是,如果他與她同時來到「金陵」是巧合,那麼,那天他帶人去「浣絲閣」與她再見之後的每一次見面,就都是她刻意為之的糾纏了。

雷舒眉沒聽見他回應,低下頭,纖手扭著他的袍服衣料,春天的「金陵」比起京城已經溫暖太多,他穿得不算厚實,但是,一襲妃色實地織的蜀錦外袍絞在她手裡的感覺,十分合襯乍暖還涼的春意。

「請問,你可以放手了嗎?」

問驚鴻終於在好片刻之後,忍不住提醒她放開他的衣衫料子,這輩子在遇見她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修養可以如此之好,大概是在她之前,沒有人可以死皮賴臉如她,一再地測試他耐心的底限。

雷舒眉撇了撇嫩唇,還是把那塊料子給揪在手裡,心想為什麼他對他們家小總管就一臉和顏悅色,對她就是一副能滾多遠,就最好滾多遠的不耐煩表情?早知道他喜歡那種溫溫和和,客客氣氣的女子,她在元宵夜那晚就含蓄一點,不硬逼他對她英雄救美了。

見她還是一副我行我素,絲毫沒將他的話給聽進去的模樣,問驚鴻終於不客氣地從她手裡扯回自己的衣衫,睨了她一眼,轉身走人。

「喂,小痞子,等等我啦!」雷舒眉不死心地追上他,好勉強才讓自己不再跌倒,還能夠跟在他身後幾步遠。

「不要再叫我小痞子,我不是。」問驚鴻不知道警告過她幾百次了,但是,她似乎是叫上癮一樣,不管他如何糾正都沒用。

對於元宵夜那晚所發生的事情,無論元潤玉如何問他,他都是絕口不提,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根本就是被雷舒眉這個瘋女人強迫做了一件蠢事,他不介意在那伙壯漢找她麻煩時出手相救,但是,主動出手相救,跟被她給硬賴在懷裡,被迫與那群人動手是兩回事!

更別說,最後他覺得她與那群人根本就是串好了似的,當他發現不對勁時,那群人已經不見蹤影,她已經賴在他的懷裡,也不知是真昏還是假暈,壓根兒讓他沒有選擇餘地,只能抱住她不放,最後,還惹來了她的舅舅藏澈與「京盛堂」眾人的圍剿,不過,多虧了他家玉兒……這位好姐姐解決事情的手段,真是粗暴得不同凡響,教人大開眼界,讓問驚鴻至今想起來,都還是忍不住發噱想笑。

雷舒眉對他又一次的警告置若未聞,探頭看見他噙上唇畔的淺淺笑意,柔和的表情,讓他白淨的俊顏看起來賞心悅目至極,但是,當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之後,很快地斂去,當那雙琥珀眼眸淡淡地往她瞟過來時,又是一派疏離的冷漠。

可是,饒是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她都還是好喜歡,覺得真是好看得很呢!雷舒眉心兒怦然,臉頰微燙。

雖然,對於自己在他面前不被重視,甚至於被刻意冷待的感覺,她有一丁點兒難以言喻的苦澀,可是,這些都不改她喜歡在他身邊時,心窩兒裡就像被放進了許多只蝴蝶,蝶翅撲得她心癢微麻,整個人就快要飄起來的感覺。

那感覺痛,卻也甜絲。

「小痞子……」

「不要再叫了,我不是你筆下的人物。」

「你看了我的書?!」

一瞬間,雷舒眉的雙眼亮得不可思議,拉住了問驚鴻的衣袖,被他掙開,她再拉一次,這次她不再輕易教他掙脫。

問驚鴻為自己的脫口而出,感到前所未有的後悔,「沒有,我沒看,只是稍微翻過,我甚至於懶得從書鋪把你的書買回來,聽說你每一套書寫的都是大俠女和小痞子,結局也都是兩個人最後退隱江湖,看完第一套之後,其他都不必看了,因為連猜都可以猜得出來,看了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雷舒眉抬起美眸,有些不服氣也哀怨地瞅著他,卻只見他輕佻起眉梢的反覷,似乎並不以為自己有說錯什麼話。

今天之前,她原本已經覺得在這天底下,任誰嘴賤,也不會賤過蘇染塵那個妖孽,惡毒也毒不過她家澈舅舅,但是,跟問驚鴻剛才的話比起來,她忽然覺得前面二者不是要對他甘拜下風,就是對她嘴下留情了。

不過,她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很快就冷靜下來,笑著回道:「都寫大俠女和小痞子那又如何?我喜歡他們,我喜歡做我願意做的事情,就像……」

最後一句話她像是故意吊人胃口般,最後懸而未說,只是兩盼笑眸直瞅著他,對他暗示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她喜歡做她願意的事情,一如她喜歡她願意喜歡的男人。

面對她直接而大膽的示愛,教問驚鴻渾身都覺得不舒服,就像是被人給剝得一絲不掛,給直勾勾地盯著瞧一樣。

但他也是笑了,聳了聳肩,道:「說得是,不過,你喜歡做你願意的事情,與我一點都無關,就如同你這個人,與我無關一樣。」

說完,他對她投以淡淡的一睨,故意不看她一臉受傷的表情,先是看了看她的雙手,然後是她的雙腳,最後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淺笑。

就在雷舒眉被他的眼神瞧得有些心裡發毛,未能及得開口之前,在下一刻,面前已經不見他的身影,在這同時,她弄明白了他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她的雙手雙腳,對著面前的空蕩,她既驚又楞,帶著氣悶地心想:如果,先前她覺得他的嘴巴已經夠壞了,那他捉弄人的主意更是壞進骨子裡去了!

她看出來,在他最後對她的那一記瞥視裡,既有同情,也有嘲弄,然後還有一點挑釁,要她有本事想纏著他,就憑她那一雙笨手與笨腳追上他啊!

雷舒眉一個人站在大街上,先是感到被他看不起的生氣,然後是對自己笨手笨腳的挫折,最後,卻是螓首微偏,嘻地一聲,笑出了嘴邊的一顆小梨渦。

是啊!她是追不上他,但是有人可以替她追上他。

她該不該讓她的小痞子知道,這趟她與澈舅舅一起來「金陵」再見到他,並非是意外巧合,而是她早知道他會來呢?

她想見他,就算不是由他主動也可以,她想見他……所以,她來了。

於此同時。

表面上平靜的「金陵」,其實,正因為各方人馬幾乎在同一個時間彙集在這個城鎮上,暗地裡浪潮洶湧。

首先是「京盛堂」與「雲揚號」之間的糾紛,雖然是兩個商號的買賣事情,雖然「京盛堂」擁有抵押的質券,但是,在「雲揚號」手裡所執--「浣絲閣」東家何世宗所畫押的書契上,是有官府蓋大印做背書證明的。

所以,如果最後是由「京盛堂」取得這個百年的繡坊老字號,只要「雲揚號」提出告訴,當地官府是有必要出面代為仲裁的。

因為官府方面也都關注著這件一物二賣的交易最後結果,引得當地各大機戶繡坊也都是議論紛紛。

畢竟「京盛堂」與「雲揚號」論勢論財,在商界的地位都是舉足輕重的,無論是他們任一方取得了「浣絲閣」,日後的經營必定都會對他們這些財力與規模都無法比擬的繡坊產生莫大影響。

其二,是秦淮河兩畔熱鬧的街市上,來了許多身手厲害的雜耍藝人,他們不止是雜耍賣唱的功夫厲害,武功更是個個出類拔萃,原本在當地以賣藝維生的人,看著這票人搶他們地盤設場,也就是行內人所說的「撂地」,幾次過手之後,吃了大虧的他們,只能徒呼負負,無可奈何。

「金陵」雖然比不上京畿重地,但也算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大城鎮,出了亂子非同小可,所以這些身懷絕技的雜耍藝人,也在官府的注目行列之中,誰也不敢掉以輕心,就怕這些人群聚在此,其實另有目的。

其三,是十幾年來,朝廷在「金陵」府衙的官員配置上,就一直不同於其他地方,根據一些老人們說法,這是從當年刑部尚書元奉平被眨至「金陵」之後,就已經行之有年的改制,有人說,這批大內高手被調至「金陵」,是為了監視當年被眨到地方的元奉平一舉一動。

有人說,這些大內高手,被交代只認一枚白玉龍牌與一句暗語,只要雙方能夠合對得上,他們就能為下令的人做任何事,只是龍牌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元奉平也生死未卜,行蹤不明十幾年,他們卻仍舊被留在「金陵」,不曾被調動,但是這段時間,這些暗衛卻得了從皇宮大內直下的命令,有了不尋常的異動。

秦淮河畔,原本就是「金陵」最熱鬧的繁華之地,如今更是人頭鑽動,男女老幼都擠成了一團兒,觀賞著新來的雜耍,居中的是一位白髮老頭兒,以及他帶來的一大群青蛙與蛇,明明該是天敵的兩種動物,卻在老人的指揮之下,變幻著整齊的隊形,最後青蛙甚至於呱呱地叫著,當起師傅給幾條蛇開始上課,蛇也像是聽懂蛙語似的,不止嘶嘶吐著蛇信,有時候還會點頭。

一位身旁伴著名妓,肥臉圓目的員外郎晃蕩著手裡的一弔錢,「好好好,再來一個!老頭兒,要是你能讓這些小畜牲再變些把戲,讓爺大開眼界,爺手裡這一弔錢就是你的了!」

老頭兒笑呵呵地說道:「唉呀呀,一弔錢啊!來來來,蛙兒們,還不快點去謝謝賞你們吃飯錢的大恩人,過去過去,要滿懷感激,給這位員外郎唱首曲兒,不知這位爺,平時愛聽些什麼曲兒,不妨說出來,這些蛙兒能唱的曲兒不少。」

此話一出,不止員外郎驚喜,一旁的人也都是不敢置信,待到蛙兒們開始唱歌時,掌聲與叫好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好!」

在人群最外圍,一名跟著大夥兒一塊兒叫好的少年被從後腦拍了個響頭,他一臉痛苦,回頭看著拍他腦袋的男人。

「風哥,你不要老是打我的頭,會打笨的。」

「我不過去打個浪,讓你望風,你竟然跑來給我看青蛙唱歌,分不出輕重,可見本來就不太聰明,還怕被我打笨?」

說話的男人名叫解伏風,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一身深藍色的勁裝,黑髮隨意束起,配上一雙稱得上俊朗的眉目,以及飽滿的嘴唇,看起來就像是灑拓不羈的浪人劍客,他剛才所說的打浪,是吃粥,讓少年在外面望風,是在外面守著,卻沒想到少年竟然跑來跟人湊熱鬧了。

少年名叫小張三,是解伏風一年前把他留在身邊,給他取的名字,因為他的本名有些原因不能再用,什麼張三李四聽起來又隨便了些,所以叫他小張三,至少聽起來不太特別,又有些特別。

不過,對於他頗為自豪取名準則,他家上面的老頭兒評語是:張三李四說的是路人,那他這個小張三,不是比路人更不如?!

小張三捂著後腦勺,防止解伏風又打他,悶聲抗議道:「我不過就是看一下熱鬧,就一會兒功夫,我就不信老頭兒那裡就能有事?現在『金陵』里外,來了多少咱們的兄弟看著,老頭兒能出事嗎?我就不信。」

解伏風一向最不欣賞這小子的不馴,以及喜歡頂嘴的個性,但是除此之外,留著他在身邊,倒是挺能解悶的。

「出事?讓她出事,咱們大夥兒喝西北風去?」解伏風真想呸一聲,罵這個小張三烏鴉嘴,誰也料想不到,其實他們嘴裡的「老頭兒」,所指的是一位少女,也絕對料想不到,這段時間,不約而同彙集到「金陵」的武林高手們,大多都是應她或他的命令而來,以備不時之用。

其中,也包括了這個能夠讓蛇與青蛙都乖乖聽話的老頭兒。

「不會吧?再怎麼說,一直以來在鏢局裡出力出時間的都是咱們一票兄弟,怎麼可能少了她一個人,咱們就喝西北風去?」小張三不服氣,他一向最敬重解伏風,可是,論起在鏢局的地位,解伏風卻屈居於一位少女之下,在他小小少年心裡,怎麼想都覺得這情況很彆扭。

更別說,她說他這小張三,比路人更不如。

「說你笨,你還真的不聰明,你以為才不過短短兩年時間,咱們原本苦哈哈的日子就肥到了只差沒流油的地步,是大夥兒們的努力成果?」

見小張三真的點頭,解伏風毫不客氣又給他一個腦袋拍下去,對著那張只差沒掉淚的少年臉龐嗤笑道:

「別傻了,你以為咱們之中,誰有她的生意腦袋?更何況,少了她這尊菩薩在大夥兒頭上鎮著,不出一個月,絕對是四分五裂,大家各據山頭的局面,你以為當年那個人是憑什麼手段,才將整個武林給幾乎殲滅殆盡,看中的就是江湖中人只要學到一點皮毛本事,就想要稱霸武林,唯我獨尊的野心,結果呢?一個個都還沒有稱霸,就被人給連皮帶骨的拆了。」

雖然沒有經歷過那一場堪稱武林前所未有的劫難,但是,解伏風光是從一些前輩所說的話,就勉勉強強拼湊出七八分真相。

他最後只能說,論起拳腳功夫,他們這些武林高手絕對不會輸人,但是,若要論起心機,他們絕對比不上當年將當今皇帝一手扶上龍椅的那一位,論起做生意的手段,他們也比不上出身商賈世家,上有大商擘雷宸飛當爹親的雷舒眉。

以這妮子精打細算的本事,不專心拿來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但也還好她醉心於武學,沉迷於寫武俠小說,不然他們身上沒有她看上眼的東西,哪能換到她為他們精心經營『捨予鏢局』,給他們這些落魄的武林中人有機會混一口飯吃,還吃得是風生水起呢?

誰都知道「舒」之一字,是由「捨」與「予」兩個字寫成,但是,天底下知道雷舒眉是他們『捨予鏢局』掛名總鏢頭,更甚至於是一手創辦這個鏢局之人,卻是屈指可數。

解伏風心想:只怕就連她身邊的親人朋友,也沒幾人真正知曉。

依她的說法是,她開鏢局不過是與他們交換條件,他們給她武功秘笈,給她表演武功,說江湖故事當寫書參考,而她給他們能餬口飯吃的活計,也不過是玩玩而已,哪天她都隨時可能不玩了,要是眾所周知之後,以後要收拾起來,光是解釋東解釋西的,只是想都覺得很麻煩。

倘若在十幾年前,只怕誰也不會相信,幾大門派的高手會被拿捏在一名少女手裡,正如誰也料想不到,當年索命門的兩樁暗殺,會改變整個武林。

第一樁暗殺,對象是帝王的御前寵臣元奉平,不過,行動沒有成功,元奉平只受了輕傷,倒是索命門折了幾個高手,但是,元奉平並沒有派人追究這一場暗殺行動,就彷彿一切沒有發生過。

因此,索命門才掉以輕心,以為在朝廷大臣眼裡對付異己沒有絲毫留情的元奉平不過泛泛,於是,他們有了第二次暗殺行動。

這一次,他們接受委託,所要暗殺的對象,是即位不久的帝王段競雲。

只是這次,從來都是無往不利,只在元奉平手裡栽過一次的索命門,依然失了手,卻沒想到,他們這次行動卻激起了元奉平的殺心。

原來,第一次暗殺,元奉平沒有追究,是因為他根本不太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誰敢妄動帝王一根汗毛,就是傻得犯了他的忌諱,卻不料,元奉平不止要滅索命門,更要讓整個武林都消失掉,再不讓人有機會可以傷害他所重視的帝王,以絕後患。

至今,元奉平生死未卜,但是,整個武林因為被元奉平逐一擊破,沒有全滅的,也幾近半毀,想來都仍舊是膽顫心驚,一有風吹草動,依然宛如驚弓之鳥。

經過那場浩劫的武林前輩們說起來,都還是一背的冷汗,他們說親眼見過元奉平真面目的兄弟們不多,但是凡是見過,還能僥倖活命的人,都忘不掉那個人在大開殺戒時,如玉般溫潤絕美的臉龐上,所泛著的微笑,猶如天上的神佛般慈柔,彷彿根本不覺得自己在殺人,而只是在捏死一群該死的螞蟻。

所以,解伏風的想法很簡單,當年,百家爭鳴,各顯神威的武林,尚且會被弄出事,更別說他們『捨予鏢局』根本就是一群被雷舒眉給召集起來的烏合之眾,看起來硬如石頭,其實比雞蛋還脆弱。

確實,跟小張三心思一樣的,在鏢局裡還有不少人,對他們這位總鏢頭多少都有怨言,誰也沒想到這個妮子為了寫武俠小說,為了搜集武功秘笈,對眾多武林高手簡直是到了蒙拐搶騙,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許多兄弟們都說她是仗著有一位身為「京盛堂」東家的爹親,才由得她作威作福,但是解伏風可不以為,一個沒有幾分真本事的斗花子,不可能把他們這些仗著一身武功,都頗有幾分傲性的江湖高手,給制得服服貼貼。

雷舒眉論年紀,或許是個斗花子,但她可不是空子門外漢,要說起來,她是一個不是武林中人,卻熟悉武林各色規矩的玲瓏碼子。

他與幾位長老都認為,整個武林受創太深,還需要再多養生休息幾年,雷舒眉在這個時候出現,是老天爺再巧妙不過的安排。

所以,他們不介意被雷舒眉利用,就比如這次被她調派來監視回報問驚鴻的一舉一動,以及隨她前來「金陵」,在必要時為她解決麻煩,他們與她之間,是相互利用的關係,要是這層互取利益的關係消失了,他們才要覺得困擾呢!

這時,解伏風看見人群中有手勢做出熟悉的暗號,泛起微笑,揚起手,又給了小張三後腦一個響頭。

「還看還看!就不過一些蛇和青蛙,哪天這老兒能使得動耗子魚蝦,才真有幾分趣味,走了啦!老頭兒有交代了。」

說完,他率先轉頭就走,輕快得幾近詭譎的腳步,不一會兒功夫,把搗著腦袋苦追的小張三遠遠地拋在腦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4-9-27 03:38 PM

第四章

雙生子。

當問驚鴻派人調查,最後得到這個結果時,他並不感到詫異,只是對於令他們困惑的謎底,竟是如此簡單,感到有些啼笑皆非罷了。

原來,打從一開始,「浣絲閣」的東家何世宗先與「京盛堂」借款抵押,之後不久,又與「雲揚號」之間做了轉手交易,最後卻消失無蹤,引起了兩家商號之間的糾紛,實際上,並非全是何家少爺一人所為。

另一樁買賣,在契上畫押者另有其人,不過是頂著一張天生與何世宗一模一樣的臉孔,教人不察罷了!

知道前後兩件交易,分別是雙生子所為,先前讓「雲揚號」與「京盛堂」覺得困惑的謎底,很容易就得到了答案,不過,若不是深入追查,這世上只怕除了知情的何家人之外,沒有人知道當年何夫人誕下的是一對雙生子,這才是整件事情的精采與荒謬之處。

更沒有人知道,雙生子之一被家人送到南方,給了一對蟹戶夫妻為子,在戶籍上成了賤民,就只是為了避免雙生子同樣的面孔,以後,兄弟之中,哪一個繼承家業,另一個人不服,殺兄戮弟,取而代之,人們也細認不出究竟有何不同。

從小生長在商賈世家,問驚鴻對於家大業大,尤其忌諱雙生兒子的事情並不陌生,但是,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會覺得這種將親生兒子送人或下毒手的事情,離自己很遙遠。

因為,無論他是否擁有孿生兄弟,問驚鴻很肯定將其中一子送養他人或致死的辦法,光是他娘那一關,就絕對過不了。

從小的流離失怙,讓他娘親對於擁有一個家的渴望,遠遠勝過於平常人,對於從她己身娩出的骨肉,誰想從她身邊奪走,怕是必須先取她性命才可以,他妹妹問孟蝶在二歲就因肺炎夭折,至今,十多年過去了,仍舊是他娘難以訴諸的哀痛,即便是他與他爹,都不忍也不敢輕易開口,去觸碰他娘心裡的傷痕。

不過,「浣絲閣」之事,因為雙生子的事情水落石出,也算有個頭緒,以問驚鴻的角度來看,再略施小計,將隱匿行蹤的何世宗給引誘出來,依照「浣絲閣」上下老幼皆異口同聲稱讚這位少爺的溫和善良,只要「雲揚號」與「京盛堂」之間能夠取得共識,餘下的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反而,是他接下來要辦的事,若是有個差錯,才是對「雲揚號」會有莫大影響,甚至於惹上不必要的官非,才是真正的棘手。

鹽引--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背後代表著巨大的利益。

這才是他此趟前來「金陵」的真正目的,只要他能夠順利查辦此事,日後他在爹娘面前,就可以獨當一面,所以,他格外重視最後完成的結果。

秦淮河畔,三教九流,販夫走卒,熙來攘往。

臨街的酒樓,一幅大大的「酒」旗迎風招搖,旗桿兒之上,半敞的菱格窗戶之內,是二樓的單間雅座,問驚鴻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店主設位的心思十分巧妙,所以人們從街道往上仰看,看不見單間裡的人,但是,單間裡的客人卻可以將街道上的一景一物都看得很清楚。

「沒想到,那些混混們做的帳,倒是意外的仔細。」問驚鴻翻著手裡的一本流水帳冊,嘴角噙起淺笑。

坐在他面前的男人,約莫四十開外,一身藏青色的衣袍,襯得稜角分明的臉龐膚色黝黑,與問驚鴻的白晰俊美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他的名字叫做沈玉川,在「金陵」做南北貨生意,規模不大,但是年輕時從「死人溝」出身,做過混混,待過幫派,在各道上都有人脈消息,是個亦正亦邪的人物。

沈玉川聽了問驚鴻的評論之後,笑道:「問少爺別小覷了這些混混們,他們也做『漁鍋伙』的生意,收漁商或漁民的貨賒給小商販,收了貨款之後,再與前兩者結款,再不然就是趁漁民無力負擔生計的時候,給他們放冬帳,之後漁民收成的貨就全交給他們發落,說起來,除了中途劫船,強硬從貨主把貨交給他們,他們再轉手賣給商販,兩邊都收取佣金的抄手拿傭的勒索行為之外,這些人做無本生意的手段與頭腦,不輸給一些正經做生意的商號。」

問驚鴻頷首表示同意,又翻過一頁帳目,淡然道:「確實,這些人做無本生意的腦筋倒是真的不差,雖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但敢把腦筋動到販鹽的方面,他們為了錢財,真是連腦袋也不要了。」

鹽,是民生必需之物,所以販鹽的利益驚人。

但是,販鹽需要鹽引,若是私自販鹽者,杖七十,徒二年,財產一半充官,另一半付予告訴人充賞,提點官禁不嚴,也是有罪,初犯笞四十,再犯杖八十,而偽造鹽引憑據者,立斬,家產全數予告訴人充賞。

但是,饒是如此嚴刑峻罰,還是抵擋不了人們前仆後繼,為了能夠投入販鹽鋌而走險。

原本,這些混混兒們將自個兒的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日子,與「雲揚號」一點關係也沒有,但如果他們所販的私鹽,是由「雲揚號」給偷運出去無引私販,要是一旦有心人知情,提告官府,「雲揚號」也逃脫不了罪責。

「販鹽原本就是一門穩賺不賠的生意,虧得芽夫人十幾年前先知灼見,敢大量買下被人轉手倒賣的鹽引,當年,誰都說朝廷不會兌現這些空鹽引了,好多人都是觀望的態度,卻沒想到幾年之後,朝中有大臣提出鹽政綱法,將這些已經納銀卻尚未支鹽的兩百萬空引分成十綱,每年應對其中一綱支鹽,每年二十萬引,共分十年疏清,當年觀望不敢下手的那些人,個個都是飲恨,現在想買也買不到了。」沈玉川一邊說著,一邊佩服地笑歎。

聞言,問驚鴻笑而不語,這也不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在他面前稱讚他家娘親,畢竟他手裡所掌握的大批人脈,許多都是從他爹娘那兒交代過來的,對於他爹,人們自然是敬重,但是對於他娘,凡是與她交過手的人,無不是真心誠意的誇獎與讚美,對於身為她兒子的他,也都是連帶的照顧有加。

「問少爺,對於這件事情,你心裡可有打算了?」

沈玉川幾次與問驚鴻會面,對於這位年僅二十的後輩,饒是老江湖如他,仍舊對這個年輕人的性格與手段,感到捉摸不定。

只不過,相較於以往的沉靜,沈玉川總覺得今天的問驚鴻顯得有些浮躁,總是不時地往窗外瞥去,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侄謝謝沈叔的相助,結果辦得如何,必定讓沈叔知悉。」問驚鴻半點口風不漏,面上溫和,態度卻十分堅定。

沈玉川苦笑,知道他是什麼都問不出來了,就在這時,難得地見到總是神情淡逸的問驚鴻眉心微蹙,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地往窗外望去。

又是她?!

