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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10-9 02:07 AM

川原礫 -【Sword Art Online 刀劍神域.十五】Alicization Invading

本帖最後由 azure142 於 2014-10-10 10:22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桐人,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才好?」

  打倒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打倒的代價是尤吉歐的死亡,然後是桐人的精神喪失。

  激戰以來的半年後,愛麗絲與失去意志、表情空洞,坐著輪椅的桐人寄居在〈盧利特村〉。

  將作為整合騎士的職責〈守護人界〉託付給貝爾庫利的愛麗絲,選擇與失去心靈的桐人一起平靜的生活。然後,賢者Cardinal所預言的〈最終負荷實驗〉同時一分一秒逼近整個〈Under World〉……。

  〈人界〉開始流入來自〈黑暗領域〉的邪惡氣息。終於,恐怖的闇之軍隊開始行動。

【原日文書名】: ソードアート・オンライン15 アリシゼーション・インベーディング

【原所屬文庫】: 電撃文庫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

  桐人§陷入虛擬世界Under World的少年。為了脫離此處,而到達了《中央大教堂》最頂層,在和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激戰後陷入了精神喪失狀態。

「……是你所守護的世界哦,桐人。」

  愛麗絲·Synthesis·Thirty§原本是《Administrator》旗下的整合騎士,在與桐人相會之後打破了右眼的封印,作為真正的人工智能《愛麗絲》甦醒。


  「抬起頭,報上名來。——從那邊開始。」

  皇帝貝庫塔§利用超級賬戶《暗神貝庫塔》登錄到《Under World》的Dark Territory一側的美國傭兵公司的首席作戰官(CTO),開始了奪取人類創造的第一個真正的人工智能《愛麗絲》的作戰。

  利爾皮林§獸人族族長

  伊修凱恩§拳鬥士公會第十代主席

  D.I.L.§暗黑術士公會總長

  沙斯特§暗黑騎士團長

  希古洛西詁§巨人族族長

  弗·薩§暗殺者公會首領


  「吾師愛麗絲大人!!我就相信你會來!!」

  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愛麗絲的徒弟,最年輕的整合騎士。使用尖端分為無數分支的神器《霜鱗鞭》。

  「喲,小姑娘。比我想像的還精神點嘛,這樣我就安心了。」

  貝爾庫利·Synthesis·One§整合騎士團團長。愛麗絲的師傅,也是世界最古老而強大的劍士。使用可以斬斷未來的神器《時穿劍》。

  「好久不見了呢,愛麗絲。」

  法娜提歐·Synthesis·Two§整合騎士團副團長。愛麗絲的前輩,兩人有點合不來。使用操縱光元素的神器《天穿劍》。

  「……叔父大人。久未問候了。」


  《Under World》全景

  《Under World》由暗之土地《Dark Territory》和其四面包圍的《人界》構成。

  其整體形狀模仿了《Project Alicization》偽裝成的民間企業《拉斯》的標誌。

  這一標誌參考了大小齒輪與驅動帶,以及豬鼻的形狀。

  這一設計思路對應到Under World地圖上,暗喻著帝城奧布西蒂亞作為動力齒輪,驅動著作為磨臼的人界。




  Sword Art Online

  第四部

  新章

  Underworld大戰


  《海龜》內部

  為進行Bottom-Up型人工智能開發計劃《Project Alicization》而設立的偽裝企業《拉斯》的根據地,就是大型自走式浮台《海龜》。

  巨大金字塔形的《海龜》內,分別在第一STL室和第二STL室各設有兩台登錄《Under World》必需的《Soul Translator》。用於桐人登錄《Under World》的《Soul Translator》位於第二STL室。

  《海龜》的中心設有保存了《Under World》居民們的《靈魂》,即人工Fluct Light的《Lignt-cube Cluster》。

  從這一巨大的Light-cube群中,通過傳送帶將愛麗絲的人工Fluct Light彈出,便是加百列等人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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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10-10 03:20 AM

  「這雖然是遊戲,但可不是鬧著玩的。」

      ——《Sword Art Online》設計者茅場晶彥

  第十四章 盜取靈魂之人【Subtilizer】 公元二〇二四年六月~七月

  有著水藍色頭髮的狙擊手。

  少女一般纖細的身體,和巨大的0.50口徑步槍不可思議地相稱。

  擺出伏射姿勢的她背對這邊,因此看不到臉。不過,那一定是如山貓【Lynx】一般凜然而美麗的容貌吧。

  他從藏身之處走出,開始在廢棄大樓的地面上前進。通過慎重地迴避散落在腳邊的石塊、木片和金屬屑等微小的物體,悄無聲息地接近少女的背後。

  少女的肩膀突然顫抖了一下。

  她感覺到了既非聲音也非震動的某個東西,真是驚人的直覺。不過,已經太晚了。

  他伸出右臂繞住她纖細的脖子,左手按在了後腦勺上。

  隨後,他靜靜地將全力注入雙臂,開始扭轉。

  在《軍隊格鬥術》【Army Combative】技能的效果之下,少女可視化的生命——HP條開始急劇減少。狙擊手拼命抵抗著,但在這個VRMMO遊戲《Gun Gale Online》之中,如果STR沒有壓倒性的優勢,就不可能空手逃脫來自後面的窒息攻擊。這和現實世界裡一樣。

  根據預測,在《Bullet of Bullets》大會中出場的二十九人裡,他最為享受的戰鬥……不,是狩獵對象的水藍色頭髮的狙擊手,會試圖在這棟五層大樓的上層進行狙擊。

  問題在於不論她在四樓還是五樓,都能將地圖內的主街道一收眼底。因此他不得不盡快選擇在哪一層埋伏。

  從常識來看,她會選擇能早一步進入狙擊狀態的四樓。然而,當他看到四樓的圖書室時,直覺和邏輯都在沙沙作響。那個狙擊手大概在現實世界裡是個年輕學生的直覺。如果是學生,說不准會避免在會讓自己想起現實生活的圖書室裡狙擊的邏輯。

  預測命中了。水藍色頭髮的狙擊手,花費了幾十秒鐘多爬了一層樓,出現在五樓的倉庫裡。

  而如今,她像是在蜘蛛巢穴中迷路的蝴蝶一般,將在此處失去那虛幻的生命。

  啊——如果這不是虛擬世界中二進制數據的扣減,而是奪取真正的生命和靈魂的話。

  如果在手臂中拼命掙扎的,不是虛擬提而是玩家自己的肉體的話。

  《那個瞬間》大概會相當、相當甜美吧。

  顯示在視野右上方的狙擊手的HP已經不足百分之五。然而少女仍然拼命地動著腿,想要從絞首技中脫離。

  她這縱然已經確定敗北,也沒有發出無用的聲音或是放棄抵抗而全身無力,想要盡力獲得最好結果的姿勢,就算自己身為敵方,也感覺到其值得愛憐之處。

  他如同緊緊抱住戀人一般,從後面靠近少女的耳邊,低聲說道。

  ——Your soul will be so sweet.

  1

  緩緩睜開眼睛。

  不知何時睡著了。似乎是上週購入的意大利製沙發有點過於柔軟了。他在身體沉入柔軟皮革中的狀態下,瞥向左手腕上的智能手錶。

  凌晨二時十二分。

  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向南側的玻璃牆。整面均可瞬間調光的玻璃牆如今變得完全透明,可以從位於四十三層的辦公室將海濱夜景盡收眼底。

  在燈火通明的高層建築群之下,靜靜地閃著光芒的港口。長長的棧橋邊停留著幾隻大型船舶。

  那直線而充滿威壓感的形狀絕非豪華客船所有,而是美國海軍太平洋艦隊第三艦隊的軍艦。

  加利福尼亞州第二大城市聖地牙哥長期以來就是一個基地城市。這裡居住著兩萬五千餘名軍事相關人員,而巨大的海軍基地是這個城市的經濟支柱。

  然而近年來,新興產業——如信息、通信、生物技術等高科技產業,也在急速成長。

  還有軍事和高科技二者兼備的企業。他們主要接受來自軍隊和大型企業的委託進行警備和訓練,或是直接參加作戰,換而言之就是民間軍事公司【PMC】。

  身為本部位於聖地牙哥城區的《格羅金防衛系統》【Glowgen Defense Systems】首席作戰官【CTO】的加百列‧米勒,俯視著夜幕下的港灣,不由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剛才那短暫的睡眠中夢見的景象,令自己的心情微微高昂了起來。

  夢見的是幾天前在這個辦公室裡參加的,完全潛入型遊戲內的活動。

  加百列幾乎從不做夢,做夢的時候,看到的一定是將過去的某個場景詳細播放的景象。雙臂間還殘留著水藍色頭髮的狙擊手拼命抵抗時的舒暢感覺。宛如那溫暖並非夢境,而是現實一樣……

  不,不是這回事。因為那場戰鬥並非發生在現實中,而是在虛擬世界。

  完全潛行技術是一個卓越的發明。對開發出這一技術的Akihiko Kayaba【茅場晶彥】致以崇高的敬意。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就算花上幾百萬美元也要網羅到他,哪怕他是世紀級別的罪犯——不,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

  然而,AmuSphere帶來的體驗越接近真實,這體驗並非真實的不滿就越強烈。簡直就像是不論喝多少也無法解渴的鹽水一樣。

  身為格羅金DS最年輕的職員,也是大股東之一的加百列,過著從不會在物質方面有所緊張的生活。然而,加百列內心深處的渴望,卻根本無法用金錢滿足。

  「……Your soul will be so sweet……」

  他又一次說出了夢中曾說過的話。

  其實他想用三年前就開始學習的日語說出這句話。不過,對方大概把HP條上標註了US標籤的自己當成了美國人,因此不得不避免給她留下不必要的印象。總有一天會有慢慢說出這句話的機會吧。到時候,還有很多事情要問。

  不知何時,加百列已收起了露出的微笑,觸碰埋入在玻璃窗內的數個壓力傳感器,降低了透明度。隨後,化為黑色鏡子的玻璃映出了他的身形。

  梳成大背頭的柔軟金髮,和藍色的眼睛。穿在6尺1寸的身體上的,是白色的西裝襯衫和深灰色長褲。鞋子則是用科爾多瓦皮革訂做的。雖然這樣的形象身為白人支配者階層【White Establishment】的一員略顯尷尬,但加百列對自己的外表卻看不出記號以外的什麼意義。肉體終究只是包裹靈魂的外殼。

  靈魂【Soul】。

  幾乎所有的宗教中都有靈魂這一概念。基督教里當然也有人類死後靈魂會被根據其生前所為送往天國或是地獄的說法。然而加百列相信其存在並不斷加以追求的靈魂,既不是新教也不是天主教中的東西。

  他知道。而且親身體驗,親眼看到了。

  那是在自己的雙臂中,無數美到極致的光點的集合體從至今似乎還留著印記少女額頭中飛起的樣子。

  加百列‧米勒,1998年3月出生於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市近郊的寶馬山花園。

  富裕的父母對這個獨生子投入了源源不斷的關愛並將他養育長大。廣闊的住宅並不缺乏遊玩的場所,但幼年的加百列卻最喜歡藏身於父親的標本保管庫中。

  他的父親是格羅金防衛系統的前身,格羅金安保公司的所有經營者,有著收集昆蟲標本的愛好,在巨大的保管庫裡堆滿了數不清的玻璃盒子。加百列一有時間就把自己關在保管庫裡,透過放大鏡觀察各種各樣的蟲子,或是坐在保管庫中間的沙發上沉浸在空想之中。

  在有著高高的天花板的昏暗的房間裡獨處,周圍被數萬隻沉默的昆蟲們包圍著的場景,無疑讓加百列的心中湧上了某種神秘的感慨。

  這些昆蟲們都在某個時間之前活著——精神滿滿地生活著,在非洲的草原、中東的沙漠或是南美的雨林中築巢覓食。

  然而在某個時候,它們被採集者捕捉,用藥品加以處理,經過數道販賣,如今在米勒家的玻璃盒子中如同儀仗隊一般排列著。也就是說這個保管庫在身為昆蟲標本的收集室的同時,也是數以萬計的殺戮之證的巨大墓地……

  加百列閉上眼睛,開始想像周圍的昆蟲們突然復活的樣子。

  六枚步足拼命地在空中刮蹭,觸角和翅膀來回搖晃。哢嚓哢嚓、哢嚓哢嚓……無數輕微的聲音重疊起來,變為漣漪襲向加百列。

  加百列一下子睜開眼睛環視周圍。注意到面前一個盒子裡的角落,一隻綠色的甲蟲的腳似乎在動。他立刻從沙發上跳下來跑了過去。然而當他如同要將牠吃掉一般注視著的時候,昆蟲又變回了沉默的標本。

  如同金屬一般鮮豔的綠寶石色甲殼、生有尖針的足、有著極小的網格的複眼。加百列思考著,如果這個如同精緻工藝品一般的物體過去曾動起來的話,到底有怎樣的力量呢。

  父親曾說過,昆蟲沒有像人類的腦一樣的構造。加百列問他,那麼它們又是在什麼地方思考的呢。父親聽到這個問題,拿出一個視頻給他看。

  視頻拍攝的是一對正在交尾的螳螂。肥胖的鮮綠色雌螳螂,從背後緊按住小小的雄螳螂,將交接器接合在一起。雌螳螂停下了一會,瞬間像是起了什麼念頭一般用前足抱住雄螳螂的上半身,開始從頭部哢哢地咀嚼起來。在加百列驚愕的注視之下,雄螳螂繼續著交尾,直到頭被全部吃掉才將交接器撤回,接著就掙脫了雌螳螂的鐮刀全速逃跑。

  儘管完全失去了頭部,但雄螳螂還是靈巧地經過草葉和樹枝成功逃掉了。父親指著畫面說道,包括螳螂在內的昆蟲,全身的神經都是類似腦的構造。所以,哪怕失去了只不過是個感覺器官的頭部,也還可以生存一段時間。

  看過視頻後,加百列好幾天之內都想著,如果這樣的話,螳螂的靈魂到底在什麼地方。除去頭部也還可以生存的話,就算失去所有的足也不成問題吧。那麼是腹部嗎?還是胸部呢?但是昆蟲們哪怕柔軟的腹部破裂,胸部被針貫穿也還很有活力地啪啪動著腳啊。

  要是身體不論失去哪個部位都不會立刻死亡的話,螳螂的靈魂就只能說是和構成身體的物質毫無關係的存在了。當時還只有八九歲的加百列,用在自己家的周圍抓到的昆蟲進行了數次實驗之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讓昆蟲這樣的半機械結構能夠動起來的不可思議的力量,也就是靈魂,如果哪個部位受損,就會留在剩下的部分裡面。然而在某個瞬間,就會因再無辦法而捨棄軀殼,脫離身體。

  加百列熱切地想要親眼看到並捕捉脫離身體的靈魂。然而,不論怎樣注視著放大鏡,進行謹慎的實驗,都未能見到從昆蟲身體裡離開的《什麼東西》。在房子背後茂密的森林深處建造的秘密的實驗場所裡,不論花費了怎樣的時間和熱情,都沒能實現這個願望。

  幼年的加百列知道,父母不可能認同自己的這個願望。因此,從看過螳螂的視頻之後,他再也沒有向父親問過同類的問題,自己所做的實驗也絕沒有說出去。然而,自己越是加以隱藏,這個慾望就越發一天天膨脹起來。

  當時的加百列,有一個和自己同年的朋友。

  名為艾莉西亞‧克林格曼【Alicia Clingerman】的隔壁企業家的獨生女,和加百列就讀同一所小學,兩家家長間的關係也非常好。這個文靜而老實的少女,相比在外遊玩,更喜歡在家裡看書和視頻。

  當然,加百列巧妙地向她隱瞞了自己的秘密實驗,也從不向她提起昆蟲或是靈魂的事情。

  然而,想法卻停不下來。每當窺視著自己身邊帶著如同天使一般的微笑讀著給小孩子寫的幻想故事的艾莉西亞的側臉時,加百列就會思考艾莉西亞的靈魂究竟在何處。

  昆蟲和人類不一樣。人類如果失去了頭顱也就無法存活。那麼,人類的靈魂是在頭……在大腦中吧。

  然而加百列用父親的電腦瀏覽網絡時,也學習到了腦部損傷並不一定和喪命有著直接關係的知識。既有被大鐵管從下顎貫穿到頭頂也並未死亡的建築工人,也有切除了患者的一部分腦以進行精神病治療的醫生。

  那麼,應該是在腦的某個部位了。看著披著柔軟金髮的艾莉西亞的前額,加百列這樣想道。艾莉西亞的靈魂,就藏在光滑的肌膚和堅硬的頭蓋骨下方,位於柔軟的腦組織的最深處。

  在加百列幻想的未來中,自己一定能和艾莉西亞成婚。那麼,說不准有一天就能看到艾莉西亞的靈魂了。如同天使一般的艾莉西亞的靈魂,肯定有著言語無法形容的美麗吧。

  加百列的這個願望,雖然僅僅實現了一半,但卻提早到了他想不到的程度。

  2008年9月,大型投行的破產,引發了全世界的金融危機。

  經濟蕭條的餘波吞沒了洛杉磯郊外的寶馬山花園。無數豪宅掛牌出售,街道上的高級跑車也不斷減少。

  格羅金安保公司靠著堅實的經營,幸運地將影響降到了最低限度,然而隔壁的克林格曼一家經營的房地產投資公司則背上了巨額債務。第二年四月,失去了包括住宅在內一切資產的克林格曼一家,準備投奔經營農場的親戚,搬到位於遙遠中西部的堪薩斯城。

  加百列非常傷心。在十歲孩子中間也非常聰明的他,明白只有十歲的自己不可能幫助艾莉西亞,也明確地想像到了之後等待著艾莉西亞的殘酷處境。

  被完善的保安措施保護的房子、由熟練的廚師製作的每日的飲食、有著富裕的白人小孩的學校,這些特權都已經永遠離開了艾莉西亞的人生,而代之以貧困和體力勞動。比什麼都更難讓加百列忍受的,是總有一天會成為自己的東西的艾莉西亞的靈魂,被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什麼人傷害並失去其本來的光輝。

  所以,加百列殺死了她。

  艾莉西亞上學的最後一天,加百列在放學後和她一起從校車上下來,將她引誘到自家背後的森林。在巧妙地避開在道路和各家圍牆上設置的所有監控攝像頭,確認不被任何人看到的情況下進入森林,為了不留下腳印而在落葉上行走,加百列終於將艾莉西亞帶到了被叢生的灌木包圍的『秘密實驗室』。

  並不知道過去在此處曾有無數的昆蟲死亡的艾莉西亞,在被加百列抱住纖細的身體之後,很快也用雙臂抱住了加百列。艾莉西亞小聲抽泣著,說自己不想到任何地方,只想一直和蓋博呆在這個城市。

  那麼就由我來實現你的願望吧——加百列心中自言自語著,將手伸到上衣的口袋裡,拿出了準備好的工具。那是他的父親用於處理昆蟲的,裝有木柄的四英寸鋼針。

  加百列將銳利的鋼針尖端輕輕插入艾莉西亞的左耳,再用另一隻手在相反方向按住,毫無一絲猶豫地將鋼針插到了底。

  艾莉西亞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但突然她的身體就開始劇烈痙攣。幾秒鐘後,大大睜開的藍眼睛突然失去了光芒,然後——

  加百列看到了“那個”。

  從艾莉西亞光滑的雪白額頭中央,出現了閃光的如同小小雲朵一般的東西,它在空中輕輕飄著接近加百列的眉間,然後毫無抵抗地滲透進去。

  突然,將周圍籠罩的春日午後的陽光消失了。空中降下的數道白光貫穿高處的樹梢,加百列還可以感覺到自己聽到了微弱的鐘聲。

  加百列因難以言表的高昂感,兩眼間溢出了淚水。他憑著直覺明白,自己現在看到了艾莉西亞的靈魂——不僅如此,還看到了艾莉西亞的靈魂看到的東西。

  發光的小小雲朵,在近乎永恆的數秒間穿越加百列的頭部,之後如同被天上的白光引導一般上升,最後消失了。周圍只剩下了春日的暖陽和小鳥的鳴囀聲。

  加百列雙手抱著失去了生命和靈魂的艾莉西亞的屍體,思考著剛才所見到的,是真實的體驗還是被極度的興奮感引發的幻覺。之後他確信,不論是哪一個結果,自己之後都會一直為了追尋剛才所看到的東西而活下去。

  他注視了艾莉西亞的遺骸很長一段時間後,將她放進在巨大櫟樹根部豎直開口的深穴中。接著他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摘起附著在身上的兩根長長的金髮,將其一起扔進洞穴。鋼針則在被洗乾淨後放回了父親的工具箱。

  地方警察拼命調查艾莉西亞‧克林格曼失蹤事件卻也未能發現任何線索,最終陷入了迷宮之中。

  從短暫而深沉的回想中醒來的二十八歲的加百列‧米勒,將目光從鏡面玻璃中自己的身姿中移開,走向西側牆面附近的辦公桌。當他坐在挪威制躺椅上的同時,位於辦公桌玻璃面下方的30寸顯示面板中的電話型圖標閃爍了起來。

  他按下圖標,顯示屏上出現了女祕書的臉,同時傳來了聲音:

  『米勒先生,很抱歉打擾您的休息。首席運營官弗格森先生希望能在明天與您共同就餐。請問您的意見如何? 』

  「告訴他我明天的行程排滿了。」

  加百列立刻加以回答,平常一直沉著冷靜的女祕書露出了略顯困惑的表情。不管怎麼說COO也是副社長,換而言之就是格羅金DS的二號人物。這樣的人不是單單身為十名職員之一的加百列能拒絕就餐的對象——本來是這樣。

  然而,秘書的困惑表情一秒鐘後便消失無蹤,以冷靜的聲音回答:

  『了解了。我會按這個意見回答。 』

  掛掉電話,加百列將身體沉入椅子裡面,蹺起了腿。

  猜得出弗格森想說什麼。肯定是要阻止加百列參加某個《作戰》。

  然而COO的心里肯定想著相反的內容。那個老狐狸應該希望這孩子跑到危險的現場,最後進入戰死者【KIA】名單吧。不管怎麼說,加百列也是上一代社長的兒子,也是公司的大股東。

  當然,加百列也知道自己身為大公司的職員參與子彈橫飛的作戰有多麼愚蠢。就算再有從軍經驗,CTO的工作也只是呆在安全的公司本部辦公室裡起草整體作戰計劃,而沒有必要將自己暴露在危險的戰場上。

  然而這次絕密級別的機密作戰,卻不論怎樣都不能不參加。因為,這是一起與加百列自從看到艾莉西亞的靈魂那天以來,就賭上了人生全部加以追求的事物有著直接聯繫的案件。

  作戰的委託人【Client】,並非過去得心應手的國防部,而是至今幾乎沒有過什麼瓜葛的國家安全保障局——NSA。

  上個月造訪這間辦公室的兩名NSA特工,給幾乎沒擁有過什麼稱得上感情的東西的加百列帶來了數個驚詫。

  首先,這次作戰是徹頭徹尾的非法工作。不管怎麼說,也是讓格羅金的作戰隊坐上海軍的潛艇,向盟國日本的船發動強襲。而且,不在乎對面船上的乘員裡出現多少死者。

  而作戰的目的,則是奪取某項技術。

  聽到詳情的加百列,因為太過震驚——或者說太過歡喜,發出了微弱的聲音。幸好,兩名特工並沒有註意到這一點。

  《Soul Translating Technology》。自衛隊【JSDF】內名為《Rath》的小規模組織開發的,解讀人類靈魂的驚異機器。

  身為探索靈魂之人的加百列,對來自日本的完全潛行技術抱有強烈的興趣。在Gun Gale Online中和日本玩家們作戰,以及學習日語都是基於這個理由。他甚至還花了數萬美元,購入了一台原本該被全部廢棄的《惡魔機器》Nerve Gear——當然,他自己並沒有戴上。

  加百利原本預想,因為那個死亡遊戲引發的混亂,日本的完全潛行技術開發會陷入低潮。然而,他們私下里還在繼續進行研究,終於接近了人類靈魂的秘密。

  對加百列而言,NSA的委託,近乎與命運等價。

  說到底,雖然規模巨大但也不過是個民間軍事公司的格羅金DS,如今也不可能拒絕來自比CIA權力更大的NSA的案件。臨時召開的員工會議上,以兩票之差決定同意接受這一委託。為了防止走漏信息,參加作戰的人員限定為與公司簽訂契約的,心中有鬼的濕活專家——

  而加百列則毛遂自薦,擔任這次作戰的指揮官。

  當然,加百列是格羅金職員這件事對作戰人員保密。如果知道了的話,說不准會一下子背叛公司,劫持加百列索求贖金——他們就是這樣的一幫傢伙。

  但就算冒著這樣的風險,加百列也一定要去。

  根據NSA的特工們的說法,拉斯通過STL技術,不僅解讀了人類的靈魂,並且已經成功完成了複製。一旦代號為《ALICE》的人工靈魂完成,搭載到日本製造的無人武器上,會破壞東亞的軍事平衡。

  加百列對遠東——不,是世界上的何處會產生紛爭並不知曉。然而,當聽到愛麗絲這個名字的瞬間,他就下定了決心。

  要將其變成自己的東西。

  無論如何,都要將保存在Light-Cube這一小型媒介中的靈魂入手。

  「愛麗絲……艾莉西亞……」

  後背靠在椅子上的加百列輕輕念著這兩個名字。不知何時,嘴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加百列的祖父建立的格羅金【Glowgen】的名字,乃是帶有《產生光輝之物》之義的造詞。雖然祖父想像到了幸福的光輝,但身為其後繼者的加百列,想到的卻只是從瀕死的艾莉西亞額頭上飄起的金色光輝。

  一切都是命運。

  一周後,加百列就將和十一名作戰人員飛赴關島,乘坐停泊在海軍基地的核潛艇侵入日本領海。在作戰開始之前,他們將轉移到微型潛艇【ASDS】上,對超大型海洋研究母船《Ocean Turtle》這一目標發動強襲。

  能不能無血佔領,還是其中一邊——或者說雙方都有傷亡,如今還不得而知。然而,加百列確信自己能夠奪得《愛麗絲》和STL技術。只要把Light-Cube和其他資料加以適當備份交給NSA就可以了。

  馬上……馬上了。自艾莉西亞以來對無數人重複實驗都未能接近的靈魂本質,馬上就能觸及到了。

  終於能再次看到那美麗的光之雲了。

  「……你的靈魂……一定很甜美吧……」

  用日語再次說出了這句話後,加百列閉上了眼睛。

  2

  擔任海狼級核潛艇《吉米‧卡特》艦長的達利歐‧基利安尼上校,從魚雷管掃除人員的位置升職到現在,可以說整個人都沾上了潛艇的氣息。第一次登上的潛艇是已有相當年代的巴貝爾級柴油動力潛艇,在足以讓人憋死的狹窄空間內行走時,都可以聞到汽油的氣味,聽到如同要將牙齒拔下一般的噪音。

  與那艘柴油動力潛艇相比,這個比世界上任何一艘潛艇都耗費了更多資金的潛艇簡直就是勞斯萊斯一般。基利安尼自二〇二〇年被任命為艦長以來,對這艘《吉米‧卡特》和它的船員們毫不吝惜的加以愛護。作為嚴格訓練的成果,如今這由高滲鋼構成的船體和S6W型核反應堆、以及一百四十名船員簡直就像一個生物般融為一體,不論是何處的海域,只要有水存在,都能在其中自由遨遊。

  沒錯,這艘《吉米‧卡特》簡直就等同於基利安尼的孩子了。雖然遺憾的是自己不久後將退出現役,不得不選擇到陸地上工作或是提前退役,但推薦接替自己的副艦長加斯利也一定能成為出色的後繼者吧。

  雖說如此——

  在十天前,簡直就像要讓基利安尼晚節不保一般,收到了一份奇怪而危險的命令。

  《吉米‧卡特》實際上是為支援特種作戰而設計的潛艇,因而也裝備有為和海軍特種部隊SEALs聯動而設置的各種規格的設備。搭載在後部甲板上的微型潛艇【ASDS】也是其中之一。

  到現在為止,潛艇曾搭載SEALs的的成員們多次侵入他國領海。然而這些行動的目的多數是為了保證合眾國或世界的和平局勢,奔赴死地的沉默男人們,無疑也是和基利安尼的部下們有著同樣使命感的海軍軍人。

  然而,兩天前在關島登上這艘潛艇的那幫傢伙——

  基利安尼雖然只見過一次後面區域裡的客人們,但看到他們的樣子時差點就要向部下們命令把他們拉到深海再扔出去了。十幾個男人毫無紀律地閒躺在床上,有從耳機裡漏出噪音的,有沉迷於賭錢的卡片遊戲的,還有把拿進來的空啤酒罐扔的亂七八糟的。那幫傢伙絕對不是正經的船員。反過來講,甚至令人懷疑他們是不是軍人。

  唯一比較懂得禮節的,是向基利安尼為他們擾亂了秩序而道歉的高大隊長。

  但是,那個男人藍到不可思議的眼睛——

  為了握手而伸出右手時,突然看到了那藍眼睛深處的基利安尼注意到自己體會到了長時間未曾察覺的感情。

  那是,沒錯……那是進入海軍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己在小時候生活的邁阿密鄰近海域中游泳時,面前突然有一條巨大的大白鯊穿梭而過。雖然僥倖沒有遭到襲擊,但基利安尼在近距離看到了大白鯊的眼睛。那是如同要將一切光芒都吸入一般的,無底洞穴一樣的眼睛。

  男子眼瞳的深處,也只有和那大白鯊一樣的虛無四處瀰漫……

  「艦長,艦首聲納探測到反應了!」

  突然在耳邊響起的聲納員銳利的聲音,將基利安尼從回憶中驚醒。

  「是核反應堆的渦輪聲音,正在對照……聲紋一致,毫無疑問就是這個目標大型浮台。距離15英里。」

  基利安尼立刻轉換思路,從戰鬥發令室的艦長席上下達指示。

  「好,保持目前深度,減速到15節。」

  隨著立刻被覆唱的命令,傳來了短暫的減速感。

  「負責護衛的宙斯盾艦位置知道嗎?」

  「確認到目標的西南西方向3英里處的燃氣輪機的聲音……聲紋一致,確認是海上自衛隊【JMSDF】的『長門』。」

  基利安尼仔細注視著面前大顯示屏上的兩個光點。

  姑且不論宙斯盾艦,他知道大型浮台是沒有武裝人員的海洋研究船的。這次的命令是讓武裝好的暴徒侵入那個大型浮台。而且,侵入的還是同盟國日本的船隻。不管怎樣都不覺得這是總統和國防部長能夠承認的正規作戰。

  基利安尼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帶來五角大樓命令的黑西裝男的話。

  ——日本在那個大型浮台內正為與合眾國再次開戰進行研究工作。為了保持兩國的友好關係,只能將那個研究埋藏於秘密之中。

  基利安尼還沒年輕到毫無保留地相信這些話的地步。

  但同時,他也已經老到可以理解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到頭來除了服從,沒有其他的選擇。

  「客人們的準備如何了?」

  他向站在旁邊的副艦長低聲問道。

  「在ASDS內待機。」

  「好……維持當前速度,上浮到100英尺!」

  壓縮空氣將壓載水艙中的海水排出,由此產生的浮力推動《吉米‧卡特》上浮。與光點間的距離,正以緩慢但卻確實無疑的速度減少著。

  會出現日本研究員的傷亡嗎。恐怕是這樣的吧。協助這樣一場作戰的記憶,大概到死也無法忘卻。

  「與目標的距離縮短到5英里!」

  將躊躇從腦海中逐去,基利安尼毅然命令道:

  「ASDS,分離!」

  微弱的震動向潛水艇中的眾人宣告後甲板的貨物從潛水艇上分離的信息。

  「分離完畢……ASDS,開始以自帶動力移動。」

  宛如乘有一群野狗的鯊魚般的潛水艇,緩緩加速,向浮在海面上的巨大海龜腹部直線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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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10-10 03:24 AM

  第十五章 在北方 人界曆三八〇年十月

  1

  把洗好的盤子放到晾架裡,愛麗絲‧Synthesis‧Thirty一邊用圍裙把手擦乾,一邊不經意地往窗外眺望。

  小玻璃窗外的樹梢上,因為這幾天驟冷的天氣,變黃變紅的樹葉也已紛紛散落。果然這裡的冬天比央都聖托利亞來的要早一些。

  然而,從久違的清澈透明的藍天灑入的索爾斯的日光讓人感到陣陣暖意。近處粗大的樹枝上,一對爬上樹的兔子相互依偎,閉合著雙眼看似很舒服地享受著日光浴。

  不知不覺微笑地看了一陣子,愛麗絲轉過頭說道:

  「誒,今天的天氣不錯,不妨帶著便當去東邊的山丘走走吧。」

  沒有回應。

  這只有兩個房間的小木屋裡,兼為起居室、食堂和廚房的房間正中央,放置著一張毫無修飾的白木桌。

  坐在同樣樸素的一張椅子上的,是一位黑髮的年輕人。即便聽到愛麗絲的呼喚他也並未抬起頭,只是一直精神恍惚地注視著桌上的一點。

  原本就沒長多少肉,如今明顯比愛麗絲還要纖瘦。即便穿上寬鬆的便服,也能看出他已是皮包骨頭了。右手邊垂著空蕩蕩的袖子,更是讓人感到心痛。

  跟頭髮一樣漆黑的瞳孔中沒有一絲光輝。空洞的雙眸僅僅映襯出他那封閉了的內心。

  愛麗絲抑制住內心中不管感受多少遍都仍未能習慣的刺痛,用爽朗的聲音繼續說道:

  「外面有點風,還是穿厚點好哦。你等一下,我就去準備。」

  隨即脫下圍裙,掛到洗碗槽邊上,然後快步走向臥室。

  愛麗絲把長長的金髮扎在後面,蓋上棉布方巾,又在仍然沒有恢復視力的右眼上纏上已經褪色的黑繃帶,再把牆上掛著的兩件羊毛外套中較小的一件披在身上,並把另一件夾在腋窩裡,回到了客廳。

  黑髮的年輕人絲毫沒有改變姿勢。愛麗絲把手輕輕地拍在他瘦弱的背上催促他起來後,他以僵硬不堪的動作從椅子上站起身。

  然而,可能的自發行動也就到此為止了,完全沒邁出一Mel。愛麗絲把外套披到他的身上,隨後繞到前面用皮繩緊緊扣住。

  「再堅持一下就好哦。」

  愛麗絲說了一聲便急急忙忙跑到客廳的一角。

  放在那裡的是用明亮的茶色木材所製作的結實椅子。沒有四根椅腿,而是裝有大小兩組的鐵製車輪。是在森林深處獨居的一個名叫加里塔的老人精心製作的。

  愛麗絲握住附在輪椅靠背上的握柄,推動著它移到年輕人的背後。讓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少年輕輕坐上皮質椅面,然後把一塊厚身的披巾緊緊地蓋在他的雙腿上。

  「好了!那,我們走吧。」

  用手啪地敲了一下少年的肩膀,然後握住把手,正要把輪椅向小屋南側的房門推去時。

  少年突然改變了一下臉的角度,把顫抖著的左手伸向東邊的牆壁。

  「啊—……,啊—」

  低沉嘶啞的聲音,連詞語都無法構成。然而愛麗絲立刻就察覺到了年輕人渴求的東西。

  「啊,抱歉。馬上拿給你。」

  少年手指著的南邊的牆上,用結實的金屬製品掛著三把劍。

  右邊,是愛麗絲的所有物,黃金長劍《金木樨之劍》。

  左邊,是少年以前佩帶在腰間的漆黑長劍,《夜空之劍》。

  而中間,是無主的純白長劍,《青薔薇之劍》。

  愛麗絲先把重量直逼金木樨之劍的夜空之劍從牆上卸下,抱在左手中。

  然後也將青薔薇之劍提起。這邊的劍重量只有黑劍的一半上下。因為收於鞘中的刀身,已經沒了一半以上。

  而且,既為這把劍的所有者、亦為年輕人的摯友的那位亞麻色頭髮的少年,如今已不在人世……。

  眨了眨眼後,愛麗絲抱著兩把劍回到輪椅旁。她將雙劍輕輕地置於少年膝上,隨之少年把左手放到它們上面,再次低下臉龐。只有在尋求黑與白的雙劍時,他才會以聲音或者動作表示出自己的意思。

  「小心別把它們摔下來,要用力拿穩哦。」

  愛麗絲忍住胸中那無論經過多少個月都未曾淡薄的疼痛,如此說道。然後便推動了重量有所增加的輪椅,走出房門。

  出門後,走下不是由石階而是平緩的木板搭起的短坡,一陣清涼的微風和充滿滋潤的陽光包圍了二人。

  小屋建在森林深處裂開的一塊圓形草地上。是愛麗絲親自劈開圓木,把皮剝去建造起來的。雖然略顯醜陋,不過用的都是高優先度的木材,還是建的很結實。雖然被從頭教她建造房屋的加里塔老人說了數十次從未見過如此蠻力的女孩子。

  老人也說過,森林的這塊空地曾經是小時候愛麗絲和優吉歐兩人的遊樂場。遺憾的是,愛麗絲完全沒有那時的記憶。這是因為她在《合成之秘術》的影響下,被奪走了成為整合騎士之前的一切記憶。

  愛麗絲只是跟加里塔老人和其他人說她失去了以前的所有記憶,然而現實是,如今的自己——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只不過是一時寄宿於在露莉德出生的愛麗絲‧青貝爾克的身體裡的人格而已。雖說有借就應該有還,可是原本的愛麗絲的記憶已經隨著優吉歐,離開了這個世界。

  「……好了,我們走吧。」

  揮去一瞬的沉思,愛麗絲推動輪椅前進。

  直徑約有三十Mel的圓形草地大部分都被柔軟的草覆蓋,但東側的一角,粗大的樹枝之下堆著厚重的枯草,就像是巨大生物的巢穴一樣——不如說是確實如此,但巢的主人卻不在這裡。愛麗絲向巢瞥了一眼,思考著它今天又去何處遊玩,一邊沿著南北貫穿草地的小路走向森林。

  小路在五十Mel前方分成東西兩條岔路。往西走就能到達露莉德村,不過無事的時候無論如何都不想去造訪。從右前方感受索爾斯之光的同時,愛麗絲走向了東邊的小徑。

  他們在十月即將結束、因季節變遷紅葉逐漸飄落的森林中緩緩前行。

  「冷嗎?」

  雖然搭了話,卻沒有回答。即使是裸身處在極寒的大雪之中,現在的他也不會吭一聲吧。愛麗絲探頭確認了一下,上衣的領子都還緊緊圍著。

  當然,生成一兩個熱元素的話,取暖也不算什麼難事。只不過,既然有覺得愛麗絲她們很礙事的村民在,還是希望避免產生濫用神聖術的流言。

  推著沉重的輪椅走了大約十五分鐘,便看見了前方樹叢的間隙。前方是被短草覆蓋的小高丘。在沒有道路的斜坡上,愛麗絲毫不費勁地推著輪椅。

  到達了斜坡頂端後,視野豁然開朗。

  廣闊的露露湖那湛藍的水面連著深處的濕地一望無際。南邊則是無限延伸的森林。

  北側被皚皚白雪覆蓋的《終結山脈》宛如衝入天際的牆壁。昔日,駕馭飛龍輕鬆翻越那重重山峰的情景就像是夢幻一般。

  愛麗絲當然想將這美麗的景色收入雙眼。若是在這受到大地和太陽恩惠的地方,應該能治癒半年前在中央大教堂外壁失去的右眼吧。然而,她卻完全不打算只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以神聖術治癒眼傷。

  究其原因,則是在這無限延伸的晚秋風景之下,年輕人仍只是用空洞的黑眼球呆呆地對著虛空。

  愛麗絲在輪椅旁邊坐下,把身體靠在大大的車輪上。

  「真美麗啊。比掛在大教堂裡的任何一副畫,都要美麗得多。」

  她微笑著,呼喚了年輕人的名字。

  「……這是你所守護的世界哦,桐人。」

  一隻白色的水鳥滑過眼底的湖水,蕩起點點漣漪,然後高飛而去。

  不知道坐了多久。

  回過神來的時候,索爾斯已經升到相當高的位置了。差不多到了回小屋準備午飯的時間了。現在的桐人每次都只會吃一丁點兒東西,因此哪怕是疏忽了區區一餐,天命上限都會下降。

  「差不多了,回去吧。」

  愛麗絲站起身,邊這麼說著邊握住把手的時候。

  她注意到了踏草登上山丘的細小的腳步聲,回頭看去。

  靠近過來的,是一名戴著黑紗巾並用修道衣把矮小的身體裹的嚴嚴實實的少女。在如孩子般可愛的臉上,一邊露出閃耀的笑容一邊揮著手。

  「姐姐大人!」

  興奮的聲音乘著微風而至。愛麗絲也邊以笑容回應邊揮了揮手。

  以飛一般的勢頭衝過最後十Mel而至的少女,停下腳步花了數秒調整呼吸後,再次以明快的聲音說道。

  「早上好,愛麗絲姐姐大人!」

  又迅速地轉身,向輪椅上的桐人也精神飽滿地問候道:

  「桐人也早!」

  對桐人的毫無反應完全不在乎一樣嫣然微笑的臉上,在看到桐人膝蓋上的兩把劍的瞬間,隱隱約約地流露出了悲傷之情。

  「……早上好,優吉歐。」

  輕聲著用指尖輕輕地撫摸青薔薇的劍鞘。要是未曾謀面的人作出相同舉動的話,桐人會表現出些許的防禦性反應,不過現在卻老老實實地呆著不動。

  向兩位友人打完招呼後,少女探起身子再次轉向愛麗絲。

  意識到到內心生起一股不可思議的暖流,愛麗絲回應道:

  「早上好,賽爾卡。你竟然知道這個地方啊。」

  直到一個多月之前,愛麗絲才停止使用賽爾卡妹妹這個稱呼。

  自半年前,在中央大教堂裡從桐人口中得知妹妹的存在以來,她就一直焦急地等待著兩人的再會。可是,在實現了這個願望的現在,她越是憐愛賽爾卡,越是會為這個自己——並不是愛麗絲‧青貝爾克,而是名為愛麗絲‧Synthesis‧Thirty的整合騎士是否擁有作為她的姐姐的資格而反覆沉思。

  不知賽爾卡是否察覺到愛麗絲這番從未擺脫的糾葛,她毫無顧慮地笑道:

  「我可不是用神聖術找到這裡的哦。去過家裡後發現你們不在,而且今天天氣又這麼棒,所以就料到你們會到這裡來。我帶了早上剛擠出的牛奶和一點蘋果芝士派來,已經放到家裡的桌子上,中午的時候吃吧。」

  「謝謝,幫了我大忙。我還在猶豫要做什麼好呢。」

  「以姐姐的做飯手藝,桐人說不定哪天就會逃出去的!」

  愛麗絲笑著面向啊哈哈哈笑著的賽爾卡說道:

  「你竟敢說!就算是我,現在做薄煎餅也不會弄焦了哦!」

  「真的嗎,明明一開始用熱元素烤成了軟炭吧。」

  說著「看招」用指尖戳向賽爾卡的額頭時,她已輕巧地避開愛麗絲的手,蹦入懷裡。愛麗絲也溫柔地抱住將臉緊緊地蹭到自己胸前的妹妹的後背。

  只有這個瞬間,愛麗絲強烈地祈禱著能逃離壓在心頭的重壓。

  如果能忘卻背棄整合騎士的義務,在森林深處過著安穩日子的這份罪惡感,那會是多麼的安心啊。可同時,愛麗絲也知道這是絕不可忘記的。因為在與最愛的妹妹相互擁抱的這個瞬間,終結的時刻也正一分一秒地從邊際的山脈對面接近而來。

  半年前,在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裡那場激鬥的最終幕——

  身負天命將盡的重傷,完全動彈不得的身體躺在大教堂最頂層的大理石地面上,愛麗絲恍惚地感知到戰鬥的結果。

  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與手攜雙劍的桐人的死鬥。

  在丘德爾金的執念之火焚燒之下,最高祭司的消滅。

  愛劍連同肉體被一刀兩斷,桐人的摯友優吉歐之死。

  目睹優吉歐逝去的桐人,以激動的口吻向現於大廳北端的不可思議的水晶板呼喊。愛麗絲幾乎無法理解的對話終結之時,桐人的身體突然一陣僵直並就此倒下——緊接著世界便為靜寂所籠罩。

  恢復了少許的天命,愛麗絲能夠行動之時,索爾斯之光從東面的窗戶照了進來。她以射入的曙光作為神聖力之源,先治癒倒下的桐人的傷。然而他的意識卻無法恢復,只好讓他就這樣睡著並給自己施展治癒術,之後又調查了跟桐人交談的水晶工藝品。

  可是,閃耀著紫色光輝的表面已經完全變暗,無論對它觸碰多少遍如何向它呼喊,都沒有任何話語回復過來。

  愛麗絲無計可施地坐在那裡。

  雖然相信了桐人的話,為了守護世界的人們和不知身在何處的妹妹而與絕對的支配者Administrator戰鬥,卻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可以活下來。

  正當身體被最高祭司稱為《Sword Golem》的奇怪的劍之士兵深深地貫穿時。

  正當使己身化為盾牌擋住傾注而來的轟雷時。

  還有,正當渾然忘我地飛奔到將要把桐人的性命一刀兩斷的刀刃下時——。

  愛麗絲已經數度做好了死的覺悟。可是,自己卻被賢者Cradinal和不可思議的大蜘蛛夏洛特,還有優吉歐的犧牲以及桐人的奮戰所守護,幸而存活至今。

  ——既然救了我,就請你負起責任啊!

