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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2 11:58 PM

于晴 - 神仙姐姐【單】

本帖最後由 s525636 於 2014-10-23 07:3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別人說心疼魏寶平,都只是嘴巴說說的,誰會信?
      就我姐不一樣,她是真心疼我,我希望她愈心疼愈好,疼得不得了,
  就算她很難受我也想要她疼。這樣的我,是變態嗎?
  ——少年魏寶平的煩惱

  這總是在狂風暴雨時蹦出來、自稱是他神仙教母的脫線大姐姐真的是魏家的祖先奶奶嗎?
  可是她明明有體溫、有呼吸、摸得著、會抱他哄他,
  而且奶奶是很多人的,神仙教母卻是他一個人的。
  雖然她一點法術也沒有、一點智商也沒有、什麼都沒有……
  但沒關係,她有他。
  這世上只有她對他是真心的。
  他要想辦法讓她從佛牌裡出來,讓她看著他長大,
  一直到很老很老,他都寵她照顧她,還會給她養老;
  他得小心翼翼,不能走錯任何一步,他不要失去她……
  可是她就這樣突然不見了,不理他了。
  是他做錯了什麼嗎?

【出版日期】 2014年1月14日
【出版社名稱】飛田文化
【書系及編號】當紅羅曼史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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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03 AM

楔子

噹的一聲,朝下的電梯門打開,裡頭三三兩兩,都是同公司不同部門的職員,男性穿著襯衫與西裝褲,女性則是素色套裝,人人胸前都懸掛著狗牌……不,是個人名牌。

  趙正宏進入電梯後,離按鍵最近的年輕男人側頭笑咪咪地問他:“幾樓?”

  “都是一樓,謝謝。”

  年輕男人笑了笑,黑色的眼眸跟著彎了下。

  笑得好真誠。趙正宏略帶驚訝,不由得多看了年輕男人幾眼。

  這年輕男人也是一身的襯衫西裝褲,一看就知道是同棟大樓的同事。他的眉眼明亮俊秀,黑髮修剪適中,瀏海為他帶來幾分的稚氣,這一笑還有很淺的酒窩呢……這也太可愛了!

  趙正宏估測一下彼此年齡差不了多少,對方居然還有這種青澀的少年氣質,這很傷女人緣吧?

  年輕男人注意到他的窺看,側過臉看向他,眉頭輕輕挑起表示疑問,那光滑白皙的臉蛋、毫無威脅性的無辜眼神,趙正宏好想偷拍上傳,讓人看看什麼叫“到老了都會被人稱可愛的男人”……這男人好悲劇!

  年輕男人目光迅速溜了趙正宏名牌一眼,打趣道:“趙先生,上一個用你這種眼光看我的是一名女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是……等等,這是什麼味道?好香!我才剛吃過飯又餓了……”趙正宏在他身上聞到了濃郁的奶油香氣。“奶油燉菜,對吧?這附近有賣嗎?”往下瞥了他的名牌。魏安?魏……魏安?再一定睛,名牌上他的部門稱謂寫著:豪宅中的上班族。

  他恍然大悟,原來這只可愛的博美犬就是那個魏安啊。

  在這間財團的第二十層辦公室裡,進駐了一支六人海外投資團隊,他們工作的場所被設計成豪宅樣品屋,因此被其他職員戲稱他們這六人根本是住在豪宅裡的上班族,他們自己倒順從民意地改了名牌上的部門稱謂……

  魏安這個人,他確實是聽過的。

  上個月不知是誰在公司內部網路開了一個票選活動,只接受女性職員投票,題目是:公司男性職員誰最令你動心/剝下內褲?魏安得票率不差,但也不算名列前茅,會引起他注意的是,投魏安的九成已婚。

  這表示什麼?魏安不是未婚女性的首選,卻是恐怖的人妻殺手。現在接觸到魏安,他算明白了,魏安只是純潔的小綿羊,那些人妻根本看穿了那道題目下未寫明的真意--動心/剝下內褲(適合調教)。

  趙正宏一整臉色,伸出手與他相握。“魏安吧,久仰大名。我叫趙正宏,在十樓工作。今天中午你一定是做奶油燉菜,對吧?這味道,對於剛塞了三明治的我來說,真的很具有攻擊性,我又餓了呢。”他見魏安一臉帶笑,於是擠眉弄眼地說道:

  “聽說二十樓的辦公室隔間被改成小廚房,是一個叫安子的人掌大廚。本來我想地下室有食堂,何必這麼麻煩,今天才知道你的手藝真不差。”

  “勉強可以而已。”魏安謙虛得很。“是我吃不慣外食,正好有廚房,就順手練菜色,也幸虧陸哥他們不嫌棄。”

  雖然是客套話,但魏安的表情太真摯而純真,讓趙正宏又平添了幾分好感與親近。

  他又想起與二十層接觸過的同事曾說:安子很單純,安子很正直,安子很像未入社會的青年還留著他們早已遺失並且懷念的品德,哪怕在同間公司裡也不必擔心有利益糾葛而被他出賣,光看團隊中的另外五個老油條沒有排擠這最年輕的小弟就知道,這個青年,純。

  這個朋友,他想交。

  他掏出皮夾要拿名片,不約而同地,魏安也自皮夾裡抽出名片,從這角度他瞄到魏安皮夾裡有張照片……不,是素描,一男一女的素描;男的是魏安,女的他倒沒見過。趙正宏眼皮再略略抬起,恰好看見魏安頸間有著明顯的吻痕。

  “你有女朋友了啊?”他脫口。

  魏安笑眯了眼。

  趙正宏下意識地想再看仔細,魏安卻已經合上皮夾,將名片遞給他。“趙哥,叫我安子就好,上頭這支手機是我私人的,有空吃個午飯吧。”

  “只有午飯嗎?晚餐不行嗎?”

  魏安愣了下,笑道:“這個……老實說,我是個宅男,晚上不出門……”

  “你是要陪女朋友吧?”趙正宏開玩笑道。

  魏安半垂著眼,露出靦腆的表情。

  這傢伙也太純情了吧,趙正宏心情很放鬆,與他閒聊道:“剛才我不小心瞄到你皮夾有素描,怎麼不放張照片?用素描是誰的主意?”

  “我的主意。”魏安嘴角有顯而易見的甜蜜。“她學美術的,所以……”

  “美術啊,看起來底子不錯。”趙正宏忽然壓低聲音說:“聽說學藝術的都有點脫線?”

  魏安先是一愣,而後眼裡波光蕩漾,唇畔有著止不住的笑意,到最後他不得不捂住嘴掩飾情緒。

  趙正宏不知是要憐憫還是該有其它情緒,他拍拍他的肩。“兄弟,辛苦了。”他用辛苦兩個字算合適吧?“對了,這我名片,有事找我,哎……謝謝,謝謝。”

  電梯一直陸續有人出入,趙正宏遞名片的同時,手臂下夾著的商業雜誌不慎掉落地上,魏安替他撿起來,兩人退到角落後,魏安笑意還沒停止,他笑道:

  “這期我還沒看過呢。”封面介紹本期是採訪有潛力的企業家,上面的照片是一名三十多歲十分帥氣的男人,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一派的精明……魏安嘴角淺淺翹起。他家的女人只喜歡可愛的男人,這種有精英氣勢的男人,根本不會被他女人看上眼。

  “你要看就拿去,這期也沒什麼,就介紹他白手起家的過程,如何力爭上游才有今天的地位什麼的,再談談他門當戶對的未婚妻,然後添些少年時期的打鬼經驗諸如此類的。”

  “……打鬼經驗?”魏安被勾起興趣了,他翻開雜誌,一目十行看著。

  趙正宏在旁解說道:“他說他遇過一個神仙教母,喔,不,他曾以為是神仙教母但其實是鬼相處長達兩年,最後他認為再同情這個鬼下去,他會死於非命,於是決定除鬼,把它打得魂飛魄散,他說他成功了。我個人認為這純屬幻想症……”

  魏安聞言面色凝重,這時他已看見了那一段,臉色遽然一變。

  “安子?”

  “……沒事。”魏安垂下臉,笑道:“我沒事,我是嚇到了,沒想到……他會這麼狠……”

  “因為夠狠心才能爬到今天的地位啊。不對,安子,你還當真啊?我不是仇富才這樣說的,這傢伙只是替自己加點英雄式的話題。他以為自己是人類英雄呢,八成是從什麼談鬼節目得到的靈感。”

  魏安想了想,點頭。“趙哥說得對,是我大驚小怪了。”

  “哈哈,安子,你該不會是那種不敢看恐怖片的人吧?”

  魏安笑笑,默認了。

  趙正宏不以為意。“敢不敢看恐怖片是小事,別學這個人。”他指指雜誌上的男人。“門當戶對個屁。我女友是他未婚妻的堂妹,她倆家世差很多,平常沒什麼往來,她那個堂姊大小姐脾氣重得很,娶這種個性的老婆回家,以後有得他受了。”

  魏安的表情些許微妙,很快地掩飾過去。他笑:“大小姐脾氣也沒什麼不好,有人願意哄就好。”

  這時,一樓到達了,他們一塊出了電梯,大廳人來人往,魏安笑著道別後要離開,趙正宏又叫道:

  “等等,安子!安子!這誰?素描還沒感覺,這真人真漂亮,你女朋友也是公司的職員,怎麼不早說啊!”

  魏安聞言,驀地停步不動。

  “安子!在這啊!”

  魏安慢慢地轉過身,循著趙正宏的目光,落在剛從另一台電梯裡出來的年輕女性身上。

  年輕女人穿著白色套裝,黑色長髮,五官甜美,身上用了一條橘色繩子系著名牌,他連看都不用看也知道上頭寫著“徐思平”三個字。

  徐思平。

  她不經意地抬眼往這頭看來,明眸對上魏安的視線,先是一怔,而後又驚又喜地叫道:“魏安!”

  ***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法律的存在?如果殺人無罪就好了,我要把那個女人殺掉。

  --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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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05 AM

第一章

他是被一個女人吵醒的。老實說,那種感覺真不好受,好像一縷縷元神都快出竅完畢了,卻被人連頭帶腳地給拖回去暴打醒來。

  “小寶……你看,這是媽媽替你求來的菩薩,可以保佑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然後無風無浪到長大喔……”

  ……謝了,媽。

  “……你記得,將來長大後不要太拚,就單單純純的生活,不要跟人爭得頭破血流排第一,也不要掉隊,跟大家一塊排中間就好,這是最安全的位置,好不好?”

  ……嗯,我明白。他伸了一個懶腰後,還是滿滿的困意,非常想再去睡個回籠覺。

  “對了,還有還有……”

  ……媽,我想征得你的同意,我們先睡個覺如何?剛被生出來的小娃娃也是很辛苦的,稍微安靜一下?

  顯然他認定的母子連心,被他的母親給屏障了。他感到無奈並且妥協……他看不見,但他母親的嘮叨近在耳邊,因此他合理地認為現在他該是躺在他母親的身邊接受無止盡的荼毒。

  他姓魏,小名小寶,性別是有小雞雞的男性,剛出生沒多久……這是目前他窮盡心力所能搜集到的資訊;雖然他有小雞雞讓他覺得有那麼點違和感,但或許這就是所謂前世今生還沒協調好的緣故?沒關係,他相信時間會帶走一切不該存在的違和感;所以,他一定一定很快就能接受他腿間那塊肉是正常的事實。

  “大姊,我跟家全來看小寶了。”

  ……嗨,舅舅與舅媽你們好啊,剛吃完飯嗎?提醒一下我媽該餵奶了,雖然我不怎麼餓。或者請她抱抱我?聽說擁抱可以讓小孩不變壞,這一輩子我肯定想當個好孩子。

  他試著用心電感應,可惜在場的全是絕緣體,他還不如回去睡大覺呢。

  “姊,你放心,小寶交給我們,我們會把他養得很好的,放心吧。”

  “是啊,大姊,你看,小寶跟家全長得這麼像,簡直就像是一對父子,不會有人懷疑的啦。”

  “三八,小寶才出生沒幾天,你也看得出來?”男人不以為然。

  “當然啊!這就是魏家的臉嘛。你看看,這小嘴、這小臉,天生聰明相,多可愛啊!大姊,你真的放下心,我跟家全沒孩子,一定把他當親生的照顧。”

  “我知道你們會把小寶當親生疼,也會想要望子成龍,不過還是別給孩子壓力,讓他平平順順的成長就好,好不好……”

  ……媽?

  “大姊,你這話就不對了。什麼壓力不壓力的,望子成龍有什麼不好?如果家全沒壓力,他考得上公務員嗎?以後小寶就是我們的獨生子,是魏家唯一的子孫,養老還要靠他,怎麼能不給壓力?大姊,你放心啦,適度的壓力可以讓人穩定成長,又不是虐待!我們的小寶一定會賺大錢,對不對?小寶?怎麼這麼可愛啊!啾啾啊。”

  “喂,你說得好像把小寶當生財器具一樣。”男人不滿地說。

  “你也知道我就是這張嘴,心裡愛小寶愛得很呢。”

  “是啦,姊,阿惠就是這樣。你看,這些都是她帶來的,小毛衣、小襪子都有,非名牌不要;要我說,小孩子用不著穿到這麼好的。”

  ……嗨?可以稍微問一下我的意見嗎?他好歹是當事人嘛。現在他要換人養養看了嗎?果然計畫不如變化,本來他是想當個好小孩好好長大孝順他媽的,現在要換一個家庭也是可以,改孝順舅舅跟舅媽吧;這世界轉個念一切還是很美好的,他魏小寶適應力很強,很快地接受大人們之間的“交易”。

  ……但,話說回來,媽,你還好吧?這算……托孤?他企圖放射強烈的腦波,可惜他媽不給臉,倒是舅媽給臉十足。

  “小寶貝。看他連睡著都還能笑成這樣,是在夢裡夢到什麼好事嗎?”

  ……不,舅媽,我沒在笑,我現在很嚴肅。媽,請你正視我的問題。

  “別戳他,這麼用力,小心吵醒小寶,到時哭給你看!”男人急聲道。

  ……舅舅,你放心,我早熟,不會學其他只會用哭鬧當武器的小屁孩。他在心裡一本正經地回答後,嬰兒的嚎啕大哭猛地在他耳邊炸開,炸得他暈頭轉向,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誰……誰在哭?這裡還有其他嬰兒?

  “乖乖,小寶不哭不哭,都是舅媽不好都是舅媽不好,拿你的小手手打舅媽一下。哎喲,好疼好疼,舅媽受到處罰了,下次舅媽碰你一定先問你肯不肯,好不好?”

  “換我抱,你這三八!要是小寶哭啞了我就找你算帳!”男人忍不住,將小男嬰抱起來哄。“我這抱法還可以吧?小寶。呵呵,真的像我啊,如果我有親生小孩,一定像小寶這樣吧。”

  ……嗨,舅舅?你抱錯娃了,你在抱洋娃娃吧,我沒感覺有人抱我啊。現在是怎樣?別告訴我魏小寶是另有其嬰!

  哭聲依舊,非常歹毒地在他耳邊肆虐。他臉皮微抽,這種驚天動地的哭聲……好想打下去。是誰在整他?把這只公小寶送到他耳邊鬼哭狼號!他被哭聲搞得快精神分裂。他投降,不冒名頂替了行不行……

  那,我是誰?混亂中他產生了迷惑。沒有人跟他說話,沒有人提到他,他被魏家四口有默契地集體排擠了嗎?

  哈囉,有沒有人看見我?請發個聲好嗎?

  一連幾天,雨一直沒有停過。

  雨聲中,隱約傳來藤條打人以及咆哮的聲響。

  趁著八點檔廣告,鄰居陳媽媽實在聽不下去,來到窗前偷偷推開一角。她皺著眉頭,不忍心地說道:

  “真的又是老魏家在打那小孩,這打得是不是狠了點?要不要報警?孩子他爸,你去勸勸,叫老魏別再打,把小孩打出問題怎麼辦?”

  陳爸爸跟著走過來,看了一眼,不以為然道:“報什麼警?老子打孩子,天經地義。要我,我也打。”

  “什麼老子!他們都說了,那個小寶是他家的外甥,只是寄住他家。打這麼凶,也不怕人家閒話。”

  “什麼閒話?老魏不怕的啦!你們女人都是婦人之仁,沒搞清楚狀況就在同情人。今天小孩做錯了事就要打,不打不成器。都相處這麼久了,你還不知道老魏的個性嗎?如果因為怕人以為他虐待外甥而不敢教,害了孩子的將來,那他也不是正直的老魏了。”

  “說得也是……可是,打太凶了……”

  陳爸爸臉色一整,嚴肅說道:“這小孩本性不好,之前一些小打小鬧的小事也就算了,但這一次不行。聽說他在班上偷人錢包,還是小勝那孩子看見了及時放回去。你說,不打行嗎?”

  陳媽媽被嚇到了。“偷錢?那一定要打。現在偷錢不管,將來就是強盜,這還得了!”

  “所以說,老魏的做法是正確的。對了,你可不要對外面八卦這件事,鬧出去對小孩將來成長不好。”

  “哎喲,這種事我不懂嗎!小孩子還小,一時做錯而已,不能讓他留下污點……”她是不是該提醒老魏教孩子,別在街上大吼大叫的,鬧得人盡皆知,對小孩真的不好。

  陳爸爸要回去看電視時,瞄見書房正在專心寫功課的兒子,他壓低聲音說:“以後別讓你兒子跟那個小寶玩。”

  陳媽媽一凜,點頭同意。是嘛,怎能讓別人家小孩教壞自家的?陳媽媽又往街上的“戰況”看去。

  小寶一直閃避,可惜年紀太小根本躲不過,最後乾脆像塊石頭立在那裡動也不動,反而讓老魏氣得更凶,下手更重。

  這小孩也真是不懂事,忍一忍,懺悔、撒嬌一下也就過了,這樣躲避不肯接受處罰不就表示沒有悔意嗎?陳家搬來這裡時,魏家孩子兩男一女,這三個孩子承襲魏家姣好的相貌,與老魏都有幾分神似,如果不是老魏自己說小寶是外甥,街坊鄰居不會看出來的。

  這三個孩子裡,後面兩個活潑乖巧嘴巴又甜,就是小寶,她最不喜歡……老實說,她試圖公正,但有時人心會偏不是大人的錯。

  他看人總是木木地,沒有過多的表情;見人也不懂得打招呼,魏家不缺他吃不缺他穿,他板什麼臉?她相信要是今天換成她照顧外甥侄子,不會比老魏家做得更好了。

  這小孩真的太不明白事理了。他也不想想親生父母可以原諒他無數次,但舅舅舅媽能原諒他幾次?真是不知節制。

  是該好好地教,不然她兒子被影響了怎麼辦?將來社會多一個流氓強盜,還住在她家附近,她只要一想到這隱患就渾身發麻。

  思及此,她放棄婦人之仁,充耳不聞地關上窗。

  小孩今天穿著圓領卡通T恤跟藍色的小小牛仔褲。卡通T恤不是名牌貨,但勝在質料好,顏色又明亮,如果小孩站在那裡,不要說話不要用那雙眼睛直視人,那他看起來會是一個非常可愛又乖巧的小男孩。

  但此時,藤條打在他的背上、屁股上,大顆大顆的雨珠順著他黑色的劉海滾到他黑不見底的眼裡,他強睜著不肯閉上,一直死死盯著自己的舅舅。

  雨愈下愈大了,舅舅的吼叫顯得模糊而遙遠--

  “叫你跪你不跪,打你兩下你就跑,你本事!你舅媽是不想惹閒話,不敢管,帶著你表弟表妹躲出去,但我一定要打,不然對不起你媽……”

  小孩一臉麻木。

  “早知你是這德性,還不如你一到我家就先掐死你!我是短你吃短你住還是虐待你?你非要去做歹代志!魏家怎會有你這種基因,一定是你爸的錯!不是我無緣無故要教訓你,今天我不打,明天我就要去探監了,我丟不起這個臉啊!”

  魏家全的背後,就是魏家敞開的大門。小孩就像個悶葫蘆,嘴巴緊緊閉著,渾身濕透到微微抖著,但仍然倔強地站在那裡……猛然間,他睜圓眼,瞪著魏家全的身後,小嘴微張,一臉傻住。

  他的注意力突然被轉移了,小小的身體因此沒有那麼防備,當分岔的藤條再度落在他的背腰上時,就顯得格外的刺激,他不由得吃痛地慘叫一聲。

  “你也懂得喊痛了?你舅舅也會痛你懂不懂?我真沒有想到我養出來的孩子會變這樣。你說,你說,你爸到底是給你多少壞基因才把你搞成這樣的?上樑不正下樑歪,人家還以為我魏家全教育出了問題!”

  魏家全愈說愈氣,又要揮下藤條,在打下去的剎那,小孩還在呆頭呆腦地看著他的後面。

  他微地一愣,很久沒有看見他這個外甥這種傻得可愛的模樣,絕大部分他都像個小面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剎那,他心裡閃過這念頭,手還是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然後,藤條在雨中飛了出去,落在濕答答的地面上。

  “舅舅,喔,不,你叫魏家全。魏家全你打夠了吧?”陌生的聲調,在滂沱大雨裡響起。

  魏家全暴怒的表情還來不及收回,狠狠地轉向發聲處,罵道:“這小孩不教不行,你別管!你誰啊……”而後突然僵凝住。

  巷裡的住戶他都熟,這少女看起來很陌生,不是這裡的人……等一下!這條巷子是死巷,今晚各家的大門都緊緊關著,只有他為了追小孩而門戶大開,任何人進入這小巷,都必須經過他跟小孩……

  那,眼前的少女是從哪冒出來的?

  少女的髮型是清湯掛麵,穿的是花色的寬鬆睡衣褲,腳上藍白拖的尺寸有點大……好眼熟好眼熟,昨天他還在想阿惠這件睡衣太老土了點,一點情趣都沒有,今早看見這件睡衣放在臥房椅子上……

  那雙藍白拖是他的吧?少女手裡的綠色竹竿他家也有一支,長度、顏色都吻合。

  她用他家的竹竿打飛了他的藤條。

  “你……”他回頭看看自家敞開的大門,再慢慢地看向小孩,小孩的眼神還在發直,傻傻呆呆地瞪著這女生。

  魏家全發誓,他真的從小孩眼裡看出隱隱的恐懼……剛才,他打小孩時,小孩確實是面對著魏家大門的,所以……小孩親眼目睹了她從魏家出來?

  現在他家裡不可能會有人,何況還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魏家全,你忘記你對魏寶平媽媽的承諾了嗎?你是怎麼說的?我,魏家全發誓,一定好好照顧小寶,拉拔他長大,讓他成為魏家值得驕傲的子孫。現在你是怎麼做的?”少女嚴厲地問著。

  魏家全瘦高的身體不由得劇烈抖動。當年只有他、阿惠跟姊姊在場。對了,小寶也在,但他只是嬰兒啊,其他連只鳥都沒有!為什麼她能一字不漏地說出來?!