一時之間,問驚鴻心裡除了想到「陰魂不散」這句話之外,再也想不到更好的說法,來形容雷舒眉在他所到之處,幾乎是如影隨形的出現。

一次又一次,說是巧合,他真的不敢相信,但是,如此頻繁地與她碰面,讓他都忍不住有些神經兮兮,每到一個地方,總想她何時會出現?

果然,又見到她了。

現在他對她的嗓音,竟然是熟悉到在吵鬧的人群之中,隔著大街,牆內牆外,還是可以一聽到就辨認出來。

問驚鴻認知到這一點,無奈也好氣地笑了,一時忘記沈玉川還坐在他面前,出神地看著雷舒眉坐在對街的一戶商家門前台階上,在她的右手邊是餛飩攤子,左手邊則站著一票人,低著頭在對她說話。

但她不太搭理那些人,只顧著低頭揉腿。

又來了,真不知道她到底要摔幾次才能學到教訓?看她一徑地揉著膝蓋,問驚鴻撇撇嘴角,連想都不必想,就知道她又跌倒了。

「那個小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沈玉川順著他的目光看出去,看清之後,忍不住搖頭道。

「沈叔何出此言?」問驚鴻轉頭望向他,心突地一跳。

「我看圍著她的那些人面挺生的,十之八九不是『金陵』人,看起來都是遊走江湖賣藝維生,最近城裡來了不少這種人,像他們這樣的人,偶爾會有一部分,除了賣藝之外,還做些拐賣人口的缺德事,因為居無定所,官府也管不上他們,想管的時候,人都不知道已經又溜到哪去……問少爺?!」

沈玉川話還沒說完,就發現面前的位置空了,然後從窗戶往外望去,就看見原本該坐在那位置上的人,已經把剛才坐著揉腳的少女從眾人面前抄走,那俊美的臉龐上,表情有些無奈,有些惡狠,倒是被他半抱著的少女眉開眼笑的,被抄帶離開的過程之中,沒有絲毫的掙扎。

倒是把人抄走的問家少爺面上……沈玉川搖頭失笑,至今他仍舊說不出問驚鴻這人的心思有多深,以他來看,這位弱冠少年如今還脫離不了父母的庇護,不是這個兒子太沒用,是他的雙親的存在太過強勢,尤其,是他那位「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娘親。

在商場上,任誰要動沈晚芽的兒子之前,都會先掂量是否想要惹到她,雖然是位女子,但是她做事的狠勁,比起她的夫君問守陽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沈玉川見過問驚鴻那麼多回,唯有今天,在他把那位少女給抄走時,看見了那張白淨的俊顏之上,難得出現該是二十歲大男孩才會有的張揚薄忿,似乎是為了那位少女而沉不住氣。

沈玉川忍不住心想:無論問驚鴻是誰的兒子,擁有何等聰明的天分與心性,終究,於這個爾虞我詐的商場,現在的問家少爺,還是太過年輕了一點。

她有一雙很漂亮,眨起來盡顯無辜的明眸。

今天,在終於將雷舒眉的臉蛋給看清楚之後,問驚鴻心裡的第一個感想就是她有一雙會惹人愛憐的眼睛。

這時候的問驚鴻當然不知道就在剛剛,沈玉川在心裡對他做出的評價,不過以他的性格,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太在乎。

城南的石子崗,雖然已經不是熱鬧的街市,但因著有風景優美的小橋綠湖,湖畔一座別緻的木造亭子,幾個小販兜賣著顏色殊異的雨花石,偶爾傳來一些對話敘語,在春日紛飛的杏花雨裡,又是另外一番市井況味。

「你爹娘到底是如何放心讓你出門的?你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嗎?」

問驚鴻的表情有些無奈,看著坐在小亭扶欄上,低頭在一小竹籃的雨花石裡東挑西選的雷舒眉,她聽到他一副不善的語氣,從籃子裡挑出了一顆紅白相交的雨花石,伸手遞到他面前,頗有拿禮物討好他的意味。

他看著她手裡的石頭,久久不動,她見他沒動靜,又往前遞了一遞,這一小籃的雨花石,是剛才她被他帶到這裡時,隨手給了小塊碎銀,跟一名小販買下的,對於她竟然還有心情買石頭,他沒有任何表示,但是可以明顯看出來他似乎在隱忍什麼想要發作的情緒。

「你不喜歡這個嗎?沒關係,我這裡還有很多。」說完,雷舒眉低頭,又左左右右挑選起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尋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噙在她唇畔的笑,帶著些許不識世事的天真。

其實,她知道問驚鴻誤會了什麼,他大概是見到了她與那群兄弟們在一起,以為她會被他們拐賣,那種「販條子」的骯髒事,在江湖上並不鮮見,但他不知道她其實只是知道他在客棧裡,原本想進去,結果跌了一跤,就坐在那兒揉腳而已,那些兄弟們不過是給她通風報信,順便保護她的安危罷了。

但她不想告訴他實情,一直以來,她不太喜歡被人視作單純天真,只會繡花撲蝶的「斗花子」,可是,不知為何在他面前,她就希望令他覺得自個兒單純乾淨,至少,她不希望他知道她面對解伏風那票人精明能幹的一面。

「你當作現在是在玩家家酒嗎?」

問驚鴻真的很想拋下她不管算了,但看她一臉就像是剛被放生的幼雛表情,隨便一陣大風吹來,就能把她給弄死一樣,讓他幾次想離開,但是咬咬牙,又耐心下來與她說話。

「……以後知道了嘛!」她還是低頭,柔嫩的嗓音微悶,低垂的長睫遮掩了她瞳眸之中閃燥的賊光。

說起來,她也不能肯定他們現在這樣算不算是日久生情,比起元宵那一夜,他竟然狠心拿著她與蘇小胖過招,完全不管她死活比起來,他現在對她的關心多了許多,見面次數多了,是人總有幾分熟稔,但她相信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裡,就像他與他家小總管一起長大,他們在一起的日子長了,感情肯定是會要好的,所以,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氣餒。

只要他們能夠多瞭解彼此,日後,她與他,未必不能像他與元潤玉一樣感情好,不,她想要更好,她想要一份比起他與元潤玉之間還更要好的感情。

她雷舒眉是個貪心的人,從來都是。

「剛才摔著哪兒了?」

見她坐著動都不動,問驚鴻想到了跟那群人在一起時,她在揉腿,雖然不知道她又是怎麼摔的,但說不定很嚴重。

「沒啊!」她搖頭裝蒜,把還疼著的腿往內縮了一下,她其實不喜歡讓他知道她很笨手笨腳,就怕被他覺得是麻煩。

「我問你,摔著哪兒了?」

「我說沒啊!」

「好,當我沒問。」說完,他轉身就要走人。

「膝蓋!」雷舒眉急急出聲喊住他,「撞到了左腳膝蓋,好痛。」

問驚鴻定住腳步,回頭淡覷了她一眼,看見她正抬起一張可憐兮兮的臉蛋,把腿上裝著雨花石的小竹籃往旁邊一放,然後以纖手比了比自個兒的左腳。

他沒動聲色,走上前去,蹲在她的面前,一雙大掌以不輕不重的力道撫過她受傷的膝蓋,看著她的反應,以確定她有沒傷及筋骨。

「你喜歡我嗎?」

「嗯?」

「你別裝傻,你知道我在問你什麼,你喜歡我嗎?」

「你對我這麼好,這麼溫柔體貼,要是害我誤會你也喜歡我,那怎麼辦?喂,我現在好像已經開始誤會了。」

問驚鴻不想理會她的瘋言瘋語,幾次與她見面,他似乎已經開始學會了不要受到她的撩撥影響,只能說雷家養女兒的方式十分特殊,讓雷舒眉有別於一般女子,眼下「雲揚號」與「京盛堂」,在「浣絲閣」的事情上頭還需要合作,就當作是生意上的應付吧!

比起一些生意往來的相與,她算是可愛的了。

「喂,小痞子。」她好喜歡用這三個字喊他。

問驚鴻抬眸瞪了她一眼,已經懶得再糾正她的無奈表情再明顯不過。

雷舒眉聽他沒出聲,得了便宜又賣乖,甜甜地「嘻」地一笑,見他面色又陰沉了幾分,她伸出纖手,帶著點調戲意味地撫上他的眉心,「其實我一點也不怕你惡臉相向,反正你這張臉皮,做什麼表情都好看。」

問驚鴻感覺她碰在他額上的指尖細緻微涼,被她摸著的感覺並不牴觸,但是被她調戲的感覺卻令他心裡不太舒服。

「雷姑娘,你還知道矜持兩個字如何寫嗎?」他揚笑問。

「現在不知道。」明明知道他是在諷刺,但是她仍舊好認真地搖頭,雙手往旁一攤,帶了點無奈地說道:「好奇怪,遇上了你就會忘記,你現在要教我嗎?我覺得自己還是會忘記,不過如果你多教幾次,說不定我就記牢了。」

「不想記得,教千萬次都會忘。」他冷笑了聲,收回雙手,站起身道:「好了,你這傷不會有事的。」

「你如何肯定?難不成,你會醫術?」在他一雙大掌離開她的腿時,她失望地扁了扁嫩唇,嘟囔道。

「我不會醫術,不過,小時候我常欺負一個人,常常害她碰撞受傷,流血的時候不多,但是瘀青難免,次數多了,我光看瘀痕就知道傷得重或不重,摸過就知道是否有傷及筋骨,或許這也算是久病成良醫吧!」說完,問驚鴻笑了,想到自己小時候招呼在元潤玉身上的豐功偉業,想起來覺得懷念有趣。

他忘記自己究竟多久沒有捉弄人了,偶爾,他會有點懷念兒時玩興大發的興奮刺激,忘了……已經多久不曾有過了?

不過,現在就算讓他捉弄人,他也不覺得有興致,或許是因為長大了,又或許是連他自己都說不出來的原因,又或許,他想明白了,老老實實的當他娘親的乖兒子,對誰都是再好不過了。

他問驚鴻,只要做好「雲揚號」的少東家,日後繼承家業,娶玉兒為妻,與她一起生子,白首偕老,這樣平順的人生,再美滿不過,但是,偶爾他還是會想念兒時那段撒野教人頭痛的日子,一如此刻內心淺淡卻揮之不去的惆悵。

「你說你捉弄的那個人……是誰啊?」

雷舒眉語氣有些遲疑,因為她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問,可是,她卻很能肯定,他嘴裡所說的那個人,是他家的小總管元潤玉。

「不關你的事。」說完,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回頭對雷舒眉說道:「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以後少在外面亂跑,否則怎麼受騙上當的都不知道!」

「放心,我會為了你好好保重的。」她甜甜地說道。

這妮子能好好說句話,不要老想調戲他嗎?問驚鴻聳了聳肩,咧齒笑了,「是嗎?那這份恩情,以後我會記得去向娶你的夫君索討的。」

「為什麼?」

「因為,你是為了我而保重,他能娶到平安無恙的你為妻,說起來,是我的功勞,是不?」

話落,兩人相視久久,他一臉興味等著她回答,而她則是咬咬唇,默了半晌之後,好像剛才她什麼話也沒聽見,轉頭又拿起身旁的小竹籃,低頭在籃子裡挑選七彩繽紛的雨花石,驀然,她拿起一顆紅白相間的石頭,看著石上的紋路,笑得就像得到最珍貴的寶物。

問驚鴻知道她擺明了就是在裝蒜,不想回答他的話,心想這妮子不止是追男人的時候臉皮厚,對於不利於自己的狀況,更是可以無賴地裝作沒聽見。

他不知道她手裡的那顆雨花石上,究竟是浮著多漂亮的紋路,看著她好燦爛的笑顏,讓他有點想知道,但他不想拉下姿態,開口去問她。

一陣春風徐揚而起,杏花紛飛如雪。

明媚的湖畔,小亭前,身姿挺拔的年輕男人,不發一語地注視著坐在台階上的美麗女子,看著她在籃子裡左挑右選,渾然不知他們也成了這如畫的「金陵」春色裡,生動勾勒的一筆……

那一天,在他們回途的一路上,雷舒眉給他看了許多形色各異的雨花石,有的石頭紋路如天然的山水畫,或者如蝶如獸,或是星辰日月,她甚至於找到了好些動物形態,排成了十二生肖,只除了那一顆在最初時讓她露出璀璨笑靨的石頭,她以衣袖擦了擦,就揣進懷兜裡,沒再拿出來以外。

她也不問他到底想不想看那顆石頭,雖然,她一臉帶著些賊味兒的甜笑,可以看出來,她知道他心裡其實是好奇的,但就偏偏不拿出來讓他看。

但他就是不問,知道要是開口了,肯定又要被她調戲一番。

問驚鴻不否認,除了這妮子老是喜歡把他當成女子調戲的態度,令他覺得有點哭笑不得之外,與她在一起相處說話,是挺有趣的。

最後,她拿出了一顆石頭要送給他,不過他沒收。

雨花石的顏色之瑰麗殊致,確實十分罕見,她遞給他的那顆雨花石,顏色十分的漂亮,石上的花紋,枝椏上點點紅梅,就像是天成的紅梅怒放景致,在她把那顆石頭遞到他面前時,噙在她嫩唇畔的笑,看起來竟有幾分羞澀。

然後,他很快就想到她心裡所想的。

紅梅……梅字,音同眉。

或許,那顆雨花石不過是一顆漂亮些的普通石頭,但是,他不想收下之後,讓她有所期待,或者懷有任何不該有的聯想。

在他離去的時候,看見她臉上的表情有點失望,問驚鴻意外自己竟然覺得有些開心,起初他想不太明白,後來他知道那開心的感覺是因為小小回敬了她一下,誰教她明知道他好奇,卻故意吊他胃口,不給他看那顆石頭呢?

今天,問驚鴻帶人來到「浣絲閣」,一進門就可以感覺在這裡做事的夥計們對他們看待的態度與以往不同。

先前,他應了元潤玉的要求,在何世宗出現解決爭端之前,讓這些善於織錦的人們可以自行織布賣錢,用的是庫房裡壓了許久的線料,賣了布的錢,可以貼補何世宗沒法出面發給他們的薪金,此舉於兩家大商號都並無損失,同時也可以收買人心,所以他與藏澈都允了這項提議。

自然,問驚鴻知道,在元潤玉那顆單純的腦袋裡,絲毫沒有想過她要收買人心,只是知道這麼做可以讓這些積蓄不豐的織手夥計們,得些錢財好渡日維生,有時候他會覺得她的想法單純得過分,但在商場上需要應付的爾虞我詐太多,如果是她的話,他可以不必擔心日後在家門之內,還要顧慮被算計。

有些人,有些事,他可以也有能力去對付,但並不代表他喜歡這麼做,如果可以避免,他就想要省事些為妙。

不過,今天「浣絲閣」的人們,看待他們的眼神,不若先前感恩戴德,恨不得為他們做牛做馬的虔誠敬意,是因為他與藏澈達成了共識,為了逼迫那個善良無比的何家少爺出來面對,他們不再允許這些人從庫房裡取料織布。

他與藏澈都料想,如果何世宗真的如人所說,是個善良到一塌糊塗的大好人,那麼,必定不忍心教「浣絲閣」的夥計匠人們有斷炊之虞。

但是,為了一些原因,他故意沒將事情跟元潤玉說清楚,害得她誤會了一切都是藏澈主導,在走到第二進的穿堂前,他讓跟隨前來的掌櫃下去辦事,然後自個兒朝著傳來爭吵聲音的庫房而去。

遠遠的,問驚鴻就聽見他家小總管的聲音,「為什麼?!你明明答應過的事,怎麼可以忽然說反悔就反悔了?」

元潤玉所聲討的人,當然是「京盛堂」的大總管藏澈,問驚鴻一直都覺得很有趣,他與藏澈交談過幾次,知道這個人極冷靜細心,不過,不是一個可以允許有人欺到自個兒頭上的老奸巨猾,偏偏在面對他家小總管時,無論她說話的方式再怎麼直爽嗆人,這位藏大總管也不見發過脾氣。

藏澈耐著性子回道:「我是答應過,不過,可沒許諾他們期限,所以我這也不叫做反悔,不過就是改變了心意而已。」

元潤玉不認同,急道:「老陶他們都是有分寸的人,那些昂貴的金線真絲,他們半束未取,都是用些較便宜的棉線,靠著他們的技術在織些平實但好賣的錦布,這是我們當初說好的,他們並沒有逾犯當初的約束,他們有些用的還是經年未用的庫存,那些線他們不用,或許就要一直堆在那兒,最後扔了也說不定,你就行行好,再給他們幾天,別斷了他們生路,他們只是普通百姓,平日裡積蓄就不多,不像『京盛堂』這種大商號動輒都有大筆銀兩可以運用--」

「夠了。」藏澈冷笑了聲,又道:「如果他們生活真的有困難,『京盛堂』在金陵也設了救濟堂,看是要領藥領米,還是要借銀子,只要我交代一聲,就可以讓辦這差事的人對『浣絲閣』的夥計織手們從寬處理,絕對不讓他們的生計出任何差錯,這個回答,玉姐姐可還滿意?」

玉姐姐?問驚鴻不知道他們之間是何時上演了一出「姐弟情深」的戲碼,但他聽得出來,饒是此時此刻,藏澈仍未真正動怒。

或許是情況出乎想像的有趣,問驚鴻不急著出面,只是站在庫房之外,聽著門內兩位大小總管的爭執,不曉得雷舒眉那妮子知不知道,她家的舅舅原來有如此不為人知的一面?

不過,他大概可以猜到,那妮子舉世無雙的厚臉皮,十有八九,是學肖了她家澈舅舅,誰能想到在商場上舉足輕重的藏大總管,竟然會在一名女子面前裝嫩呢?若非親耳所聞,誰也不會相信吧!

元潤玉生氣回嘴道:「不要喊我玉姐姐,我不是你的姐姐!」

「玉姐姐就這般無情?」藏澈裝出一副好受傷的語氣,道:「原本瑤官還想看在姐姐的份上,來個既往不咎,現下一想,或許,先前給這些人行的方便,應該全部討回來更划算些?」

「你?!」

「玉兒,別說了。」

問驚鴻終於進門,他沒忘記藏澈終究是藏澈,偽裝再溫和,骨子裡終究是一隻會吃人的老虎,在「姐弟情深」的戲碼鬧到不可收拾的狀況之前,從元潤玉的背後揚聲喊住,他走到她身邊,俯首含笑,對她解釋說道:

「藏大總管這決定,我也是允的,玉兒,你可還記得,那天你來的時候,老門房曾經說過,他們家少爺是個好人,還很激動的反駁我們說,他們少爺絕對不會設什麼害人的局,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後來不也證明了那位大叔的話,那位何少爺為人……鴻兒,你們這該不會是在設局讓那位少爺--」

問驚鴻在她還未把話說完之前,就已經機警地伸手摀住了她的嘴,咧笑點頭,表示她猜對了。

他家的小總管其實一直都不笨,只是為人太直了些。

元潤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才讓問驚鴻放心地挪開手,再轉頭看向藏澈的時候,神情還是有些埋怨。

問驚鴻在一旁看著,心裡覺得好笑,若不是藏澈與元潤玉都是他所認識,知道這兩個人不過見過幾次面,他看了兩個人之間的說話互動,會以為他們之間是有著曖昧的情愫。

或許,真的有呢?問驚鴻心裡忍不住猜想。

藏澈不甘心被冤枉,撇嘴苦笑道:「我承認,你的法子可行,對這些人也算是仁慈厚道,不過,那不是可以解決問題的方法,我能待在金陵的時間不多,想必你們也不可能在此地久留,所以,這件事情只能下猛藥,加快腳步的辦,如果那何少爺真如他們那些人所說的好心腸……總之咱們拭目以待就是!不過,我心裡很好奇,你家少爺說,如果不把事情與你說清楚,你必定會另外採取行動,我想知道你心裡真的有應對之策?」

「……有。」

說完,元潤玉看了看自家少爺,咬咬唇,悶聲道:「既然你們的決定是不讓他們動庫房的備料,我會想,這幾日他們也織了不少布,所賺的銀兩不多,但也是個數,把這些銀兩籌起來去買線料,足夠他們再織不少布,尋常的線料不值什麼錢,處處可以買得到,但用『浣絲閣』獨門的手藝織出來的布,可就值錢了,說不定能換回原來銀兩的雙倍,甚至於是三倍數目,他們都是明白人,只要說清楚,我想他們會樂意把入袋的銀子再掏出來買線料的。」

她的辦法,讓問驚鴻和藏澈都覺得不敢置信也好笑,他們也不吝於讓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不約而同的都笑了。

說起來,元潤玉沒有什麼做生意的經驗,可是從小在「宸虎園」長大,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浣絲閣」織出來的布,絕對會比普通的絲線值錢,因為商品獨特而有更好的賣價。

問驚鴻從小與她一起長大,自然知道她有多直腸子,對於她能夠有如此想法見地感到開心驕傲,見她被他們笑得一臉困窘,他伸出大掌,揉了揉她的額發以表示讚賞,讓她別太懊惱。

「問少爺,你家的小總管不簡單啊!」

藏澈朗笑稱讚,但是看著他們主僕之間親暱的舉動,一瞬間,眸色顯得有些黯淡,忽然想到了今天出門前,他家眉兒交給他的一本書,略頓了下,從袍袖裡取出了一本男人巴掌大的藍皮書卷,遞到問驚鴻面前。

「這是我家眉兒千萬交代,要我若見到你,必定交給你,問少爺,你就收下,如何處置,就任由你了。」

藏澈知道他家外甥女打的如意算盤,由他出面把東西交給問驚鴻,被拒絕的機會比較小吧!