  雖然她這樣對橫躺在旁邊的桐人,這麼呼喊了無數次,但是黑髮的少年卻絲毫沒有張開眼皮的跡象。從今以後就由你自己思考,自己選擇前進的道路吧……愛麗絲覺得他就像是這麼說著一樣。

  抱膝坐了好幾十分鐘後,愛麗絲終於站起了身。

  大概是因為大廳的主人消失了,升降盤與水晶板同樣變得紋絲不動,愛麗絲用劍將它破壞後,背起桐人跳落到九十九層。

  在那裡走下長長的階梯,穿過仍在不斷吟唱著術式的元老們的房間,到達教堂的大階梯上後,率先前往的是留在大浴場中的自己的劍術師傅——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Synthesis‧One的所在之處。

  被優吉歐的武裝完全支配術凍結的大量熱水幾乎都已融化,所幸的是,貝爾庫利那呈大字形懸浮在浴池裡的身體,也已被從石化術中解放了。

  把巨體拉到通道上後,愛麗絲呼喊著「叔父!」不容分說地拍打起他的臉頰來,隨即壯漢便打了個盛大的噴嚏,醒了過來。

  愛麗絲姑且向以毫無緊張感的表情,說了聲「喔,已經早上了啊」的師傅說明了狀況。即便是貝爾庫利也不由得露出了嚴峻的表情,在聽完一切後,以包含了眾多感情的聲音這麼說了一句話。

  你很努力了啊,小姑娘。

  在那之後,騎士長的行動實為迅速。他把被桐人他們打敗,卻不知為何已經完全治癒並躺在薔薇園中央的副騎士長法娜提歐,還有同樣被石化拘束的迪索魯巴特和艾爾德利耶這些主幹的整合騎士全員都集中到第五十層《靈光大迴廊》,把真相盡可能地述說給他們。

  在與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的兩名修劍士之戰的最後,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戰敗殞命一事。

  那位最高祭司正進行著將半數民眾變為劍骨的怪物兵器的駭人計劃一事。

  作為騎士團上部組織的元老院,實質上只有元老長丘德爾金一人,而且他也伴同著最高祭司死亡了一事。

  隱瞞的,只有整合騎士的來歷——不對,是《制法》而已。貝爾庫利認為雖然原本就對「從神界而來的召喚」有所懷疑的自己還能夠承受住知曉真相時的衝擊,但要向其他騎士們坦言還需要一段時日。

  然而儘管如此,艾爾德利耶和法娜提歐等人還是表現出激烈的動搖。這也難怪。要接受擁有幾近於神的力量,在長達數百年間都作為絕對的支配者君臨於世的最高祭司死去的事實並不是一樁易事。

  在混亂至極的討論最後,騎士們之所以會選擇在眼下先服從騎士長的指示,除了因為貝爾庫利的人望及實力以外,或許也是由於《敬神模塊》仍在發揮機能。不論狀況發生何樣變化,他們依舊是侍從公理教會的騎士,而且在Administrator和丘德爾金已經離開人界的現在,騎士長貝爾庫利乃是教會的最上位之人,這個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貝爾庫利自被委任指揮權的一瞬間起,便為了完成《守護人界》這本來的任務而精力充沛地開始行動。他自己心裡也應該存在迷惘和糾葛。畢竟他已知道自己被奪走的有關深愛之人的記憶,就在觸手可及之處。

  但是他還是決定把構成了Sword Golem的三十柄劍和三百多個水晶柱盡數連同大教堂第一百層嚴格封印,就連最高祭司的死亡事實本身都被他和騎士團暫時隱瞞了起來。比起恢復含自己在內的整合騎士們的記憶,他優先選擇了做好準備以應對迫在眉睫的來自Dark Territory的大侵略。

  貝爾庫利勉強重建起半壞的整合騎士團,再次對人界四帝國近衛軍這支徒有形式的軍隊作出整編,並重新進行訓練,當然這些大工程其中也有愛麗絲的協助。右眼上纏著桐人為她臨時製作的眼帶,在聖托利亞四處奔波。

  不過,她到底還是沒能留在大教堂裡。為數不少的整合騎士們,還有並不知道最高祭司已死的修道士們之中,也逐漸有人提出應該把向公理教會劍戟相向的叛逆者——也就是依舊處於昏睡中的桐人予以處刑的意見。

  就在工作告一段落的某個拂曉,愛麗絲帶著桐人,乘上飛龍離開了央都。這已經是那場付出了眾多血的代價的激戰結束兩週後的事情了。

  可是,在那之後又遇上了一番麻煩。在兩人夜營的時候桐人未曾醒過,為了一直昏睡不醒的他,愛麗絲認為必須要有像樣的房子和溫暖的床鋪,即便想要租借旅館,不湊巧的是她沒帶多少錢,更何況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宣示整合騎士的權威。

  在這走投無路的困境下,她回想起在大教堂外牆上聽桐人說過的,露莉德村這個名字。

  哪怕失去了記憶,若是在愛麗絲和優吉歐所降生的故鄉上生活的人們,應該會歡迎自己的吧,懷著這一縷希望,愛麗絲策動飛龍的韁繩前往北方。邊照看著桐人的身體邊一點點地飛行,橫貫諾蘭高爾思帝國,到達與《終結山脈》的草原相接、被深邃的森林所擁抱的小村時已花費了三天。

  為了不讓村民們發現飛龍,低空飛行後停在了離村子不遠的森林裡。愛麗絲吩咐龍要守護好行李,便背上桐人徒步朝村子前進。

  離開森林走入橫穿麥田的小道後,她遇到了好幾位村民。但是,他們露出的盡是驚訝又或是詫異的神色,沒有一人向她搭話。

  到達了被建於高地上的露莉德村,正準備穿過木製的大門時,從旁邊的警衛室裡衝過來一個高大的年輕人。長著少許雀斑的臉漲紅著,攔住了愛麗絲的去路。

  ——站住,外人不能隨便進入!

  年輕的衛士邊喊著的同時像是誇耀似的把手置於腰間的劍上,看到愛麗絲背上的桐人的臉後,表情變得詫異起來。自言自語地說:「咦,這傢伙……」之後又盯著愛麗絲看了一下,然後突然睜圓眼睛張大了嘴巴:

  ——你……你,難道是。

  聽了衛士的話,愛麗絲稍微安心了。看來經過了八年的時間,眼前的衛士還是認得自己,由此她挑選著詞語向他說道:

  ——我是愛麗絲。我希望你能把村長加斯胡特‧青貝爾克叫來。

  或許自稱愛麗絲‧青貝爾克會更好,但她不管怎樣還是沒能這麼說。所幸的是似乎只有名字已經足以讓對方明白了,臉色由紅變青的衛士,嘴巴張合了好幾次後便飛奔到了村子裡。由於他並沒有讓愛麗絲在原地等候,所以她鑽過了大門,沿著衛士離去的方向前進。

  晌午過後的村子轉瞬間如被捅破的蜂窩一般騷動起來。擠滿了並不怎麼寬敞的道路兩側的數十位村民,一看到經過的愛麗絲也全部發出了驚訝的叫聲。

  但是,他們的臉上幾乎沒有為她的還鄉而喜悅的表情。不僅如此,他們似乎還對身為女兒家卻身披金屬鎧甲的愛麗絲,還有在背上昏睡不醒的桐人感到詫異、產生警戒、甚至是恐懼。

  平緩的上坡道最終通往了圓形的廣場。

  中央是噴水池和井口,北側是房頂上掛著圓十字的小教會。愛麗絲在廣場的入口停下腳步後,遠遠地觀望著的村民們面露不安神色竊竊私語地交談著。

  數分鐘後,東面的人牆左右分開,一個男性邁著穩健的步伐從中走來。愛麗絲馬上就知道了這個嘴上留著整齊鬍子的壯年男人便是露莉德村的村長,同時也是她曾經的父親加斯胡特‧青貝爾克。

  加斯胡特在稍遠處停了下來,毫不動容地依次凝視愛麗絲與桐人。

  大概經過了十秒,他發出了低沉而宏亮的聲音。

  ——是愛麗絲,嗎。

  對於這個問題,愛麗絲只能回答一句「是」。可是村長並沒有走近也沒伸出手,而是以更為嚴厲的聲音繼續問道。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你的罪被寬恕了嗎。

  這次,她沒能馬上作出回答。因為就連她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罪名是什麼,那項罪名是否得到了饒恕。

  桐人說過幼時的愛麗絲‧青貝爾克被整合騎士迪索爾巴德帶到央都的直接理由是《闖入Dark Territory》。確實那是違反了禁忌目錄的行為。可是,成為了整合騎士的愛麗絲已不再受禁忌的束縛。因為對於騎士來說,僅有最高祭司的命令才是唯一的法律。然而那位最高祭司也已不在人世。從今以後,罪行與寬恕、惡與善的概念,說不定就必須由她自己來定奪了……

  思考著這些,愛麗絲率直地向村長的眼睛回視過去並答道。

  ——作為對於罪行的懲罰,我失去了在這村子裡生活時的全部記憶。我並不知道,罪行是否因此而得到了寬恕。但是,現在的我除了這條村子,已經沒有其他歸宿了。

  這是愛麗絲的沒有絲毫虛偽的真心。

  加斯胡特閉上雙眼,嘴角和眉間刻上了深深的皺紋。然而村長稍稍抬起臉並伴隨銳利的眼光一同宣告的,是一句冷酷的話語。

  ——你走吧。這條村子並非罪人的容身之處。

  也許是感覺到了愛麗絲因一瞬間的回想而僵直了身體,賽爾卡抬起頭,稍微傾斜了一下腦袋。

  「姐姐大人……?」

  被最愛的妹妹擔心地詢問,愛麗絲微笑著回答道。

  「沒什麼。好了,我們回去吧。」

  「……嗯。」

  點點頭後,賽爾卡鬆開雙手的懷抱,抬頭看了看愛麗絲,不過馬上又恢復了笑容。

  「直到岔路前的那段路,都讓我來推吧!」

  如此宣言後,她便走到載著桐人的輪椅後,用纖小的雙手握住把手。輪椅本身就相當重了,而且還有一個消瘦的人,以及一柄半的神器級的劍的重量加於其上。這對於一個十四歲、甚至沒做過體力活的見習修女來說實在是太過於高負荷了——雖然她最初挑戰時,愛麗絲是這麼想的,不過賽爾卡前傾著將腳使勁踏穩後,輪椅開始慢慢地動了起來。

  「要下坡了,小心點哦。」

  雖然至今為止賽爾卡都未曾弄翻過輪椅,不過愛麗絲還是帶有些許擔憂地如此提醒道,卻被她用「沒事的啦,姐姐大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愛擔心呢」這麼一句答道。在露莉德生活時的愛麗絲明明經常和優吉歐一起去探險或是做實驗,但對於妹妹來說似乎還是個過於憂慮的姐姐。

  是由於失去記憶後也維持著基本的性格嗎,還是說單純的偶然嗎。愛麗絲一臉正經地走在推著輪椅的賽爾卡的旁邊,如此思考著。

  沿著山丘走到山腳下後,並不陡峭的下坡便是平坦的道路。賽爾卡依舊努力地推動著重量增加了的輪椅。注視著妹妹的側臉時,愛麗絲的思考再次回到了過去。

  被拒絕回村的那天,愛麗絲失望地低著頭走出村子,在那時她正是被樹蔭下的賽爾卡給叫住了。如果沒有明知有違身為村長的父親的意願仍作此行動的她的勇氣,以及她介紹的加里塔老人的善意,愛麗絲也許到現在還在無依無靠地四處徬徨吧。

  對賽爾卡而言,應該也不是件能輕易接受的事情。

  好不容易返回了故鄉的姐姐,竟然忘記了過去的一切。

  兩年前,雖僅相處過數日但已與自己有深刻交流的桐人的昏睡。

  還有,如同哥哥般存在的優吉歐的死。

  但是,看見賽爾卡流淚也只有她得知優吉歐再也不會回來時而已,從那以後她在愛麗絲面前都笑容不絕。對於她內心的堅強和體貼,不得不讓愛麗絲每天感謝和驚嘆。她認為那是比修道士們的神聖術,還有比騎士的劍都更加強大且高貴的力量。

  與此同時,也日漸理解到離開了公理教會的自己,是何等無力的存在。

  得到加里塔老人的幫助,在村子約二Kilol開外的森林搭建了雖小卻很結實的住所後,愛麗絲立刻對沉睡不醒的桐人施展了大規模的治癒術。

  找到廣袤的森林中精選最受泰拉利亞的恩寵所潤澤的地點,選定連一片會遮蔽索爾斯之光的雲都沒有的一天,把地神和太陽神所賜予的龐大的空間神聖力凝縮到十個光元素中,再將它們變為治癒的力量傾注到桐人的體內。

  愛麗絲傾盡全身心的治癒術,豈說是人類了,甚至到達連飛龍的龐大天命都能夠被其瞬間恢復至最大值的規模。她確信著無論桐人受的傷有多重,包括被斬掉的右臂在內,都能在瞬間回復,然後他也能恍若無事般醒來。

  可是——

  炫目不已的靈光消失後,桐人確實睜開了雙眼,但是漆黑的雙眸中沒有一絲意志的光芒。哪怕愛麗絲反覆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搖動他的肩膀,甚至一把揪住他的胸口大聲叫喊,他也只是空虛地仰視著天空而已。甚至連把他的右手復原一事,愛麗絲都沒能實現。

  自那天之後已經過去了四個月,桐人的心完全沒有回歸的徵兆。

  雖然賽爾卡再三鼓勵愛麗絲,在姐姐如此拼命的照顧下,他有朝一日定能變回往日的桐人。但是愛麗絲暗中總是恐懼著,這件事對於自己來說是無法實現的。

  ——對於自己這個不過是被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創造出來的存在來說。

  無言地推動著輪椅前行的賽爾卡,說著「稍微……休息一下」停了下來,讓愛麗絲又從思慮中回過神來。

  她用左手輕輕地拍了拍額上汗滴發亮、大口喘著氣的妹妹的後背。

  「謝謝你,賽爾卡,從這裡開始就讓我來推吧。」

  「本來是想,堅持到分開的,路口的說。」

  「這不是比之前又多推了一百Mel嘛。可幫了我大忙哦。」

  愛麗絲在村里聽說,年長許多的姐姐在這時應該給妹妹一點零花錢,不過很遺憾的是口袋裡連一枚銅幣都沒有。從現在的財政狀況來看,哪怕把僅僅一希亞弄丟在森林裡都是很麻煩的事情,所以除了購物時愛麗絲都不會帶錢外出。

  對此她撫摸著賽爾卡的亮茶色頭髮以作補償。妹妹把呼吸調整過來後高興地露出了笑容,不過愛麗絲注意到那副表情的背後好像有著些許陰霾,於是便側首問道:

  「怎麼了,賽爾卡?有心事?」

  握著輪椅的把手這麼問道後,賽爾卡猶豫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是這樣的……巴博薩家的老爺爺,好像又要請求姐姐大人幫忙處理開墾的土地上的樹了……」

  「什麼呀,就那樣。這又不是你該煩惱的事哦,謝謝你告訴我。」

  儘管愛麗絲微笑著如此回應,但妹妹的失落表情一轉,不滿地撅起嘴來。

  「可是啊……那些人,太任性了啊。桐人你也這麼想的對吧?」

  她向坐在輪椅上的桐人這麼發問,但低著頭的年輕人當然沒有回答。不過,恰如獲得了贊同一般,賽爾卡加強了語氣。

  「明明不管是巴博薩先生,還是利達克先生,都不肯讓姐姐大人你住在村子裡,但是一遇到麻煩卻又想找你幫忙。雖然他們讓我給你托口信,不過姐姐大人,你大可以拒絕的啊。食物我會從家裡帶過來給你們的。」

  聽到這番話,愛麗絲不由得噗哧一笑,隨即安慰起鼓起臉頰的妹妹來。

  「你的心意很讓我欣慰,不過真的不用放在心上哦,賽爾卡。我很喜歡現在的家,而且光是讓我住在村子附近就心存感激了。……讓桐人吃過午餐之後,我馬上就去。地方在哪裡呢?」

  「……他說是南面的開墾地。」

  小聲地回答後,賽爾卡一時無言地走在輪椅的旁邊。

  眼看就要到通向圓木小屋的分岔路時,她突然發出了斬釘截鐵般的聲音。

  「姐姐大人,明年我的見習期就會結束,在那之後雖說不多但還是能夠拿到些許薪水的。那麼一來,你也不需要再去幫那種人了。姐姐大人和桐人就由我來……由我,一直……」

  聲音在那裡被停下的賽爾卡的身體,被愛麗絲輕輕地抱住。

  她把臉頰靠到雖顏色不同,但觸感甚為相似的茶色頭髮旁,輕聲細語:

  「謝謝你……不過,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足夠幸福了哦,賽爾卡……」

  目送著依依不捨地再三揮手道別的賽爾卡離去後,愛麗絲和桐人一起回到圓木小屋裡,麻利地準備起午餐。

  最近,總算熟悉了各種家務事,可做飯的手藝卻始終無從以對。比起金木樨劍,從村里買來的菜刀就像玩具一樣不可靠,光是要小心翼翼地切開材料,二十乃至三十分鐘眨眼間就過去了。

  今天幸好有賽爾卡帶來了馬上就能吃的派,把它切成小塊就能餵給桐人吃。用叉子把派送到他的嘴邊,在經過耐心的等待後,嘴唇才會好不容易地稍稍張開,之後再將派送入口中。隨即他就彷佛是重放著過去的進食記憶般,慢慢地,慢慢地咀嚼起來。

  就在桐人活動著嘴巴的時候,愛麗絲自己也用心地品嚐著加入了蘋果和芝士的派。做這個的恐怕就是加斯胡特村長的妻子薩蒂娜‧青貝爾克吧。也就是賽爾卡,還有愛麗絲的母親。

  在中央大教堂生活的那段日子,自己進餐時會隨心所欲地對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大食堂的餐桌上的人界各地的珍味佳餚吹毛求疵。與之相比,薩蒂娜手製的派不論是味道還是外觀都屬樸素,但是卻讓她感覺要比那些東西要美味上好幾倍。只不過桐人的反應看起來也比吃愛麗絲做的菜式時要更好這一點讓她稍感窩火。

  用餐完畢,收拾好一切後,她再次讓桐人在輪椅上坐好,把兩把劍放到他膝蓋上。

  走出小屋,便看到前庭在午後陽光的映照下綻放出金色的光芒。最近晝間變得相當短,在不知不覺間傍晚已悄然而至。愛麗絲加快腳步往南邊的岔道走去,這次轉向了小徑的西邊。

  向前移動一段距離後便穿過了森林,等待收割的金黃麥田豁然開展。沉甸甸的搖墜著麥穗的海洋對面,能看見露莉德的村子像是要把整個圓形山丘給蓋住一般,紅色屋頂的房子屋簷並排在一起。在中央,比周圍高出一座尖塔的就是賽爾卡生活的教會。

  無論是賽爾卡,還是管理著教會的名叫阿薩利亞的修道女,都對管轄人界四帝國的公理教會組織的中央大教堂現已成為無主的空中樓閣此事一無所知。但是,兼當著孤兒院的小小教會,依然毫無問題地運營著。

  哪怕最高祭司死亡,大教堂陷入了大混亂之中,人們的工作也像是絲毫沒受到影響一般。禁忌目錄依然不變地發揮著機能,繼續束縛著人們的意識。他們是不是真的能拿起刀劍,為了保護人界挺身而出呢?

  若是以公理教會或者帝國皇帝之名下令的話,估計人們還是會服從的吧。但是,光是這樣是根本無法在與暗之軍團的戰鬥中取得勝利的。至少騎士長貝爾庫利對這個嚴峻的事實了然於心。

  最終決定戰鬥趨勢的既不是武器的優先度,也無關術式的行使權限,而是意志的力量。顛覆令人絕望的戰力差,將眾多的整合騎士、元老長丘德爾金、甚至連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都打敗了的桐人,他戰鬥時的樣子就證明了這一點。

  愛麗絲挺起胸膛,承受著站在麥田中工作的村民們投來的交織著警戒與不安的視線,同時在心中向劍之師輕聲說道。

  ——叔父大人,對在人界生活的民眾而言,和平或許並非為需要守護之物,而是被無休無止地永遠給予下去的。

  ——而且,讓他們這麼想的……想必正是公理教會和禁忌目錄,還有我們整合騎士團。

  這一瞬間,騎士長貝爾庫利應該也在央都聖托利亞為了訓練四帝國軍和製造裝備而四處奔走吧。或者說,他已經把軍隊調往將會成為最大的戰場的伊斯塔瓦利耶思帝國的邊境,《東之大門》處了吧。不管是作為實務的輔助,還是作為開戰後的戰力,他都理應希望騎士哪怕再多一人也好才對。

  ——但是,對於現在的我……

  愛麗絲深思著穿過了麥田,進入到在村子南面延展開來的開墾地。在被開墾的黑土跟前停住輪椅,環視起廣闊的土地來。

  僅僅兩年前,這前面還是一片規模比愛麗絲等人居住的東邊森林還要大的大森林。

  然而,那片森林的主人,將神聖力如無底洞般吸入的巨樹,被桐人和優吉歐砍倒。賽爾卡難以理喻地說過,如今村里的男人們都埋頭於開拓田地了。

  巨大的漆黑色殘根坐鎮在開墾地的正中間,南邊有數十位村民熱火朝天地響起了揮舞斧頭的聲音。在其中一角,有一個自己並無握有斧頭但卻在叫這喚那地作出指示的大肚男,就是奈格魯‧巴博薩,這個村中第一大農戶之主。

  雖然不怎麼想靠近,愛麗絲還是推著輪椅沿著被踩硬的小路前行。桐人從曾被自己砍到的巨大樹木的殘痕樹根旁經過時,也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只是依舊低頭抱著兩把劍。

  最先注意到二人的,是坐在剛砍倒的樹幹上休息著的巴博薩一族的年輕人。看上去年約十五六歲的三人,毫不客氣地用目光反覆遠眺著把圍巾卷在金髮上的愛麗絲,隨後把目光轉移到了輪椅上的桐人身上,小聲地談了什麼後低聲地發出了笑聲。

  愛麗絲無視他們,正打算從前面通過的時候,一個年輕人鬆散地大聲說道:

  「老爺~子,來了哦~」

  這時,手攔腰部發聲怒罵著的奈格魯‧巴博薩迅速回過頭來,滿臉油脂的圓臉上浮現得意的笑容。圓形的鼻子和細長的雙眼,讓愛麗絲不由地想起了元老長丘德爾金而感到一陣寒意。

  但愛麗絲還是盡可能地以微笑回贈,稍作解釋道:

  「你好,巴博薩先生。聽說您在找我……」

  「哦哦,愛麗絲啊,你終於來了。」

  搖晃著圓滾滾的肚子,展開雙手迎了過來。愛麗絲懷疑他是不是要擁抱過來而感到毛骨悚然,幸好似乎因為看到了愛麗絲前方的輪椅而放棄了。

  相對的,在愛麗絲右邊五十Cen的地方站好,奈格魯吃力地轉過身軀,指著森林和開墾地的交界。

  「喏,看到了吧。從昨天早上開始就著折騰那棵白金櫟樹,十個大男人也才砍了一根手指丁點兒。」

  他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比劃出一個小小的半圓。

  看了一下,直徑有一點五Mel左右,巨大的白褐色樹的枝乾和樹根向四面八方伸展開去。彷彿是在頑強地抵抗開墾者們一般。枝幹的一邊,有兩個大男人正在輪流著用斧頭敲打著樹皮,然而造成的淺傷卻還不足十Cen。

  男人們裸露的上半身被染成了一片緋紅,汗水如瀑布般流著。胸口和上臂的肌肉都很結實,然而也許是平時只拿慣了鐵鍬和鋤頭,忽然換成斧頭的原因,重心的移動和腰的迴轉都非常不自然。

  這樣看著的時候,其中一個男的右腳一滑,往錯誤方向砍去的斧頭從握柄中間部位啪地一下折飛了。男人抱著雙手蹲在地上怒罵著,周圍的伙伴則毫不客氣地笑他。

  「真是的,這幫蠢豬在幹什麼啊……」

  奈格魯吼道,然後再次看向愛麗絲。

  「那個樣子,光那一棵樹就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天了。在我們困擾的時候,利達克的賊人們已經推進20Mel的土地了!」

  一提到規模僅次於巴博薩家的麥農,奈格魯就氣急敗壞地用鞋子死勁跺著地面。他喘了兩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態,一下子就在滿是油脂的臉上浮現出笑容。

  「所以呢,雖說是每個月一次的約定,真是不好意思啊,這一回還請特別再藉我一臂之力吧,愛麗絲。也許你不記得了,我在你小時候可是經常給你糖果的呢……你以前可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吶,不對不對當然現在也是囉……」

  愛麗絲暗自嘆息,打斷了奈格魯的話,點頭道:

  「嗯,沒問題,巴博薩先生。如果只是這一回倒是無妨的。」

  就是這樣,排除阻礙開墾的高優先度的樹木和岩石現在成了愛麗絲的天職——非也,是暫時的收入來源。

  當然,並不是被正式授予的工作。遠離村子落腳後過了一個月左右,西邊的放牧地發生了一樁道路被巨大的落石所阻塞的事件。而恰好路過的愛麗絲一個人就把它推開了的消息流傳到村里後,不知何時起就被拜託幫這樣的忙了。

  事實上,和桐人一同生活多少也是需要點現金的,所以有了個賺錢的手段也是值得慶幸。但是賽爾卡擔心所有委託都言聽計從的話,男人們就會無休止地發來請求,所以約定好一個月只能幫一個農家一次。

  本應被從禁忌目錄到諾蘭高爾思帝國基本法,再細至村子的規章等一系列規定束縛著的奈格魯,明知違反了規定還發出了第二次的要求,這對愛麗絲來說並沒有什麼好吃驚的。他當然並不是與愛麗絲及優吉歐同樣突破了《右眼的封印》——按最高祭司的說法是《Code 871》,只是純粹蔑視著愛麗絲而已。換言之就是他覺得和在村外的窩棚裡過活的原罪人之間的協議,根本沒有必要老實遵守。

  這麼想著,愛麗絲再次向奈格魯點頭示意便離開了輪椅。雖然她確認過桐人的樣子,但並沒有特別在意周圍的騷動。在內心裡向他說了聲「等一等哦」後,往白金櫟樹走了過去。

  注意到愛麗絲的身影的男人們,有浮現下流笑容的,也有挑明咂嘴的。不過,現在所有人都清楚愛麗絲的力量,全員無言地從樹旁離開。

  愛麗絲代替他們站到白金櫟的大樹跟前,用右手指尖迅速地描畫出神聖文字的印記,調出了《絲提西亞之窗》。不愧是令十個粗壯男人都感到棘手的樹,天命數值真的很高。從這個優先度來看,像以前那樣用借來的斧頭是行不通的。

  她先小跑著折返回輪椅旁,彎下腰,輕聲細語道:

  「抱歉,桐人。稍微把你的劍借我一下吧。」

  輕輕的把右手搭到黑色長劍的劍鞘上,感到桐人的身體僵直了一丁點。

  不過,耐心地看著他虛無的漆黑眼瞳,他終於鬆開了左手的力,從喉嚨裡發出細微的聲音:

  「……啊—……」

  與其說是意志傳達了給他,不如說是記憶的殘留。不是桐人的心,而僅僅是回憶的殘渣促使他動了那麼一點點。

  「謝謝你。」

  愛麗絲輕聲說道,把黑色的劍從桐人膝蓋上拿起,再次走向大樹。

  話說回來,真是棵不錯的大樹。雖然還比不上央都聖托利亞建築用材的古代樹,樹齡少說也有百年了吧。

  愛麗絲在內心說了一聲對不起後,用勁固定腳步。

  右腳向前,左腳在後。左手把《夜空之劍》固定在腰間,右手輕輕搭在用黑色皮革纏著的劍柄上,左眼估算著和樹之間的距離。

  「喂喂,想用那種纖細的劍砍倒白金櫟樹?」

  一個男的喊道,周圍的人也接著笑了。劍會折斷的哦,而且在這之前天都黑了呢。在交頭接耳的喊聲中,奈格魯在後面擔心地說道:

  「啊,愛麗絲,可以的話盡可能在一個小時內解決吧。」

  從開始這項工作以來,已經砍了十多棵樹了。之前,無論什麼樹愛麗絲都能用借來的斧頭在30分鐘內砍倒。之所以花費那麼多時間是因為不想破壞斧頭。但是,今天卻不用擔心武器會折斷。夜空之劍雖不及金木樨劍卻也是擁有世界最高級別優先度的神器。

  「不,不用那麼長時間。」

  愛麗絲像是自言自語般回答道,然後用力握住劍柄。

  「……哈!!」

  短暫地吶喊。從雙腳下,塵土如爆炸般飛揚。

  很久沒這樣揮過真正的劍了,但幸好還沒有忘掉劍技。拔刀勢的左水平斬,化為一道黑色的閃電疾馳天際。

  周圍的人,能看清斬擊本身的一個都沒有。就算看到從將劍向右前方揮斬的姿勢站起的愛麗絲,也還是驚訝地皺著眉頭。

  白褐色光滑的樹皮上,除了他們切開的小口外,沒有任何的傷痕——看上去是這樣。

  「什麼啊,沒砍中?」有人說了一下後,幾個人笑了出來。愛麗絲緩緩起身,瞥了一下說話的人,將劍收入鞘中說道:

  「那邊,會倒過去哦。」

  「哈啊?你在說什麼……」

  男人的眼睛驚愕地睜大了。白金櫟的樹幹慢慢開始傾斜,周圍的人們也一邊發出「嗚哇」的悲鳴聲一邊向後跑去。

  巨樹橫倒在三秒前男人還站著的地方,發出一聲巨響。

  愛麗絲揮了揮捲起的漫天塵土,略微確認了一下樹幹的切面。年輪鮮明地浮現,就像打磨過一般光滑的斷面上,只有一個小小的倒刺沒能漏過她的眼睛。

  是技術變得遲鈍了嗎,還是說無法用右眼看東西呢——愛麗絲一邊想著,一邊轉過身去。

  這時她不由得上身向後仰去。滿臉笑容的奈格魯張開雙手急速接近。

  不自主地將左手拿著的夜空之劍拔出一點點,聽到哢鏘的劍聲,奈格魯趕緊停住。不過笑容卻絲毫不減,將伸開的雙手握在胸前喊道:

  「太,太棒了!何等身手啊!衛士長金古之流根本不值一提!簡直是神技呢!」

  他又靠過來一Mel,露出混雜了感嘆和慾望的表情繼續說道:

  「怎,怎,怎麼看,愛麗絲,我給你付雙倍的人工,一周來一次,不,一天來幫一次忙好嗎!!」

  對快速揉著手的奈格魯,愛麗絲不客氣的搖了搖頭。

  「不……現在獲得的金額已經足夠了。」

  假如,拿來金木樨劍使用完全支配術的話,別說一天一棵大樹了,就算是數分鐘內把所見範圍內的整片森林夷為平地也是輕而易舉。但真要這麼做了,他們就會要求把土地整備成田地,破壞岩石,甚至要她降雨吧。

  嗯啊啊啊啊啊,一邊呻吟一邊扭著身子的奈格魯,聽到愛麗絲說「請付錢吧」的聲音後好像突然回過神來一樣眨起眼睛。

  「哦,哦,對對。」

  把手伸到懷裡,從看起來沉甸甸的皮革袋裡,捏出約定好的一枚一百希亞銀幣。

  奈格魯把它放到愛麗絲的掌上,還戀戀不捨地接著說:

  「那,那這樣如何。我現在多給你一枚銀幣,你這個月就不要去幫利達克那些人了,怎麼樣……」

  愛麗絲按捺住內心厭倦的嘆息,正要再次說出拒絕的話語時。

  耳邊傳來咯當的重響聲。她立刻抬起頭,隨即看到遠處的輪椅橫倒在地,桐人的身體被甩到了地面上。

  「……桐人!」

  癱倒在地的桐人,以拼命的動作伸出了左手。伸手的方向,是剛才休息著的幾個年輕人,想以二人之力把青薔微之劍撐在地上。他們興奮著叫喊道:

  「嗚哇,怎麼回事,好重啊!!」

  「所以說,不是連那種女人也能一刀砍倒白金櫟樹嘛。」

  「得了好好抓住!」

  第三個少年叫喊著,為了拔出劍用兩手抓住劍柄身體反向倒去。

  聽到從劍鞘內部發出的與劍相互咬合的危險聲音的愛麗絲,比意識更快的,右腳用力往地面一踢。

  「你們這幫傢伙……!!」

  聽到尖叫聲的少年們,呆頭呆腦地轉向愛麗絲。

  也許是看到愛麗絲一瞬間從二十Mel以外來到跟前,毫無緊張感的表情,也感到稍微害怕了。捲起塵土停下來的愛麗絲面前,三人緩緩退去。

  愛麗絲大吸一口氣,總算把激動的感情壓制下去後,一邊幫忙扶起桐人一邊低聲說道:

  「那把劍是這個人的。快還給他。」

  聽了之後少年們的臉上,浮現出挑戰的反抗神色。剛才想要拔出青薔薇之劍,體格最大長著一頭麥稈色頭髮的那人,一隻手指著桐人,歪著嘴唇笑道:

  「我們可是跟他說了把劍借給我們的哦。」

  回到輪椅的桐人,既沒意識到放在肩上的愛麗絲的手,也沒在意少年的話,只是向著純白的劍伸出左手,漏出極細微的聲音。

  一邊嘲笑著桐人,另一個少年齜牙咧嘴繼續道:

  「然後呢,他就很大方地借給我們了,對吧?啊~啊~地回答呢。」

  剩下一個人,也幫腔著笑了起來。

  愛麗絲必須極力地抑制住自己右手襲來的強烈顫抖。因為那隻手毫無疑問正要拔出提在左手的夜空之劍。

  如果是半年前的自己,絕不會有一絲的躊躇,就將搭在青薔薇之劍的六隻手臂斬飛。整合騎士不受禁忌目錄的一切規制,即使是騎士團的內部規定,也只是以「不敬行為」這樣曖昧的基准允許將處罰對象的天命減少至七成。而且,破除了右眼的封印,現在能真正束縛愛麗絲的法或規則都已經完全不存在了。

  但是——

  愛麗絲發痛地咬緊牙關,跟襲來的衝動對抗著。

  那些少年,是桐人和優吉歐,用生命跟靈魂換取的想要守護的「人界之民」。不能傷害他們。他們也不希望那樣。

  數秒間,愛麗絲動也不動,也沒發出一聲。但是,可能是無法隱藏左眼裡浮現的殺氣吧,少年們不自覺的像是感到害怕一般退去笑容,轉開了視線。

  「……知道啦,幹嘛擺出那麼恐怖的臉啊。」

  高個子像是鬧彆扭一般嘟噥著,放開了劍柄。剩下兩人估計也達到極限再也支撐不下去了,鬆了口氣般放開了劍鞘,青薔微之劍發出沉重的聲音橫倒在那裡。

  愛麗絲無言地走前數步,彎下腰,故意用右手的三根手指輕易地拿起白色皮革的鞘。回頭的瞬間,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些搗蛋鬼,回到輪椅處。

  用外套的袖子把沾在劍鞘的塵埃擦去後,把黑白兩把劍一起放回桐人的膝上。他緊緊地抱住它們,又陷入了沉默。

  再次看向奈格魯,富農的頭領似乎對這場騷動沒有任何的興趣,已經開始埋頭指揮男人們了。愛麗絲向他怒氣沖沖地指這叫那的後背行了個禮,推動輪椅背開始原路返回。

  原本在內心狂起的激憤,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了冰冷的虛無感。

  自從在露莉德近郊生活以來,這樣的心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大部分村民們不但不跟愛麗絲交談,連靈魂受到傷害的桐人也不當人看。

  也不能怪他們。在他們看來,打破禁忌目錄的人應該跟暗之國的怪物沒什麼兩樣吧。甚會想,至讓愛麗絲他們住在村外,賣她們食物和日用品已經算是仁慈了吧。

  但是,同時也會情不自禁地去想——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

  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們要渡過重重的苦難,跟Administrator戰鬥的呢。前最高祭司Cardinal跟優吉歐失去了性命,桐人失去了語言和感情,付出了這麼多究竟又守護了什麼。

  這份思考總會得到一個絕對不能說出口的疑問——

  像巴博薩家的那些人一樣的人,真的有守護的價值和意義嗎?

  可以說,這份迷惑,才是愛麗絲捨棄劍和整合騎士第三位的地位,停留在這塊大地的邊緣的原因。

  在做著這些事的時候,伊斯塔瓦利耶思帝國邊界的「東之大門」裡,騎士長貝爾庫利所率領的新生守備軍,應該正在為迫至而來的大侵略做著完全的準備。雖說召集了四帝國的近衛軍和各地的衛士隊,但士氣和武裝還有人數都還差得遠,從立場而言愛麗絲應該是刻不容緩火速趕去的。

  但是,對現在的愛麗絲來說,金木樨之劍太過沉重了。

  以為是故鄉的神界並不存在。宣示忠誠的公理教會被虛偽重重覆蓋。而且,還知道了太多人類的醜陋。絲毫未懷疑自己的善與正義去揮動手中之劍的時刻早已遠去了。

  現在,愛麗絲真正想守護的人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父母、賽爾卡和加里塔老人,還有桐人而已。只要能守護他們,就算不去管騎士的義務,一直安穩地生活下去也未曾不可——

  離開開墾地走上穿過麥田的小路後,愛麗絲停了下來,向桐人耳語道:

  「有點晚了,要不要去村里買點東西?不會讓那些無禮的小孩子再對你做惡作劇了。」

  沒有回應。愛麗絲將其理解為答允,將輪椅向北推去。

  用賺取的一百希亞銀幣買了一星期份的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並背著它們回到東邊的森林小屋時,天空已經完全被晚霞渲染。

  正要開門的愛麗絲,察覺到北方傳來細小破風而至的聲音。她將輪椅略微退後一些,在草地中央附近等待著聲音的主人。

  掠過樹梢出現在低空的,是有著巨大雙翼和長長的首尾的銀色大型獸類——飛龍。那是將兩人從央都帶到這裡的愛麗絲的騎龍,名字是雨緣。

  飛龍在草地上空繞了兩圈,輕輕地降落到草地上。折起雙翼,伸長脖子,先是對桐人吹了一下鼻息,然後把巨大的頭靠近愛麗絲。

  撥了一下帶點綠色的銀色柔毛,雨緣就從喉嚨發出嚕嚕嚕嚕的低鳴。

  「你好像胖了點啊。不是湖裡的魚吃太多了吧?」

  愛麗絲帶著微笑訓斥著。像是難為情一樣,雨緣從鼻孔呼地吐了一下氣,拖著長長的身體繞到小屋後面的睡窩,臥在枯草鋪成的厚重墊子上,縮起了脖子和尾巴。

  幾個月前,住所完成那天,愛麗絲取下戴在雨緣頭上的銀嚼子,解除了所有的拘束術。而且還命令道「你已經自由了,回到西域的飛龍巢去吧」。但是,龍卻不想離開愛麗絲。

  雨緣自己收集了一些枯草在小屋後面做了個窩,白天隨意在森林玩耍,到湖里捕魚,晚上則必然回來。愛麗絲也不清楚,天性高傲且兇暴,本來只能用「服從騎士命令」的神聖術才能壓制住的它,究竟為何會留在這個地方。

  但是,從成為整合騎士以來一直伴隨她翱翔天際的雨緣,憑自己的意願留在愛麗絲身邊讓她很是高興,並不想趕它走。雖然有時會被村民們看到它飛翔的身影,成為對愛麗絲的惡意傳聞的一個原因,不過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在意的了。

  愛麗絲對枯麥稈上團起來的雨緣說了聲晚安後,推著輪椅進了屋子。

  晚餐是豆子燉肉丸。雖然豆子有點硬,肉丸也是大小不均,不過覺得味道還是可以的。當然了,桐人是不會發表感想的。用小勺子餵進嘴裡的東西,都只是如同回憶一般咬一下,吞進去而已。

  至少,能知道他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也好。可是算起來跟這個少年說話的時間還不足一天。賽爾卡曾經在同一間教會裡生活了近兩週,但是只記得無論吃什麼都很開心地狼吞虎咽。這點跟桐人還真的很像。

  將花了一番功夫才吃完燉肉丸的桐人連同輪椅一起推到小火爐旁,愛麗絲將餐具洗好,正要將它們擺進架子裡。

  平時已經安靜入睡的雨緣突然在窗外嚕嚕嚕低鳴起來。

  愛麗絲趕緊停下手,側耳傾聽。夾雜在吹過森林的夜風中傳來的,毫無疑問是巨大的翅膀扇起的破風之聲。

  「……!」

  愛麗絲從廚房跑出,確認桐人還老實坐在輪椅上後,就打開了大門。她再次側耳傾聽,判斷出破風之音還在接近後,就走到院子裡仰望夜空。

  在滿天星辰之下劃著螺旋軌跡下降的黑影,無疑是飛龍的形狀。她謹慎地向草地東側看去,雨緣也跪在草墊上仰望著天空。

  「難道是……」

  愛麗絲以為是Dark Territory的暗黑騎士越過山脈而來,剛把劍取來的時候,看見了受星光反射閃閃發出銀光的龍鱗。肩膀稍微鬆了一下。駕馭銀鱗飛龍的,全世界只有公理教會的整合騎士而已。

  但是,還不能過早安心。究竟是誰,為什麼會飛來這種邊境地方。難道過了半年,將反叛者桐人處刑的論調還沒有消失嗎?