  “……我……有在實踐我的承諾……所以,在教導小寶啊……”魏家全本能地輕聲解釋,他覺得喉口乾澀,有點發不出聲音來。

  “你連真相都搞不清楚,魏盛勝說什麼你就信,你昏不昏庸?你好歹學一下嶽不群,就算心裡不情願,但面面俱到一下不為過吧。”少女沒有叉腰地潑婦駡街,她甚至沒有拉高音量,只是微微抬著眼皮看著他,就能讓人感到她的盛氣淩人。

  “等一下,我沒有不情願……”魏家全臉麻麻的,渾身上下都麻麻的,他不敢看少女,近乎喃喃自語:“現在是……連列祖列宗都看不下去,出來教訓我?我真的做錯了嗎……”

  小孩聽見他的話後,露出疑惑。列祖列宗他知道,舅媽每天都要燒香的供桌上牌位就是列祖列宗。原來,那裡頭藏了一個大姐姐,他居然都沒有看見過。

  他一直盯著這個大姐姐,因此注意到她聽見舅舅的話後表情變得十分微妙。小孩年紀太小,一時捕捉不到精准的形容,只覺得她此刻的神色很像是班上的同學在書包裡一直找不到日記本,最後終於在抽屜裡驚喜地看見它。等他再大一點,他這才知道,這時她的表情叫恍然大悟。

  她很快地掩去她的大徹大悟,說道:

  “魏家全,有些話還是不要點破,洩露天機你負責,嗯?要不是你做得太過火,我也不會現身。有話好好說,打小孩算什麼?魏盛勝說的你就信,魏寶平說的你就不信?那我說的你信不信?昨晚阿惠跟你說什麼我都知道。”她附在他耳邊低語:“家全,如果當年沒說要帶小寶回家就好了,也不必替他收拾這麼多麻煩。”她模仿得唯妙唯肖,甚至連他妻子的懊惱都仿得十足。

  剎那間,魏家全渾身打了一個結結實實的激靈。阿惠那話是在臥房裡說的,當時只有他們夫妻在,沒別人!沒別人!他嚇得捂著臉,大叫一聲,連藤條都忘了撿,拔腿踉蹌地逃回屋裡去。

  少女眯眼望著魏家全的背影輕輕哼了一下。“祖宗都不敢面對,連個孩子都不如。”她側過臉,居高臨下地對上面無表情的小孩。她赫然發現,這種能夠俯看人的高度令她充滿愉悅的變態快感。

  “你就是那個魏寶平?”她挑起眉。

  小孩身側的拳頭緊緊攥著,強忍著不退後,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她。

  “你是偷聽狂嗎?半夜不睡覺到你舅舅房前偷聽,害我也得當個偷聽賊!”

  他瞪大眼。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魏寶平,你確實沒偷你班上同學的錢包,可是你一直在盯著錢看,那時你心裡是想要偷的,對不對?”

  小小的身體抖了一下。今天在班上……只剩他……只有他……他確定過!昨天晚上他經過舅舅房間前,走廊上也只有他一個人。真的!

  驀地,她朝他伸出魔掌來,他渾身僵硬到動彈不了。不會有人來救他的,舅舅自管自己逃了;緊跟著,他感受到柔軟的掌心在他發頂上亂揉一通。

  “原來你是長這樣,滿可愛的嘛。如果不是你有……嗯,那個那個的話,我還以為你是女生呢。搞半天我才是女生,我也是剛才才知道的。”

  “……”他連強調他是男生都說不出口,只能死盯著她。

  她俯頭湊近他的小臉,滿意地看見他眼底的懼意陡增。

  “魏寶平,你就不能看完電視再跑出來嗎?嶽不群到底練了葵花寶典沒你要讓我聽完啊!”她一想到就恨,毫無內疚地把恨意轉嫁到小孩身上。“你就不會哭給舅舅看嗎?會哭才是王者之道,你卡通都白看了是不!在地上打滾耍潑都好,你讓他打什麼?打好玩的?小時候你不是很愛哭嗎?”

  “……我沒有哭。”他梗著脖子說道。

“騙誰啊!”她嗤之以鼻,彎身把手掌壓到只有小腿三分之一的高度。“在你這麼小這麼小的時候,就懂得哭到天崩地裂,都水淹金山寺了,我天天聽天天聽到快發瘋,那時候你是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現在才不會哭是不是?”

  “我沒見過你。”小孩的語氣還是很硬,臉色更硬。“你……你是誰?”

  “我是魏家祖先啊!我一直看著你長大,子孫不成樣,我當然就要出面調解一下。”她斬釘截鐵地:“舅舅神機妙算,幻想無限,他破解了我長久以來的謎團。對,我就是魏家祖先,我恨鐵不成鋼,因此現身了!”

  “那……你是魏家祖先,我媽呢?她呢?”

  她眼神瞬間放空,隨即恢復如常,雙手一展,將柔軟濕透的小身體撈了起來……不,是整個抱了起來。

  魏寶平已經石化了。

  “小寶,雖然我是魏家的祖先,可是我比較想當你的神仙教母。”欺負人很有成就感,但要是摧殘過頭,就是她的罪了。

  “……神仙教母?”那是什麼?水淹金山寺他也沒有聽過,魏寶平本來在她抱起他時害怕地轉開目光,這時又忍不住偷偷地覷看她。

  她臉上濕漉漉地,雨水大顆大顆地從她頰面上滾落;她長得好不好看他也看不懂,但他想,比起舅媽或者對面的陳媽媽,在他心裡她是比較好看的。

  她的睫毛黑黑卷卷的,水珠還能停在上頭,有點像是他表妹房裡最漂亮的洋娃娃。他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看過大人的睫毛,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

  “小寶啊……”

  他心一凜,渾身又僵直了。

  她幽幽地說:

  “神仙教母就是專門引導你在往後的日子走向艱難痛苦的好人道路上。你的人生還這麼長,要是你選擇當壞人,太沒有挑戰性了,壞人太容易當,隨便放火殺人你就得到它了。你這麼聰明,應該要去挑戰高難度一點的,例如一個好人。嗯?當好人是辛苦了點,不過將來你一定會喜歡,你試試?”

  “……我聽不懂。”他帶點羞惱,低聲地說。

  “哎啊,小寶你這樣子多可愛!多對你舅舅露出這種表情,他一定軟化在你腳邊的。”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啵”的一聲,他好像被親了……好像被親了……

  他的心口怦怦地跳快了點。

  “來,跟我說,我要當好人。”

  “……不要。好人都會被欺負。”電視上都這樣演的,他才不要一直一直被欺負下去。遲早,他會比誰都強的。

  “哦?聽起來你的人生初期就已經邁向黃金黑暗的分岔點了啊。那,我們換一個好了,好人也是可以不用被欺負的。來,跟我說,我要當一個不被欺負的好人。”

  他緊緊閉著嘴。哪怕她將臉湊近了他,他幾乎都可以感覺到她的呼息,也不肯說……鬼也會有呼吸嗎?這念頭模模糊糊地閃過他心裡。

  “不當好人就算了,我盡力了。魏寶平,你還是個小孩,就要做出小孩的樣子,要懂得哭懂得笑。喏,學學表弟表妹他們的撒嬌,他們對爸媽撒嬌,你可以對舅舅舅媽撒嬌啊。你得先懂得討人歡心,他們才會替你開方便之門,你想要什麼還不手到擒來。”咦!好像有點歪樓了?管它的,反正大同小異,條條大路通羅馬,結局一樣就好。

  他似懂非懂,一臉茫然。

  “真美啊……”她讚歎著。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著灰濛濛的天空。真美?哪裡美?下雨天最討厭了,都會弄得濕濕的,一點也不舒服。

  緊跟著,他發現自己被放下地。他心裡一跳,下意識地想要拉住這個大姐姐,卻臨時硬生生地停止這個連自己都鄙視的舉動。

  她滿面好奇地走走停停,甚至倒著走,不住地張望,就為了觀賞被大雨沖刷下的兩側房屋以及探出牆外的青綠枝條。這些不是天天都能看得到嗎?有這麼好看嗎?魏寶平心裡疑惑。

  這一場急促的暴雨令得地面起了淺淺的煙霧,他的視野變得有些朦朧,連帶著她的身影也有些模糊不明。

  衝動之下,他跨前一步,小聲地說:“我……”

  他這種音量她根本聽不見,但仿佛心有靈犀,她突然轉過身,笑吟吟地對他說道:

  “魏寶平,記得,條條大路通羅馬,不是你幹的傻子才默認,別讓你的教母丟臉。我看到大的魏寶平,是一個比魏盛勝、魏曉喬、所有的魏家人都還要聰明的小娃娃,將來也會是一個了不起的男子漢,嗯?”

  這是……在誇獎他嗎?他愣愣地。忽地,他心裡冒出恐慌,叫道:

  “等一下!你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家?”舅舅說她住在魏家的供桌上,對吧?

  她不在意地聳聳肩。“誰知道。終於出來了,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我將會面臨什麼呢。小寶,終於有機會看見你了,這也算是圓了我一個願望吧。你快點回家,我得趕趕場,趁著最後多看一點這個世界。”

  然後,她就這樣毫不留戀地,穿著花色睡衣,腳夾藍白拖,啪噠啪噠地消失在雨裡。

  魏寶平剛洗完澡,經過客廳要回房時,被舅舅魏家全低聲喚住。

  “小寶,你進來一下。”

  魏寶平回頭看向客廳;舅媽跟表弟表妹正在看八點檔,三個人說說笑笑的,表妹還抱著舅媽撒嬌著,舅媽身上穿的睡衣並不是以前那件花色睡衣。聽舅媽說,那件睡衣跟舅舅的藍白拖一塊不見了,在那場暴雨之後。

  他眼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天花板。幾年前舅舅買下樓上,改成樓中樓,將祭拜祖先的供桌移到上頭,魏家的小孩們除了逢年過節上去拜一下,其它時間都在樓下,供桌上沒有人,他找過了。

  “小寶?”

  魏寶平沉默地進入書房,魏家全立刻掩上房門,神秘兮兮地招手--

  “小寶,你過來看看,這幾張照片有沒有像到?”

  書桌上擺著幾張陳舊的黑白照片,都是以女生為主,有的年紀大得像婆婆,有的則穿著復古的水手服。

  “那天我沒看仔細,你有看見吧?很像對不對?”魏家全指著那張穿著學生水手服的短髮女生。“這是你曾曾奶奶……真的是她,對不對?”

  魏寶平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照片,終於開口:“不是。”

  “不是?那也有像到吧?再不然就是你曾曾奶奶的媽媽啊什麼的……”魏家全耙了耙頭髮,有點不安地坐下,喃喃道:“肯定是她。小寶,你不知道,你曾曾奶奶那前後幾代魏家還沒有沒落,哪個不是錢堆出來的大小姐大少爺,難怪她看起來那麼高傲,就差沒用鼻孔看人了。”

  “……她是鬼嗎?”魏寶平低聲問。

  魏家全全身發冷了下。祖先歸祖先,鬼歸鬼,理智上他很想這樣認定,但情感上他清楚這兩者間是相通的,只要一想到這家裡住了一個鬼,一直觀察著他們……他很毛。

  “你話不要……不要說得那麼白……是祖宗!是祖宗!你要尊敬祂們!”

  “可是,舅舅,她能穿衣服,她穿舅媽的睡衣跟舅舅的藍白拖,電視裡演的鬼不是都碰不到的嗎?”

  魏家全一呆,眨了眨眼,頓時激動地說:

  “小寶,你一語驚醒夢中人啊!你聰明,不是鬼!那就是做仙了!肯定是已經成為神明的魏家祖宗來指點我的!”

  “……那,她是神仙教母嗎?”

  魏家全聞言,哈哈笑道:

  “什麼神仙教母,你卡通看得太多了。神仙教母是給女生用的啦。”長達一周的緊張兮兮終於稍稍放下了,這才正眼打量起他這個外甥。

  小寶剛洗完澡,黑色細細的頭髮還略濕,襯得臉色特別地嫩白,眉目像他媽,頭髮再長一點騙人說他是小女生也是有人信的;尤其他穿著小睡衣,像個迷你的娃娃……如果能夠有點表情就好了,魏家全心裡想著。他記得阿勝也有一模一樣的小睡衣,公平點說,阿勝比起小寶可愛多了,但他不能表示出來,以免傷害孩子的心。

  他掩嘴咳了一聲,說道:

  “小寶啊……如果你有不小心聽見舅媽或舅舅說一些你不懂的話你儘量問,舅舅跟舅媽會解釋的,這樣子是避免誤會。舅舅跟舅媽一向公正,絕不會亂說話的。你懂不懂?”

  魏寶平木木地看著他。

  沒有表情就是好事吧?魏家全安慰自己。這表示,小寶沒有聽見那天那個祖宗說出阿惠私下抱怨的話吧?這一周每次下班回家看見小寶,他總是不自然地回避著。對,阿惠是不該說出那種話,但這是私下又不是公開,這個家是他跟阿惠的,家不是該什麼都可以溝通的地方嗎?

  哪怕阿惠是在抱怨,這個家都該容許她的任何抱怨,只要不給小寶知道就好了。無論如何,現在他是松了好大一口氣。

  “對了,小寶,你感冒好點沒?藥都吃完了吧?你也真是的,那天你跟著我進來不就好了嗎?在外頭逗留那麼久。”

  “我藥都吃完了。”

  “這樣啊,那……最近功課跟得上嗎?”

  “嗯。”

  “如果跟不上,可以問問阿勝。雖然你是哥哥,可是阿勝考試分數都有九十五,不懂就問,不要再跑去作弊,你要做一個好榜樣,懂嗎?”

  魏寶平眼瞳黑涼涼地,沒有回答。

  魏家全又掩嘴咳了一下,搓搓手道:

  “對了,我問過阿勝了,可能是他誤會了,他看見你拿著同學的錢包就以為你要偷,你是替同學撿起來放回去,對不對?真……真乖。是舅舅誤會你了,才打得這麼凶,舅舅跟你道歉。不過,以後你也要懂得替自己說話。當然,要說實話。不要傻到挨打,這樣變得好像舅舅不公正一樣,祖先會生氣的。”一鼓作氣說完後,魏家全心裡的擔子終於全放下了。所以……不會再來了吧?

  “我沒有再看見過她。”魏寶平輕聲答著。

  魏家全才發現自己把心裡話問了出來。他老臉一紅,揮揮手。“好了好了,沒事了,誤會解開就好。你回房寫功課吧……”見小孩還杵在原地,他皺眉,“還有事?”

  “舅舅,我很愛哭嗎?”

  “什麼?”

  “小時候,我很愛哭嗎?”

  “什麼小時候?現在你就是小時候啊……哈哈,我想起來了,你很小很小,像米粒一樣小的時候天天哭,你一天不哭我還懷疑你是哪裡不舒服,可是你又不會說話,舅舅只好鬧到你哭為止才放心,後來有了阿勝……”魏家全驀地住口,對上小孩連眼皮也不眨的目光,腦中瞬間一片空白……人老了記憶就不好了嗎?小寶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哭的?

  忽然間,那種尷尬的氛圍又出現了。從祖先現身指責後,每次看見小寶他就覺得有點沒面子,他還以為說開了就沒事了。

  “舅舅,什麼是水淹金山寺?”

  魏家全一怔,笑呵呵道:“小寶從哪聽來的?今天你一下問神仙教母一下問這個的,這麼想知道啊?”

  “想。我也想知道什麼是條條道路通羅馬。”

  魏家全靈光一閃,說道:

  “小寶乖,有求知欲是好事。舅舅也很想告訴你,可是你年紀太小,聽也聽不懂,你要好好地上學,考試考第一,書念得一多,就什麼都懂了。這樣吧,下次你不作弊就能考班上第一,舅舅就替你買水淹金山寺那本書來讓你自己學著看。來,我們打勾勾,做不到的就是小狗。”

  在半空中的尾指很孤獨地等待著,最後,魏家全不自在地收回手,敷衍地揉一下小孩的頭頂就收回。

  “好好,快去寫功課。”他道。

  魏寶平嗯了一聲,拉開書房門。

  “小寶,以後……那個以後啊,舅舅不打你了。要是你再做錯事,我們用其它法子罰,不打了。”

  輕輕喀的一聲,門關上了。

  客廳裡的電視仍然開著,魏曉喬還在跟舅媽吱吱喳喳討論劇情,氣氛和樂融洽;本來坐在沙發上的魏盛勝看見他後,突然窩進自己母親的懷裡,用力啾了她一下。

  魏寶平面無表情地轉身回房寫功課。

  寫完功課後,他收拾好明天的課本,又從書櫃裡翻出畫畫用的蠟筆盒跟圖畫紙,再看一眼床頭上的公雞鬧鐘。

  他偷偷地打開房門一角,這時已經是晚上快十一點,客廳早關燈了,只剩舅舅舅媽的房間底下有著淺淺的光線。

  他躡手躡腳地越過客廳爬上樓梯,樓上微弱的燭光來自供桌上,平常除了早晚上香外,舅媽他們是不會上來的。

  他搬了個小凳子,踩在上面,把圖畫紙鋪在供桌上,拿出蠟筆,專心地畫著記憶裡的人。

  他很認真地塗塗抹抹,最後終於覺得有點像了,連忙拿著圖畫紙對著供桌上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他抿抿嘴,有點彆扭地開口:

  “爺爺奶奶們,有沒有看過她?她叫神仙教母,我的。”

  供桌上的牌位,沒有回應他。

  他不放棄,繼續說道:

  “是她說的。她說,她是我的神仙教母,你們可以問她。”

  室內,寂靜無聲。

  “那,如果看見她,跟她說,魏寶平很乖,沒有作弊,也沒有偷錢包,我只是氣舅舅他們都信我偷,那我就偷給他們看;可是我還是沒有偷,所以我不是壞人……那,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叫她回來……”他緊緊攥著圖畫紙的兩端,垂下臉,黑色的劉海幾乎覆住他的眼睛。

  沒一會兒,他胡亂抹臉,跳下凳子,仿佛為了證實他很乖,他特地對著牌位用力一鞠躬,小聲地說:“謝謝。”

  接著,他輕手輕腳,安靜地下樓回房。

  我有一個神仙教母,我的。只有我有,舅舅沒有,舅媽沒有,魏盛勝沒有,魏曉喬沒有,同學也沒有,就只有魏寶平有。

  你們有的,我沒有;我有的,你們也沒有。

  她真的是我的!你們說我騙人,說世界上沒有神仙教母,那都是騙小孩子的,只有幼稚的小孩才會被騙,我才不幼稚!

  魏盛勝跟舅舅告狀,說我在班上騙人,舅舅也看過她的,舅舅否認我也不怕。你們打我我也不會收回我的話,我沒有說謊,我要大聲地說,你們都沒有!就我有一個好棒的神仙教母!

  ——魏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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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06 AM

第二章

這一天,魏寶平穿著小外套,背著小背包,在往返學校跟家的同一道路上來來回回尋著。

  他不想跟魏盛勝一塊回家,所以他都是一個人走小巷子,今天就是被幾個高年級堵在巷裡打架,他想,佛牌一定是掉在這裡了。

  小巷已經暗了,他忘了拿手電筒,但他不害怕,一直從七點多找到快九點,來來回回找著,再找不到他就放棄算了。雖然佛牌從他出生就在,可是它根本沒有用處也不好看,就算是他媽求來的,丟了……也可以吧?

  當一顆顆小小水滴砸在他的臉上時,他才驚覺下起綿綿細雨了。老師曾在家庭聯絡簿上說他聰明,就是在生活上太不細心,現在好了吧,他又忘了帶傘,只得懊惱地躲在巷口的屋簷下。

  不找了,等雨停了就回家。他騙舅舅說去同學家玩,太晚回家,謊言一定被戳破,至少,魏盛勝知道他沒有好到可以待這麼久的同學。

  對面電視行的櫥窗裡有著好幾台超級大電視,每台都在播放同一部鬼片,魏寶平就隔著馬路,麻木地看著電視螢幕裡爬出一個長髮遮臉、肢體扭曲的女人。

  一點都不可怕,他都沒有想尖叫的衝動。為什麼魏盛勝跟魏曉喬會在看這部鬼片時驚聲尖叫到必須舅舅舅媽抱著哄?

  忽然間,他聽見有人氣弱地叫著:

  “魏……寶……平……”

  他渾身僵硬。

  “魏……寶……平……”

  他小臉刷白,不敢彈動。有人在叫他?他心跳加快,第一時間確認電視裡的畫面已經切換到下一幕,那個長髮遮臉的女鬼並沒有真的從電視裡爬出來,他暗暗籲了口氣,悄悄左右張望。沒見到有人在喊他啊。

  他又側過身,觀察著身後的小巷子。

  小巷子裡是烏漆抹黑的,旁邊的路燈是可以勉強照亮一點點巷道,但不能讓他一望到底。

  是真的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他遲疑片刻,拳頭緊握,鼓起勇氣走進巷子裡。

  瞬間,他瞪大了眼。

  一隻看起來很滑很白的腳丫進入他的視線裡,緊跟著光光的小腿肚、光光的大腿……

  雖然大部分隱藏在陰影裡,他看得有點不清不楚,但他確定這個人是蜷著身體沒穿衣……是變態?

  老師說,會在街上脫衣服露光光的都是變態,要跑,而且要大聲呼救!他退了一步,正要大叫時,就見到那個變態從黑髮裡露出一張臉,對著他咬牙切齒:“魏寶平,快去給我找衣服。”

  他呆住,嘴巴嚅動了下,目光移到她光光的手臂、光光的長腿……他整個人猛地跳起來,驚惶地東張西望,確定沒有人看見她。

  “你的衣服呢?”他叫。

  “我要有,也就不會找你要了。快去給我找!魏寶……”

  “喔,好好,神仙教母你等等……”他本來要像火車頭一樣沖回去拿舅媽的衣服,還好他及時想起零用錢帶在身上,電視行隔壁有賣運動衣,他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她迅速把自己縮回陰暗處,及肩長髮全反撥在面上。她掩耳盜鈴,如果真有不識相的人從巷裡的門戶出來,她就當自己是變態,一路狂奔出去。什麼嘛……到底哪裡出錯了?她自認當個鬼她是安分守己,也要這樣被整,她懷疑有人在背後策劃天大的陰謀,就為了陰她。

  才過了幾分鐘,小小的身體又出現在巷裡。一見她還在,他眼神明顯亮了下,趕緊把運動衣褲塞給她。

  “你快穿,我幫你看著。”

  他背著她,像個可靠的小門神一樣威武地擋在她的面前,一雙眼珠不住偷看四周,以免有人跑出來。

  他嘴角淺淺地翹起。

  一陣冷風撲面,他打了個冷顫,這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中雨勢變猛了。

  “魏寶平,謝謝你了。”一隻細細白白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小小的身體又硬直了。

  他轉過頭,確定她已經穿上運動衣了。他面癱道:

  “神仙教母不是萬能的嗎?應該是你滿足我所有的願望,現在還要我幫你,你真失敗。”

  “真是一點也不可愛,但我原諒你。”她向來大方,在他的瞪視下,她一回生二回熟,一把抱起他。

  “喂,你、你幹嘛又抱我……”

  “生日快樂!魏寶平!”