看在彼此是合作夥伴的面上,問驚鴻饒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原本藏澈是不太想幫這個忙的,因為在他私心裡,並不樂見雷舒眉與問驚鴻在一起,或許是太過年輕氣盛的緣故,這位問家少爺在商場上的行事有些走絕,被他拂過臉、爭過利的幾位相與,對他都有諸多怨言。

不過,看在「雲揚號」的面子上,不敢與他計較,而對於兒子的行事作風,問守陽與沈晚芽通常也不予過問,明顯的護子心切。

藏澈不以為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家眉兒能討到什麼好處,不過,在看到他們主僕親親熱熱,旁若無人的互動,他忽然改變心意了。

對於利用自己的外甥女,藏澈一點罪惡感也沒有,雖然他不若宸爺明白自個兒的女兒究竟在私底下裡玩什麼花樣,究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但是,如果他必須進行接下來的計劃,他就該對眉兒的能力有些信心才可以。

人們對於他掌管「京盛堂」充滿了必然的期待,但是,或許就在不久之後的將來,世人們會知道,他藏澈的心思,不僅止於此而已。

屆時,要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就是他最疼愛的外甥女了。

面對藏澈手裡那本子,問驚鴻心裡有些遲疑,他從來就不覺得能把「含蓄」兩個字用在雷舒眉身上,在接連被她調戲那麼多次之後,見她忽然含蓄到讓人轉交東西給他,竟讓他更覺得毛骨聳然,無端端地心裡發寒起來。

事有反常必為妖,這本子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真的任由我處置?」

「是。」藏澈微笑頷首。

對於藏澈肯定的語氣,問驚鴻可不陪著他一起肯定,他實在是不太想取那本冊子,但是,他不想在藏澈與元潤玉面前解釋理由,最後,才不甘不願,像是在拿取可怕的物事一樣,把本子接過手。

小痞子專用讀本?!

問驚鴻蹙起眉心,在看清楚尺寸比普通書本小一些,更加方便攜帶,應該是特殊印製的藍皮書卷上,以筆墨所寫的那一小行字之後,他大概想到為什麼雷舒眉會含蓄的把書交給藏澈,再由藏澈交給他了。

如果是由她交給他,完全不必看內容是什麼,只要他看到書皮上寫了「小痞子專用讀本」幾個字,他就不可能會收下來。

問驚鴻揚眸看著一臉微笑的藏澈,知道這位大總管不可能沒看到這幾個字,難怪會說收了以後如何處置都隨便他,但是,論常理來說的話,根本就不該把這種寫了亂七八糟字句的書交給商場上的合作對手吧!

真不知道這位大總管心裡是如何想的?

他在心裡輕歎了聲,想這一對舅舅與外甥女,真是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誰倒了大楣才會攤上他們這二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4-9-27 03:39 PM

第五章

在雷舒眉筆下所寫的小痞子,武功總是大俠女所教予的,至少,在他手裡的這一冊袖珍本裡,最初,大俠女教小痞子學武功,是因為他太會惹禍,能有幾招功夫防身,總是比較安全一些。

再不然,如果他想腳底抹油要溜掉,逃過仇家的追殺,也需要一些輕身的功夫做幫襯,所以在一開始的時候,小痞子就屬輕功學得最好,因為他覺得闖了禍之後,能狗順利溜掉才最實在。

若非最後安排了一些奇遇給他,這個小痞子在大俠女根本就是助紂為虐的縱容之下,大概永遠都會是痞子一流,不可能變成之後的大俠客。

在「浣絲閣」駛離的馬車上,問驚鴻倚坐在引枕上,趁著從馬車窗外透進的光線,大略地翻過那冊「小痞子專用讀本」。

對於雷舒眉的思考邏輯,問驚鴻充滿了濃濃的不以為然,他也看不出來自個兒究竟是哪裡像她筆下的小痞子,只除了外表。

但饒是如此,他還是不願意承認,畢竟一個堂堂「雲揚號」少東,被人說成了痞子,任誰都不會愉快得起來吧!

問驚鴻隨手翻了幾頁,在瞭解大概劇情之後,就合上了小冊,沒心思花時間在她天馬行空杜撰的故事裡,這倒不是他因為被指說像書裡小痞子的緣故,而是他不以為這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會喜歡看由女人統領群雄的武俠小說。

以他做生意的眼光來看,她所寫的武俠小說,是一項絕對賣了不會賺錢的賠錢貨,因為,自古重男輕女,許多女子終日在深閨之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好些除了女誡女則以外,別的書是不讀,或是根本讀不懂的,更別說好些女子是不識字的,好符合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標準。

如果,要給那些深閨裡的千金讀看,或許,寫些兒女情長的情愛小說,更加符合她們的胃口,至少,無論如何,以她們整天被鎖在家中,只識父兄做為男子的閨女心思裡,成為俠女,最後統領一群成天逞兇鬥狠,以武功比高下的男人,她們就算讀懂了,也很難想像其中的世界。

至於男人,心思與他一般簡單,許多男人,哪怕是一介儒生,心裡都有行俠仗義的豪情萬千,若能縱橫江湖,任他遨遊,更是大大的痛快,但要讓他們想像自個兒聽令於女人,那不啻是要了他們的命。

問驚鴻從小就是見識親娘施展手腕長大的人,他並不以為女人的本領會輸給男人,不過,對於看一群男人聽女人命令的場面,在他心裡仍有些牴觸。

既是男女皆不宜,他才說雷舒眉寫這書賺不了什麼錢!為此,問驚鴻噙起一抹淺笑,心裡覺得有趣。

就在這時,馬車外傳來了車伕的聲音,「鴻少爺,咱們回分號了。」

話落,一聲馬嘶,車停了下來,問驚鴻收妥了小冊,車伕趕緊伺候腳凳,讓主子步下了馬車。

還未進門,就看見了在掌櫃帶領之下,笑臉迎上前來的沈玉川,問驚鴻知道他是為了那天后續的事情而來,對於那一天,他為了雷舒眉匆忙離去的事情,只與沈玉川以救人為先的借口一語帶過。

至於,這人信或不信,與他無關。

「問少爺。」沈玉川跟隨著問驚鴻一起進門,笑呵呵地說道:「幾日沒來你們分號走走,意外變得熱鬧許多啊!」

在一旁的掌櫃聽得一頭霧水,但是,問驚鴻卻知道沈玉川話裡所說的「熱鬧」,是指他們分號周圍多了不少在暗中查探的人,或扮做路人,或扮做乞丐,甚至於是隨意路過的父子兄弟,若不是他的心眼夠細,又或者是老江湖如沈玉川,這些人的身手之高,行動掩飾得之好,是一般人所難察覺的。

「我知道,還請沈叔別動聲色,我不想打草驚蛇。」

「會不會是陳慶知道了你正在查他讓人販私鹽的事?」

「不能肯定,但是,在陳慶身邊有我安排的人,至少,我現在還沒聽說他有任何不尋常的行動,或許是別路兄弟。」

問驚鴻頓了一頓,轉過頭,對著他們身邊似乎已經有所意會的掌櫃交代道:「我與沈叔說的這件事情,你與兄弟們掛在心上,多加留意即可,別讓小總管知道,我怕她會擔心,反而容易節外生枝。」

「是。」掌櫃頷首。

問驚鴻示意掌櫃可以退下,獨自與沈玉川往後堂的方向步去,對於他的沉著冷靜,仿若入定老僧般,沈玉川忍不住好奇。

「不想知道自己是惹上了哪路仇家嗎?問少爺,只要你一句話,沈叔肯定是幫你這個忙的。」

「沈叔,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江湖不就是最多是非黑白所在嗎?對方沒有動靜之前,晚輩不想冒然出手,不動聲色才好順籐摸瓜,是不?噓。」問驚鴻比食指點唇,像個淘氣的孩子,一雙琥珀色的瞳眸,那略淺的顏色,讓他盛在眼裡的笑意看起來頗有幾分狡猾。

沈玉川楞了一下,很快就會意過來,知道問驚鴻不會沒有派人去調查那些在分號周圍窺探的人,只是看著這人對於一般人會嚴陣以待的大事,表現得像是要進行一場遊戲的頑皮孩子,尤其最後那一記點唇噤聲,噙在唇畔的笑顯得無比從容,讓人更加感覺到他的大膽。

或許,先前他太小覷這位問家少爺了。

問驚鴻確實年輕,但是這個人不止聰明,而且有膽量,他想起先前有幾個商場上的老手,在他面前提起問驚鴻,對於這個人的做生意手段都感到太絕情,也不懂得要對他們敬老尊賢,賣他們一點面子……如今想來,問驚鴻是在對這些人下馬威,別想欺他年少,說起來,這位年少東家對人性有著幾近刻薄的敏銳,而這一切,全藏在那一張嘻笑的俊美臉皮之下,聲色不顯。

在沈玉川這個老江湖心裡清楚,無論是行走江湖,或是在日後要縱橫商場,所有必要的條件,在這俊美的青年身上,已是一樣都不缺!

一如預料,在斷了「浣絲閣」那些人的生路之後,何世宗再也按捺不住,鬼鬼祟祟,一臉擔心地在繡坊旁逗留了幾天,終於被藏澈安排在附近監視著的手下給發現揪了出來。

這位何家少爺,果然心善。

甫一開口,不是為自己求情,而是在為「浣絲閣」的人們生計,以及自己那一位冒名簽契,闖下大禍的孿生弟弟說盡好話。

除了「浣絲閣」的人們之外,問驚鴻、元潤玉與藏澈等人都在場,雷舒眉晚到了,見廳堂內的事情談到一半,就不好出現打斷,找了個邊窗,悄悄地推開一個縫隙,看著屋裡的動靜。

以她的角度,正好看見問驚鴻與桑梓背對著她,在他們面前是她澈舅舅與元潤玉,她把頭壓得低低的,正好看見了元潤玉一時於心不忍,在何世宗解釋完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對著問驚鴻一聲輕喚。

「鴻兒?」

在元潤玉喊完之後,很快就得到問驚鴻的頷首允許,對何世宗提出兩家商號與「浣絲閣」善了的條件,這一刻,雷舒眉想她家澈舅舅內心如何想法,她就不計了,但是她真想知道,那個元潤玉究竟是有什麼天大的本事與魅力,可以讓小痞子對她言聽計從?

她要如何做,才可以讓他對她一樣的疼愛與信任呢?

就在她正在苦思這個問題的時候,聽見了問驚鴻的嗓音從門內傳來,她又回到那一隙窗縫之前,看見他正在對身旁的桑梓說道:「你好奇我為什麼會任著自家的小總管插手此事嗎?」

聽到這個問題,桑梓表現得十分沉靜,然後,她看見問驚鴻再度啟唇,他好聽的嗓音淡淡的,帶著一絲冰冷的笑意,「你也看到了,我家小總管最見不得人家受苦受難了,但我娘就愛玉兒這一點,玉兒,是我娘給我找的『良心』,我娘不想我凡事做得太絕,想我做事留些餘地,那方寸之間,依我娘的說法,那是留給我自個兒的後路,所以,說實話,何家的死活與我無干,又或者說,要不要逼死何世宗,只是在我一念之間,我不在乎這個人,但有玉兒在,想到她會難過,我便會手下留情些,但這份耐心也只對她而已,所以,你可以代我勸勸你家眉兒小姐,少纏著我,好嗎?否則,要是我沒了耐心,不留神傷到了她,後果,我不負責。」

話聲甫落,雷舒眉惱得轉身就走,他那些話,哪裡是在對桑梓說的,擺明了就是針對她,是在隔山震虎。

在「浣絲閣」裡胡亂走了一陣之後,雷舒眉差點絆到一個台階,若不是急忙捉住一旁的扶欄,怕是又要跌傷了,她一時好氣又無奈,乾脆一屁股坐下來,雙手擱在膝上,托著香腮,看著石窗外盛開的太平花。

「傷心了?」

雷舒眉聽見解伏風的聲音從頭頂上來,抬眸往上覷了一眼,沒看見人,知道他人就坐在屋頂上,那一點小小的高度,難不倒這位武功高手的,聽他的探問,大概也從大廳的屋頂聽見了裡頭的對話,或者,抽一兩片屋瓦,把屋裡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也是可能的。

「沒有,不關你的事。」她悶哼了聲。

解伏風來「浣絲閣」純粹是一時無聊,聽說了何世宗已經被捉住的風聲,就想來看看熱鬧,但雷舒眉出現之後,他的注意力當然就全放在他家這位老頭兒身上,自然,他也沒漏聽問驚鴻的那些話,知道她現在不過是嘴硬。

「看著你的小痞子與他家小總管之間的默契,教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何謂一切盡在不言中呢!」

「那句話,不是你說的那種用法。」她一點都不客氣地反駁解伏風,無論他說得對或不對,都休想教她認同。

「是是是,咱們老頭兒說不是,那就肯定不是。」解伏風嘴裡口口聲聲都是附和,但是,語氣卻是帶著一絲調侃。

雷舒眉沒有生氣,反倒笑了,冷冷的,就像是綻在寒冬裡的紅梅,看起來顏色瑰麗卻是冷透骨髓,「解伏風,我呢,有打算在中原南方的一座小島上,設立一個新的分舵,你想去主持那個分舵嗎?」

「不不不,你這是開玩笑吧!我離不開這美麗的中土啊!再說……再說了,在小島上開鏢局,是要做誰的生意?老頭兒,別啊!」解伏風急得想要跳下來跟雷舒眉把話說清楚,可是,他們現在可是在「浣絲閣」,要是他的出現引起騷動,給這丫頭造成不必要的誤會,他的下場只會更慘而已。

「那就閉嘴,別惹我不開心。」

說完,她的頭頂上再沒有任何聲響,靜悄悄的,她知道解伏風學乖了,讓他閉嘴,所以就連回話都不敢了。

整個「浣絲閣」裡,人們大多都聚在前頭,看著他們少爺與兩家大商號上演和解戲碼,還有些人在勤勞地織著布,遠遠的傳來了機杼聲,單調也沉悶。

雷舒眉坐著一動也不動,靜靜地聽著那規律的聲音,她不知道解伏風是否離開了,無論他在或不在,對她而言都沒有差別。

總之,這個人留下來,也不會變成她喜歡的小痞子。

如果,感情可以像織布一樣,或許就簡單多了。

她可以用最好的絲線,以最巧妙的繡功,樣樣都是做到最好,那她就必然能篤定自己會得到一匹最美麗的錦緞。

有努力,就會有收穫……卻偏偏,感情,不是這麼一回事。

回京之後,日子恢復了常軌,一切又都像從前一樣,彷彿在「金陵」所發生的事情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段子,曲唱罷了,人散了,也就了了。

但是,那是因為沒有人提起,餘音猶能繞樑三日,更何況是由他們親身經歷過的種種回憶呢?

沒人說起,只是,心裡難免想著。

但是,無論問驚鴻與元潤玉心裡各自的想法,當他們對沈晚芽提出要早日成親的期望時,沈晚芽喜出望外,自然是點頭同意。

沒有錯--

問驚鴻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對自己說,他沒有做錯,他是應該疏遠雷舒眉,不該給予她任何他會喜歡她,或是已經喜歡上她的錯覺。

孟夏之夜,帶著一絲沁涼如水。

問驚鴻所寢的「樂雁居」裡,在子夜時分已經滅了燈,只是萬籟俱寂,寢屋裡的人卻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來,更別說是合眼歇息。

最後,他放棄逼迫自己入眠,起身亮了燈,掌著燈火走到書房,引亮了角落的兩盞腳燈,坐到書案之前,在成迭的帳冊裡抽出一本,在面前攤開,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腦海裡想著今天雷舒眉到總號找他,從回京之後,他就有意對她避而不見,但他小覷了她的忒厚的臉皮,一個姑娘家,竟然直接就到了男方的地盤上,也不知道要避諱。

他真的覺得終她這一生,都不會知道矜持二字該如何寫法;在問驚鴻還來不及收斂之前,一抹淺笑,已經從他的嘴角輕洩開來,但是,盤旋在他腦海裡不去,她所說的一字一句,卻又讓這乍現的笑意,迅速地從琥珀眼眸消失。

「我做錯什麼了嗎?」

在他讓眾人退下之後,她幾乎是開門見山地問,那一臉受傷的表情,加上看起來無辜可憐的美眸,有一瞬間,問驚鴻真要忍不住為她心疼了。

「你為何有此一問?」他很平靜地反問,也沒讓自己為她感到心疼,因為,他沒忘記,自己就是讓她覺得受傷的罪魁禍首。

「如果,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事情,你為什麼從金陵回來之後,就怎麼也不肯見我呢?就連現在見了面,你也一臉不耐煩似的,我就這麼討人厭嗎?」

「你……是有點。」

其實,他很想告訴她,就算他們在「金陵」的時候,他也沒多給她幾分好臉色看,所以如果她強硬要抱怨他們回京之後,他對待她的態度有所差別,那就隨她的高興說法,他一向拿她莫可奈何。

「有點?那不過就是有一點,在那一點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代表你有可能是喜歡我的,這道理說得通吧!」

對她的大言不慚,問驚鴻簡直是大開了眼界,搖頭失笑道:「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與我無關。」

「怎麼會與你無關?小……」

「最後一次警告你,別再用那三個字叫我。」他以她從未見過的冰冷神情,直勾勾地覷著她,無視她嬌顏泛出些微的慘白,一字一句,緩慢地對她說道:「我與你之間,不可能。」

問驚鴻一直知道自己對於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天生有些冷漠,但是,在看到她被他的話給傷害,就像是狠狠在心上劃出一道口子,看著鮮血從那道口子淌流而出之時,他的胸口竟然有一絲快意,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惡劣至極。

或許,是因為那觸目鮮紅的顏色,代表著她對他至深的情感,只是以往聽她在嘴裡說著喜歡,總是有種不太真實的感受,直到見到她被他在心上割出傷痕,知道自己原來是真的可以傷害到她的那一刻,他才有了確信。

那一刻,他以為她會哭,但是她沒有,只是咬咬嫩唇,若有所思地別開美眸望了一下,然後轉身,不吭一聲地離去。

問驚鴻知道她這態度所代表的意思,她是個臉皮厚的,對他的話,裝傻沒有回應,只做沒聽見,或許,下一次,再出現在他面前時,又是一張燦燦笑顏,只當他們之間一切如昔……

沁涼的夜色,在人的肌膚上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寒意,問驚鴻沒發現自己何時拿出了她送的那本小書冊。

他將書本捏在指間,斂眸注視封皮上的「小痞子專用讀本」幾個字,久久,終於翻開了書頁,看著書裡的文字。

這一次,他看得比前次仔細,逐行的閱讀,然後,他終於發現了這本書並非是第一卷,在這一卷之中,大俠女已經愛小痞子甚深了。

她不敢想,那人又是去了哪個天涯海角,是否還會歸來?她能夠做的事情,唯有等待,若他還會回來她身邊,她只希望,那一天別來得太遲。

問驚鴻的目光停留在這一段敘述上,久久,不能挪開。

真是想像不到,一個老喜歡調戲他的大膽豪放女,在她所寫的小說裡,字裡行間竟然能夠蘊藏如此深厚的感情,任誰看了都能夠讀出來,這位統領群雄的大俠女真的很喜歡不知去向,也從不交代的小痞子。

得到這本書冊的那天,問驚鴻只是粗略看過,沒想過仔細品味其中的文字與內容,或許是夜深了,人心也靜悄,心神沉澱了下來,讀書的感覺特別不同,問驚鴻不願意去想,他是因為早先對雷舒眉的冷淡態度,見到她一臉失望離去的表情,心裡因此感到有些罪惡沉重。

他伸手,又翻過了一頁,細細讀來,令人很難相信其中的一些江湖人物,以及使用的行話與切口,是出自一位女子的見識。

說實話,她所寫的武俠小說,比他想像中有趣多了。

至少看起來,不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千金小姐隨便胡扯的白日夢,真不知道她平日裡都看些什麼書,在她書裡的那些江湖人物,寫的是一個比一個栩栩如生,除開了統領他們的是一位女子之外,看起來真是大快人心。

問驚鴻不自覺逐頁翻過,沉浸在書本的字裡行間,絲毫不覺長夜漫漫,只是在看到大俠女與小痞子之間的橋段時,胸口總是不自覺地泛起騷動,大概是被她的話給影響了,在看到小痞子時,他就會想到自己。

但只怕她是要失望定了,因為,小說終究只是小說,無論寫得再神似生動,書是書,真實是真實,她不會是大俠女,他也不是小痞子。

永遠,都不會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4-9-27 03:40 PM

第六章

她是個臉皮厚的。

雷舒眉對自己的這個性格特點也是頗有自知之明,自從她十六歲,又是威脅又是利誘,騙到生平的第一本武功秘笈時,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比起好人,她其實會更接近無恥之徒一些些。

但是,在那天,聽問驚鴻說出那句話,以冰冷的眼神看著她的時候,她才終於知道原來她臉皮再厚,行事再無恥囂張,心還是血肉做的,被傷害的時候,仍舊會覺得很痛、很痛。

他篤定的說他們不可能,她想知道為什麼?

今天,她的疑惑終於得到了解釋。

「你家小痞子……他已經名草有主了!他與那位元小總管已經訂下了婚約,聽說,今年入秋就會訂親,打算明年春天成親。」

在『捨予鏢局』後進的小院裡,微風徐徐吹來,在院落轉角小亭裡,擺了一桌簡單的酒食,雷舒眉與解伏風分別據著兩張圈椅,對面而坐,不遠之外,可以聽見鏢局的兒郎們在廣場上練武吆喝的聲音。

在這半熱不冷的天兒裡,雷舒眉已經一身嫩黃色的纏枝蓮紋夏衫,外罩一件牙白色的絲棉半臂,質地厚薄適中,在這不涼不熱的日子裡穿起來,舒適通風,最是恰到好處。

她無心於酒食,只飲面前一壺茶湯,在聽著解伏風的口氣像是在揭曉天大的秘密之時,在她的內心確實有震撼,低斂美眸,注視著握在手裡的深藍雲紋錦囊,半晌,像是不肯相信般,幽幽地問道:

「你這話有幾分可靠?」

「八九分,聽說……他們從金陵回來之後,還打算將婚期提早……」解伏風說到最後,音量越來越小,最後看著雷舒眉沉凝的嬌顏,不太放心地試探喚道:「眉丫頭,你沒事吧?」

以一個男子欣賞女子的角度來說,雷舒眉無論是外表或衣飾,都是極賞心悅目的,任誰見了她嬌嫩模樣,都知道她是備受寵愛的,她從來既敢說也敢要,一看就知道從小沒受過多少委屈,以及嘗過被人拒絕。

「我沒事,我很好。」她勾起淺笑,聳了聳肩,纖指輕輕地撫過錦囊上以同色亮絲織出的紋路。

「會說很好的人,根本就是一點都不好,好嗎?」解伏風難得的發脾氣,因為雷舒眉裝作不在乎的表情,讓他想起了一個人,總是冷靜得就像天崩下來也能說出「沒關係」的樣子,可是最後呢?真是該死,他解伏風生平天殺的最討厭明明是柔弱女子,卻一副不讓鬚眉的硬漢子態度,於此,他有很不好的回憶。

「這就是你今天找我,唯一想跟我說的事情嗎?」她微偏臉兒,將話題從她不想回答的事情上一語帶過。

「那個……當然,是另有正事啦!」被她一語道出,他嘿嘿乾笑,畢竟,她那個小痞子要跟誰成親,關他們兄弟們啥事呢?