  或許是感知到了愛麗絲的緊張,雨緣也從小屋後面爬出來,抬起長長的脖子再次低鳴。不過,很快就停止了危險的鳴聲,轉為發出撒嬌般的高音。

  其理由,愛麗絲也立刻明白了。

  經過第三次的旋回,幾乎不發聲響地降落在狹小草地上的騎士的龍,跟雨緣很像,略帶青綠的銀鱗。肯定就是它的長兄,名為滝刳。也就是說,其背上所乘的騎士就是——。

  愛麗絲用生硬的聲音向左腰掛著長劍,右腰上紮著鞭子作響著站落到地面的騎士說道:

  「……虧你找到了這裡啊。有何貴幹呢,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

  唯一一個擁有比作為三十號【Thirty】的愛麗絲更靠後的數字的整合騎士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以流利的動作把手貼在胸口行了一禮。

  挺起身,徐徐地把頭盔拿下。艷麗的淡紫色頭髮隨即隨風輕飄,露出了擁有都會風格之華麗的美貌。以對於男人來說稍高而又流暢的聲音——。

  「久違了,吾師愛麗絲大人。雖然著裝變了依舊無法掩飾您的美麗。一想到今宵月光照耀下師的秀髮必然更加熠熠生輝,便讓吾坐臥不定,速持珍藏之美酒馳來。」

  突然伸出藏在背後的左手,拿著的正是一瓶紅酒。

  愛麗絲無力地嘆了口氣,看著不知為何已成了自己純粹的劍術弟子的男性。

  「……很開心你的傷已經好了,不過你的性格還是一點都沒變啊。如今才察覺到,汝的措辭,有點像元老長丘德爾金啊。」

  愛麗絲背著「誒」地發出奇怪聲音的艾爾德利耶,往小屋走去。

  「等,等等,愛麗絲大人……」

  「要是有正經事要說就到裡面去吧。沒有的話你就在那裡一個人喝完酒後回央都吧。」

  愛麗絲稍微抬頭看了一眼半年不見,高興地互相蹭著頭的滝刳和雨緣兄妹,快步回到了小屋。

  乖乖跟進去的艾爾德利耶好奇地環視了一圈狹小的屋子後,瞥了一眼在圓桌邊低著頭的桐人,細長清秀的眼稍微咪了一下。但之後就像是已經決定無視曾經對劍的叛逆者般,迅速溜到圓桌裡頭,為愛麗絲拉出椅子。

  「…………」

  覺得道謝有點很傻的感覺,以嘆息代替的愛麗絲撲通一聲坐了下去。艾爾德利耶擅自坐到對面,把紅酒放在桌上,不經意地抬起頭微微抽動了一下他美形的鼻子。

  「……總感覺,這香氣真是怡人啊,愛麗絲大人。說起來,由於旅途匆忙,我還沒吃晚飯呢。」

  「什麼叫說起來啊。而且,哪有人大老遠跑過來卻只拿了瓶酒不拿吃的。」

  「我可是對三神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會再吃那乾巴巴的東西了。與其用那種東西來填滿肚子,倒不如餓著等天命耗盡……」

  那無聊的回答聽到一半,愛麗絲就從椅子站起,走到後面的廚房,從爐灶上的鐵鍋倒了一些剩餘的燉菜到木盤裡,回到桌子旁。

  艾爾德利耶以喜悅和疑念摻雜在一起的表情注視著被放在眼前的盤子。

  「…………請恕在下冒昧,這個難道是愛麗絲大人親自……?」

  「沒錯,怎麼了。」

  「…………沒。沒想到竟然能吃到吾師親手做的料理!比您授予吾秘劍的型時還要感動呢。」

  用緊張的表情握住調匙,把豆子放入嘴裡的艾爾德利耶再次發表什麼之前,愛麗絲再次問道:

  「說回來,汝是如何找到這裡的。無論是什麼術式的距離也不可能從央都涉及至此……而且,現在騎士團應該也沒有那麼多空閒特意讓飛龍往各處飛來找我才對。」

  艾爾德利耶沒有立刻回答,先貪婪地吃著燉菜一邊讚美道「不是挺好吃的嘛」。最後把吃的乾乾淨淨的盤子放下,抬起頭用從不知是何處掏出來的手絹擦了一下嘴,直視著愛麗絲。

  「是因為我跟愛麗絲小姐的靈魂的羈絆……雖然很想這麼說,遺憾的是一切只是偶然啦。」

  演戲般突然張開右手。

  「最近,有盤桓在終結山脈附近的騎士傳來情報,說北方的哥布林和獸人們在秘密活動。雖然南側、西側和北側的洞窟全都在騎士長指示下破壞了,但是擔心他們死性不改又挖過來,就派我來確認了。」

  「……從洞窟……?」

  愛麗絲皺起眉頭。

  橫穿終焉山脈的四個洞窟中,南,西和位於露莉德村相當近的北之洞窟極其狹窄,作為暗之軍團核心的食人魔和巨人是過不來的。所以,推算敵軍大部隊會集結於東之大門,不過騎士長貝爾庫利極其心細,在取得指揮權後立刻將三處的洞窟全部弄塌了。

  正是知道這點,愛麗絲才選擇隱遁這裡的,要是敵人挖洞而至情況就有所改變了。此處會瞬間從和平的邊境淪為戰火的最前線。

  「結果呢……確認到暗之軍團的動向了嗎?」

  「飛了一整天,別說獸人了,連哥布林都沒看到一隻呢。」

  艾爾德利耶再次聳聳肩道。

  「估計是獸群之類的錯看成軍團了吧。」

  「……你有確認洞窟的內部嗎?」

  「當然。從Dark Territory一側往裡面窺探過,連頂上都被岩石所埋了。要挖開它必須要大部隊吧。……確認這點後,準備回到央都的時候,滝刳奇怪地鬧了起來。按他的指引飛過來看看,就落到這裡了。說真的,我也吃了一驚呢。太巧合了……不,果然是命運的指引。」

  不知不覺打消了演戲般的口吻,艾爾德利耶以剛直的騎士神態繼續道:

  「既然在這個時候與您再次見面,我就有責任要說。愛麗絲大人……請回到騎士團來吧!比起千萬援軍,我們更需要您這把利劍!!」

  為了逃避著毫無疑念的堅強視線,愛麗絲稍微把頭低了下來。

  自己也明白。

  籠罩人界的脆殼,現在正發出聲音,就像要碎掉一般。支撐它的貝爾庫利和新生守備軍的苦鬥也是一樣。

  對於騎士長還有無法還清的恩情,自己也不是失去了對艾爾德利耶在內的整合騎士團的朋輩們的連帶意識。但是,僅有這些自己還無法戰鬥。

  愛麗絲在與最高祭司的一戰中已經領悟到,所謂的強就是意志的強大。如果顛覆天命與權限那讓人絕望的戰力差的是意志力,那讓最強的神器變鈍的也一樣——。

  「……做不到。」

  愛麗絲用極其細微的聲音回答。

  艾爾德利耶用尖銳的聲音間不容髮地問道:

  「為什麼?」

  不等回答,他以跟鞭子同樣銳利的視線看向左邊輪椅上消沉著的少年。

  「是因為這個男人嗎。打破大教堂的牢獄,對眾多騎士、元老長還有最高祭司大人舉起反叛之劍的這個男人,如今還在迷惑愛麗絲小姐的心嗎。既然如此,我馬上就幫你斬除這迷惑的根源!」

  對著卡嚓一聲往右腕注入力道的艾爾德利耶,愛麗絲的左眼射來帶著瞬間恢復的過去的劍氣。

  「住手!」

  雖然抑制了音量,整合騎士只是抬起了手指動作就完全停了下來。

  「他也不過是為了自己所信的正義而戰。否則,為什麼我們這些最強的整合騎士,甚至連騎士長都全被他打敗。他的劍之重,跟他直接交過手的你應該最清楚才對。」

  伶俐的鼻樑上,感到些許不甘地皺了一下眉頭,艾爾德利耶再次鬆開了身體。他的目光落回了桌面,輕聲自言道:

  「……確實,Administrator大人想把半數的人類變成劍骨之兵的計劃,我也很難接受。而且如果不是那個年輕人……桐人及其友優吉歐的存在,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止計劃化為現實。更別說,指引他的,是與Administrator大人地位同等另一個最高祭司Cardinal大人了。如果騎士長殿下所言屬實的話,事到如今我現在也不想再問罪於桐人。但是……正因為如此,我才更加不能接受!!」

  像是要把至今為止堵塞在胸口的東西一次過吐出來一樣,艾爾德利耶大喊起來:

  「反叛者桐人,如果他是愛麗絲小姐所說的那樣,是超越了吾等整合騎士的好手的話,為什麼現在不拿起劍來戰鬥!!為什麼落得這副可憐的樣子,還要把愛麗絲大人束縛在這個邊境!!如果他是為了守護人民而弒殺了Administrator大人的話,不應該此刻立即奔赴東之大門嗎嗎!!」

  對如噴著火的艾爾德利耶的話,桐人連一絲的反應都沒有。只是用微微張開的黑色瞳孔,空虛地看著爐子裡的火光。

  積蓄的深深的沉默,被愛麗絲平靜的聲音打破:

  「……對不起,艾爾德利耶。我果然還是無法與汝同行。與桐人的狀況無關……只是,我已經失去了劍力,僅此而已。要是現在跟你對戰,估計堅持不了三個回合吧。」

  艾爾德利耶吃驚地抬起頭,看著愛麗絲。身經百戰的騎士的面孔,一瞬間,如孩子般崩潰扭曲,最後變為略帶領悟的微笑。

  「……這樣啊。那,我也不說什麼了……」

  慢慢地伸出右手,小聲地快速詠唱起神聖術的起句。騎士以高速詠唱把生成的兩個晶體元素瞬間變成閃閃發光的薄玻璃杯。

  他從桌子上拿起紅酒瓶子,指尖將瓶塞彈飛,以優雅的動作一點點地把深紅色的液體注入玻璃杯后,放下瓶子。

  「……要是知道這是離別的酒,我就把秘藏的西帝國產的兩百年年份酒帶過來了。」

  艾爾德利耶舉起其中一個杯子,一口氣喝完後輕輕放回桌上。行了一禮後站起來,揚起純白的披風轉過身去。

  「那麼,就此別過了,吾師。您傳授的劍訣,我艾爾德利耶一生都不會忘記的。」

  「……保重。祝你平安。」

  對愛麗絲勉強擠出的這句話,整合騎士隱約的側臉上以微笑作為回應,然後嘎吱嘎吱地踏著長靴走開了。他的背影充滿著毫不動搖的劍士的榮耀,愛麗絲不自主地低下了頭。

  進屋把門關上,幾秒鐘後滝刳發出一聲鳴響,然後傳來翅膀揮動的聲音。雨緣跟兄長依依惜別的鼻聲,微微刺痛著愛麗絲的胸口。

  縱使雙翼破風之音已然遠去消失,愛麗絲一時間仍是紋絲不動地坐著。

  最後伸手拿起由晶體元素生成的,天命剩餘不多的酒杯,讓酒輕輕流過嘴唇。半年沒喝的紅酒,比起甘甜,苦澀的味道更加強烈地殘留在舌頭。幾秒鐘後,用盡短暫天命的兩隻空酒杯化作微弱的閃光消滅了。

  愛麗絲將瓶塞按回還沒喝完的酒瓶,站起身走到爐子旁邊,對無言地坐在那裡的桐人說道:

  「對不起啊,累了吧,平常的話早就到睡覺的時間了呢。好了,上床吧。」

  然後小心地將手放到他的肩上,將他扶到了旁邊的寢室。為他脫去黑色的便服,穿上質樸的睡衣,讓他躺在了窗邊的床上。

  從頭到腳蓋上毛毯後,半開著眼的桐人還是一眨都不眨地空虛地看著天花板。

  愛麗絲把牆上的燈吹熄,淡藍色的黑暗降臨到室內。她坐回桐人身旁,溫柔地撫摸著骨瘦如柴的胸口和肩膀。數分鐘後,像是某種動力被切斷了一般,他無聲地合上了眼。

  在桐人安靜地睡下後,愛麗絲從床邊離開,給自己換上白色的睡衣。她走到起居室,透過窗戶確認雨緣的狀況後,滅掉了兩盞燈,把客廳的燈也滅掉回到寢室。

  拎起毛毯鑽到桐人身旁,一絲溫暖慢慢包圍著全身。

  平時,一閉上眼馬上就能逃入安穩的睡夢中。但是,今天卻始終沒能等到一絲睡意。

  離去的艾爾德利耶的背後,披風妖豔的白色光輝依然留在眼瞼深處,刺的眼裡陣陣發痛。

  以前,自己的背影中也應該散發著同樣的榮光。用自己的劍守護著世界,守護著正義,守護著所有的善,這份不容置疑的確信無論何時都甚至能貫徹到手指上。

  但是,這份力量已經連最後一絲都消失殆盡了。

  很想問問艾爾德利耶——曾經的弟子。在明白了教會與最高祭司的虛偽後,你到底信奉著什麼,為了什麼而戰鬥。

  但是,愛麗絲做不到。因為除愛麗絲和貝爾庫利外的整合騎士,也並不是完全知曉最高祭司那可怕的計劃。就算是艾爾德利耶,也想不到自己《記憶的碎片》,以及淪為了Sword Golem的部件的《最愛的人》還被留在遭到封印了的最上層這一事實。

  因此,他仍然堅信著公理教會本身。為三女神派遣新的最高祭司,賜予他無謬引導的日子到來而翹首以盼。

  然而,知道了神和神界都不過是個巨大謊言的自己,又應該如何是好呢。

  雖說是出於無奈,騎士長貝爾庫利向整合騎士們隱藏起一半的真相,以備終將到來的大戰。要是現在將其公之於眾,愛麗絲心中懷有的迷惘必定會使其他人也心生困惑。

  誰有不知道臨時組建的守備軍能否抗衡暗之軍團的總攻擊。如果東之大門被突破,渴望鮮血的怪物們最終會湧至這邊境的村落的吧。就沒有能夠迴避這場慘劇的道路了嗎——每當想到這裡時,愛麗絲的腦內一定會浮現出一陣聲音。

  ——往World End Altar前進。

  ——從東之大門出發,一路向南。

  《World End Altar》這一神聖語聞所未聞。但是她知道走出東之大門後,外面將會有什麼。宛如軟炭般的漆黑地面,還有一片血色的天空下的Dark Territory的荒野。一旦踏入其中,不管前進還是後退都並非易事。

  即便跨越不合常理的困難穿過暗之國,到達叫Altar的地方,在那裡又會有什麼呢?真的存在著能夠從暗之軍團手上守護住在人界生活的人們——又或者是什麼東西嗎……?

  愛麗絲在枕頭上側了側臉,眺望著對橫躺在床另一邊的少年。

  在毛毯中緩緩地向他旁邊挪動。輕輕地把手伸過去,像做了噩夢的孩子般抱住他的身體。

  只剩下骨頭的身體細的讓人心寒,本該是右手的空洞刺痛著愛麗絲的內心。

  再怎麼緊緊地抱住,曾經以火焰般的激情讓愛麗絲的內心深深動搖的少年也不做半點的反應。就連緩慢跳動的心臟略微加速或是深深垂下的黑色睫毛的顫動都未曾發生。在這裡……不,是存在於這裡的,只怕是完全燃盡的靈魂的空殼。

  如果,現在右手有把劍的話——。

  讓它同時貫穿貼在一起的兩顆心臟,然後讓一切就此終結。

  這短暫的思考,熱淚從眼角溢出,散落在桐人的脖子上。

  「告訴我,桐人……。該怎麼辦啊……」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回答。

  「我……要怎麼做啊……」

  從窗簾的縫隙間射入的淡淡月光,積留在一滴接一滴地增加的淚珠中。

  2

  翌日十月二十二日,這個秋天最大幅度的降溫到來了。

  取消了散步,愛麗絲和桐人兩人在暖爐旁度過。本來在真正的寒冬到來前,自己是想照加里塔老人所教的那樣準備好大量柴火的,不過看來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只是兩張羊皮紙分量的信就寫了整整一天,完成後愛麗絲疑惑了一會兒,用泛用語寫上姓氏青貝爾克,再在其下用神聖語寫上Synthesis‧Thirty的署名。

  慎重地將信折好,封入信封,然後寫上賽爾卡的名字。另一封,給加里塔老人的並排擺在桌上。

  是離別和謝罪的信。森林裡的這個家既然被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發現就已經無法住下去。下次恐怕就不是艾爾德利耶而是騎士長貝爾庫利本人來說服了。那時,能對受劍恩師宣告的言辭,現在的愛麗絲拿不出來。

  所以,又要逃跑了。

  愛麗絲做出細長的嘆息後抬起頭,眺望桌子對面坐著的黑髮青年。

  「吶,桐人。你想去哪裡?西域的高原地帶是個非常漂亮的地方哦。還是說,南域的密林地帶好點。那邊的話連我都沒去過呢。」

  雖然用更加開朗的聲音詢問,但桐人卻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一絲反應。

  空虛的眼睛一聲不響地看著桌面。又不得不帶著這個受傷的年輕人過流浪的生活,讓愛麗絲感到胸口一陣疼痛。但是,也不能拋下他一走了之。一來不能去拜託身為見習修女的賽爾卡這種無理要求,而愛麗絲也有這個意願。現在照顧桐人幾乎成為了愛麗絲生存的唯一目的。

  「……算了,目的地就交給雨緣決定吧。好吧……已經很晚了,睡覺吧。明天要早點動身呢。」

  給桐人換上衣服並讓他躺下後,自己也穿上睡衣滅掉燈火,鑽入了被窩裡。

  在黑暗中閉眼躺了幾分鐘,旁邊桐人的呼吸變深緩後,愛麗絲蠕動了身子。

  把自己的頭靠上少年平坦的胸口。緊貼的耳邊,傳來緩慢而真實的鼓動。

  桐人的心已經不存在於這裡了。這個心跳,不過是回應過去的殘響。

  每晚伴著他睡眠的這幾個月裡,愛麗絲一直都這麼認為。但同時,也覺得在這深沉而真實的迴響裡,還——殘留著某種東西。

  如果現在的桐人,處於「心是正常的只是無法表現出來」的狀態,那自己的這個行為要如何解釋才好呢。如此想著的愛麗絲微笑著,身子更加緊密地貼上去,緩緩進入了夢鄉。

  突然,緊貼的身體傳來微弱的震感。

  好不容易抬起沉重的眼皮,愛麗絲向東側的窗戶看去,但透過窗簾的間隙看到的天空還是一片黑暗。從感覺判斷,也才睡了二三個小時吧。

  桐人再次驚嚇著繃緊身體,愛麗絲輕聲問道:

  「還是夜裡哦……再睡一會吧……」

  再次閉上眼睛,邊撫摸著桐人的肩膀準備繼續陪他睡下去,但耳邊卻傳來細微的聲音讓愛麗絲終於意識到了少年的異常。

  「啊…啊…」

  「桐人……?」

  現在的桐人不存在自發的慾求。單純的寒冷或者口渴之類的,應該是不會讓他醒來的。然而少年卻更加強烈的震顫著身體,像是要從床上起來一樣用腳推著床單。

  「怎麼了……?」

  這很不尋常,難道真的是意識恢復了嗎。愛麗絲如此想著跳了起來,連點燈的時間都顧不上直接生成了一個光元素。

  被隱約的白色光亮照出的少年的眼瞳裡,跟平時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充滿著空虛的黑暗,讓愛麗絲感到一絲沮喪。但是,那究竟是什麼——

  這時,窗外傳來尖銳的鳴聲。

  「咕嚕嚕,咕嚕嚕」

  原本應是在空地的一角熟睡的雨緣的鳴叫。如同提醒主人警惕一般的銳利鳴聲高亢地響起。

  愛麗絲跳到地上,從寢室飛馳到客廳後甩開門。這時,冰冷的夜風吹來,但原本應只有森林的香氣的風中卻摻雜著異質的味道。這是,焦臭……?

  赤著腳走到前庭。然後迅速睜大著雙眼看向上空,倒吸了一口氣。

  西邊的天空——在燃燒著。

  不祥的紅光,無疑是巨大火焰的反射。瞇起雙眼,能看到好幾縷貫穿星空的黑煙。

  山火! ?

  雖然一瞬間這麼以為,不過愛麗絲立刻打消了這個想法。順著焦風而至的,確實是細微的金屬擊鳴的聲音和——悲鳴.

  是敵襲。

  Dark Territory的軍隊,正在襲擊露莉德村。

  「……賽爾卡!」

  愛麗絲露出輕微的悲鳴,立刻準備跑回家中。

  然後呆立不動。

  無論如何只要也要把妹妹救出來。

  但是……其他的村民怎麼辦?

  要是盡可能地救出所有人,就必須和暗之軍隊正面交鋒。但是,現在的自己還有那份力量嗎?

  過去的「整合騎士愛麗絲」的力量源泉,是對教會的狂熱忠誠。如今這個信仰已經隨著右眼崩潰了,自己還能揮劍,使用神聖術嗎?

  凍僵的愛麗絲耳裡——

  從家里傳來「哐當」的聲響。

  吃驚的轉過視線。在那裡的是,橫倒的椅子,和旁邊爬著的少年。

  「……桐人……」

  睜著眼睛,愛麗絲拖著發軟的腳急忙跑回家中。

  桐人的眼瞳裡,依然沒有意志的光芒。但是,他緩慢動作的目的是很明顯的。

  伸出的雙手,直指著牆上掛著的三把劍。

  「桐人……你……」

  愛麗絲從胸口到喉嚨,被熱量所哽塞。良久,才發現讓視線模糊扭曲的分明就是自己的眼淚。

  「……啊…啊…」

  發出嘶啞的聲音,桐人直朝著劍不停地挪動著身體。愛麗絲毅然擦乾兩眼,直跑向少年,從地上抱起那瘦弱的身體。

  「我知道了……放心吧,我去吧。我會救出大家的。所以,你安心在這裡等著。」

  變小聲地快速說著,愛麗絲緊緊地抱住桐人。

  咚、咚。從緊貼的胸口,傳來劇烈的鼓動。

  在他胸口深處的,並非殘渣而是意志,雖然只是微弱的熾火但確實還存在著。現在愛麗絲可以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

  緊緊貼過少年的臉頰後,愛麗絲把瘦弱的身子抬起靠在椅子上。

  「我會去救他們的,馬上就回來。」

  然後她先將掛在天花板上的鎧甲和劍帶拿下來穿在睡衣上面。緊接著跑到東側牆邊,沒有任何迷惘地抓起愛劍。

  半年沒握過的金木樨劍極其沉重,但愛麗絲沒有一絲踉蹌地將劍鞘的鎖扣用劍帶係好,迅速從門邊取來外套並披上,穿好靴子就再次飛奔出前庭。

  「雨緣!」

  一聲叫喊,立刻從屋後竄出巨大的影子,低下頭。

  愛麗絲跨上它長長的脖子,尖銳地命令道:

  「去!」

  呼啦!拍打著一雙銀翼,經過短暫助跑後龍一口氣飛上天空。

  取得一點高度後,露莉德村的慘狀便如實地映入愛麗絲的視野。吹起來的赤黑火焰,主要來自村子的北側。果然襲擊者是從《終結山脈》過來的吧。

  昨晚前來確認的艾爾德利耶說,在貝爾庫利的指示下堵住的《北之洞窟》沒有異常,那就是在一天內把那大量的瓦礫挪走的。若是如此,動員的士兵必定不止二十多人。

  很久以前,就有少數偵察部隊潛入貫穿終焉山脈的三個洞窟,意圖對人界發動襲擊。桐人和優吉歐也曾說在去央都之前,在北之洞窟和哥布林集團戰鬥過。但是,從沒聽過有大規模且露骨的行動。看來,整個暗之國都高漲著對人界發動總攻的情緒……

  愛麗絲如此尋思了一會兒,雨緣一口氣飛越茂盛的森林到達了露莉德外廓的麥田上空。

  沒有韁繩,用手在龍的脖子上向上摩擦來發出滯空的指示。

  愛麗絲探出身子,凝視下方。能清楚的看到從北側殺入村子繁華大街的眾多襲擊者的身影。打頭陣的矮小身影應該是敏捷的哥布林吧。後面不遠處,高大的獸人們也在不斷接近。

  前鋒已經碰到了中央廣場北側家具和木材堆積的臨時防禦線,障礙物周圍互殺的白刃在閃爍發光。

  迎戰的是村里組織的衛士隊。但是,無論人數還是裝備以及熟練度都不如哥布林部隊。這樣下去,一旦後方傳來地震般轟響,漸漸逼近的巨大獸人骨幹到達,剎那間就會被粉碎的。

  她咬緊牙抑制住立刻衝入戰場正中的急躁心情,再次確認周圍的情況。

  東側,西側的大道上也點起了幾團火。但廣場到南側似乎還沒有出事。大概衛士以外的村民——當然也包括賽爾卡——都從南門脫離,到森林裡避難了吧。

  這樣想著最後向中央廣場凝視的愛麗絲——不禁衝口而出:

  「為什麼……!?」

  教會前寬闊的圓形廣場裡,滿滿地密集著蹲坐的黑色人海。因為人數太多最初沒有發覺。那估計是露莉德的所有村民了吧。

  為什麼他們不往村外逃走?

  一旦襲擊者們的本隊到達防偽線,衛士們一瞬間就會被驅散。就算現在開始移動也已經來不及了。

  愛麗絲忘我地駕馭騎龍衝到村子廣場的上空並喊道:

  「雨緣,沒叫你前在這裡待機!」

  然後從數十Mel的高處一口氣跳了下去。外套隨風飄揚,在夜晚冰冷的空氣中直線落下。

  圍成圓形的三百個村民,是打算姑且形成防禦態勢吧,在外周配置了攜帶鋤頭或是大鐮刀等農具的男人。在北側邊緣,積極發出指示的兩個男子身邊,愛麗絲隨著巨響著地了。

  鞋子下方,石板被裂成放射狀。雖然是從腳底到頭頂都有劇烈的衝擊流走,天命微微減少了一些,但愛麗絲本人卻更引人注目。

  兩名男子——富農奈格魯‧巴博薩和露莉德村村長加斯胡特‧青貝爾克都被頭上突然降落的人影嚇破了膽。

  愛麗絲看著父親的臉,雖然感到一絲的苦悶,但沒有理會產生的瞬間沉默大聲喊道:

  「這裡是防不住的!現在立刻帶領所有村民從南邊大路避難!」

  聽到這凜冽的聲音,兩人露出更為吃驚的神色呆立不動。

  但是,幾秒鐘後得到的,是巴博薩充滿殺氣的怒罵。

  「說什麼蠢話!要我們捨棄房子……捨棄村子逃走嗎!」

  對立著青筋叫喊的富農,愛麗絲尖銳地反駁道:

  「現在還可以在不被哥布林們追上的情況下逃走!財產和性命,到底哪一個更重要!」

  代替無話可說的巴博薩,村長加斯胡特緊張地低聲說道:

  「在廣場組成圓陣防守是衛士長金古的指示。這個狀況下,身為村長的我也只能聽從衛士長的命令。」

  這回輪到愛麗絲無言以對。

  當遇到襲擊之時,天職為衛士長的人會暫時取得全住民的指揮權,這是諾蘭高爾思北帝國基本法裡明確記載的條文。

  但是,名叫金古的衛士長,是剛從父親那裡繼承職位的年輕人。這個狀況下,不認為他能冷靜地指揮判斷。加斯胡特的臉上浮現出深深的焦躁,但同時表明村長也是這麼想的。

  但無論如何對村民而言帝國的法律是絕對的。要立刻開始避難,就要把估計還在廣場北邊防禦線上指揮戰鬥的金古拉過來讓他更改命令。但怎麼想也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怎麼辦。怎樣才能——

  這時,一直站著的愛麗絲耳裡,傳來幼小卻毅然的喊叫聲。

  「照姐姐大人說的去做吧,父親大人!」

  吃驚的轉過視線,在人群裡,有個正用神聖術為像是被火燒傷的村民療傷的纖小修女。

  「……賽爾卡!」

  太好了,平安無事。愛麗絲正要向著親愛的妹妹踏出腳步,但在此之前結束治療的賽爾卡站起身體,穿過人群向三人走來。

  對愛麗絲笑了一下的賽爾卡,緊接著繃緊著臉繼續對加斯胡特說道:

  「父親大人,自小,姐姐大人說的話有錯過嗎?不,連我都知道。這樣下去,大家都會被殺的。」

  「可……可是……」

  加斯胡特露出苦澀的表情吞吐著。留著的鬍子微微震顫著,視線呆滯地在空中傍徨。

  代替說不出話的村長,再次爆發出怒吼的是巴博薩。

  「小孩子少多嘴!!要保護好村子!」

  帶著血絲的雙眼偷偷張望的,是建在離廣場不遠處的自己的房子。正確的說,是剛秋收完的大量小麥,和長年積蓄的金幣吧。

  視線回到愛麗絲和賽爾卡身上,巴博薩突然用出人意表的聲音喊了起來。

  「礙…原來如此,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把暗之怪物引入村子的就是你啊愛麗絲!!以前,翻越終結山脈時被暗之力量所污染了吧!!魔女……這個女人是魔女!」

  被肉滾滾的手指所指,愛麗絲啞然了。村民們的竊竊私語,防線上鳴響的劍戟聲,從北邊逼近的怪物們的嚎叫,全都漸漸遠去。

  離開村子生活的幾個月,愛麗絲數次幫巴博薩砍倒森林的巨木。每次這個男人都扭著身體感謝自己。但就為了守護自己的財產,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這是何等的——。

  愛麗絲把視線從露出如半獸人般醜惡的表情的中年男人身上移開,在內心輕聲道。

  ——乾脆,隨你們便好了。

  ——我也不用勉強自己。只帶上賽爾卡和加里塔老人,還有雙親以及桐人離開村子,去找一個遠離這裡的新處所。

  緊緊咬住牙關,閉上眼睛。

  但是,愛麗絲繼續思考。

  ——但是,巴博薩和其他的村民們之所以如此愚昧,那也是,公理教會數百年來的治世所產生的。

  禁忌目錄以下,用無數的法與規將人們束縛,賜予溫水般安寧的同時不斷地奪去了重要的東西。

  也就是,思考的能力,以及戰鬥的力量。

  近乎無限的歲月裡被逐漸奪取的,無形的力量被積蓄到哪裡了呢?

  在僅僅三十人的整合騎士們身上。

  大大地吸了一口氣,吐出,愛麗絲如斷弦之聲的氣勢張開雙眼。

  視線所向,巴博薩吃了一驚,像是在懼怕什麼一樣面無血色地把右手放下。

  相反,愛麗絲的體內,感到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力量。平靜,卻熾熱的青白色火焰。那是在大教堂最頂層的決戰最後本以為自己已然失去的——讓桐人、優吉歐、還有愛麗絲反抗人界最強支配者的力量。

  深吸一口氣後,愛麗絲宣告:

  「……廢除衛士長金古的指示。我命令,現在立刻解除陣型,手持武器的人帶頭,向南邊的森林退避。」

  那聲音雖然很平穩,但巴博薩像是被什麼打中一樣反仰起上半身。儘管如此,還顫抖著聲音反駁的他的膽量,也許更值得稱讚吧。

  「憑……憑什麼權限,你一個被流放的小丫頭,能說這種……」

  「騎士的權限。」

  「騎……騎士是什麼啊!?這條村里,可沒有那種天職!只不過稍微會耍下劍,就狂妄自大地自稱騎士,要是讓央都的騎士大人知道了你可就吃不了兜著走……」

  瞥了一眼驚聲叫喊的巴博薩,愛麗絲用左手輕輕抓住外套的肩膀部分。

  「我是……我的名字是愛麗絲。聖托利亞市域統括,公理教會整合騎士第三位,愛麗絲‧Synthesis‧Thirty!」

  高聲叫喊著,猛的將外套剝去。

  覆蓋住全身的厚重布料被拉下後,黃金的鎧甲和金木樨之劍就馬上反射出熊熊燃燒的火焰色,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什……整,整,整合騎士……!?」

  聲音完全變了個樣的巴博薩,仰面朝天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加斯胡特也睜大了雙眼。

  愛麗絲報上的名號不可能是假的。要說為何,是因為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有能夠否定冒充整合騎士——也就是否定公理教會的權威的人類。能夠這麼做的恐怕就僅有桐人和愛麗絲而已,但是哪怕從央都逃到了這裡,也並不意味著愛麗絲把作為騎士證明的劍給捨棄了。

  吵吵嚷嚷的村民們也立刻沉默了。在北面防禦線鳴響的劍戟、衛士們和哥布林們的吼叫聲也逐漸遠去。

  最初打破寂靜的,是賽爾卡輕柔的聲音。

  「姐姐……大人……?」

  把左眼望向將雙手握於胸前的妹妹,愛麗絲溫柔的微笑道。

  「一直瞞著你對不起,賽爾卡。這是給與我的,真正的懲罰。同時也是——真正的職責。」

  賽爾卡的雙眼,淚珠緩緩浮現,搖動。

  「姐姐大人……我……我,一直相信著。姐姐絕對不可能是什麼罪人。真的……很漂亮……」

  隨後動起來的,是加斯胡特。

  「嘎嘰」一聲跪下的村長,隱藏著表情粗聲喊道:

  「遵從您的命令,整合騎士殿下!」

  迅速站起後,轉身面向背後的村民們,拉伸著嗓音下達了指示。

  「全體起立!!持武器的人帶頭,向南門跑!!一走出村子,就逃到開拓地南面的森林裡去!」

  在蹲坐的人群裡,不安的嘈雜在蔓延。但那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沒有任何村民會去反抗村長的命令,而且這還是基於整合騎士的判斷。

  立刻,守護外周的倔強農夫們都紛紛起立,保護著在內側的女人、孩子和老人,形成一個縱列。加斯胡特也加入到帶頭行列,親自拿起粗糙的鋤頭。愛麗絲凝神看著他的眼睛,壓抑著聲音說道:

  「父親大人,村民們……還有賽爾卡和母親大人也拜託您了。」

  加斯胡特剛毅的視線瞬間動搖了一下,欲言又止般回答道:

  「…………騎士殿下,也請安全第一。」

  這個父親,已經絕對不會再次把愛麗絲稱為女兒了。這也是被賜予力量的代價。愛麗絲如此銘記於內心的同時,推了推賽爾卡的後背,讓她走到加斯胡特身旁。

  「姐姐大人……千萬不要勉強。」

  微笑著向為自己哭泣的妹妹點了點頭,愛麗絲轉身眺望著北方。

  同時,村民們一起行動了。

  「啊…啊啊…我的,我的房子……」

  沒出息地叫喊的,是還一直坐在地上的奈格魯‧巴博薩。他的眼神在跑起來的村民們和即將被烈火吞噬的住房間來回逡巡。隨你自生自滅好了,愛麗絲將意識集中在其他村民上。

  雖然成功讓村民們動了起來,但不管怎麼說也有三百人。讓所有人離開村子需要一段時間,但防線已經瀕臨崩潰,東西兩側敵人的腳步聲也在接近。

  這時廣場的北側傳來了年輕男子的悲鳴:

  「不行了!撤退!撤退——!」

  是衛士長金古的指示吧。聽到這個,巴博薩突然氣勢洶洶的向愛麗絲反駁。

  「看……看到沒有!!應該留在這裡鎮守的!!要被殺了!大家都會被殺的!」

  愛麗絲聳聳肩,冷靜地反駁道:

  「放心吧,空出這麼多空間我就能使用範圍攻擊了。我會守護這裡的。」

  「不可能!怎麼可能做到啊,那種事情!哪怕……哪怕是真正的整合騎士,以那種數量的惡鬼為對手,區區一個人又能做到什麼啊!」

  都已經能看到從東西兩邊殺來的哥布林和獸人的身影了,巴博薩還罵聲連連。再次將他無視,愛麗絲看向後方,雖然村民們排成的長隊尾端仍在廣場上,但離愛麗絲等人所在的中心已經拉開了一段距離。

  愛麗絲抓住巴博薩的領口推向南側,隨後將手筆直指向夜空,高聲呼喚愛龍的名字:

  「雨緣!」

  立刻,上空傳來尖銳的吼叫。愛麗絲舉起的手由東往西揮落,簡短的喊道:

  「——燃燒殆盡吧!」

  如暴風雨的振翅聲從夜空降下,還留在廣場上的巴博薩和衝入廣場的異形亞人——哥布林們都一起抬頭仰望。

  被火焰染紅的天空劃過一個翅膀的黑影,從東急降的巨大飛龍,張大著嘴巴。喉嚨的深處,青白色的光輝閃爍了一瞬——。

  嗉! !

  耀眼的熱線從西邊大道,橫切過廣場中央靠南站立的愛麗絲和巴博薩眼前,直切入東邊大道裡側。

  隔了一瞬間。

  驚人的火焰一口氣燃起,在夜空中爆炸。被吞沒的哥布林們隨著高聲悲鳴被拋到了空中。

  把二十多個襲擊者瞬間消滅的飛龍熱線,同時讓廣場中央的噴泉也蒸發了,周圍瀰漫著白煙。愛麗絲對從上空掠過的雨緣再次發出待機的指示,隨意確認了一下背後的樣子。

  巴博薩癱著腰倒在石板上,兩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

  「什……什……龍……龍,龍龍龍……!?」

  就在愛麗絲思考要怎麼讓鬆弛的臉頰已經抽筋的中年男子離開時,像是切開瀰漫的蒸汽般,從北面而來的幾個男人衝進廣場是身穿皮質鎧甲的露莉德村的衛士們。提前撤退在結果上成為了必要的判斷,十幾名衛士們身上都受了傷,但似乎沒有重傷員。

  在最後奔跑的高大青年,衛士長金古看到廣場空了後愕然地尖叫道:

  「村,村里的傢伙們都去哪裡了!?不是說了要在這裡防守的嗎!?」

  「我讓他們往南面的森林撤退了。」

  愛麗絲回答道。金古像是剛剛注意到一樣眨著眼,從上到下全身打量了她數次。

  「你是……愛麗絲……?為什麼你會……?」

  「沒時間說明了。所有衛士都在這裡了嗎?有沒有被落下的?」

  「啊…啊啊,應該沒了……」

  「好,那你也跟大家一起逃吧。啊啊,那邊的巴博薩先生也麻煩你了。」

  「不,不過……那些怪物已經到眼前…………」

  話還沒說完——

  「嘰哩!」

  粗野的吼叫響徹廣場。

  「去哪了——!白紐姆們跑哪去了——!」

  突破濃霧衝過廣場的是穿著粗糙的鈑金鎧,右手握著如鐵塊般的蠻刀,頭上紮著長長羽毛的哥布林們。看樣子和從之前大街上出現的那些被雨緣的火焰燒死的哥布林們不是一個部族,體格更為健壯。

  愛麗絲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右手放在劍柄上。飛龍的熱線不能連發。在雨緣再次積累熱元素之前,愛麗絲必須隻身面對敵方的主力。

  其中一個哥布林看到穿著黃金鎧甲的愛麗絲的身影,閃著黃光的眼裡立刻生起出可怕的殺意和慾望之色,大喊著:

  「嘰哩!!紐姆的女人!!殺!!殺了吃掉!」

  愛麗絲靜靜地等待著亞人長的奇怪的手臂揮舞著蠻刀一口氣沖來,在心中嘟囔著。

  ——這是獲得了何等的力量啊,甚至讓人覺得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罪孽。

  身為整合騎士的,這個身體。

  「嘰哩——!」

  高高跳起後揮落的厚刃刀,愛麗絲用左手輕鬆地從側面抓住。雖然手上傳來沉重的衝擊,但並沒有任何骨折或是皮膚裂開的結果。她毫無壓力地用手指僅僅抓住到任,如同薄冰一般捏碎。

  哢嚓一聲碎散的金屬片落入地面之前,更快地,從劍鞘中拔出的金木樨劍橫切哥布林的身體。

  山吹色的劍風並沒有就此停留,更是把逼近的三隻哥布林無聲地捲入,連同厚厚的白霧不留痕跡地吹散。連悲鳴都沒有發出,四隻黃色眼睛睜得溜圓的敵兵的身體就從中間分離,咋咋地崩落到地面。

  愛麗絲退後一步避開噴起的血柱,同時再次在心中自言自語道。

  ——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你果然錯了。

  ——你將如此的力量僅僅集中在三十個整合騎士身上,將其意志封印並培養成人偶。想要憑此把本應被分配予全人界中的人們的力量完全掌握於自己手中。可是,太過偏離正道的力量,會蠱惑、擾亂擁有它的人,還有其身邊的人們。就連你自己,都被過於強大的力量吞噬,變成了非人之物……

  在最高祭司已經死去的現今,那個過錯也已經無法更正了。

  既然如此,至少要把這份力量,為眾生用到最後一滴為止。

  並不是作為公理教會的整合騎士,而是作為一名劍士,通過自己的思考,以自己的意志戰鬥。就像過去兩個勇敢的劍士所做過的那樣。

  維持著將劍一揮到底的姿勢,愛麗絲堅毅地睜開了一直閉著的左眼。

  同時,被構築於廣場北面的臨時趕製的防禦線,已經被從對面破壞殆盡。

  寬闊的大道上已經填滿了敵人的主力部隊。數量約計超過了五十的哥布林們,還有數量不多但渾圓的巨體被厚重的鐵鎧甲所包裹,手持巨大的三叉戟的半獸人們。

  看到他們那黃色眼睛炯炯地發出寒光,散佈著充滿了憎惡與慾望的吼叫聲的身姿,金古身後的衛士們和奈格魯‧巴博薩都漏出絕望的呻吟聲。

  然而,愛麗絲的內心十分平靜。

  這並非基於作為整合騎士的戰鬥能力。若是被如此龐大的數量所包圍,遭到從四面八方而來的長槍攻擊的話,即便是騎士的身體也不可能僅受輕傷。

  給予愛麗絲以力量的,僅僅是一個嶄新的認識。

  ——從今以後,我要為了自身所追求之物而戰。為了守護妹妹、守護父母,還有守護這個桐人和優吉歐想要守護的人界的眾生而戰。

  愛麗絲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殘留在心底里的自我質疑和無力感,都在白光中漸漸地蒸發了。那股光芒在身體內四處奔騰,最終聚集於被黑色繃帶覆蓋的右眼中,產生了強烈的熱量。

  「………………!」

  咬緊牙關忍耐著從眼窩貫穿到後頭部的劇痛。但那是一陣似曾相識,而又悲傷的痛楚。愛麗絲抓住橫綁在頭上的繃帶,一口氣地扯下。

  把自那天起一直緊閉了近半年的右眼,輕輕地睜開。紅色的光芒在黑色視野的中央呈放射狀展開,最終變為了搖曳著的火焰。它與左眼所捕捉到的無數家宅熊熊燃起的光景構成了二重影,錯位隨即一點點地消失——最終完全重合了起來。

  愛麗絲用雙眼望向握於左手中的黑布。

  這經過反覆洗濯已漸褪色的眼帶,是由桐人扯下自己的衣服所製成的東西。這塊守護了伴隨著封印被炸飛的右眼長達數個月的布,如今或許是終於迎來了天命的極限了吧,從末端開始如融化在空氣中一般逐漸消失。凝視著那幅飄渺而又美麗的光景,愛麗絲頓悟了。

  在這半年間,她原打算保護並照顧好失去了右臂和心靈的桐人。不過,被守護著的其實是自己。

  「……謝謝你,桐人。」

  把即將完全消逝的黑布抵在唇上,輕聲細語道。

  「……我已經沒關係了。想必,從今以後也會有各種各樣的迷惘、煩惱、挫折的吧……但是,我會向前邁進的。為了你和我所追求的東西。」

  在布消失的同時,斬釘截鐵地抬起頭。

  兩眼定睛凝視的前方,有近百頭哥布林和半獸人,異口同聲地吼叫著往廣場中蜂擁而入。而背後,則響起了衛士們和奈格魯‧巴博薩逃去的腳步聲。

  要獨身一人迎戰敵軍的愛麗絲心中,沒有絲毫恐懼。

  將焦臭的空氣決然地吸入,喊叫道。

  「——吾是人界的騎士愛麗絲!!只要我還身處於此,你等所謀求的鮮血與殺戮就絕無法得逞!!現在馬上,穿過洞窟返回你等的國家也無妨!」

  凜然作響的疾呼聲宛如氣壓一般,使奔走於前頭的哥布林們的勢頭稍稍放緩。然而緊接著,處於集團中部的看似大將身份的高大獸人,一邊把雙手持的斧頭揮起一邊迸發出殘忍的吼叫聲。