  他又如木雕泥塑直挺挺地。“你怎麼知道?”她都不見半年了,怎麼會連他生日都知道?他還以為她不要他了……

  “因為我是無所不知的神仙教母啊,我還知道許多事,例如你沒有作弊、打人一定要打到贏,偏偏身體弱小,最後還得靠常跟你同一條路回家的國中生救你。讓我想想你是怎麼回報人家的?你說我不需要你幫,我一個人就行,然後轉身就跑了。魏寶平,我覺得你一點禮貌都沒有,你這樣做是對的嗎?”

  他一臉呆呆。“你怎麼都知道……”

  “我還知道你想念我呢。”

  魏寶平瞬間小臉通紅,嘴硬道:“你都亂說話,你根本不在,怎麼會知道……”

  “我哪不在了?我一直都在,只是你粗心大意,都沒有注意到而已。”她單手抱著這小孩,只覺這小孩又軟又小,心眼卻比她這個大人還多。她另一隻手變出一條很普通的佛鏈在他眼前晃。“喏,別弄丟了。”

  他連忙接過。“你怎麼找到的?”

  “小屁孩跟人打架啊,在這裡掉了都不知道。”她惡作劇地按他嘴角的紅腫,讓他吃痛地倒抽了口氣。

  他瞪著她,又氣又急,想報仇又怕她跑掉,最後在內心的掙扎下,他悶聲說:“你放下我,我是男生,男生不給抱的,只有男生抱女生,哪有女生抱男生。”

  她聞言笑出聲。“你這麼小,就知道男生女生這麼多事啊!我以為你喜歡坐在你旁邊的小女生呢。”

  “誰喜歡她啊!女生最討厭了,愛講話,像鴨子一樣呱呱呱。”

  “可是她對你很好耶,每天早上去學校都會跟你說一句:魏寶平,早安。她這麼有禮貌,你怎麼都不理她?害臊是吧?魏寶平,羞羞臉。”她就愛剌激小傢伙,尤其見他又是一臉蠢貌,她的成就感就蹭蹭蹭地往上升。

  “她又不是對我一個人這樣說,而且我才不是害臊……”他想要辯解,但一見她要放下他,他下意識地環住她的脖子。她略帶驚訝的眼神讓他難為情起來。“我是怕你抱不穩,故意摔我,不是我想讓你抱!”

  年紀小小,就拚命掩飾感情,這小子好欠打,她心裡想著,索性抱著他到巷首的屋簷下,放他落地後,她的衣袖還是被緊抓著不放。

  “我是怕你又迷路了,不是故意抓著你;而且你不是臭女生,你是我的神仙教母。”他為自己找好解釋,同時在“我的”兩個字上加重語氣。他偷偷覷她,見她沒有否認的意思,黑色的眼眸裡頓時有了晶亮的光芒。

  “小鬼頭,你膽子很大耶,我是鬼,就算是你的神仙教母,也是鬼,你們上次園遊會輪流說的鬼故事都沒有嚇到你嗎?”

  “你才不是鬼呢!鬼都是看不見的,不然就是一臉血地嚇人,你都沒有。你還會呼吸,我都有注意到。”他從她的袖子改摸到她的手背。“你看,你有體溫,不是鬼。”

  她一愕,跟著摸上自己的手背,除了大雨所帶來的涼意外,她是有體溫的;她又反手摸上他的手背,這小子的體溫比她還涼。她連忙捂住口鼻,呼吸十分淺,但還是有的。

  她愣住。她……不是鬼?那她是什麼?電視裡說的那種強屍?好複雜。這種難題她很快地拋諸腦後,總歸不是人;既然不是人,她結局還是一樣,太計較又如何?要想,行,交給別人吧。於是,她蹲下與他對視,討好地不恥下問道……

  “小鬼頭,根據你的看法,我不是鬼,那是什麼?”

  “你是我的神仙教母啊!”他理直氣壯地說。

  “……”她覺得跟這個小孩這麼認真地討教,將是她無法忘懷的恥辱。

  “你住哪?為什麼半年前你會不見?”魏寶平抿著嘴質問。

  “我嗎?”指腹輕壓在他胸前的佛牌。“我好像住在這裡。”

  他茫茫然。

  “跟你這種小娃娃頭說好嗎?你聽不懂吧!”

  “別看不起我!你說的,我現在聽不懂,將來也會懂!很快就會懂!”語畢,他又有點怨慰:“如果你住這裡,為什麼……為什麼不再出來?”害他老在想他是不是很討人厭,所以大家都討厭他,神仙教母也討厭他。

  “好吧好吧,神父,請容我告解,我一直很納悶我到底是誰,到底待的地方是哪?我待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許多年,魏寶平小先生說什麼我都聽得見,所有他聽見的我也能知道,除了我不能與他直接對話外,其實我一直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直到今天下午。”她看見他的黑眼眸有了波動,這令她十分滿意。

  她常聽見他舅媽說小寶的眼睛看人很死,也不知道是遺傳誰的;這時他舅舅一定會強調都是父方的基因問題,與魏家無關……當然,這都不是公開的說,但都被魏寶平偷聽到,她也才能聽見。

  她一度以為魏寶平有偷聽癖,老是聽見一些不該聽的話,直到半年前她才發現魏家就只有那麼點大而已,舅舅舅媽以為大人說話小孩聽不懂,就算躲起來說也沒躲全,哪像她家……她思緒頓住,再一深想,卻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她見魏寶平全神貫注地等待下文,於是清清喉嚨,再道:

  “今天你打完架後,我周遭只剩下車子聲、開門聲,除此外並沒有其它聲響,直到剛才我再次現身在這個世界上……地上就掉著這個,很像當年你媽說過的佛牌。依我不低的智商,連串起前因後果,這幾年我都被鎖在佛牌裡,半年前我出現過一次,現在是第二次。對了,小壽星,沒跟你回家,還真不知道你今天吃蛋糕了沒?”

  魏寶平一時還轉念不過來,只是傻呆呆地看著她。他心裡拚命默記著她說的這一切,聽不懂的就死背下來。

  “小壽星,晚上你吃蛋糕了沒啊?”她又重複問。

  他終於回過神,胡亂應了一聲有,又馬上追問:

  “那你上次怎麼不見了?這次又怎麼會忽然出來?”

  “神要我降臨人間我就來,神要我消失我不敢不從。”她慎重地回答,潛臺詞就是:我也不知道。

  “好笨喔你。”他看穿了她的無知,撇撇嘴,又摸摸佛牌,最後小心翼翼地把佛牌放進衣領裡,緊緊貼著自己的肌膚。

  他一抬起頭,就見她把臉湊了過來,這一次他沒有被她的親近嚇到。

  “小鬼頭,你不怕嗎?”

  “一點都不可怕。”頓了下,他低聲問:“我媽媽……為什麼把你求了來!”

  “你媽根本不知道裡頭有我好不好。”她也跟著頓了一下,在他不是很真心的抗議下亂揉他柔軟的黑髮。“你媽以為這裡頭住了菩薩,祂會一路跟著你長大,保佑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做一個最平凡無奇的人。”

  他聞言,又恢復面無表情。平凡無奇?他都考第一,以後什麼都會是第一,為什麼他媽要他平凡無奇……因為不能比魏盛勝強嗎?

  “魏寶平,吃了蛋糕就是大一歲了,生日壽星要在當天開開心心的,才會長成高高大大的帥哥喔。”說到最後她已經漫不經心。

  對街電視行的聲光效果太強大,她一直分心過去。當她看見飾演鬼的比她還像鬼時,她簡直受到莫大的侮辱……不,她也不是鬼吧?總之,她就像是個最標準的電視兒童,目光膠在螢幕上頭,她甚至沒有轉頭,問了魏寶平一句:“這就是電視,對吧?演那個嶽不群的電視?有畫面耶!小寶,好漂亮!”

  “……嗯。”魏寶平嫌她大驚小怪,電視他天天都在看,一點都不好看。他想要跟她再說說話,但她看得太專心,他怕打斷她她會生氣不見。

  於是,他趁這個機會悄悄地觀察她。

  跟半年前是同一個人沒錯,之前她頭髮還短了點,現在已經及肩了,穿著,很像是鄰居念高中的姐姐,可是又有哪裡不同他說不出來。

  之前他偷偷從舅舅書房翻出那幾張魏家祖宗的照片,怎麼看都不像。她真的是魏家的祖先奶奶嗎?他很快地否決。奶奶是很多人的,神仙教母卻是他一個人的,一個人的。

  “你都一直看著我啊……”他有點臉紅。不管做什麼都有在看著他嗎?他考一百分或者他跟人打架時,也會有人看著他嗎?他垂下臉,露出害羞的小小笑容,突然間,他僵住,大叫:

  “你不會每天把我都看光光了吧?”

  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隨便朝他擺擺手。“放心放心,我聽得見看不見。你尿尿跟洗澡都很安全的。”

  魏寶平的小臉都要燒炸了。他覺得很丟臉、很彆扭,哪怕她沒看見,他也是渾身不對勁。

  “那你……你看見什麼?”“嗯?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

  他默默念了兩遍,才發現沒看見跟看不見是不一樣的意思。

  看不見就像是他每天晚上睡覺關燈後一樣,黑黑的什麼也看不見。他不怕黑,可是如果天天黑著他就受不了了……

  他用手指算了一下,她從他出生就一直在他身邊,聽著他所有的事?除此外,什麼都接觸不了嗎?要是他,他一定會發瘋吧?她怎麼還沒發瘋?

  他同情地看她一眼,默默地湊過去跟她坐在一塊。

  這場雨一直沒有停過,雨絲夾在強勁的寒風裡斜斜打在他們身上,魏寶平見她打了個冷顫,暗惱自己零用錢不夠,只能買便宜的薄薄運動衣。他也覺得冷,更加把自己縮成一團窩在她身邊。

  他寧願在這裡跟她待久一點,被舅舅看穿他的謊言打他都沒有關係。

  他肚子有點餓了,於是從背包裡拿出小盒子裝的生日蛋糕,那是舅媽替他切好要送給同學的。

  小叉子叉了一小塊要塞進嘴裡,但有一道炙熱的光讓他頓住,那蛋糕怎麼也送不進嘴裡去。

  他緩慢地抬起眼,與他的神仙教母對視,正確來說,他教母的視線是落在他手裡的蛋糕上。

  “……要吃嗎?我的生日蛋糕。”他試探地說,叉子上的一口蛋糕遞到她嘴前。

  她的眼陣瞬間充滿光采,說道:“生日快樂!小寶!”然後毫不猶豫地吃掉,滿眼的享受與愉悅。

  “好吃!原來蛋糕是這種味道!你太幸福了,小寶。”

  真的吃了……她真的吃了……魏寶平小嘴微張,沒有想到她居然真的能吃。他很快地收拾他的蠢樣,把剩下的蛋糕奉送到她手上。

  他不得不送,因為她的眼光太垂涎,雖然她自以為掩飾得宜。

  “我有看書上寫,女生才有神仙教母,給她們美麗的衣服跟鞋子。我是男生,而且你根本沒辦法送我衣服跟鞋子。”他不是很真心地抱怨。

  “小寶,這蛋糕好吃啊,軟綿綿的,好香。”她吃到都眯起眼了。“去年你幹嘛把蛋糕丟到垃圾桶去,這叫暴殄天物,你老師沒教嗎?”

  雞同鴨講,魏寶平嘴角抽動。班上同學老埋怨爸媽無時無刻的盯人,他不明白這有什麼好抱怨的。他們根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但在這一瞬間,他感同身受地理解了。

  他無語地抹去她嘴角的奶油,小聲說道:

  “那個……你生日什麼時候?”他們可以互相過生日,好過他跟舅舅他們過生日。

  一個晚上大家都生硬地笑著唱生日快樂歌,就因為他跟人打架了。

  他甚至看到舅媽聽見他要去同學家而鬆口氣,完全不像魏盛勝的生日那樣其樂融融的。如果不想替他過生日,那為什麼還要買生曰蛋糕呢?大人的世界太複雜了,他不懂。

  “我的生日啊?我不記得了。”她連手指上的蛋糕屑也不放過,一一舔著。“我一醒來就是你媽剛替你求佛牌,喔,不,或許是你出生我才醒來,誰知道!在此之前神收走了我的記憶。”

  “想不起以前也沒有關係,我老師也有說過她奶奶老了都記不得以前的事,你是神仙教母,應該活很久了……”停頓一下後,他假裝不在意地說:“那以後我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方便嘛。”

  生日不生日的,她完全無所謂,但有蛋糕吃她認為很划算。以前常聽他舅舅舅媽說什麼好吃好吃的,她百聞不如一見,現在總算嘗到一味了;她知足常樂,表示很滿意。

  “小寶,那今天就是我生日了,快展現你幼稚的歌喉,唱生日快樂歌給我聽聽。”

  他表情很木然。

  “哈哈!”她笑著抱住他,又蹂躪起他的頭髮。“那我來祝你生日快樂。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啊啊啊啊,祝小寶生日快樂!怎樣?我歌聲如何?這種高音,你學不來的。”

  魏寶平撇撇嘴。“勉勉強強。”他垂下眼,隱約有著羞赧。

  路人經過時看見他們躲在屋簷下,好心提醒:

  “十點多了,趁現在雨小,你快點帶你弟弟回家,免得你們爸媽擔心。”

  “小寶回家了。”她笑起拉起不情願的魏寶平起來。

  他幾次欲言又止。

  “來,帶路,我送你回家。”小屁孩的心思她怎會看不透?她面色一板,輕蔑地說:“別傻了你,不想回家?你能到哪去?跟我走?我都不知道明天在不在呢還養著你,別開玩笑了,需要別人養的小鬼頭是沒有資格離家出走的。”

  魏寶平低著頭,沒有惱羞成怒地跑走,反而緊緊拉住她的手不放。

  “別消失。”

  那稚氣的聲音很輕,可是奇異地,她聽見了。

  她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何況是個小孩而已。“你記得別再弄丟佛牌,說不定我還能陪著你結婚生子呢。”

  他愣了一下,眼裡有著純然的驚喜。“你說得對!”頓一下,他又道:“可是你老待在佛牌裡太寂寞了,我想辦法讓你出來,讓你看著我長大,然後一直到很老很老,我都給你養老。”

  所以,要一直陪著他,好不好?

  她失笑。“你這夢想鏗鏘有力,我支持你。”這夢想也太遠了點,有計室田通常沒好下場,因此她一向是零計畫人生……好像有人這樣教她,是誰呢?她腦袋又成一堆爛泥,但管它的,昨日之日不可留,就算存在過,也早是過去式了。

  “魏寶平先生,你聰明,這重責大任就交給你,我不管了。”

  他用力點頭,承諾:“我都考第一的,我會有辦法的,你等我。”也許現在他還小,但他有信心他會愈來愈聰明的,一定有某種開關在無意間動到了,她才能出現在他面前。會是什麼呢?

  他絞盡腦汁拚命想著,同時牽著她往回家的方向慢慢地走著。

他不以為舅舅會笑著打開門說:歡迎祖宗奶奶來住一晚。

  這半年來,他感到舅舅總有點緊張,不是叫舅媽勤上香,就是熱中風水節目,好像怕她再出現一樣。他就很高興他的神仙教母又出現了,那表示她沒有拋棄他……所以,他也不能拋棄她。

  等到家後,先讓她在外面等著,待魏家人都入睡後他再偷偷出來,帶她去學校找間教室,當然,他也要陪著她睡在教室裡,明天早起再跑回家就可以了,他反覆計算他的行程,就跟他平常做著數學題目一樣細心,直到他認為不會出錯了,才放下心來。

  “……”驀然間,他止步了,小臉充滿了失望。

  握著她的那只手掌心空蕩蕩的,他甚至還沒有掉過頭,就看見魏家全從前方跑來。

  “小寶!你這小子又撒謊是不是?在外頭閒逛很有趣是不是?你這個撒謊的混蛋!要不是我擔心你怎麼還沒回家,又想起你根本沒留同學電話,阿朥才吞吞吐吐說你在班上沒有那麼要好的朋友,我才知道你又說謊了!你才幾歲就說謊成性!你現在喜歡在外面閑晃,以後是不是想當飆車族?”

  “好了好了!”一塊跑過來的阿惠連忙拉住魏家全幾乎要揚起的手掌。“不准打!你不是跟我說過不打小寶了嗎?人找到就好了。今天是小寶生日,他出去玩一下沒關係啦,就你急……不過小寶你也真是的,學校老師有教不能說謊啊……”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說謊。”他語氣硬邦邦地說著,但聲量很清楚,黑色眼陣不回避地看著魏家全,仿佛在說:是我的錯,要打要罵就來吧,我都接受處罰。

  魏家全夫妻同時愣住。以前沒見過小寶承認說謊的,他總是死咬著不鬆口……魏家全皺著眉道:

  “知道錯就好,該罰的還是要罰。我講公平,阿勝以前做錯了怎麼罰,你就跟著一塊。”

  他老婆瞪他一眼,小聲提醒:“阿勝沒說謊過,你罰過什麼啊?”

  魏家全聞言,有點尷尬但更多的是驕傲,可是他不能表露出來,正因為小寶不是他親生的,所以他更要講公平。

  “好了好了,走了,回家再說。”他道。

  這一次,魏寶平沒有任何抗拒地跟在魏家夫婦身後。

  他低下眼眸看著自己空空的左掌心,再抬起頭,是一片沒有星星的夜空。雨,停了。

  三年後——

  “魏寶平,一起回家嗎?我叫張叔一塊送你。”同班的小公主湊了過來。魏寶平收拾好書包,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就往外走。

  ……小寶,沒禮貌喔。

  魏寶平充耳不聞。

  小公主追過來,眼睛亮亮地說:

  “魏寶平,我相信你喔,真的有神仙教母,我家也有,上次我想要一件禮服,隔天就出現了。魏寶平,你的神仙教母讓我看看好不好?說不定我們是同一個教母呢。”

  “你傻了啊,道世界上哪裡有神仙教母?神經病。回去問你爸爸媽媽

  吧!”當著小女生的目瞪口呆,他頭也不回地出了校門。

  ……小寶,人家小女生想跟你分享,你也太不給人家面子了吧。

  “女生都很煩。”他有點不耐,同時把圍巾遮住嘴。“她有爸爸媽媽,每天還有司機接送,哪裡需要神仙教母!上次她生日,她家還送好大的蛋糕來班上,要大家一塊慶祝,你說夠不夠囂張?”

  ……原來你嫉爐啊,小寶。

  “誰會嫉妒那種臭女生,你亂說話!”他氣得跳起來。路過的行人看見他莫名其妙的舉動,都投來異樣的眼光。

  他一點兒也不介意那些人的眼光,過了一會兒,他小聲地問:“姐,你生氣啦,怎麼不回我了?”

  ……沒什麼好回的。小寶,原來你是話療啊。

  “我、我是怕你寂寞!”他強調。

  ……哦,這樣啊。

  魏寶平悶悶地,覺得自己就是犯賤。他不喜歡跟別人說話,就愛跟他姐說話,偏偏他姐只熱中電視劇,害他晚上還要硬著頭皮插入人家的天倫之樂去看八點檔;明明都不是他愛看的,卻要聽她熱情洋溢地談論劇情。如果今天換做別人,他理都不理呢……他是不是太討好他姐了?

  不不,不是討好,他是男生,是在寵他姐。寵……他垂頭喪氣,搞錯了吧?他還是小學生耶,照說應該是他姐寵他好不好!他內心頗感無奈,嘴角卻是上揚。

  人家有爸有媽,他有姐,他也不虧了。雖然這個姐,之前自稱是神仙教母,但自從他看了神仙教母的電視節目後,深切地表示懷疑,,人家教母年紀都一大把,為什麼他姐看起來其實大不了他幾歲?而且她一點法術也沒有,一點智商也沒有,什麼都沒有,就還好有他。

  她真是走了狗屎運,他得意地想著。

  根據他長期的觀察顯示,狂風暴雨是她出現的關鍵,沒下雨時她就被鎖在佛牌裡,而這一年來,他將佛牌帶在身上,竟然能聽見他姐的話了。

  可惜,她還是只能聽見他說的,卻不能知道他心裡想的,不然他們姐弟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所以說,他姐那麼笨,花了那麼多年都沒搞清楚狀況,還是要靠他魏寶平出馬,僅僅三年就替她抽絲剝繭了,她根本是離不開他吧?

  有幾個小學生從他身邊走過,吱吱喳喳地吵個不停,裡頭有個聲音他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誰。

  “……對啊,真的很討瞅。”

  魏寶平聽不仔細魏盛勝經過時說的話,但後面那句由於魏盛勝故意咬字重,他倒是聽得一清二楚。他抬起眼,正好對上魏盛勝回頭挑釁的眼神。是對他說的!魏寶平眼裡充滿戾氣。

  ……小寶,今晚舅媽煮什麼?

  他姐的聲音出現在他腦海裡。

  雖然能跟佛牌裡他姐溝通是很好沒錯啦,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姐故意,每次他一生氣,她都會插話讓他升不上火,很討厭耶。他沒好氣道:

  “今天又不下雨,你也吃不到,問這個做什麼?”抿了下嘴,不情願地說:“昨天看電視的時候她有說今天要吃紅燒肉。姐,你也不要覺得可惜,舅媽煮的菜就是那樣,每天菜色都差不多,不比不知道,隔壁的陳媽媽上次多煮了一些紅燒肉分給鄰居,我才知道舅媽的手藝好爛,舅舅居然能忍受。”

  ……我都沒吃過我都沒吃過。小寶,你真是太幸福了!

  魏寶平當下噗哧笑了出聲。討厭,真的火不起了。

  ……你笑什麼?

  “姐,等我長大會賺錢了,我會買很多很多好吃的,讓你天天吃,天天飽,天天胖!胖到大門都出不去!”他笑咪咪,豪氣萬丈地說。

  ……你想當糖果屋的老婆婆?

  魏寶平忍不住了,差點蹲下來狂笑。上次給她看的童繪本她看得津津有味,講的就是糖果屋的故事。

  他姐根本比他還迷吧,居然會沉迷那種小孩子才會喜歡的故事,害他每天都要抽時間念書給她聽,念到老師都很吃驚他口條比一般同齡男生強很多,還要他去參加比賽,由此就可以知道他受他姐荼毒有多嚴重了。

  “魏寶平。”

  一名穿著制服、面容端正的少年從巷口走來。“喏,給你。”遞給他一盒馬卡龍。

  魏寶平張了張小嘴,低下頭。

  ……小寶,誰?

  魏寶平拉下圍巾,露出他白嫩的小臉,有點靦腆地接過,小聲道:“謝謝陸哥。”停頓一下,再補充道:“謝謝你的馬卡龍。”

  ……馬卡龍?想起來了!好吃呢!原來是陸熙知陸小恩公。小寶,你這個朋友交得好,拳頭大,也夠義氣。

  魏寶平撇撇嘴角,當作沒有聽見她誇獎其他人。

  “順路,一塊走吧?”陸熙知順手揉了揉他細軟的髮絲。

  魏寶平極度不喜外人這樣對他。他渾身散發強烈的“苦惱”“走開”“我不習慣”等多重負面情緒,但最後還是基於拿人手短,他強迫自己放鬆,說道:“好,一塊回家。”誰叫這個人當年在高年級的圍堵下救了他。

  救了人也就算了,繼續在同一條回家的路上各走各的不是很好嗎?幹嘛現在每次遇見都要打招呼?一個國中生會對一個小學生有興趣?別傻了,一定有鬼!