「說吧!我聽著。」她點點頭,不帶半點狡黠的認真表情,難得看起來像個普通二十歲的少女。

「我說啊,你家舅舅……不會真的……那個了吧?」解伏風說話語帶保留,就怕提了出來,惹雷舒眉忌諱不高興。

任誰也沒料到,藏澈從「金陵」回京之後,就再沒回過「雷鳴山莊」,如今,商場上盛傳他從「京盛堂」帶走一票人,投靠了「至誠齋」。

憑他們在江湖上的人脈,以及探聽的門路,要調查出藏澈背叛「京盛堂」,帶著一票兄弟出走「至誠齋」的真相,其實也不是太難,只是需要花一點功夫,其一是雷舒眉沒下令讓他們去查,沒許他們隨意去抽調人手,其二,是藏澈這個人做事十分謹慎,再加上這人身邊跟隨著一些不簡單的高手,一個沒留神,就怕他們反而栽在他手裡。

解伏風比誰都明白,雷家的人,個個都是臥虎藏龍,不是好惹的,既然雷舒眉都沒開口了,他們自然也就省事為妙。

不過,他不敢告訴雷舒眉,他們兄弟也差點栽在問驚鴻手上,要不是後來「金陵」的事情結束,他們跟著雷舒眉回京城一起撤退,只怕那個小痞子已經讓人查出他們的底細……或許,那個人其實已經心裡有底了?

想到那個小痞子,解伏風心裡一陣忐忑,忍不住想罵句他奶奶的,怎麼這些做生意的傢伙,玩起陰的比他們這些江湖人物都狠啊!

他想,肯定是因為「商人重利輕別離」,他不管,肯定是!

「那個是哪個?」雷舒眉「哈」了一聲,比起剛才一副大受打擊的痛心表情,現在的她看起來反倒輕鬆許多,「我爹都不擔心了,你擔心什麼?」

「我是不擔心……只是,老頭兒,兄弟們怕如果最後是你要掌管『京盛堂』的話,那咱們『捨予鏢局』,你不會不管吧?」

解伏風臉上掛著討好的笑,眼神裡充滿了試探,這幾天,幾個長老憂心如焚,知道他今天要來見雷舒眉,要他必定想法子問清楚,不然他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一整個鬧心啊!

「你們已經想到那兒去了,想得倒是又快又遠啊!難得了,平日裡可不見你們這麼精明善考呢!」

雷舒眉被他毫不掩飾的貪婪表情給逗笑了,剛才的陰霾心情,消散了幾分,能與解伏風這些人直來直往的感覺很好,她在折騰這些人時,總有說不出的痛快,但是,她卻偏偏牽掛著那個有本事讓她百般忌諱,有話不敢直說,就算知道他有未婚妻子,她都不想輕易死心的小痞子。

或許,她先前根本就不該追去「金陵」,如果沒有那些時日與問驚鴻相處,讓他仍舊只是那個敢在她所知道的真正老千面前出老千,對方的手段黑,他敢比對方更黑的小痞子。

當問驚鴻在最後那一賭局裡,以小吃大,教眾人為之驚歎嘩然時,他勾在唇畔的那抹淺笑,雍然恣意,教她默默在一旁看了,轉不開視線,在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個兒筆下的小痞子真的活了過來。

誰也看不出來他究竟是使了什麼手段,只是在最後贏回銀兩時,把錢分給那些被老千們贏得慘兮兮的輸家,說了一句「別跟這些人賭,十賭九輸,若能贏一次,是他們讓你們僥倖而已」之後,笑著晾晾手就走了。

知道問驚鴻在局中出老千,是後來她對那些專使千術的賭棍們逼問出來的,他們都說他所耍的那一招,在江湖上已經很多年沒見人使過了,聽說是失傳了,最初想出那個「引君入甕」招術的人,是一位姓秦的老頭。

他們猜測,問驚鴻與那位姓秦的老頭,必定有關聯,因為是高手門徒,才會教他們敗得那麼慘烈。

對於這些老千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雷舒眉只是冷笑不予置評,後來,就是元宵那一夜,再見到他一個人出現在廟市之中……

驀然,雷舒眉揚起螓首,看著面前的解伏風,給自己找一點東西專注,不讓自己的心思有餘隙去想,或許,從那一刻之後的事情,她根本就不該去做,但是在元宵那一夜,她真的不願意再與問驚鴻只是擦身而過的陌生人而已。

解伏風不知道他家總鏢頭為什麼要看著他,但對於她稱讚他們精明善考,他是感到挺驕傲的,呵呵笑道:

「好說好說,老頭兒你沒打算不管咱們,咱們的心就安穩吞回肚裡去,別的也不想了。」

聞言,雷舒眉笑而不答,忍不住拉開了錦囊的抽繩,從裡頭取出了一顆如幼兒巴掌大小的雨花石,神情專心地以指尖細細勾勒著雨花石的紋路,那天,她知道問驚鴻是想看這顆石頭的,但是,她就偏偏故作神秘,無論如何都不對他出示這顆雨花石。

其實,如果他對她有心的話,是可以猜到的。

鴻雁--

在她手裡的這顆雨花石,牙白的底色上,有一隻顏色幾近血紅的大鴻雁,展翅飛翔的身姿十分美麗,當她將這顆石頭放在掌心上的時候,牙白的底色與她的手心融成一塊兒,會教她有一種錯覺,像是美麗的鴻雁飛進了她的手心,讓她能夠掌握住牠一般。

所以,她很喜歡這顆雨花石,總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吉兆。

但,或許它不是。

原來,問驚鴻對元潤玉好,對她言聽計從,在處理「浣絲閣」的事情時,都依順著她的意思,並非只是少爺與小總管一起長大的好交情,而是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婚約,往後,是要成為夫妻的。

「老頭兒,你倒是說說,問家那兒……你打算如何?」解伏風忍不住一直探首,想要看清楚究竟是什麼寶貝,能令雷舒眉如此珍視地看著。

因為知道什麼金銀財寶,對她而言都不過是浮雲般不值一提,所以解伏風更加好奇,想那個寶貝,絕對是稀世奇珍,他能看一眼也好……

雷舒眉卻連瞧清一眼的機會都不給他,把雨花石放回雲紋錦囊裡,但仍是以雙手握著,揚眸泛起自信的微笑。

「從小,我爹就教我,要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對的,就算所有人都在拚命阻止,說我是錯的,但只要我心裡知道,相信是好的,是對的,就別管誰說了什麼狗屁倒灶的鬼話,只管去做就對了,你說他們秋天才要訂親,現在才不過剛進入孟夏呢!他們仍舊是一個少爺,一個小總管,未必沒有我插足的機會。」

「要是那小痞子最後仍執意要娶他家小總管,你……難道當妾嗎?」

雷舒眉挑起秀眉,笑睨了他一眼,「解伏風,蒙古那兒最近來了不少生意,我想呢,如果在塞外設個分舵,接洽生意的話,會比較方便--」

「行行行!」解伏風高舉雙手做投降狀,「知道了,以後我不說就是了,老頭兒,眉丫頭,你這到處為我一個人開設分舵的習慣不好啊!」

「再有下次,就不是說說而已。」雷舒眉吟吟嬌笑道:「反正是你跋山涉水過去,有生意可做,長老們也不會太介意才對。」

「反正只要有你在,他們什麼都嘛說好,嘖。」這天底下,再沒有人比他解伏風更明白那些老頭們有多見錢眼開。

他的說法引得雷舒眉開懷大笑,她一邊笑一邊搖頭,相較於解伏風這些人對她能力的信心,雷舒眉知道在「京盛堂」上下,對於可能要由她來繼承之事,許多兄弟兒郎,包括很多掌櫃們,在他們的心裡都是很忐忑不安的。

雷舒眉不怪他們瞧不起自個兒的經營能力,因為,憑著她以往在人前的所作所為,這些人會擔心她日後挑不起「京盛堂」這個無異於千萬斤重的擔子,不過是人之常情,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面對眾人憂心如焚的質疑,她卻仍舊是整天笑嘻嘻的,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每天都快樂地過日子。

如果要說她如今還能嘻皮笑臉,那大概是因為她對自個兒的澈舅舅有相當的信心,相信他對於她,以及蘇小胖甚至於是其他人的悉心照顧,都是出自於真心誠意的,更別說澈舅舅對她娘--也就是他的好晴姐姐,從小相依為命,感情至深,就算代價是要他的命,他也不可能會想要傷害這位姐姐。

雷舒眉不知道自家親爹對於這件事情的態度,依猶穩若泰山,是否與她一樣想法,她不知道當年藏家與「京盛堂」的恩怨,也不確定親爹是否就是害死澈舅舅爹娘的兇手,因為,這一切對她來說,已經太過遙遠,也不是太重要。

因為,如果是從小看著她長大,是她所熟悉的那位澈舅舅,就絕對不會忍心教她娘親難過,至少,不會是真正的難過……

有道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就在世人們為藏澈從「京盛堂」出走,所引起的軒然大波而沸騰討論時,身為「京盛堂」東家的雷宸飛,以及被人們視為「京盛堂」繼承者的雷舒眉,父女兩人卻一派輕鬆,彷彿世人們關注的事情與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午後的陽光,暖而明亮。

前一段時日因為「金陵」之行,父女兩人許久沒有一起出門散心,今天,雷舒眉為爹親推著車輪椅,相伴來到她的印書鋪子。

鋪子佔地不算大,三進深,六間寬,堂前的小院栽著幾株丹桂樹,只是未逢開花的季節,桂樹只是一蓬又一蓬的綠油樹葉,倒也教人覺得春意盎然。

院裡的另一畔,則是以上好的木頭,養著已經開花的幽蘭,因為有蘭花又有桂樹,所以雷舒眉將她這書鋪稱為「蘭桂堂」。

「幾個月沒來,眉兒,你這間鋪子倒是越來越有規模了。」雷宸飛微笑,看著人手比以往多了不少,有人排字,有人調松脂灰料,因為印書時需要加熱銅板,所以屋子裡的溫度比屋外暖些,不過因為通風良好,感覺不至於炎熱。

雷舒眉笑聳了聳纖肩,隨手從一名師傅的手裡取過剛印好的字紙,交到爹親的手裡,嬌嫩的嗓音裡不無一點驕傲。

「一開始辦這間鋪子,不過是想要為自個兒印小說,可是,我一年能寫幾本書呢?鋪子辦了,師傅也請了,一些生財的傢伙也都置了,我好歹是爹的女兒,哪有可能就這麼讓這鋪子空著做賠錢生意呢?所以開始讓人去搜羅一些好作品回來,剛開始不過一本兩本,可是口碑做出去之後,後來就是一些文人墨客主動找上門要跟鋪子合作,好些都是京城裡馳名的大文豪,要我們替他們印字帖呢!不過,能蒙他們賞識,我和師傅們都下了不少功夫,爹瞧瞧,能不能瞧出這紙上的字,看起來跟坊間的書本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如果爹說看不出來呢?」雷宸飛看著手裡的紙張,確實紙白墨瑩,要說他看不出特殊之處,肯定要眛著良心,但他看見女兒一臉興致勃勃,等著他誇獎的表情,故意揚唇笑笑,裝作糊塗不懂。

雷舒眉瞋了親爹一眼,一副「哪有可能看不出來?」的表情,饒是知道親爹是故意逗她玩,但她還是好認真地應對,讓人取過一本她先前趕在元宵所印的武俠小說,交到雷宸飛手裡,說道:「一張看不出來,一整本書應該就可以看出來了,爹你再看看,這書本裡的字的墨色,是不是比坊間的書墨色還足呢?這書裡每個字的一筆一畫,都能印得完整無缺,爹以為要做到這種程度,容易嗎?」

「容不容易,爹不管,爹比較想知道,這是如何辦到的?」

雷宸飛的骨子裡流著的是天生商人的血液,說他是市儈也好,說是汲汲營利也罷,對他們這種人而言,這天底下沒有不能拿來賺錢的生意,只是要比他人更早一步懂得經營其中的巧妙。

雷舒眉好開心地笑了,從來她與她家親爹就是知己,跟彼此說話從來就不必多費功夫,一點就通。

她讓人取來了幾個活字板,有銅版,木版,以及錫版,順便也差人搬來了張圓凳,在爹親身邊坐下來,開始解釋起箇中的奧妙。

小半個時辰的功夫,父女兩人親熱地湊在一塊兒,雷舒眉好仔細地說著幾個字板的不同,說起她一直對成果都不滿意,卻又不滿必須用朝鮮人所做的銅字,就算他們的印刷技術確實十分出色,但她偏就不信邪。

果然,後來讓她覓到一位制板的師父,不止是燒字的技術獨到,因為這人酷愛搜集古書名畫,長年的研究之下,讓這位師傅做出來的字體十分優美,有些文人送過來請他們幫忙印刷的字帖,這位師傅也總是能夠很快捉住其筆韻。

過程中,雷宸飛只是問了幾句話,大多數時候,都是一臉溺愛地看著女兒好開心地敘述,她是如何讓朝鮮的制字板匠人反過來想要討教,直到最後,見她一臉等著他稱讚的表情,他才點點頭,表示認同。

「聽你這麼一說,爹看著你這書,確實覺得十分不同。」雷宸飛翻看著手裡的武俠小說,先是不斷「嗯嗯」的點頭,然後微笑抬眸,「這書好紙好墨,看起來成品確實不錯,不過,眉兒,你跟爹說說,這批書賣完了,能實賺多少銀兩?」

問話時,雷宸飛的面色嚴肅,實則眼裡隱含著笑意,看著女兒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嬌顏掠過一絲答不上來的難色。

雷舒眉乾笑了幾聲,想她怎麼可以告訴她爹,說她寫的書,其實是這印書鋪所有商品裡最不賺錢的呢?

她說不出來,再怎麼厚臉皮,也丟不起這個臉。

雷舒眉輕呵了聲,別開了美目,顧左右而言他道:「爹,我說這人生啊,錢並非萬能,是不?小本生意,就小賺一點,爹總不能期待賣個武俠小說,能夠跟爹一樣隨便做個生意都日進斗金吧!」

「是嗎?」雷宸飛不置可否,笑了起來,聽女兒頗心虛地輕「嗯」了聲,就權作對他的回答,讓他不由得笑得更樂了,想這妮子從小任意妄為到大,能夠讓她露出如此逃避心虛的表情,機會不多見呢!

「是啦是啦!肯定是,絕對是。」雷舒眉飛快抄走親爹手裡的武俠小說,隨手從一旁抄過一本土黃封皮的冊子取代作數。

「哈哈哈……」雷宸飛被女兒的反應給逗得更樂了,渾厚的笑聲引起了一旁做事夥計們的注意,他們忍不住偷瞄了幾眼,從來都聽說這位「京盛堂」的東家不苟言笑,沒料想他在女兒面前,竟是無比的親切,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來,雷大當家極疼愛他的女兒。

他一邊笑著,一邊漫不經心地翻著女兒交到他手裡的書,半晌,厚實的笑聲漸歇,深邃的眼裡多了幾分興味。

「這種書也能印來賣錢?」

雷舒眉朝著爹親俏皮地皺了皺鼻子,笑哼道:「爹,你別看不起它,這套書賣得可好了!至少比我寫的武俠小說多賣十倍百倍,印一批出來不到幾天功夫,幾百本就賣完了,我鋪子裡的夥計說,我們乾脆一次印個幾千本堆放起來,反正賣得那麼好,庫存不怕賣不完。」

「那你為什麼不照著他們的建議做呢?」

「這本書裡的內容扯淡呀!」

雷舒眉從爹親手裡接過土黃色冊子,無論她翻過幾次,總是在看著時還是一臉不以為然,又道:「說這書像黃歷,它也不是黃歷,雖然記得倒是很詳細,我知道婚喪嫁娶需要看日子,可是,在這本書裡,上官赴任看日子,入學求師也要看日子,就連洗頭沐浴,女子要穿耳,也要看日子,幾幾乎乎能想出來的事,在這書裡都有宜或不宜的日子,說起來,光是我天天沐浴,每二日洗一次頭,在這本書裡就已經不知道犯多少忌諱了,可是奇了,這本書就是賣得特別好,寫這本書的人,根本就是拿著黃歷半抄半編,但是大家看了都說神准,如今半個京城的人手裡都持一本,我就不信個個都准?我也不信,這天底下,就真的有那麼多碰上死耗子的瞎貓?」

「爹想,奇的不是這本書,是寫這本書的人,在爹看來,他在這書裡,許多說法都是模稜兩可的,眉兒,這世上有太多事情,樣樣較真,只出一點錯處,那一點錯處便顯而易見,但是,如果樣樣都是虛偽不實,就只讓人看見唯一真實的地方,那人們就會以為其他的也都一樣是真的,是可以相信的。」

雷宸飛合上手裡的書本,對著微微蹙眉,似有遲疑的女兒,又笑說道:「這天底下,從來大多數人就只看表面,很多人也只能看見表面,大多數時候只是盲目跟從別人,所以眉兒,你覺得這本書的內容扯淡,就算這本書的內容確滿是荒唐言,也別以為所有人眼裡所見俱與你相同,不是每個人看事情都會想要追究真相,做生意也是如此,除了門面排場,還有店家對自己商品的自信,你一口咬定,再加上勢比人強,到時候,就算他人要疑你,還要掂量自己的份量是否足夠之後,才敢與你叫板。」

「爹,你和李大掌櫃都是這麼教澈舅舅的?」雷舒眉決定以後見到她可憐的澈舅舅,要對他好一點。

「不,瑤官不需要我教,你舅舅的心思不比爹淺,我不擔心他。」

饒是此時此刻,雷宸飛在談論這個抄「京盛堂」的底,背叛出走的妻舅時,語氣依然淡然平靜。

「那你就擔心我?」她好受傷地低叫道。

雷宸飛搖頭,笑道:「我也不擔心你,只是爹一直將你護得太好,你這一生至此,還未吃過什麼慘痛的苦頭,饒是你那些武功高強的友人們……眉兒啊!你以為爹不過問你那間鏢局的事,就當作爹什麼都不知道嗎?我知道,無論這些人有多凶神惡煞、武功高強,到了你的面前,向來就只有你欺壓他們的份兒,爹怕你一帆風順,太輕心大意。」

「欺壓?我哪有那麼蠻橫不講理,我才沒有。」

雷舒眉完全是故意搞錯重點,不服氣地咕噥,一臉要哭不哭,音量弱弱的,一副「既然父親大人示下,女兒也只能乖乖摸鼻子給認了」的委屈表情。

雷宸飛看她那模樣,只能沒轍地又氣又笑起來,明明是酷似親娘的嬌柔模樣,但一雙晶亮美眸裡盡現古靈精怪的神韻,天生的精明盡得他真傳,讓他一腔的疼愛,就像是從心裡湧出來般,源源不絕,怕是要至死方休。

饒是人家常說,兒女都是前世來討債的冤家,他也樂得償還,哪怕是連本帶利,饒是足額的高價利水,他也都會給得毫不手軟。

雷舒眉看她爹沒有繼續訓話的打算,嘻的一聲「破涕為笑」,嬌嫩嫩的臉蛋又是一副眉開眼笑的模樣,把話題給從自個兒身上挪開,說道:「其實我知道,爹剛才說必要一口咬定的道理,就跟做個腥掛子一樣。」

「腥掛子?」雷宸飛笑歎了口氣,「眉兒,用普通人說的普通話,你那些什麼江湖術語的,別說來讓爹猜,爹猜不著,也不想猜。」

雷舒眉站起身,繞到雷宸飛背後,笑嘻嘻地從後面圈抱住親爹的頸項,白嫩的嬌顏擱上那厚實的肩膀,滿是甜蜜奉承地說道:「我家爹見多識廣,這區區小事不知道也沒關係,一點也不損我家親爹的英明神武,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崇拜爹爹的,請您放心。」

雷舒眉側過美眸,看見親爹一臉好氣又沒轍的疼愛笑容,她也開心地咧笑,把腦袋靠上親爹的臉龐,又道:

「其實,在江湖上稱人作腥掛子,不無幾分貶意,一般江湖賣藝的人,大多都有幾分真本事,總能一再吊人胃口,讓人看藝給賞銀,或者是賞臉買他的東西,過程中,他們會故作玄虛,總說後面還有精彩的,若最後真的有些真本事,可以教人盡興而歸的,叫做尖掛子,可是如果只是吊足胃口,其實根本後面沒戲,錢到手了就收拾走人,那就是腥掛子,在江湖上,大夥兒是要瞧不起這種人的,可是,以做生意的手段來說,能把人唬到最後一刻,讓人不疑,就是高招,饒是欺騙,或是草草收場,總之,效果有了,錢財也得了,銀貨兩訖之後,誰能拿這騙人的傢伙奈何呢?爹說,是不是這道理?」

「七八分相似,不過我說的是過程,你說的是結果。」

但無論是過程或結果,以他們父女兩人的聰明才智,絕對讓自個兒有一身真本事,而不只是唬人的騙子,與其說她附和他的道理,不如說她是舉一反三,雷宸飛抬起大掌,笑著拍拍女兒靠著他的柔軟臉頰。

「不過,眉兒,爹看你這些夥計都只忙著印一些也不知道是誰寫的閒書,好像從元宵之後,就不見你出新的武俠小說了?」

「有點懶。」雷舒眉圈著親爹脖子的一雙纖臂緊了緊,悶悶地說道:「反正爹也不是我的忠實讀者,我寫的武俠小說,爹也都只是隨便看看,出不出新的書,有差別嗎?」

「誰說爹都只是隨便看看?」雷宸飛失笑,想為自己喊冤,卻看女兒別開了美眸,抿起嫩唇,就像是有一肚子委屈心思,卻想強忍住一樣,他打量了那張表情半晌,才緩慢啟唇,渾厚的嗓音裡帶著一絲故作神秘的笑意,道:「怎麼不說話了?你沒有什麼話想跟爹說了嗎?那……爹想知道,你要不要跟爹說說,說你喜歡上的那名男子,爹聽說,他的名字叫做問驚鴻?」

雷宸飛先前知情卻不提,是想等女兒準備好了再告訴他,只是,這次她與瑤官從「金陵」回來之後,越來越悶悶不樂的樣子,就連喜歡的武俠小說都沒心思動筆了,他想自己不能再坐視不管。

雷宸飛說完之後,以為會看見女兒訝異或是慌張的表情,卻不料,只是聽到他說出「問驚鴻」三個字,那張俏臉就紅得像是要滴血似的。

與她二十餘載的父女相處時光,這卻是他第一次看見女兒如此羞怯的嬌態,他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喜歡那位問家少爺,此情此景,教雷宸飛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忍不住苦笑,半幽半沉的,歎了口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4-9-27 03:40 PM

第七章

「蘇、小、胖。」

女子的嗓音,嫩嫩的,軟軟的,帶著點兒撒嬌的意圖。

聽在蘇染塵耳裡,就知道雷舒眉夜裡過來找他,絕對不會沒有目的……不,這個丫頭從來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無良分子。

再過幾天就是陳嫂的六十大壽,蘇染塵一手籌辦老人家的壽宴,就連請帖都是他親筆所寫,因為無論眾人願不願意承認,他所寫的字,是整個「雷鳴山莊」所有人裡寫得最好,他也覺得自己是最好的,既然是最好的,這份舉足輕重的差事,他自然是當仁不讓囉!