  「咕啦啊啊啊!!區區一個白紐姆的小姑娘,本《割足的莫利卡》大爺馬上就會把你打趴在地上!」

  哥布林們也為這陣呼喝聲再次鼓起勁兒來。面對化為黑色巨浪吞噬而來的敵軍,愛麗絲將其牽引到足夠的距離——

  「雨緣!」

  一將名字呼出,巨大的黑影便從上空急速降下。儘管它仍未積蓄到足夠吐出高溫光線的熱素,但相對地飛龍以其身軀和雷轟般的叫聲威嚇著亞人們,威猛地從它們頭上掠過。為此震驚的敵軍,比方才更為動搖了。

  愛麗絲沒有錯過這個破綻,把握於右手中的金木樨之劍高高地舉起喊道:

  「——Enhance Armament!」

  儘管這是久經半年後再次吟唱,而且是連術式本身都省略掉的《武裝完全支配術》的式句,但是愛劍仍呼應了愛麗絲的意識。黃金的刀身伴隨著澄澈的金屬音,分離為無數的小刃,反射著焰火的光輝於夜空中翩翩起舞。

  「席捲此地吧——花兒們!」

  颯的一聲響起,黃金的花之暴雪便向敵軍傾盆而至。

  最先為血霧所包裹的,是自報莫利卡名號的半獸人大將。全身被好幾股花瓣所貫穿,天命瞬間全損,響起震地聲倒向正後方。其周圍的半獸人也接連不斷地發出悲鳴趴到地上。

  金木樨之劍是以自創世時代起就紮根於人界中心的世上最古老的樹木為根源而創造的神器。正如《永劫不朽》這一別名,能通過武裝完全支配術分離為數百片花瓣,其中每一片都擁有足以匹敵由工匠鍛制的名劍的優先度。絕非粗糙的鑄鐵之鎧能夠防禦住的。

  在一瞬間失去了包含大將在內的主力軍隊,侵略者們動搖起來了。突進的勢頭轉眼間就遲緩下來,在湧入廣場約十Mel後便停了下來。

  並排於最前列的哥布林們,迷惘於不知該遵從慾望還是恐懼時,愛麗絲將右手中的劍柄猛銳地揮動起來。數百枚花瓣颯地輕輕一響飛舞到空中,在愛麗絲與敵軍之間排列成細密的豎紋模樣。

  透過映出金色光輝的柵欄凝視著亞人們,愛麗絲靜靜地宣告:

  「這就是把人界與暗之國分隔開的牆壁。即便你等企圖翻挖洞窟,只要吾等騎士依舊存在,你等就絕無法玷污這片土地!選擇吧——是往前進發臣服於血海之下,還是往後退卻逃回暗之國呢!」

  不出五秒,前頭的哥布林就統統猛然地往後轉去。

  3

  熱鬧的捶打聲,在蔚藍的冬季晴空升起。

  愛麗絲把手遮在額上,往遠處麥田邊上隆起的露莉德村眺望過去。

  距暗之軍團的襲擊至今,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以北側各家為中心,近兩成的村子被燒毀,但村長決定讓所有村民的天職臨時停止轉入作業,所以重建的工作進展的非常迅速。遺憾的是,仍然有二十一名村民因逃脫時動作遲緩而喪命,三天前在教會進行了合葬式。

  愛麗絲受邀出席儀式之後,立刻乘坐飛龍前赴北方的洞窟進行了確認。

  受貝爾庫利之命使之崩塌的冗長隧道,被再度擴大到足以讓巨大的獸人都能通過。深處,最接近Dark Territory領域的地方,愛麗絲發現了長期野營的痕跡。

  襲擊者們不可能一夜之間就開通洞窟。恐怕是從Dark Territory一側將工兵們送入後,再次只將入口炸塌。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從那個入口確認的時候,已經有哥布林潛入內部深處,逐步開通著整個通路了。

  在以前,哥布林或者獸人是不可能有這個心機並考慮得那麼周到的。僅從這件事就能推算,這次暗黑側的入侵絕非和以前一樣只是偵察工作。

  愛麗絲離開洞窟以後,並沒有立刻將其塌陷,而是暫時堵塞從過去的白龍之巢所在的中央部湧出的小河,將內部完全淹沒。最後,將設置好的無數的冷元素解放,不是用岩石而是用冰將洞窟封印了。

  這樣一來,如沒有與愛麗絲同等的術者用熱元素將冰融化,不可能有人再次穿過洞窟。

  從對面浮現的白色的終結山脈收回視線,愛麗絲把最後的旅袋綁在雨緣的腳帶上。

  「對了……姐姐大人。」

  拼命忍住淚水幫忙出行準備的賽爾卡,低著頭開口道:

  「……父親大人,其實也想來送行的。總覺得他今天從早上開始就心不在焉了。父親心裡……姐姐能回來其實是很高興的。這點,希望你能相信他……」

  「我知道呀,賽爾卡。」

  愛麗絲輕輕地抱住妹妹小巧的身體,小聲回答道:

  「我以重罪之身離開了這個村子,然後以整合騎士的身份回來了。但是下次……當完成一切責任時,我會以單純的愛麗絲‧青貝爾克的身份回來的。我想那時,一定能說出來吧。『我回來了,父親大人』這句話。」

  「……嗯。那天一定會到來的。」

  雜著哭聲簡短地回應後,賽爾卡抬起頭,用修道服的袖口毅然地將臉上的眼淚擦乾。

  把身體轉向一邊,向旁邊沉在輪椅上的黑衣少年,精神奕奕地說道:

  「桐人也要打起精神哦,快點好起來,幫助姐姐吧。」

  輕輕抱住低垂的頭,做完祝福之印後,年輕的修女向後退出幾步。

  愛麗絲走到桐人身邊,從他手上輕輕地取下兩把劍,固定在雨緣的鞍上。然後輕輕抬起少年纖細的身體,讓他坐到鞍的前部。

  並不是沒有考慮把桐人留在村子託付給賽爾卡。如果前赴最前線東大門的話,愛麗絲會作為人界守衛軍的主力而忙碌,定然無法像現在一樣一整天陪在他的身邊。

  但愛麗絲還是決定帶他一起走。

  一周前的那個襲擊之夜,桐人確實想要拿起劍去村子裡。為誰而戰,就是這個人的本質。那麼,能取回他的心的大概也就只有守護人界的戰場了吧。

  一旦有變,就算綁在背上也要守護到底。

  愛麗絲最後再一次跟賽爾卡緊緊擁抱。

  「……那,我走了,賽爾卡。」

  「嗯。小心……一定要回來啊,姐姐大人。」

  「我保證。……也替我向加里塔老人問好。……好好保重,要努力學習哦。」

  「我知道了啦。一定會成為出色的修女……然後,我也,總有一天……」

  緩緩撫摸著妹妹的頭,放開她後,愛麗絲咬著牙依依不捨地慢慢向愛龍走去,在桐人後面騎到飛龍背上。

  向地面的妹妹深深地點了點頭後,視線轉向遙遠的藍天。

  輕輕地甩了一下韁繩,龍以對兩個人和三把劍的重量毫不在乎的強大力量在麥田之間助跑起來。

  總有一天,一定要回到這個村裡。

  即使此身在戰場上腐朽,內心依舊。

  愛麗絲拂去睫毛上的一滴眼淚,放出尖銳的喊聲。

  「……哈!」

  輕柔地。

  隨著浮游感,離開了地面。

  雨緣隨著上升的氣流,迴旋著一口氣沖上天空。

  廣闊的田地和森林,其中央閃耀的露莉德村,還有拼命揮著雙手奔跑的賽爾卡的身姿,將它們深深烙入眼裡——

  愛麗絲將飛龍之首引向東方的天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10-10 03:55 AM

  第十六章 海龜遭襲 公元二〇二六年七月

  1

  就算是自稱超一級的天才的比嘉健,也無法事先預測這兩個小時裡發生的各種事態。

  但是,眼前的狀況,可以說令人極為震驚,只能用瞠目結舌來形容。

  年約十八九歲的玲瓏少女,竟然以纖細的右手,把一個比自己高十五厘米的男人的衣領抓了起來。惡趣味的夏威夷襯衫像要被撕碎般被拉緊,涼鞋的後跟懸浮在空中。

  彷彿燃燒起來一般炯炯發光的雙眼,直直地盯著二等陸佐菊岡誠二郎的結城明日奈用可愛的櫻唇放出宛如利劍的話:

  「如果桐人君就這樣回不來的話,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從比嘉的位置,無法看到被天花板上的燈光反射的黑邊眼鏡下菊岡的表情。但是,柔道和劍道應該都是黑帶的幹部自衛官,像是被明日奈的話所壓倒,咽了嚥口水,雙手緩緩地舉在身體左右兩側做出投降的樣子。

  「知道了。我會負起責任,一定要讓桐人君醒過來。」

  凝重的沉默充斥著昏暗的副控制室。

  無論是坐在控制台前椅子上的比嘉,還是站在旁邊的神代凜子,又或者留在室內的數名《拉斯》工作人員,都不敢說一句話。可見,這裡最年輕的少女所釋放出來的氣魄是多麼的驚人。原來如此,那個女孩不愧是從真正的戰場生存下來的《生還者》【Survivor】。比嘉不禁在意識的一隅如此思考。

  終於,明日奈無言地放開了右手。獲得解放的菊岡幾乎掉到了地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明日奈則是後退著晃蕩了數步。凜子馬上揚著白衣飛上前去支撐住她的後背。

  身為比嘉在研究所時代前輩的女物理學家將明日奈緊緊地抱在胸前,輕聲說道:

  「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他一定會回來,回到你的身邊。」

  溫潤的聲音,讓明日奈繃緊到極限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

  「……嗯,是啊。對不起……這麼慌慌張張的。」

  明日奈的眼角溢出了即使在被襲擊的時候都未曾流過的眼淚,而凜子則溫柔地用指尖擦拭著。

  滑門被人打開的聲音,讓好不容易稍微緩和了的空氣再度繃緊。跑進房間的是一等海尉中西。

  白色的襯衫被汗水和塵埃浸透,肩式槍套上露出大型手槍柄的中西,瞅了一眼凜子她們後,對右邊靠裡的菊岡大聲說道:

  「報告!確認第一,第二耐壓隔牆已完全封閉,非戰鬥人員往船首區域的退避也已完成!」

  菊岡整理了一下夏威夷襯衫的衣領向前走了出來,點了一下頭。

  「辛苦了。隔牆能堅持多久?」

  「是……要看對方所持的裝備,不過小型火器是無法破壞的。用切割鋸這樣的工具切斷也最少要八個小時。要是使用炸藥可能會扛不住……不過他們應該沒有。中央隔牆附近……」

  「有Light-cube Cluster啊。」

  菊岡把話接了過來,將眼鏡的托鼻往上推了推,陷入了沉思。

  不過他馬上又抬起頭,環視了一下微暗的副控制室。

  「好,整理一下狀況。中西,報告一下人員傷亡。」

  「是。民間研究團隊的研究人員裡受輕傷者三人,在船首醫務室治療中。自衛隊的戰鬥人員有二人重傷二人輕傷。都在治療中,應該沒有生命危險。能戰鬥的包括兩名輕傷者在內共六人。」

  「在那種猛烈攻擊下,沒出現死者算是萬幸了……然後,報告一下船體的受損情況。」

  「船底船渠的操作室到處是洞。遠程關閉已經不可能了。從船渠到主控制室的通路也一樣,不過這都算是微不足道的損傷吧。最嚴重的是,因為主電源線被切斷……雖然能從副線向各處供電,不過不重啟一下控制系統就無法轉動螺旋槳。」

  「沒有鰭的海龜啊。而且腹部還被鯊魚咬了一口。」

  「是的。主軸下層的1號到12號區域和船底船渠已經完全被佔領。」

  頭髮剪的很短的中西不甘地顰蹙起彷彿代表著剛毅本身的臉。相對的,菊岡像教師般長長的前發皺皺地揚起,靠在控制台上用腳趾擺弄著木屐。

  「從主控制室到第一STL室,還有核反應堆都落入了他們手中。不過……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們的目的不是破壞。」

  「是……是嗎?」

  「要是只為破壞,就不會實行這種誇張的突擊作戰,而是直接用巡航導彈或魚雷打過來了。這裡還有個疑問,他們都是什麼人……比嘉君,你怎麼看。」

  對突然丟過來的話,比嘉眨了幾次眼後,轉動了還沒從衝擊中完全緩過來的大腦。

  「啊~,也是~啊。」

  發著無意義的呻吟轉身走向控制台,右手操作鼠標,在大屏幕上調出了設置在船內的監控錄像。

  打開的動畫窗口雖然又暗又不鮮明,在適當的地方暫停,調整亮度和對比度後,浮現出來的是,在船內通道裡屈身奔跑的幾個穿著黑緊身衣的人影。他們的臉的上半部被內置多功能護目鏡的頭盔覆蓋,手上拿著威嚴的突擊步槍。

  「……嗯,如你所見,從頭到身,沒有任何一處可以識別身份的類似國旗這樣的標記。裝備的顏色,規格,也不是哪裡的正規軍啊。拿的步槍像是斯太爾【Steyr】,但這個槍很常見……唯一能說的是,從體格的平均值推測,恐怕不是亞洲人吧。」

  「也就是說至少他們不是我國屬下的特種部隊啊。還真是欣慰呢。」

  菊岡撓著下巴,隨口說著恐怖的事情。把平時笑嘻嘻的眼瞇得跟血線般看向屏幕。

  「還有一點可以確定……這些人知道Project Alicization的存在。」

  比嘉也點了點頭。

  「確實,從船渠突擊,毫不猶豫地就跑到了主控制室。他們目的很直接,肯定是為了奪取真正的Bottom-Up型人工智能《ALICE》吧。」

  也就是說在長期工作中情報嚴重洩漏了。但是,比嘉並沒有直接道出,抑制住想瞭望室內確認每一個《拉斯》人員的臉的衝動,以樂天的口吻繼續說道:

  「所幸,主控制台的鎖定趕上了。比起物理破壞控制台,更確實地的對Under World直接操作變得不可能了。對整個模擬實驗的介入,以及把《愛麗絲》的Fluct Light從Light-cube Cluster排出【Eject】都不可能。」

  「但是,我們也一樣吧?」

  「確實。用這個副控制台,也無法進行管理員權限的操作。不論是從對面(主控制室)還是這邊(副控制室)都不可能通過外部操作將《愛麗絲》的Fluct Light彈出……不過菊先生,這不就等於是我們勝利了嗎?既然他們不論從物理層面還是信息層面都無法訪問Cluster,只要從擔當護衛的宙斯盾艦派援軍突擊,那些人都是小菜一碟啦,小菜一碟。」

  「我不知道什麼菜……不過問題就在這裡。」

  菊岡不改嚴肅的神色,視線投向中西。

  「怎樣,『長門』動了嗎?」

  「呃……這個嘛……」

  中西想要堅定自己的聲音而往下巴注入力量,稍微低了一下頭。

  「長門從位於橫須賀的艦隊司令部收到的命令是,保持現在的距離待機。看來司令部是把我們當成人質了。」

  「什……」

  比嘉猛地張開下巴。

  「人質?可是,全部人員都退避到這邊隔離開了啊!?」

  以冷靜的聲音回答的是菊岡。

  「也就是說,那些黑衣人,有自衛隊高層的門路。長門和海龜拉開距離是在上午八點,差不多是那幫人突入的六小時前。讓長門發出突擊命令,要等到他們拿到《愛麗絲》的Light-Cube之後了。當然,應該會有時間上限吧……」

  「這麼說……那些人,不是普通的恐怖分子啊。這下糟了……如果對方也有專家在的話,也許會被發現呢。回收愛麗絲的近路……」

  「從Under World內部操作……畢竟那邊連第一STL室都控制了,也能從設置在Under World內部的虛擬控制台完成彈出操作……」

  「進行這個操作的話會怎麼樣?」

  比嘉轉過身回答神代凜子的問題:

  「從位於主軸正中的Light-cube Cluster裡取出目標的Cube,通過傳送帶運到任意一間控制室。出口就在那裡。」

  他指了一下控制台一角的方形口,隨後將視線轉向設在裡面牆壁上的門。

  鋁合金門上鑲有一個小小的金屬牌匾,上面的文字是【第二STL室】。

  門的對面有兩台STL——也就是《Soul Translator》。其中一台上躺著目前由安岐夏樹看護士兼二等陸曹監控著的一名少年。他就是從Alicization計劃當初就起著重大的作用,而如今更是左右著計劃的方向的桐之谷和人。

  菊岡收回視線,交叉著手臂緩緩說道:

  「我們最後的希望,又得託付到他身上了。比嘉君……桐人君的狀態怎麼樣?」

  聽到微弱的呼吸聲,比嘉抬起頭,跟被凜子抱著,直直地看過來的明日奈那強烈的視線對上。

  他陷入了要如何向似乎身為桐人,也就是桐之谷和人的戀人的她說明現狀的猶豫中。但是很快,一個微弱卻堅定的聲音傳入比嘉的耳朵。

  「沒關係,請說吧,真實的情況。」

  深呼吸後比嘉輕輕點了點頭。

  「一句話概括的話……差不多就是距離最糟糕的情況只差一步的狀態……就是這樣。」

  比嘉改以沉重的口吻回答,再次操作鼠標。

  襲擊者們的圖像消失,打開了另一個窗口。顯示出來的是,不規則閃爍著的虹色立體圖像。

  「這是桐人君的Fluct Light的顯像。」

  室內的所有人都靜靜地凝視著屏幕。

  「他在一周之前,因為在東京被注射了肌肉鬆弛劑,因此陷入了心肺功能停止的狀態。雖然幸而保住了一條命,但大腦的一部分……準確的說是Fluct Light網絡受到了損傷。雖然以現有的腦醫學手段難以治療,但只要利用STL技術就有恢復的可能。因此我們為了促進新網絡的生成,試圖通過解除限制的STL賦予桐人君的Fluct Light新的活性。」

  比嘉歇了一口氣,從控制台上拿起礦泉水潤了潤口。他以前並不習慣這種長時間的解釋。

  「為了進行這個治療,必須讓他潛入Under World。不讓Fluct Light和現實世界中一樣活動的話,治療的效果也出不來。所以跟他在六本木的分局潛行時一樣,我們屏蔽了桐人君的記憶並讓他落到Under World的邊境……原本是這麼設定的。但是,雖然至今還不明白為什麼……恐怕是Fluct Light損傷的影響吧,記憶並沒有被屏蔽。桐人君,以現實世界的桐之谷和人君的狀態被放到了Under World。我們也是在剛剛他從內部跟我們聯絡的時候才知道的……」

  「慢……慢著。」

  插進來的是神代凜子的聲音。

  「那,他是,在時間加速的Under World裡,以桐之谷君的姿態度過了那些天數嗎?內部是……幾個月……」

  「……大約兩年半。」

  聽到比嘉的回答,被凜子抱著的明日奈的身體略微顫抖了一下。雖然對她來講大概是極具衝擊性的話,但比嘉還是帶著對她之前所說的話語的信任繼續說明:

  「在這麼一段時間裡,桐人君在那個世界跟人工Fluct Light們接觸。恐怕,他也知道Fluct Light們遲早會因為當前模擬實驗的終結而全部消滅……所以,他的目標是設置在Under World的中心,曾經的初始村莊里的與現實世界的聯絡控制台。菊先生,他打算請你保全所有的Fluct Light呢。」

  比嘉向旁邊瞥了一眼,眼鏡反射著屏幕的光的菊岡還在注視著立體圖像。他將視線轉回凜子和明日奈:

  「……這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因為聯絡裝置是埋在了現在稱之為《公理教會》的統治組織的大本營裡。因為教會所屬的Fluct Light們擁有絕對性的狀態值,被設定為一般人的桐人君是不可能對抗的。原本,在侵入教會之後不久,他就會『死去』,從Under World註銷的……但是,他卻做到了。因為處於襲擊狀態,無法確認日誌所寫的具體內容,估計他是得到了一些人,當然是人工Fluct Light……也就是同伴的協助。在與教會的戰鬥中,那些同伴幾乎都死了,其結果,在成功打開這邊的線路時,他感到深深的自責。可以說,是他自己攻擊了自己的Fluct Light。而就在這時,因為黑衣人切斷電源線而產生了浪湧,STL的輸出產生了瞬間上升。結果,桐人君的自我破壞衝動被強化為現實……他的『自我』喪失了活性……」

  「自我……失去活性?這是什麼意思?」

  聽到凜子的問題,比嘉轉回控制台:

  「……看看這個。」

  他快速操作鍵盤,把表示桐之谷和人的Fluct Light活性的實時圖像放大。

  不定形搖晃著的虹色的雲中心附近,縈懷著小股如暗黑星雲一樣虛無的黑暗。

  「跟Light-Cube中的人工Fluct Light不同,人類的生物Fluct Light的構造離完全解析還差很遠。不過大概的構圖已經完成了。這個黑色的孔,原本在這裡的東西,簡單地說就是『主體』……Self-image。」

  「主體……自己規定的自我形象嗎?」

  「是的。人類所有的選擇都會經由『自己在這個狀況下是否要實行』這樣的Fluct Light中的Y/N迴路來決定。以凜子前輩為例,你有在牛丼店點過第二碗嗎?」

  「……才沒有。」

  「內心有沒有想過還想再吃,現在已經吃飽了?」

  「有。」

  「也就是說那是凜子前輩的Self-image迴路處理的結果。同樣的,所有的行動如果不通過這個迴路都無法實際行動。桐人的情況,Fluct Light的大部分都沒有損傷。但是,因為關鍵的迴路喪失了功能,無論是處理外部的輸入,還是輸出自發的行動都無法做到。他現在能做的……恐怕,只有滲透在記憶裡的反射性行動吧。像吃啊,睡啊這種程度的事。」

  凜子咬了一下嘴唇,像是在思考什麼的樣子。馬上又輕聲說道:

  「那……現在,他的意識是處於怎樣的狀況?」

  「……慘不忍睹……」

  比嘉頓了一下,低下頭繼續說道:

  「連自己是誰,要做什麼都不知道,自己既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什麼……大概就是這樣的狀態……」

  寂靜第三次支配了這個昏暗的空間。

  2

  「……Fu……」

  本該持續下去的音節,被堅硬的戰靴踢飛鋼板的巨響全然消除。

  奇襲小隊的一員,瓦沙克‧卡扎爾斯好像不太滿足只在牆上踢出兩三個凹陷,使勁地把幾十分鐘前某個還在這裡的拉斯技術人員丟下的糖果盒踩破,這才終於停止了罵聲的奔流。

  流著拉丁裔血的他,把蓬鬆的波浪形黒長髮攏起,清爽地移動到主控制台前,單手抓起站在那裡的男隊員的防彈衣領口。

  「丫的,你再說一遍看看。」

  如鞭子般柔軟瘦弱的瓦沙克手上拎著的,是一名瘦的極其誇張的青年。他金色的頭髮剃得很短,皮膚病態般雪白。

  這個臉上戴著一副粗糙金屬架的眼鏡的男人,是隊伍裡唯一的非戰鬥人員。格羅金防衛系統網絡運營部門【CYOP】非正規僱傭的這名黑客的名字叫克里特,

  自吹是有逮捕記錄的網絡罪犯,名字也不是真名而是網名。不過瓦沙克也一樣。 Vassago乃是中世紀的魔法書《Ars Goetia》中記載的七十二惡魔中的一人,又被稱為地獄王子。世上不會有父母給兒子起這個名字。他也是CYOP部門的僱員,但並非電腦專家而是實戰——當然是完全潛行環境下——的那一邊。雖然是擁有不下於克里特的可疑經歷的男人,但他的VR戰鬥能力卻相當出色。

  實際上——

  《海龜》襲擊部隊的十二名隊員,除了隊長加百列‧米勒以外的所有人,都有著黑暗的過去,是以換取新身份作為保證被飼養的「狗」。

  克里特作為之中的一條狗,被瓦沙克提起來也沒有感到一絲的害怕,大聲嚼著口香糖回答:

  「說幾次都行。聽好了,這個控制台被狗屎一樣的鎖緊緊鎖著。我們帶來的筆記本電腦【lap-top machine】就算到你老死都沒法計算解除呢。」

  「我不是說這個,你個四眼小子【four eyes】!你丫不是說會被鎖是因為我們動作太慢了嗎!!」

  瓦沙克大聲反駁著。如果足夠努力的話,充滿野性味道的他帥的甚至能做個當紅演員,而一旦發起飆來也是怪可怕的。

  「喂喂,我只是說事實而已?」

  「戰鬥的時候縮在後面瑟瑟發抖,現在倒是有模有樣了啊你個混蛋!」

  用髒話對罵的二人,其他隊員完全沒有要阻止的樣子在一邊猥瑣地笑看著。加百列計算著時機,打了個響指將兩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OK,你們倆都到此為止。沒有時間去追究責任在誰了。現在必須要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於是,一下子轉過頭去的瓦沙克用孩子般的口吻說道:

  「可是兄弟【bro】啊,不教訓他一頓……」

  想說不要再叫「兄弟」了,卻還是把話吞了回去。瓦沙克這麼稱呼加百列,大概是因為在一對一戰鬥訓練中承認了自己的實力,但不論聽多少次都覺得他有點居心不良。在加百列看來,朋友或是同伴這類僅僅基於感情存在的曖昧的人間關係,不過是些難以理解的代名詞。

  遲早,將靈魂的抽取-保存技術變成自己的東西時,所有人類的感情,都能通過《光之雲》的色調或者形狀之類的情報被有序分類吧。如此考慮著, 加百列帶著領導者的口氣向兩人緩緩說道:

  「聽好了,瓦沙克,克里特。我對至今為止隊伍的行動很滿意。只有蓋利受了點擦傷,佔領控制室這個第一目的也達成了。」

  瓦沙克聽了後很不情願地放開了克里特的領口,兩手叉在腰間。

  「可是,兄弟啊,重要的控制系統被鎖掉了,這就沒啥意義了吧。作為最終目標的Light-cube Cluster不是在鐵牆另一邊嗎?」

  「所以,我不是說要想出打破這堵牆的方法來嗎?」

  「但是,JSDF的人也不會一直縮著吧?要是一直跟著這大笨龜的宙斯盾艦派專門戰鬥人員突擊過來,只有我們十一個人加一個贈品,形勢也很不利啊。」

  不愧是被加百列提拔為副隊長的人,瓦沙克擁有單純的野狗所不具備的形勢把握力。稍微想了想,加百列輕輕聳了聳肩表示道。

  「……看來我們的顧客跟JSDF的高層,有某種秘密的交易。宙斯盾從作戰開始二十四小時內是不會行動的。」

  「……呵~」

  小聲吹著口哨的是克里特。防風鏡一樣的眼鏡裡頭,淺灰色的眼睛咪了起來。

  「這麼說,這個行動不過是強盜……——不,還是不說為妙吧~」

  「我也這麼認為。」

  淺淺地微笑著點了點頭,加百列再次向所有人環視了一圈。

  「好,那先確認狀況。現在是日本標準時14時47分,從突破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十分鐘。我們現在在《海龜》的主控制室。雖然成功佔領了目標設施,但未能扣押《拉斯》技術人員,這裡的控制系統也被鎖定了。下一個目標應該是佔領副控制室……布利格,能切斷隔牆上的耐壓門嗎?」

  被叫到的巨漢隊員,慢悠悠地走出一步回答道:

  「不樂觀啊。是最新的合成素材吧。用帶來的攜帶型切割刀,二十四小時內根本不可能。」

  「Japan Money健在呀。漢斯,能用C4炸掉隔牆不?」

  這次,把鬍子整理的非常漂亮的瘦子隊員,以灑脫的動作張開兩手。

  「還是算了吧。隔牆那邊就是Light-cube Cluster的倉庫,我可沒法保證在不傷到那貨的前提下炸掉這道門。」

  「嗯。」

  加百列交叉著雙手,思考了一瞬間後繼續說道:

  「……我們的任務,是從數量巨大的Light-cube中找出唯一的那個跟接口一起帶走。Cube的固有ID信息已經取得。也就是說,只要能操作控制台,就能輕易地檢索Cube並從Cluster抽取出來。按計劃現在已經手持啤酒踏船而歸了。」

  「氣死,都是那個烏龜眼鏡男,平時天天在吹噓『我的罪狀是入侵了五角大樓的中央服務器』什麼的,一個小小的鎖都開不了。」

  「哦哦,嚇死我了。竟然被只開過多邊形槍的遊戲宅說呢。」

  瞪了一眼想繼續吵架的瓦沙克和克里特,加百列加強了語氣。

  「你們想空手而歸,拿不到獎賞反倒被嘲笑嗎?」

  「NO!!」

  所有人一起喊道。

  「你們不過是連業餘技術人員都贏不了的門外漢嗎?」

  「NO!!」

  「那就快點想!!證明你們脖子上頂著的圓東西里裝著的不是燕麥粥!」

  半自動地扮演著『不屈的指揮官』,加百列自己也在靜靜地思考。

  加百列作為靈魂的探求者,取得人類第一次創造出的真正的人工智能《愛麗絲》並獨占Soul Translation技術是他最大的目的。計劃取得這兩樣以後,就用秘密運進來的神經毒氣將隊伍所有人幹掉,然後逃到澳大利亞去。

  但是,只到目前這個階段,NSA委託的這個作戰都還算符合加百列的目的。用管理員權限封閉了系統操作的現在,必須想辦法用別的手段拿到《愛麗絲》的Light-cube才行。

  《愛麗絲》……《A.L.I.C.E.》。

  把這個代號告訴加百列的客戶NSA的,是《拉斯》內的情報提供者【Rabbit】。

  加百列也還不知道Rabbit的個人資料。但是,以背叛組織洩露情報的動機乃是獲取高額報酬這點判斷,他應該是不會在這個狀況下把自己暴露於危險之中採取行動吧。

  也就是說,不能期待獲得耐壓隔牆那邊的Rabbit的協助了。必須要憑現在的情報和裝備,而且是在短時間內達成目的。

  時間——一切都是時間。

  有生以來不知焦急和不安為何物的加百列,在二十三小時後逐漸逼近的時間限制的存在讓他不得不察覺到某種壓迫感。

  NSA的特工在委託這一絕密奪取任務的時候曾對加百列說了這樣的話:

  《拉斯》的活動嚴重動搖著日本軍工產業的既得利益。所以,自衛隊的高層對《拉斯》的存在不會感到高興——相反,想積極妨礙的勢力不在少數。

  作為《拉斯》基礎的是年輕的幹部自衛官們,政治上並無多大能量。 NSA正是看準這點,通過在大使館工作的CIA人員和海自的某位高官簽訂了密約。保護《拉斯》大本營《海龜》的宙斯盾艦『長門』,在襲擊開始後二十四小時內會以『人質安全優先』為名不採取行動。

  但是,待機時間過後,考慮今後的媒體對策,宙斯盾艦也不得不行動。一旦全副武裝的戰鬥人員前來,在壓倒性的人數、裝備差下,加百列的襲擊隊伍估計會全滅吧。

  假如真的發展成最壞的結果,也還有隻身逃回潛水艇的策略。但是同時,沒能獲得重要的Light-cube,探求人的靈魂這個偉大的旅程將會倒退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加百列已經把這個強襲完成以後漫長的人生全都細緻地計劃好了。

  首先帶著愛麗絲逃到澳大利亞,將Light-cube和STL技術藏在位於黃金海岸【Sovereign Islands】的別墅。然後坐飛機回到聖地牙哥,向NSA報告作戰失敗的消息。等到風波過去後,再回到澳大利亞,在別墅巨大的地下室裡設置STL機器,構築自己心目中的虛擬世界。

  這個世界的居民一開始將只有《愛麗絲》和加百列吧。但是那也太過寂寞了。也是為了靈魂的研究這個目的,必須要增加素材才行。

  到悉尼或是凱恩斯尋找年輕又充滿活力的靈魂持有者,將其綁架,用STL將靈魂抽出來後把不要的軀殼處理掉。總有一天他要跨過大海,遠征祖國——還有完全潛行技術的發祥地,日本。

  日本VR遊戲玩家獨特的精神力量曾經讓加百列深深著迷。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一部分玩家,好像過著(VR遊戲)那裡才是現實之上的現實一般的生活,毫不吝嗇地揮灑現實的感情。每次想起Gun Gale Online裡遇到的那名狙擊手少女,都會感覺到強烈的慾望引發的疼痛。

  其原因,恐怕跟過去在那個國家只存在了兩年的『真實的虛擬世界』【Real Virtual World】這個事物不無關係。被開發者所駭,這些年輕人體驗了具有真實的生與死的死亡遊戲。他們這些『生還者』【Survivor】的靈魂,有著其他人不具備的對虛擬世界的適應性。

  可以的話,哪怕一個也好,希望能得到他們——特別是被稱為『攻略組』【Progressors】的頂級玩家們的靈魂。雖然不知道那個狙擊手少女是否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但自己當然也希望獲得她的靈魂。封入那些靈魂的Light-Cube,將會放出比任何寶石都要貴重的光芒。

  世界上的大富豪無論花多少億美元都絕對無法獲得的終極的光輝。把它們排在秘密房間裡,每天把中意的人載入到喜歡的世界,想怎麼玩弄就怎麼玩弄。

  更為美妙的是,從人類抽取出來封入Light-Cube的靈魂,可以自由地複製和保存。壞掉的,扭曲掉的,都能輕鬆地倒回,最終塑造成加百列喜歡的姿態。簡直就是在琢磨原石到讓它發出至上的光輝。

  到那個階段後,加百列漫長的旅程將會第一次重獲與那個原點同樣的無上幸福和歡喜吧。

  小時候,在森林的大樹下,他見到艾莉西亞‧克林格曼的靈魂的美麗光輝。

  腦海裡閃過了這些念頭,加百列把眼睛閉上,後背輕輕地抖了一下。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恢復瞭如冰一般的思考力。

  如果把各國的青年們的靈魂,比喻成圍繞王冠周圍的顏色繽紛的紅綠藍寶石,那中央鑲嵌的巨大鑽石就非《愛麗絲》莫屬了。有著沒有任何污穢的究極靈魂的愛麗絲,才有資格作為自己永遠的伴侶。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把她的Light-Cube弄到手才行。

  但是不將Light-cube Cluster倉庫的耐壓門破壞,就無法通過物理上的手段奪取。

  那樣,接下來就只能從系統上操作了。話雖如此,可就算是一流的電子罪犯克里特也對主控制台的鎖束手無策的樣子。

  加百列拖著鞋子的聲音,移動到快要趴在鍵盤上一樣兩隻手指高速運動著的克里特背後。

  「怎樣了?」

  代替回答的是,兩掌向上高舉的動作。

  「管理員權限的登錄讓人絕望。可以做的,只有羨慕地偷窺一下上面集群裡收著的靈魂們愉快生活著的童話國度了。」

  克里特揮動一下手指,正面牆上的大屏幕上打開了一個窗口,顯示出奇妙的光景。

  非常,不像「童話國度」的樣子。天空被染成恐怖的紅色,地面則是像瀝青一樣漆黑。

  畫面中央搭著幾個看起來是用皮革縫起來的原始帳篷。旁邊集結著十個胖墩墩且禿著頭的奇怪生物,不知道在起什麼哄。

  大體上是人形但怎麼看都不是人類。背很駝,手則長的快要擦到地面,而相對曲折的腳卻很短。

  「哥布林……?」

  加百列自語道。克里特則輕輕吹了個口哨,很開心似的說:

  「喔,知道的挺清楚啊,隊長。是啊,不像是獸人或者食人族,這應該是哥布林吧。」

  「但是,未免太大了啊。這是重步兵吧,重步兵哥布林。」

  來到旁邊的瓦沙克,兩手叉腰追加了自己的意見。雖然他只是VR戰鬥的專家,但看樣子也知道不少幻想風格RPG裡的內容。

  加百列看著的地方,十隻「重步兵哥布林」的騷動終於變得白熱化。最後,兩隻互相抓住對方的前胸,扭在一起廝打起來,而圍著他們的哥布林也舉起雙手喝彩。

  「……克里特——」

  加百列感到了某種隱約的靈感,向坐在座位上的和尚頭說道。

  「嗯?」

  「這些……這些怪物們,是系統的一部分嗎?」

  「嗯,看樣子不是啊。這些傢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真『人』。他們都是上面的Light-Cube讀取的人造靈魂……有Fluct Light吧。」

  「真的假的!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瓦沙克瘋狂地叫著跳起來。

  「這些重步兵都是人類!?擁有跟我們同等的靈魂!?Frisco的老奶奶聽了會當場死掉的!!」

  啪嗒啪嗒敲打著和尚頭,又叫道:

  「沒想到這幫人居然做出這種根本不怕神罰的研究啊。對了,上面的閃光光裡收著的都是這種哥布林啊獸人之類的嗎?我們的愛麗絲醬也是麼?」

  「不可能~」

  厭煩地將瓦沙克的手撇開,克里特訂正道:

  「聽好了,《拉斯》那幫人作出的叫Under World的世界是分成兩個區域的。位於中央略偏西側的《Human Empire》,那裡住的是普通的人類。然後呢,外面是《Dark Territory》,到處晃悠著這些怪物。愛麗絲當然是在Human Empire的某個地方啦。現在還無法找到她呢。」

  「那不簡單著嗎。既然有人類不是能聽懂話麼?那隻潛行到Human Empire,問一下那裡的人知不知道愛麗絲不就完了嗎?」

  「哇,豬。有頭豬在這。」

  「你他媽的說什麼!!」

  「告訴你~造出了Under World的可是日本人啊。當然『裡面住的那幫傢伙』用的也都是日語。你會說日語嗎?」

  聽到帶著侮蔑笑容指摘著的克里特的話,瓦沙克露出扭曲的笑容回答:

  「“小看我可就麻煩了哦”。」

  這下不光克里特,所有隊員的眼睛都瞪大了。瓦沙克說的是流暢到連加百列都會為之驚奇的日語。

  拉丁裔的年輕人換回英語繼續說了下去:

  「交流完全沒問題吧?還有啥想要說的啊,四眼?」

  「有……有啊。當然有。」

  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的克里特哼了一下鼻子。

  「Human Empire裡可住著好幾萬人呢。你能一個人一個人的問過去……嗎……」

  說到這裡克里特似乎從自己的話語中獲得了靈感,猛地站了起來。雖然被他的和尚頭撞到下巴的瓦沙克想說兩句髒話,可克里特卻不由分說地大叫起來: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說不准沒有一個人去的必要……」

  聽到這些對話,突然加百列心中曖昧的靈感也突然完整地浮現出來了。

  「……對啊。為登錄Under World而預設的帳號……很難想像全都是LV1的一般市民啊。對吧,克里特。」

  「Yes. Yes, boss!!」

  像打擊樂一樣敲打著鍵盤,大屏幕裡立刻滾動著顯示出幾個名單。

  「如果《拉斯》的操作人員要登進去觀察或內部操作而準備的帳號,應該會準備所有階級的身份。軍隊的士官……不,將軍……。不不,貴族,皇族……說不定連皇帝本人……」

  「哦。哦!!那太棒了!!」

  瓦沙克擦著快要裂開的下巴叫嚷道。

  「也就是說,可以用將軍啊總統之類的身份登錄Under World,想下什麼命令都可以啊!『全軍列隊!向右轉!找出愛麗絲!!』」

  「……怎麼覺得被你這麼一說,好不容易想出來的點子就沒啥意思了啊。」

  一邊發著牢騷,克里特以極其驚人的速度繼續操控著控制台。

  但是。數秒之後,伴隨著對這個男人來說少有的髒話,列表被中止了。

  「日,不行啊。不光是從我們這邊的直接操作,連用高級帳號登錄都加了牢固的密碼。很遺憾,看來只能以一般市民潛行到Human Empire去。」

  「……哼……」

  克里特和瓦沙克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失望感,但加百列卻依然面無表情,只是稍微斜了一下腦袋。

  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猶豫了。

  但是,那也不過是現實時間裡設定的限制。屏幕裡所延伸的異世界Under World裡,時間被數百倍於現實的驚人比率壓縮。

  換個說法,剩下的二十三小時在Under World里相當於超過一年的時間。有這麼多的時間,就算以一般市民登錄,找出並抓住「愛麗絲」以後,通過內部的信息控制台將她抽取到現實世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也確實是個漫長的事請。與其浪費時間這麼做,還不如從Human Empire的外側攻略更快一些吧。

  「克里特。高級帳號有給Empire外……《Dark Territory》預備嗎?

  「……外面?但是,愛麗絲在那裡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哦?」

  雖然一邊發著疑問,克里特的手指還是輕快地閃過。

  加百列一邊看著重新打開的窗口群,一邊回答說:

  「嗯,確實。但是,區域邊界並不是完全不可侵的吧?用賦予帳號的權限,也許能越過邊界呢。」

  「喔,不愧是兄弟!想法就是不一樣!就是說那個吧……不是以人類的將軍,而是以怪物的大將打過去對吧!?這個更燃呢!!」

  對著嗶嗶吹著口哨叫喊的瓦沙克,克里特以實在厭倦之極的口吻向他潑冷水道:

  「你要燃就燃吧,要是登錄的人是你,在那個世界可是個哥布林或者獸人哦。嘛,跟你倒是挺配的……啊,有了有了。」

  當地一聲,隨著按鍵彈開的聲音出現的窗口有兩個。

  「嗯~跟Empire那邊不同,超級帳號只有兩個……好,沒有設置密碼呢!看看……一個是,《暗黑騎士【Dark Knight】》的身份。權限等級是……70!這樣就能用了!」

  「喔喔,好啊好啊!這個我要了!!」

  無視一邊吵鬧的瓦沙克,克里特激活另一邊的窗口。

  「然後,另一個是……這啥啊?身份是空的……等級也沒有顯示。設定的只有名字。這個……怎麼讀來著?……『Emperor……Vector』?」

  「哦,Emperor就是皇帝啊。果然我還是要這……」

  加百列從後面輕輕拍了一下正要說下去的瓦沙克的肩膀。

  「不,這個賬號我用。」

  「誒?不過兄弟啊,你會說日語嗎?」

  「“也沒你那麼順溜吧”。」

  加百列用學了三年的日語回答。雖然一開始就放棄了讀寫,不過日常會話方面,他有毫無壓力的自信。

  「喲,有兩下子啊。那皇帝就交給兄弟,我去當暗黑騎士吧。這下又意思了啊!四眼小子,還能再登錄嗎!?」

  還是一樣完全無視了吵吵鬧鬧的瓦沙克的克里特繼續敲著鍵盤。看到他認真地掃視著屏幕上逐個出現的信息的樣子,加百列走到旁邊平靜地問道:

  「怎麼了,克里特,還有什麼別的問題嗎?」

  「……該說是問題呢,還說是有點在意呢……數據裡各處都有個奇怪的短語啊,我有點搞不明白意思……」

  「哦?是什麼短語?」

  克里特深呼吸了一下後,回答了加百列的問題:

  「《最終負荷實驗【Final Load Test】》。」

  3

  比嘉顧慮著打破了籠罩副控制室的凝重的沉默。

  「怎麼~說,呢。他的肉體……或者說,現實世界裡桐之谷君面前的狀況,就像跟剛才說明的那樣……不容樂觀。」

  看到被神代凜子抱著肩膀的結城明日奈,驚慌地抖了一下纖細的身體,比嘉又慌慌張張地補充道:

  「但,但是,還是有那麼一點希望的!」

  「……怎麼說?」

  銳利,卻像是帶著祈禱般的聲音凜子開口問道。

  「Under World裡的桐人君,還處於登錄狀態。」

  比嘉看向跟被佔領的主控制室相比小的多的屏幕。移動鼠標點擊了幾次後畫面被切換,由圓形的人界以及包圍它的Dark Territory構成的Under World鳥瞰圖出現了。

  「就是說,雖然Self-image受到損傷,他的Fluct Light本身是活動著的,還接受著各種刺激。那麼,哪怕現實世界裡再無辦法,大概還能在Under World裡治癒他的靈魂吧。他因為過於責備自己,以致損傷了靈魂。要是有人能夠給予他『寬恕』的話……說不准……」

  比嘉也知道自己所說的話並不科學。

  但是,那也是他毫無虛假的真心。

  繼承了Nerve Gear,Medicuboid的腦機接口的進化形Soul Translator。但是,比嘉自己對通過開發出的這個機器找到的人的量子意識體《Fluct Light》,還有相當多的地方搞不清楚。

  Fluct Light是物理現象嗎?