  “魏寶平,你剛在笑什麼?”

  “我……我想到老師說的笑話。”魏寶平僵硬地回答。他實在不習慣跟一個外人這樣哈拉。

  “你笑得很開心,你老師說的笑話一定很有趣。對了,你期中考如何?”

  “我考第一。”魏寶平不是很熱情地說著。

  本來表情很淡的陸熙知,此刻在看魏寶平時終於流露出些許的訝異。“魏寶平,你成績很好啊,每次都考第一。”

  “還好啦。”

  “對了,謝謝你幫我消耗點心,我爸最近迷上做馬卡龍,都送給親戚還送不完。”

  魏寶平本來意興闌珊,跟這個姓陸的說話好無聊,突然聽見這話,他瞪圓了眼睛看著他。“你爸爸喜歡做甜點?這是他做的?上次餅乾也是他做的嗎?”

  “是啊,上次餅乾好吃嗎?”

  ……好吃!太好吃了!小寶,快問他還有沒有!

  “……很好吃。”魏寶平忍不住紅了臉。他是男生,才不愛吃呢,現在還要偽裝他是個超愛吃甜點的小孩子,他覺得好沒面子。

  “那就好了。我爸也喜歡做菜,只是這陣子他特別喜歡做點心。”

  魏寶平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原來男生也可以入廚房嗎?魏家從來只有舅媽入廚房,舅舅不進的,他一直以為所有的爸媽都是像舅舅舅媽那樣的。他好奇地問:

  “那你媽呢?她都坐在飯桌前等飯吃嗎?”

  ……小寶,不能這樣問,要有禮貌。

  陸熙知瞬間面無表情。“要這麼說也可以。”為了拉回母親的顏面,他再道:“我媽有工作,我爸……有時沒工作,會分擔家務。”

  “好奇怪的爸媽喔……”魏寶平說出口才想起那對奇怪爸媽的兒子就在他面前,他頓時尷尬,吞吞吐吐:“我不是嘲笑,只是、只是電視上都有演,沒有工作的男生叫吃軟飯,都靠女生包養,下場都很慘……”

  ……小寶,你……讓我好丟臉喔。

  陸熙知繼續面無表情。他停頓很久,似乎在思索要怎麼回答,最後他才道:“我會勸我爸的,謝謝你的提醒。”

  ……小寶,你怎麼變成電視兒童了?電視演什麼你信什麼?這不就還好我是女生,不然我這個吃軟飯的下場不是很慘?

  “我才不管你是男生女生呢,我就養你嘛!”魏寶平沒有什麼深交的朋友,他說話最多的物件就是他姐,平常跟她說話只要音量低一點就行,反正一向不會有外人在,也不會有人理他,這次他才一說出口,回過神就見到陸熙知表情微妙地看著他。

  他小臉爆紅,訥訥:“那個……”

  陸熙知停下腳步。“要到你家了。”

  “等等,陸哥,剛才我說的那些是……”

  陸熙知揉揉他的頭髮,平靜地說:

  “謝謝你的心意,我會……很珍惜。不過你年紀還小,專心念書比較重要。”

  “……”算了,他還是閉嘴吧。

  “魏寶平,我要上高中了,以後不是同一條路了。”

  “哦……”他悄悄松了一口氣。

  ……真遺憾,爸爸做的餅乾很好吃呢。

  有什麼好遺憾的?這次他學乖了,在內心惡狠狠地想。什麼爸爸!人家姓陸,你根本沒有爸爸好不好,就跟我一樣,我們才是一國的!

  他聽見一陣窸窣聲,抬眼一看,陸熙知正用左手在便條紙上寫字。

  “陸哥,你也是左撇子啊?”他又瞪圓了眼。

  “是的。”

  “好巧,我也是。班上只有我一個人是左撇子。”他說著,莫名其妙地接過陸熙知硬遞過來的便條紙。

  “上面是我家的電話跟位址,歡迎你來玩,到時再拜託你消耗我爸做的點心。”

  歡迎……他去玩?魏寶平愣住。這是第一次有人邀他去家裡玩,他一點也不想去,他想拒絕……可是被邀的感覺很陌生,讓他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小寶!”鄰居陳媽媽買東西回家,看見他跟一個大他幾歲的男生說話,好奇地走過來。“你舅媽說今天阿勝帶同學回來玩,你沒跟他們一起嗎?”

  魏寶平面癱似地站在那裡,連個反應都沒給。

  “阿姨好。”陸熙知向打置他的陳媽點頭,又揉揉魏齎平的頭頂。魏

  寶平陰霾的形象瞬間被亂髮毀掉。“魏寶平,記得,有空找我玩,我那裡有很多吃的,你可以儘量吃,別老花時間在念書,每次都考第一名,小心變成書呆子。”

  魏寶平奇怪地看他一眼。這姓陸的今天話怎麼比平常還多?

  “再見。阿姨,再見。”陸熙知禮貌地說完,轉身就走了。

  魏寶平也不理她,自顧自地回家去了。

  陳媽媽見狀,搖搖頭,真的跟魏家另外兩個孩子差很大。這幾年沒見到老魏打小孩了,但看樣子情況沒變,她很慶倖當年提醒兒子別跟小寶做朋友。近墨者黑,她都懷疑小寶以後只有黑道一條路了,但……都考第一?

  是有幾次老魏提到小寶考第一,她都不好意思暗示小寶可能又作弊了,他們魏家高興就好,可是……次次考第一,次次都作弊有這可能嗎?真的假的啊?連她兒子拚上前五就很了不起了……小寶班上的考試太簡單了吧?

  她又想起剛才那個很正經又正派的禮貌少年,小寶也會有這種朋友?不可能吧!她還擔心哪天說不定這小孩會帶外頭一些不良少年進社區呢,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朋友?改天去問問他舅媽好了。

  我有一個姐姐。這個姐姐是個女生,她像洋娃娃一樣,超級漂亮,可是我不能讚美她,她會臭屁,她一臭屁很容易把我甩出她的腦子外,她已經很笨了,我不能害她。

  每次我都跟她說,男生不給女生抱,她都聽不懂,害我只能勉為其難給她抱,不是我要求讓她抱。

  那我到底要不要長大?我好煩惱。萬一我長得太大,她再也抱不動我,她會不會很傷心?我喜歡她一直對著我笑。

  不然,換我抱她好了。

  ——魏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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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07 AM

第三章

大雨打在玻璃窗上,狂風呼嘯成為魏寶平最喜歡的聲音。

  當鬧鐘一響起時,他正好結束最後一道數學題,完美地在自己設定的時間內完成作業。

  他迅速地收拾好明天要帶的書包,回頭看了一眼正坐在床上用耳機聽著音樂、同時念著小學課本的姐姐。

  他的眼眸彎了下,全無平常的一潭死水;緊跟著,他又專心起自己的事來。現在老師教的課程對他來說都很輕鬆,因此他花了大量的時間在課外讀物上。

  只要他考第一,就送一本他指定的課外讀物,這是舅舅承諾的。現在他的書櫃裡課外讀物遠比教科書多,都是適合兒童看的故事……他嗤之以鼻。

  雖然他有指定,但都要經過舅舅的審核,本來他沒有注意到,是後來他姐看這些童話邊看邊笑,他才知道舅舅所謂的審核,根本是挑一些引導小孩子學乖的故事,真是無聊。如果今天換成魏盛勝,恐怕是買給他一些增長知識的書吧。

  最近他常偷聽……舅媽跟舅舅討論上補習班的事。一次讓兩個小孩去補習,再過兩年輪到魏曉喬,這一補習,不到大學停不了,這將成為他們夫妻倆的金錢壓力之一,是付得起,只是在其它生活開支上要多收斂一點,有好幾次他注意到舅媽的欲言又止,他早就知道舅媽想講什麼了。

  如果當年沒有帶小寶回家就好了。

  如果知道自己很快就會懷孕,就不會跟小寶培養出父母子女的關係,而捨不得割捨了。

  大人都只會說放屁話!他就等著看他們的假面具什麼時候會掉下來。他鋪開圖畫紙,在上面畫著他姐的樣子,粉紅色的蠟筆塗滿她的四肢跟身體,在旁注明著:沒有名字,沒有記憶,會冷,會吃,會睡覺,小學功課要人教[除了算術外,小學課本都要他指點,她好像幼稚園大班生],會津津有味地看舅舅的武俠小說(為什麼幼稚園大班生看得懂?),住在佛牌裡[舅媽最近在看一出電視劇,瘋女人被關了十幾年所以瘋了,但幼稚園大班生少根筋,一直沒有發瘋,我知道這叫天賦異稟),跟雨有關(從第一次出現到現在,都是在暴雨中,例如颱風天)……

  他一一把疑點列出來——有助思考。

  他又回頭偷瞄一眼他姐,最後實在忍不住,拿過畫紙跑到床邊,討好地說:“姐,我畫你耶,像不像?”

  她瞟去一眼,吐槽:“好醜喔。”

  “你不醜,你很漂亮的。”他笑咪咪地。

  “魏寶平,你少丟人現眼了,你這什麼畫啊,你以為你把粉紅色塗滿全身就是穿衣服了嗎?你這也是一種了不起的天分吧。”她嘲笑地輕輕鼓掌。

  他撇撇嘴角。“美術老師有在讚美我的畫啦,是你的眼光太奇怪了。”

  “那是你美術老師已經放棄你了。”

  魏寶平端出小老師的架子,說道:

  “姐,我們老師說,如果連自己都不會的東西,是絕對不可以嘲笑別人的。”語氣很嚴厲,但眼睛如一彎新月閃亮亮地。

  事實上,他看著他姐時,像頭老搖尾巴的小忠狗。

  她拉下耳機,高傲地說:

  “小鬼頭,我聽出了你瞧不起我的心思,這已經不是過期的馬卡龍可以補償的了,你去給我拿枝鉛筆來。”

  雖然不情願,但他還是跳下床去拿過鉛筆盒,嘴裡嘟嘟囔囔地:

  “都跟你說放太久了,你還要吃,等以後我長大賺錢嘛……”

  “魏寶平,這是什麼?幼稚園大班生?”

  他嘿嘿笑了兩聲,又跳回床上把筆交給她。“姐,今天颱風天,舅媽買了一堆泡面放著,晚點我去說我餓了,泡面上來一起分,好不好?”

  “好!”她眼睛發亮,一瞟到他竊笑的表情,馬上改口:“分什麼?你這麼小,睡前吃多不好,我義不容辭替你吃光。”語畢,拿著筆在紙上畫了起來。

  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連忙又板著臉,只有眼裡滿滿笑意。他沒看他姐在寫什麼,只忙著觀察她。

  她還是穿著當年那套運動衣,現在看來都舊了,有縫線的地方全是他補的。為此,他感到內疚。零用錢有限,他都很珍惜地存著,就等她出來“放風”買零嘴給她吃,搞得大家都以為他愛吃零食。

  超愛減肥的舅媽有一次還奇怪地問他怎麼都胖不起來,就怕外面的人以為魏家虐待外甥。

  他趴在她身邊,心情很放鬆地撿起落在床上的耳機,好奇地塞進耳裡。果然不出所料,裡頭的女聲唱著甜蜜蜜,都是舅舅愛聽的老歌,不管魏盛勝、魏曉喬,甚至是他,都對這些老歌很無感,但她超級愛。

  他也注意到了,在跟她討論電視劇時,連他這個小孩都知道的東西例如手機,她都好奇地問個仔細,直到她親眼看見手機,才知道它的模樣……所以,她真的不是現代人吧?是像武俠小說裡那種古代人嗎?

  她不經意地瞟他一眼。“小寶,這樣盯著我,我這麼好看啊?”

  他臉一紅。“姐,我沒有看你入迷,你別誤會喔,我只是覺得你愈看愈眼熟……”

  “再假吧。”

  “才沒有呢,我才不會像大人一樣都假假的。是真的眼熟啦……”但他就是說不出眼熟在哪裡,最後他蹦出一句:“姐,你好像又大了一點。”

  “有嗎?”她漫不經心地。

  他暗地翻翻眼,摸摸她長長的頭髮。“這裡啦!姐,你到底有沒有在注意,連自己頭髮長了點都不注意,厚,你這樣子真的很像笨蛋耶!”雖然是笨蛋姐姐,他會很丟臉,但心裡又高興得要命,這樣才能證明他的厲害,她才能……一直需要他啊。

  她丟了手裡的鉛筆,把畫紙轉向他。“魏寶平,看,這才叫畫。”

  他一看,呆住。

  這是……素描吧?畫裡的人是每天他刷牙照鏡子都會看見的,簡直一模一樣!學校裡的美術老師都沒有這麼強……他輕輕地碰了下畫裡彎起的嘴角。這裡笑起來像魏盛勝,他從來不想笑,才不想學魏盛勝,他姐在畫誰阿?

  “姐……”

  她把耳機搶過來,繼續聽著音樂。

  “姐!”他忽然有點心慌,想問她是從哪學來的;但知道問也是白問,她就像白紙一樣,對自己的過去什麼都記不得。“那個,姐,你怎麼都不喊我弟?我看人家姐弟都是這樣喊的。”

  “你又不是我弟。”

  他聞言一臉怒氣,眼神陰陰暗暗,最後低聲下氣:

  “你也認為我不夠好,對不對?我知道在大家眼裡,魏盛勝最好,他可愛他——明,他懂得討好大家。可是,姐,你也知道,他就是一個說——精,也只會撒謊!只會誣賴我!”

  她看著他。

  “姐……我比他好!以後我會賺很多很多錢養你,而且我真的很聰明……”

  “小寶,我認為,”她停頓了一下,歎口氣:“表弟比你聰明許多。”

  “他才不是你表弟!你不要亂叫!”他大吼。

  傳來他興媽的叫聲。“你在房間裡叫什麼?”

  魏齎平想也不想地立即跳下床,奔到門口。“舅媽,沒事,我解不開數學題,在抓狂啦。”

  自從他發現他姐只在下雨天會出現時,他就要求搬到樓上來,雖然每天供桌都要播放佛音,很容易干擾他念書,但這樣他姐才不會被發現,他高興都來不及。而樓下他的大房間就讓給魏盛勝,魏曉喬也就不必再跟舅媽一塊睡,她改住魏盛勝原本的房間。魏盛勝那陣子還常用勝利的眼光看他,仿佛在說“有自知之明就好”。他根本不在意,大家都嫌棄的地方,對他卻是最好。

  “沒事就好。”舅媽懶得上來,喊道:“輪到你洗澡了,動作快點,待會要是停電就麻煩了。對了,你舅舅剛回來,帶了蛋糕,你要不要吃?不吃我收了。”

  “吃!我馬上就下去。”

  “記得下樓要關燈,省電啊。”

  “我知道。”他確定舅媽已經離開樓梯間,這才回頭沉默地收拾好睡衣褲,把佛牌放在書桌上後,走到床邊,繃著臉看著她。“你乖點,晚點我拿蛋糕給你吃。”

  她又拉下耳機,瞟他一眼。“是誰不乖啊?”手指在他白嫩的臉上滑了下。

  “小男生羞羞臉,還怕人家看你洗澡。就算是雨突然停了,我回到佛牌裡也是看不見啊。”

  他脹紅臉。“你才羞羞臉呢,你電視看太多了啦,男生是不會羞羞臉的。”說完,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來。

  還是他姐好,跟臭女生就是不一樣,都不記隔夜仇。糟,這樣子她是笨蛋的機會又多了點,不記仇就是個笨蛋。他把很多仇都記得詳詳實實,只要有機會他一定報復回去,難怪他都考第一,他姐跟他智商差太多了,不過她是笨蛋也沒關係,有他在,不怕!

  “我關燈了,姐。不要害怕喔,我馬上回來。”他小聲地說,同時按下門邊的開關。

  一片黑暗。

  門喀的一聲掩上後,她慢慢地抬起眼。

  “……弟弟啊……”她低聲重複,帶點煩惱。她手指碰到圖畫紙,細長的眉頭皺起來。“我才沒有這種弟弟呢……”

  這種個性的孩子代表麻煩,如果她真有弟弟,她弟弟一定是……是……想過去太費力,既然神要她忘記,那她就不強求。

  牙……安。

  她猛地坐直,跳下床搜尋黑漆漆的四周,過了一會兒才確定房裡沒有鬼,只是她殘留的記憶在作崇。

  “……安?我的名字嗎?”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她幾乎是立刻喜歡上這個安字。

  她的記憶就是從魏寶平出生後開始,再之前就是一片空白。長久以來,她潛意識一直有個聲音在阻止她去想,不能去想,想了絕不會有好果子吃。

  所幸,她也不是一個見了秘密就非要有答案的人,如果想不起,那也就算了,日子照過照開心。

  偏偏魏寶平的個性與她背道而馳。一個人的個性不會無緣無故地形成,而是與周遭環境或親人影響有關。他個性偏激,記憶好到記住每一件對她來說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與他有關,他總是放在心裡細細比較著,甚至,他會偷聽著四周所有人對他的態度,他認為那才是大人們對他最真實的想法。

  如果是初識,她對這種人看都看不上眼,小家子氣,小心眼,敏感到一個不對就容易結成仇,這種人她絕對避而遠之,不相往來。

  偏偏,魏寶平是她看到大的,他所經歷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裡,要她將這孩子拒于門外,她還真狠不下心來。

  她打開桌燈,替他把畫紙鋪到書桌上。

  他的書桌整理得很乾淨,書架上擺著他的作業本,上面貼滿因為他考一百,老師送的貼紙……他就是個小孩子,滿滿的炫耀心理。

  書架上其中有一本是作文,昨天在課堂上的文,作文題目叫“如有……”。

  她好奇地翻開,念道:“如果我有……姐姐?”她微微挑起眉,一目十行地讀完。

  這篇作文老師給高分,評語是讚美他有極高的幻想天分,把一個子虛烏有的人物寫得活靈活現。文章中滿滿寫著如果他有姐姐,他會如何寵他姐姐,而他姐姐又如何的對待他……這小鬼頭的角色扮演搞顛倒了吧?是大人寵小孩,他反而倒行逆施,文章中把他姐寵得無法無天,每天給他姐換一套新衣服,每天讓他姐吃到吐出來,讓她不由得笑了出來。

  她關掉桌燈,煩惱地坐回床上。

  不強求,所以她一直當旁觀者,任由魏寶平愈來愈偏激,仇視著每一個人,怨恨著這個世界。

  不強求,誰知道她是見鬼的什麼東西,她的存在絕對是不合理的;那麼,如果她真的強求了,去插手魏寶平的想法,這等同改變他的未來,那這小傢伙會不會偏離他本來的人生軌道而沒有好下場?

  她最害怕的就是他插手這孩子的生活,以致他的未來混著她的影子,進而毀了他本該有的正常人生。

  “到底是誰呢……”是誰給她這種根深柢固的觀念,讓她本能地知道強求是沒有好下場的。

  但,魏寶平再這種個性下去,她不認為這孩子能過得有多好。

  ……又摸索到耳機,放入耳裡,漫不經心地聽著重複播放的歌聲,想著到底是繼續旁觀好,還是自以為是地拉這小孩一把?

  她又不是絕情絕義的人,魏寶平對她孩子氣的寵愛,她都看在眼底。

  然後……喀的一聲,門輕輕被推開了。

  一束光自門外照進來,有小孩探頭探腦在那看著。

  他消悄地走進房間,手電筒對著書桌,又移到書櫃琳琅滿目的課外讀物!

  他哼聲:“爸真偏心。”

  他的背後,就是魏寶平的床。她就懶洋洋地坐在床上,偏著頭觀察著這個變秀的小孩。

  這個小孩渾然未覺,光線又轉到書桌上的書包。他熱情而積極地打開書

  包,抽出作業本,拿出筆很豪邁地亂畫著。

  “這是魏寶平自己畫的,嘿,明天老師看見一定告訴家長。”他笑嘻嘻地,眼角瞄到圖畫紙,上面是魏寶平的素描。

  他瞪大眼。“這是魏寶平?”

  他生氣了,他就知道美術老師偏心偷畫魏寶平。魏寶平有什麼好?為什麼好東西他都有份!

  都是他,害他想要什麼爸爸總是說,要三個人都有才公平,所以不行買;媽媽總是說要同情下表哥,因為他沒爸沒媽。這是他家耶,幹嘛什麼都要讓那個魏寶平?

  他把圖畫紙丟在地上亂踩,有個東西順勢落在地上,吸引了他的注意。

  手電筒一照,是佛牌。他記得這是魏寶平長年掛在身上的。一點都不好看。

  他撿起來正在考慮要丟掉或者拿去整魏寶平時,忽然聽見門口一聲大叫:“魏盛勝!你在我房裡做什麼?”

  門口的魏寶平下意識要去按牆上的開關,又想起大雨還沒停,也且一定在房裡。他改要拉魏盛勝出去,赫然發現魏盛勝手裡拿著佛牌。

  “還我!小偷!”他沖上去用力推開魏盛勝,後者一時重心不穩,撞到牆角,痛得大叫。

  “你打我!你敢打我!你這個不要臉住我家搶我爸媽的人,有本事走

  啊!吃我家住我家的!你打我!”魏勝券氣極,往正在搶佛牌的魏寶平背上用力撞下去。

  魏寶平撲到地上,下巴狠狠撞上冰冷的地面,他一時又痛又氣,一股腦兒地拳頭就往表弟身上送;魏盛勝也不是好惹的,撲上去兩人拳打腳踢,說不出是誰的力氣大了點。

  魏盛勝打到眼睛都紅了,巴不得打死這個搶他家的表哥,還是魏寶平有點理智,硬生生挨了好幾拳,終於把魏盛勝半引半拖地帶出房間。

樓梯間響起大力的腳步聲。

  “做什麼做什麼?!”魏家全一上來就傻了。他大步跨來,把兩個糾纏成雙胞胎的小孩分開。“你們好厲害,學打自家人了!”

  “他才不是自家人!爸爸你又不是他爸!”

  “魏盛勝,你說什麼!”魏盛勝一見父親滿面怒氣,嚇得噤口,又瞄到母親站在樓梯間滿面不忍,唇形一直說著“道歉”,他的妹妹則是一臉好奇地躲在母親身後看著他。

  “我說……我說!明明這裡不是他家,他到底要住多久!為什麼都要我跟他分東西!那些東西本來都是我的!爸爸,你的兒子是我,不是他!我才不面把爸爸跟媽媽分給他!”

  魏家全大喝一聲,都揚起手掌了。“死小子,你再說!”

  “家全”

  魏盛勝畢竟年幼,明明受委屈的是自己,父親卻是偏心透了,要他像平常撒嬌過這一關他做不到,他眼淚一掉,大聲哭道:

  “我沒有錯!我沒有錯!他就是外人,爸爸只疼外人!”