蘇染塵俊美得難以思議的男子臉龐上,帶著一絲驕傲,就著灼亮的燈火,又寫完一張請帖,對著笑咪咪走進來的雷舒眉沒客氣地哼道:「如果要本大爺練招式給你看,沒空。」

雷舒眉故作西子捧心的模樣,「蘇小胖,你覺得我有那麼不長眼嗎?我又不是沒看見你忙著在寫壽宴的請帖,我知道你對陳嫂一片孝心,足以驚天地泣鬼神,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就連我都要感動得為你掏一把清淚……」

「眉丫頭,你當我蘇小胖是第一天認識你嗎?」蘇染塵撇了撇嘴,鄙夷地睨了她一眼,把她那些稱頌的話,全當成了過耳東風,手下運筆依然行雲流水,只是沒好氣問道:「你這種人從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不是我要練招式給你看,那你想要做什麼?」

「就想與你要一樣小東西囉!」雷舒眉笑咪咪的,也不立刻說明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什麼,背著雙手,走到書案前,低頭看著蘇染塵筆下龍飛鳳舞,卻不失端正秀行的字跡,忍不住嘖聲道:「蘇小胖,我記得教你寫字的老師傅跟我是同一位吧!怎麼我們兩個人寫出來的字就差那麼多?平常聽你說話,看你為人,實在很難想像你能寫出這一手好字啊!」

聞言,蘇染塵真想把手裡的狼毫竹管湖筆往他家「眉妹妹」身上招呼過去,他捏了捏筆管,停了下來,抬起俊顏,眉梢微挑,哼道:「你倒是說說,我說話是怎樣?為人又怎樣?什麼叫做聽我說話,看我為人很難想像我能寫出一手好字「對,我這個人脾氣就是糟糕,就是喜歡看人著急得跳腳,就是喜歡人家討好巴結,所以,你快點想想辦法,看如何討好我,能讓我願意把你想要的『小東西』給你,沒讓我滿意,你就休想。」

說完,他搖頭晃腦,似笑非笑地又哼了聲,提起狼毫竹管湖筆,讓筆尖不疾不徐地沾著上等程墨,運筆宛如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的遲滯,無論雷舒眉看過多少次,都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讚歎。

就算她對這個蘇小胖非但不光明磊落,甚至於可以稱為是小雞肚腸,得理就不饒人的小器處世性格,大有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感想。

但是,她卻必須說這個人沉靜下來,研墨寫字的時候,俊逸翩然,宛如絕世謫仙的神情姿態,總是能夠把旁人看他的人的目光,牢牢地緊鎖住不放。

哼哼。

蘇染塵在心裡冷哼了兩聲,就算不看,也能感覺到雷舒眉正在打量他,他才不管雷舒眉那妮子在心裡如何腹誹他,他蘇小胖不光明磊落又怎樣?她雷舒眉做過的哪件事情就值得拿出來讓世人表揚嗎?

沒有。

一件也沒有。

蘇染塵幾不可聞地冷笑了聲,光想著這妮子別說是跟他一丘之貉,糟糕的狀況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心裡就覺得快活無比,抬起了饒富調侃意味的俊秀長眸,睨了雷舒眉一眼。

他們兩個人被藏澈和桑梓等人同視為「雷鳴山莊」的兩號鬼見愁,說起來,他們之間誰要分居第一或第二,可還難說呢!

雷舒眉對著他,猶是一臉無辜至極的笑。

她可沒忘記元宵那天晚上,問驚鴻被她那一鬧,被她家舅舅給帶人包圍,為瞭解自家少爺之危,元潤玉引了一群雞鴨豬羊浩浩蕩蕩地闖進廟市,把整個場面弄得一團混亂。

蘇染塵身為廟市的持辦者,事後氣到只差沒想殺人,所以,她自然沒笨到跟蘇染塵老實說出,她是來跟他要一張請帖,想要請問驚鴻過來參加壽宴。

那無異是自找死路,休想這妖孽會答應。

要是換了是別人,她才不會拉下身段來求這個氣焰囂張的蘇小胖,可是,為了有一個好理由見問驚鴻,她也只好委屈一下囉!

要是她澈舅舅在就好了,她只要從他那兒隨便要個幾壇平日裡收藏專哄妖孽的好酒,隨便晾到這個妖孽面前,事情肯定好辦多了……她很沒心肝地第一次認知到藏澈不歸家的壞處,以及決定交代解伏風他們,往後到哪兒走鏢,到了當地,要更加緊把最好的酒給搜羅回來,以備不時之需。

「其實,我想要什麼也不是太重要,是不是?人家我對陳嫂也是有誠心的呀!蘇小胖,你的心是天地可鑒,我是日月可表啊!從小陳嫂就不知道對我有多好,有最好吃的,總是給我留著,我這不來幫幫你的忙,我的良心過意不去啊!你說陳嫂這人怎就這麼好呢?蘇小胖……」

雷舒眉開始天花亂墜地胡扯起來,總歸是三分真帶七分誇張,誰都知道陳嫂最疼的是她澈舅舅,不過憑著死人也要被她說到活的嘴皮,吵得蘇染塵最後不得不趕人,要不然一堆帖子他沒辦法靜心再寫。

當然,以蘇染塵練武之人的敏銳,再加上雷舒眉有生以來就沒辦法改的笨拙手腳,他不可能沒發現她被趕走時,隨手梢走了一張請帖。

蘇染塵心想不過一張請帖,不以為意,卻在壽宴當天,看見問驚鴻帶著元潤玉出現時,氣到恨不能把雷舒眉這丫頭一把給掐了……

驟不及防。

那一剎那,當雷舒眉從雪涯背上摔落時,胭脂紅的衣衫飄飄飛起,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絢麗翩翩的紅色蝴蝶,在問驚鴻眼裡看起來,一如在他兒時,太叔爺公給他做的那只蝴蝶風箏一樣。

彷彿火焰般的美,美得教人驚心動魄。

然而她並非真的蝴蝶,她沒有雙翅,所以最後只能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她的頭被雪涯揚起的馬蹄給踢了一下,當她往後倒下時,額頭上已經是一道鮮血如注,奪目的艷紅,漫過她緊閉的雙眼,任他呼喚,她也沒再醒來。

她在怕……他明明看得出來她在害怕,可是,他沒停下來,直到最後,他仍舊在逼著她,瘋了似的在測試她的最後底限。

瘋了,他與她,都瘋了。

近晚,醫館的院子裡,安靜得教人心慌。

天邊沉沒的夕陽,紅得像是要往這兒燒過來的野火,問驚鴻站在前廊的角落,俊美分明的面龐,沒有一絲毫表情,但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他的心一刻也冷靜不下來,在他的腦海裡,滿滿都是雷舒眉那一張沾了血的嬌顏。

在他身後的一窗之隔,就是醫館的榻間,大夫姬千日與元潤玉的對話極輕,若不是有些內力的人,站在屋外的人根本就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他聽得一清二楚,知道雷舒眉額上的傷口已經止了血,在她的身上有多處瘀痕,沒有傷及筋骨,是不幸中的大幸。

因為男女有別,姬千日不好為女病者解衣細看,所以問驚鴻讓人瞞著他娘,去將元潤玉給請過來,讓她在帳中為雷舒眉解衣,依著狀況為姬千日說明,如果是他的小總管,她辦事的能力,他能夠放心。

至此,他還是想不明白雪涯為什麼會把雷舒眉給摔下來,不過,或許是他太習慣銀月的野性與霸道,相較之下,他就覺得雪涯的性子是溫和的,卻沒想它也是有脾氣的,他也忘記考慮銀月一直試圖親近它,必定是因為雪涯也有動情,這種時候最是敏感易躁,若他早想到,根本就不會讓雷舒眉騎上雪涯。

但,事已至此,再多想都是遲了。

這一刻,他只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問驚鴻自問,他如此逼迫雷舒眉,究竟是想要什麼?只是想要她知難而退嗎?

只是存心想要捉弄她嗎?

抑或是……是嗎?

他泛起一抹苦笑,不敢相信,事情真是他現在所想的那樣嗎?

不,一定不是。

問驚鴻已經弄不清楚他究竟肯定了什麼,又同時否定了什麼,但他只能一再地告訴自己,事情一定不是他現在所想的那樣,一定不是的。

「眉兒!」

藏澈心急的喊聲打斷了問驚鴻的思緒,他循聲轉頭,正好看見藏澈帶著桑梓流星大步穿過小院,進了屋裡,嚴厲的聲音幾乎是立刻又響起,「為什麼眉兒會從馬背上下來?她怕馬,你不知道嗎?她從小為了學騎馬摔過無數次,所以她怕馬,她沒告訴過你她會怕嗎?!」

「是我的錯。」問驚鴻知道藏澈是在質問元潤玉,他走到門口,對著屋內的藏澈自首道,「是我逼她上馬,如果她不敢,就乖乖回去,這一切與玉兒無關,請你放開她。」

藏澈從來對問驚鴻就沒有好感,聽了他所說的話,心頭的惱火一起,已經是箭步上前,揪住這人的領子,一拳揍到他臉上,要再揮第二拳時,手臂已經被元潤玉撲上來捉住。

「住手!請你住手……」元潤玉必須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捉住盛怒的藏澈,「藏大總管,請你住手。」

這個時候,在一旁的姬千日也開口了,「如果有人想要在我這裡鬧事,那就出去,這裡是醫館,是治病的地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藏澈身上,而藏澈的目光,則是在元潤玉那張緊張慘白的臉蛋上,不知為何竟是怒意更熾,半晌,他恢復了平素的冷靜,冷冷地對捉住他手臂的女子說道:「放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問驚鴻也開口對元潤玉說道:「玉兒,你別管,是我的錯,讓藏大總管儘管動手,我一定不會還奉。」

「不。」元潤玉搖頭,對藏澈說道:「藏大總管,少爺是我的主子,在我面前,必定護他全身而退,他若受到半點傷害,便是我的不對,如果你真的必要有人讓你發洩怒氣,玉兒願代主受過。」

「就算我說要在你臉上加倍劃上一道血口子?」藏澈冷笑,就在剛剛,他以為自己已經夠生氣了,卻沒想到在聽完元潤玉的話之後,內心的怒氣就像是烈火潑油,更加燒得不可收拾。

「藏澈,這不關玉兒的事!你要是想撒氣,就只管對著我來!」問驚鴻反揪住藏澈的領子,不想他把無辜的元潤玉扯進來。

他才吼完,就被元潤玉給推開,看她輕輕搖頭,讓他不要衝動,然後仰起螓首,面對藏澈,點了點頭,「藏大總管如果覺得必要,大可以現在動手無妨,我可以告訴你眉兒姑娘額頭上的傷有多深,有多寬,好教你方便動手。」

在聽完元潤玉所說的話之後,藏澈反倒冷笑了起來,鬆手放開問驚鴻,反過來握住面前女子的纖細手腕。

「好,很好,元小總管,記得你剛才說過的話,要是眉兒的臉留下任何難以恢復的傷痕,元潤玉,這輩子休想我會輕易饒過你,還有你家少爺,現在,別教我看見你們,滾!」

問驚鴻饒知理虧,仍是覺這個男人簡直就是黑白不分,無理取鬧,但他才想開口,就被元潤玉給拉住。

「那失陪了,告辭。」元潤玉匆忙扔下這一句,拉著她家少主離開,一刻也不敢耽擱,就怕藏澈後悔,她家少主一語不合,要鬧出事情。

當他們走出醫館時,已是夜幕低垂,一見到自家的少爺與小總管出門,小廝連忙把馬車拉過來,放下腳凳,卻是遲遲見不到他們兩位上車。

「玉兒,他剛才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是我惹出來的禍,由我一肩扛起,與你無關,你別難過。」

問驚鴻心裡為自小一起長大的小總管感到不捨,在淡薄的月光之下,她的臉色看起來好蒼白,眼眶泛紅,好勉強忍住沒哭。

一切都是他的錯,卻連累了她。

「玉兒?」

他又喚她一聲,只是他人在這兒,心卻不在,他想回醫館內,想要確定雷舒眉醒了再走,但是,眼下這種情況,將雷舒眉交到自家親舅,或許才是明智之舉,他回去了不過添亂而已。

「你知道眉兒姑娘不會騎馬嗎?」

元潤玉回頭問他,正好看見他回頭望著醫館。

「她說她會……」

問驚鴻收回視線,心虛的語氣,就連自己都不能信服,剛才藏澈的話他也聽見了,雷舒眉從小就不會騎馬,摔過無數次,所以她怕馬。

那丫頭不該對他說謊的,而他,也不該逼她的。

元潤玉不滿意他的答案,「我再問你一次,你知道她不會騎馬嗎?」

「我有看出來,但我以為……她會知難而退。」在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問驚鴻知道自己說的是違心的話語,「玉兒,對不起。」

在他心裡充滿了對元潤玉的歉意,因為了自己將她扯進他所闖的禍事裡,也為了這一刻,在他腦海裡,想的人只有雷舒眉,再無一絲毫的空間,去容下她這個未婚妻子。

問驚鴻覺得好陌生,在他的心裡從未有過一個人,能佔滿他全部的思維,這種懸掛著哪個人的心情,他感到陌生,甚至於是有點害怕。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但無論是或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在他的心裡卻很清楚,自始至終,雷舒眉都沒有放棄,直到她從雪涯的背上摔下來,也未曾說過半句退怯的話語,那丫頭不是瘋了,就是比他還要勇敢。

勇敢,千倍萬倍,勝過於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4-9-27 03:41 PM

第八章

問驚鴻不想讓他娘知道雷舒眉的事,包括她一直追纏著他,或者是今天摔馬的意外,他都讓人不許透出風聲,在回程的馬車上,他也請元潤玉必定為他保守秘密,一個字也不許對他娘透露。

他不是畏罪,不是害怕被爹娘責罵,而是不想他娘插手管這件事情,尤其是在他與元潤玉的婚事正在進行之中,就只差一個公佈的儀式,依他娘對玉兒的喜愛,他不能肯定她會不會做出任何處置。

從來,他娘在處理有妨礙的人或物時,總是十分明快。

他只能慶幸,雷舒眉是「京盛堂」的千金,饒是他娘有任何想法,對著雷宸飛這個曾經叱吒商場的大商擘,她也總是要謹慎忌諱的。

問驚鴻知道他娘動不了雷舒眉,這個想法教他覺得安心,但是,他仍是不想冒一丁點兒的險,讓他娘有機會知道,或作防範。

他不是想保護雷舒眉,不是的……他只是想,讓她不被傷害而已。

雖然不能肯定馬場的人是否全部都能夠替他保密,但是,他如今當家之位已經十分明確,所發的話有一定份量,大夥兒們想必都能清楚,未來誰才是他們的真正東家,而他的小總管則是從以前就有部分的決奪之權,那是他娘給予她的,以做歷練之用,只要她答應他了,肯定就不會有問題。

書房中,問驚鴻坐在書案前,手裡拿著他的「小痞子專用讀本」,她的字寫得稱不上漂亮,就只是秀秀氣氣,中規中矩,大概是因為這幾個字她寫得十分謹慎小心,反倒在收筆的時候,帶著幾分生硬。

這時,門外有一名廝僕進來,手裡拿著一件東西,稟道:「少爺,孫伯讓奴才把這個錦囊交給少爺,說是掉在馬場上,看這錦囊的質地極好,應該是主子家的東西,想是少爺遺失的。」

問驚鴻一見到廝僕手裡的深藍色錦囊,就知道那不是他的,他接過錦囊,立刻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誰了。

他就著案邊的燭光,以拇指腹心撫過細膩的織紋,深藍色的雲紋錦囊上,留有屬於雷舒眉的香氣,淡淡的,彷彿花般,略甜,在拿著屬於她的錦囊的這個時候,他覺得與她似乎很親近。

他可以摸出錦囊裡只裝了一顆略沉,形狀渾圓的東西,拉開抽繩,將囊袋裡的東西倒在掌心上,是一顆雨花石,乳白的底色在燭火之下,宛如凝脂般,更襯得中心那一抹深紅色的紋路分明而搶眼。

鴻雁--

問驚鴻先是一陣怔楞,隨即失笑。

想想他何必訝異呢?如果,他夠懂她的話,應該就能猜到才對。

但他不懂……他不想懂。

在今天之前,他是真的不想弄懂這個瘋丫頭心裡在想什麼?!她擅自的闖入他的生活,擅自說喜歡他,只差沒有強硬的想要將她這個人,給揉進他的骨血裡,成為他的一部分。

若她能夠……他不懷疑,如果可能的話,她真的會嘗試去做。

但是她明明那麼的柔弱,弱到坐在馬背上都會臉色蒼白的地步,但又倔強得到最後一刻,都不願知難而退。

或者,他並不是想要讓她知難而退,他只是想要證明一件事。

他不是想要知道,將她逼到什麼程度,她才願意放棄他,而是他想要知道,她究竟愛他有多少,可以為他讓步到什麼程度?他不過是想要試試看……極其惡劣的想要試試看,她對他到底有多喜歡而已!

問驚鴻記起了兒時,他娘曾經無奈又好笑地對他說過,問家的男人天生有個很要不得的劣根性,會欺負喜歡的女子,然後還要裝作不在意,就像個永遠長不大的男孩,喜歡享受那一股子莫名的優越感。

那時候,問驚鴻知道,娘是在說他爹,在他們沒成親前,他爹對他娘這個掛在心上的小總管,欺負得十分厲害,到了所有問家人幾乎都要為他娘,記恨他爹這位主子的地步。

後來,還一度因此差點釀成了憾事……

「少爺?」

根本被自家主子遺忘,就晾在一旁站著的廝僕終於忍不住出聲,他不懂就不過一顆漂亮些的石頭,怎麼能教他主子看得如此入迷?

問驚鴻回神,才發現他專注到完全忘記面前還有人,他像是要藏住秘密般,把雨花石收回錦囊裡,在要遣退廝僕時,眼角餘光瞥見了手邊的小几上多擱了一隻食盒,他伸手掀開盒蓋,看見了一些蜜餞。

「這是……」

廝僕見主子問起,才想到自個兒忘記了一件事兒,趕忙說道:「少爺,那盒裡裝的是橘餅,聽說,是彰州府那兒的特產,少爺忘了嗎?日蓮少爺前些日子隨著他娘一起回去娘家的故鄉走親戚,今天一早回來了,下午的時候過來要找少爺,不過沒見著,留下這些橘餅當作是手信,夫人說少爺喜歡吃柑橘一類的水果,讓奴才裝一盒送過來擱著,讓少爺饞了就可以取用。」

「蓮蓮沒見到我,很失望吧?」

問驚鴻想起他那個可愛的堂弟,忍不住笑了起來,在分家所有親戚之中,他最喜歡今年才不過八歲的問日蓮,那小子模樣圓潤,說起話來,往往越是認真,越教人發噱想笑,那小子就是有將人給逗樂的本事。

他一邊問著,一邊捻了一塊橘餅,沒立刻吃下,只是湊在鼻下聞味道,他不嗜吃甜,剛好這橘餅聞起來還帶著一點酸香,滋味必定是不錯,不然他娘不會特別讓人給他備一盒過來。

廝僕笑著點頭,「是,日蓮少爺那可愛的小模樣,瞧著都快哭了,說一路上趕著回來,心裡可想著少爺了,以為能見卻沒見到,看起來格外傷心。」

問驚鴻頷首,握住錦囊,感受著那顆雨花石充實在掌心間的硬度,半晌,他抬眸對廝僕溫和笑道:「明天一早,讓人去把日蓮少爺請過來,備一桌他愛吃的菜餚點心,說我要親自為他洗塵,知道嗎?」

「是,奴才明兒個一早就到分家堂院去請人,日蓮少爺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下去吧!」

在人離去之後,書房裡又是一片靜寂,問驚鴻將橘餅扔進嘴裡,緩慢地咬著干而微韌的酸橘滋味,他發現初入口時,並不是太美味,但是慢慢與口腔中的濕潤揉在一起時,柑橘酸甜而微苦的香氣,一陣接著一陣迸散開來。

緩柔滋潤,才能讓乾澀的味道,先苦而後甘。

道理如此簡單,況味卻極美妙深奧。

他想,蓮蓮帶回來的這份手信,滋味果然不錯,這小子出門在外,想著還是他這堂哥喜歡吃的口味,蓮蓮一向都喜歡他,他也不以為自個兒給過那小子什麼天大的好處,可以得到那孩子只差沒有掏心挖肺的赤忱。

不過,如果要讓這乖小子替他去辦件事情,應該是不難才對,問驚鴻心裡清楚,有些事,還真非要能夠輕易將人給逗樂的蓮小子去辦不可呢!

大清早,「雷鳴山莊」門口就起了不小的騷動,只因為一個模樣十分逗人的男孩,他看起來七、八歲大,臉蛋又白又圓,長得不算高不算矮,說起來不算胖也不算瘦,但就是唇紅齒白,顏色較常人淺些的漂亮眼珠子,笑得見牙不見眼時,看起來格外明亮討人喜歡。

「請問,眉姐姐是住在這兒嗎?眉姐姐,雷舒眉姐姐。」

問日蓮從載他過來的馬車蹦跳下來,紅嫩嫩的嘴兒一開口,就是東一句眉姐姐,西也一句眉姐姐,好像他與雷舒眉早就親熱得跟自家人一樣。

「雷鳴山莊」的門房與護院,看見就像畫裡菩薩座前,金童般的孩子,粉團般的臉蛋,笑起來的時候,就讓他們也想跟著他一起笑。

他們想,人家都說孩子最天真沒心眼,而且聽他喊「眉姐姐」,喊得十分親熱,想必與他們小姐真有幾分關係?