  還是說,是現代科學無法說明的觀念性的存在?

  如果是後者的話,受傷,累倒的桐之谷和人的靈魂,或許能用某種超越科學的力量來治癒。

  比如說——某人的愛。

  「……我,要去。」

  像是跟比嘉的思考同步了一般。

  微弱但卻堅定的聲音迴響在副控制室。

  室內的人都吃驚地一起看向聲音的主人。結城明日奈對支撐著自己肩膀的凜子點了點頭,前進一步後再一次說道:

  「我,要去Under World。在那裡找到桐人君,跟他說。你努力了啊,也許發生了很多悲傷的事情,痛苦的事情……不過你已經盡力了。」

  大大的榛色眼瞳裡閃著淚光如此說著的明日奈的身姿,就是在抱著把一生都獻給學術研究這種覺悟的比嘉看來也是美的讓他喘不過氣來。

  同樣,像是被什麼打中一樣的表情聽著她說話的菊岡,立刻用眼睛的鏡片隱藏住表情,望向旁邊的STL室。

  「……確實,STL還有一台空著。」

  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後,指揮官作出複雜的表情,繼續道:

  「但是,Under World現在怎麼都說不上是平穩的狀況啊。按照預定計劃,以這邊的時間來算,還有幾個小時就會進入最終負荷階段。」

  「最終……負荷?會發生什麼?」

  比嘉邊比劃著手勢向皺著眉頭的凜子解釋。

  「這個……簡單來說,就是外殼將破損。數百年來將人界和Dark Territory隔開的《東之大門》的耐久值會降為0……怪物軍隊會湧入人類世界。人類如果有完善的軍事體制,最終能反攻回去。但是,這次的實驗……桐人君將統治組織的《公理教會》毀了大半,所以……真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仔細想來,現在的狀況,無論如何都需要讓我們這裡的其中一人進行潛行吧。」

  把手交叉在胸前的菊岡唧咕道。

  「侵略一旦開始,在這混亂之中,在人界的《愛麗絲》很可能會被殺。那樣的話,辛辛苦苦把主控制台鎖死來爭取時間也變得沒有意義了……也許要讓誰用高級帳號進去裡面,保護愛麗絲,並將她帶到《終結之祭壇》,從那裡抽取到這個副控制台才行。」

  「對了……你在事故發生前一刻,已經那樣囑託過桐人君了吧。」

  聽到凜子的話,菊岡無奈地點了點頭。

  「恩。要是他沒事,一定能完成的。那時,他剛好跟愛麗絲在一起呢……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啊。」

  「那就是說,內部時間已經過了幾個月的現在,兩人還在一起的可能性很高?」

  這次回答的是比嘉:

  「……也,可以這麼想吧。也許,還是應該讓明日奈小姐潛行比較合適吧……跟桐人君的溝通力自不必說,要保護愛麗絲也需要內部的戰鬥能力呢。我們中間,最習慣在虛擬世界活動的非明日奈小姐莫屬了。」

  「那,超級帳號也最好使用最高級的。」

  對菊岡的話點了點頭,比嘉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馳。

  「既然這樣,隨你挑選吧。騎士,將軍,貴族……有各種各樣的高級賬號。」

  「喂,等等。」

  突然,凜子用略帶緊張的聲音插聲道。

  「怎麼了?」

  「……襲擊者他們,會不會也在想著同樣的事情?剛才你不也說了嗎?確保愛麗絲的近路,就是從內部進行操作。」

  「啊……沒錯。確實也可能成為他們的手段。下面的主控制室裡,也設有兩台STL。但是,他們應該沒有時間去破解高級別帳號的登錄密碼。可以登錄的只有LV1的一般市民哦。無法想像那種狀態能在最終負荷階段的修羅場中活動。」

  一邊快速地說明著——

  比嘉突然,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似的,感到到了一絲不安。

  但是,這個思考,被高速滾動的帳號列表的文本內容分散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10-10 10:17 PM

  第十七章 Dark Territory 人界曆三八〇年十一月

  1

  在騎龍停下來之前,暗黑騎士利皮雅‧贊凱爾就從龍背上跳下,自起飛台向連接帝宮的空中迴廊全力奔跑。

  很快她就感到呼吸不暢,用右手把蓋在臉上的頭盔拿掉。

  灰藍色的長髮呼啦著飄散開來。用左手整理並撩回背後,利皮雅再次加快了腳步。真想把憋悶的鎧甲和披風都一起扔掉,但是她實在不想讓帝宮裡蠕動著的執政官們看到自己的任何一寸皮膚。

  她飛奔在彎曲的迴廊上,從右手側的圓柱間能看到屹立的巨城浮現在紅色天空的背景下。

  帝宮奧布西蒂亞城,是在廣闊無邊的暗之國里最高的——當然,不包括令人忌諱的《終結山脈》——峻峰中花了百年時間挖掘並構築起來的。

  從最上層的皇帝居室,能隱約看到遙遠西邊聳立的終結山脈,還有嵌在山表的大門。

  但是,這數百年以來還沒有人確認過這個傳說的真偽。

  暗之國的玉座,身為初代皇帝同時也是暗黑之神貝庫塔的人,在太古之昔回到地底的黑暗處之後,這個位置就一直空著。最上層的大門被擁有無限的天命的大鎖封印著,永遠都不能打開。

  利皮雅把視線從漆黑城堡的尖端收回,向直逼眼前的鐵門的食人魔衛兵叫道:

  「暗黑騎士第十一位的讚凱爾!把門打開!!」

  狼頭人身的衛兵們雖然很結實但相對的轉頭都顯得遲鈍,利皮雅來到鑄鐵大門面前時才轉動開關裝置的把手。

  門剛發出「咣,咣」的沉悶聲音打開一點,贊凱爾小小的身體就橫著從間隙裡溜了過去。

  三個月沒有回來的城堡,迎接利皮雅的依舊是那冰涼的空氣。

  地精【Kobold】們每天都愚直地拖著走廊使它一塵不染。穿著鎧甲跑在黑曜石地板上發出「咣咣咣」的聲音,前方毫無聲息滑步走來的是,身著裙子肌膚若隱若現的兩個妖豔女子。

  光燦奪目的波浪型頭髮上,戴著大大的尖頂帽宣告著她們是暗黑術士。利皮雅打算無視她們直接擦身而過,但其中一人卻以尖銳的聲音故意說道:

  「嗚哇,好大的聲音啊!是獸人或是什麼別的東西在跑步嗎!?」

  隨後,另一名也輕薄地笑著起哄道:

  「那也不至於吧,這個晃動是巨人【Giant】才對。」

  ——如果不是因為城內禁止武鬥,早就把她們的舌頭砍了。

  利皮雅如此想著,哼了一下鼻子繼續趕路。

  暗之國的人族女性,從訓練學校畢業之後大多都會進入暗黑術師公會。傳聞中公會是個極其享樂的組織,不重紀律而專學放蕩,出來的都是只對著裝感興趣的人。

  儘管如此,她們對選擇成為騎士的女人會燃起極大的對抗心理。利皮雅也曾在幼年學校被同期關係惡劣的女巫師用毒蟲詛咒為難。在拔劍把她們的鞭子全都割掉之後才老實了一點。

  說到底,這個國家裡只有些毫無遠見的愚蠢之人。

  無論組織還是個人都只會相互仇視,一切決定都取決於力量的優劣的暗之國度,沒有任何未來可言。

  眼前雖然因為《十侯會議》而能維持著危險的均衡,但也持續不了多久。如果在與破入眉睫的人界——被獸人跟哥布林們稱為《紐姆國》之間的戰爭中十侯有幾位死去的話,均衡將會被打破,再次淪為血肉相殘的亂世。

  告訴利皮雅這個未來的,是十侯之一,直屬長官的暗黑騎士團長,同時也是她的愛人。

  而現在,利皮雅心中懷著一個他所期盼的機密情報。

  所以,她不會浪費任何一秒鐘去拘泥女術師的戲言。

  筆直穿過無人的大堂,寬大的樓梯也一步兩跨地飛馳而上。儘管多有鍛練,到達目標樓層時也已大汗淋漓氣喘吁籲了。

  由協商而出支配暗之國全土的十侯中,五個是人族,兩個哥布林族,剩下的分別由獸人族,食人魔族,巨人族的長老所居。經過長達百年之久的內亂,終於締結了類似條約的文書,現在作出了這五族之間沒有上下關係這樣的約定。

  因此,奧布西蒂亞城裡最接近頂層的第十八層,就是十侯各自的私室。利皮雅消去足音跑在圓形的走廊,然後在最裡面的一間房前輕輕敲了三下大門。

  「進來。」

  立刻傳來抑鬱的回答。

  利皮雅在走廊左右看了一下,確認沒有人之後,迅速打開門溜了進去。

  室內的裝飾控制在了最低限度。吸入空氣中飄蕩的男人味道,利皮雅單膝跪下。

  「騎士利皮雅‧贊凱爾,現已歸至。」

  「辛苦了。來,坐吧。」

  按捺著激動的心情,利皮雅抬起頭往粗壯聲音的方向看去。

  隔著圓桌,在一張巨大沙發的一邊橫坐著,兩手放在枕頭上高高地翹著腳的男人,正是暗黑騎士長——畢克蘇爾‧烏魯‧沙斯特,別名《暗黑將軍》。

  以人族而言有著出類拔萃的身材。雖然橫向不可能跟食人魔族相比,但身高卻毫不遜色。一頭漆黑的頭髮剪的很短,嘴邊的鬍子理的相當整齊。

  飽滿的肌肉幾乎要把樸素的麻襯衫釦子撐脫,而腰上卻沒有一絲的贅肉。雖然保持著一點都不像是年過四十的完美肉體,但在登上騎士最高位的寶座以後,也是不可或缺地每日進行著驚人的鍛煉這點少有人知。

  看到三個月不見的愛人,利皮雅好不容易按捺住想飛奔到他懷裡的衝動,起身坐到面向沙斯特的沙發上。

  沙斯特自己也抬起上身,把桌上的兩個水晶杯中的一個拿給利皮雅,然後切開像是陳年火酒的封口。

  「很想跟你一起喝上一杯,所以昨天從寶物庫裡騙了一瓶來。」

  一邊快速地眨了一眼,一邊把芳香的深紅色液體注入杯中。這個表情就像頑皮的孩子般,跟以前真的一點都沒變呢。

  「謝,謝謝閣下。」

  「我不是說了很多次,兩個人的時候不要這樣叫嗎。」

  「可是……現在還在任務中。」

  沙斯特拿你沒辦法這樣似的聳了聳肩,客氣地碰了一下杯。利皮雅呷了一口高價酒,感覺到在漫長旅途中消耗的天命正在逐漸回復。

  「……那,來說正事吧。」

  自己也乾完一杯後,一改嚴肅的表情邊重新倒入一杯,邊低聲問道:

  「卿讓使魔來通知的「重要事情」,到底是什麼?」

  「是……」

  利皮雅左顧右盼地探出身子。沙斯特雖然豪放磊落但同時也很謹慎。這個房間被施加了好幾重防禦術,就算是術師公會會長的《魔女》也是不可能偷聽到。雖然知道這點,但自己帶來的情報實在太重大了,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

  直直地盯住沙斯特的黑色眼瞳,利皮雅簡短地說:

  「人界的公理教會最高祭司……死了。」

  瞬間,就算是暗黑將軍也吃驚地睜大了眼。

  呼呼的粗嘆聲打破了寂靜。

  「這是,真的嗎……我知道這麼問很失禮,我也不是懷疑卿的情報……但是……那個不死之人……」

  「是……您的心情我也很理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不過我用了一個星期去確認,確實沒錯。我將《耳蟲》藏伏到中央大教堂裡確認到的。」

  「喔……真是亂來啊。要是被追蹤,卿恐怕沒法離開央都,現在已經被大卸八塊了呢。」

  「嗯。但是,我這種程度的術式都沒被探知到,證明這個情報是真的。」

  「……嗯……」

  添了第二杯火酒,沙斯特剛毅整然的臉稍稍低了一下。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還有,死因是什麼?」

  「大約半年前……」

  「半年。確實,那個時候山脈的警戒似乎鬆動了一些。」

  「是的。至於最高祭司的死因……這個很難讓人相信,說是「被劍所斃」……」

  「被劍。——意思是有人砍了那個不死之人?」

  「不可能。」

  對著張口結舌的沙斯特,利皮雅大大地搖頭道。

  「恐怕,雖說是不死之人可也終於耗盡天命了吧。但也許是為了保存號稱神人的最高祭司的靈性,才放出那樣的空話吧……」

  「嗯……我猜也是。但是……死了啊,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

  沙斯特閉上眼睛,兩手交叉,把身體靠在沙發上。

  如此沉思良久後,隨著簡短的自言自語張開了眼睛。

  「機會。」

  利皮雅一瞬間屏氣,用微小的聲音問道:

  「什麼的,機會?」

  立刻就得到了回答。

  「當然是……和平的機會。」

  在這個城裡說出來太過危險的單詞,馬上溶解在房間的冰冷空氣中,消散。

  「您覺得……這有可能嗎,閣下?」

  面對小聲提問的利皮雅,沙斯特把視線停留在杯中的紅色液體,慢慢地,卻是深深地點了點頭。

  「不管可不可能,無論如何都必須成功。」

  咕地一聲把火酒喝盡,繼續道:

  「從創世時代就把人界和暗之國分開的《大門》天命已經快要耗盡。暗之五種族的軍隊等待著向深受太陽和大地恩澤的人界發動大侵略,可以說是箭在弦上了。上次的十侯會議,還因為如何瓜分人界的土地和財寶,還有奴隸而引發了大紛爭。真是……一群無可救藥的貪心鬼。」

  對沙斯特直言不諱的話,利皮雅縮了縮頭。

  跟被〈禁忌目錄〉這種恐怖的大部頭成文法支配的人界不同,暗之國的法律只有一條。也就是——用力量奪取。

  某種意義上,和無止境地把慾望之手伸向人界這個至高熟果的九個諸侯們相比,可以說考慮著和人界之間的和平的沙斯特才是異端吧。

  但是,利皮雅之所以深深為這個男人著迷,也正是因為他異樣的思考。畢竟,跟其他服侍諸侯的女人不同,利皮雅不是被強奪過來的。沙斯特向利皮雅這樣的普通人獻上花束,並跪地說服了她。

  完全沒察覺到愛人正在因為他的思考而徬徨無措,沙斯特更鄭重地繼續說道:

  「但是,他們太小看人類了。尤其是,守護了人界長達三百年的《整合騎士團》。」

  聽到這個稱呼,頭腦發涼的利皮雅點了點頭。

  「一騎當千,名副其實。暗黑騎士團的長久歷史中,被整合騎士所殺之人數都數不清,但反過來卻從沒殺過他們。他們的劍技是如此的高超,而他們所帶的神器也強力無比……就算是我,也好幾次被逼入絕境,只是最後也沒被殺死。當然,敗北的經歷絕對為數不少。」

  「那是……他們還能使用從劍中放出火焰或是強光的奇怪術式……」

  「《武裝完全支配術》嗎。雖然讓騎士團的術理部研究了很久,但最後還是無法解開。光是對抗那一個技能,就算上一百個哥布林士兵都不夠吧。」

  「話雖如此……我們的軍隊足足有五萬。反過來,整合騎士加起來應該也只有三十人左右。我想應該能靠數量壓制吧……?」

  對利皮雅的話,沙斯特諷刺地抓起美髯的一端。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一騎當千。計算起來我們這邊的士兵也會被幹掉三萬。」

  「怎麼會……不至於吧。」

  「嗯,也是。雖然這個算法讓人不爽,戰線由我們騎士團和食人魔、巨人支撐,後方暗黑術師們用遠距離攻擊轟炸,整合騎士們也總會力盡吧。但是,最後一騎墜落時,我們會損失多少真的難以想像。雖說未必到得了三萬,但損失一半也是可能的。」

  水晶杯被放到桌上,發出硬硬的聲音。

  沙斯特伸手製止了打算斟酒的利皮雅,把後背埋入沙發。

  「……而其結果,當然暗之五族之間就會產生力量的不均衡。十侯會議的意義也就喪失,五族平等的條約將會打破吧。這樣一來,百年前的《鐵血時代》將再次來臨。不,更壞吧。因為這次,人類這個飲之不盡的蜜海將呈現眼前。要確定那塊地的支配權,花上一百年都不夠吧……」

  這是沙斯特常常危懼,而也多次向利皮雅提起過的最壞的未來。而更糟的是,除沙斯特以外的九侯,並不認為這個未來是最壞的——他們反倒還對此有所期待。

  利皮雅低下頭,呆呆地看著進入騎士團以後就朝夕相伴的漆黑全身鎧甲被打磨出的耀眼光輝。

  兒時比人矮小一倍,又沒有腕力的利皮雅,要是在《鐵血時代》裡肯定不能成為騎士,只會被賣給人販子,在城鎮之外被拋棄而結束短暫的人生。

  但是,雖然扭曲卻還是多虧了那和平條約,她不用被賣去奴隸市場而是進入了幼年學校,而又得益於晚成的劍技上的天賦,登上了以人族女人而言幾乎不可企及的最高地位。

  現在,利皮雅聚集了被父母遺棄到至今還人口販賣橫行的偏僻地裡的幼兒,照顧他們直到能進入學校為止。她幾乎把所有的工資都用在了運營這樣的托兒所上。

  這件事,不但對同事,就連沙斯特也保密著。她自己也無法說明,為什麼會做這樣的事。

  只是——

  利皮雅總是在內心深處想道,這個世界,有力量的人就可以奪取一切的國家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雖然自己沒有沙斯特一般能把理念變成明確的語言這種智慧,但是,她覺得這個國家,不,包括人界在內的整個Under World裡,應該存在更為「理所應當的的正確形態」。

  這個所謂的新世界,將會誕生於沙斯特所倡導的和平的另一端。現在的利皮雅正是朦朧地理解到這點,才想身為一名女子,為心愛的男人盡一份力。

  但是。

  「……但是,您打算如何說服其他的諸侯呢,閣下。更何況……整合騎士團會接受和平的交涉嗎?」

  利皮雅小聲的詢問。

  「……嗯……」

  沙斯特閉上眼睛,右手玩弄著艷麗的鬍子。他在整個對話裡最頻繁地重複著苦悶的聲音道:

  「關於整合騎士,還有轉機。既然最高祭司已死,現在擔任總指揮的應該是貝爾庫利那個老大爺吧。雖然是個老狐狸,不過也是個明理之人。問題……還是在十侯會議。這一邊……雖然我也很矛盾……」

  他抬起的眼瞼深處,散發銳利目光的雙眸凝視著天花板。

  「——看來不能不除掉幾個人了。最少也有四人。」

  利皮雅吃驚地吞了一口氣,探出身道:

  「四人。如此推測……只能是兩個哥布林族的族長,獸人族族長,以及……」

  「暗黑術師公會會長。這個女人一直充斥著想獲取Administrator的長命秘儀,某一天登上皇帝寶座的野心。她肯定不會接受和平議案的。」

  「可,可是!」

  利皮雅高聲反駁。

  「太過無謀了,閣下!雖然哥布林、獸人的長老不是您的敵手……但是,只有暗黑術師我們不知道她會使出什麼卑鄙的花招來!」

  縱使利皮雅說完,沙斯特也還是沒有說話。

  不經意說出的話,完全超出了預想。

  「吶,利皮雅。你到我這裡來已經過了多久?」

  「哈?是……差,差不多……我二十一歲算起……四年吧。」

  「已經過了那麼久了啊。……一直以來,讓你處在曖昧的身份真的對不起。怎樣……是時候,那個……」

  左看右看,又沙沙地撓著腦袋,暗黑騎士長生硬地開口道:

  「……正式地、做我老婆吧。如果你不介意我這個大叔的話。」

  「閣……閣下……」

  利皮雅啞然地睜開眼睛——

  感覺有股熱量漸漸從內心深處湧出,正要毫不猶豫地飛入愛人的懷抱時。

  從厚厚的大門對面,尖銳得像是抽筋般洪亮的聲音貫穿了寬廣的房間。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哦!!啊啊,怎會這樣!!諸侯們快來啊,快啊,快啊!!」

  隱約記得這個聲音,恐怕是十侯之一,商工會頭領的人。

  與利皮雅的記憶中體格魁梧的大人物不相稱,完全不像是他發出的悲鳴還在繼續:

  「出大事了!!——王、玉座之間的!封印之鎖!在鳴叫呢!!」

  2

  以皇帝貝庫塔的身份君臨於玉座之間的加百列‧米勒,帶著些許感慨眺望著跪地垂頭的人工Fluct Light們。

  他們都是封印在邊長兩英寸的Light-Cube裡的光量子信息。但是,他們在這個世界裡卻是有智慧有靈魂的真正的人類。不過,最前排並列的十人中的一半是有著奇怪容姿的怪物。

  被稱作《諸侯》【Feudal Lord】的十名將軍和跟隨在他們背後的騎士或者術師們,還有城外駐屯的五萬軍隊,就是給與加百列的戰鬥力【Unit】。以後必須要適當運用這些棋子,殲滅人界的防禦力並捕獲《愛麗絲》。

  但是,跟現實世界的即時戰略遊戲不同,這些Unit們不能用鼠標和鍵盤隨意操縱。必須要用言語和態度去統率、命令才行。

  加百列無言地從玉座上站起身,走了幾步,看著牆上掛著的鏡子。

  上面映照而出的,是穿著略顯惡趣味的自己的樣子。

  只有臉型和接近白色的棕色頭髮跟現實的加百列一樣。但是,額上戴著的黑鐵色金屬上鑲嵌深紅寶石的寶冠,黑色羊皮製襯衫和褲子上面,披著漆黑奢華的毛皮長袍。腰上垂著散發出夢幻燐光的細劍,鞋和手套則是精緻的銀絲刺繡所編。而背後,還有染成血色的長披風。

  視線移到右邊,比玉座低一段的位置上,是兩手交叉在腦後慌慌張張地到處張望的騎士。

  穿著像寶石一樣閃耀的深紫色板甲的,是跟加百列同時登錄的瓦沙克‧卡扎爾斯。雖然已經告誡過他,在掌握形勢之前,不要得意忘形地亂說話,不過他還是一臉忍耐著想連說髒話的表情把鞋子弄的喀噠喀噠響。

  加百列輕輕搖了搖頭,再次把視線拉回到鏡中的自己。

  穿慣了定制西裝,這個裝束總覺得很不舒服。但是,這個《Under World》裡,加百列並不是民間軍事公司的CTO。

  是統治廣闊無邊的Dark Territory的皇帝。

  而且——也是神。

  加百列合上眼睛,緩緩的吸了口氣,然後吐出。

  扮演的角色,從「倔強且冷酷的指揮官」切換成「無慈悲的皇帝」的開關在意識的某處哢嚓一聲響了。

  再次睜開眼睛,把深紅披風往後一翻轉過頭來的加百列——暗黑神貝庫塔睥睨著十名將軍,絲毫不帶人情味的聲音迴響在玉座之間。

  「抬起頭,報上名來。——從那邊的你開始。」

  最前列左端蹲伏著的體格魁梧的中年男子,以意外敏捷的動作抬起上身,用流暢的日語報出了名字。

  「是、是是是!臣是擔任商工會頭領的璉吉爾‧吉拉‧斯科卜!」

  再次低頭叩拜的男子旁邊,如同小山一般巨大的身體動了起來。

  站起來估計有十二英尺的身軀上,呈十字狀捆著黑光鎖,腰上纏著奇怪野獸的全身皮的亞人種把跟人類相比顯得異樣的長鼻樑和下巴「呱」地抬起,發出如地面震動般地小聲報導:

  「巨人族長老,希古洛西詁。」

  加百列在尋味雖然自己能指揮這個怪物,但它卻是擁有跟自己同質的靈魂這個事實。而旁邊拖著的細長影子發出了細不可聞的聲音:

  「……暗殺者公會首領……弗‧薩……」

  穿著的羽衣跟巨人相比太過奢華卻幾乎沒有存在感的身姿,讓人無法判斷年齡,甚至性別。

  雖然有那麼一瞬間加百列想命令他抬起頭來看看臉,不過考慮到暗殺者肯定有不能暴露外貌等各種各樣的規矩吧,先放置一邊,把視線移到下一個將軍上。

  然後,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因厭惡而皺起眉頭。

  把醜惡,這個詞表現的淋漓盡致的存在正一動不動地坐在眼前。因為腳太短而無法下跪。胖墩墩,鼓的圓圓的肚子盡是脂肪,發出閃閃的光澤,跟肩膀一體化的脖子上,像是野獸的頭骨一般的東西嘩啷嘩啷地垂著。

  而其上面擺著的頭感覺是七分像豬三分像人。突出的平坦鼻子,和露出牙齒的口,只有細長的眼睛閃耀著人的智慧,不過這反而讓人覺得不愉快。

  「獸人族長老,利爾皮林。」

  聽到這個尖銳的聲音,加百列瞬間考慮到這究竟是男還是女的呢,不過立刻就放棄了這個興致。既然是獸人【Ork】,那一定是軍團的低級Unit吧。不過是用完就扔的東西而已。

  然後行了一禮的,是垂著赤金色捲毛,可以說還是個少年的年輕人。被太陽曬成銅色的上半身只有革帶,下半身則是緊身褲和涼鞋,而兩手戴著咣咣響著的金屬柳丁拳套。

  「鬥技士公會第十代首席、伊修凱恩!!」

  加百列看著氣勢滿滿地喊著的年輕人,心裡尋思了一下。拳鬥士就是拳擊手嗎。是空手作戰的兵種嗎。

  正當他思考著的時候,突然響起了咕嚕嚕嚕的野獸的呻吟聲。

  猛然抬起頭來的,是有著雖不及巨人但卻遠超人類的軀幹的亞人種。上半身幾乎被長長的毛皮所覆蓋。從他完全的獸頭來看,身上的不是衣服而是體毛吧。

  長得很像狼。突出的鼻子、如同鋸齒般的尖牙,以及三角耳朵。從垂著長舌頭的口中,漏出了難以分辨的聲音:

  「咕嚕嚕……食人魔的……長老……弗魯古魯……嚕嚕嚕……」

  雖然不知道那是名字還是單純的嘟噥聲,加百列輕輕點了點頭看向下一位。

  突然,一個刺耳的尖聲唧唧地響起。

  「我是山地哥布林的長老哈噶西!陛下,請務必把頭陣的榮譽賜予我族的勇士吧!!」

  聲音的主人,是個像猴子般的光頭兩側突出細長耳朵的小亞人種。無論是身高還是肌肉,別說之前報上名字的巨人、獸人、食人魔,就連人類都遠遠不及。

  根據潛行前克里特的講解來看,這個Dark Territory裡只存在一個法則。也就是「力量支配一切」。那麼,這個怎麼看都是個無力的哥布林,是用什麼力量能夠晉升到跟其他種族對等的位置呢。

  不管如何,雖然是比獸人還要低級的最低級步兵Unit,憑著僅有的那麼點興致看向山地哥布林面容的加百列,在內心可以接受般輕輕點了點頭。因為哥布林圓而小的眼睛裡充斥著的慾望和不滿是目前報上名的首領中最大的。

  山地哥布林長老的話剛完,一旁坐著的,只有膚色不同的亞人也尖聲叫道:

  「不值一提!跟那些人比我們為陛下效勞的作用要大十倍。我是平地哥布林族長庫比利!」

  「說什麼呢,你個吃鼻涕的!是因為潮濕的泥土讓你腦子長泡了啊!!」

  「你才是,腦漿都被太陽曬乾了吧!!」

  在尖聲對罵的兩匹(人)面前——。

  啪。啪啪! !

  彈出七色的火花,哥布林的首領們發著悲鳴跳開了。

  「——你們兩個,現在是在皇帝陛下御前!」

  伴隨著妖豔的聲音,把舉起的右手收回去的,是用能看到肌膚的衣裳包裹著豐滿身材的年輕女性。花火是女人的指尖像打火機的火石般相互摩擦時飛散出來。

  緩緩站起來的女人,像是在誇耀她那豐滿的身材和妖豔的美貌般轉過身來,裝模作樣地行了一禮。加百列的右側,瓦沙克會小聲地吹口哨也是沒辦法的。

  奶咖啡色的肌膚,就像是刷過油一樣亮澤,胸和腰周圍隻掛著一丁點的黑色漆布。鞋子是如針一般的高跟靴。背後披著的是閃耀著黑色和銀色光澤的毛皮披肩。其上,奢華的淡銀色直發垂到腰下。

  眼影和口紅是鮮豔的水色,婀娜地擠弄著與之同色的眼睛,女人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暗黑術師公會會長,D‧I‧L。我手下有術師三千,而我的身心都是屬於陛下的。」

  對著如此妖豔的動作和聲音,從未被性慾控制的加百列只是大方地點了點頭。

  這個叫D的魔女【Witch】瞬間眨了一眼,好像還想再說些什麼,不過還是再行一禮後跪下了。

  明智的決定。加百列如此想著,把視線移到將軍Unit的最後一人身上。

  那裡單膝跪下低著頭的,應該是個人類,但卻有著讓人吃驚的體格的中年男子。

  包著全身的漆黑鎧甲上,刻著無數的傷痕,閃耀著暗淡的光芒。低下去的臉上,額頭和鼻樑上能看到淡淡的傷痕。

  低著頭說話的男子的聲音,是渾厚的男中音【Barytone】。

  「暗黑騎士團長畢克蘇爾‧烏魯‧沙斯特。在獻上吾之劍前……我想問問陛下。」

  猛然抬起的臉,與加百列過去遇見的少數「真正的軍人」有著共通的嚴肅風貌。

  特別是那雙敏銳的雙眼下,有著——其他九名將軍身上完全看不到的,某種覺悟。

  名叫沙斯特的騎士用彷彿要射穿什麼的眼神凝視著加百列,低聲繼續說道:

  「在此時回歸玉座的皇帝……是何用意。」

  原來如此——這個人,不是單純的程序。

  必須時刻意識到這點。加百列如此想道,然後戴著的「無慈悲的皇帝」的面具自動作出了冰冷的回答:

  「流血和恐怖。烈火與破壞。死和悲鳴。」

  加百列那如被切削的合金一樣堅硬的聲音迴響在大廳,十個將軍們的表情一下子繃緊了。

  按順序睥睨著十個人面孔,加百列翻動長袍,右手高舉指向西方的天空。

  從他的口中,充滿了虛假的征服欲的台詞自動響起:

  「……把孤從天界放逐的眾神所恩寵的西方之地,保護它的《大門》如今就要崩塌了。孤是回矣……為了將吾之靈威告示天下!」

  關於內部時間一周後就將啟動的《最終負荷實驗》的相關內容,已經從克里特那裡盡可能地了解到了。加百列在此之上,繼續以富有戲劇性的口吻演說著:

  「大門崩落之時,人界將落入我等暗之子民手中!孤之所欲只有一個,將同時出現在那片土地的天神的《神之巫女》中的一人收入掌中!除此以外的人類,隨心所欲地殺死,奪取吧!所有暗之民所盼望的——約定的時刻到了!!」

  回歸寂靜的空氣——

  被尖銳的野蠻的熊叫打破了。

  「嘰~~~!!殺!!殺死那些白紐姆們!!」

  使勁蹬著短腳邊叫喚的,是細小的眼裡滾動著慾望與憂鬱的獸人族長。立刻,兩匹哥布林也同時舉起雙手追隨。

  「呵噢噢噢噢噢噢!!戰鬥!!戰鬥!!」

  「嗚啦——!!戰鬥戰鬥——!!」

  戰嗷立刻就傳染了其他的將軍及他們身後的士官們。暗殺公會的黑法衣隨著樹枝般纖細的身體在搖擺,暗黑術師公會的魔女集團也隨著嬌聲散放出色彩鮮豔的火花。

  整個廣闊的大廳裡充斥著原始的喊叫——

  加百列發現,只有名叫沙斯特的騎士,依舊保持著跪伏的姿勢,沒有一絲的動作。

  是出於軍人的抑制呢,還是因為懷有某種感情呢,從雕像般的鎧甲上無法判斷。

  「嗚哇,沒想到兄弟竟然還有那樣的才能!乾脆去做演員不是更好嗎!?」

  對猥瑣地笑著放下酒瓶的瓦沙克,加百列嗤之以鼻。

  「只在需要的時候。倒是你,最好記住剛才那樣的演說方法。畢竟你比他們的地位更高。」

  接過酒瓶用指尖彈開瓶栓,邊大口呷著紅寶石色的液體,邊考慮應不應該在任務中喝酒。

  瓦沙克則是不喝白不喝似的把陳年佳釀如啤酒般喝下,邊打著嗝邊擦這嘴巴回答道:

  「比起命令啊演說什麼的,我更想看陣前殺人呢。難得潛行到這麼厲害的VR裡面……這個酒也好,瓶子也好,在我看來都是真的。」

  「相對的,被砍了也會痛會出血哦。因為痛覺吸收在這裡是無效的。」

  「這不挺好的嗎?」

  瓦沙克嗤笑著聳了聳肩。加百列把瓶子放回桌上後站了起來。

  奧布西蒂亞城最上層是皇帝的私室。豪不遜色於格羅金DS本部大樓的辦公室的豪華裝修,加上可以從巨大的窗口眺望眼下遙遠的夜景。雖然亮度比不上聖地牙哥,但也另有一種幻想風格。

  身為諸侯的十名將軍為了準備開戰而離開了城堡,從倉庫運輸物資的輜重隊列的篝火延綿躍動。擔當補給的商工公會頭領被命令用盡城裡儲備的糧食和裝備,因此士兵們應該不會挨凍受餓。

  視線離開無數的光,加百列走到房間的一隅,用手觸摸設置在那裡的紫色水晶板——系統控制台。

  迅速地操控菜單,按下呼叫外部觀察者的按鈕。時間加速倍率降低,隨著回到1:1時的奇妙感覺,聽到了克里特快嘴的聲音:

  「隊長嗎!?我才剛剛看你們潛行完回到主控制室呢!!」

  「這裡已經是第一天晚上了。雖然心裡明白……時間加速真是奇妙啊。總之,目前跟預定一樣進行著。Unit的準備一兩天就能完成,兩天後預定向Human Empire進軍。」

  「太棒了。那,確保了《愛麗絲》之後帶到那裡,操作菜單抽取到主控制室,那樣《愛麗絲》的Light-Cube就歸我們了。還有,希望能轉告一下瓦沙克那個笨蛋。」

  就像是聽到了克里特的聲音一樣,背後傳來短暫的咒罵聲。

  「現下無法操作管理權限,賬號數據的重置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說,隊長和瓦沙克要是在那個世界裡「死」了的話,那個賬號就再也用不了了。之後就只能以一個小兵重新來過。」

  「嗯……我知道。當下先不去前線。JSDF有什麼行動?」

  「現在還沒有。看來還沒察覺到你們潛行。」

  「好。那先切斷通信了。下次聯絡就是在確保愛麗絲並準備離開的時候了。」

  「了解、祝您成功。」

  關閉通信窗口,隨著輕微的違和感再次回到加速倍率。

  瓦沙克還在邊絮絮叨叨地咒罵著邊和鎧甲的卡扣搏鬥,最後終於把所有的外裝丟在地板上,只穿著皮革襯衣和褲子站了起來。

  「吶,兄弟。不如去市區玩一下……看來不行吧?」

  「先忍一下。目標回收之後給你一晚時間。」

  「了解。殺人和玩女人都隨意啊……那我就先乖乖睡覺了。我用那邊的房間。」

  格嘰格嘰地響動著關節,瓦沙克消失在隔壁的一間睡房後,加百列也吐了口氣把寶冠從額頭取下。

  把披風和長袍放在沙發上,劍則拋在上面。

  之前玩的VR遊戲,是把裝備卸掉以後回到物品窗口的,不過看來這個世界則沒有這樣的便利機能。恐怕這樣生活上一個月這個房間就會變的十分糟糕,不過反正後天就會離開城堡,下次回來的時候就註銷了。

  邊解開上衣的釦子,邊打開瓦沙克對面的房門,加百利吃驚地停下了手。

  那邊大的恐怖的寢室裡,令人吃驚的豪華床鋪邊——有個跪拜著的小人影。

  應該命令過包括傭人在內的所有人,都不得進入城堡玉座之間以上的樓層。竟然有人能違背神的命令,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瞬間想要去取回劍,但加百列還是就這樣踏入了寢室,關上房門。

  「……誰?」

  短暫地吆喝。

  回答的是,是有點沙啞的聲音。

  「……請讓我擔任今晚的侍寢。」

  「呵?」

  吃驚地皺了下眉頭,加百列在微暗的寢室裡慢慢地走向床邊。

  雙手著地的,確實是個身披薄衣的年輕女子。深藍色頭髮用飾帶高高地紮起。隱約透露出的線條來看,沒有攜帶武器的跡象。

  在鮮豔的絲綢床單上坐下並詢道:

  「是誰的命令?」

  女子隔了一瞬間後,用細細的聲音回答道:

  「不……。這只是我的義務而已。」

  「是嗎?」

  加百列移開視線,撲通一聲橫臥在床中央。

  數秒鐘後,女子挺起上半身,無聲無息地滑到他右邊。

  「失禮了……」

  如此細語的女子,有著連加百列也忍不住在內心讚歎了一下的美貌。肌膚的顏色較深,但頰骨周圍卻透露出某種北歐的高貴氣質。

  看著輕柔地解開薄衣,準備鬆開頭髮飾帶的女子,加百利體驗到了某種感動。

  人工Fluct Light竟然會做到這般地步嗎。

  而且,這還是不完全的AI嗎。那完成形態的愛麗絲會達到怎樣的高度呢。

  讓加百列心動的,不是獻出身體的女子的行為。

  不是那樣——

  他已經推算到了從猛地散開出來的頭髮里女子抓出的,高高舉起的小刀。

  游刃有餘的加百列抓住女子的右手,同時閃現另一隻手,抓住她纖細的脖子將她按倒在床上。

  「嗚……!」

  女子露出小小的犬齒,依舊拼命地反抗著想要刺出小刀。她的腕力比想像的還大,但還不至於讓加百列感到慌張。把女子的手臂反轉到底,拇指輕輕按住氣管封住了她的行動。

  雖然因劇痛而扭曲著臉,但女子的灰色眼瞳裡透露出的決意卻沒有絲毫減弱。從她剛猛的表情、不到位的化妝和鍛煉得當的身體來看,並不是專業的暗殺者【Assassin】那麼,抱有反意的應該不是名叫弗‧薩的刺客首領,而是其他九將之一——恐怕是人類將軍的其中一人。

  稍微貼近臉去,加百列發出與剛才相同的疑問。

  「誰的命令?」

  女子緊緊地咬著牙,從牙縫中得到相同的答案。

  「是我自己的……意志。」

  「呵。那,你的長官是誰?」

  「……沒有。」

  「哼。」

  加百列不帶一絲感情,如機械般思考。

  《拉斯》想要突破的人工Fluct Light的界限點。就是無法反抗一切上位的存在所製定的規則,法和命令。

  跟被無數的法所束縛的人界Fluct Light們相比,Dark Territory的住民們看似能更為自由地生活,但本質卻沒有變化。只是因為給這邊的Fluct Light們規定的法律只有一條,所以表面上感覺很自由。

  那條法律就是「用力量奪取」。這是個擁有更高戰鬥力的人,可以支配下位的人的弱肉強食的世界。拉斯的實驗如果按計劃進行,飽含秩序的人界和充滿混沌的暗之國即使沒有加百列的介入也會引發激烈衝突,通過戰爭狀態實現突破。

  但是不知道因何理由,計劃進入那個階段前,在人界誕生了突破極限的Fluct Light。拉斯的內奸並沒有發送暗之國這邊也發生了同樣存在的情報。

  也就是說,以小刀企圖殺害皇帝的這個女子,也是被絕對的法律束縛著的靈魂。但是從剛才被加百列質問,不,是命令下也沒有回答她的主人是誰來看——證明這個女子,比起皇帝而且是神的加百列的命令,更優先忠誠於自己的主人。換句話來說,她認為主人比皇帝更「強」。

  這樣一來,要讓作戰順利進行,有必要向將軍和乾部Unit們好好地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讓他們認識到加百列——皇帝貝庫塔才是這個世界最有力量的人才行。但是,也不能把貴重的將軍Unit全部破壞。要怎麼做呢——

  不。

  反正還是要把將軍中的一人處分掉才行。讓這個女子抱有暗殺意向的某人。

  要如何揪出那個背叛者來呢。再聯繫一次克里特,從外部監視將軍Unit嗎。不,如果這樣做就要把時間加速倍率調回1倍,那樣會消耗貴重的現實世界的時間。

  那——

  一瞬間考慮至此的加百列,再次窺探向女子煉鐵色的瞳孔。

  「為何要朕的命。給你錢了?還是答應給你地位了?」

  無需思考便發出的質問。但是,立刻就得到的答案卻出乎意料。

  「為了大義!」

  「呵……?」

  「現在發動戰爭的話,世界會後退百年,不,兩百年!必然會回到弱者被蹂躪的時代!!」

  加百列再次感到一絲震驚。這個女子,真的還處在突破極限之前的階段嗎?如果是的話,讓她說出這個台詞的是這個女子的主人嗎?