  魏寶平低著頭,木木然地站在那裡。

  赤足來回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到樓梯間還可以聽見樓下魏家全的教訓聲、他妻子的勸解跟小孩子斷斷續續的哭聲。裡頭並沒有魏寶平的哭聲。

  她看著牆上的時鐘,對著魏家祖先的牌位雙手合十,輕聲說:

  “我不嚇魏盛勝,他還是個小孩,所以之前我不出聲。可是,魏寶平個性再不好,我就是要護短。魏寶平是我在罩的,借一下東西。”她取過供桌上的小答錄機把玩著。

  過了一會兒,她把音量放到最大。

  樓下男主人的教訓聲驀然中止。

  緊跟著,舅媽的聲音飄了上來。“怎麼回事?壞了嗎?我上去看看。”

  她又按到靜音,十秒鐘後再拉到最大。

  “等……等一下,阿惠,別上去……”這家的男主人很敏感。“我想一下,我想我可能太嚴厲了,好了好了,你們都別跪了,把藤條收回去收回去,我說了不打就不打。”

  樓上的音量瞬間回到正常。

  魏家全伸長耳朵,等了又等,沒有再出現異常聲量。他暗籲口氣,歎道:“都回房,處罰是……明天下課後直接回家,兩人通力合作完成清掃。以後不准再分什麼外人內人的,你們是兄弟,等你們長大了,會發現今天的爭吵很可笑。阿勝,你沒有親哥哥,小寶就是你的哥哥,以後你會知道兄弟扶持有多重要。小寶,他是你弟,年紀小,還搞不清狀況,你永遠是他的哥哥,脾氣別這麼倔,原諒他,嗯?”

  魏寶平沒有說話。

  魏家全又歎了口氣。“好了好了,回房回房。”猶豫了一會兒,他對魏寶平說:“你上樓去吧,如果看見……就想著那是你曾曾奶奶,不會害你的。”

  樓下散了場,燈一一關上,魏家人各自回房了,只剩樓梯間的小燈還亮著。輕微的腳步聲響著,一階一階的,魏寶平低著頭走了上來。

  她堵在他的面前蹲下,一把抱起他。

  他身體先是硬直了下,然後慢慢地放鬆,輕輕地環抱住她的頸子。

  “哎,男生抱女生,羞羞臉。”她輕聲哄著。

  他索性把臉埋在她的肩窩裡。

  “小寶,你好重。”她吃力地抱著他走回房間。

  他不吭聲。

  “你這小子,真不討人喜歡。”她說,立刻感到頸子被勒緊許多。“不過我是陪著你長大的,不挺你挺誰?好啦,小寶,秀秀,乖,不哭不哭。嗯?”

  “……男子漢是不哭的,我才沒哭。”他悶聲說著,又補充一句:“我也不重。”

  不重才怪。都幾歲的小孩了還任她抱,也不推拒一下,真是……好重啊。她懷疑這小子很喜歡親近人,每次她出現時,他總是愛摸來摸去,如果不是他的玩具裡沒有洋娃娃,她真以為他把她當洋娃娃摸了。

  房間裡烏漆抹黑地,她騰不出手開燈,本來想放他到床上,她自己倒先踢到床板角,整具身體跌進棉被裡。

  她悶哼一聲。

  魏寶平嚇得趕緊從她身上爬起來。“姐,你沒事吧?”

  “魏小寶,看在今天你保護我的份上,我原諒你了,沒下次。”這小子撞得她差點內傷。三年前不就是個小小孩嗎?他是不是長得太快了!

  魏齎平連忙從她身上翻下去。

  他躺在她的身邊,小心地勾著她的袖子,討好道:“我說了,我會保護你嘛。姐,我以後都這樣保護你,好不好?”

  “你傻了啊,這麼喜歡被打得鼻青臉腫?”

  他聞言撇嘴。他就知道他姐這人狗嘴吐不出象牙,要她安慰人,還不如他自舔傷口。他悶悶地說:“我才不要讓舅舅發現你,他們一定會找人來收你。”

  “不收我,萬一我都不走,永遠纏著你怎麼辦?”

  “當然要纏著我啊!”他急聲說:“姐,纏著我,你好處多!我說了養你一輩子,我活到老都養你的!”

  他等了等,沒等到回應,他又小聲道:“姐,我們搬出去,好不好?”

  “是離家出走吧?你想去哪?睡公園當乞丐?”

  “我有錢!有零用錢,我自力更生,才不會當乞丐!”

  “哦?多少呢?租得起房子?付得起學費?三餐呢?”

  “……我不想待在這個家了,我不要看他們的臉色。姐,看人臉色好痛苦。”他輕聲說。

  大人總是在做矛盾的事情,明明疼自己的兒子疼得不得了,卻要偽裝一視冏仁;明明不想養他,卻要顧面子對他噓寒問暖的。在他眼裡看來都很假,他就不會這樣做,討厭就是討厭,喜歡就是喜歡,幹嘛戴著假面具編人?

  她換了個姿勢跟他面對面的,然後,湊上前,額頭碰觸他的額面。

  魏寶平瞪圓了眼,不由自主屏息著。在那一瞬間他腦海閃過許多畫面,舅媽曾這樣跟魏曉喬額碰額的,運動會也有好多爸媽都是這樣對待他們的小孩,一副天倫之樂的樣子讓他看了很不爽很剌眼。

  每次他都告訴自己,沒關係,他才不喜歡跟大人這樣親近,才不喜歡呢……他心跳加快,訥訥地說:“姐……”

  “小寶,當你姐一定很幸福吧。”她笑。

  “那當然!姐,如果我有親生的姐,我一定很寵她很愛她很挺你,有人欺負你,我替你打跑他,誰敢占你便宜,我都會回報他們,就算你做了很壞很壞的事,我也替你扛著。”他偷偷地在話裡把她代入。

  “唔,這樣說起來,我很心疼我弟弟的。我弟弟呢,是有點小聰明,可惜聰明用錯了地方,老愛跟親人硬碰硬的。他弄得遍體鱗傷,我也不好過。他的未來可能是英雄,也可能是流氓,或者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平凡人,我都不是很在意,我只希望他心小一點,選擇性收藏重要的人事,就跟你的一樣,你塞了太多東西一定雜亂,到時要找出你真正想要的,反而手忙腳亂,說不定到時你根本忘記還有一個姐姐。你說,我的弟弟會道樣嗎?”

  魏寶平本來期待她發現他在話裡把她代入,但後來兩人靠得太近他都能感到她輕微的呼吸,很輕很淺,比他還淺,他一時著了迷,細細數著她呼吸的次數,他算了算,一分鐘只有他的三分之一,真的不是人嗎?

  老天真不公平,既然要給他親人,為什麼只給一半?給他全部不是很好嗎?他心裡無比怨恨著,於是一直到她說完後兩分鐘,他才意識到她也在代

  入,而且是明目張膽地。

  剎那間,無數的喜悅湧流進他的心口,把怨恨都沖刷個一乾二淨,害得他頭暈腦脹,幾乎承受不住這種快樂。

  他咧開嘴,緊緊握著她的手,想開口說:姐,我們就是親姐弟,不離不棄!我保護你!我們搬出去,不受這家子人的氣,以後我就養你一個。

  話才到口,他又及時閉上嘴,熱氣湧上了他的雙頰,帶來無止盡的羞愧。

  他姐說得對,他好像連自己都養不活,他只會打嘴炮而已……

  “姐……我不快樂時你也不快樂嗎?”他低聲問著。

  “這不是廢話嗎?”

  他又咧嘴笑,又害羞又巴不得沖出去跟所有人說,他有姐姐了,才不希罕什麼表弟表妹舅舅舅媽的。

  如果他有錢就好了,如果他是大富翁就好了,現在他都還要人養,怎麼養他姐……

  “姐,你只會要我當弟弟,對不對?我不快樂時你也會不快樂,你不會跟著跑去跟別人快樂對不對?例如,魏盛勝啊,你會不會喜歡他當弟弟……”

  “魏小寶,你神經啊,我幹嘛當他是弟弟?你當我保母還聖母?”一頓,她直截了當地說:“不過,當他的姐姐,我想我會輕鬆很多,至少他不會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吃力不討好,也不用我太心疼。”

  “姐,你等著看,我會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弟弟!我不會讓你一直心疼的……我知道你最心疼我了!”他也會有人心疼的,他傻笑著,心裡卻不由自主地想著如果魏盛勝是他,真會過得比他輕鬆嗎?明明魏盛勝就沒他聰明,他都考第一的;最多,就是比他懂得討好人,他最不恥了……

  她突然坐了起來。

  “姐……你在找什麼?”他跟著爬起來。

  “我記得你在床上放了手電筒,在哪?”

  魏寶平一頭霧水,但還是很快地找到手電筒交給她。

  啾的一聲,他額間被親了一下,他渾身僵了下。他又被親了又被親了……

  這三年不來他姐沒再親過他了,這是第二次親他,他很想跟她說:他不小了,別道樣親他。又怕他這樣一說,她就真的保持距離,他才不要,他很喜歡他姐抱他親他,雖然男生被抱很丟臉啦……

  手電筒瞬間亮了,他一怔,在眼前的是一面小鏡子,他買給他姐的。

  “姐,怎麼……”他驀然住口,瞪著鏡裡的自己。

  雖然燈光太暗,有點不清楚,但他臉上還掛著喜悅的笑容,就跟……就跟他姐素描裡的魏寶平一模一樣。他姐畫的不是魏盛勝的笑,而是他的笑嗎?“看,多可愛的笑容啊。小寶,你也有這樣的笑容嘛。”

  他怔怔地,從鏡裡的自己看向那個藏身在陰暗裡的姐姐。

  她又俯頭,越過光源,重重地在他額上再親一口。

  “嗯?可愛的魏寶平,他一直存在,也很惹人憐愛,只是他藏著不給人看。如果他讓更多人看見了,每個人都會喜歡他的。看,我不就是很喜歡他嗎?”

  他聞言,驀地臉紅。他不再看鏡子,目光直落在陰影裡的姐姐。他眼眶頓時紅了,低聲說著:“我也最喜歡姐了……在這個世上……只有你對我是真心的。”他猛地撲前,親上她一口。

  “姐,你要珍惜喔,我沒親過舅舅也沒親過舅媽,我只親你,以後我都只親你!”

  他又偷瞄鏡裡的自己。這時他笑容止不住,眼睛彎彎地,帶點羞澀……他也會有這樣的笑容嗎?原來,他在他姐面前都是這樣的表情嗎?

  他忍不住,又撲上去多親她兩口。

  “小寶,你到底想親哪?你在亂親一通你知道嗎?都是口水!”她整個人被撲倒,輕聲尖笑著。

  “姐!姐,我會是最好的弟弟!你等著看!”他激動地哽咽,緊緊抱著她。以前他總覺得他姐好像有意無意一直跟他保持距離,但現在那個距離不見了,他高興得要命,就算再被魏盛勝打個十次二十次他都無所謂了。

  “好啊,我就等著看,等著你養……喏,以後你混差了也不能怪我。”她安慰自己。

  雖然她是個不正常的存在,插手了小傢伙的想法,但,也許他因此混得更好?她只希望,她跟小寶兩條平行線只是交錯,以後並不會繼續重疊下去而影響到他其它屬於好的部分。

  “小寶,別親了,我不想洗臉。我唱首催眠曲給你聽,你乖乖睡,明天才有精神面對一天的開始。”不等他回答,清冷的聲線在黑暗裡輕輕揚起: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開在春風裡。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

  魏寶平本以為他會失眠的。真的,今天心情起伏太大,但他沒有想到,在她平靜溫暖的歌聲與她令人安心的呼吸聲中,他會慢慢地合上眼,滿面笑容地進入寧靜的夢鄉裡。

  鬧鐘還沒有響,他就醒了過來。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明媚的陽光入窗,魏寶平心情前所未有的快樂,往身邊看去,棉被一團亂,已經沒有人了。

  “早安,姐!”

  他緊緊攥著胸前的佛牌,精神十足地跳下床。

  地上還亂糟糟的,全是跟魏盛勝打架的痕跡,他趕緊清理,在撿起被魏盛勝踩了好幾個腳印的圖畫紙時,手指輕撫過畫中人彎彎的嘴角。

  他去刷牙洗臉時,看著鏡裡的自己,腦中想著他姐,鏡中人不受控制傻兮兮地笑著,果然如素描那樣有些可愛。但,當他一想到魏家人,他的笑容頓時消失,試了幾次都這樣。

  他深吸口氣,帶點稚氣低唱著:“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他神色放鬆,保持笑容。“姐,我唱得比你好聽呢。”語畢,他換好要上學的衣服,背起書包下樓。

  舅媽正在蔚房做早飯,舅舅拿著豆漿,兩人就在廚房裡竊竊私語,當他們注意到他時,魏家全愣了下,尷尬地笑笑:

  “小寶,早啊。”

  舅舅露出這種表情時,通常是舅媽剛跟他提到他這個外甥的事,而且還是不值得驕傲的事。

  魏寶平低下頭,就在魏家全無奈地以為這小孩跟以往一樣不理睬人時,他有點靦腆地抬起眼,扯動略略僵硬的嘴角,小聲道:“舅舅,舅媽,早。]

  以前,我全錯了。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姐對我最好,我發誓,這輩子我只對我姐好!我只親她!

  ——魏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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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08 AM

第四章

“魏寶平,一起回家?”同班同學看見班上的小弟弟在校門前,不知在看什麼,一時好奇跟著探頭觀望。

  班上大家一樣年齡,同樣的國二生,身高也很一致,但,仔細看去,就這個魏寶平膚白眼大,笑起來眼眸彎彎的,長長的睫毛襯得眼睛很……可愛?這是班上女生說的。一遇寶平發母性,不發母性非女人,此乃班上流傳一年多的金玉良言。

  這些女生疼他疼得要命,非關男女喜歡。這點令他們男生很滿意,尤其要幹架魏寶平會幫,要考試魏寶平會教,本來該是全班男生第一公敵的魏寶平,很順理成章地成為班上的寵兒。

  男同學順著魏寶平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見隔壁班一個女同學坐進私家轎車裡。他正要打趣,就聽見魏寶平自言自語道:

  “愈來愈眼熟……”

  “當然眼熟。隔壁班女生你忘了?很像BO洋娃娃,對吧?可惜家管嚴,上下學都有人接,不然我也想追呢。”男同學唉聲歎氣。

  魏寶平回過神,含糊道:“對,我想起來了。”

  兩人搭上公車後,男同學壓低聲音說道:

  “魏寶平,星期天有沒有空?要不要跟我一塊去吃飯?”魏寶平迷惑地看向他。

  他看魏寶平絲毫不上道,含蓄再道:

  “三班女生周日要看電影,一起去吧。你放心,各付各的,女生的帳她們自己付,就是純看電影,再吃個飯,我們這邊要六個男生,你是我第一個請的,給點面子吧。”

  ……早戀!我明白了!這叫早戀。小寶,你的春天要來了嗎?

  魏寶平連眼皮也不眨,笑咪咪道:“不行耶,我星期天要去打工,謝謝你找我。”

  “連假日也要打工啊,真辛苦……我不會死心的,反正你改變主意,一定要打給我。”

  魏寶平笑道:“一定會的。我也很想去呢,好可惜。”

  男同學滿意地點點頭,隨便瞄了一眼公車裡的乘客,跟魏寶平小聲說:

  “後座那個女生不錯耶……喂,你在看哪裡?我是說那個穿制服的女生,不是旁邊那個女大學生,你一直看她做什麼?魏寶平,你有戀姐情結是不是?”

  “哪有!”魏寶平也不知是在跟誰澄清,速度之快讓男同學吃了一驚。

  “我是看她搭配的衣服。別誤會,我才沒有戀姐情結,聽見了沒?”

  “……魏寶平,我聽得很清楚,你可以不用強調了,真的。嚇死我,我以為你在跟誰表白呢!”

  魏寶平耳根微紅,有點狼狽地:“我有事,提前下站。”

  正好公車停站,他匆匆跳下車,戴上耳機,狀似聽著音樂,薄唇微抿,有點不情願地開口:

  “姐,你別誤會,誰有戀姐情結啊,我真是看她衣服,你們女生衣服最難搭了。”

  ……你搭衣服的眼光是有點糟。

  他臉黑了,轉開話題,道:“姐,我考第一,說好的,我等你再幫我畫畫像喔。”他聲音略略低沉,邊說話邊清著喉嚨。

  ……有照片你不拍,小寶,你也是個怪人。我懶,這次不想畫。

  “說好的,你怎麼可以反悔!”他急聲道,不由得大聲了點。

  ……小寶,你這聲音不難聽,你幹嘛遮掩?你同學跟你聊天,萬不得已你不說長句子,你班上男生講話跟你一樣都變了,誰會笑你啊?

  魏寶平臉都紅了,他聽得出來她在嘲笑他;其實這也沒什麼好隱藏的,但他只要一想到他姐聽得見,他就是彆扭。還是以前的聲音好,跟姐撒嬌無壓力。

  ……男生變聲很正常的減,這表示你又朝男子漢前進一大步。

  如果他姐這話不要帶著狂笑說更好,魏寶平嘴角微抽,但內心有點松了口氣。他超喜歡跟他姐說話,說一輩子也不生厭;不過他姐就不一樣了,聊得最多的還是電視劇,偶爾聽她口氣懶洋洋地他就擔心,深怕她有什麼意外而消失,明知自己對她的事容易杯弓蛇影,但……就是無法控制。

  “姐,這兩天氣象預告會下大雨,你要吃什麼提前說一聲,我晚點去買……”

  “小寶,你在跟誰說話?”

  他馬上住口,拉下耳機,轉身一看,是鄰居陳媽媽。他笑得甜甜地:“陳媽媽好,我在唱歌。”

  “唱歌?”不像啊,好像在跟誰說話。

  “是啊,唱歌可以舒解壓力,最近每節課都在考試,壓力很大的。陳媽

  媽,我幫你提吧。”魏寶平順手接過陳媽媽的提袋。他膘了一眼,都是從黃昏市場買回來的菜跟豬肉。他就不懂,外食不是很好嗎?這些媽媽總是樂此不疲

  地照三餐煮菜,也真有耐性。

  陳媽媽笑顏逐開。“那就麻煩你了。都是擔心我家那小子,現在國中功課重,他需要營養,晚上、宵夜都要吃,他爸爸一八幾,現在他才一五七,也太矮了點,聽說課業壓力重,書包重,都會讓人長不高,我琢磨琢磨幾分食譜,看他能不能長快點。”

  長得也不高的魏寶平面不改色地笑笑:“一定會的。”

  “阿勝呢,沒跟你一起回來啊?”

  “今天他要去補習呢。”

  陳媽媽喔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了魏寶平一眼。

  “小寶,你功課還好吧?”她問。

  魏寶平沖他露出一個討人喜愛又撒嬌的笑容。

  “陳媽媽,今天我考一百分呢。”

  “真的嗎?乖孩子,你真厲害。如果我家那小子有你厲害就好。”

  “不是我厲害,是我的家庭老師厲害。”

  說好聽是家庭老師,但也不過是小寶認識的學長幫忙複習功課,一個大不了幾歲的男生,怎麼可能會教得比補習班還好?想到這裡,陳媽媽有點心軟與憐憫。這種撒嬌的口吻,應該是對爸媽才對啊。

  “人家女大十八變,你一上國中也變了,變得這麼懂事……”她歎氣。誰會想得到呢?是小孩本質本來就好吧,老魏以前真的打孩子打太覽了。

  “應該的。陳媽媽,到了。”他提著沉重的袋子到隔壁門口,笑著送陳媽媽進屋。

  自始至終,魏寶平滿面笑容,劉海下卻是幽幽的眼神直直盯著陳家大門口。

  他一個轉身,直接進入魏家房子。他一進門,就喊:

  “舅媽,我回來了!”

  “哎,回來啦!”舅媽從廚房探頭出來。“小寶,舅媽做了餅乾,要不要試吃幾塊?”

  魏寶平一臉驚喜。他換了拖鞋,放下書包,直接進入廚房。

  果然,盤上有著自製的雙色餅乾。他忙不迭地挑了一塊塞進嘴裡。

  “小寶,先洗手!”

  “好吃!”他又多拿了好幾塊。

  “好吃就好。我就說,有烤箱,有材料,我也做得出來嘛。”舅媽拍了一下他又想拿的手。“待會吃不下飯!這當宵夜去。”

  他笑咪咪地。“舅媽,表弟跟表妹都不愛吃甜點,這是替我做的吧,謝謝舅媽。”

  “哪的話,我也愛做嘛。”能讓人知道自己的用心,她也窩心。“都有烤箱了,下次我試試做蛋糕吧。”見這外甥眼一亮,她笑道:“這烤箱是我跟你舅舅討價還價的,他喜歡買風水書,我就買食譜書。這年頭啊,自己做,健康。可惜你弟弟妹妹都愛外食,等我手藝再好點,看能不能讓他們回心轉意嘍。”

  魏寶平一直含笑聽著,他洗完手,說道:

  “舅媽,這兩天晚上我不在家過夜了。陸哥大學沒課,回他住的地方,我要抓緊機會請教他功課。”

  舅媽聞言,臉色微微有了變化。她像沒事人的打開冰箱,拿出晚餐的菜色。“小寶啊,這樣麻煩小陸,我跟你舅舅也真是不好意思,上次送給他的禮物他還喜歡嗎?”

  “陸哥很喜歡呢。”

  “那就好。沒給補習費已經很不好意思了,過年過節還是送點禮好,畢竟你們是外人。你功課也沒落下,全是他這個家庭老師的功勞。對了,你上次也是班上第一嘛……”

  魏寶平笑眯眼。“是啊,陸哥功課一向好,要不是他教得好,我就要吊車尾了!”

  “那個……當年沒讓你去補習,反而阿勝跟曉喬去補習……”

  魏寶平替她先拿出碗筷。“舅媽,你想說什麼啊,又不是你們不給我去,是我在想既然認識一個功課好的前輩,為什麼不能省下這種開支呢?都教得一樣好啊,要是表弟也遇見這種前輩,我想他也會把握機會的。”

  舅媽笑笑。“是啊,那個……你陸哥啊,能不能再多教一個?我跟你舅舅不是要省補習費,是想補習班還沒有你陸哥教得好,不如讓阿勝也跟著你去,你替舅舅舅媽去說說看?還是我跟你舅舅親自過去拜訪一下?”

  魏寶平擺好碗筷,認真地想了下。“舅媽你們先別去,我去問問看吧,聽說他在大學任職幹部很忙,如果他沒空,你們強去拜訪好像不太好。”

  舅媽點點頭。“你說得對,先去探探口氣。小寶,你真乖,先去洗澡吧。”

  “那舅媽我先上去了。”他快步跑上樓,拿過餅乾的手往褲子上擦了擦,拿起水壺就往嘴巴裡沖去,嘀嘀咕咕地:“我就說甜食只有女生愛吃嘛……”沖澡之前,他拿下佛牌,放在書桌上。

  他湊近佛牌,輕聲說:

  “姐,我洗澡,別偷看啊。”他嘴角上揚,露一個燦爛的笑容來。

  其實,他只有一六二公分。

  魏寶平感到很煩惱,邊做著功課邊咬著筆。

  居然只有一六二,跟陳媽媽的兒子差在哪?在他眼裡,陳媽媽的兒子根本是矮冬瓜,那他不就是矮冬瓜的夥伴?思及此,他離開書房,要去冰箱拿牛奶。

  天天灌,天天灌,灌到他都快吐了,怎麼一點增高的跡象都沒有?該不會他爸跟他媽的高度很平易近人,那他這輩子真的要絕望了。

  他心不在焉地出了書房,就見到廚房的燈是亮的。

  “陸哥?”他內心暗叫慘。明天會下雨,他才趕過來的;今天陸哥來,他總不能趕主人出去吧!