當雷舒眉在偏院的小花廳裡見到問日蓮時,看著那張笑咪咪的嫩圓臉蛋兒,立刻就知道為什麼平日裡,總是要再三盤問,確認身份,才准為來客們領見給主子們的「雷鳴山莊」,今兒個門禁會如此鬆弛,輕易把人給放進來。

問日蓮一看見還以白綢纏著頭上傷處的雷舒眉,誰也不必替他介紹,他就知道她是驚鴻堂哥要他來見的正主兒。

「眉姐姐,我的名字叫做問日蓮,姐姐可以叫我蓮蓮。」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說完,面帶雀躍地看著眼前的大姐姐。

「嗯。」雷舒眉淡然頷首,這兩天,她簡直就像是囚犯般,被她爹下令不准出家門半步,從小到大,難得被禁足教她心裡有點悶。

她覺得自己沒有大礙,這不能吃能走嗎?可是,她知道自己的莽撞,把爹娘都給嚇壞了,所以只好乖乖聽話,安分直到她爹肯放行為止。

「姐姐可以叫我蓮蓮。」他又說。

「好。」她聽見了。

「姐姐一直都沒叫我蓮蓮。」

「啊?」這小孩是怎麼一回事?她迷糊了。

「姐姐還是沒叫。」

這時,雷舒眉看著那張嫩呼呼的小臉已經撅嘴紅眼,擰起包子般的皺折,她終於回過神,知道他的意思是要她先喊他一聲「蓮蓮」。

在今天之前,雷舒眉從來覺得自己不太喜歡小孩子,但眼前這個圓臉小子實在是太可愛了,教她滿心歡喜,好用力才忍住笑出來的衝動,也好用力才忍住不要撲上前去,一把將這白白嫩嫩的小東西給抱住。

如果要說問日蓮生平最大的本事,就是可以很快與人打成一片,不過,前提是要他所喜歡的人,他喜歡驚鴻堂哥,也喜歡眉姐姐,一看見就喜歡。

不到一會兒功夫,雷舒眉已經讓人備了點心茶水,倒不是因為知道他姓問,必定與問驚鴻有關,而是這個蓮小子確實討人喜歡,見到她額上裹著傷布,好替她心疼的樣子,直說他娘在他受傷時,都會給他吹呼呼,直問她娘有沒有也給她吹呼呼,有吹呼呼的話,痛痛的地方會很快就好……

最後,他拗著她低頭,在她的額頭上仔細地吹了幾口氣。

如此教人疼愛的孩子,雷舒眉真希望他家驚鴻堂哥對她,有他一半親熱就好,再不然,一半的一半,她也是可以不計較的。

最後,問日蓮說只與娘親約好出門半日,趕著回去了,臨去之前,才想起今天自個兒是來送信的,把信交給雷舒眉時,一再地要她保證必定會看信,得到她的承諾之後,才好開心地離開。

雷舒眉拿著問驚鴻給她寫的信,不急著拆開,只是以雙手拿在面前,一語不發地看著紙質極特別的信封,半晌,彎起嘴角,笑了。

「小姐,你笑什麼?」青青對主子喜歡上問家少爺的事,知道得最是清楚,卻是不解她為什麼只是看著信封就笑了。

「青青,今天這一出,這算是在上演『西廂記』嗎?」雷舒眉轉過頭,笑眸看著她的丫鬟,「我在笑,笑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做上西廂記裡的崔鶯鶯,我的小紅娘,是如此可愛的孩子,而我的那位張生,竟然可以是問驚鴻……青青,你一定不相信,在今天之前,這種事我連想都不敢想呢!」

「小姐高興了?」

「……不。」

沒料到會得到小主子否定的回答,青青楞了一下,看著她的小主子忽然收斂笑意,再次低著頭,一語不發地看著手裡的書信,眼神之中已然不見剛才的嬌羞,淡淡的,帶著一絲冷意,就像是被一盆冷水給化開的糖蜜,氣息之間,彷彿仍舊可以嗔到蜜香,但滋味卻淡到嘗不出一點甜味。

「不。」

雷舒眉再一次重複,嬌柔的嗓音之中,透出了比剛才更加強硬的氣息,「我要的,不僅僅只是如此而已。」

其實,在雷舒眉摔馬受傷那一天,問驚鴻徹夜未眠,想了許多。

先前,他對於要娶元潤玉為妻之事,是說不上樂意,卻也不感到任何牴觸,對他而言,就是娶一位合意的妻子,然後與她生子,盡他身為問家子孫,「雲揚號」少東家的職責,順他爹娘的意願,過完這一生。

如此,他談不上樂意,卻也沒有不滿。

直到他遇上雷舒眉那個瘋丫頭。

她總有本事教人為她操心,也總有本事教人忍不住要動氣,或者,他有時候會覺得與她在一起很有樂趣,所以,才會明明覺得她有點煩,卻在她每一次糾纏他的時候,不明確地表示拒絕。

這世上,竟然能有一個人,可以影響他的喜怒哀樂,對他而言,是很新鮮的體驗,永遠想不到她下一刻還會做出什麼誇張的傻事,或瘋狂的事,讓他捨不得輕易的就與她斷絕聯繫。

或許,很快就膩了也不一定?

在他的心裡,總有這個想法,但卻不期待它的早日到來,甚至於在他心裡的幽微深處,有一絲絲狂想,或許,雷舒眉永遠不會令他感到煩膩也不一定。

直到她從雪涯的背上摔下來,他才知道,原來她不止是能夠令他感到新鮮有趣而已,他對這個瘋丫頭原來還會有不捨與心痛的感情。

這時,他才知道,其實在先前早有許多、許多次,他會在她面前當肉墊,為她打跑壞人,為了不讓她從哪兒摔下去,他總會小心防範,卻不想,她最後卻是因為他想要證明她感情的自私而受了傷!

他很自私。

自私到只想這世上唯有他一個人可以欺負她,可以逗她,換成了別人,他絕對不允許,絕對會保護她到底。

如此說來,他是不是喜歡上雷舒眉了?

其實,他並不是十分肯定對那個瘋丫頭的感情,但是,比起娶元潤玉為妻,在他的心裡,更想要與他共渡一生的人,是雷舒眉。

今天的「雲揚號」總號裡,難得問守陽與問驚鴻兩位東家都在,父子兩人與號裡的掌櫃與夥計們一起商討事情的景象,已經好一段時日不曾見過,在「雲揚號」裡做事的老人們,心裡都有數,不出數年,東家是必定將掌事的位置正式交給少東家,所以若非事關緊要,問守陽不太過問兒子所做的處置。

其實今天也不算有什麼大事要處理,不過是身為東家的問守陽例行的巡視,花信風過,已趨炎熱的午後,總號後院裡,問家父子兩人吃完涼餅,一起享用西瓜冰碗,同樣的冰碗,今天總號裡的大夥兒們,都是見者有份。

就這一點周到細心之處,問驚鴻從他娘身上學得微妙微肖,出自真心或攏絡,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有數。

「你說雷家的千金在見到你的第一面就喜歡你,為什麼?」

廳前廊下,問家父子分別坐在兩張交椅上,中間擱著一張寬幾,上頭的西瓜冰碗還剩下小半碗,冰已融了大半,各色的水果與蜜餞,在冰糖水裡半浮半沉,看起來仍是十分可口。

「這一切,全拜娘之賜。」問驚鴻噙著笑,低頭看著手裡的紅梅雨花石,以拇指腹心輕揉慢捻,盤著石上的紋路。

「你娘?」問守陽笑了起來,沒想到兒子看上的女子,竟然會扯上自己的愛妻,搖頭不認同道:「鴻兒啊,爹實在看不出來,人家姑娘喜歡你,與你娘有什麼關係,就算你這長相與你娘有幾分神似,但還是像爹多一些,是不?」

「爹知道娘有一本書,是當初震叔的爺爺給她的?」從小,問驚鴻與秦震和秦勇兩位叔叔,都算是熟稔,兩位長輩都對他很好。

他比較喜歡遊歷廣闊,同時也聰明能幹的震叔,勝過於心地雖好,但是少了一點變通的勇叔,聽說震叔當年是喜歡他娘的,不過被他爹給橫刀奪愛了,對此,他爹表示自己不以為當年震叔有任何機會搶走他娘,對於他爹的這種說法,他娘只是笑而不語,與其說是默認,不若說是不予置評。

問守陽看兒子臉上露出有點詭譎的笑意,不知道這小子又在心裡如何嘀咕他這位爹?他不想追問,就怕這兒子學自個兒娘親,最會潑他冷水。

問守陽點頭說道:「那本書我知道,拜這位秦爺爺之賜,你娘不止是各色的棋下得好,就連賭牌的技術都異常高明,她說大半是秦爺爺教的,再加上後來她研究過老人家以畢生經歷,所寫下的術法秘笈,融會貫通之後,她說,除非真的遇上高手中的高手,要不,她都能應付得過來。」

「那本書,娘在我十五歲時,給我做了生辰禮物,娘教了我一點,後來我自己也有研究,這幾年,震叔來京時,我也請教過他,爹可知道,那本書裡,不止是教賭術,還教人出千,以及如何識破老千手法?」

問驚鴻的目光從石頭上抬起,笑視著親爹微訝的面色,又道:「娘當年給我那本書時,對我說過,就算今天爹窮得身上沒有分文,她也有能力養得活爹,我相信娘所說的話,爹,娘她真的很愛您啊!」

「嗯哼。」問守陽不想承認,卻也不能否認地悶吭了聲,想到當初唐家老太爺在世時,曾經在壽宴上開賭局,讓他的妻子必定要加入一份,那個時候,她總是能夠決定贏或不贏,這也是因為她能在賭局裡出老千?!

不成,這他該回去問清楚才可以!

問守陽不介意自個兒的妻子會不會老千之術,而是很介意他家兒子都知道的秘密,他這個爹竟然被妻子給瞞在鼓裡?!

問驚鴻知道再說下去,親爹就要惱羞成怒,很識趣的又把話題兜回他與雷舒眉的事情上頭。

「眉兒對我說,那天大概是去年的冬至前後,她在天橋邊看人賣藝,聽說當天從外地來了幾組相當厲害的尖掛子……」他頓了一頓,想到那天她說的時候,自己也是聽得迷迷糊糊,遂想到要與親爹解釋一下,「掛子說的是這些江湖人物,尖掛子說的是確實有真本事的高手,眉兒喜歡看這些人耍真功夫,以作為她寫武俠小說的參考資料,卻沒想會見到我路過,一時興起破了一群老千們的賭局,那時候我只是覺得好玩,說起來,那也不是我第一次壞人家設的局,有時候,我會故意經過天橋或鬧市,給自己尋一些不大不小,處理起來也不麻煩的樂子,但就是那一次被她給瞧見了,她說,那個時候的我,看起來與她筆下的小痞子簡直就是如出一轍,她喜歡我有點壞壞的樣子。」

就比如他逗她時,偶爾露出的頑劣表情。

問驚鴻有時候已經弄不太清楚,到底性格糟糕的人是他,抑或是她那個喜好不太一般的瘋丫頭?

問守陽不發一語地看著伸手從冰碗裡拿了一塊西瓜出來吃著的兒子,好一會兒功夫之後,才道:「這事,你想瞞著你娘,爹答應幫你,爹想,還是暫時別讓你娘知道,讓你與玉兒婚事生變的起因,竟然是五年前,她自己親手埋下,爹真怕她一時想不開,氣嘔到心肝都要疼了!」

問守陽身為沈晚芽的夫君,比誰都清楚,他的愛妻經過多仔細的盤算,才決定了讓兒子與玉兒成親,又是多麼小心翼翼維護,不想聲張,也是怕有些迫切著想與問家結成親家的人,或許會採取行動,從他們兒子身上直接動腦筋,硬是把自家女兒送上他們兒子床榻,事後再指生米已是熟飯,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人生之道原本就是充滿殘酷,而商場之道,尤有過之而無不及,身在其中,才知道這條道路,無異是人能吃人的畜牲之道,能否在這條道路上維持身為人的本心,實在是更嚴酷的考驗。

這麼多年,問守陽與沈晚芽都走過來了,如今,在他們心裡,唯一懸掛的就是如何讓他們的獨子能夠安然生存下來,並且不失本心。

雖然得到親爹的答應合作,但是問驚鴻仍是不太滿意,吞下嘴裡的甘甜汁液之後,慢聲又道:「如果,我想要退掉與玉兒之間的婚事,依爹之見,該如何處理,才算妥當,才能讓我娘滿意呢?」

問驚鴻呵呵笑了,「你這兩年也沒少對你娘陽奉陰違過,雖說這事情牽扯到玉兒,但是,讓你如此慎重其事……」

「我不想讓娘對眉留下不好的印象,娘喜歡玉兒,覺得玉兒是最合適我的妻子人選,但是爹,我不以為玉兒今生嫁予我,她會覺得開心,她……似乎喜歡上了一個很了不得的人物,而那個男人對她也並非全然無心,爹,以兒子現在的想法,是想讓玉兒主動提退婚。」

「你覺得玉兒與那個了不得的男人之間,可能有結果嗎?」

「未必不能一賭。」

「你的意思是……」問守陽眼眸微瞇,帶著一點遲疑。

「裝聾作啞。」問驚鴻不吝於為親爹釋疑。

話落,好半晌,問守陽只是大笑,反而是問驚鴻的表情只是一貫的淺淡微笑,目光落在手裡的雨花石上,看著石上的紅梅更加溫潤生色了起來。

在那一晚,他真的想了很多,也想到了這段時日,他注意到玉兒與藏澈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曖昧。

問驚鴻不喜歡藏澈,說起來這個男人盤算太多,心機太深,再加上那張明明年過三十,卻彷彿弱冠般顯嫩的臉龐,簡直就是天生騙死人不償命。

想想才多久時間,不久之前,人們在談論著藏澈背叛「京盛堂」,去了「至誠齋」,是個忘恩負義的叛徒。

如今情勢大逆轉,「至誠齋」因為縱兇殺掉無辜丫鬟,以及無數件生意上的骯髒事情被揭穿,藏良根等人被押進官府,藏家破產敗落,藏澈沒有證實,但在京中盛傳,當年害死藏澈親爹的人,就是藏良根。

誰也沒辦法證實,但許多人都言之鑿鑿的在耳語著,藏澈對於發現真相,與官府合作,對叔叔大義滅親,是如何心痛難忍……云云。

問驚鴻知道自己不喜歡藏澈,可是,如果是當初在「金陵」肯為玉兒善後的藏澈,是即便已經氣極,但是為了玉兒一句話,還能讓傷害親外甥女的男子安然離去,或許,他可以相信在自己與玉兒的婚事取消之後,這個男人可以代替他,給予玉兒妥當的保護。

所以,雖然這天底下沒有男人喜歡紅杏出牆的女人,但他這個未婚夫卻可以裝聾作啞,允許玉兒背著他喜歡另一個男人,因為那個人肯定會是藏澈,他沒忘記,那一晚,被藏澈言語冷待之後,他的小總管泫然欲泣的悲傷表情,若不是她心裡極在乎,又怎麼會感到傷心呢?

所以,靜待時機,由她來退婚,對他們兩個人,都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4-9-27 03:43 PM

第九章

「咱們,就非得在這種地方見面不可嗎?」

這已經不是今天晚上,問驚鴻第一次對他們出現在賭場這種地方表示疑問,而是這一次說得特別無奈也認真,說話之間,已經又贏了一把,在他身邊的雷舒眉笑咪咪地從莊家手裡接過贏籌。

「你不喜歡?」

其實這不是雷舒眉第一次到賭場這種地方,以前常讓解伏風他們陪她一起來,不過,陪在問驚鴻身邊,她倒是生平首次見到有人贏錢贏得一點也不開心,倒是他們身邊的人對他的好運,個個眼紅不已。

「沒瞧見那些人虎視眈眈的看著我們兩個人嗎?」問驚鴻抬眸,視線在他們身邊的人身上打轉了一圈。

「你怕他們開條子,把我給捉去賣了?」她不當一回事,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還是笑得像孩子似的無辜。

「我是怕他們來找我一起開條子兼開花,我不知道該如何答他們才好。」他勾起一邊嘴角,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當然是不行。」她有點生氣地瞪他,竟然說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開花」在江湖話中,是指「分贓」,前句對上後語,說的是這些人找他一起商量分贓,聯手把她給賣了,雷舒眉知道他在開玩笑,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心裡挺高興才幾天功夫,他就已經能與她以切口對答如流了。

她聽說他娘不止是聰明能幹,當年他娘在問家當小總管時,輕輕鬆鬆的就學了好幾種各地方言,就連南洋外島蠻人的話,都能說上一兩種,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他學起這些江湖切口,也是相較常人靈活許多。

「好嘛!」她拉拉他的衣袖,撒嬌道:「再最後一把,我們就走,可是你以後要跟我說,你到底是怎麼做到,把把都能贏。」

「我也沒有把把都贏吧!剛才不是和過幾局?要懂得看牌,知道對方的牌是什麼,就能換牌出手,以小搏大,再來就如何合牌,這方面需要花點心思。」他湊唇在她的耳邊,以極低的嗓音說道:「學著認,賭場不喜歡贏家,這個道理,千古不變,需要我再多說嗎?」

雷舒眉只想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他話裡的含意,賭場不喜歡贏家,所以他們在賭具必定會做上自己人才能認的記號,才方便暗中做手腳,只要知道這一點,多看多認幾遍,再往後莊家發牌時,從背面就可以認出是哪張牌了!

原來,有些賭場千術說起來神奇,也不是人人知曉就能做到,那還要考驗那個人的判斷以及記憶能力,若能力差些的,准還是被賭場給吃干摸淨,問驚鴻知道這是當年他娘給他那本秘笈的原因,要能成為高明的老千,天生要有幾分聰明,然後眼要利,心要細,膽子,更要能大得敢逆天施作才行。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那就是日後在經商時,免不了讓人帶著出入各種場合,或者依雷舒眉的說法,教人「扎火囤」,給設了騙局,至少有能有幾分本事對付得了。

許多不解世事的富家子弟,教人騙進了賭場或是在脂粉院裡被「扎火囤」,往往在一夕之間,就已經輸得傾家蕩產,這種事情,他們見得多了。

再贏了手上這一把之後,問驚鴻不管雷舒眉再說什麼,拉著人起身就走,離開了賭場,贏來的錢換成了一張銀票,他沒拿,給了雷舒眉。

雷舒眉開心地笑納了,她聽人說一個家裡,夫君是要給娘子家用的,光是這麼一個轉念,她就真想拿回去讓人把銀票給裱起來,讓她一整天只是看著都開心,她知道問驚鴻不想久留,是不想惹麻煩。

月明星稀,兩人走在安靜的大街上,在他們的身後是燈火如晝的賭場,而他們的兩輛馬車就等在不遠的一條街外,雖然已經取下商號的旗幟,但是兩家兩號的馬車出現在賭場外面,還是不太妥當,就怕惹了閒言。

她小心翼翼地把銀票給收起來,撅嘴道:「你又不是不能打,要是對方真的尋釁,大不了就打回去,怕什麼?」

「你失望了?沒想到我是一個怕事的膽小鬼?」他笑問。

聞言,雷舒眉沒有立刻給他回答,像是思考般低下頭,半晌,聳了聳纖肩,柔嫩的嘴角勾起一抹帶著點沒什麼大不了的淺笑,說道:「能打不代表一定要打,我爹曾經這麼跟我說過,我爹不是膽小鬼。」

問驚鴻沒轍也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早點習慣她說話老是喜歡拐幾個彎,就說不覺得他是膽小鬼就好了,偏還要把她爹給扯進來。

他眼角餘光瞥見兩個人映照在地面上的影子,剛好看見她把腦袋往他這邊偏過來,偏得斜斜歪歪的,看起來就像是把頭靠在他的肩膀,實際上,她比他落後大半步的距離,兩個人並沒有碰觸到彼此。

問驚鴻抿嘴忍住了笑,覺得她這個孩子氣的舉動還挺可愛的,他回過眸,看見她作賊心虛般正回了腦袋瓜子,裝作漫不經心地別了開去。

他看了她多久,她就多久沒回頭,好像後腦袋上長了雙眼睛,知道他正在看著她,只是,他沒看見她的臉蛋,也不知道她現在的表情,不知道這生性膽大包天的妮子,會不會也有臉紅害羞的女兒嬌態?

雷舒眉當然會臉紅,事實上,她現在就覺得臉燙得很,她的腦殼兒上自然是沒長眼睛的,可是她知道他在看著自己。

她微微抬頭,裝作在看幾株栽在路旁,被月光給映亮的桂花樹,其實,目光卻是斜斜地睨向兩人在地面上的影子,雖然沒能看見他此刻的神情很可惜,可是,看著地面的剪影,知道他正在看著她,目光與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讓她不由得高興得心裡開了花。

「那棵樹比我長得好看嗎?」

「沒有啊!」她搖頭否認,仍舊沒回頭。

「我不是一個人。」

說完,他不再喚她,逕自地往前走,立刻就聽見她的腳步聲從背後追上來,纖手拉住他的衣袍,就跟在他身後走。

問驚鴻沒試過走路時,背後拖著一個人,被她揪住衣袍,就像是身上被什麼給勾住了一樣,似有若無,偶爾微沉的拉力,感覺卻是意外的踏實。

他揚唇笑了笑,又道:「我有爹有娘,有「宸虎園」的家人,如今,誰都知道我代表著「雲揚號」,是下一任繼承的東家,我有比逞兇鬥狠更需要去關心去做的事情,更別說我早就知道那些賭場會玩的把戲,還有他們出老千的手法,沒有賭場歡迎不會輸的賭客,而我則是對於已經瞭若指掌的門路不感興趣,既然兩相無趣,我又何必為這無謂的事情惹上麻煩呢?」

他們的兩輛馬車,就在不遠的前方。

再幾步路,他們就要坐上各自的馬車,回到他們不同的家。

雷舒眉忽然停下了腳步,也同時拉住了他的衣袍,執拗不動的力道,讓他也只能停了下來,轉過頭看她。

她不想回家。

不,不是她不想回家,是她不想與他分開。

這一刻,她真想把他打劫回她的「掛子門」裡,這樣她就可以一直看著他,不與他分開,她已經受夠了每與他多別一次,就多想他一分的滋味了。

從前,她只是喜歡他,未曾覺得他有那麼好,果然人是貪心的,在她沒得到以前,會想只是一半也好,一半的一半也沒關係,但是,得到之後,食髓知味,就只會想要更多,全部……只想讓這個人完全屬於她。

「不回去。」她驀然從背後抱住他修韌的長腰,將紅得發燙的臉蛋埋在他的背上,嬌嗓微弱地求道:「不回去,好嗎?」

「眉,不要隨便抱住男人。」尤其是年輕氣盛的男人。

「不喜歡?」她半是撒嬌,半是忐忑地蹭著他,在他身上的這襲雨青色的夏葛衣料,質量極薄,就算再加上一層絹質的單衣,隔著兩層薄薄的衣料,她仍舊可以感覺到他裹在衣衫裡的昂藏軀體的硬實與熱度。

「你會後悔。」

他揪住她的雙手,往前一拉,緊緊地將它們給按在胸腹之際,一絲毫也不許她收回去,讓她整個身子只能緊貼在他的背上,沒有餘裕再蹭動,問驚鴻生平第一次認知到,所謂的磨人精,還真不是隨便說說而已,不過,何止是磨人?根本就是磨進人的心坎兒裡去了!