  加百列把頭貼的更近,在眼前凝視著灰色的眼瞳。

  決意。忠誠。深處藏著的感情是……

  啊,原來如此。

  要是那樣,這個女子已經沒有必要了。正確來說,這個女子的Fluct Light已經不需要了。

  加百列遵從做自己的判斷,已經無需再發一語,無情地往抓住女人脖子的左手施加了力道。

  感覺到骨頭跟氣管被壓扁了。女子的眼睛大大地張開,口中發著無聲的悲鳴。

  緊緊地壓住掙扎的四肢,毫不留情地勒緊著脖子,加百列卻感覺到與剛才不同的驚訝。

  這真的是虛擬世界嗎。無論是左手傳來的肌肉和軟骨被破壞的感觸,還是從裸露的肌膚散發出來的恐怖和痛苦的味道,都比現實世界更加真實地刺激著加百列的五感。

  無意識地震顫著身體,左手反射性地收縮。

  隨著咯唧一聲悶響,不知名的女子的頸椎骨粉碎了。

  然後,加百列看到了。

  從雙眼緊閉,咬緊牙關的女子額頭——湧現出虹色的光芒。

  這不就是那時——小時候讓艾莉西亞喪命時看到的,「魂之雲」嗎。

  瞬間,加百列將口大大的張開,把女子的靈魂一絲不留地吸了進去。

  恐懼,痛楚——的苦味。

  悔恨,悲傷——的酸味。

  還有更多,加百列的舌頭被無以言喻的天上的蜜釀浸滲。

  合上的眼瞼裡,朦朧的光景在閃閃發光。

  在老舊的兩層住宅的前庭裡嬉戲,小小的孩童們。有人類,有哥布林,還有食人魔。看到這邊,就浮現出一臉燦爛的笑容,張開雙手一起跑了過來。

  那個映像消失了,這次則是看到了某個男人裸露的上半身。徹底鍛煉過的寬闊的胸板,溫柔地,強力地擁抱。

  「我……愛你……閣下……」

  傳來細小的聲音,再迴響,然後遠去。

  一切消失之後,加百列依然用力地抱著女子的屍體。

  太美妙了。這是何等美妙的體驗。

  加百列的意識大部分為法悅震撼,但殘存的理性碎片卻試圖尋找產生這個現象的原因。

  收納著這名喪命女子的Fluct Light的Light-Cube和加百列的Fluct Light通過STL連接著。大概是因為「天命」——也就是Hit Point歸零,被清理掉的量子數據碎片通過迴線逆流了過來。

  但是,那樣的理由對現在的加百列而言已經無所謂了。

  窮盡一生追尋的「現象」,如今他又再次體驗到了。加百列把死去的女子最後抱有的感情——「愛」毫無保留地攝取,嘗盡了。那簡直就像是落入荒涼沙漠中的一滴瓊漿玉液。

  還要。

  還要。

  還要更多的殺戮。

  加百列的身體大幅度地向後仰著,發出無言的哄笑。

  再次讓十名將軍排成一橫列,加百列滿足地眺望著它們恭恭敬敬跪拜著的樣子。

  它們按照命令,在兩天內完成了進軍的準備。照此來看,也許這些Unit們比現實世界里格羅金DS本部的高層領導們還要優秀呢。

  真的,乾脆就把它們作為「完成品」好了。完美的任務處理能力,加上這個忠誠心。作為搭載在戰爭用機器人的AI,已經無可挑剔了吧。

  話雖如此,它們的忠誠,是基於拉斯不斷追求的人工Fluct Light的未完成度,這點可不能忘記。

  也就是,正因為靈魂裡刻印著「由最強力量的所有者支配」這個絕對的原則,這十個人才會順從於身為皇帝的加百列——不,是貝庫塔。而同時,當加百列的力量受到質疑的瞬間,這裡有誰會造反也絕不奇怪。

  這個質疑如今已經成了現實。

  那個女人意圖殺死身為最高權力擁有者的皇帝。她的心中,有著比加百列地位更高的主人存在。當時被她稱為「閣下」的某個人。而那個人就在這十名將軍中間,這一點幾乎毫無疑問。

  對她而言,比起皇帝貝庫塔,自己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強者。那麼,那個閣下自身,沒有從內心發誓效忠加百列的可能性也很高。要是帶著這樣的Unit奔赴戰場,被人趁機陷害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所以,從眼前跪著的十人中揪出那個「閣下」並將其處理掉,是出陣前的最後一項工作。

  同時,為了在他們的Fluct Light里永遠的刻下誰才是最強之人這一概念,也要讓剩下的九人見識到皇帝的力量。

  這時,加百列‧米勒,根本沒有考慮過會被眼前的十個Unit抓住空擋,也就是在一對一的戰鬥中被打敗的可能性。對他來說,Under World終歸只是服務器裡的虛擬世界而已,他仍然被這裡存在的Unit全都是人造物【NPC】這個固定概念所陷——

  暗黑將軍畢克蘇爾‧烏魯‧沙斯特,保持著跪伏的姿勢,腦裡回想起師傅的話。那是二十多年前,在暗黑騎士團本部修煉場裡的記憶。

  「——老夫的師傅的師傅,被人取下腦袋當場死了。師傅則被人貫穿胸部,在回城堡的路上斃命。但是,雖然老夫掉了一隻胳膊,但卻活到現在。這是足以自豪的了。」

  正坐在黑色反光地板上的師傅這樣說著,把從胳膊肘以下被巧妙切斷的右臂展示給沙斯特看。只用藥物止住了血就纏上繃帶的傷口,光是看看就覺得疼。

  在大約三天前製造這個傷口的,就是暗黑騎士的宿敵,也是世上最強的劍士,或者說是最凶狠的怪物——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Synthesis‧One。

  「你知道這裡有何含義嗎,畢克蘇爾。」

  當時,剛過二十歲的沙斯特只能撓頭。師傅把單手放到便裝下面,閉上眼睛,輕輕地繼續說道:

  「漸漸趕上了啊,終於。」

  「趕上——那個人了,嗎。」

  年輕的沙斯特的聲音裡混雜著難以置信的感觸。就在幾天前,當著自己的面貝爾庫利展現的劍技是壓倒性的。師傅的手臂伴隨著鮮血飛起來的瞬間,如冰柱般貫穿背骨的寒氣至今無法褪去。

  「——老夫今年已經五十了。但是,不光揮劍方式,連握劍方式我都還極其在意。我想,等五年,十年我死掉以後也不會改變吧。 」

  師傅靜靜地述說。

  「……那樣,像我們這樣短命的人子是無法到達已經活了兩百年以上的那個不老者的境地的。雖然很丟臉,直到雙劍交鋒的瞬間,老夫還抱著這個念頭。但是,慘敗逃回來後,我才領悟這是錯的。一直以來,師傅及師傅的師傅們不斷挑戰那個男人,並不是白費力氣的……。畢克蘇爾啊,所謂最強的劍是什麼? 」

  被突然問到,沙斯特反射性地回答:

  「是《無想之太刀》。」

  「不錯。經過長年的修行與劍合為一體,無需斬,無需拔,無需動,放出的一擊才是究極的劍。師傅如此教我,而今我把它教給你。但是呢……畢克蘇爾,那也不是。還有更強的。我被那個怪物所砍,而領悟到了。」

  師傅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的興奮之色。沙斯特保持著正坐彈出身去問道:

  「還有更強的……那是?」

  「無想的反面。是斷然的確信。是意志的力量,畢克蘇爾。」

  突然,師傅從木地板上站起,高舉切斷的右手。

  「看到了吧。那時,老夫以右斜斬斬下。真的是無想的斬擊,是我一生中最快的劍。拔出那一刻,已經取得了先機。 」

  「是……我也這麼認為。 」

  「但是,但是呢。本來他的招式會被老夫的劍彈開的,結果是老夫的劍反被制壓,這個手臂被砍飛了。……你能相信嗎,畢克蘇爾,那個瞬間,他的劍甚至沒有碰到老夫的劍! 」

  沙斯特無言,然後難以置信地搖著頭。

  「這……這種事……」

  「是事實。就像……劍的軌道本身,被看不見的力量遠遠扭轉了。既不是術式,也不是武裝完全支配術。只能這樣來說明那個現象了。老夫的無想太刀,被他經過兩百年錘煉的意志力打敗了。因為他過於強烈地斷定了劍的軌跡,所以成了不變的事實! 」

  師傅的話,沙斯特無法立刻相信。

  意志的力量這種無形之物,能擊敗堅定存在的又重又硬的劍,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師傅早就料到了沙斯特的反應。突然整理便裝的下擺,輕快地坐到黑光木板上。

  「好了,畢克蘇爾啊。老夫來教你最後的劍訣。把老夫——斬了。」

  「您……你在說什麼!難得……」

  活了下來,沙斯特不得不吞下這句話。突然,師傅的雙眼閃耀著強光。

  「正因為我們性命相連,才要你斬了老夫。既然被那個人一擊打敗,在你心裡老夫已經不是最強的了。只要老夫還活著,你就無法跟那個人對等地戰鬥。你也將老夫斬了,不,殺了老夫,然後站在與他……貝爾庫利同一個高處!!」

  師傅說完後站起來,將被砍去一半的右臂宛如握著劍一般架起。

  「快,站起來!拔劍吧,畢克蘇爾!!」

  沙斯特斬了師傅,結束了他的生命。

  同時,用身體領悟到了師傅的話的意義。

  被斬飛的師傅的右手握著的無形之刃——名為「意志」的劍,與沙斯特的劍在交錯的瞬間散發出激烈的火花,真實地在臉上劃破出一道永不消失的傷痕。

  被淚水與鮮血塗抹在臉上,年輕的沙斯特站到了超越《無想之太刀》的極致——《心意的太刀》的境地邊上。

  歲月流逝——五年前。

  沙斯特終於向暗黑騎士的仇敵,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發出了挑戰。年僅三十七歲,感覺自己的劍已經到達了頂峰。

  師傅以一條胳膊換取了生還,但沙斯特並沒有戰敗而歸的念頭。因為,沙斯特並沒有作為後繼者的弟子。不希望讓弟子也背負斬師,再被弟子所斬的命運。他決定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把血染的連環就此斬斷。

  承載著所有的決意和覺悟、亦即「心意」的劍,在與貝爾庫利的第一刀正面交鋒時,並沒有被彈開。但那一刻沙斯特已經預感到了會敗北。因為他不認為自己還能再度使出同等沉重的斬擊。

  但是,貝爾庫利在兩劍相交的同時,粗聲笑道:

  「不錯的刀法。若是只有殺意,是擋不住我的劍的。回去好好考慮我話裡的意義吧,五年後再來——小子。」

  隨後整合騎士長就拉開距離悠然離去。然而不知為何,卻無法向他那看似破綻百出的背影揮劍斬落。

  要理解貝爾庫利話中之意,需要很長的時間。但是,五年後的現在總算是明白了。那時,如果沙斯特只帶著殺氣和仇恨去揮劍的話,恐怕瞬間就敗了吧。雖然只是一回合,但之所以能對等交鋒,是因為抱有比殺意更加沉重的覺悟。

  也就是——對以性命為代價傳道授業的師傅們的感謝,和對繼承自己的年輕人的祈願。

  所以,沙斯特在收到最高司祭死亡的消息後立刻決定開始和平交涉。他確信,如果是那個貝爾庫利,必定會接受自己的提議。

  基於同樣的理由——

  這個突然降臨奧布西蒂亞,二話不說就決定開戰的皇帝貝庫塔,必須除掉。

  即使跪地俯首,沙斯特也在錘煉著要承載於必殺的太刀上的「心意」。

  離開暗黑界數百年後再度復活的皇帝,是個有著白色肌膚和金色頭髮的年輕男子。身軀和容貌,都算不上有魄力。

  但是,只有那格外湛藍的雙眼,顯示出皇帝並非凡人。那雙眼裡擁有的是「虛無」。吸收所有的光,不會放走一切的無底深淵。這個男人,或者說是神,隱持著巨大而邪惡的飢餓。

  如果錘煉的心意之力,被皇帝的虛無所吞噬,劍就無法觸及。

  那時自己將會喪命。但是,意志應該會被後面的人所繼承。

  唯一的抱憾是,因為昨天沒有看到利皮雅而未能傳達自己的決意。恐怕是忙於處理出征前的雜務,或是呆在她重要的「家」裡吧。

  要是跟她說自己去斬殺皇帝的話,她一定不會聽勸而要求一起來吧。現在這樣就好。

  沙斯特緩緩吸了口氣,積存起來。

  用手觸摸從腰上解下,放在地板的劍,慢慢的,慢慢的注入力道。

  離玉座大約十五Mel。只要踏前兩步就能到達的距離。

  必須領悟初動。拔刀則應無想。

  把提升到極限的心意之力,沿著手指注入觸碰的劍。然後把身體化空。

  左手握緊劍鞘——

  就在這時。

  皇帝用玻璃般柔滑而硬質的聲音,若無其事地說道:

  「就在——前晚,有人潛入了朕的臥室。頭髮裡藏著短劍。」

  被抑制的驚嘆聲搖動著大廳的空氣。

  沙斯特左邊並排的九個諸侯裡,有人輕輕地屏氣,有人從喉嚨深處低聲呻吟,還有人把身子縮入厚法袍中。後面的干部裡也有幾個人發出了聲音。

  沙斯特也同樣震驚。保持著斬前的體勢和氣勢,瞬間沉思了一下。

  除了自己外,還有其他人得出要排除皇帝的結論。遺憾的是,皇帝依然健在那就表示失敗了吧——可究竟放出刺客的是九人中的哪一個呢?

  不會是亞人的五侯。巨人,食人魔、獸人就不說了,就算是比較矮小的哥布林族也不太可能避開衛兵的耳目潛入最頂層。

  如果考慮人族的四侯的話,首先可以排除年輕的拳鬥士頭領伊修凱恩,和商工會頭領璉吉爾。伊修凱恩是個只把空手鬥技鍛煉到極致而又直來直去的小伙子,而一旦開戰,璉吉爾就將處於可以財源廣進的立場之上。

  從潛入寢室這個線索來看,暗殺公會會長弗‧薩最為可疑,而實際上也搞不懂那個男人究竟在想些什麼。但是用短劍卻讓人費解。

  因為暗殺公會在黑暗的洞穴底下專心致志研究的,是除開暗黑術和武術外的第三種力,「毒」。弗‧薩一族,是為了能讓不受術士行使權限和武具裝備權限優待的人生存下去所集結的集團。他們有著獨特的行規,可以使用的武器僅限於塗有毒藥的藏針和吹針。短劍則不在此列。

  同理,就跪在左邊的暗黑術師長D也可以除外。只有權勢欲的這個女人,雖然可能會考慮高舉皇帝的首級一口氣成為暗黑界的支配者,但D屬下的術師並不能裝備優先度高到能傷到皇帝玉身的短劍。

  但這樣一來,放出刺客的就不是九將軍中的任何一個了。

  剩下的——就只有暗黑騎士長沙斯特自己了。

  但是,當然的不會是自己。因為他已經決定,在除掉皇帝的時候,要賭上自己的性命去揮劍了。當然也沒有對部下們下達過暗殺的命令,連隱藏的決意也沒提到過,一次都——

  不。

  不……

  難道是。

  皇帝放出話以後,沙斯特只思考了一眨眼時間,他已意識到搭在劍鞘上的左手指尖已經瞬間冰冷了。

  原本充滿刀身的高漲的意志力瞬間變質了。畏懼。不安。恐怖。然後——變成極低溫的確信。

  幾乎同時,皇帝貝庫塔開口說了第二句話:

  「朕不想在此追問,派出刺客的人的名字。行使自己所持的力量,欲獲得更多力量的氣魄很好。想要取朕的首級,就隨時向我的後背砍過來吧。」

  皇帝再次睥睨著熙熙攘攘的大廳,白皙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表情——滲透著淺淺的微笑。

  「當然,希望你們能理解,這種賭注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的。比如說……這樣。」

  從漆黑的長袍露出手輕輕做了個手勢。

  隨後,設置在玉座側面,位於沙斯特東側的牆壁上的小門毫無聲息地打開,女僕簌簌地走進來。雙手捧著個大銀盆,上面放著方形的東西,但被黑布遮蓋著看不到具體是什麼。

  女僕把銀盆放到玉座面前的緋絨毯上,向皇帝恭敬地低了低頭,回到了門裡。

  森然的寂靜中,皇帝帶著扭曲的笑意,伸出鞋尖,踩住銀盆的蓋布將它踢開。

  全身,甚至連思考力都已凍僵的沙斯特、雙眼捕捉到的是——

  比最好的水晶還要通透的,冰的正立方體。

  以及它內側封禁的,是自己的愛人永遠不能醒來的睡臉。

  「利……皮……」

  雅。沙斯特只是動著嘴唇嘟噥著。

  包圍全身的冷氣都消失殆盡,無盡的黑暗與虛無充斥著內心。

  沙斯特知道,暗黑騎士利皮雅‧贊凱爾在秘密地運營著孤兒院。她把失去父母兄弟,快將死在路邊的孩子們,不分種族地庇護並教育他們。沙斯特從利皮雅的行動中,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所以,沙斯特只對利皮雅說出了自己的理想。打破與人界慢性化的戰爭狀態,創造一個不用互相搶奪,相互扶持的世界,這種無盡的夢想。

  但是,自己的話卻驅使利皮雅去暗殺皇帝,導致了這種悲痛的結果。雖然殺死她的是皇帝——無疑也是沙斯特自己。

  雖然只是一瞬間,無比巨大的悔恨和自責的風暴,在沙斯特空虛的胸腔肆虐。

  然後毫無掙扎地變質成黑色的感情。

  殺意。

  殺。玉座上翹著腿,浮現著淺笑的那個男人無路如何都要殺掉。

  就算,以自己的生命,和Dark Territory的未來為代價。

  接下來,誰才是有嫌疑的那個「閣下」呢。

  加百列隨著不盡的興趣,眺望著眼皮底下跪拜著的十個Leader Unit。

  作為刺客的女子,打從心裡愛著自己的主人。加百利把女子死時發出的,可比擬天界的甘露的感情毫無保留地品嚐吸盡,不僅是女子的思慕,連「閣下」對女子抱有的感情的性質也都理解——雖然只是模式化的數據。

  所以他確信,把女子的頭擺出來,那個被稱為閣下的人一定會有所行動。把反兵相向的叛逆Unit無情地處死,讓剩下的Unit的忠誠狀態因恐懼而提升。與現實世界所玩的模擬遊戲沒有任何不同。

  真是群可憐又歡樂的人。

  雖然擁有真正的靈魂卻被限制了智慧,而且還能隨意地殺完又殺不停地再生產。總有一天,當Under World連同Main Frame和Light-Cube歸我所有時,從小就被其所苦的飢餓必然會得到滿足吧。

  把撐在玉座扶手的手腕貼靠在一邊的臉上,加百列輕鬆地等待著。

  與Unit們相距十五米略多一些。無論什麼武器的攻擊,用左腰裝備著的劍迎擊也是游刃有餘的。

  當然,沒辦法處理從「System Call」開始的命令攻擊。但是,加百列的不安已經在登錄前就被抹拭了。

  超級賬號——《暗神貝庫塔》是拉斯的員工為了對Dark Territory進行強制操作而設定的。所以,被稱為天命的HP非常高,裝備的劍也是最強的,甚至——貝庫塔擁有所有命令對其無效的犯規特性。

  被這麼多條件庇護的加百列,即使是在十個Unit中最左邊的穿著漆黑鎧甲的騎士,猛地將彎曲後背時。

  在其全身,都包圍著如淡影般的光環時。

  甚至在看到騎士的右手如閃電般地握住地上的劍柄,同時猛然抬頭,從剛毅的相貌中央,銳利的雙眼中放出非人之物的深紅光後——

  一步步發生的事情還沒有完全理解。

  包括這個世界,在既是由服務器演算的程序的同時,也是跟人的靈魂同質的光子所構築的《顯現之夢》的事。

  還有因此,黑騎士發生的純粹而強烈的「殺意」,已經能從他的Light-Cube向Main Visualizer,然後經過量子通信迴路注入加百列所接續的STL中這件事。

  沙斯特在染滿血色的視界中央,只看得到皇帝的身姿。

  以生平最快的動作揮動右手,拔出了劍。

  從刀鞘解放的,是他從師傅那裡繼承的神器—長刀《朧霞》所見慣的灰色刀身。如名字一樣,如夜霧般的濃霞包圍著長大的刀刃,蜿蜒著捲起漩渦。

  這個現象的理論,與長年研究也未能解開的整合騎士的究極奧義——武裝完全支配術是相同的,沙斯特察覺不到,也已經不需要去察覺了。

  「殺!!!」

  隨著瞬間的吶喊,沙斯特把所有的憤怒、憎恨、以及悲傷都載於刀上,重重地以大上段揮起。

  3

  從人界北端,到遙遠的東域之邊。

  踏入四帝國之中,謎團最多的土地伊斯塔瓦利耶思,無論是整合騎士愛麗絲,還是出生於西帝國的雨緣都還是第一次。

  眼下連綿的險峻奇岩之間,如琉璃般湛藍的滔滔河水蜿蜒相接。時而出現在河畔的村落和街道,跟北方見慣的石造建築不同,幾乎都是用木材建造的。

  仰望天空指向自己的人們,頭髮全都是黑色的。和愛麗絲無論怎樣都合不來的騎士團副長法娜提歐好像就是這裡出生的。

  把視線移回跟前,愛麗絲握著韁繩的手中呆呆地望著天空的桐人,他的頭髮也是漆黑的,說不定他也是東域出生的。本想落到村里,讓桐人跟人們接觸也許能成為取回內心的契機,不過現在是一天都不能耽擱了。

  晚上在安全的湖岸野營,只靠著雨緣獵取的魚和乾果充飢急行了三天——

  十一月二日的午後,終於,遙遠的前方,如牆壁般連綿的終結山脈,和用神之斧把岩面切斷般垂直的山谷進入了視野。

  「……看到了呢,桐人。」

  愛麗絲嘟囔著,摸了摸強迫載著重物進行長途旅行的愛龍的脖子。現今,傳說級的魔獸已幾乎銷聲匿跡,飛龍成了擁有最大級天命和優先度的生物。但是,載著兩個人和三把神器飛行也絕非小事。半年裡隨牠吃魚的生活積蓄起來的餘力也已大致用光了。

  到了野營地後定給它新鮮羊肉吃個夠。愛麗絲如此想著甩了甩韁繩,雨緣像不知疲倦似的高聲鳴叫,加快了飛行速度。

  遠處看只是細如紙張,縫隙般的山谷,靠近之後就發現真的是非同小可。

  跨度有一百Mel左右。即使讓獸人或食人魔的大軍以橫列突進,寬度也非常足夠。

  切割山脈筆直延伸的山谷面前,是彷彿要把環形的入口包圍一樣寬廣的草地。無數的帳篷整然排列形成一個大的野營地。到處都升起煮飯的炊煙,周圍則是幾個衛士部隊在專心地擺陣訓練。晃動的刀光,和散發出的沉重氣勢甚至傳到了愛麗絲飛行著的高空。

  士氣沒有所擔心的那麼低——但不管怎麼說絕對數量還是太少了。粗略一看,總數不及三千。反過來,Dark Territory的侵略軍怕是不下五萬吧。在人界,士兵和衛士是只賦予極少數人的天職,相對的,山那邊是無論男女老幼只要能動的都是士兵。

  這個狀況下,就算多愛麗絲一人參戰也改變不了什麼吧。到底騎士長貝爾庫利要如何去守護世界呢……

  愛麗絲沉思著飛越了野營地,牽引雨緣向山谷形成的微暗進發。

  「抱歉呢雨緣,再稍微飛一下吧。」

  她這麼說了聲,龍“咕嚕嚕”地回應後,索爾斯之光便被山岩遮蓋。

  一進入山谷,冷嗖嗖的寒氣立刻包圍身體。左右的岩壁,是只有神才能作出的完美的垂直平滑面。別說生物,連棵草木都看不到。

  如此低速飛行數分鐘後——

  靉靆的霧靄前面,能看到幾個巨大的構造物,愛麗絲不禁吞了口氣。

  「這就是……《東之大門》……?」

  垂直地聳立著的灰色門扉,從底部到頂上估計高達三百Mel吧。雖比高過五百Mel的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要低,但是兩者的威壓感卻不分上下。

  最讓人驚愕的是,左右的門都是由沒有任何縫隙的一塊岩石所築。此等存在物人手自然是削不出來的,就連術式進行加工生成也絕對不可能。世界最強的術者最高司祭Administrator過去創造的最大的構造物,是把央都聖托利亞一分為四的《不朽之壁》,但它上面的一塊塊岩石也遠比這個大門要小。

  也就是說,這個大門是在世界之始,由神之手設立在這片土地上的。為了把兩個世界分開——也是為了引發三百多年後的慘劇。

  「停下,雨緣。」

  讓雨緣在空中停滯,愛麗絲再次從近處看向大門。

  像是連接左右的門,或者說岩板般,不知為何標記著神聖文字。

  「Destruct……at……the, last, stage……」

  雖然試著讀了中間的一段文字,不過卻不知道其意義。

  正歪頭思考的時候,突然,一陣吱吱嘎嘎的恐怖聲音震動著空氣,愛麗絲和雨緣都驚呆了。她控好飛龍的脖子凝視過去,剛才還很平滑的大門一部分,生出一條如閃電般的黑色裂紋並向下延伸。

  長達數十Mel的裂縫剛一停止,表面就掉落下幾塊岩石的碎片,然後在谷底激起沉悶的衝擊聲。

  抬起頭重新看向巨大的門扉,產生裂縫和發生脫落的還不光是那裡。應該說,巨大的門幾乎全都佈滿了網目般的黑線。

  愛麗絲輕輕甩動韁繩,讓騎龍盡可能地靠近大門。

  戰戰兢兢地伸出左手,在空中快速地劃出絲提西亞之印,輕輕地敲了下門的表面。

  浮現的紫色窗口標記著《東之大門》的天命最大值和當前值。

  左邊的數字是至今為止見過的所有天命中最高的——超過了三百萬。然而右邊卻是不到其千分之一的2985。而且,最右邊的數字就在看著的時候減少了一點。

  手掌已經滲出了汗,愛麗絲用口數著數,測量著數字再次減少所用的時間。然後估算出天命完全消滅的期限。

  「……不會吧……」

  對自己計算得出的解答難以置信,愛麗絲嘀咕道:

  「……五天……只剩下,僅僅五天而已了…………?」

  儼然聳立超過三百年的世界盡頭的門,竟然還有不到五天就要崩壞了——這怎麼可能?

  接賽爾卡燦爛的笑容和加里塔老人滿是深深的皺紋、曬黑著的臉,還有父親加斯胡特不和悅的顰蹙著雙眉的面容一一從愛麗絲腦中略過。擊退襲擊他們的哥布林,用冰將洞窟封印還只是幾天前的事。她還以為這樣就能讓露莉德獲得暫時的和平。

  一旦五天後大門崩壞,暗之軍隊將蜂擁而至,守備軍防守不住的話,嗜血的怪物們就會如洪水般湧入人界。其大潮不日就會到達北部邊境,露莉德也會被吞噬吧。

  「必須……必須想點辦法才行……」

  愛麗絲像在說夢話般自言自語著,無意識地拉動韁繩。與即將崩壞的岩板拉開一段距離後,雨緣緩緩上升,在與門板頂端差不多的三百Mel左右高度再次停下。

  門的對面,也同樣是將山脈切裂的山谷連綿接續。但是,那邊呈現的卻不是藍色的天空和綠色的草原,而是Dark Territory的血色天空和灑滿煤渣一樣的不毛荒野。

  愛麗絲不想看到這不祥的光景,但皺眉細看——

  朦朧的黑色大地上,能隱約地看到搖晃的微光。

  讓雨緣飛高一點後,凝神眺望。光並非只有一點,而是不規則地密集延伸。

  那是篝火。

  是野營地。暗之軍隊的先鋒,已經在眼皮底下架好態勢,只等大門崩壞,通往人界的道路打開。

  「還有……五天……」

  愛麗絲再次輕聲嘟囔著。

  立刻,像是要逃避現實般,調轉龍頭,順著原來的道路向山谷後退。因為如果長時間看著那無數的篝火,感覺會被巨大壓迫感所吞噬而單騎殺將過去。

  真要如此,如果對方只是哥布林或者獸人的步兵的話,她還是有自信能取下一兩百個首級全身而退的。但如果敵陣裡有食人魔弓弩兵,或者暗黑術師部隊,事情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雖說整合騎士能一騎當千,但也不過如文字所述,只是一個人而已。如果受到劍技或術式無法企及的從遙遠後方而來的遠隔集中攻擊,是必然會受傷的。即便是輕傷,持續積累下去也遲早會到達天命的上限。那正是騎士長貝爾庫利長年擔憂的整合騎士團——甚至是人界在防禦上最大的弱點。

  拘泥於過度集中戰力的Administrator已死,死藏於大教堂的大量武器防具已經分配給緊急編制的守備隊。但是剩餘的時間太少了。至少有個一萬士兵,一年的準備時間的話——

  伴隨著輕輕的嘆息,揮去無意義的思考,愛麗絲對雨緣做出了下降的指示。

  守備隊的野營地點中央的草地空出了一大塊。看到旁邊的巨大帳篷,就知道那裡無疑是飛龍的起降場。

  弧形飛舞而降的雨緣,用鉤爪激起地上的雜草轉向帳篷,發出咕嚕嚕嚕的高鳴。

  很快,傳來稍低的鳴叫。是兄龍滝刳吧。愛麗絲剛停下飛龍就抱著桐人跳落到草地,並幫牠取下了雙腳的重物袋。雨緣迫不及待地就沖向帳篷,從下面伸出頭跟兄長相互磨蹭。

  愛麗絲不禁會意地微笑起來。但她也馬上察覺到從背後跑來的腳步聲,慌慌張張地蹦起面孔。整理了一下質樸的裙子,把被風吹散的頭髮收到背後。

  還沒來得及回頭,熟悉而輕快的聲音就響徹著起降場。

  「老師啊!吾師愛麗絲大人!!我就相信你會來!」

  咋咋地踏著草地滑步而來的,正是十天前才分別的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雖然是在長期野營之中,但他藤色的長捲髮和白銀的甲胄都依舊是一塵不染。

  「……看你很精神啊。」

  對愛麗絲冷淡的言語,極度震驚地顫動著長長的睫毛,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唇角——完美地冰凍了。

  當然是因為注意到了愛麗絲左手抱著的黑髮少年。

  拉了一下左臉,猛然反仰起頭,年輕的騎士擺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道:

  「帶過來……了嗎。為什麼呀。」

  愛麗絲也對抗著挺起胸膛回答道:

  「當然的。因為我發過誓要保護他。」

  「可,可是……一旦開戰,我們整合騎士將會立於最前線哦。與敵兵刀劍相接的時候怎麼辦?不可能背著他打吧。」

  「有需要的話我會那麼做。」

  彷彿要從艾爾德利耶眼中藏起來一般,愛麗絲抱著無法自己站立的桐人的纖細身體稍微側了側身。但是,不知不覺起降場周圍已經三三五五地聚集了休息中的衛士和下位整合騎士。他們耀眼地看看愛麗絲,又驚訝地看看桐人。

  為了覆蓋浪潮般的吵嚷聲音,艾爾德利耶放出銳利的反駁。

  「師啊,不可以!請恕我直言,抱著這種無用的包袱作戰,不光劍力會減半,連師傅本身也會陷入險境,這樣絕對不可以!愛麗絲大人在將要到來的大戰裡……」

  把話中斷,戴著華麗的銀護臂突然指向周圍的劍士們。

  「……有著率領他們作戰的職責!您怎麼可以不全力以赴呢!」

  言之有理。雖然沒錯,但也不能就這樣回答。對自己而言,哪一個——為了人界而戰也好,還是守護桐人也好,都是同等重要的。愛麗絲咬緊牙關思考著該如何說明。

  同時,對於艾爾德利耶的言辭態勢,讓她感到驚訝。

  與過去在中央大教堂接受愛麗絲的劍技輔導時的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有著某種難以詮釋的變化。那時,他崇拜著愛麗絲,無論她說什麼都言聽計從。

  這也是當然的。這個世界的人們,被神秘的《外界的神明》封印了右眼,絕對不會反抗法律和上位者。就愛麗絲所知,成功自行突破封印的,只有愛麗絲自己,和已故的青薔薇劍士優吉歐。連號稱擁有神之權限的Administrator和Cardinal,都無法違抗那個封印。

  也就是說,艾爾德利耶應該還處於那個封印的支配下。然而現在——也並不是說直接違背愛麗絲的話,如果強制命令還是會遵從的吧。但確實已經不是過去的「盲從狀態」了。會自己思考,陳述自己的意見。

  為他帶來這個變化的原因,恐怕是桐人,和優吉歐。

  雖然只與身為世界最大的反叛者的二人進行了短暫的接觸,卻已深深動搖了艾爾德利耶的靈魂。

  回想起來,即使是在露莉德生活的妹妹賽爾卡,也時常對村子形式化的規矩和頑固的當權者們的言語露出不滿。還有——把桐人和優吉歐帶離聖托利亞養成學校的時候,從人群裡走出的兩名女學生。身為一般民眾,而且還是年幼的少女,竟然主動向整合騎士說話,這種事本來是不可能發生的。

  最後——連愛麗絲也受到了感染。

  與桐人交劍,從大教堂外壁掉落以前的自己,對世界的構成,教會的支配,以及最高司祭的神性,沒有一絲的懷疑。

  但是,在不得已下合力擺脫危機、接受休戰、爬上外壁期間,桐人的聲音、劍、以及漆黑的雙眸都使愛麗絲受到強烈的動搖——最終打破了右眼的封印……

  是的,桐人就是向這個充滿虛偽調和的世界揮落的鐵鎚。榨乾自己有限的肉體和靈魂之力,讓世界動搖,震顫,最終敲碎了名為公理教會的、在世界的中心打入的巨大古釘。但是,作為代價,他犧牲了友人優吉歐和導師Cardinal,還失去了自己的心……

  愛麗絲緊緊地抱住左手支撐的如枯木般的身體。然後,正眼看向艾爾德利耶。

  想說。你之所以能變成現在的自己,是多虧了這個人的戰鬥。但是,肯定不會理解吧。對整合騎士團而言,桐人始終不過是可恨的叛逆者。

  面對無言地站在那裡的愛麗絲,艾爾德利耶帶著像是忍受著沉重痛苦一般的表情正打算繼續說下去。

  這時,周圍的人牆中,像是被看不見的巨人的手撥開一樣,突然被切開了。

  「哎呀,用不著那麼生氣的,艾爾德利耶。」

  年輕的騎士煞地並立雙腳,挺直了腰板。愛麗絲也緩緩地回過頭去。

  充滿東域風格,聚攏在前面顯得寬鬆的青灰色衣服。在稍低一點的位置繫著深藍色的帶子。左腰上,簡易地插著粗糙的長劍。雙腳則趿拉著奇怪的木製鞋子。

  這是遠比不上周圍的騎士和士兵的輕裝。然而,從徹底錘煉過的巨大身軀散發出的威壓感,卻比任何鎧甲都要厚重。

  唰地擦了一下剃的很短,跟衣服相似的冰藍色頭髮,聲音的主人抿嘴一笑。

  「喲,小姑娘。比我想像的還精神點嘛,這樣我就安心了。臉上是不是胖了點啊?」

  「……叔父大人。久未問候了。」

  愛麗絲拼命忍住滲著淚水的顫抖聲音,勉強露出淺淺的微笑,向世界最強最古老的劍士——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Synthesis‧One行了一禮。

  以整合騎士生活的六年裡,愛麗絲僅對一個人開懷、拜為師長,並且作為父親般敬仰。同時,她確信這個世上也只有他一人——桐人除外——是自己絕對贏不了的。

  所以,現在還絕不能在他面前哭泣。

  如果貝爾庫利說不能把桐人留在這裡的話她就只能遵從。當然,現在的愛麗絲就算是貝爾庫利的命令也無法強制她。但是,如果在大家面前抗拒的話,會影響騎士團和守備軍的秩序。在距離決戰僅剩五天的狀況下,絕不能對貝爾庫利的指揮權有任何損傷。

  彷彿完全看透了愛麗絲內心的糾結,貝爾庫利唇角保持著寬柔的微笑慢慢地走了過來。

  盯著愛麗絲的雙眼,然後用力點了點頭。

  然後騎士長對背後想說什麼的艾爾德利耶瞥了一眼將他壓了下去,轉頭看向愛麗絲手中的桐人。

  緊閉起唇角。宛如藍色白火焰的光芒,寄宿到那敏銳的雙眼中。

  貝爾庫利呼地長吸了一口氣。隨之愛麗絲便感覺到周圍的空氣吱啦吱啦地冷了下來。

  「……叔父大人……」

  愛麗絲擠出了不成聲音的聲音。

  貝爾庫利是在精煉著劍氣。準備將唯獨整合騎士才能得到傳授的《心意技》……超越了以心的力量移動物體的《心意之腕》的秘術,《心意之太刀》釋放出來。

  把精煉而成的意志力加諸劍上,釋放。那道不可視的刀刃,偶爾甚至能將有實體的敵刃彈飛。騎士長所持有的神器《時穿劍》的連未來都能斬斷的武裝完全支配術,就是基於他那壓倒性的意志力才得以初次成立的術式。

  換言之——貝爾庫利,打算斬了桐人嗎。

  如果他是要如文字所述,一刀兩斷地解決這個問題,那唯獨這一點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到那時,愛麗絲將拔出自己的劍去守護桐人。

  被騎士長極度壓倒性的劍氣所壓,不論是周圍的士兵,還是艾爾德利耶,甚至帳篷底下的飛龍們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在被重重壓縮得難以窒息的空氣中,愛麗絲拼死地想要調動起右手的手指。

  然而,在愛麗絲觸碰到愛劍劍柄的前一刻,貝爾庫利動了動嘴角,傳來如思念似的聲音。

  ——沒事的,小姑娘。

  「…………!?」

  就在愛麗絲屏住呼吸的那個剎那。

  貝爾庫利全身動也不動,但是兩眼一閃放出驚人的光芒。

  同時,愛麗絲懷中,桐人的身體激烈地震顫了一下。

  乒!!的一陣硬質的聲音響起,貝爾庫利和桐人之間的空間中,彈出了銀色的閃光。

  ——這是! ?

  愛麗絲驚愕不已地喘息起來,不過那時貝爾庫利已經像是把剛才的劍氣當作幻境一般露出了寬心的笑容。

  「叔……叔父大人……?」

  轉向呆然著嘀咕的愛麗絲,最古老的劍士,跟以前練習時一樣用指尖摩擦著寬闊的下巴說道:

  「小姑娘,剛才的那個看到了嗎?」

  「是……是的。雖然只有一瞬間……好像是擊劍的閃光……?」

  「嗯。我向那個年輕人釋放出了未成心意之太刀的小刃。要是砍中了的話,應該會切掉臉上的一塊皮吧。」

  「砍中……的話?那就是說……」

  「沒錯,他接住了。年輕人用他自己的《心意》。」

  愛麗絲情不自禁地向左手支撐著的桐人臉上窺探。

  但是,期待破滅了。微微張開的黑色眼瞳裡,只看到虛無的黑暗。依然沒有任何的表情。

  ——但是,剛才他的身體確實顫抖了一下。

  愛麗絲用右手撫摸著桐人的頭髮,看向貝爾庫利。騎士長緩緩地搖著頭,肯定地說道:

  「看來年輕人的心確實不在這裡……。但是,並沒有死。聽好了,剛才那小子想保護的並不是自己而是你哦,小姑娘。所以,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我是這麼想的。大概當小姑娘你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吧。」

  愛麗絲只能比剛才更加拼命地忍住欲流的淚水。

  ——沒錯,一定,會回來的。

  ——因為,桐人是,桐人才是世上真正的最強的劍士。他可是揮舞雙劍,把那個半神之人都擊斃了。

  ——為了我嗎……不能這樣說呢。他是要為了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眾多的人類而回來的……。

  愛麗絲再也忍不住,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抱住桐人的身體,把頭埋入他的肩膀。頭上,掠過騎士長教誨般的聲音:

  「所以呢,艾爾德利耶。不要說得那麼小氣嘛,一個年輕人而已,你就照顧一下吧。」

  「但……但是……」

  最新銳的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以更加令人欽佩的氣概,向騎士長貝爾庫利陳述自己的意見。

  「哪怕只有一點戰鬥力都還好,可這個狀態……而且,就算恢復正常了,學生的劍能做什麼呢……」

  「喂喂。」

  伴隨著沉穩的微笑,貝爾庫利的聲音,如名刀一般鋒利。

  「你忘了嗎。這個少年的搭檔可是連我都能贏哦。贏過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Synthesis‧One哦。」

  瞬間,草地全體回歸寂靜。

  「叫優吉歐的,那個小子……很強哦,強的難以置信。我連時穿劍的記憶解放都用了。可還是輸了。就像你,迪索魯巴特,還有法娜提歐那樣。」

  到此,艾爾德利耶已經沒有言語可以反駁了。當然,一對一能戰勝貝爾庫利的劍士,無論在整合騎士團,還是大門對面的Dark Territory,恐怕都不存在吧——公理教會裡的誰都是這麼堅信的。

  但是,從某種意義來說,這不是一種過於危險的宣言嗎。

  騎士長貝爾庫利,作為最強者的權威而得以統率聚集的守備軍。但是,卻自己說出了打敗自己的劍士優吉歐的存在——而且還承認桐人跟優吉歐同列,那……

  愛麗絲如此考慮著,正要抬起頭時。

  貝爾庫利突然像痙攣似的顫抖著望向天空。

  「叔……叔父大人……?」

  對愛麗絲的問題,騎士長道出了出人意料的話語。

  「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股強大的劍氣瞬間膨脹,又消失了……是我所認識的某個人死了啊……」

  4

  組成暗黑界十侯會議的十個諸侯,每個人的性向、人品、暗藏的野心都全然不同,但是,只有一點是完全共通的。

  那就是,他們比誰都清楚明白「力量支配一切」這唯一的法則。

  應該說,這個法則自幼就已經刻入靈魂,通過不斷的努力——自己鍛煉也好,排除異己也好——才最終登上了這個血肉相殘的世界的頂點。

  所以。

  跟暗黑將軍沙斯特一同並列在玉座之間的九名諸侯,在看到最右邊的黑騎士以裂帛的氣勢向皇帝拔劍時,沒有人會在內心感到驚愕。

  甚至,大部分人都是「喔,敢在這裡動手啊,夠大膽啊」這樣理解的。就連在這三百年裡語言能力、也就是智力退化了的獸人族和食人魔族長,都想著「這樣一來就能看到皇帝這傢伙的實力了」從獸眼中閃耀著銳利的光芒。而對沙斯特作為一個戰士抱著敬意的年輕拳鬥士長,則是在內心「既然拔了劍就把皇帝給斬了」如此聲援著。

  其中,在數秒前就預測到這個事態的有兩個人。

  一個是暗黑術師總長D。與沙斯特激強烈敵對的她,一直在計劃著綁架暗黑將軍的愛人,早就知道利皮雅的模樣了。

  所以,反而是她看到成為冰漬的利皮雅的首級時更為驚訝。D預測這樣或許會讓沙斯特會任隨憤怒而爆發,考慮著這種情況要如何行動。

  雖然想過在沙斯特背後捅一刀,向皇帝賣個人情,不過最終D選擇了旁觀。如果沙斯特敗給了力量深不可測的皇帝貝庫塔就算了,而要是沙斯特贏了,恐怕也已深受重傷吧,那時再把仇敵烤焦,自己稱霸暗黑界就好了。D一邊在內心奸笑著,一邊為了壓制興奮而舔著嘴唇。

  而察覺到暗黑將軍叛意的還有一人——

  這邊,則是立刻行動了起來。

  沙斯特心裡只抱著一個殺字,猛烈地揮動了愛刀。

  如果只計算融入太刀的《心意》的強度,已經確實地超過了過去與整合騎士貝爾庫利交刃的一擊。他驚人的憤怒和嘆息,使得原本需要冗長術式的完全支配現象即時引發了出來。

  沙斯特所帶的長刀《朧霞》,是作為VRMMO數據包的Under World在兩百年前自動生成的神器級Object。其屬性為「水」,現在呼應沙斯特的殺意的刀身,變化成了包含著必殺的威力、化實體為霧狀的影子。

  處於完全支配狀態的朧霞的特性,是將所有的劍原本持有的、「以利刃切斷或貫通對象物給與傷害」這種攻擊過程完全省略。從劍柄伸出的長長的霧帶,在觸碰到物體的瞬間就會給天命造成直接斬擊傷害。也就是說,除了迴避以外所有的防禦都沒有意義。

  身為皇帝貝庫塔的加百列‧米勒,在沙斯特拔劍的瞬間,也同時拔出了自己腰間的劍,開始迎擊敵人的攻擊。

  如果事態照此推移,沙斯特的霧刃就會穿過加百列的劍擊中他的身體,凝縮的殺意將全部注進去。

  但是——就在神速行動的沙斯特准備放出必殺一擊的時候。

  他的動作減慢,然後停止了。

  不知何時,暗黑將軍的重鎧左側腹,厚裝甲的細微縫隙上,深深地刺著一根投針。

  後方緩緩站起的,是用深灰色法衣包裹著全身,如幽靈一般瘦骨如柴的身姿。

  暗殺公會的首領弗‧薩。十侯裡存在感最為薄弱,會議中也幾乎從不發言的隱形者。也許是這生當中最引人注目地滑身向前。

  諷刺的是,弗‧薩之所以能在事前察覺到沙斯特的舉動,只因為他是十侯之中最膽小且最神經質的。

  暗殺公會,其實就是弱者聚集的家族。是不受體力、魔力、財力等所有力量的恩惠而活著,但是又拒絕作為單純的奴隸被榨取的生存方式的人們,為了磨練連Dark Territory都避之惟恐不及的「毒之技能」而創建的集團。

  Under World裡的一部分蟲、蛇、果實之類的毒屬性Object,原本是作為負荷實驗的一環而配置的。所以其效果受到限制,住民只要動用必要的智慧就能回復。反言之,威力還不足以能作為與術式和刀劍對抗的武器。

  但是,創建暗殺公會的的人們,編制出了連《拉斯》的員工都沒想到的「濃縮」技法,相當長的歲月裡一直潛心生產並強化毒液。設在奧布西蒂亞城地下深處的暗殺公會總部裡,甚至還有數個上百年持續煎熬毒果汁的大鍋,和收集各地的毒蛇令其自相殘殺的壺。

  但是,好不容易完成的「致死毒」卻釀成了暗殺公會內暗殺橫行的悲劇。與術式和所有的武器不同,很難找出毒攻擊的加害者。

  所以,必然的,統領公會之人不是極度膽小的話是無法存活的。必須能察覺周圍人的視線,不,連潛藏在氣息中的微弱殺氣的存在都要去感覺。

  對弗‧薩來說,沙斯特在看到利皮雅的頭的瞬間所散發的殺氣,甚至比鮮血的臭味還要明了。

  而暗黑將軍沙斯特又是弗‧薩在這個世上最痛恨的人。

  目前為止策劃又廢棄的毒殺計劃數都數不清。只是殺人的話還是有自信的。但是,被毒死的話很明顯就是暗殺公會的所為,會變成明確的宣戰佈告。沙斯特死去一小時後,強大無比的暗黑騎士團就會襲擊暗黑公會本部將他們趕盡殺絕。正面戰鬥是絕對沒有勝算的。

  但是,現在,這個瞬間的話。

  他有往宿敵體內刺入毒針的大義名分在。因為在拔劍奪取皇帝首級的數秒間,沙斯特既不是暗黑將軍,也不是十侯,僅僅是個反叛者。

  弗‧薩從法衣的懷裡拔出、然後投擲出去的,是暗殺公會首領代代相傳的暗器。是從一種叫「魯貝利爾毒鋼」的,本身可以分泌麻痺毒素的危險礦物中削出,能包在掌中的極細的鋼針。把內側掏空後能儲存各種毒液。

  而裡面裝的,也是集暗殺公會技之精華製作的致死毒。從山野採取名為「千草蟥」的一種蛭,把五萬條放在一起磨碎,經過數次濃縮過濾後得到僅僅一滴的毒液。曾經試過繁殖飼養這種蛭,但都失敗了,所以光是製造一滴毒液就要費上極大的功夫。

  當然有一點弗‧薩是不可能知道的,在Under World的世界裡存在的動植物,都是以單位面積的規定值為基準由系統生成的,除了指定為家畜Unit的羊和牛等以外,一切的人為繁殖都不可能。

  因此,弗‧薩所放出的毒針,從素材到內部的毒液,都凝集了暗殺公會的全部力量。同時,也可以說是數百年來被凌虐的弱者們怨念的結晶。

  沙斯特因為把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了揮舞的劍上,幾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鋼針深深刺入體內時的痛楚。

  但是,當他向著玉座準備高高跳起的瞬間,全身像是化成了鉛一樣沉重,猛然張大了眼睛。

  雙腳失去力量,哢嗞一下單膝跪地後,才感覺到了左側腹的異物感。

  ——是毒?