  這房子本來是陸爸讓陸哥上大學時搬出老家住的,但陸哥跑去跟幾個朋友合租房,於是這間房子是他厚顏無恥地說要專心讀書借來住,他跟陸哥都有鑰匙的。

  陸哥一般都是白天來,要不就是電話聯絡,沒有入夜來過……他一頭霧水,赤腳走進廚房,隨即呆了下。

  “姐!”他狂喜,但發出的聲音低沉,連忙閉上嘴。他又瞪大眼看著他姐正在燒水煮泡面,他沖過去推開她。“走開,我來!你煮過嗎?萬一水燒光怎麼辦?萬一燒了廚房怎麼辦?萬一……”

  “怎麼不說了呢?快啊,小夥子,快展現你低沉的嗓音吧。”

  他緊緊抿著嘴,狠狠地丟給她一記白眼。

  她笑呵呵地,從他身後抱住他,蹂躪他細軟的黑髮。“小寶,我想你了。”

  他整張臉都紅了。他訥訥道:

  “姐,我也想你,一個春季都沒有看見你出現,我超級想的……要不是你還能跟我說說話,我都懷疑你不見了。姐,好奇怪,前兩次下大雨你沒出現,我很害怕……”他一回頭,麻木了。

  他默默地在泡面里加顆蛋,再丟把綠色蔬菜。他自己熬夜念書每次都隨便幹吃泡面了事,替他姐煮時就會想到顧一下營養,他這種好弟弟全世界沒有第二個了。

  他麻木地端著熱乎乎的泡面來到客廳。

  客廳有一台32寸電視,他姐正積極一台台輪流播著。

  “小寶,昨天那個小三、小四大亂門是哪一台?”她頭也不回地問。

  “……”他麻木地接過遙控器,按下臺數。

  現在他跟舅媽是魏家的八點檔王,在魏盛勝為國中課業抓狂的時候,他正式成為魏家第二個八點檔忠實信徒,連舅舅都要靠邊站。

  如果不是他保持名次,魏家二老根本不會讓他看電視,他姐真的會知道他的好,是吧?

  “姐,吃泡面。”他把筷子塞到她手裡後,直接回蔚房冰箱拿牛奶。反正現在他已經知道他姐心裡的順序,電視、食物、魏寶平,而且千萬不能三選二,裡頭絕不會有他。

  他打開蔚房的窗子,絲絲涼風襲面,還沒有開始下雨,街道上也是幹的,那他姐怎麼會出現?他眼裡抹過迷惑,他姐的事一超出原有的規則,他心裡就不安起來。

  當他回到客廳時,她正坐在沙發前的地板上,專心地看著八點檔。

  她身上的衣服是他在夜市買的丁恤跟七分褲……他咬咬唇,明明人好看,為什麼穿起來就是跟隔壁念大學的鄰居姐姐不太一樣呢?他總有一種他姐可以穿更好一點的感覺。

  他琢磨著他是不是該去研究一下女性流行雜誌?還是回頭算算存摺,再買好點的牌子?如果她能拍照片就好了,他就能想辦法搭一下。

  “小寶,坐下啊,一塊看。”她還是沒回頭,但總算記得他。

  他眼兒一彎,安安靜靜地坐在她旁邊,目光沒落在電視上,反而把握時間珍惜地覷著她。

  怎麼都看不膩?他滿足地想著。

  他姐細緻的五官真的很像洋娃娃,兩頰還有一點點的膨皮,像嬰兒肥,以前他還真沒注意,現在一比,電視裡的女星個個臉形像削尖的鉛筆,好看是好看,可是張揚到有點尖銳的感覺,如果放在古老的黑白照片上,她們的五官未免太單薄,識別度太低,不像他姐,人人一定都會指著黑白照片讚美她韻味十足,復古的含蓄美非她莫屬。

  思及此,魏寶平心一凜,暗叫自己打住,不要再胡思亂想,老是會失神地把她擺到已經不存在的年代裡。

  他年紀愈長,愈是明白這世界的法則。

人類的生老病死裡,並沒有出現過她這種情況;每次一想到這裡,他總是無法自主地感到恐懼與絕望。他姐就是活著的,只是活著的方式與人不同……他在內心不停地這樣告訴自己。

  他輕輕摸著她又長了點的秀髮,每摸一下就稍稍安心。他目光往下,落在她的腰間,七分補的腰間有些松,被她用回紋針別了起來。

  他有點茫茫然。“姐,你瘦了啊?”她衣服都他買的,尺寸一樣,現在變松了是怎樣?衣服買錯了?!

  “是啊,以前我夏天吃不下東西,都會瘦的。”她正看著電視,順口各

  著,過了一會兒,她莫名其妙地回過頭。“小寶,我剛說了什麼?”

  “……”他看著那碗連湯都喝得精光的泡面,默然無語。這也叫吃不下?

  那他就真的不知道什麼叫吃到飽了。

  “小寶,你有白鬍子啦!”她食指刮了下他嘴邊。

  他臉瞬間暴紅。“我喝牛奶啦!”他連忙擦掉。

  “想長高嘛我知道,你們這些小男生一天……一晚就在想長高。”

  他悶著聲說:“把佛牌給我啦。”

  “多說幾句我才給。小寶,你聲音真有趣。”

  他惡狠狠地瞪她一眼,硬是從她身上搶過來,然後小心地收起來。

  她很懂適可而止這句話,於是她笑:“小寶,謝啦,你浴室裡的沐浴乳我很喜歡。”

  “我就說你一定喜歡的,女生都喜歡這種香噴噴的東西。你真奇怪,老

  是把自己弄成那麼香,又不是真的花,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他十分不以為然。但,只要他姐喜歡,那他也會試著去喜歡。

  自從如他所願,陸家父子同意讓他偶爾過來念書時,他真的松了口氣。在舅舅家,他好怕她遲早會被發現,這是他絕對不能容許的。

  他也不是一個太得寸進尺的人,人家是讓你過來安靜念書,不是讓你來這裡久住的,所以,平常他不會過來,他只選在下雨天來。佛牌就放在浴室裡,讓她一現身就有衣服穿;等她消失了,他還得把這些女生衣服藏起來。這叫收拾善後。唉,所以說,他姐沒有他,不行啊。

  她突然靠過來,問道:“小寶,你在看誰?”

  魏寶平下意識屏住呼吸,推開她的臉。“什麼啦?這裡只有你,不看你看誰?”

  “有好幾次了。你在學校看一個女生,對不對?忽然之間你就不說話了,盯人盯傻了吧你。誰讓你眼熟?小寶,早戀啊,我們需要好好地談一下。”她咳了一聲。“就算早戀,也要好好考慮長期經營,不要以為只是國中生,玩幾個月就結束,我們至少要……以婚姻為前提,要有給你這樣、”清的女孩子,爾再去試著交往。”

  魏寶平目瞪口呆。

  反正插手他的想法也不是一、二次了,她也習以為常了,索性再道:

  “小寶,你別學電視上什麼小三、小四大亂門。當男生要有擔當,不能只圖個爽字。還有啊,上次電視演到那個關燈之後,沒多久女生就懷孕了,你有上健康教育課吧?你注意到了沒?他們沒結婚喔,這樣對女生不好,你喜歡一個女生就要負責,而且你要養小三、小四,我會徹底鄙視你的。”

  他的表清很古怪。“姐……現在我養你就很辛苦了,養什麼小三、小四,找錢不夠花啊。”這小三、小四他還是最近看八點檔才看懂的,他開始懷疑讓他姐看電視是不是正確的。

  而且,早戀?結婚?什麼鬼啊,他忙都忙死了。“哎,不對,不是養你辛苦啦,你別誤會。我養你養得很高興,你一定要讓我繼續養……”他頓時住心。

  她又專心去看電視了,還順理成章把他喝到一半的牛奶拿去享受了。他……習慣了。她就是一個愛吃鬼,他還能說什麼呢?她敢吃,他就敢喂,反正她也長不高了,他怕什麼。

  他才不會告訴她,他就是等著身高跨過她的那一刻,然後輕輕鬆松地把她抱起來,再慎重地告訴她,女生抱男生不合理,男生抱女生才正常。

  他見她看電視十分入迷也就不吵她了。現在八點檔一播兩小時,不看幾天都能連上劇情,就她看得津津有味,還能回味樂無窮呢。她有多無聊啊……也是啦,她一整個春季都沒有出來,只能用聽的,現在好不容易可以看了。

  他心疼他姐,卻找不到方法讓她待久一點,再給他點時間讓他想想……他掩嘴遮了個呵欠,窩在她身邊半眯著眼。

  眯一下就好。上了國中就好累,每天像個陀螺在旋轉,打工、功課,還要去跟陸哥學習投資理財。

  他不怕苦,他要證明他不是空口白話,也不要去當那個只會存零用錢的孩子,,他要自己賺,再多賺一點,再多點能力,他要不靠人地獨自買一間很大的房子,就他跟他姐住,只要他姐在身邊他再努力都值。

  遲早有一天,他要賺到不用再看人臉色、不用再接受陸家父子的施捨。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都細細記了下來,將來一定要還清的。還清之後,他就跟他姐一塊快樂生活,他有好好在規劃,甚至只要是他姐的東西他都列為必備的開支裡,所以,他姐看見了吧?他不等長大,就能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

  “小寶,小四成功了耶!這什麼戲啊,以後你別學這種男主角……”她興致勃勃,想要跟他討論,一回頭就見他倚在沙發邊緣,雙臂抵著下巴睡著了。

  他白皙的小臉有著淡淡的倦意,眼下都有黑眼圈了。國中生活真不是人過的,她毫不遲疑地施捨同情。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學物理什麼的,她表示她沒有經過這些,真是太好了。

  她有點不舍地將電視關掉,頓時室內一片寂靜。

  她站起來,無聲地伸個懶腰,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最近在佛牌裡,她總是有點缺氧的錯覺。

  然後,她熟門熟路地進了書房。書房小,在門口就能一覽無遺。事實上,這一層三房兩廳在她眼裡都小,但小寶第一次看見這房子時,私下對著佛牌裡的她說,將來他會努力存錢買像

  這樣的房子一塊住。

  她實在不忍心去提高小寶的眼光。再提高,她怕他五十歲都還買不起一棟房子。

  書房裡有一張書桌,上面擺的是魏寶平最常複習的課本,而壓在桌面上的日常作息表,上面密集的打工跟學習,讓她深深以為,將來這孩子即使不成功,也不至於成仁。

  她蹲在書櫃前翻找,上層都是國中、高中、大學參考書以及她看了頭很疼的投資理財基礎入門等等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書籍。

  這裡的每一本書,都是那個叫陸熙知的。

  小寶得到它們,不花一毛錢。

  借住在這裡,對方也不收半毛錢。

  當年是小寶厚著臉皮蹭上去的。一開始,他只是想陸熙知要念高中了,國中參考書跟筆記丟了也是浪費,不如給他吧。他寧願去垃圾桶裡撿人家不要的參考書,也不肯再用他舅舅的錢去補習。

  哪知,陸熙知很爽快地答應了。

  她還記得,那天小寶高興得說了一晚上的話。

  後來,他到這裡搬參考書時,得知這是陸父名下未出租的房子,本來是要讓兒子上大學方便住的,但陸熙知已經跟幾個朋友合住,於是這房子就空下來了。

  那時,她聽見小寶沉默三分鐘後,聲線微微帶著顫抖,表達著能不能偶爾來這裡住個兩天專心地念書,租費先以欠債的方式,他想在國中好好打根基,才能上好高中、好大學,將來入社會做個有能力的好人……

  這是第一次,她聽見小寶那麼的低聲下氣,哪怕他之後說話很陝流暢起來,但那一刻他顫抖的稚音她銘記至今。

  她的心軟成一片,突然間很後悔教會他以不再硬碰硬的方式去換取自身真正想要的東西。

  陸熙知的父親也很爽快地答應了,不收任何租金的。

  那一天晚上,小寶翻來覆去,不發一語,到了快天亮才悶悶不樂地說:

  “姐,我覺得一定哪裡有問題,怎麼可能會有人對才見面幾次的孩子這麼好?他有兒子,就跟舅舅有魏盛勝一樣,有了兒子就不會對外人好,一定有陰謀的,不然,他們只是想做假好人……”他的聲音像埋在棉被裡,喃喃地:

  “我會還的……不管他們有什麼陰謀,我都會一筆筆還清,再也不欠人,再也不要……在任何人面前委曲求全,卑顏歡笑……”

  那一瞬間,她內心充滿連她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憋屈感,那種感覺陌生又不舒服,令她意識到在她生前絕沒有受過這樣的無能為力。

  明知小寶就是這樣偏激,但在當下她還是感同身受,巴不得抱住小寶,偏偏她在佛牌裡出不來,害得她現在一見小寶就非抱一下不可。

  她從書櫃最下層翻出青少年的服裝雜誌。算一算,她也好久沒有出來,至少累積了四、五本雜誌,她一頁頁地翻開。

  整本都是介紹國高中女生年齡層的服裝,處處青春洋溢,偶爾有男生搭配,但男生多屬配角,她一眼就認出套著時尚手套、十指遮臉突顯手套特色的男生就是小寶。再過幾頁是一對兩小無猜手牽手的少年少女,畫面重點在少女青春洋溢的衣服跟裙子,穿著大衣的少年側身站著,因此只看見他的側面。

  從側面看也認得出是魏寶平啊。

  下一張還是兩小無猜,小寶戴著耳機,劉海幾乎遮住他的眼睛,少女跟他分享同一副耳機。下下張也是……根本是攝影師認為小寶的身高跟女模特兒很配,所以跟他搭配的一直是同一個女生。

  她捂著嘴,悶聲狂笑。難怪這半年來小寶堅持把佛牌放在這裡,寧可放著錄影帶讓她聽慮情,也不肯再帶她到攝影棚,因為他正在跟他嘴裡的臭女生膩在一塊嘛。

  這是陸熙知父親介紹的工作,以前是陸熙知在做,現在陸熙知是大學生了,就讓小寶去接手,雖然不是很出名的雜誌社,小寶也告訴她到月尾書店還常看得到囤貨,但勝在可以馬上領薪,單次薪水也比一般工作高一些,比起他的家教工作要輕鬆許多。

  “魏寶平就是個小帥哥!”彈了彈上頭的小男模特兒,她笑道。

  她滿意地把雜誌放回原處,又瞄到三本她沒有看過的新書。小寶向來不買書,省錢省得要命,他打算把陸熙知留下來的書當上高中與大學的最佳武器,其餘免了。

  她定睛一看,一本叫宇宙奧妙什麼的,另一本韁屍與喪屍大全,最後一本則是神跟鬼的分類圖表。

  “惡靈古堡我看過,懷疑我是喪屍啊,真是。”她笑笑,走出書房,轉進他的臥房。

  一眼望去,他私物很少,就是一張床跟衣櫃。床枕下是他的記帳本,詳細記載每一筆金額,例如他舅舅出的學費,這種大額的費用他還付不出,一筆筆的都被他記下來。

  至於日記本?沒看過。魏寶平小傢伙心眼小又記仇,居然沒有記下讓他不愉快的事,不知是他記憶好還是有意把那些不愉快的事給忘了?如果是後者,她會說,魏寶平,好樣的!

  一開衣櫃,裡頭就顯得無比混亂了。

  他的衣服幾乎是堆在裡頭,充分展現一個小男生的邋遢;但其實他的衣褲下全藏著她的衣服,而衣櫃的最下層放著木頭扁盒,盒裡是她繪圖的工具,工具都不是最好的,但夠她用了。

  她取了紙筆,坐在客廳裡,把他的睡姿傳神地留在畫紙上。臨了,她看著那俊秀的小臉,靈感乍現,添了兩隻西方小天使,頗有天使降臨的氛圍。

  睡著的時候,還真像是天使,她想,沒有察覺自己每次出來看見魏寶平就有的好心情。

  收了筆,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她已抱不動這只公小寶回房,索性就坐在他身邊,雙臂一張,從他身後抱住他,把他當個有溫度的抱枕,臉頰偎在上頭,暫時眯一下。

  少年劉海下的黑色睫毛動了下,嘴角似乎微微地翹起。

  最近我姐很喜歡抱我,我知道她是心疼我。

  別人說心疼魏寶平,都只是嘴巴說說的,誰會信?就我姐不一樣,她是真心疼我,我希望她愈心疼愈好,疼得不得了,就算她很難受我也想要她疼,這樣的我,是變態嗎?

  雜認社的攝影師要我牽起那個女生,女生的手都像難爪,真噁心,晚上買鹵難爪給我姐吃,我偷偷觀察她的手,一點都不像難爪,很好看,很想摸。果然,我姐就是不一樣。是最好的。

  難爪她吃得不亦樂乎,我的皮肉錢總算值了,不過為什麼我吃得滿嘴是油,她卻一點都沒沾上?這簡直神乎其技。

  有時候我有錯覺,我跟她,不是同一個環境出來的,這讓我很害怕。不行,我得比她強,事事都比她強,她才會需要我,我就不會離她太遠。

  她沒我不行的。

  補述:攝影師居然叫我抱那個女生,為錢折腰真痛苦,我才不想抱她,她臉紅什麼啊?女生什麼的最討厭了。還好最後我抱不動。

  什麼時候我才能長高?說好了我只抱我姐。

  ——魏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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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10 AM

第五章

周日一整天都下著雨。

  她將前兩天筆描的畫拿出來,一層層補上了色,本來只是一張天使圍著少年的畫,她總覺得哪裡不夠好,琢磨一陣後,在少年的背上抹上兩片模糊不清的羽翼,頓時眼前少年變成一個沉睡中的天使,整幅畫閃耀了起來。

  她抬眼一看,正好下午四點整。

  她順手將畫作擱在小寶的房裡後,取了傘出門。才走幾分鐘,與人擦身而過,雨裡有著甜甜的餅乾香氣,她下意識回頭,英俊的中年男人也在同一時間回頭古怪地看著她。

  兩人目光對上,她確定對這人很陌生,於是冷淡地頷首後,直接上了公車,前往目的地。

  周日上午小寶有家教,下午到他陸哥那裡做不領薪的助手,他們約在五點,因為她需要內衣。

  她還記得小寶那天臉都紅了,把紙袋塞給她,結結巴巴地說他不會看女生的尺寸,以前還沒有感覺,現在她好像長大了,必須要有內衣,不合身一定要去買的。

  她試穿後,確實不合身。內衣太大了,小寶可能以為她是童顏巨乳。她這年齡的臉變化不大,但身體似乎真的在成長。

  至少,她第一次見小寶時,她才是十四、五歲的青澀身體,現在……變得有點成熟?她微微迷惑,她到底是人還不是人?誰能給她答案?

  喀嚓一聲,已經坐在噴泉旁的她,轉頭一看,人來人往的,那是什麼聲音?突然間,她目光被附近商店街裡某間巨大的招牌物牢牢吸引住了。

  魏寶平撐著傘,不時低著頭看表,匆匆自馬路那頭過來,搜尋著噴泉旁的年輕女生……他幾乎在第一眼就看見他姐了,滿面的笑容僵凝住。

  “姐!”他跑過去,好氣又好笑。“我就知道你貪吃!”他收了自己的傘,忙躲進他姐的傘裡。

  “小寶,好吃呢!”她坐在噴泉旁,用力地讚美著。

  “你都嘛什麼都好吃!”一腔教訓在她遞過來的甜筒前化為烏有。他不情願地舔了一口,硬把甜筒搶過來。“我是你弟,好吃就全給我吃。你是女生耶,女生不可以吃冰啦!”

  “是道樣嗎?老闆賣我時沒說啊,電視也沒說啊。”

  他翻翻白眼,忙著一口吞光甜筒,再拉她起來。他道:

  “你都在看電視劇,什麼時候看健康開講了?”厚,他都不好意思說,女生的事還要他去注意,光為了研究尺寸,他第一次覺得ABC英文字讓人如此尷尬,如果讓人知道現在他都會偷瞄女生的胸部猜測ABC哪一種,他一定會被當變態的。

  他又拿過傘替兩人撐著。“走了,現在去差不多時間。姐,我查過網路,這家牛排好吃,沙拉吧隨便吃,這周八折,你一定喜歡!”

  今天他情緒一直維持亢奮,太難得跟他姐一塊出來,這次的雨下得實在太讓他滿意了,氣象報告說會下到下週五都不見得會停,他巴不得一直下一直下……驀地,他思緒一頓,低頭看見他姐牽住他的手,十指微扣,他眼角眉梢漾著笑意,緊緊回扣回去。

  “姐,就在前面,你別東張西望啦,等吃完後,我們再去……嗯,買內衣。”最後三個字說得很小聲。

  “好啊。”她倒是大方。

  “姐,你沒吃過牛排,待會兒你照著我的動作,不怕的。”

  她睨他一眼。“小寶,現在我好遺憾不能居高臨下看著你,那讓我很有成就感。以前你矮矮的多可愛。夠了,別再長高了。”兩人差不多高,這讓她平視得很不習慣。

  他的臉黑了。他最忌人家說他不會再長高。“姐,你放心,我一定讓你舉頭望寶平。我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沒有一八零我是不會放棄的。等我一八零,我一定幫你看你有沒有頭皮屑!”他脫口說完,見妯一臉訝異地看著他,他忍不住噗哧笑出來。

  他把傘偏斜地傾向她,幫她遮住所有的雨珠。他姐,就是不會跟人做口舌之爭,舅媽會跟人大吵大鬧,魏曉喬也會跟人哭鬧,班上女生跟潑婦沒兩樣,就他姐有時說話不好聽,但從不跟人吵鬧,到底是她本性太好了呢還是……她曾有的環境讓她不必跟人爭執?

  想到後者,他默默地攏緊了她的手指。

  來到牛排館,已經有不少人在用餐了,空氣中的香味讓魏寶平餓了,服務生領著他們走進去時,他轉頭要跟她說話,就見她半眯著眼聞著空氣中的香味,顯然已經被這間牛排館攻克了。

  雖然賺錢很辛苦,但他很開心,尤其是這種時刻。至少,他不求人,不委曲求全,就能讓他姐吃好穿好過得好,當然,以後會更好;思及此,他又有了精神去面對以後沉重的課業與打工。

  他們的位子在裝飾盆栽後面,魏寶平替她點了招牌牛排後,拉著她到沙拉吧小聲替她介紹各種生菜。

  她聽得很認真,但她覺得小寶說得更認真,整個人洋溢著超級興奮。

  “小寶,你是第一次來?也沒吃過牛排?”她也跟著小聲。

  “這家是第一次來。以前雜誌社總編有請大家吃過牛排……姐,喝可樂嗎?”問了也是白問。他姐超愛喝的,他自動自發替她倒了一杯。

  她一臉疑惑。“那你興奮什麼?”