雷舒眉被他給制住,不以為意,昂起嬌顏,高度正好讓她的嘴可以構到他的後領,她輕啟朱唇,在他的衣領裡吹氣,就拂在他頸後緊薄的肌膚上,聽見他窒了一口氣,忍不住好得意地嘻笑了聲。

「後悔,也是我自個兒的事,與你無關。」她繼續將嫩臉兒貼在他的後領上,東蹭蹭西磨磨,終於讓他再也忍不住把她給揪到身前去。

問驚鴻斂眸看著她在月光下,仍是那一張好無辜的嫩臉兒,一兜轉過來,就直想往他的胸口蹭過去,讓他忍不住覺得他這個男人,才是要被她這個女魔頭給摧殘的嫩草,這個認知教他哭笑不得。

「與我無關?」他以一隻大掌握住她纖細的頸項,拇指抬起她的下頷,挑起眉梢,勾在他唇畔的淺痕,似笑非笑,「與我無關又何必抱著我不放?我以為我們不必急在一時,來日方長,不是嗎?」

「你不要我?」她好受傷地叫道。

雷舒眉看著他的胸膛就近在眼前,但她的臉卻被他給按著不能靠上去,這天底下還有比到口肥肉不能吃進嘴裡,更加殘酷的折磨嗎?就抱一下,就抱一下下,他連這個也不肯?

她不依了,哭喪著臉,伸手要推開他,悶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男人嗎?我們雷家什麼不多,就是男人養了一堆,我知道,我都知道,男人對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是很誠實的,要是說什麼來日方長的,那其實都只是推拖的借口,如果你不是不要我,肯定會樂意的,不要就算了,回家就回家,你回你家,我回我家,我今晚肯定是要傷心得睡不著了,祝你有個好夢,不送。」

說完,她掙開他,繞過他就要走向自家的馬車,但才沒走遠兩步,就被他給從身後一手圈住了纖腰。

「還不送呢!這在大街上,咱們是誰要送誰?雷舒眉,你家養了一堆男人,你還不是喜歡上我?下次,不許用這種方式激我。」他附唇在她的耳邊,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笑意,隨著灼熱的氣息拂在她的肌膚上。

「激了會怎麼樣嗎?」她悶哼道,不否認她就是存心激他。

「不會,因為你不會有下次機會。」

說完,他扳過她的身子,俯首吻住她逸出輕呼的嫩唇,將她沁濡的柔軟,與透香的氣息,全數佔為己有……

絲絲縷縷,難分難捨。

情生、意動。

這一晚,誰也沒能想到,在「雲揚號」的總號後院廂房裡,自家的少東家竟然會帶著女子回家過夜,那位女子竟然還是「京盛堂」的千金。

夜已深,他們進門時,只與門房會過面,問守陽示意這位門房噤聲,不許聲張驚動了其他人,直至目送二位進到後院,這位門房依舊不清楚,自家少東家帶來那位戴著帷帽的女子,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說是總號後院,其實不大不小,也還有三進院落,最後一小進院落,是平日裡主人家在使用,現在幾乎可以說是屬於問驚鴻,尤其逢掌櫃們回京匯帳的忙碌期間,一連幾天宿在這個小院,也是常見發生的情況。

進了屋裡,問驚鴻擦亮了燈火,回頭見雷舒眉摘下帷帽,兩人相顧,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你說,今晚之後,那位門房老兄會如何對人說今晚他的所見所聞?」雷舒眉任他一手執燈,一手牽起,走過小廳,步向偏廡的寢室,一路上,她張望著屋裡的陳設,說不上十分精緻,但是以黃楊木為主要材質的家愀,件件看起來都可以說是上品,精細的雕刻,在在彰顯不刻意張揚的貴重。

她知道,問家早已富過三代,這些吃穿用度,早就已經不是主人家要不要講究的問題,而是已經融入他們的生活習慣之中,再難分割。

「他不會說,因為說了也沒人相信。」

「為什麼?」

「因為,我沒做過這種事,就算他說的是實話,不信的人聽了只會以為他在毀我清譽,這是會替他惹上麻煩的。」

說完,問驚鴻似是想起了那位門房詫異驚呆的表情,忍不住低低笑了,原先他對於做這件事情並不是很熱衷,但現在他卻覺得十分有趣,血液裡彷彿有了沸騰的熱度,讓他的心跳比平常快些,也強勁些。

「你是男子也有清譽可言?」雷舒眉忍不住調侃他的說法,心裡卻微微激動了起來,因為他說他沒做過這種事,代表她是特別的。

「當然有。」問驚鴻好認真地回頭,也是調侃地看了她一眼,「最近世道都反了,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嗎?現在不僅是女子會倒追男子,還會主動色誘呢!不隨了她,都還要惱羞成怒,我不過是一點清譽,算得上什麼嗎?」

「放心,我必不負你。」

雷舒眉對著他,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許諾,這天底下,除了她以外,沒幾個女子有能力說出這句話,從來她們都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就連養活自個兒的能力都沒有,饒是有心想說不負不棄,也都是有心無力。

問驚鴻被她逗得大笑不止,他不知道她究竟可以大膽到什麼程度,但是他可以肯定,與她在一起,絕對不會感到無趣。

若不是她這無辜惹人憐愛的神態,再加上他知道她只會寫大俠女與小痞子在一起的武俠小說,他聽了她說的話,會以為她與他娘是同一種人,在說著能養自個兒的男人時,眼眉之間,帶著一點自得驕傲,卻又不令人反感。

他娘確實有能養男人的手腕,至於她嘛……在藏澈從「京盛堂」出走之後,在商場上耳語不斷,誰都說「京盛堂」的掌櫃夥計們是個個愁眉不展,說沒想到最後要由大小姐繼承東家之位。

他想,這丫頭的經營能力,能有他娘的幾分之一,已經是十分不錯了,但總歸他也沒想讓她做自己不擅長的事,倒也無妨。

雷舒眉微笑不語,直直地看著他被燭光映亮的笑臉,琥珀色的眼眸,在火光下看起來特別耀眼,與她筆下的小痞子一模一樣……不,是更好看才對,越是與他相處久了,越覺得她筆下的小痞子不及他。

遠遠不及--

直到他們進了寢房,問驚鴻又引亮了一盞燈,然後將原來握在手裡的燈擱在架子床畔的高几上,雷舒眉才忽然心生了忐忑起來。

她是膽子大,但並不代表她對於要經歷男女情事不會害怕,這一刻,她才真的覺得自己膽大得過分,大到忘記了該慌張害怕了。

「怎麼了?怕了?」問驚鴻有點壞心,明知道她看起來就是開始不知所措的模樣,就是故意要逗她。

「才沒有。」她心跳得飛快,故意逞強否認,卻在他低頭,於她耳畔低語呼氣之時,被那比她更加熾熱些的溫度給灼得泛過一陣輕顫。

「不必怕我不滿意你,放心,你沒有比較對象。」問驚鴻不喜歡自己過度白晰的臉皮,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臉紅時會很明顯,幸好他性子冷,一般時候,根本就很少有動心動性的機會。

「你……沒有?」咦?他真臉紅了?

「看過,但沒做過。」

說完,問驚鴻沒好氣地笑睨了她一眼,真想對她說,再努力假裝無動於衷也沒用,她那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早就出賣了她的滿心興奮。

「為、為……為什麼?」雷舒眉生平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也會結巴,她何止是興奮,她簡直就快要飛上天,忍不住要尖叫了。

「你是問我為什麼看過,還是為什麼沒做過?」他捏了下她忍笑忍得都快抽搐的臉頰,有點後悔告訴她實話了。

她一邊揉著被他捏疼的臉頰,伸出另一隻手,比出了兩根手指,這一次,她臉上的笑容可燦爛了。

問驚鴻先折下她的中指,回答她第一個問題,「看過,是為了學習,往後在商場上與生意對手談話,總不能一無所知,所以,十六歲那年生日,在「待月樓」與鴇娘好說了,在那裡有幾個房間有暗門,我從暗門進出,屋裡的人不會知道,其實長輩的意思是我親身經歷也無妨,但我爹娘不勉強,只說讓我學個經驗就好,然後,是第二個問題……」

他折下她僅豎起的食指,較之尋常男人還紅潤的嘴唇勾起淺笑,「先說我不喜歡看活春宮,看著兩具男人與女人的身軀像動物一樣交迭,那聲音與氣味,讓我一點都不感興趣,而這就是為什麼我沒做過的原因,至今,我還沒見過任何一位女子,讓我想要與她歡愛纏綿。」

「那……」

一時之間,雷舒眉腦袋裡冒出兩個問題,讓她不知道該先問哪一個,其一是他與元潤玉訂下婚約,他與那位小總管朝夕相處,難道,就沒想過近水樓台,先將生米煮成熟飯?

第二個問題則是與她自己有關,那就是他說至今沒見過任何一位女子,讓他想要與之歡愛,那她也包括在那些女子之中嗎?

她看著他,久久問不出話,因為第一個問題她不能問,第二個問題她不知道該從何問起,要不然,如果他的答案是肯定的,那她會好傷心的。

忽然間,她開心不起來了。

「不過你不同。」他看她表情一明一滅,轉換得那麼迅速,完全把心裡的想法表現出來,不由覺得好笑,「剛才看你那麼鬧我,不知道為什麼,就讓我好想把你給壓在身下,狠狠的欺負,就像那天,我看見那名男子在床上欺負他身軀下方的女子一樣,後悔嗎?來不及了。」

話聲甫落,她已經雙腳騰空被他橫抱起來,吻住了她還來不及喊出聲音的嫩唇,舌頭探進她的嘴裡,勾纏著那一小截不知所措的柔嫩,他從來都沒想過,與人相濡以沬,唇舌交纏,可以是一個令心跳加快的遊戲。

聽著她不自覺逸出的嚶嚀聲,以及彷彿快要喘不過來的氣息,帶著輕柔的濕熱撲在他的唇頰上,讓他男性的小腹下方,騰起一股灼熱,硬實微痛,同時伴隨著不是愉悅,但比愉悅更教人著迷的快慰。

問驚鴻將她抱進架子床內,見她被狠狠吻過之後,臉兒紅撲,就像是灑倒了胭脂盒般,瞅著他的那一雙美眸,又是亮晶晶的,半點也見不到後悔之意,又變回了剛才想要色誘他,想要吃掉他這株嫩草的女魔頭模樣。

他解開她髮束的時候,她也扯開了他的,他動手脫掉她衣衫的時候,她也不甘示弱把他身上的衣袍給脫掉,在整個過程之中,他們笑鬧,親著彼此的唇與臉頰,以及隨著衣料褪去,逐漸裸露出來的肌膚。

他們兩張嘴唇,不知道已經親吻了幾次,但是,再找到彼此時,仍舊會忍不住想要嘗對方的味道,唇齒相碰,舌頭像是嬉戲般糾纏,他們都發現,舔著對方嘴裡的某個地方時,感覺會特別的酥麻,所以他們會忍不住一直想去碰觸那個自己覺得舒服的地方,像是在較勁似的,最後分不清楚究竟是誰在逗弄誰。

問驚鴻不知道在他十六歲時看見交歡的一對男女,是否也與他們現在一樣覺得興奮而激動,但他已經忘記當初親眼目睹時的無奈反感,此刻,在他懷裡的嬌嫩少女,她白淨嬌軀的每一寸地,他都想要碰觸與品嚐。

夏日的深宵,沒了白日的暑氣,依然透著一股悶熱,少了平日裡伴他們夜眠的冰缸,他們絲毫不以為意,反而更享受兩個人赤身裸軀相纏之時,肌膚熨貼在一起的微汗濡濕,更能夠感受到彼此比平常還要熱燙的體溫。

她很香,少女的甜美,在薄汗之下,多添了一股芳馥,瑩瑩地泛著亮光,彷彿珍珠的色澤般,在燈火之中生出了一層艷光。

他親著她的頸項,她的鎖骨,然後吻至她的心口,在如脂般的飽實之中,擇取了一顆花蕾含進嘴裡,明明是無比細膩的粉色嫩肌,卻在他的舔咬之下,如果實般挺立了起來,看起來小巧且惹人憐愛。

他換了一邊含弄,而那一邊被舔咬得濕潤敏感的嫣紅果實,則是以手指腹心輕佻慢捻,被嘴唇含過的濕潤,讓他的長指在玩弄著那紅嫩的小巧時,觸感格外的滑膩,看著她焦躁難耐的反應,更加教他愛不釋手。

「唔嗯……」雷舒眉咬唇,初經人事的她,其實分不太清楚被吮得一陣陣酥麻的感覺,究竟是舒服還是折騰,因為她覺得全身好燙,尤其是小腹下方又酸又軟,同時燙得快要著火似的。

但她捨不得他停下來……她纖手揪住他披散的黑髮,手指沒在他的發間,輕揪住他的髮根,在他埋首吻舔著她的時候,她湊首在他的額際,探出嫩舌,舔過沁在他髮際之間的薄汗,氣息之間,充滿了他屬於男人的陽剛,因為兩人之間不斷升高的溫度,而更加撩人心魂。

這時,感覺到她的逗弄,他抬起頭,吻住了她的唇,嘗到一絲絲似有若無的鹹味,但更多的是她的幽馥馨香。

兩人吻得難分難捨之間,他將大掌探進她的雙腿之間,男人的長指,在那如覆薄絨的女子秘處之間,一次次,做著令她嬌軀弓顫的勾纏。

他必須確定她有足夠的濕潤……那一晚,他不只看而已,鴇娘在帶著他出入的時候,教了他一些東西,那個年過五十,猶是徐娘半老的風塵女子,教他日後如何對付女人,她說,對於青樓女子雖不必要,但是,在家裡閨房之內,夫妻之間若能更有情趣,在那碼子情事裡,最感痛快也得到最多好處的,還是男人。

他永遠記得鴇娘說過一句話,她說女人再好,還是要男人來給她們開竅,這竅開得好,女人只會出落得更加水靈生動,光潤艷麗。

他想試試……在他身下的這個瘋丫頭身上試試,已經是如此嬌嫩靈動的她,究竟還能夠變得多明艷動人呢?

「鴻……」

雷舒眉的喚聲,帶著一點不安與慌張,但還有更多的是足以令她意亂情迷的顫慄,在她腿間的狹幽正不斷吞吐進出著他的長指,他進得不深,時而擠入,時而拓揉,身子裡彷彿被打開的感覺,令她感到陌生不安,但是,更多的渴望,讓她不自覺地湊近他,想要被他給擁進懷裡。

「鴻,要我……你進來,你進來!」她再也不想忍耐,身子裡彷彿要燒起來的熱燙,讓她想要被他滿足,「可以了,已經可以了。」

她帶著任性的催促,讓他笑了起來,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男人,在抱著他的女人時,深深感覺自己是要被她給吃掉的嫩草?

但是他確實晚她兩個月出生,每年,在她的生辰之後,他的生辰未屆之前,總會有兩個月的時間,他會比她小一歲。

燙。

兩個人的氣息,以及每一寸肌膚,都因為交揉在一塊兒,難分彼此而難減熱度,薄薄的汗水,讓兩具年輕的軀體都泛著耀眼的光亮,他們的膚色也都同樣白淨,分別只在於男子的身軀,強健結實,肌理分明,女子則是足以被完全擁入男人胸膛的嬌小柔軟。

最後,當他終於將自己埋進她的柔嫩之中,當男人的脈搏,在女人的身子裡跳動的這一刻,他們不再只是男人與女人,他們屬於彼此,被對方所擁有。

「別動……會疼。」

雷舒眉眼角泛著淚光,卻不知道自己是被痛哭的,還是當他終於完全沒入她身子裡時,她感覺到自己擁有這個男人的激動。

「你別夾緊,緊了我也疼。」問驚鴻悶吭了聲,一雙大掌按住她的俏臀,不許她再胡亂蹭動,要不然他真的不以為自己吃消得住。

雖說男子的陽剛不若女子嬌嫩,但是,被溫暖的處子嫩甬給包裹,事實上已經緊繃到極致,她再不自覺地夾緊,會教他有被勒住的痛苦,偏又不能妄動,更是折騰到極點。

「那……怎麼辦?」聽他也說疼,她有點擔心地看著他。

「不做了?」他故意開她玩笑,他知道她疼,在突破那一層處子薄膜時,他沒有遲疑,因為他知道反覆的來回,只會教她更難受。

「不要,我不甘心。」她搖頭。

「這種事情也能說不甘心嗎?」其實,他嘴上說得輕鬆,但事實上,在他胯間的灼燙,宛如被硬架上強弓的箭刃,撤不了,卻也不能發箭,繃得痛苦至極,但他不想傷她,無論如何,只能忍下來。

雷舒眉經驗還未老道到分辨抱住她的男人,渾身的肌肉正處在一種痛苦的緊繃之中,仍是搖頭,悶聲說道:「我不管,總之痛都給痛過一遍了,做到一半停下來,我會不甘心。」

問驚鴻被她說笑了,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與她的談話上,試圖減輕一些痛苦,他大掌撫著她微微汗濕的髮際,咧嘴笑道:「一個姑娘家,如此好勝,你爹娘就不怕你找不到婆家?」

「他們何必怕我找不到婆家?我自個兒找喜歡的男人就好了。」她圈住他的頸項,親了下他的耳頸交際之處,以鼻尖與他的肌膚互相廝磨,輕笑道:「而且,我這不找到你了嗎?比起我娘,我更像我爹,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也絕對勉強不來,我爹太清楚我的性子了,所以,他從來就不會給我找婆家,說等我成了老姑娘還是找不到喜歡的男人,到時候他再給我物色不遲……你想什麼?」

他咧笑,吻著她的臉,「我在想,如果我娘像你爹這般寵著我,我不知道已經野成什麼德性了?眉,要成為我問驚鴻的妻子,你要有心理準備。」

「什麼準備?啊……」她倒吸了一口冷息,感覺他正緩慢地在她的身子裡抽撤而出,仍有微痛的嫩甬裡,彷彿有什麼東西要被一起抽勾出去,原本被充實的滿足,忽然變得空虛了起來。

明明疼著,可是,她不想要他撤出……她想要被他給填滿,讓他的脈搏,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一直,一直……

「在不久的將來,你就會知道。」

他從她眉心微蹙,卻沒有痛苦的表情判斷她已經緩了過來,話落,他一記挺身再度深入,一手按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地吻住她已經十分嫣腫的嘴唇,吮去了她的呻吟。

兩人的唇舌甜蜜勾纏,兩副身軀的律動交合,宛如難止的浪潮,看著她在他身下不停地婉轉嬌吟,他就更感覺到興奮,前所未有的飛快心跳,讓他的挺進一次比一次強烈,想要給她更多,直至她在他的身下,嬌媚盛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igbaby0426 發表於 2014-9-27 03:44 PM

第十章

千嬌百媚。

這句話,若是放在從前,解伏風是絕對不可能拿它來形容雷舒眉的,這丫頭確實生得漂亮,那細皮嫩肉,水靈靈的模樣,尤其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在轉著鬼主意時,不能否認那模樣確實是動人的,但與千嬌百媚這種拿來形容女人的字眼,就是怎樣都扯不上邊兒。

但是,他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丫頭沉靜下來的時候,不經意的一顰一笑,媚眼如絲,恁地動人,雖然往往一開口說話就回復原狀,但次數多了,還是讓人忍不住猜想,在這丫頭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

難道,僅僅因為她現在與那個問家小痞子兩情相悅?

不過,她家小痞子家裡出了大事,她看起來倒是挺冷靜的樣子?還是因為被朝廷的暗衛捉進礦牢裡的人,是她的情敵元潤玉,所以她才會按兵不動,放著他們這些武林高手不用?

對於解伏風這個局外人而言,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他是件件都清楚,但又像是霧裡看花,不太明白他家老頭兒摔馬之後,不到兩個月的功夫,問驚鴻與她過從甚密,三不五時卿卿我我姑且不說,就在不久之前,他聽手下回報,元潤玉主動向問家提出退婚,問題好像出在藏澈這位大總管身上。

有人回報元潤玉退婚之事,解伏風沒與雷舒眉稟報,因為他覺得沒必要,依這小兩口如今親密的程度,他想問驚鴻必然會說,來人回報的細節他沒聽仔細,不過,想來應該是問驚鴻主動提出退婚,好與雷舒眉能夠名正言順在一起,然後元潤玉大受刺激,才轉而投向藏大總管懷抱尋求安慰。

解伏風想得很理所當然,對於男女情愛這方面,他是真的不太懂,等到哪一天能找到蘭蔚那妮子,或許他可以問問她,她從小就聰明絕頂,必定能夠對他說明男人和女人之間,究竟哪來一堆彎彎繞繞,你不愛我,你愛她之類的曲折。

憑他家蘭蔚那顆靈光的腦袋,必然能給他一個答案,從他們小時候一起長大,一起學習武功,一起出來闖蕩江湖,到最後分離,直至今天,他都還是覺得這天底下只有烏蘭蔚,是待他最最好,也是最最聰明的女子。

如果今天蘭蔚在這兒,她必然不會允許雷舒眉這丫頭如此壓搾欺陵他,他家的蘭蔚肯定也有本事能給他出氣!

總之,他解伏風今生娶妻必娶烏蘭蔚,雖然沒有雄厚財力,不過,但凡得到任何好吃好穿好用的,他一定都會先給他家娘子吃享。

所以,他就是想不懂,喜歡誰就娶回家,喜歡誰就嫁給誰,就像他想娶蘭蔚一樣,哪來許多他不愛她,她愛你之類的彎彎繞繞呢?