  瞬間的思考後,在冰一樣的麻痺感傳到左手前,迅速把針拔了出來。當沙斯特明白這個帶有粘綠光澤、像玩具一樣的小型武器就是那可憎的毒鋼製品時,立刻詠唱起對麻痺對抗術。

  但是,冷氣以驚人的速度從左腹浸透,不一會兒就到達了嘴邊。連「System Call」的起始句都還沒說完舌頭就已經失去了感覺,甚至連咬牙都做不到。

  左手也已經麻痺,毒針掉落在黑色的大理石板上發出細微的聲音。

  最後,高舉長劍的右手也開始緩緩落下,同時長刀的記憶解放狀態也被解除,從灰色的霧再次變回實體的刀尖鏗鏘一聲微微刺入地面。

  跟拔劍前完全一樣,左膝跪地垂著頭。黑色的法衣下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結成冰塊的沙斯特視野裡。

  ——弗‧薩。

  ——沒想到會被這個男人暗算。

  「……你一定在想……怎麼會敗在這種微不足道的小東西上吧,畢克蘇爾。」

  啾啾的擦聲從頭上落下,沙斯特唯一還能稍微動一下的眼睛作出嚴厲的表情。

  ——你這種人,有什麼資格叫的那麼熟……

  「你是想說,我沒資格叫你的名字對吧?但是呢,叫你畢克蘇爾並不是第一次哦?」

  把法袍緩緩盤繞在地上,身子蹲到同樣高度的暗殺者的臉,充滿了沙斯特視野的大半。但是,深蓋著的兜帽把光線全然遮住,除了突出的下巴以外都陷入在黑暗之中。

  那個下巴輕輕動了起來,更加低沉的聲音從黑暗中流出。

  「你……大概不記得了吧。在幼年學校裡,被你徹底打垮的眾多孩子的面孔。而其中有一人,不忍屈辱跳進了水溝,從學校永遠的消失了。」

  ——什麼。這個男人在說什麼?幼年學校?

  作為一個無名騎士之子出生的沙斯特,從剛能握住木劍的時候不管他是否同意就被關進了暗黑騎士團附屬的幼年學校裡。之後,留在記憶裡的,就只有為了活下去日復一日的修行。幾乎贏得了所有的選拔試驗,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任命為騎士團的士官,被師傅即前騎士長選中——然後便是毫無回憶過去的閒暇的,如同激流一般的半生。

  三十多年前一起揮舞木劍的孩子們的名字,當然不可能記得。

  「……但是呢,我可是一天都沒有忘記過哦。從我飄到地底的暗渠,被暗殺公會撿起後,長年累月地被當成奴隸任意使喚。我積累知識,開發了很多新毒,最終成為了公會首領。作為代價我失去了很多很多……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復仇,畢克蘇爾。」

  扭曲的聲音中斷的同時,兜帽稍微傾斜了一下,弗‧薩把面孔露出在沙斯特眼前。

  還是記不起來。不,就算沙斯特能完全記起以前的同班同學也好,外表也是想不起來的。因為,弗‧薩的臉不知受什麼毒的影響,已經嚴重崩潰,變成比獸人還要恐怖的異樣了。

  再次被落下的兜帽裡,只有兩隻眼睛閃爍著強烈的光芒。

  「你體內循環的毒,是我為了殺你而開發,一點一滴存起來的。根據實驗,天命超過三萬的大型地龍都能在一個小時內殺死。而按你的天命,恐怕還剩兩三分鐘吧。好了……是時候償還了。寄託在你身上的,我的怨恨和屈辱。」

  ——怨恨嗎。

  沙斯特的視線從弗‧薩身上移開,落在眼前黑色大理石地板上滾動的毒針上。

  ——我想只靠憤怒和怨恨去殺皇帝。而這個男人在這個武器裡註入了同樣的力量來殺我。所以,我的太刀停下了。

  《殺戮心意》贏不了《大義的心意》。以前,與那個男人……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交鋒時掌握的劍訣,我到最後的最後還是忘記了……

  連單膝跪地的姿勢都支撐不住,沙斯特從左肩滑落到地上。

  朦朧的視野中間——

  是盛在銀盆裡、冰的立方體。

  原名斐留斯‧扎爾戈蒂斯的弗‧薩,盡情地品嚐著好不容易引來的歡喜的瞬間,連呼吸都忘記地睜開眼睛。

  可以說象徵力量和榮譽的暗黑將軍沙斯特,如今在自己的腳邊拖著瀕死的身體。緊緻的肌膚變成土色,銳利的目光也已經褪去,氣息也已接近終止。

  何等醜陋而悲慘的死相。

  而沙斯特的死,也證明了毒殺技術相對於劍術和暗黑術的優越性。只要使用這種基於魯貝利爾毒鋼和千草蟥的新型複合毒,只要一根針,就能讓敵人陷入不能拔劍也不能詠唱的狀態而斷氣。

  玉座上的皇帝,看到這一幕後也會把暗殺公會作為軍隊的精銳吧。等新型毒大量生產完後,就不用看騎士和術師的臉色而苟且偷生了。還能重拾自己的名字,回到拋棄自己的紮爾戈蒂斯家,成為新的支配者……

  沉醉在愉悅的頂點,全身震顫的弗‧薩,完全沒有注意到,視野外擱置著的沙斯特的劍,正慢慢地再次把刀身昇華為霧靄。

  ——利皮雅。

  沙斯特於天命耗盡之前,在心中呼喚著唯一愛著的女性的名字。

  利皮雅會下決心暗殺皇帝,肯定是為了幫助沙斯特實現他所說的新時代的到來。因為她相信,只要終結三百年來的戰爭,讓新的法和秩序照耀暗黑界,那麼自己一個人無法守護的孤兒們也能獲得幸福生活下去的權利。

  ——弗‧薩啊。

  ——在幼年學校被打垮了?受不了敗北而自盡?

  ——但是,至少你是有機會的。為你出學費的父母,每日三餐都有飯吃,還有溫暖的床鋪和遮雨的屋子。這個世界裡,還有多少幼小的生命一生下來就被剝奪了最低限度的權利,被當成廢品一樣用完後就消失了。

  ——利皮雅為了這樣的世界,拼上了性命去糾正它。這份心意絕對不能白費。被你小小的個人仇恨——

  「……別礙我!!」

  本該完全麻痺了的沙斯特口中發出驚人的怒號,同時,以黑騎士的右手為中心高高地捲起灰色的龍捲風。

  這正是就連整合騎士也只有一部分人能夠使用的神器的記憶解放現象。沙斯特強烈無比的心意,開始直接改寫構築演算全Under World信息的Main Visualizer。

  灰色的龍捲風,已經化為了將觸碰到的一切都加以分解的,無屬性的純粹「破壞力」。沒時間躲避,被龍捲風包圍的弗‧薩的法袍在發出乾枯的聲音後化為了塵煙散去。

  全身裸露,瘦骨如柴的中年男子,為了遮住崩潰的面容而抬起了雙手。但是,很快他的手也化成無數的肉片飛散開來——繼而全身都變成濃密的血霧飄舞在空中。

  最強的暗黑術師D‧I‧L,在瀕死的暗黑將軍周圍捲起奇怪的龍捲風的瞬間,就產生了極度不詳的預感,向後全速飛行。

  但是,在看到右腿被龍捲風碰到,膝蓋以下部分被不留痕跡地粉碎之後,這股惡寒變成了生涯最大級的驚愕。

  D就算是在入浴或就寢的時候,身上也有多達數十個防禦術保護著。術式的攻擊自不用說,這些防禦術乃是能將包括飛行道具,劍,毒等幾乎所有類型的傷害都能彈開的鐵壁防守。

  當然,擁有同級優先度的十侯全力攻擊的話,也有可能會貫穿護盾傷到皮膚。但是,不破壞護盾,直接連著肉體和天命一口氣削去,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無論腦中如何否定,還是眼睜睜地看著超越飛翔退避的速度直逼而來的死亡龍捲風把右腿削去。像D這樣的術者,無論肉體受到何種程度的傷害都能靠治癒術完全再生,但前提是自己還活著。

  「嗚……哇哇……!!」

  最後,從D的口中發出了尖銳的悲鳴。

  但是這個聲音,立刻被同時擴散的兩個哥布林長的慘叫聲給覆蓋了。

  在D左側並列的山地哥布林族長哈噶西和平地哥布林族長庫比利,拖著短腳拼命跑著想要逃離龍捲風。但是,連全速飛行的D都能追上的龍捲風的膨脹,想要迴避是不可能的。

  「嘰~~~!!」

  隨著醜惡的叫聲哈噶西的腳一滑,跌到了地上。拼命伸出的左手,如老虎鉗一樣死抓著庫比利的腳踝。

  「呀!!放開!!放——!!」

  吧唧。

  哥布林的兩個支配者,輕易地化成血霧飛散開去。

  嘖。

  D的右腿,從根部以下不留痕跡地吹飛了。

  美貌被恐怖和絕望極度扭曲的暗黑術師總長眼皮前——龍捲的膨脹奇蹟地停止了。

  倒下的沙斯特的身體已經看不到了。以那附近為中心,屹立的倒圓錐形風暴,直徑已經擴大到約二十Mel。其他的六侯都迅速退到了牆邊,而大廳南側排列的十軍的干部們也有驚無險。

  在極度混亂的思考中,D還是憑著傑出的思考力,找到了龍捲風的膨脹停止的原因。

  為了保護十幾名上位暗黑騎士。也就是說,那個龍捲風果然是按沙斯特的意志作出來的。

  就像是印證這個推測一樣,龍捲風的上半部分漸漸地改變了形狀。

  出現的是,由半透明的霧靄作成的極其巨大的男子上半身。

  雖然極為巨大,但那無疑正是暗黑將軍沙斯特的影像。

  身為皇帝貝庫塔的加百列‧米勒,也不禁產生像是吃驚的感情,望向屹立的龍捲巨人。

  把女暗殺者的頭顱示眾,看到它的同時最左邊的騎士就拔出了劍——到這一步都跟預想完全一樣。對想要斬向加百列的男人,暗殺公會的長老用麻痺毒還是什麼的將他停止這件事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

  雖然跟自己一擊砍下反叛者的頭,以此向剩下的九個Unit植入絕對的忠誠心這個計劃有所偏離,但是自行保護皇帝的行動也可以判斷為是恭順的表現。因為這個想法才一直坐觀事態進展的——

  但是從倒下的反叛Unit身上突然捲起灰色龍捲風,而被其包圍的暗殺公會長老和兩個哥布林將軍一瞬間就被消滅,就算是加百列也不得不停止了思考。

  將軍Unit應該都是同級的狀態。那麼,對打的話,應該是跟現實世界的VRMMO裡的對戰差不多,HP掉了又回復這樣的展開。

  但現在,數秒內就把三個Unit消滅掉又是怎麼回事呢?難道說這個《Under World》裡還存在自己所不知道的系統或者理論嗎?

  就在思考的時候,龍捲風的巨人開了口,發出天搖地動的吼叫。

  在強烈的壓力之下,裝飾玉座之間的大部分玻璃窗都向外側飛散。

  巨人緩緩地握住如冰櫃般的右拳——

  轟地一聲向加百列揮落。

  加百列當即判斷,無論是拔劍,還是迴避都已無濟於事。瞥了一眼視野左邊,只是皺了一下一邊的眉頭跳開了的副官瓦沙克後,加百列依然在玉座上靜靜等待著敲打而來的灰色拳頭。

  因沙斯特臨死前的心意而發動的死亡龍捲風,是超越了Under World的系統演算的現象。

  不是通過數值上的攻擊力讓弗‧薩的天命減少、結果導致了他的死亡,而是直接將「死的意念」送入Light-Cube裡,先是將Fluct Light破壞,然後再逆算把視覺上的肉體給粉碎。

  所以,對加百列的攻擊,對皇帝貝庫塔的巨量天命也沒有影響。

  但是,在沙斯特的Light-Cube裡生成的殺意,卻通過量子通信迴路傳到了加百列本人使用的STL——

  名為暗黑將軍殺死特的這一Under World屈指可數的劍士產生的必殺意志,直擊加百列‧米勒的Fluct Light核心——也就是《自我》。

  這時,沙斯特的主觀感覺到,自己已經和自己放出的渾身的一擊完全同化,衝進了皇帝貝庫塔的內部。

  不用說,原來的肉體的天命已經耗盡。如文字所述,這是沙斯特生涯裡最後的劍了。

  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再見一次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但是,那個男人一定能理解。暗黑將軍的願望,和為什麼他會殺了皇帝。

  算上暗殺公會首領弗‧薩,十侯中最為好戰的兩個哥布林長也已經死了。被暗黑術師總長D逃過一劫很遺憾,但那樣的重傷想要立刻再生是不可能了。加上騎士團團長,要是連皇帝都死了,剩下的諸侯也不會輕易跟整合騎士團決戰吧。

  只要能和同樣失去了支配者的人界居民們締結哪怕是暫時的停戰協定,無需拔劍而是互相對話,互相理解的話。

  但願從此——利皮雅盼望的和平的世界能到來吧。

  與心意同化的沙斯特,貫穿了皇帝貝庫塔的額頭,進入存在於其內部的靈魂核心。

  只要破壞那裡,就算是暗黑神,也必然跟弗‧薩一樣從根本上被消滅。

  隨著無聲的吶喊,沙斯特的意志與皇帝的靈魂碰撞——

  然後、產生了生涯最後的驚愕。

  沒有。

  光之雲一般的靈魂核心,本該充滿生命力的真髓的地方,只有深深的黑暗。

  為什麼。就算是隱士弗‧薩的靈魂,也因為對生命執著到貪婪的地步而閃閃發光。

  沙斯特的心意被皇帝內部無限延伸的「黑暗」吞噬。

  消失,然後蒸發。

  ——這個人,這個男人……

  ——他不知道生命是什麼嗎。

  不知道生命的,靈魂的,還有愛的光輝之人。所以飢渴。所以渴求他人的靈魂。

  這個男人,無論是多強大的心意,《殺意之劍》是殺不死他的。

  因為,這個男人的靈魂,雖生猶死。

  一定要傳達。給誰。在不遠的將來,注定剛要跟這個怪物戰鬥之人。

  誰——給誰……

  但是,此時沙斯特的意識,被無限的深淵覆蓋。

  ……悔恨……

  ……利皮雅……

  兩種思考綻裂的最後,暗黑將軍畢克蘇爾‧烏魯‧沙斯特的靈魂完全消滅了。

  加百列‧米勒在過於強烈的靈魂的光輝貫穿自己時,比起恐怖更多的是歡喜。

  暗黑騎士的靈魂,比兩天前吃掉的女暗殺者的靈魂,充滿著更加濃厚的感情。對那個女子的愛——以及那無法理解卻是對更加廣泛對象的慈愛一樣的東西。還有以此為動力源的強烈的殺意。

  愛與恨。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加美味的存在嗎。

  此時,加百列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把生命暴露在了危險之中。看到因暗黑騎士的攻擊,三個Unit化成了肉片飛散開去,加百列還是比起自己的安全更渴望吞噬騎士的靈魂。

  如果加百列對騎士的攻擊感到恐懼而尋求生存的話,沙斯特的殺意就會經過STL破壞加百列的生存本能,連鎖地將Fluct Light全部吹飛。

  但是,加百列‧米勒是個「不懂得生命」的人。對他而言,包括自己在內,所有的生命都不過是跟小時候大量殺戮的昆蟲相同的自動機械而已。只有解開作為這個機械動力源的「靈魂」——充滿謎團的閃耀之雲的秘密才是加百列的心願。

  所以,沙斯特的Fluct Light產生的破壞信號,只是飄渺地通過了加百列的Fluct Light內延伸的虛無,未產生任何衝撞就消失了。

  這個原理加百列不可能知道,但是他一邊咀嚼著騎士的靈魂,明白了兩件事情。

  首先,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通常VRMMO遊戲裡沒有的武器或咒文以外的攻擊方法。

  而這個攻擊方法,對自己好像沒有效果。

  剛才那個現象的原理,以後還要讓克里特去調查一下。如此想著,加百列緩緩地從玉座站起。

  存活的六個諸侯——暗黑術師公會會長D‧I‧L、拳鬥士長伊修凱恩、商工會頭領璉吉爾、巨人族長希古洛西詁、獸人族族長利爾皮林和食人魔族長弗魯古魯——把背靠在牆上,或一屁股摔在地上,還有人邊治療著重傷邊呆然地仰望著皇帝貝庫塔的身姿。

  所有人心中殘留的,只有恐懼。

  暗黑將軍沙斯特恐怖的超級攻擊——瞬間將三名將軍切碎,連被視為十侯中最強實力者的D的右腳都被吹飛的可怕技能,皇帝從正面接下卻沒有受到一絲的傷害。

  強者支配一切。

  所有人都深信,皇帝貝庫塔擁有六名諸侯和背後待命的上百名士官加起來都遠遠不及的力量。

  如微波蕩漾一樣,全體深深地跪下,對皇帝表示恭順。就連敬愛的騎士長被殺死的暗黑騎士團,也不例外。

  頭上,皇帝的聲音滔滔迴響。

  「……失去大將的軍隊,馬上由下一級士官繼承指揮權。一個小時後,按預定計劃開始進軍。」

  對出現反叛者一事毫無憤怒和斥責的言辭。這一事實,反而在將軍們心中激起更深的恐怖。

  好不容易給右腳的傷止血完的D,伸直著手指高高舉起右手,叫喊道:

  「皇帝陛下、萬歲!!」

  隨後——

  高呼萬歲的附和聲音數次響動全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azure142 發表於 2014-10-10 10:21 PM

本帖最後由 azure142 於 2014-10-11 03:14 PM 編輯

  5

  愛麗絲四處打量著整一個給了自己的野營帳篷的內側,輕輕嘆了一口氣。

  簡易的床鋪整理的筆直,沒有一絲的皺褶。鋪設的絨革也是全新的,空氣中只有乾燥的陽光氣息。這些都沒有問題,但同時也表明了這個帳篷並不是為了愛麗絲急急忙忙騰出來的。也就是說,騎士長貝爾庫利一開始就確信愛麗絲會來參陣,特意多設了一個騎士用的帳篷。

  雖然這證明自己被信任,但不如說那個人連自己的打算都想到了吧。

  不——應該不至於。因為,就算是騎士長,也不可能料到愛麗絲會帶著桐人過來吧。帳篷裡設這的簡易床鋪也只有一張。

  愛麗絲輕輕抱住黑髮少年的腰,引導他到床邊後讓他轉過身子坐下。突然,少年的喉嚨裡發出細微的聲音,想要伸出左手。

  「好好,等我一下哦。」

  跑到入口邊放著的行李袋前,愛麗絲抽出黑白兩把長劍。回到床邊,把它們放到桐人的膝上。之後桐人就用僅剩的一隻手把劍緊緊抱住,安靜了下來。

  緩緩地撫摸著低下去的黑色腦袋,愛麗絲輕咬著嘴唇陷入了沉思。

  雖然對艾爾德利耶誇口說要背著桐人上戰場,但實際還是有點困難的。只是一個纖瘦的桐人倒沒有問題,但要帶上超重量級的夜空之劍和青薔薇之劍的話,行動肯定會被限制的。

  雖然也考慮過直接掛在雨緣的鞍上,但既然敵方有能夠飛行的暗黑騎士在,也可能會出現空中戰的場面吧。

  雖然很遺憾,但在開戰後把桐人託付給輜重部隊讓他們來照料才是最為現實的方案。但問題是,能剛好找到可以打心裡信賴的人嗎?

  舊識的伙伴,整合騎士們肯定是全都趕赴最前線的,一般民眾的士兵又一個都不認識。但是,現在再去拜託艾爾德利耶介紹合適的人又覺得很不爽。

  「桐人……」

  愛麗絲蹲下從正面窺探著少年的面孔,用雙手包住他的臉頰。

  她從來都不認為桐人是個累贅。因為一旦取回自己的心,這個少年將會成為守備軍裡比誰都要強大的劍士。之所以帶他到戰場來,就是為了盡可能的摸索出讓他恢復意識的方法。

  騎士長貝爾庫利說過,他發出的《心意之太刀》被桐人彈開了。而那是為了他想保護愛麗絲。

  真的可信嗎?

  最初在修劍學院相遇時,是逮捕者和罪人。其後在大教堂第八十層再會時,是處刑人和反叛者。然後就是在大教堂最上層最後交談的瞬間,兩人的關係無論怎麼美化也不過是休戰中而已。

  ——明明在那場戰鬥之後你就一直失去了自己的心,為什麼還要從叔父的劍氣中保護我呢?

  ——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這個疑問,碰在桐人沒有光的眼瞳彈了回來。

  自己,又是如何看待這個少年的呢?

  要是用一句話來形容大教堂裡的桐人,可恨,是最為貼切的吧。不過是沒完沒了口無遮攔地喊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作「笨蛋」的少年而已。

  但是,最後的戰役中,與最高司祭Administrator對峙的桐人的背影——

  看到用力揮起黑色大衣的下擺,左右手各拿一把劍的身姿,愛麗絲內心震顫了。如此的強烈,卻又彷佛被刺到一般疼痛。

  那時的感情,直到現在還在內心深處隱隱作痛。

  但是,愛麗絲害怕知道那份疼痛的理由,一直將它埋藏在心底。

  ——因為,我是被製造出來的存在。一直佔據著愛麗絲‧青貝爾克的身體,只是為了戰鬥而存在的人偶。我並不被容許奢求戰意以外的感情。

  不過。如果。

  我是因為一直壓抑著自己的內心,所以才無法把聲音傳達給你?

  要是現在,我把傾盡所有的《心意》放出,你會回應我嗎?

  愛麗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屏住了呼吸。

  雙手夾著的臉頰很涼。不,是自己的手掌在發熱。

  向著他的臉,慢慢地,慢慢地靠近。自己也稍稍側了側頭,頭髮垂流在臉上。

  在極近距離,盯著黑色的眼瞳。就像是黑夜——但是,隱隱約約地能看到細小的閃爍的星星。

  閉上眼睛,向著留在眼瞼裡的星星,把臉緩緩地靠過去——

  突然,響起「叮鈴」的清脆鈴聲,愛麗絲驚慌地向後躲開。

  急忙四處張望,但帳篷裡一個人都沒有。才發現,聲音的來源,是設置在帳篷入口的門環上的鈴鐺。

  有客人故意清了一下嗓子,把頭髮拂到背後,愛麗絲迅速穿過帳篷。

  肯定又是艾爾德利耶來勸告了吧。這次一定要說清楚,不管他說什麼自己都不會讓步的。

  愛麗絲把分成兩層垂下的簾幕用右手掀開內側的一張,鑽過去後又用左手把外側的厚毛皮一口氣撥開。

  隨後,半開的嘴唇一下子停住了。

  眼前的來訪者不是整合騎士,甚至不是一般的士兵。她不禁吃驚的眨了眨眼。

  「這……這個……」

  伴隨著怯生生地細小聲音,來訪者將雙手捧著的帶蓋的小鍋伸了過來。

  「給……給您拿晚飯來了,騎士大人。」

  「……是這樣嗎。」

  愛麗絲往上空一瞥。確實,不知不覺的夕陽的紅光已經漸漸往山脈那邊遠去。

  「謝謝……辛苦了。」

  愛麗絲一邊慰勞一邊取過鍋子,再次上下打量著對方的矮小身材。

  還很年輕,看樣子大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漂亮的紅髮直垂到肩下。大大的眼瞳也是同系的紅葉色。白皙的肌膚,和高高的鼻樑表明了北方帝國的血統。

  身上穿的是下級衛士用的簡樸的輕裝鎧甲,但下面是灰色束腰長衣和裙子,應該是學校的製服。

  把這樣的孩子帶來戰場……愛麗絲顰蹙著眉頭,突然想到了什麼。

  少女的容貌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是,當時在大教堂生活的愛麗絲,應該沒有跟一般民眾接觸的機會。

  這時,感覺像是隱藏在紅髮少女背後一樣的另一個少女,畏畏縮縮地走了出來。

  「這……這個……,是麵包,和喝的……」

  幾近黑色的焦茶色頭髮的少女那細不可聞的聲音讓愛麗絲不禁露出微笑,拿過遞來的籃子。

  「不用那麼害怕吧,我又不會吃了你們。」

  說著的瞬間,愛麗絲終於記起來了。

  這個極度緊張的聲音自己曾經聽過。這兩個人,是那時的……?

  「請問……你們,難道是……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的……?」

  如此一問,兩名少女僵硬的表情,瞬間安心地鬆懈下來。但是立刻又重整姿勢,並立雙腳後報出了名字:

  「是,是的!我……我是,人界守備軍補給部隊所屬、緹卓‧施特莉涅恩初等練士!」

  「我是,同、同屬的,蘿涅‧阿拉貝爾初等練士!」

  果然是,愛麗絲一邊如此想道,一邊反射性地回了一禮。

  把桐人和優吉歐帶離學院的時候,上前請求與他們道別的就是這兩個人。

  就算守備軍再怎麼缺乏人手,也不可能去征用學生的。如此說來,她們倆是自願離開住慣了的央都來到這東方邊境的。稚氣未脫的兩名少女為什麼要做到這個份上……

  右手持鍋,左手拿著籃子的愛麗絲不禁盯著倆人看了起來。名為蘿涅的黑褐色頭髮少女見狀又躲到了紅發少女的背後。名叫緹卓的紅髮少女也緊緊地縮成一團,但最後還是用拼死覺悟的表情開口道:

  「我……我……騎,騎士大人……我也深知,這,這是相當無禮的舉動……」

  這番誇張的措辭使得愛麗絲不得不再次苦笑起來,盡可能地擠出柔和的微笑插話道:

  「我不是說了麼,用不著那樣拘謹的。在這個野營地裡,我也不過是為了守護人界而聚集於此的一名劍士而已。叫我愛麗絲就好了,緹卓小姐,還有……蘿涅小姐。」

  話音一落,緹卓和從她背後伸出腦袋的蘿涅都瞠目結舌了。

  「……怎,怎麼了?」

  「啊,不……只是……。跟以前,在學院見面時相比,您的印象,大不相同了……」

  「是……嗎?」

  愛麗絲若有所思地側了一下腦袋。自己倒是完全沒有感覺,但也許在露莉德生活的半年裡,不知不覺變了一些吧。騎士長也說自己臉上變胖了之類無事實根據的感想。

  不過回想起來,賽爾卡做的料理確實太好吃了,不可否認是吃多了一點……但應該還不至於在外觀上表現出來吧……

  險些緊繃的臉再次浮現出笑容,愛麗絲接著問道:

  「那麼……找我有什麼事嗎?」

  「啊……是,是的。」

  緹卓稍微放下緊張的神色,抿了一下嘴唇後說道:

  「是……我們聽聞騎士大……愛麗絲大人乘著飛龍到來的時候,帶著一名黑髮的年輕男性……所以我們猜,那一位,會不會,是我們認識的人…… 」

  「啊……原來如此,確實。」

  愛麗絲總算明白少女們的來意,點了點頭。

  「你們在學院跟桐人很要好吧……」

  愛麗絲話音剛落,倆人就立刻如綻放的花蕾般熠熠生輝。而蘿涅,甚至能隱約地看到茶色的眼裡滲出了淚水。

  「果然……是桐人前輩……」

  緹卓握著細聲嘀咕的蘿涅的手,滿懷期待地喊道:

  「那……優吉歐前輩也……!」

  聽到這個名字,愛麗絲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兩人自然不知道。在大教堂展開的一日一夜的激鬥和結局。不可能知道。包括最高祭司死去在內的全部,都只有整合騎士知道而已。

  看到愛麗絲一聲不吭,兩人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愛麗絲交互看了緹卓和蘿涅的眼瞳數秒,眼皮緩緩地耷拉下去。

  事已至此,不可能隱瞞了。

  而且,這倆人有知道一切的權利。恐怕,她們倆就是為了再次見到桐人和優吉歐而志願成為守備軍來到這裡的……

  愛麗絲下定決心後抬起頭,慢慢地張口說道:

  「對你們而言也許是過於殘酷的現實……但我相信,作為桐人和優吉歐的後輩,你們一定會接受這些話的。」

  隨即她退下了一步,抬起皮毛製的垂簾,催促兩人進入帳篷。

  與愛麗絲內心的期待相反,桐人雖然看到了緹卓和蘿涅,卻未表現出一絲的反應。

  強忍著失落,愛麗絲站在帳篷的邊緣,注視著眼前悲壯的光景。

  坐在床上低著頭的桐人面前跪下,蘿涅用小小的雙手抱著桐人的左手,淚水劃過臉頰。

  但更令人痛心的,是跌坐在皮墊上,凝視著青薔薇之劍的緹卓。宛如白紙的臉上,在得知優吉歐的死訊後就失去了所有表情。她無言地讓視線落在從中間折斷的刀身。

  愛麗絲自己,跟名為優吉歐的年輕人幾乎沒有直接交流的機會。

  把他帶到大教堂後打入地牢,還有在塔的八十層迎擊他們時,之後就只剩下在最上層與Administrator的最終決戰中並肩作戰了。

  不但在那個騎士長貝爾庫利手上取得勝利,還把自己的身體化為劍破壞了Sword Golem,還斬斷了最高祭司的一隻手臂,愛麗絲打自心底地產生了對他的這番意志力的敬意,但他的為人秉性則大多是從賽爾卡處聽來的。

  據賽爾卡說,優吉歐是個成熟而又深思熟慮的少年。似乎經常被兒時玩伴愛麗絲‧青貝爾克強拉著進行各種各樣的冒險。那樣的性格,想必跟桐人是對好搭檔吧。

  桐人和優吉歐在學院里肯定也招來過不少的騷動。而這兩名少女被他們倆吸引,並且深受影響。就像愛麗絲自己那樣。

  ——所以,拜託了,求你們承受那份悲痛吧。桐人和優吉歐是為了守護許多重要的東西而戰,然後受傷,失去心靈和性命的。

  愛麗絲在內心祈禱著,一邊不斷地往兩人傾注視線。

  人界生活的人們,在受到過於巨大的恐怖或者悲嘆的精神衝擊時,常常會無法忍受而產生心病。前些日子,被暗之軍隊侵略的露莉德,也出現了幾名身體無傷卻臥床不起的村民。

  緹卓,必定是深愛著優吉歐的吧。

  如此年輕,卻要承受所愛之人死亡的巨大衝擊,絕不是簡單的事。

  愛麗絲的視線前方,癱坐在地上的緹卓抽動著手指,一點一點地向青薔薇之劍的刀身靠近。

  她緊張地注視著緹卓的一舉一動。青薔薇之劍雖已折成兩半,但始終是最上位的神器。她雖不覺得那名少女能夠使用,但過於深刻的絕望和悲傷時而能引導出不可預料的力量。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緹卓震顫著伸出的手指,終於碰到了淡藍色的刀身。她輕描著的並非刀刃,而是被磨得光滑的側面。

  隨之,那個瞬間——

  驅散了從採光口射入帳篷的紅光,愛麗絲看到從折斷的刀身發出了微弱的,但確實在閃耀的藍色光輝。

  同時,緹卓全身猛地一顫。

  而感覺到什麼的蘿涅也轉頭看向朋友。緊張的空氣中,緹卓的眼裡漸漸浮現出大大的水滴,無聲地滴落。

  「……剛才……」

  淺色的唇角,傳來竊竊私語。

  「……我聽到了……優吉歐前輩的、聲音……。他說,不要哭……因為我,一直,都在這裡……他這麼說……」

  滴落的眼淚越來越多,突然,緹卓把臉趴在劍上,像孩子般大聲嗚咽起來。蘿涅也趴到桐人的膝蓋上號泣著。

  愛麗絲被那無法言喻的淒美光景感動的快要哭出來——

  但腦中的某個角落,卻反覆思考起是否真會有這種事情。

  雖然愛麗絲沒有聽到優吉歐的聲音,但劍上毫無疑問是發出了一瞬的光芒。那麼,緹卓所聽見的話語,也不能絕對說是幻聽。

  青薔薇之劍上,還殘留著如同優吉歐的靈魂般的東西……是這樣嗎?

  愛麗絲在發動武裝完全支配術時,也會感覺到金木樨之劍像是與自己的意識融為了一體。而且優吉歐的情況則不僅如此,他是真的將身體與青薔薇之劍融合,而且在這過程中遭到致命傷的。

  所以,殘存的劍之碎片上還殘留著主人的意識的這種事,說不定也有可能。

  但是,方才緹卓說優吉歐呼喚了自己。若此屬實,那劍裡殘留的就不是沒有靈魂的餘響,而是真正的意識——或者說是心意了。

  是因為少女的戀慕之心產生的幻聽?還是說……?

  真讓人著急。要是桐人,應該能馬上看破這個現象的秘密吧。畢竟他是從這個世界之外,謎之眾神所居住的地方掉下來的。

  在混沌的思考中,彷彿小小的氣泡般,愛麗絲的腦裡浮現出一句話來。

  World End Altar。

  那個有著耳生的名字的地方,貌似有通往外側世界的道路。

  如果能到達那裡,所有的謎團都能瞬間水落石出吧?甚至也許能取回桐人喪失的心靈吧?

  但是,Altar在人界外面,是在東之大門正南方向的彼端。也就是,暗之種族支配的Dark Territory的邊境。

  要前往那裡,首先不但只要防禦東大門對面布陣的大軍,還要突破才行。不,即使能突破敵陣,也不能丟下大門的防守直接跑到南邊去。作為被授予了過分強大的力量的整合騎士,愛麗絲身上有著守護人界的義務。

  乾脆,用一己之身引走全部敵軍,一邊讓他們遠離大門一邊前往Altar好了。但是,對Dark Territory的人民來說,侵略人界是數百年來的夙願。不可能有比這更有魅力的東西……

  看來,要以終結祭壇為目標,就必須完全殲滅眼前的暗之軍隊才行。

  對得出的結論,愛麗絲不禁閉起了雙眼。

  雖然產生了殲滅這種誇張的想法,但目前的狀態,只是把敵人的先鋒擊退恐怕就極其困難了。不過,只能這樣做了。哪怕是為了守護緹卓和蘿涅,還有桐人。

  輕輕嘆了口氣,愛麗絲打斷這數秒的沉思,向嚎哭不止的兩名少女走去。

  6

  索爾斯的殘照早已消失在西邊,但東大門對面看起來細細的Dark Territory的天空中,不祥的血色依然不厭其煩地搖晃著。

  像是為了遮蔽那副光景,人界守備軍野營地的中央,白天作為飛龍起降場的草地裡,以南北方向架起了白色的帳篷。其中高高飄揚的公理教會旗下,聚集了整合騎士和守備軍的隊長總計三十人,都是滿臉嚴肅的表情。

  愛麗絲發現騎士和士兵們並沒有分開,於是略顯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披著閃耀的銀色鎧甲的整合騎士,和穿著雖不夠華麗但優先度卻很高的黑鋼鎧甲的衛士長,雙方都端著內盛希拉爾水的杯子在熱烈地討論著。側耳傾聽,衛士的話裡省掉了一切繞口的敬語。

  「雖是臨時湊合的隊伍,不過還算頗為不錯吧,小姑娘。」

  突然從旁邊傳來低沉的聲音,愛麗絲慌忙轉過身去。

  雙手塞入東方風的衣裝懷裡的騎士長貝爾庫利,制止了正想敬禮的愛麗絲,繼續道:

  「這支守備軍裡,已經把什麼破麻煩的禮儀玩意兒全部撤銷了。所幸,禁忌目錄裡也沒「一般民眾在跟騎士說話之前必須作十足的問候」這個項目呢。」

  「哈,哈啊……我也是覺得那個真心不必要了,不過,那個先放到一邊……」

  愛麗絲再次把視線移回軍議場。

  「——其他整合騎士在哪裡呢?就我所見,那裡不過僅有十名而已。」

  「很遺憾,這就是全部了啊。」

  「誒……誒!?」

  愛麗絲不禁伸手以掩飾自己的高音,然後仰望著略帶苦澀神情的騎士長。

  「這……怎麼可能。騎士團包括我在內應該有三十一名才對啊。」

  這正如艾爾德利耶會被賦予Thirty-one這個神聖語名一樣。

  貝爾庫利混雜著「雖說如此」的嘆息低聲回答道:

  「小姑娘你也知道的吧。元老長丘德爾金,對記憶支配產生齟齬的騎士實施了《再調整》的處置。而那傢伙死的時候,還在元老院裡調整中的七個騎士,到現在還沒有覺醒。」

  「……!」

  愛麗絲不禁瞪大了雙眼。貝爾庫利以更為苦悶的聲音說道:

  「知道再調整用的術式的,就只有丘德爾金和最高祭司而已。如今他們倆都死了,不花時間解析術式的話是沒法讓那七位覺醒的,而且現在也沒那時間。只有一個騎士,並沒有再調整而單是處於凍結睡眠中,姑且能想辦法讓那傢伙醒過來吧……」

  愛麗絲感覺到騎士長的口吻含糊不清,於是問道。

  「請問是哪位呢,那僅一個人?」

  「……是《無音》的謝塔啊。」

  「…………!」

  雖未曾直接見過,是個僅聽聞過幾個相關的逸聞的名字而已,但還是令愛麗絲屏住了呼吸。要問為何,是因為那些逸聞實在是太駭人了。

  然而貝爾庫利咳嗽了一下,暗示以後再說此事。隨後他繼續說明:

  「……綜上所述,如今正覺醒著的整合騎士就二十四個人了。其中四個留在大教堂和央都進行管理,四個人在終結山脈擔當護衛。剩餘十六人……這就是能夠投入到這條絕對防禦線裡的上限了。當然我和小姑娘也在計算之內啦。」

  「十六人……嗎?」

  愛麗絲想加上「僅僅」二字,卻咬住嘴唇忍住了。

  而且再確認下面容的話,就想到現在議場中的十四人半數以上都是沒有神器——也就是不會武裝完全支配術的下位騎士。雖說只論近身戰的話,應該也是能屠殺一兩百隻哥布林的猛者,但卻無法期待他們有左右戰況整體的爆發力。

  對陷入沉默的愛麗絲,貝爾庫利換了種口氣說道:

  「說起來,那個年輕人的去處你要怎麼辦……要不,我到後衛部隊去……」

  「啊……不,不用擔心。」

  對騎士長笨拙的顧慮,愛麗絲微笑著搖了搖頭。

  「碰巧,有修劍學院時陪同他的人在志願兵裡……開戰以後就交給她們照顧。」

  「呵,那就好。……那,結果如何?黑髮的小子跟過去交流過的人接觸,有沒有什麼反應?」

  愛麗絲無言地搖了搖頭。

  貝爾庫利短呼出一口氣,低吟了句「這樣嗎」。

  「……這句話我只在這裡講。老實說,我一直都覺得,能夠決定這場戰役的趨勢會不會是那個年輕人才對呢……」

  愛麗絲猛的抬起頭。

  「雖說有小姑娘和搭檔的幫助,能以劍擊斃丘德爾金和最高祭司,實在是相當的不得了。純粹論心意強度的話,恐怕連我都有所不及。」

  「……這,怎麼可能……」

  愛麗絲對桐人的強大已經沒有半點的懷疑了,但騎士長貝爾庫利的心意是經過兩百年以上的悠久時間磨練出來的。相對的,桐人還是尚未成人的學生。倒不如說,劍技或體術還姑且不論,唯獨心意力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贏過騎士長的。

  但是,貝爾庫利以充滿確信的態度否定了愛麗絲的話。

  「之前,以心意互擊的時候,我就明確地感覺到了。這個少年,積累了與我同等甚至以上的實戰經驗,就是這樣。」

  「實戰……?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如文字所述。就是以命搏命。」

  更讓人匪夷所思了。

  生活在人界的人們,被禁忌目錄或各帝國的眾多法規所保護,或者束縛,除去木劍的試技以外,正常來說真劍比試的機會從出生到死都不會有。

  唯一的例外就是整合騎士,會在終結山脈與企圖入侵的哥布林或暗黑騎士進行實戰。但那也只是漫長任期中不知道有沒有一兩次的,加上整合騎士這邊有著壓倒性的戰鬥力,說實話都難以算是性命相爭。

  照這麼想,在整個人界實戰最為豐富的,無疑就是在騎士團的規模還遠小於現在的時候、就就與暗之軍隊戰鬥過來的貝爾庫利了。實際上,聽說在剛當上整合騎士的時候——雖然難以置信——被當時的暗黑騎士打得落花流水,好不容易才撿回了一條命。

  比起那個貝爾庫利,桐人的實戰次數更多?

  果真如此的話——那肯定不是這個世界的經驗。

  是他真正的故鄉《外面的世界》的。但是,那裡同時理應是真正創造了Under World的眾神所居住的國度對。明明如此,卻有實戰?究竟要和誰以命搏命……?