  他一怔,烏溜溜的眼瞳瞪著她,最後悶悶道:“我第一次跟你在餐廳吃飯嘛,姐,難道你不興奮嗎?跟我在外頭吃飯耶。”

  “……”少男心受到傷害了,她迅速轉移話題:“你們總編真有錢,每個人都請啊?”

  他就像個完美的服務生,替她把飲料跟盤子送到桌上。“他哪有錢!用的都是公費,而且也沒多好吃。果然,吃飯還是跟喜歡的人吃比較愉快,那只是令人厭惡的正常社交而已。”說完,他又沖著她討好地笑。

  她失笑,越著桌子摸摸他的頭髮。“魏寶平,今天我真的很高興跟最喜歡的人來吃飯。”

  他笑眯了眼。

  七分熟的牛排分別送上來了。魏寶平本想叫她依著他的動作做,他的嘴巴才張開,就看見她先行動刀叉了。

  他一整個呆住。

  “好吃!”小塊牛排入口,她細嚼慢嚥,看見他傻傻地盯著自己,她吞下後才輕聲叫:“小寶?”

  魏寶平清清喉嚨,臉色沒有之前興奮,甚至是有些難看了。“姐,你怎麼會比我還標準……”他眼底充滿迷惑。

  “小陸帶來的那個孩子根本是在複製小陸的路吧?”

  身後傳來的熟悉交談,讓魏寶平閉上嘴。他側過臉,看到盆裁後面已有人入座。

  “大家都心知肚明,小陸不可能不知道。他透過家教門路替那小子找了一份家教,他爸又把雜誌社的工作介紹給那小子,這些都是小陸年輕時做過的,現在那小子跑來跟我們學炒股炒房,他才幾歲?我們跟著小陸也是這兩年才碰這些,他就想一步登天?”

  “熙知不是說魏寶平只是來學習,不介入的嗎?你在不爽什麼?那小子又沒扯你後腿!”

  “我就不爽那小子滿腦子都是錢!才幾歲,不好好念書卻想錢想瘋了,以後有得他後悔了。”

  “哈哈,誰都看得出你不爽,那小子也早就該看出來了,他還成天笑咪咪地對著你,我倒認為將來他大有可為……在騙人那方面。他以為我們不知道,我們早看穿他了,他就是個巴著小陸的跟屁蟲。”

  魏寶平後面那桌的人一陣轟笑。

  “沒個自己的興趣,只看見小陸走過這條路,他就忙著跟著人家的屁股走,卻沒有勇氣去闖自己的路。現在小孩是怎麼了?只會走捷徑嗎?”

  他垂著眼,盯著已經涼掉的牛排。他瞥到早就改坐到他身邊的姐姐,她也在側耳聆聽……忽然間,她想要離開這位子。

  他想到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就是拿著曬衣棍對著舅舅的。他緊緊扣住她的手指,連頭也沒有抬,輕聲地說:

  “姐,我還要學習呢。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人不遭忌是庸才。”他轉頭看著她,烏瞳充滿光采。“姐,我是跟屁蟲,他們說的是事實;可是我都聽得懂,我沒白學。在他們國二時誰有我強啊?我是在複製陸哥的路,走別人走過的路輕鬆多了,好過我東闖西闖到頭破血流卻連個補習費都付不出來。法律哪規定不能走別人的路啊,陸哥都不反對了,他們這些跳樑小丑在喊燒什麼。不,我還不能叫他們跳樑小丑,現在他們都是我的老師,等有一天,我比他們對了,到那些話哪還會傷害我?”

  地看著他。

  “我沒讓你跟我去,是不想你煩心,沒有人的一生都是順遂不遭妒的,這只是小事,我都不煩了,姐你也別擔心……等一下,姐,你會擔心我吧?”

  此時此刻,他語氣有點孩子氣,黑不溜丟的眼瞳直直望著她,好像她不擔心,她就是沒人性沒義氣不是人。她只好順著他的語氣:

  “當然會擔心,來,抱一個。”

  他臉紅了。“不抱啦!”他切了一小塊牛排送到她嘴前,看見她抗拒不了,他就滿意得不得了。

  雖然他喜歡東摸西摸他姐,但都是摸摸她頭髮摸摸手臂什麼的,那讓他安心;不過他姐最近常抱他是怎樣?他可不可以說女生抱男生,羞羞臉?她不羞,他都羞了!他喜歡她抱,但就是覺得怪怪的,軟軟的身體還有……還有……他好想抓亂頭髮,她到底知不知道男生跟女生有差?

  本來他都沒有在亂想,是前幾個月雜誌社的攝影師要他抱起同組的女生,他滿腦子只想趕緊拍完就有錢拿,哪知對方整張臉都紅了起來,造成整個拍攝進度嚴重拖慢。當然,最後他也抱不動,還是靠工作人員共同幫忙。

  事後攝影師跟他打趣,說什麼女生心智早熟,身體也很早熟,他占便良

  了。女生身體是不是軟綿綿的,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只感覺這女生好重,但攝影師的話也讓他意識到男生跟女生的差別,只是眼前這個……

  他麻木地再切一小塊。“喏,不能再分給你了,姐,別吃太飽,傷胃。”“小寶,你當我是小孩啊。”她不以為然地說。

  他內心歎了口氣,那個攝影師說的都嘛放屁,根本是男生早熟,不論身心。當然,現在他是矮了點,但他相信他的身高會很快暴長,很快熟了起來。服務生殷勤地來加水,他姐點頭道謝,姿態大方優雅,就像一個家教非常好的女生,這讓他心裡莫名地煩躁起來。

  “來,慶祝魏寶平先生長大了,”她舉起可樂杯。“雖然長得有點歪樓,不過這個歪樓的魏寶平,我還滿……”她偏著頭搜尋精准的形容詞。“滿能接受的,就是心疼了點。”、“什麼歪樓!你才歪呢!”

  他又好氣又好笑,雙眼亮晶晶地。“真心疼我?”

  “是啊,別人不懂魏寶平。”她手指朝後面盆栽的方向隨意地彈了彈,好像在說這些人不值得被她惦記。“我懂。他們不心疼魏寶平,我心疼。小寶,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姐懂我,所以心疼我。”他輕聲說道,“姐不懂他們,所以一點也不心疼他們。那……”那以後就懂我一個人就好,好不好?

  “那就打包吧,可以吧?回去小寶加熱給我吃?”她期待地問。

  “……”

  她在試穿內衣。

  服務小姐進試衣間替她調整。她笑:“很少有弟弟陪姐姐來試內衣的,你弟弟真好。”

  “他是很好。”就是人還是歪樓了點。現在他已經懂得謀定而後動,但思想上還是偏激了點,如果這是無法根改的個性,那她也只好全盤接受。人非草木嘛,誰叫魏寶平是最寵她的弟弟呢。

  她抬起眼,對上鏡中服務小姐打量的眼,後者一愣,不好意思地笑說:“小姐跟弟弟完全不像,倒是跟早上來的一名小女生很像呢。”

  “是嗎?”她不太在意。

  “那位小小姐跟弟弟年紀差不多,也是家人陪同來的,我還在想你們是不是表姐妹呢。”

  “我只有一個弟弟而已,沒有其他表兄妹。”她笑道,照著魏寶平指定的件數去結帳。

  她想起他賺錢的狠勁以及花錢的肉疼,這小子居然帶她來這種起價上千的專櫃。他表示無所謂,價錢他都查好了,他功課做得很足,女生的貼身用品質料一定要好,不然會變形。說到最後,他蹲下地像是想挖地洞把自己埋進去。姐姐不爭氣,弟弟好勞苦,他滿面就是這種悲痛的表情。

  她光想到就想笑。她看著服務小姐,咳了兩聲,厚著臉皮問:

  “我想起來了,早上那位真是我表妹,就是她介紹我來的,我們姊妹都在這裡買,打點折吧?”

  她笑咪咪地提著紙袋走出店面,還省了兩百元,她要去邀功,卻見本來該等在門口的人不見了。

  現在晚上八點鐘,他會上哪?買宵夜?雨勢讓她看不清太遠的地方,她猶豫片刻,撐著傘走了一小段路。

  這一條路上不是已經熄燈的商業大樓就是一般商家,沒賣吃的,他要走也一定會打聲招呼才對。

  忽然間,她看見黑漆漆的路旁有把黑色的傘,魏寶平今天是撐黑傘沒錯。她疑惑地走過去,拾起那把傘,往左邊一看,是條小巷。

  她又走了幾步,停地停下。

  裡頭有人在打架。

  雨聲掩去了大部分的聲音,但模糊的人影數目讓她看出這是一群人在打架。

  她的涼鞋踢到軟布似的東西,低頭一看,是書包。

  有人跌到她附近,破口大駡著:

  “王八蛋!以多欺少算什麼?魏寶平,把他揍死啦!要不是有你表弟在,我們就沒面子了!三班的女生今天都是我們在罩的耶!這些不良少年想調戲也要看看她們背後是誰!”

  她又踢到沉重的塑膠袋,熟悉的味道讓她想起那是沒吃完的牛排。她臉色難看起來。要知道,她的人生是吃、電視以及魏寶平架構起來的,她可是很期待晚上邊吃宵夜邊看著錄影帶的。

“你們再打下去,我們就報警了!”魏寶平在雨中大喊道。

  “報什麼警?你怎麼這麼孬啊你!把他們打死不就好了!”魏盛勝怒叫:

  “欺負人欺負到家了!我們三班的女生這麼好欺負啊!學校不管這些廢物,我們管啊”

  “魏盛勝,你不要鬧了!鬧到警局你會很爽嗎?”魏寶平咬牙切齒地大叫。

  隨著這一聲怒吼,有人又跌到在她附近,她偏頭看去,還沒看清那少年是誰,又聽見那人恨意十足地喊著,“魏盛勝,你暗算我!”

  是小寶!

  他掙扎地要爬起來,有個人拿著棍子朝魏寶平揮去,她兩步並成一步跨前,一腳朝對方的肚腹踢出去。

  “啊,”她懊惱。“可惜穿涼鞋。”使力不夠。

  魏寶平驚嚇到呆了。“姐!”

  又有人沖過來,他立刻彈跳起來,但腳拐了下扭到,整個人又跌回地上,眼睜睜看那人打了下來。

  她本想把提袋擲到對方臉上,但提袋裡的內衣幾千元就這樣浪費,那是小寶拚命家教賺來的,她捨不得。於是,她試著出手想握住對方的棍棒,當然她是握不到,她反應也快,立刻一彎身,用背部擋住朝魏寶平打下去的力道。

  在大雨裡,在團毆中,其實這一擊並沒有多大聲,但在魏寶平耳裡,卻是一聲結結實實的轟然巨響,讓他心臟都痛苦地緊縮起來了。

  魏寶平粗喘著氣推開她,目皆欲裂大叫一聲,翻身跳起,不顧扭傷的足踝,撲向攻擊的不良學生。

  “你敢打她!你也敢打!”頓時扭打成一團,他發狠地揮舞拳頭,仿佛不用盡全力,他就會發瘋一樣。

  “……喂,警察局嗎?對,我要報警!這裡有人在圍毆,有傷者沒錯,馬上來嗎?好,我報一下地址。”

  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在巷裡響起,就算一開始沒有人注意,但當他們看見有一個年輕女生慢吞吞地移到巷口,邊聽著手機邊看著牆上地址時,終於意識有人當了孬種去報警。

  “有人報警!條子要來了!”有人這樣突然大叫。

  魏家全的臉色從沒這麼難看過。

  他看著兩個鼻青臉腫的孩子,咬牙粗聲道:“好的不學,學壞的!你們去打架?好啊,喜歡打架是嗎?阿惠,去把家法拿來!既然喜歡打,那我就讓你們嘗嘗被打的感覺!”

  “什麼打什麼打的,你不是不打小孩了嗎?”舅媽急聲道。魏曉喬從房間門縫裡偷偷地看著客廳。

  “不打……”他想起來了,他說過不打小寶的,事實上他也很久沒打過小寶了。“我不打小寶,我打阿勝行了吧!”

  魏盛勝抬起頭瞪著他。

  “不公平啊!”舅媽脫口:“你這長輩怎麼當的?不是……要一視同仁,你這樣叫阿勝怎麼想?”

  “怎麼想?從小到大他打過架嗎?為什麼上了國中就學會打架了?你這個媽媽怎麼教的?小寶都可以考第一,為什麼阿勝連上前五都難?”他恨鐵不成鋼。

  “怎麼上了國中就變了樣?再這樣下去,是不是要學那些不良少年了?”

  “爸!你只管我!你怎麼不去問魏寶平?憑什麼他可以住外面,說不定他住外面交了壞朋友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什麼好的都給他,連打架你也先怪我!都是他啦!我補習回來,看見他和他們班的男同學跟人打架,我想幫忙嘛,不然他被人打死了怎麼辦?”

  “聽見了沒聽見了沒!”舅媽松了口氣。“就你不信自己的孩子啦!”

  魏家全愣了下,轉頭看看魏寶平。

  小寶一直低著頭沒說話,他也不好意思先問外甥,當然是要先怪自己兒子,誰叫小寶這幾年行為太良好,學業豈只跟得上,聽說還去做家教,賺的是小錢,他就當是給孩子零花,反正孩子有本事,在外面他也長臉。

  原來……不是自己兒子的錯,是小寶從頭到尾沒變吧,骨子還是那個基因不好的小孩?

  “小寶……”他難掩痛心地叫:“好好的,你跟人打架,你知不知道打架就跟吸毒一樣,你打了第一次,人家會來找你第二次第三次,員警也救不了

  你,你知不知道?!”等了等,沒等到魏寶平的回話。他有點生氣了:“小寶,舅舅在跟你說話你沒聽見是不是?!”

  “……我……沒有。”魏寶平抽噎著。他抬起臉,眼眶通紅,滿臉佈滿淚痕。“真不是我……我在陸哥那念書,才去吃個飯,就看見阿勝和我們班上的男生在跟人打架……明明那些男同學是跟阿勝班上女同學出去看電影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阿勝會在那裡……舅舅對我這麼好,阿勝又是我表弟,我做不到視而不見……阿勝,為什麼你要誣賴我……”他哭得慘極了,慘到說話都斷斷續續,好幾次都被嗆到。

  魏家全夫妻傻眼了,心裡想著從來不哭的小寶哭成這樣,這絕不是演戲啊!阿勝真的變壞了在誣賴他吧?

  魏盛勝一時也反應不過來,他表哥怎麼可能會為自己辯解,更不用說假哭替自己爭取福利了,以前不是都任他嫁禍的嗎?

  魏曉喬看看家人的表情,再看看在她記憶裡沒痛哭失聲過的表哥,忽然認定他哥就是個大壞蛋,表哥被欺負得好可憐。

  魏家一家四口,在今晚,全都驚呆了。

  有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女生背影,冒著雨就坐在路燈的花圃旁。幾乎是立即地,魏寶平一拐拐地跑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

  “姐!姐!對不起!我是傻瓜!我以後不會分不清輕重了!姐,痛不痛?我們去看醫生……健保,你沒健保……那怎麼辦?怎麼辦?”

  她驚得也呆了。她碰了碰他的臉。“小寶,你腳很痛嗎?哭成小淚包,嚇人啊。”

  他低著頭,用力抹去眼淚。“沒事。”眼淚又撲較而下。他抱住他姐,低聲說:“我就做戲……我做戲啦!”

  這要是做戲,那她看的電視劇裡的演員全都可以下檔了,她也不能戳破男生那種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奇怪想法。她輕輕拍著他的背,說道:

  “好好,戲做完了。小寶,你看我也演得很好吧?我看電視裡都這樣做的,假裝打電話給警察局,我也很有演戲天分嘛。”所以說,電視誠好物,她更可以理所當然看下去。

  他垂下眼,哽咽說著:“應該是我要保護你的……結果卻讓你來救我……”

  她歎口氣。這小子已經陷入了哭包模式嗎?她輕輕擁抱著他,說著:“你是我弟耶,我要轉身逃了,這輩子我都沒臉見你了。”

  他心裡還是調適不過來,一臉悶悶不樂。

  他愣了愣,淚珠還停在睫毛上,傻呆呆的樣子讓她笑出聲。

  她抹去他頰上眼淚,說道:“我才沒那麼虐待人呢,你都腳扭到了再背我,有這樣當人姐姐的嗎?看你傻裡傻氣的,真可愛。”她實在忍不住,輕輕捏了捏他的雙頰,見他貓似的圓眸瞪得更大,連眼淚都忘了流,她笑:

  “小寶,你是最可愛的小孩,最可愛的弟弟!”

  他張口欲言,想說他不是小孩了。以前小時候會喜歡她說他可愛,現在更希望他姐能說他是一個有擔當的弟弟,能保護姐姐的弟弟……但看看今天他做的,他還不夠有擔當。

  他也不是不肯背他姐,是他根本背不動。上次在雜誌社攝影師讓他試背一下跟他合拍的女生,那個女生看起來比他姐還乾瘦,他也是背不起來,既然如此,他幹嘛要強去背他姐,最後兩人摔成一團?

  這次他是學乖了,不做逞強的事。逞強了,再來後悔,他又不是白癡。

  “姐……你喜歡可愛的東西啊?”他幫她拿過提袋,又替她撐起傘。“我是男生,我來。”

  “你幾隻手啊你?”她笑著搶過傘。一把傘遮住兩人,她攙扶著他的胳膊,配合他拐到的腳,在路燈下一步步慢慢地走著。

  他抿了抿嘴,悄悄地避掉她的攙扶,硬是緊緊扣著她的手指。“姐,你還沒回答我呢,我以為你只愛吃只愛看電視,你也會喜歡可愛的東西嗎?”

  “是女生都喜歡吧。這樣說起來,小寶你真的沒有早戀嗎?你這麼可愛,沒有女生喜歡你嗎?記得喔,別亂來。”

  他白她一記眼。“別無聊了啦。早戀很花錢耶!”他心裡有點小小喜悅,他姐喜歡可愛的東西,她又說他這麼可愛,這兩者間可以畫上等號吧!對吧!

  “哦……真的很花錢嗎?”她虛心求教。

  “姐,你是沒早戀過,我們班上有男生每天要提早出門去接女生,要替她買早餐。下課要去找女生,中餐要跟她去吃飯,她想吃面就絕對不能吃便當,下課後還要陪她回家,不然就是去看電影去看演唱會,這些都很花錢又浪費讀書的時間耶。”

  “誰說我沒早戀過?說不定我有過。這樣瞧不起我……”她想稍微回憶一下,提個有力證據,無奈記憶不給面子

  他臉色變了變,咕噥道:“隨你說啦……”反正他就當都沒有,他姐的過去一片空白,她不記得就等同不存在。但他還是忍不住補充一句:“姐,男生都很差勁的,絕對不能信!”

  她噗哺一笑。

  為了證明,他不惜拿他舅舅來比喻。“你看舅舅,舅媽每次跟舅舅吵架時,都說他結婚前明明發誓會買到大房子的,讓她過著像公主一樣的生活,生了小孩就是皇后生活,結果呢,大房子的夢空了,她現在也變成黃臉婆了,這都是因為舅舅的承諾都是放屁。”

  她聞言,詫異中帶著驚喜看著小寶。小寶以前提到這事就充滿怨恨,總認為是舅媽夫妻倆說給他聽。要不是多養一個小孩,舅舅又怎會做不到他的承諾?但現在他提起這事卻是渾然地不在意。

  果然,人能養活自己就會有底氣,到那時,曾經在意的許多事情將不再重要。

  “魏寶平,你真棒。”

  在下著雨的夜晚裡,這句話並不明顯,甚至有些輕飄飄地,卻直直擊進他的心房,令得他心弦一顫。

  車聲仿佛遠去,只剩“魏寶平,你真棒”這句話在他的天地裡悠揚著,他下意識地掉頭望向她。

  她的面容一如往昔,只是有些狼狽髒汙,路燈薄弱的光芒自傘下四面八方流進,照亮了她說這話時眼底流動的波光以及唇畔略略釋出的驕傲笑意……明明路燈沒這麼亮的,他卻能細緻地描繪出此刻她明亮的神采,都是為了他。都是……為了魏寶平這個人嗎?

  在那一瞬間,他胸腔裡的心臟無來由地願躂著。

  在網上看見一則PO文者貼自以為是的靈異文。他說在噴水池旁看見一個像洋娃娃的女生,他手癢用手機連拍下來要放在美女版上供人欣賞,回來後發現照片裡全都有人,唯獨那個女生坐的地方是空白的,活見鬼,害他去收驚。

  什麼鬼啊,真是沒腦子沒知識,這個世界上才不只有鬼呢,我姐才不是鬼!照相有什麼好啊?我以後也不會照相,我陪她!反正相機拍不出人真正的美醜,我姐是最美的,沒眼光。

  ……好奇怪,現在半夜,我心跳還是好快,頭有點暈,是那家牛排店非法摻入什麼了吧?

  為什麼我滿腦子都是我姐說“魏寶平,你真棒”的表情?我要不要去問姐她是不是也心跳加快?好丟臉,第一次請她吃大餐,就找到這種餐館,等天亮後我心跳還是沒平復再去問她好了。

  ——我得做得更棒 魏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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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11 AM

本帖最後由 s525636 於 2014-10-23 12:12 AM 編輯

第六章

高三的課業沉重,就連生日蛋糕也是她去拿。幸虧這幾天下雨,要不然她嚴重懷疑魏寶平那小子根本不吃蛋糕,隨隨便便過了。

  她提著蛋糕要上樓時,一個高大的男生騎車進來。

  他才停下車就跟她打了個照面,他目光移到蛋糕上面,再掃過她一身略顯寬大的中性衣褲,表情古怪了一瞬間即刻恢復正常。

  “你是魏寶平的朋友?”

  哎,糟,今晚該不會吃不到蛋糕了吧。“是啊,請問你找小寶嗎?他在樓上,我送個蛋糕就走。”她內心淚流滿面,考慮是不是要跟家裡的財政大人申請旅館費用了。

  他點頭,自龍頭脫下提袋遞給她。“我是陸熙知。我剛打給小寶,他沒接,所以順道過來看看,我馬上就走。你叫他假日放鬆點,不用念得那麼勤,有空去我家坐一下。祝他生日快樂!”提袋交給她的剎那,食指微地碰觸到她的手。

  他停頓一下,確認對方是有體溫的,然後倒車準備走人。突然間,他回頭問著:“你就是那個小寶推薦畫的朋友?”