此刻,鏢局的前堂大廳內,解伏風看著雷舒眉在讀完北中南三大分舵送回來的會報冊子之後,正十分平靜地在看著帳冊,她一手翻著冊頁,另一手則是半抬在空中,像是在撥著什麼東西一樣。

她告訴過他,這個動作是在撥算盤,不過,她算盤其實用得不太好,因為手指不靈活,常常會打錯珠子,但換作是在心裡虛擬一個算盤,以手空打,饒是幾百條帳目,她最後得出的數字,就算不是正確的帳目,相差通常也不過一二。

「老頭兒,在這種緊要關頭,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冷靜得太過頭了?」見她寫下一串數字,換過一本帳冊,解伏風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雷舒眉聞言一楞,抬起美眸,失笑道:「要不然你想要我多不冷靜?學我家舅舅帶人進礦牢去救元小總管嗎?」

「話不是這麼說,老頭兒,我承認,你家藏大總管確實厲害,你能替問家大少爺策動你家舅舅進去礦牢救那位小總管,算是幫了問家一個大忙,但你不覺得好用的幫手,多多益善嗎?」

雷舒眉斂眸,半晌,泛起微笑,把手裡的帳冊擱回桌案上,抬起頭對著解伏風說道:「先說一點,我家澈舅舅願意不惜性命危險,都要進去救元小總管,是他心甘情願,如果他心裡沒有元小總管,我也策動不了他,至於幫手,阿梓和蘇小胖他們也都進去了,他們與澈舅舅是同心一志的,在這種危險時刻,我們弄不清楚朝廷究竟想拿元小總管如何辦法,與其打草驚蛇,不如伺機而動,所以我不需要你們進去瞎攪和,不需要你們……非到必要,我不想你們插手。」

雷舒眉說出這個回答時,心裡不是沒有遲疑,但是,她還有更深一層的盤算,最後還是決定,眼下還是不讓解伏風他們插手比較好。

「眉丫頭,你這是在跟誰賭氣?」解伏風一時想不明白,「我才不以為問家出了這種事,你會不幫你家小痞子的忙?」

「幫啊!我當然要幫!」她看著解伏風的表情,就像是他剛才說了什麼傻話一樣,對他嗤之以鼻,「這麼好的表現機會,你以為我會輕易放過?解伏風,你覺得這像是我的為人嗎?」

「那我們這些現成的好幫手,不用不可惜嗎?」

「因為我不想讓鴻知道你們的存在,現在還不是時候,在他眼裡,我是一個不更事又莽撞的斗花子,忽然告訴他是我設了『捨予鏢局』的話……不,現在還不是時候,解伏風,你要記住,『捨予鏢局』與我無關,至少,在他的認知裡,我與你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回去告訴弟兄們這一點,讓他們牢牢記著,要是你們誰敢走漏風聲,反正我現在武林秘笈也搜藏得七七八八了,往後我也未必需要你們,撒手放你們自食其力,我也不是做不到,主持三家分舵的分總鏢頭,都是我從我爹那兒要來的人,我撒手了,能否留住他們,或許要憑你們的本事了?」

雷舒眉的話聲輕巧歇落,就聽對面的男子倒抽了一口冷息,隨即,他掛上一抹笑容,完全不掩其中的討好巴結之意。

「眉丫頭,我的好眉丫頭,你這是在開玩笑的吧!讓我們自食其力,你不如說是把我們給放生吧!現在鏢局光是正規的兒郎就有上千,更別說那些臨時跑來插花混飯吃的高手,聽起來人多勢眾,其實說起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原本屬於各大門派,誰也不服誰,沒有你們居中統籌……」

解伏風說到這兒,光只是想像少了雷舒眉之後,他們一群莽漢武夫群龍無首的混亂狀況,都覺得冷汗涔涔,連忙又說道:「就隨你說的,我們一定不讓問驚鴻那小子……不不不,是公子,我們一定不讓問公子知道你與鏢局的關係,一定不會讓他知道你其實才是『捨予鏢局』的掛名總鏢頭,我解伏風跟你保證,絕絕對對不會走漏一丁半點的風聲。」

說完,解伏風高舉誓手,以為最嚴正的宣告。

如果事情真的出了任何差錯,解伏風絕對不懷疑雷舒眉說到做到的決心,她不似一般女子,沒有所謂的婦人之仁,要是她當真撒手不管,只怕是他們這夥人死求活求,她見著眼皮子也不會多眨一下。

「好了,我說說而已,你們自個兒當心就好,別說我沒警告過,他……我是真的很喜歡,明白嗎?」

在說出「喜歡」兩個字時,雷舒眉白嫩的臉蛋泛過一抹淺淡的酡紅,少見的羞赧表情,讓解伏風有半晌怔神,雖然他實在不喜歡問驚鴻,但不得不說這小痞子好大魅力,竟然能夠影響他們家總鏢頭至此啊!

「明白!十萬分明白!」解伏風反應十分迅速,笑道:「我今天就會告訴大夥兒們,誰敢往外說咱們『捨予鏢局』的總鏢頭叫做雷舒眉,誰就是在給你找麻煩,誰給你找麻煩,就是在給大夥兒們找麻煩,你放心吧!我這麼一說,比什麼威脅都有用,誰教你是咱們的衣食父母嘛!」

「呵,真現實啊!」

雷舒眉的這句話裡,不帶諷刺,只是在陳述一項事實,她一直都清楚自己與解伏風他們之間的相互利用關係,從利益始,由利益終,其中未必沒有幾分真心誠意的情分,就比如解伏風會願意主動提出要幫忙進去救人。

但是她相信澈舅舅的能力,一如她向問驚鴻保證,要他相信她,可以將元潤玉的生命安危交給她澈舅舅。

人言常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雷舒眉當然還沒嫁出去,但是,無論是她的身心,都已經屬於問驚鴻,於她而言,這個男人的存在,能夠佔滿她全部的心思與目光,說是看起來比天更大,也都是相當貼合現實的說法,她無法否認。

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只要他是一心相待。

想起了那人,雷舒眉噙起甜甜的淺笑,睨瞭解伏風一眼,拿起方才擱下的帳本,才正要打開書頁,頭卻開始覺得一陣陣暈眩了起來。

「老頭兒?眉丫頭?」解伏風看她臉色忽然慘白,擔心地喚道。

「我沒事。」

她又擱回那本帳冊,站起身,像是在思考什麼事情,沉默了半晌,最後才開口說道:「今天就到此為止,過陣子我再跟我爹要幾個人,不是來替你們主事,而是想要他們來訓練你們帳目方面的本事,往後我未必能夠像以前一樣,想來就來,鏢局的名氣越來越大,生意也會跟著變多,遲早,你們都要獨當一面,否則,將會難以應付將來的變化。」

聞言,解伏風久久說不出話,看著雷舒眉認真的表情,心裡如倒五味醋般,說不出酸甜苦辣,若以一個男子看待女子的角度來說,雷舒眉確實太過聰明冷血,沒辦法令一個尋常男人打從心眼兒裡欣賞。

但是,她從來不將鏢局視為己有,這些年,也確實履行她的承諾,為他們這些拿著功夫來交換投靠的武林中人生計謀出路,哪怕,她老是說隨時可以拋下他們不管,但這也代表著,她可以隨時將這鏢局交給他們,為他們所有,更別說這些年的鏢局營收,她是分文未取。

這一刻,解伏風看著他家老頭兒的眼神,多了幾分欣賞,其實,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雖說她與他們這些人之間,從利益始,由利益終,以對待一個女子而言,他們這些男人確實有點怕她。

但是,這些年,她真心為他們籌謀,許多兄弟與其家眷,在她手裡可說是活命無數,還有一些兄弟們稱她做「眉菩薩」,對她是滿心感激。

倘若,不將她視為一名女子,而是一位好哥兒們,他們其實都是願意在必要之時,為她兩肋插刀,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元奉平。

這個名字,曾經因為名字主人絕色的姿容,以及十七歲擢元的絕頂聰明,而名聞天下,更別消說,年方二五就官拜刑部尚書,得大內行走之殊榮,先後得兩位皇帝的寵信,這個人的生平,是一個傳奇。

但是,若不是元潤玉因為所持有的龍牌被意外曝光,後來被人捉進礦牢裡,最後在釐清事情的經過,將她與元奉平是父女的關係給揭露出來,任誰也想不到,當年問家收留的孤女,其實是元奉平的女兒,但是,饒是後來藏澈等人將元潤玉給救出來,雖然經九死一生,尚幸在鳳彼舞的央求之下,令她鳴爹願意施手相救,最後安然無恙,但是,當年「金陵」的滅門血案,雖然兇手白映秋已死,但是其中仍有許多疑點,至今令他們猜想不透。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捉元潤玉進礦牢,是後來被帝王重用的啞婆,為了給她曾經的主人白映秋報仇,皇帝段競雲並不想殺元潤玉,這位帝王經過十幾年,至今仍舊派人在尋找失蹤的元奉平。

對於雷舒眉而言,她無意知道其餘眾人是如何看待元奉平,但是,元奉平這個人對她是意義非凡。

若非當年元奉平為段競雲蕩平武林,讓這些江湖高手們沒死也去半條命,一個個只敢低調再低調,沒人敢再門立派,這些年他們若不是賣藝維生,就是只能當人看家護院,混得淒慘落魄,十幾年後的現在,她也沒機會撿現成便宜,這些高手也不可能輕易受她威脅利用。

為此,在她心裡,曾經幾次設想過這位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生平,卻沒想到,他的女兒就離她如此之近,這一劫歸來,與她家澈舅舅正式訂了終生,現在就只差沒有正式提親而已。

不過,如今比起想元奉平與元潤玉之間的關係,在雷舒眉的心裡,有另一件事情更需要她關注,至於元潤玉,就留給她家澈舅舅去關心吧!

「姬大夫,如何?」

雷舒眉收回擱在枕山上的纖手,一臉忐忑不安卻也期待地看著對面的姬千日,看著這位大夫在短暫思考之後,抿唇笑了。

「恭喜雷姑娘,是喜脈沒錯。」

「果然是嗎?」

一瞬間,雷舒眉原本還帶著一點不安的表情,忽然燦若春花,果然一如她的猜想,從該來而未來的月事,還有不尋常的反胃,這幾天,她不止一次懷疑自己是否懷了身孕,如今,終於從大夫口裡得到證實。

「不過,雷姑娘,你說頭會暈眩,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事?」姬千日的面色笑裡仍有幾分嚴肅,所謂望聞問切,雖說他把到的是喜脈,從雷舒眉的說法,也確實如此,但她也說了,偶爾會感到頭昏眩目,身為醫者,他不能不慎。

「就這幾日而已,聞了飯味會開始反胃,大概也就是差不多時間吧!後來想想真是可怕,第一次把剛煮好的米飯聞成腐爛的味道,若不是端上飯菜的那個人是趙嬸,我背定以為那個人是要故意戲弄我。」

現在回想那一天的情況,雷舒眉還是會覺得好笑,雖說她忍住沒吐出來,但整張臉慘白的樣子,可把趙嬸和青青都嚇壞了。

姬千日思索了下,點頭笑道:「如此看來,或許只是貧血氣虛,也可以算是初期的孕症之一,無論如何,還是要留心一些,若情況有變,姑娘還是必定要回來,讓姬某為你把脈診斷,你現在有孕還未足兩個月,這胎還未坐穩,依你現在這情況能不吃藥就不吃藥,我回頭開一張食單讓人給你送去,藥補不如食補,你要能好吃好睡,你好了,肚裡的孩子自然也就不會有問題。」

「嗯,謝謝大夫。」雷舒眉光是想到她懷了問驚鴻的孩子,想告訴他之後,不知道是什麼反應,就已經是興奮得沒心聽姬千日的交代,但她卻注意到這位大夫的面色,似有些古怪,她細瞧了幾瞬功夫,才啟唇緩道:「姬大夫想問我,我這肚裡的胎,爹親是誰嗎?」

姬千日有一瞬遲疑,「不,雖說醫者父母心,但不會干涉病者的家務事,孩子的爹親是誰不在姬某人的問診範疇之內,請雷姑娘不必過慮。」

「如果我主動想告訴姬大夫,您也不想知道嗎?」

「我……」

姬千日一顆老心,萬般掙扎啊!

因為,他幾幾乎乎能夠猜到,在雷舒眉肚裡的孩子爹親,應該是自個兒從小看著長大的問驚鴻,但猜到卻不能證實,更加教人心生煎熬。

雷舒眉看著面前長輩左右為難的面色,忍不住淘氣地笑了起來,半晌,不容易才歇了笑,在青青進來要迎她離去之前,對姬千日以極乖巧柔細的嗓音說道:「我聽說姬大夫與問家的芽夫人是幾十年的相識,下次,姬大夫或者遇到芽夫人的時候,可以向她恭喜一聲,告訴她,再過數月,她就要做奶奶了。」

若說,雷家人將蘇染塵視為鬼見愁的原因,是因為他這個人除了皮相之外,嘴巴壞心地也算不上多好,那麼,把雷舒眉封為第二號鬼見愁,對她的害怕更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原因,是她永遠能夠知道別人不想被曉得的事。

哪怕是八百年前缺牙尿床,或是讓人給打屁股的童年醜事,她也總是有辦法可以知道,說得好像她當時就在場一樣。

從姬家藥館離開之後,雷舒眉讓馬車在兩條街外等候,她讓青青陪著走一會兒路,如今已經是秋高氣爽的天候,涼風徐徐,拂動初秋的黃綠,饒是走在街市裡都是極舒服愜意的。

「小姐,大夫怎麼說?」青青看主子心情好,忍不住探問道。

「沒說什麼。」雷舒眉說得輕描淡寫,不是她對青青見外,而是她現在與問驚鴻的關係更加緊密,是他要當爹,當然他該是第一個知道的人囉!

說完,她不看青青一臉失望的表情,不遠之外就是天橋,她笑著拉青青過去,無論見過幾次,她對那些尖掛子們的功夫,都仍舊是既羨慕又欣賞,最後總是能夠教人叫好又叫絕。

在穿過熙攘人群時,她們聽見了人們的交談,青青笑道:「小姐,他們都在說大總管跟元小總管的婚事呢!京裡多少名門千金想要嫁給大總管,這下子她們可都要失望了,小姐,我聽大家都在說,這次大總管和元小總管成親,說起來算是雷問兩家聯姻,以後在生意上,簡直是如虎添翼,他們都不知道,等到小姐和問少爺的婚事傳佈出來,他們才會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所向無敵。」

雷舒眉聽這丫頭油嘴滑舌,忍不住失笑道:「什麼如虎添翼,所向無敵?青青,我教過你這些嗎?」

「不必小姐教啊!在你身邊看著,就自個兒會了。」青青不明白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從小待在她家主子身邊,若是近朱不赤,近墨不黑,那才奇怪了吧!

怎麼這話聽起來,好像她就是能把人教壞似的?!

雷舒眉睨了她一眼,今兒個她心情好,懶得跟青青爭這些,也知道這丫頭的話與事實相去不遠。

倘若她澈舅舅與元小總管成親,是兩家聯姻的象徵,那她與問驚鴻的婚事,就是兩家實質上的結合,有道是血濃於水,日後,等她與鴻生下了孩子,誰都斬斷不了雷家與問家的親戚關係。

更別說,她是雷家的獨生女,往後,未必不能生個孩子繼承雷家的香火,無論如何,今後的雷問兩家,是再也切割不開了。

雷舒眉不自覺地輕按著平坦的小腹,在她肚子裡的孩子小得根本就摸不出來,但想到一個小小的胎兒,就長在她的肚子裡,她忍不住要感到興奮。

這時,原本坐在街旁,面前擺著一隻破碗的老乞丐忽然吟唱起來,「春蠶不應老,晝夜長懷絲。」

雷舒眉忽然停下腳步,回眸覷了老乞丐一眼,沒料也啟唇念道:「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蕭老丐,是你嗎?」

「正是,老頭兒,好久不見了。」

「是啊!」雷舒眉笑答,向青青要了一點碎銀,丟在蕭老丐面前的破碗裡,「可惜了,蕭老丐,憑你的身手,你這一身要是洗乾淨了,到鏢局去隨便也都是數一數二的扛霸子,偏偏你就喜歡在這街頭討飯吃。」

在她們面前的老頭兒,約莫五六十歲,一頭的白髮,破爛的衣衫,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身子骨,任誰見了都會說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乞丐,如果雷舒眉不是認識解伏風他們,也大概會如此以為,不過,在知道一些江湖的生態之後,她知道三教九流之中,行行都能出狀元,可謂是臥虎藏龍。

一直以來,她有許多消息來源,也都是來自於像蕭老丐他們這些遍佈大街小巷,沒人會多看他們一眼的乞丐,凡是他們想要知道的消息,他們查探的方式可謂是無孔不入,她一直很欣賞蕭老丐的武功,但是,他就是與解伏風天生犯沖一般,待不在一塊兒。

「老頭兒你要是有吩咐讓我們去做,老丐也是很樂意效勞的,只要能有好處可拿,兄弟們沒有二話,何必一定要去鏢局自找苦吃呢?我們這些人閒慣了也野慣了,過不了規規矩矩的日子,老頭兒,恭喜啦!終於覓得好宮生了。」

「嗯。」雷舒眉自知也瞞不過他們這些耳目,只能含笑承認,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蕭老丐就又繼續說下去。

「不過,老頭兒,你這位宮生,對你是真心誠意的嗎?不久之前,他才要與別的女人成親呢!」

「我知道,他與元小總管有婚約。」

雷舒眉在說出這些話時,在她身邊的青青被嚇了大跳,似乎不太敢相信,他們大總管即將要去提親的元小總管,竟然與未來的姑爺有過婚約?

蕭老丐呵笑了聲,「何止有婚約而已?問家少爺私下裡與老頭兒你出雙入對的時候,那個時候,問家準備婚事正是如火如荼;問家的芽夫人讓人給那位小總管裁縫趕工做新嫁衣,給她用的是最好的繡女,挑的是最好的衣料,只差沒把最好的都用上了,那時候我家徒孫來跟我說了這事,老丐我心裡替你那個著急呀!讓人去跟解伏風說了,他沒對你說嗎?」

話落,久久的沉默,雷舒眉看著蕭老丐削瘦的臉,她曾經讓人救過蕭老丐的幾個徒子徒孫,那些小乞丐被奸人所害,在官府裡犯了些事,眼看著就要被誣抵成罪,亂棍打死,是她央親爹讓人出面,才把事情給挽救下來,拿了一些銀兩出來就把事情給了了,從此,蕭老丐雖然不願進鏢局領差事,但卻是對她推心置腹,說這輩子只要她有所需,他必然沒有二話襄助到底。

雷舒眉知道他句句都是實話,沒有騙她,半晌,她好不容易啟唇說話,柔嫩的嗓音竟是有些微顫。

「……我知道,是元小總管提退婚的,可是,你的意思是……是說,鴻他與我在一起之後,在元小總管主動提出退婚之前,他們的婚事,一直……沒有中止的打算?鴻他……在那個時候,他還打算娶他的小總管,是嗎?」

「若非如此,老丐我何必替你急呢?」老人歎了口氣。

「小姐……」青青有點擔心地看著她主子泛著蒼白的面色。

雷舒眉搖頭,臨去之前,又看了蕭老丐一眼,最後只是對著老人泛送一抹苦澀的微笑,再不發一語,轉身就走,憑她與老人的交情,知道他不會介意。

原本以為讓馬車停在兩條街外不算遠,可是,她現在卻是不想再散心,幾次腳步踉蹌,若不是青青攙住,她或許就要跌倒,最後,她乾脆捉住青青的手,如今她的身子,可禁不起一絲毫意外。

此刻,她的腦子裡很亂,她不願意去想,卻無法不想到他們當初在「金陵」的時候,問驚鴻對他家小總管的百般體貼與愛護。

為了元潤玉,他以無比冷漠的口吻,說他們之間不可能。

最後,與她在一起了,他卻仍舊沒有想要中止婚事,或許,如果元潤玉沒有與她澈舅舅在一起,最後他仍是要娶這位小總管為妻嗎?

雷舒眉不禁想問:他喜歡她嗎?

是真正的喜歡嗎?

以往,她沒有認真想過的問題,在這一刻忽然像是開了閘口般,一個接著一個不斷地湧出來,讓她心揪得難受。

雷舒眉生平未曾有過如此感受,她甚至於不能理解那種感覺該稱作什麼?有悲傷,有憤怒,還有想恨卻恨不了的無奈。

終於,在兩天后,她想懂了。

不是恨,不是討厭,僅僅只是,她,愛得不甘心。

「小姐!走慢些!當心啊!」

青青的喊聲,一路從「掛子門」追到了「臥雲院」,在她面前,是不顧一切往前奔跑的小主子,在她身後,則是一群跟她同樣掛心的人,每個人的雙手都是往兩旁攤開,就怕如今有四個多月身孕的小主子一個不小心跌倒,那事情可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走開!」雷舒眉對著後面的人們大喊,進了「臥雲院」的大門,對著在裡頭帚掃出入的廝僕們命令道:「出去,都出去!」

所有人,包括雷舒眉,每個人的視線都落在正在正屋大門前的雷宸飛身上,對於面前的紊亂,雷宸飛只是笑笑,擺了擺手,示意眾人照小姐的意思去做。

所有人都離開了,就連本來追過來的青青等人,也都被擋在院門外,雷舒眉穿過院子,走進屋門內,看著爹親轉動車輪椅的方向,往一旁的書房滑去,自始至終沒有多看她一眼。

「爹!」雷舒眉在他身後大喊了聲。

「眉兒,輕聲點,爹昨天晚上沒睡好,聲音大了,聽了腦仁會抽疼。」雷宸飛依然沒有回頭,座下的車輪椅卻是不動了。

他知道女兒要來對他說什麼,昨日,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教多年來與他執拗不下,寧可做大總管,也堅持不肯接東家之位的藏澈,終於願意答應他的條件,成為「京盛堂」的新一任東家。

如此,他再沒有理由扣住女兒,遲遲不讓她出嫁,所以今天一早,他讓人為她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日落之前,要將她給送到「宸虎園」,只是與問家開出條件,成親的日子,要由她自個兒點頭才作數。

只是,自始至終,他們父女兩人心裡都有數,什麼繼承者之位,什麼忌長幼有序,什麼忌年忌月,不過都是他們想出來不讓她出嫁的借口,如今他這個幫兇竟然以假作真,要將她真的當條件給送出去,她自然是不甘願的。

「我不要……」雷舒眉小了聲,對著爹親的背影搖頭說道。

雷宸飛沉默了半晌,在終於覺得自己可以面對女兒的目光時,轉過車輪椅,對她淡淡地笑說道:「你澈舅舅答應爹的條件了,現在,就該爹履行自己的諾言了,你不想爹做個沒信用的人,對吧?」

「那只是借口,是你為我想的借口而已!」

「曾經是,但現在不是了,眉兒,你怎麼不想想,或許,爹是反過來拿你的事當借口呢?」

「不會的,爹才不會這樣對我……」

她不信,死都不信。

看著她一臉受傷的表情,雷宸飛苦笑,心想還是高估了自個兒的承受力,對於女兒的痛苦,他向來都是最沒有招架之力的。

事不宜遲,也不容他遲疑,就怕再遲疑下去,他會投降。

「眉兒,爹心意已決,你有你該去的地方,「雷鳴山莊」再容不下你,你遲早都要是問家的兒媳,何苦在這最後一刻,教爹為你為難呢?」

「不會的,不會的!」為難?雷舒眉不敢相信,她爹竟然說她會教他為難,她不停地搖頭,哽咽道:「爹在騙我,你只是在騙我,我不去,我不要去!爹說這些話,都只是在騙眉兒而已。」

雷宸飛想終他一生,都不會忘記今天教女兒傷心哭了,表面上,渾厚的嗓音依然是冷靜平淡--

「無論爹是否騙你,問家「宸虎園」,你是去定了。」

--待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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