  愛麗絲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思考了,猶豫了一下後,她下定了決心。

  事到如今,只能向貝爾庫利全盤托出了。外面的世界的存在——還有能連接到那裡的World End Altar的事。

  「……叔父大人……其實,我在和最高祭司戰鬥的時候……」

  組織著語言,話到嘴邊的時候。

  突然,騎士長的後方響起了猛銳的聲音。

  「閣下,時間到了。」

  愛麗絲向「是」這一陣聲音的主人投以視線。

  被在黃昏下依然令人炫目的淡紫色裝甲包裹住全身,左腰上佩戴著白銀色細劍的一名整合騎士站在那裡。

  一看到那個完全遮掩住臉龐,模仿著猛禽的翼而造的頭盔,愛麗絲內心就浮出一種感慨——直說的話,就是「嗚哇」的感覺。

  對愛麗絲而言,恐怕是這個世上最合不來的人物。身為副騎士長的第二位整合騎士,法娜提歐‧Synthesis‧Two。

  愛麗絲努力不讓內心的想法表現出來,然後把右拳貼在左胸行了個騎士之禮。

  相對的,法娜提歐也讓裝甲哢鏘作響,做出同樣的動作。但是,跟雙腳稍稍分開直立的愛麗絲相反,法娜提歐讓身體重心落在右腳上並松下左肩,擺出嬌弱的姿勢。

  就是這人的這一點我怎麼都……愛麗絲把手放下,在心裡嘟囔道。

  或許是想用鎧甲和頭盔以及嚴厲的語調來隱藏吧,不過一旦以同性的眼光來看,法娜提歐那無法隱藏到底的女人味就會如大朵鮮花的香氣一般從其言行舉止中散發而出。而這又是以當上自孩童時期就被帶到大教堂裡的愛麗絲始終沒有機會領悟的《技》。

  副騎士長法娜提歐曾在大教堂五十層跟桐人和優吉歐戰鬥,被桐人的武裝完全支配術直接打中而身負瀕死的重傷。但是據正好在場的下位騎士們說,桐人卻給千辛萬苦打倒的法娜提歐施展了治癒術,還用奇怪的術式把他傳送到什麼地方救了他。

  雖然很像桐人的作風,但是自己內心還是無法平靜下來。

  再說,這人雖然上百年來總說自己一心向著騎士長貝爾庫利,但卻把為醉心於自己的四名下位騎士作為直屬部下。只能憧憬著卻永遠無法觸及的他們難道不可憐嗎。至少別一天到晚戴著銀面具,把臉露出來讓別人看看啊。

  愛麗絲在內心絮叨的時候,法娜提歐冷不防地把雙手搭到頭盔兩側。

  卡擦一聲解開扣帶,漫不經心地提起閃耀著淡紫色光芒的裝甲。散開的艷麗黑髮,在夜空中隨風飄逸,散發出如絲的光澤。

  愛麗絲只看過一次法娜提歐的素顏,而且還是前往大教堂的大浴場時偶爾碰到的。像這樣在眾人的環視中副騎士長取下面具的場合印像中還是第一次。

  當她凝視著那相比以前更為柔和的美貌的時候,就明白了理由。柔軟的唇上抹有淡色的口紅。以前都一直隱藏著自己身為女性這點的她,居然化妝了——?

  法娜提歐對著呆站在那裡的愛麗絲莞爾一笑,說道:

  「好久不見了呢,愛麗絲。看到你如此精神就放心了哦。」

  「……」

  「呢?」「哦?」

  愛麗絲不禁沉默了幾秒才回禮道:

  「好……好久不見了,副長。」

  「叫法娜提歐就好了。話說回來,愛麗絲。我也只是道聽途說的……你把那個黑髮男孩也帶來了?」

  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愛麗絲立刻把驚訝拋之腦後,相對地漲起了警戒心。

  雖說治好法娜提歐的是桐人和賢者Cardinal,但是她不一定知道那一點。對於擊倒自己的桐人,她會心懷恨意和憎惡也毫不奇怪。

  「是……,是的。」

  聽到愛麗絲簡短地如此答道,副騎士長保持著嫣然微笑的表情向她點了點頭。

  「是哦。那,軍議完後能讓我去看望一下嗎?」

  「……為什麼呢,法娜提歐殿下?」

  「不要擺出那種表情嘛。事到如今我也沒想要砍了那個孩子呀。」

  法娜提歐苦笑著聳了聳肩。

  「只是想跟他道個謝而已。畢竟為受了致命傷的我治療的,是那個男孩嘛。」

  「……正如您所說的。然而,我認為您不用去謝桐人了。因為據我所聞,治癒您的是名叫Cardinal的前任最高祭司。而那位……很遺憾,在半年前的戰鬥中已經逝世了。」

  愛麗絲稍稍鬆開肩膀上的力氣這麼說道。而法娜提歐則悠然看向天空,輕輕點頭道:

  「是呢……我隱約記得哦。我是初次體會到那麼溫暖,強大的治癒術。但是,把我送到那位賢者處的卻是那桐人,而且……還有別的事要感謝他的。」

  「別的……?」

  「對。——跟我戰鬥,把我打倒這件事。」

  ……果然,還是想斬了桐人嗎。

  看到愛麗絲退下半步,法娜提歐以嚴肅的表情用力搖了搖頭。

  「這是我的真心。因為那孩子是我作為整合騎士活著的兩百年裡,唯一一個知道我是女性還認真跟我比劍的男人呢。」

  「哈……?這是……什麼……」

  「我以前也是不戴這個厚頭盔,跟你一樣以素顏戰鬥的。但是有一天,我發現了。作為模擬戰對手的男騎士們,甚至是正以性命相拼的暗黑騎士,在劍法中都帶有一絲的畏縮。因為我是女人而手下留情,這是比落敗後爬在地上還要深徹的屈辱。」

  可是,那不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嗎。愛麗絲認為能無視法娜提歐素顏的美色的男人,幾乎不存在。

  在露利德近郊居住下來後她才初次知道,人界的大部分裡,幾乎都沒有讓女性握劍的天職。而例外充其量不過貴族和領主的子女,換言之一般民眾的女性們,原則上是沒法選擇成為人妻、做家事、生兒育女以外的生存方式的。

  若是這古老的習俗與禁忌目錄一樣束縛著男性們的心,那還真是諷刺。正是這種先入為主的女人是應該被男人保護的存在的觀點,使得各種劍法都在法娜提歐艷麗的美貌前變愚鈍了吧。就是作為Dark Territory居民的暗黑騎士,在娶妻生子後也不例外。而外觀完全不同的哥布林或獸人,自然是另當別論了。

  但是同為女騎士的愛麗絲,至今為止卻完全不在意男騎士的顧慮。因為她確信,無論敵人是畏縮還是全力以赴,自己都確實地強於他們。

  ——那種憤怒,正是你自身被自己身為女性的事實所束縛的證明。

  愛麗絲心裡自言自語的同時,法娜提歐也嘟囔著同樣的話:

  「——我用這個頭盔隱藏自己的面容和聲音,學得了讓敵人不能近身的連續劍技。但這也說明我太拘泥於自己的性別了,對吧。那孩子一眼就將這點看破,卻還跟我全力交鋒。我在和他的戰鬥中,竭盡了習得的全部劍技和術式,最後落敗了。多得Cardinal大人相助才保住一命,意識恢復過來的時候,我心中一切無謂的拘束都已消失……。換句話說,只要我強到讓對手沒法有所顧慮的地步,這樣就行了吧。讓我明白這個單純的事實、而且還救了我一命的男孩,我要向他道謝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吧?」

  嚴肅地說完這些話後,法娜提歐突然淘氣地微笑道:

  「而且……還是有點惱火呢。那男孩,居然說根本沒從我的素顏上感覺到女人味。所以我想試試,做這樣那樣的事情能不能讓男孩醒過來。」

  「什……」

  你在開什麼玩笑。

  要是桐人真的醒過來了,那我至今的努力不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嗎。而從桐人的角度考慮,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這個可能。

  愛麗絲毫不掩飾的眉間的凶險,尖聲回答道:

  「很感謝您的好言,不過他已經休息了。法娜提歐殿下的心情,我明天會轉達給他的。」

  「哎呀。」

  消去笑容,副騎士長也抽動著細長的眉毛。

  「去見那孩子還需要你的許可?你在大教堂裡要求會面公務中的騎士長閣下時,我可從沒有因為私情而拒絕過哦。」

  「我去見叔父大人才是不需要法娜提歐殿下的許可吧。再說了,你想被男騎士打個落花流水的話不是應該找叔父大人嗎?」

  「哎呀,殿下就算了。他是世上最強的劍士,自然會對所有人都手下留情的。就算對手是暗黑將軍,也施於憐恤了哦。」

  「呵,是嗎?跟我練習的時候,叔父大人可是大汗淋漓,非常認真的哦?」

  「……閣下!這話是真的嗎!?」

  「說到底都是叔父大人對這個人太嬌縱了……!」

  愛麗絲和法娜提歐同時轉向旁邊。

  騎士長不在那裡。

  幾分鐘前貝爾庫利還站著的地方,只留下夜風輕撫枯草而去。

  下午六時召開的軍議,因為擔任主持的副騎士長法娜提歐‧Synthesis‧Two和新參陣的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發出的巨大劍氣,在異樣緊張的氛圍下開始了。

  愛麗絲作了簡短的自我介紹後,在最前排準備的攜帶型椅子上猛地坐了下去。

  「……愛麗絲大人。」

  坐在旁邊的艾爾德利耶悄悄端來希拉爾水,愛麗絲一把接過杯子,一口氣喝完冰涼而酸甜的液體。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總算把心情轉換了過來。

  ——話說回來。

  保有神器的上位整合騎士,真的很少。熟識名字和麵容的,就只有作為騎士長的《時穿劍》之貝爾庫利,《天穿劍》之法娜提歐,《霜鱗鞭》之艾爾德利耶,以及《熾焰弓》之迪索魯巴特而已。

  加上有著《無音》這一別名的謝塔‧Synthesis‧Twelve,還有極為年輕的少年騎士雷恩利‧Synthesis‧Twenty-seven似乎也是神器持有者,但幾乎都是初次見面,就連他們會使用怎樣的劍技都不知道。不管怎麼說,以上眾位還有《金木樨》之愛麗絲這七人,就是上位騎士了。

  剩下的九人,是包含法娜提歐直屬部下《四旋劍》在內的,未持有神器的下位騎士們。而且其中還有那兩個可怕的問題兒童,讓貝爾庫利都頭疼不已的見習少女騎士,莉涅爾‧Synthesis‧Twenty-eight和菲傑爾‧Synthesis‧Twenty-nine的身影。雖然眼下還老實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但真的會把她們派上戰場嗎。

  無論如何,以上的僅十六人就是能夠投入到這條絕對防衛線的整合騎士團的全數戰力了。

  相對的,由一般民眾組成的衛士隊隊長們有三十名在席。雖然士氣不低,然而,僅一瞥果然還是能看出他們的劍力跟整合騎士間的差距。愛麗絲等上位騎士自不用說,就算是下位騎士也能從容地連戰他們三十人而全勝吧……。

  「——在這四個月裡,我們檢討了所有的戰法,但是……」

  不知何時起開始說話的法娜提歐的聲音,把愛麗絲的意識帶了回來。

  「最終可以肯定的是,以現狀的戰力要抵禦敵軍的總攻擊很困難,而且在被敵軍包圍的那一刻我方就沒有勝算了。」

  以天穿劍的細劍鞘作為指示棒,法娜提歐指著在陣幕前鋪設的巨大地圖。

  「如大家所見,終結山脈的這邊,僅有橫跨十Kilol的草原和岩石場。要是被逼到這裡,想必之後就會被五萬敵軍包圍而殲滅了。所以,吾等必須在從東大門延伸出來的寬數百Mel長約千Mel的峽谷裡抗戰到底。在這裡擺出縱深陣列,一心接受敵軍的突襲,將其削減。這就是基本方針。關於這點,有沒有什麼意見?」

  猛然舉手的是艾爾德利耶。晃著藤蘿色的捲發站起來的青年,抑制著平日里的灑脫的聲音在黃昏中迴盪:

  「如果敵軍只是由哥布林或獸人的步兵組成的話,就是五萬十萬也能砍倒。但是,這點敵人也很清楚。Dark Territory裡有裝備強力弩弓的食人魔軍團,而且還有危險的暗黑術師團。他們從步兵背後傾盆而來的遠距離攻擊要如何對應?」

  「至於這個,是個危險的賭注……」

  法娜提歐停了一下,視線從艾爾德利耶瞥向愛麗絲。不自覺地挺直後背後繼續說道:

  「……在峽谷底,即使是白天也照不到陽光,地面上也寸草不生。也就是說,空間神聖力很薄弱。開戰前,我等把那裡消耗殆盡的話,敵軍就使不出強力的術式了。」

  對法娜提歐的大膽意見,騎士和衛士長都紛紛吵嚷起來。

  「當然,我們也一樣。但是,本來我們這邊的神聖術師就只有百名左右。如果以術式交鋒,敵方的神聖力消費量要遠多於我們。」

  確實如此。但是——法娜提歐的作戰,有兩個問題點。

  代替無言以對的艾爾德利耶,弓箭使迪索魯巴特站了起來。被赤銅色的鎧甲裹著的老資格騎士,以沉穩的聲音問道:

  「原來如此,或許副長殿下所言正確。但是,神聖術並不是僅僅作為攻擊用的。神聖力枯竭的話,不就無法回復傷者的天命了嗎?」

  「所以,我才說這是個賭注。我們傾盡了大教堂寶物庫裡積蓄的所有高級觸媒和治療藥,運到了這裡來。把使用術式限定為治癒術,並輔助性使用藥物的話,只靠觸媒應該能堅持兩天……不對,三天才對。」

  這次更是引來比剛才更為驚異的熙攘之聲。說到中央大教堂的寶物庫,為人所知的就是那嚴密到能成為童話故事的題材的警備。只聽過寶物被搬進去,帶出來則是人界史上第一次聽說。

  即便是豪傑騎士,嚴厲的臉上也浮現出驚訝的神色而不發一語。待到迪索魯巴特低吟著坐下以後,愛麗絲站了起來。

  「問題……還有一個,法娜提歐殿下。」

  把剛才的爭論拋之腦後,愛麗絲道出了第二個問題點。

  「雖說索爾斯和泰拉利亞的恩惠稀薄,但峽谷也不是完全的一片黑暗,更未與大陸分離。我認為那里長年累月間已經積蓄了龐大的神聖力。究竟有誰能夠在開戰前的算時間內把那股力量連根使盡呢?」

  這回,連法娜提歐都不能立刻答上來了。

  貫穿山脈的峽谷,確實比野營地後方延展開來的草原要狹窄,但即便如此它的寬幅也達百Mel,長度更達千Mel。要使滿佈於那寬廣的空間中的神聖力瞬間枯竭,必須要有數百個術者同時使用高位術式,不過正如法娜提歐剛才所說,守備軍中沒有那麼多的術者。

  或者哪怕人數很少,只要能夠驅使足以匹敵天變地異的超大規模術式,說不定也能把神聖力消費殆盡,但是擁有那種力量的人,愛麗絲實在想不到出了已死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和賢者Cardinal外還有誰。

  但是,副騎士長以金褐色的瞳孔凝視著愛麗絲,用力地搖了搖頭。

  「不對,有。只有一人,能夠做到。」

  「…………一人……?」

  輕聲著,愛麗絲往守衛軍的眾人環視。

  但是,接下來從法娜提歐口中說出的,是未曾想到過的名字。

  「就是你,愛麗絲‧Synthesis‧Thirty。」

  「誒……!?」

  「也許你自己還沒有發覺,但你現在的力量,已經超過了整合騎士的範疇。如果是現在的你,應該可以使用才對……開天闢地,名副其實的神力。」

  7

  「上位整合騎士,真的有那麼強大嗎?」

  兩頭像是恐龍的怪物牽著巨大戰車——雖然是既沒有砲塔更沒有履帶的箱型四輪車,加百列邊搖晃著問道。

  鋪著絲綢的長椅也無法完全消去震動,但是跟自己從軍時乘坐的布拉德利步兵戰車殺人時的乘坐體驗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旁邊小桌上放著的酒杯,也只是生出規則的波紋而已。

  從奧布西蒂亞城出發後已有三天,雖然是現實世界裡未曾體驗過的長時間移動,但卻幾乎感覺不到疲勞。本質上講,這並非來自坐在戰車上的愉悅感,而大概是因為這裡是虛擬世界。

  加百列的腳邊,衣冠不整地趴在毛長的絨毯上的妙齡美女,摩擦著用繃帶層層纏繞的右腿,點了點頭。

  「確實,是這樣呢……近三百年的戰史裡,我們的暗之騎士或術師,還沒有殺死過整合騎士的例子,不知道這麼說您能理解不?當然,反過來則是如繁星一樣數也數不清呢。」

  「嗯……」

  代替閉口不言的加百列,牆邊盤腿而坐,抱著蒸餾酒瓶的瓦沙克半信半疑地出聲道:

  「但是呢,D姐啊。那個叫整合……騎士這種奇怪名字的那幫人,真的那麼強的話,為什麼沒有反攻我們呢?」

  暗黑術師長D‧I‧L露出比跟皇帝說話時更加嫣然的笑容轉向那邊,立起食指。

  「問的好啊,瓦沙克大人。他們確實是一騎當千的猛者,但說白了也就是一騎而已。在廣大的空間被萬軍包圍的話,就算是擦傷,久而久之也會耗盡天命的。所以他們都相當膽小,絕不會越過那沒有危險的終結山脈上空。」

  「哦、原來如此。是那個吧,就算再怎麼硬的mob,只要在安全地帶用DoT傷害一點點磨的話最後也能幹掉……」

  「哈……?mob……?」

  瞥了一眼盡說些讓身為人工Fluct Light的D不知所以的例子的瓦沙克,加百列輕輕咳了一下說道:

  「總而言之呢,只要把整合騎士們引出或推到寬闊的戰場然後就能包圍殲滅,對吧?」

  「理論上,確實如此。但是會有數萬個哥布林或獸人犧牲掉吧。」

  D呵呵呵地笑著從絨毯上的銀杯中拿起一個顏色絢麗的果實,用同樣通紅的嘴唇含舔著。

  不用說,步兵Unit的損耗對加百列而言根本無所謂。甚至包括眼前的D在內,如果能用全軍換取敵軍的擊破就沒有任何抱怨了。這在某種意義上和格羅金防衛系統戰術研究所日常進行的戰術模擬沒什麼區別。

  雙方的軍隊拼至你死我亡後,作為新的支配者悠然君臨Human Empire,發出全國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命令。也就是「找出名叫愛麗絲的少女,把她帶過來」。然後,在這個奇怪世界的任務就完成了。

  如此想著,杯子裡充滿異國風味的上等美酒也變的愈發珍貴了。

  加百列拿起杯子,呷了一口深紫色的液體。

  這時,加百列‧米勒的腦裡無意識地把《愛麗絲》的身姿,與他最初的獵物、有著極其相似名字的艾莉西亞‧克林格曼那無垢的華麗容姿融合了。生活在和故鄉寶馬山花園類似的城市裡的,溫柔而又美麗——且弱小無力的少女,這便是他腦中的印象。

  所以,加百列沒有檢討自己其實忽略了一個可能性。

  他完全沒有想過——自己追尋的《愛麗絲》,正作為整合騎士率領著敵軍。

  飄蕩著皇帝旗的指揮車位於後方,長長的隊列緩緩地,但確實地向著西方邊境行進。血色的天空中,如鋸子般漆黑聳立的連綿山脈慢慢地顯現出它的身影。

  移動開始的第四天,十一月七日。

  Dark Territory軍的本隊終於到達了可以看到即將崩毀的大門的山脈腳下。寬闊平原的周邊,架起了無數先遣部隊準備好的黑色帳篷。

  咚咚。

  咚咚。

  震撼地面的重低音,是巨人族在敲打戰鼓。

  最後方的指揮車上,加百列靜靜地看著——彷彿被巨大心臟的鼓動所壓迫的無數血球般,攻擊部隊慢慢地展開最終陣型。

  先鋒的第一聯隊是哥布林輕裝兵和獸人重裝兵計一萬五千。與貫穿終結山脈的峽谷的寬度剛好保持一致地排成縱隊。隊列各處,配置瞭如攻城塔般的巨人,總數不到五百,但作為援護步兵部隊的主力戰車,值得期待。

  亞人種混合部隊的後方,是第二聯隊的五千拳鬥士團,和五千暗黑騎士団。新繼承暗黑將軍的年輕騎士本想替上一代一雪污名而提出打頭陣的請求,但被加百列否決了。考慮到騎士Unit整體士氣低下,必須排除這個不確定要素。

  第三聯隊是七千食人魔弩弓兵,和三千女性組成的暗黑術師團。目的是從步兵後面衝入峽谷,通過遠距離攻擊殲滅敵軍。按術師總長D所說,就算是遠距離攻擊,只要能看見敵軍主力——整合騎士的身影,就能將火力集中在一點將其擊斃。

  其實加百列是很想親自與號稱無敵的騎士們直接戰鬥的,也很想吞食他們的靈魂。但是,如果因為突發事態而讓這個賬號死去的話就得不償失了,而且Under World人——也就是人工Fluct Light,以後想要多少就能生產多少。現在最重要的是控制《愛麗絲》,然後脫離《海龜》。

  從登錄到現在,內部時間已經過了八天,現實世界則已經過去約十五分鐘。今後要完全支配Human Empire,讓搜索愛麗絲的命令傳遍世界的各個角落又要花上十天左右吧。如此考慮,必須要讓這場戰爭盡可能快地——最長也就一整天內解決。

  「啊-啊,最後還是沒我們出場的份啊?」

  旁邊抱著不知道是第幾個威士忌瓶的瓦沙克抱怨道。加百列瞥了一眼,以稍帶尖刻的口吻指責道:

  「別以為我沒看見。那個叫沙斯特的騎士發難的時候,你把我晾在一邊自己逃了吧。」

  「嘿,不愧是隊長。看到了啊。」

  瓦沙克大模大樣地一笑了之。

  「你看,我從過去就是PvP專家啊。那種沒有實體的怪物可對付不來。」

  橫眼望了一陣不知道是不是認真辯解的部下的容貌,加百列簡短地問道:

  「瓦沙克,為什麼志願參加這次作戰?」

  「作戰?Under World的潛行嗎?當然是因為好玩啊……」

  「在這之前。襲擊《海龜》的作戰。雖然你是格羅金DS的支援,但也不過是網絡方面的專家吧。參加這種說不准會被實彈打到的作戰的動機是什麼?以你的年齡,也不像是跟漢斯或布利格那樣從中東歸來的war dog。」

  對加百列而言算是很長的提問了,當然,並不是說他對瓦沙克‧卡扎爾斯這個人打心裡面抱有什麼興趣。只是一時興起,覺得這個年輕人輕薄的態度下,是否隱藏著什麼。

  瓦沙克隨便聳了聳肩,告訴他,答案是一樣的。

  「當然是,因為好玩啊……。僅此而已、真的。」

  「呵……」

  「而且要按你這麼說的話,倒是你這樣大學裡的精英大人會來到現場才更讓人覺得奇怪吧,就算有多少從軍經驗也一樣。」

  「我是現場主義者。」

  加百列回答者,內心卻在自言自語。

  瓦沙克,你說的好玩是指什麼呢?可以開槍?還是說……可以殺人?

  正當加百列猶豫著是要繼續問呢還是就此打住的時候,從指揮車後方的階梯上傳來咯噔咯噔的擊杖聲。露出淺黑肌膚的美女——暗黑術師總長D出現了。

  恭敬地行了一禮後,微舔了一下嘴唇報告道:

  「陛下,全軍配置已經完成了哦。」

  「嗯。」

  加百列解開蹺起的雙腳從臨時玉座上站了起來,環視了一圈。

  除開前方展開的三萬五千主力部隊,還有以哥布林和獸人為主的一萬預備兵力,和商公會擔任的五千輜重部隊在御座車左右待機。

  這個總數達五萬的軍隊,就是加百列所有的兵力了。所以,如果這五萬Unit全滅仍然打不破敵人的防守,那從根本上修正計劃也就不可能了。應該說,確保愛麗絲到手的可能性幾乎就沒有了。

  不過,據偵查的龍騎士匯報,敵軍最多也就三千的規模而已。換句話說,只要能按計劃排除整合騎士,敗北是不可能的。

  「……很好,辛苦了。離大門崩壞還有多久?」

  「大概八個小時。」

  「那麼,崩壞的一個小時前,讓第一師團進入峽谷。盡可能地在大門前展開,崩壞的同時一起突擊。如果能把戰線推後,就立即投入第二師團和第三師團,一口氣將敵人殲滅。」

  「是。……不用明天定將敵將首級取來。當然,可能已經變成焦炭了。」

  D呵呵呵地微笑著。向背後待命的傳令術師們迅速下達指令後,深深行了一禮,下了階梯。

  加百列走到巨大四輪車的前段,眺望著正面屹立的巨大石門。

  還有將近兩英里的距離,卻已發揮出大山壓頂的存在感。那種質量的物體整體崩壞的場景相比很是壯觀吧。

  但真正的饗宴才剛開始。裂開消失的數千靈魂,定會綻放出無與倫比的絢麗光輝。窩在《海龜》主軸上層的拉斯技術人員,一定在後悔無法從大屏幕裡觀看自己設定的最壯觀的一幕吧。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愈敲愈快的戰鼓,愈發激起了充斥著荒野的飢餓和瘋狂。

  8

  「那……桐人就拜託你們了。」

  愛麗絲依次注視著兩名少女的臉囑咐道。

  初等練士,不,已經獨當一面的劍士緹卓‧施特莉涅恩和蘿涅‧阿拉貝爾,挺起腰桿用力地點了點頭。

  「是,請放心交給我們吧,愛麗絲大人。」

  「我們一定會,保護好桐人前輩的。」

  回答著,緹卓用左手、蘿涅用右手握住新造輪椅的握柄。

  反射著灰白色光澤的細長椅子,是愛麗絲用術式把物資帳篷裡多出的全身鎧甲改變形狀做出來的。不僅重量比露莉德使用過的木製輪椅要輕,而且強度也有保證。

  話雖如此,但桐人抱著的兩把劍的重量卻是沒轍。愛麗絲心裡擔憂著少女們能否推動它,但兩人出色地配合著呼吸,把輪椅筆直地推到愛麗絲的面前。

  這樣,就算是接到即時撤退命令也不會延誤了。話雖如此,不得不從峽谷撤退的時候,也就是守備軍被包圍殲滅之時。

  說實話,只要戰況稍現危情,愛麗絲就想帶著桐人逃往西邊。但是,也不過是把命運推遲數月——不對,是幾個星期而已。

  若是守備軍敗北,守護終結山脈的四名騎士也會撤退,讓各地的村莊和城市居民去避難,並以央都聖托利亞的城牆作為最後的防衛線。但那也不過是無謂的抵抗吧。最終會被侵略軍蹂躪,那美麗的都市,白色的大教堂將被燒毀。在終結山脈這一封閉的牆壁內側,根本無處可逃……

  愛麗絲彎下雙膝,在相同的高度窺探著桐人他的雙眼。

  來到野營地的五天裡,她一有時間就會跟桐人說話,撫摸他的手,緊抱入懷。但是,至今日,依然沒有出現一絲稱得上反應的反應。

  「桐人……也許,這是最後的道別了。」

  設法保持住微笑,愛麗絲對黑髮年輕人呢喃道。

  「叔父大人說他感覺你能決定這場戰鬥的結局。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因為,這支守備軍,等於是由你組建的啊。」

  實際上,如果沒有桐人和優吉歐,現在在東大門布陣的將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和整合騎士團,以及那個不祥的Sword Golem軍團。

  如果以淒絕的戰鬥力見長的Sword Golem有兩三千的話,Dark Territory軍的五萬兵力確實不值一提。但那和人界的滅亡同義。桐人他們犧牲了一條命和一顆心,防止了這個悲劇。

  但是,這樣下去如果守備軍敗北的話,另一種形式的巨大悲劇將會襲向人們。

  「……我也會努力的。要將你給予我的天命,一滴不剩地燃燒殆盡。所以……如果我倒下,用最後的力量呼喚你的話,你一定要站起來,拔出那把劍哦。只要你能醒來,不管敵人有幾千幾萬都無所謂。再一次喚起奇蹟,把人界……把大家守護好。因為,你是……」

  ——把那個最高祭司都擊敗了的,最強的劍士啊。

  心裡默默念著的愛麗絲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桐人瘦弱的身軀。

  不知過了多久愛麗絲解開擁抱,站了起來,才注意到蘿涅那藍色的眼瞳中搖盪著複雜的光芒並正緊緊地望向這邊的視線。這是為何呢,她眨了眨眼,立刻就領悟了。

  「蘿涅小姐。你……喜歡桐人吧。」

  微笑著說完後,纖小的少女用雙手摀住嘴邊,從臉頰一直紅到耳根。垂下眼皮,用有氣無力的聲音答道:

  「不,不是的,怎麼會……豈敢無禮……我這種人,只不過是陪同的初等練士而已……」

  「說什麼豈敢無禮呢。蘿涅小姐可是爵士家的繼承人吧?我才是出生邊陲小鎮的平民,桐人甚至是出生地不明的三無人員呢……」

  突然,蘿涅激烈地搖起頭打斷了愛麗絲的話。

  「不是的!我……我……」

  雙眼中積滿大大的水滴,話語戛然而止的蘿涅,被緹卓用右手溫柔地支撐住。她那紅葉色的眼瞳也濕潤起來,用顫抖著的聲音開始訴說:

  「愛麗絲大人……您知道桐人前輩和優吉歐前輩觸犯下的禁忌的吧?」

  「嗯……知道。聽說,是在學院裡發生爭執……把其他學生殺了。」

  半年前,仍然一無所知地充當著公理教會尖兵的愛麗絲,在收到元老院的捉拿命令時,稍稍地吃了一驚,這到如今她還記得。央都學院裡的學生殺害其它學生的這種重大的禁忌違例,就連教會的史書裡都未曾有記載。

  「那麼……您知道,為什麼前輩們會犯下禁忌嗎……?」

  「不……關於這個就……」

  愛麗絲正要搖頭時,耳邊突然重新響起一陣喊聲。

  那是,與桐人一起被拋到大教堂外壁後,對叫著不需要罪人幫助的愛麗絲,他所喊的話……

  「——只要沒有被禁忌目錄所禁止,像蘿涅和緹卓那樣沒有任何罪孽的女孩子,被上級貴族隨心所欲地玩弄都能夠被容忍……你是這麼想的嗎!!」

  對了。我在那時候聽到過這兩人的名字。

  上級生,應該就是桐人斬下的學生吧。那麼,被玩弄,也就是——

  對睜大雙眼的愛麗絲,緹卓開始以抖動的聲音敘述道:

  「……萊依奧斯‧安提諾斯上級修劍士和溫貝爾‧吉澤克上級修劍士,反覆地對我們的友人芙蕾妮卡‧謝斯基初等練士下達了侮辱的命令。我們向那兩個修劍士發出了抗議,在那時候因為過於憤怒而不慎使用了相當於逸禮行為的話語。由此,根據帝國基本法,貴族賞罰權得以適用……」

  在那之後,大概只要一想起來就會痛苦萬分吧。緹卓的聲音已經哽塞,蘿涅低著頭輕聲抽噎起來。

  愛麗絲正想開口道「不用再說了」時,紅發的少女卻剛毅地繼續說道:

  「……為了拯救正要被施以難以忍受的懲罰的我們,桐人前輩和優吉歐前輩揮起了劍。如果我們再聰明些許,那件事就不會發生。前輩們就不會為了糾正法規而去跟教會戰鬥,也不會因此殞命。我們……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所以……哪怕把嘴撕裂,我們也不能說出喜歡前輩們的話來……」

  吐露完自己的心聲後,緹卓也終於流下了熱淚。帶著對這個年齡而言過於沉重的悔恨和屈辱,年幼的少女們彼此擁抱著,發出輕微的嗚咽。

  愛麗絲緊緊咬住牙關,仰望著小小的天窗。

  她也知道四帝國上級貴族的腐敗程度。飽食和斂財、以及邪淫。

  但是,過去的整合騎士愛麗絲認為如果深究這些行徑的話連自己也會被污染,因此對貴族的胡作非為只是閉眼不看。無論做什麼,只要不觸犯禁忌就無需理會——要說為何,正因為自己是被從神界召喚而來的法律守護者。而她一直如此深信著。

  但這種置之不理才是真正的罪孽。不去觸及被桐人深深憎恨的禁忌目錄才是重罪。比起無所作為的自己,眼前的兩個少女要勇敢不知多少倍。

  愛麗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傾注了力氣的聲音說道:

  「不,錯了。你們沒有任何罪孽。」

  倏然抬起頭來的是蘿涅。印像中總是藏在緹卓背後的少女,如今睜著纏繞上強烈光芒的雙眼喊道:

  「愛麗絲大人……高貴的整合騎士愛麗絲大人是不會明白的!我們的身體被那些男人所玩弄,自尊被罪孽所玷污了!」

  「身體不過是心靈的容器。」

  這麼回答著,愛麗絲握住右拳用力地敲在胸口中央。

  「唯獨心……唯獨靈魂是唯一確實的存在。而決定靈魂的姿態的,正是自己。」

  愛麗絲閉上雙眼,把意識集中在自己的內裡。

  在約兩週前露莉德遭受襲擊時,愛麗絲曾用心之力——也就是心意力取回了失去的右眼。她切身體會到只要堅定地、一心地祈禱,哪怕不依靠術式都能使肉體發生變化。

  但是,現在光是那樣還不夠。不僅是肉體,連身披的衣裝,也要靠心意之力去改變。

  一定可以的。過去桐人不也做到了嗎。手持雙劍與Administrator對峙的他,翻動起與至今為止的服裝都完全不同,帶有異國風的長身黑皮革外套。

  能變回去。能變回在陌生的巨塔里甦醒,為了打消失去記憶的不安和寂寞,而一味用厚厚的冰鎧把內心封閉之前的愛麗絲。

  ——我也跟你們是一樣的哦,蘿涅,緹卓。作為人之子誕生,犯下許多的錯誤,背負巨大的罪孽,現在身處於此。如果說優吉歐是為了你們而殺人……在此之前,如果九年前年幼的我沒有觸犯小小的禁忌,那麼優吉歐他們壓根不會前往央都。

  對,那是我的罪。哪怕沒有記憶也好,愛麗絲‧青貝爾克也不是未曾謀面的陌生人,而確實是過去的我。在露莉德里的日子,教會了我這一點。

  儘管閉著雙眼,愛麗絲還是清楚白色暖光包裹著自己的身體。

  愛麗絲緩緩地睜開眼。

  由於低著頭,因此最初看見的,是自己身著的裙子。可那不是作為公理教會之色的純白,而是染上瞭如秋日天空般的蔚藍。

  裙子上是素白色的圍裙。黃金的鎧甲和手甲消失了。用手摸到頭上後,指尖觸到了大大的緞帶。頭髮似乎也變短了點。

  抬起頭,正好和一臉驚訝的蘿涅、緹卓對上了雙眼。

  「……你們看,對吧?身體和外觀,不過是內心的從屬物哦。」

  這個變身當然是暫時性的。當精神的集中斷開的瞬間,應該就會變回原來的騎士身姿了吧。但是,理應能傳達予少女們才對。愛麗絲的、桐人的,還有優吉歐的思念。

  「而心是誰都無法玷污的。被在邊境的村落生下的我,本來應該是被養育成這樣子的。但是十一歲時,我被當作罪人帶到了央都,被術式消除了記憶變成了整合騎士,也曾詛咒過那樣的命運……」

  愛麗絲所訴說的是除自己以外,只有騎士長貝爾庫利知道的重大秘密。可是她相信著這兩人能夠接受,繼續說道:

  「不過……即便是那樣的我,也有能夠做到的事情,有應該去做的事情,這是桐人教給我的。所以,我已不再迷惘。我決心要接納自己,往前邁進了。」

  愛麗絲抬起雙手,用力地同時握住蘿涅和緹卓的手。

  「你們也有哦。僅屬於你們的,寬闊、漫長、而又筆直的道路。」

  好幾點水滴啪嗒、啪嗒地落在了相互緊握的手上。

  劃過少女們臉頰的眼淚,帶上了與先前幾乎完全不同的虹色光芒,美麗地閃耀著。

  再次緊擁坐在輪椅上的桐人後,愛麗絲將他託付給蘿涅和緹卓,走出了帳篷。

  隨即像是在刻意等待般,艾爾德利耶跑了過來,贊不絕口道:

  「喔喔,何等地出色……宛如索爾斯光輝凝縮的身姿……這才正是吾師愛麗絲大人……」

  「反正大戰一小時後就會滿身塵埃的。」

  冷淡地打斷他的話,愛麗絲望向西邊的天空。

  方才的變身現象早已消失,黃金的胸甲和純白的長裙炫目地反射著陽光。她一邊想著若是能活著回來,就在某處加上天藍色的布吧,同時往西邊的天空仰視而去。

  索爾斯已經開始斜下。距離消失在地平線上為止,大約還有三個小時。而那時,東之大門的天命也將消失。終於,三百年的封印要解開了。

  人事已盡。

  這五天裡,愛麗絲也跟衛士隊一同訓練,他們的熟練度讓人難以相信只是訓練了半年而已。更令人驚訝的是,所有人都學會了傳統流派中並不存在的連續劍技。

  聽說,是副騎士長法娜提歐把她長年磨練的技巧毫不吝嗇地傳授出來了。最長的好像也只有三連擊而已,但對付光靠本能隨意揮舞蠻刀的哥布林或獸人算是鼓舞人心的武器了。

  當然,如果遇到擁有獨自連續技的暗黑騎士,對衛士而言還是相當沉重的負擔。要是加上更會高速連擊的拳鬥士,就只能靠整合騎士來迎戰了。

  關鍵在於能否抵禦住開戰後馬上湧來的亞人大部隊。其次,是能否在最小損耗的前提下挺過獸人的大弓和暗黑術師的遠距離攻擊術。

  成功與否,如今全都壓在愛麗絲一個人的肩膀上了——

  把視線轉回眼前,後方的補給部隊正在準備最後的晚餐,裊裊生起幾縷炊煙。不遠處,蘿涅和緹卓應該正帶著桐人往那邊會合。

  要守住。無論如何。

  「……愛麗絲大人,是時候了……」

  聽到艾爾德利耶的聲音點了點頭,愛麗絲回過頭來邁出隻腳。

  可是又在那時停住了腳步,向自己唯一的弟子投以視線。

  「……請,請問何事?」

  注視著困惑地眨了眨眼的青年騎士,愛麗絲稍稍緩和了緊繃的嘴唇。

  「……一直以來,你都盡心地為我效勞了啊,艾爾德利耶。」

  「哈……怎,怎麼了!?」

  輕輕地把自己的右手搭在啞然矗立的騎士的左手上,繼續說道:

  「汝能陪伴在我身邊,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救贖呢。汝沒有向迪索魯巴特殿下那樣的老資格騎士尋求教導,卻找到了沒有多少功績的我……其實是在為我的內心著想對吧?」

  「豈……豈敢如此,在下絕無這種不遜的妄想!我只是打心底地佩服愛麗絲大人的出色劍技……」

  艾爾德利耶猛烈地搖動著頭否定道,愛麗絲一瞬間緊緊握住他的手,然後鬆開,再一次微笑道:

  「因為有汝在支撐著我,我才能到今天將這條險惡的道路走完。謝謝你,艾爾德利耶。」

  無言以對的年輕騎士眼裡,突然湧出大滴的眼淚。

  「…………愛麗絲大人……為什麼……要說走完呢。」

  嘶啞的聲音,如此問道:

  「為什麼,您要用這種像是自己的道路要在此地終結一般的說法呢。我……我還、什麼都沒學到呢。不論是劍,還是術,與您相比還望塵莫及呢。從今以後,我還需要您一直,一直地鍛煉、指導我呢……!」

  震顫著伸出的右手在碰到自己的前一刻——

  愛麗絲突然態度一變厲聲叱道:

  「整合騎士‧Synthesis‧Thirty-one!」

  「在……在。」

  手當即停住,騎士做出了直立不動的姿勢。

  「我以師傅的名義,向汝傳達最後的命令。請你活下去。活著見證和平的到來,然後取回來。取回你真正的人生,和所愛之人。」

  大教堂最上層裡,到現在還封印著愛麗絲以外所有整合騎士的《記憶碎片》,以及被變形為劍的《所愛之人》。一定存在讓它們回歸原來的地方和形態的方法。

  艾爾德利耶直立著,無聲地溢出滂沱的淚水,用力點著頭,愛麗絲猛地轉過身去。黃金的頭髮和純白的裙子,切開了寒秋的大氣。

  能看到沉沒於昏黑中的峽谷和東之大門就在雙眼的正前方。

  從現在起,愛麗絲將開始詠唱畢生未曾經驗過的超大規模神聖術。把沒有索爾斯供給的空間神聖力一滴不剩地凝集起來痛擊敵軍。

  只要術式出現一個字的差錯——不對,只要意識的集中有一絲紊亂,聚集的神聖力就會爆發,把愛麗絲的存在不留一片地消滅吧。

  但是,已經沒有恐懼了。這五天裡,她作為整合騎士和貝爾庫利、法娜提歐以及艾爾德利耶等人度過了充實的時光,還作為露莉德的愛麗絲,和妹妹賽爾卡共同生活了半年。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與優吉歐和桐人相遇,與他們以劍交鋒,使心靈彼此相觸,領會到了作為人的感情——悲哀,憤怒,以及愛。

  除此以外,什麼好奢求的呢。

  愛麗絲高聲地震響裝甲,向等待著開戰瞬間的守備軍中央一步步邁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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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ure142 發表於 2014-10-10 10:21 PM

  後記

  大家好,我是川原。如今我正以猛烈的焦急情緒寫這篇內容。原因是我之前在忘了要寫後記的情況下過了好多天!

  誒——那麼回過頭來,感謝各位閱讀這本《Sword Art Online 15 Alicization Invading》。

  上一卷《Uniting》裡打倒了教會的大BOSS,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但是後面寫的卻是「待續」,接下來的結果到底怎樣——就是現在這樣……故事擺脫了人界的樊籠,移動到了廣大無邊的Dark Territory。現實世界里亞絲娜等人所在的海龜也遭受了襲擊,菊岡從浴衣換成了夏威夷衫等各種各樣的展開……

  種種情況下,下一卷終於預定要開始人界守備軍和Dark Territory軍之間的戰爭了。從9卷開始的Alicization篇也一步步突入到了高潮部分,還請各位接下來能夠多多關照!

  關於個人近況,我和負責插畫的abec桑一起作為嘉賓參加了美國最大的動漫展《Anime Expo》。雖然是第一次來到洛杉磯(這麼說來到美國也只是第二次),但城市和會場都很大!而且淹沒了整個會場的全美國的動畫粉絲們的熱情好驚人!

  當然,非常感謝SAO的眾位愛好者們能夠前來。同時,也重新認識到了將名為SAO的作品養育至今的,從web時代到電擊文庫,以及動畫化和遊戲化這十年多以來一直應援的各位的恩惠。

  這本書出版的時候,電視動畫第二期的放送應該已經開始了。以和第一期對稱的《槍之世界》為舞台,不過從監督到各位工作人員和聲優都會全力表現槍戰的風貌和即使這樣也並未改變的SAO的特色,還請各位能夠應援動畫版。

  差不多到時間了所以致謝詞就簡潔一點吧!展現本卷不斷登場的新角色們魅力的abec桑、一起去LA的擔當編輯三木先生、我們不在的時候在日本守衛的副擔當編輯土屋先生、以及讀到這裡的各位,非常感謝!

  二〇一四年七月某日 川原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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