  “是啊。”她微笑。“多謝陸先生的父親幫忙介紹工作。”

  他揮揮手,頭也不回地騎走了。

  她一頭霧水。特地來看小寶,卻不上去祝他一句生日快樂?她提著生日蛋糕上樓進了屋。

  果然靜悄悄地。

  把蛋糕放進冰箱後,再至書房、臥房都沒有見到人,最後她打開浴室門,用力眨眨眼。

  她笑著蹲到浴缸前,看著雙臂趴在浴缸邊熟睡的少年。真是累壞了,是不?她輕輕撥著他的劉海,小聲地說:

  “小寶,辛苦了。不過你再不起來會感冒的。”

  他眼皮動了動,微微睜開後,心無城府地沖她一笑。“姐,早……”本是迷蒙的墨眸驀地如圓圓的貓眼。

  她笑著:“小寶,下次我幫你畫裸畫,好不好?我發現你身體單薄,很適合當中性的天使呢。”

  他大叫一聲,紅暈迅速爬上他的臉。“別鬧了!閉上你的眼睛,姐!出去啦!”他緊緊攀著浴缸邊,不讓她有任何窺視的動作。

  她扮個鬼臉,摸摸他的頭髮,歎氣:“兒大不由娘了,也懂得害羞了……”

  “誰是你兒子!”他叫著,瞪著她的背影,直到她哈哈笑地關上門,他才鬆口氣。

  他手指碰一下臉,納悶怎麼會這麼臉熱?也不就是給他姐看到一點點而已嗎?以前在班上常有那種夏天搬重物,回到教室脫衣服被女生看到的經驗,那時也不見他有什麼臉紅啊。他身體單薄?哪有啊!他就怕長不高,常去打球運動的,他姐眼睛是脫窗了是不是?

  當他拿著毛巾,從浴室出來時,她已經坐在地上吃著熱騰騰的泡菜豆腐鍋,一雙眼睛專注在電視上了。

  高三的課業有點重,平常吃飯他都很隨便,就怕他姐出來時疏忽她,因此他習慣性會一次配好一周的份量在冰箱,她要出來了就自己加水煮馬上吃。

  他走過去,看著她吃得有滋有味,不知不覺地入了迷,直直盯著她。

  她終於施捨地瞟來一眼,遞給他。“就知道你饞,喏,拿去。”

  他又氣又笑。“姐,你根本是吃不完,心心念念著蛋糕吧。”他跟著坐

  下,稀裡呼嚕地吃著剩下的鍋料。好聽點是他跟他姐分食,其實他都在吃她剩下來的殘飯。

  她本身吃不多,但為了能夠享受更多好吃的,他淪為垃圾桶。他歎了口氣,重點在這個垃圾桶居然還會很高興地成為垃圾桶,這是什麼奇怪的心理……他的頭髮被毛巾輕揉地擦拭著,他滿足地眯起眼。

  “小寶,你怎麼每次洗頭都不擦?很容易感冒耶。”

  他當然不會說他的小陰謀。他笑:“我都忘了嘛,還好有你。姐,今年生日,你記得,要跟我許一樣的願望。”每年每年都一起許,讓她永遠的留在這個世界,不回佛牌了。

  她站在他身後幸福地笑道:“八吋蛋糕。小寶,我們有得吃了。”

  他嘴角抽搐,他姐眼界大肚量小,依他預估八吋裡的四分之三他都得包辦了。當弟弟,有夠辛苦,他絕不承認當年他可能過於愚蠢才會自動跳進弟弟這種坑裡。

  “對了,剛才我在樓下遇見你陸哥,他說袋裡的東西給你。”

  “他看見你後沒上來啊……”他喃喃著,面色短暫古怪,打開提袋。

  “還好他沒上來,不然我就要流浪街頭了……”她坐在他對面,湊過去看。“嗯?大衣?顏色很配你的,去年好像是送手機?你的生日他們都記得呢。”

  魏寶平的表情不自然起來。他盯著新大衣半天,放到一旁,又從提袋裡拿出相冊,他納悶。“我很少跟他們拍照啊……是雜誌社的照片嗎……”一翻開,都是她畫作的翻拍。

  不多,主要是翻拍的這個人所用的心思。

  她接過來看,一張翻過一張。“這是要給我留念紀錄的嗎?我跟他們唯一的交集就是小寶耶……這就叫愛屋及烏吧,這對父子人還真不錯。”

  他含糊應了一聲。陸爸是個過氣的演員,現在年紀大了只能演爸爸之類的角色,但他在演藝圈混久了,三教九流都有人脈累積,他國二那年陸爸帶餅乾過來,正好看見他姐的油彩畫,之後陸爸就不定時介紹他一些相關的mail。

  “他們喜歡做好人就讓他們做嘛……”他輕聲說著。

  她看他一眼。

  魏寶平有點煩惱地說:

  “人家想做個順水人情,就讓他們做嘛。姐,有的人就是愛冠上好人的形象,他們喜歡形象加身,那我們各取所需就好了。”

  雖然案子不常有,單筆收入也不高,在旁人眼裡,就是一個比落魄畫家還不如的收入,但他姐有了興趣他是最高興的了。

  她把收入毫不考慮地全交給他存著分配,時常他倆就趴在客廳的地上,看著房屋仲介發的宣傳單,研究哪個房子好,這是現階段他最快樂的時刻了。

  他往後仰倒,瞪著天花板,心裡煩得要命。他跟他姐現在就很好了,幹嘛一直有人插足進來?

  每年他總能找到理由不回魏家過生日,舅舅跟舅媽最多念兩句,叫他好好保重,有時會記得在他生日這一天打電話來,有時則是忘記;他認為這正好,他不用欠太多人情;最教人討厭的就是陸爸這一家,年年都記得他生日,還送東西過來……

  陸爸已經知道這裡多住了一個人了吧?不然,不會在國二那年後每次過來必定先打電話。

  為什麼陸爸不問他?一般人眼裡,他這叫同居,是壞孩子才會做的,不是嗎?為什麼還允許他借住這個房子?

  他煩躁地側過身,看見他姐跟著在他頭頂方向躺下去,兩人面對面的。她烏溜溜的長髮披散在地上,他鼻間都是洗髮乳的味道。

  省錢嘛,所以他一直跟著她用同一種香噴噴的洗髮乳,但他老覺得他姐的發香比他好聞太多。

  “姐,別睡地板啦……”他歎道。

  “你都不怕,我怕什麼,我又不會感冒。”她得意地說,然後笑道:“小寶,你煩惱什麼?其實我很高興有人真心對你好,那表示魏寶平的好被人看見了。”

  “才不是呢……”

  “那你的意思是,我認可寵愛的小傢伙一點也不夠好?”她挑起眉。

  “姐,誰寵愛誰啊?”他失笑。“而且我一七二了!一七二了!請不要拿小字冠在我頭上。”

  她不以為然地撇嘴,逗笑了他。他姐就是有執念,喜歡高高在上看人,現在風水輪流轉,每次她必須抬頭看他時,他心裡充滿了優越感。

  “姐,讓我握下手,好不好?”

  她一臉忍痛,捐出她的手。

  他笑出聲,輕輕地牽握住,雖然已經習慣他姐的纖細,但最近每每握住她的手,他心裡總是好複雜,想要狠狠壓下去徹底感受她的纖弱,但一交握他又本能地小心翼翼。

  他歸類他是長大了,力量也大,怕把她給捏碎,得小心一點。

  “你不要被他們騙了,姐……陸爸有兒子的。自己有兒子,才不會真心疼其他人的兒子。你看舅舅,還有隔壁的陳媽媽,她現在看到我啊,滿嘴都是讚美或說什麼他兒子不如我,可是如果要她選,癩痢頭的兒子是自己的好,不就這樣嗎?我只要有你就夠了。”

  她沉默一下,問著:“小寶,你是說我癩痢頭嗎?”

  他哈哈笑出聲,另一隻手幫她把她烏黑的長髮撩到耳後,碰到她頰面時,他連眼皮也沒有眨,手指停了很久,心跳又逐漸加快。為什麼會這樣呢?他姐已經練成了電流神功,專門刺激人家的心臟嗎?

  “小寶?”她的眼微微張大,疑惑地看著他。

  他迅速收回來,笑道:“反正你別煩,這種事……我也會回報他們的。陸爸他們的生日我都記在筆記本上。”他笑咪咪地,伸了個懶腰。“好困喔,姐,現在好飽,我們睡一下再一起吃蛋糕,好不好?你不准先偷吃,這是我們兩個的生日。”

  “好啊。”她也沒說什麼。反正蛋糕就在冰箱裡,雨一時半刻也停不了,倒是小寶,念書真的念累了吧,以前一餐吃她剩下的還不夠,自己得加煮兩包泡面吃。

  她憐惜地摸著他的額頭跟臉頰,順道確定一下他有沒有著涼,他像貓咪一樣眯眼依戀享受著,勾得她母性大發,好想把他這一刻給畫下來,哪知他忽然像意識到什麼,烏瞳一張,拉下她的手。

  “姐,我不是小孩了啦。”

  他自以為不動聲色,其實動作有點僵硬不自然。就好像,本來沒有察覺到碰到自己的是蜘蛛,但一旦發現了,為了不驚擾蜘蛛,會慢慢地撥開它。

  她會拿蜘蛛做比喻,是因為她最怕的就是蜘蛛,每次看見它,她全身都會僵硬不自然,那時她會尖叫正在念書的魏寶平出來處理。

  她的眼神深暗了些。本來她以為是敏感,但最近小寶這樣不自然的舉止似乎有點多?一下碰一下躲的?開始不喜歡她碰觸了嗎?

  魏寶平見她要縮回交握的手,連忙攥緊。“姐,我要握著才容易睡著,喏,你跟我聊聊電視劇好了。”有她的聲音,他更容易入睡。

  她眼底瞬間迷惑。這魏寶平到底在想什麼她一點也摸不透,似乎開始有點怕她又不像……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個人會從喜歡變討厭,討厭變喜歡,都是難以控制的,她在這裡煩惱也沒有用,等真有那麼一天浮上檯面再說。她想著剛才看的片子,說道:

  “我剛看的是你借回來的包青天嘛。”

  他合上眼,笑道:“姐,那是舊片了耶。”畫質也不怎麼好,但最近他實在沒空去找便宜的新片,這還是他從陸爸那裡借來的。

  陸爸在裡頭拍了一個單元,因此自己收藏了一整套兩百多集。他姐又不挑,夠她消化得了,只是他還是有那麼點心疼,總是在委屈她。

  他又隨口問著,,“你看的那單元好不好看?”

  “也還好,不過感情線還是不合理。”

  他忍不住失笑。“又是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他姐的個性古板,他習慣了。連婚前懷孕她都會一直念不太好,害他現在聽見同學說跟女朋友發生性行為,他都很想說,記得戴保險套。

  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再這樣下去,他會跟這個社會格格不入的……但他完全無所謂。最好他跟他姐觀念一致,都是一國的,沒別人能插足。

  “小寶,這次不是大亂鬥。是兩個女人長得一模一樣,一個是妖怪,一個是人,男生先跟妖怪在一起,明明他也喜歡妖怪嘛,為什麼妖怪為他犧牲了,他就跑去跟一模一樣的女生在一起,還這麼理所當然。小寶,你也是男生,都這麼想的嗎?只要臉一樣就可以?”他安靜半天,低聲說道:

  “我才不會這麼想。姐,這種男生叫戀臉癖,才不是真的喜歡那個女生呢,臺灣最喜歡這種感情線了,看久了還真以為到處都是這種男生呢,你別看了,改天我還給陸爸好了。”

  “我還沒看完呢,晚點還晚點還。”她要趁這次放風,一次看過癱。“不過看了這麼多年的電視劇,每一部劇情我都喜歡,就是感情線好混亂,人跟6,人跟8上床,人跟6結婚,結婚後再跟0出軌,這不合理嘛……我還是不能適應。”她有點惋惜,要是能夠成功理解,她相信她將成為正式的電視冠軍王。

  甚至,她有一種感覺,其實她跑錯世界了,這個世界根本不是她待過的……

  她等了等,沒等到純種男生的意見。她往他看去,果然已經睡著。

  反正純種男生的意見永遠都是那一套“假的啦,假的啦”,真要逼他說出男生的看法,他只會面無表情地配合她說“我跟你一樣不能理解”。

  他根本是不想跟她討論吧。

  她也暗暗伸個懶腰,往兩人交握的手湊了湊,低聲說:“小寶,生日快樂。”

五分鐘後,魏寶平慢吞吞地張開眼,他眼底很清醒,只是有著輕淺的迷惑,他也跟著湊向兩人交握的手,卻在看見她像洋娃娃一樣卷卷長長的睫毛時,心臟又錯亂地跳了起來。

  也一臉迷惘,視線往上看去。她的鼻樑、她的嘴、她的下巴,還有她身上穿著他的毛衣,寬寬大大,一點曲線都沒有。

  她身上的一切他都熟啊,怎麼最近他老覺得彆扭?有時候他還會無法控制地回避她的視線。

  他甚至會在心裡不停想著,這陣子她還是待在佛牌裡別出來了……明明他是很想她出來的。

  他滿心不理解,仍是在心裡說著:生日快樂,姐。

  高瘦的男生走在乾淨的街道上。他戴著耳機,穿著大衣,經過大樓前的攤子前,目光被女生用的手套吸引住。

  他對攤販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挑了一副可愛的手套,無聲地付了錢,再拐進巷子裡。

  ……小寶,到底有多好看?能不能借回家回味?

  魏寶平噙著笑,低聲說:

  “這樣吧,你聽完後覺得好看,就說一聲,我就去借看看,別像上次睡著了,喊你都不應。”

  ……因為片子實在太悶了。我沒想過竟然有能把我打敗的電影。

  他聽出他姐的憋屈,心裡又想笑又心疼。包青天看完了,他好不容易借來其它片子卻不得她青睞。也對,她都看這麼多年了,再多好片也看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爛片就是悶到極點,也真難為她了。

  她在佛牌裡真是太無聊了,他得好好想想還有什麼娛樂可以讓她在佛牌裡輕鬆點?

  來到巷裡的某一戶前,他還不及按門鈴,門就被推開了。一個高大的男生笑道:“瓶子終於駕到,就等你了……你剛在想女朋友?,”表情這麼溫柔。

  “什麼?”

  另一個高個兒在門後叫道:“快點!別浪費時間,小瓶子哪來的女朋友,八成是暗戀。”

  “哪來的暗戀?念書都來不及好不好?”魏寶平無奈地笑道,跟著脫了鞋進入客廳。

  據說李明亮家裡看片子像在電影院一樣,大家高三念書太累,稍稍放鬆一下相約來他家看片子,他是混進來看看音效設備有多好,他姐則是來看電影的。

  “哎啊,魏寶平來了,吉祥物到了,可以開始了吧。”

  “什麼吉祥物!”魏寶平笑駡。

  “女生可愛叫小仙女,男生可愛就是吉祥物,你認命吧!魏寶平,你這輩子!”

  “一點也不有趣。”他不太高興地低語:“別理,都是油嘴滑舌的人。”

  “魏寶平,我聽見了!你們說我油嘴滑舌,你這小子,枉費有好康不忘你!今天就讓小護士當你的啟蒙老師,終結你的青澀吧!”

  魏寶平一頭霧水。

  ……原來是醫療片啊。

  “……嗯。”他用極輕的音量應著。

  李明亮關了燈,拿過遙控器,退到沙發跟大家共坐。“好了好了,要開始了,衛生紙在浴室,有需要請自便。”

  ……衛生紙?小寶,這是感人肺腑的大悲片吧!你可不能哭,丟臉喔。

  他捂著嘴,含含糊糊應了一聲。誰會哭啊……他只是喜歡在他姐看電視時,陪她進入情緒一下,她才會把目光移到他身上,不然都這麼久了,他姐有三寶,食物、電視,魏寶平,照樣不變的順序,他爭不過嘛。

  “對了,這片名到底叫什麼?”魏寶平及時問著。

  “我想想,白袍天使?還是狂野的小護士?你放心,我們由淺入深,第一片很溫柔很溫柔的。來來,接下來誰都不准說話,開始了。”

  佛牌裡的她,正聚精會神,期待萬分,下一刻,她聽見異於平常的粗喘,她愣了下,問道:

  ……小寶,這是什麼聲音?病人在呻吟?不太對勁。

  一開始就重口味的畫面讓魏寶平傻了眼。等他回過神,一聽到他姐的聲音,猛然驚覺在場不只有男生,還有他姐!他跳起來。

  “關掉!關掉!”

  “壓住他!壓住他!小瓶子,就知道你害羞,你以後想交女朋友得先瞭解一些必要實況啊。”

  “無聊!你們關掉!”魏寶平是會抓緊機會運動練身,但被兩個比他還魁梧的男生壓制,他根本動彈不得。他心裡焦急,勉強笑了笑:“OK,我退出。我對這種片子沒興趣,先放我起來?”

  “哎哎哎,魏寶平你真的還沒經驗,對吧?”李明亮拿著遙控器,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說:“健康教育我們都懂,不過很多時候我們必須親眼見證,以免將來笨手笨腳,這是哥過來人的經驗,手足無措將會是你人生裡的污點。”

  他在同學的取笑中垂淚,而後又打起精神。“你放心,我們內心都有極度猥瑣的一面,但為了你,我們決定退而求其次,本片不玩暴力,不做色情,適合兄弟共同和平打槍,如果你內心猥瑣的那一面願意與我們提前共用,那我們十分樂於馬上開啟第二層惡魔之片,如何?”

  魏寶平耳根子都紅了。電視的音效太好,確實就跟在電影院裡一樣,每一句令人臉紅心跳的呻吟都立體地呈現出來。

  他尷尬地說:“好了,是我太緊張了。我第一次看這種片……”

  “瓶子,你連個性幻想的物件都沒有嗎?!”壓在他身上的同學起來。“你還真的是晚熟耶。”

  魏寶平終於得以起身,他松了口氣。“我念書都來不及了,還幻想什麼?”

  李明亮坐到他身邊,直盯著螢幕,嘴裡說道:

  “我告訴你個訣竅,你要是不喜歡女主角,你就幻想你喜歡的女明星,馬上就會有感覺,身體很快有反應的。”

  “……我沒有特別迷戀的女星。”

  ……這就是……大男生的世界?

  魏寶平並沒有回應,因為她的口氣像在自言自語,如果可以,他會馬上捂住他姐的耳朵。這都是什麼東西……讓他姐跟一群大男生看人片,他渾身上下都不舒服透了,他想打爛這些大男生的臉。

  李明亮眼一亮,道:

  “對了,不然,上班那個千金小姐怎樣?她超級像洋娃娃的,真的很漂亮,上次她穿運動短褲,光是長腿就讓我流口水了。魏寶平,你有看見嗎?”

  魏寶平動作一頓,輕聲說著:“我沒有特別注意。”

  “少來了,再晚熟也懂得欣賞吧?其實她不高耶,但是腿看起來就是好長,好想讓那雙長腿用力夾著我,到時候那張洋娃娃似的臉會有什麼表情呢……”他一臉陶醉。

  魏寶平微微笑著,拳頭緊緊僵在身側。

  坐在魏寶平腿邊的另一個男同學笑道:

  “李明亮,你都有女朋友了耶,搞錯幻想對象了吧?小心我們告狀。”

  “你們告啊,我怕什麼?誰說有女朋友就不能另外有性幻想對象……算了,你們誰敢說出去,別怪我沒兄弟情啊!”

  “你們看,這女生還真豐滿耶……魏寶平,你幹嘛?”

  “……我去廁所一下。”魏寶平笑笑。

  在座的男生們傻了。這才開始沒多久,也太快了吧……

  魏寶平自然地起身,走向廁所,臨時突然轉了彎,取過大衣跟背包。“喂!魏寶平,你做什麼?”

  “我想起來了,我還有點事沒做,先回去了,再見啦,各位。”他很快地走到玄關,背後立體音效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

  “魏寶平,等一下,你這樣子不行……”李明亮追過來,想抓住他的肩,哪知魏寶平穿好鞋子正好起身,他這一抓,就抓住從魏寶平黑色毛衣裡滑出來的佛牌。

  “真噁心!別碰她!”魏寶平想也不想地搶回來,十足兇狠地說著。

  李明亮怔住。

  魏寶平也察覺自己的行為太異常。這樣不好,對剩下半年多的高中生涯多少會有影響。他已經不是當年無知無畏的小男孩了,功課好只是輔助,人際關係才是最重要的,他到了大學可以斷除這些來往,但現在還不行。

  他撇開臉,又轉回視線,充滿歉意。“對不起,這是我媽最後留給我的……我不願有人碰到它。”

  “不……”李明亮搔搔頭。現在是怎樣?他是好心被雷親耶,魏寶平可憐兮兮看他,他就覺得自己有錯了。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女生跟魏寶平關係不錯,卻沒人想跟他談戀愛,好像一頭可憐的小犬仔。

  “那個,魏寶平,喜歡女生是很正常的啦,不要因為家庭因素就覺得她們很噁心。你下次試看看,想一下你有好感的女生,嗯,接下來你會擁有很美好的過程。”

  魏寶平含糊地應了一聲,背上背包走了出去。

  街上的空氣裡彌漫著冷意,他走了十多分鐘,腦中還嗡嗡作響,影片的畫面跟聲音一直留在他。

  他用力抹了抹臉,目光落在來往匆匆的男男女女,心裡帶點微微的慌亂、微微的不適,甚至在那一瞬間有著無法形容的心虛。

  他深吸了口氣,盯住幾個漂亮同齡的女生,試著產生什麼,最後卻是厭煩地拉開目光。

  ……小寶?那也沒什麼的,男生喊,都是這樣的。

  他本來不想說話,但聽她說到最後,面容惱怒,咬牙道:“你瞭解過幾個男生?看過什麼人片?”

  ……沒看過,不瞭解,也不想看。我安慰你而已。你在氣有人提到你班上那個姓徐的女生,對不對?

  “什麼?”

  ……暗戀?

  “你到底在扯什麼?誰暗戀她了?”他沒好氣地說。

  “姐?”她說話他覺得煩,她不說話他更緊張。

  ……魏寶平,你在欲蓋彌彰你知不知道?每次有人提到她,你就不太對勁,像剛才,你同學提起她長腿的時候,你心裡很生氣,想要打人,是吧?

  他完全呆住。

  ……魏寶平,我以為你也有感覺。最近你情緒起伏強烈時,我可以感覺到,這就是心電感應?難道你不會嗎?

  要在平時,魏寶平肯定喜悅到心花朵朵開,煮大餐以茲慶祝,但此刻他嚇得連忙拿下佛牌,塞入背包,又怕背包被偷了,手忙腳亂地拿出佛牌,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如燙手山芋,不知所措。

  路人經過,紛紛好奇地側目這個好看卻面紅耳赤、手足無措的大男生。

  我想跟她過每一年生日,想跟她過每一天,一直一直看著她,這不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嗎?

  現在我怎麼了?誰可以告訴我,我到底怎麼了?我很喜歡她,喜歡到我想要……為什麼會這樣?在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別怕我。

  ——魏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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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14 AM

第七章

魏寶平翻了個身,自黑暗裡突然驚醒。

  他全身倦意,滿身是汗,骨痛肉痛,連想都不用想他是感冒了。這幾天都沒睡好,滿腦子亂七八糟當然會感冒,他暗罵自己。

  有杯水放在床邊的凳子上,他翻身坐起,一口喝個精光。

  他在回想今天睡前是不是真拿了個杯子……不想了,反正這兩天他過得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下床拿過新的睡衣褲,打算去沖個澡,經過桌邊時,看到書桌上的佛牌,不由得怔住。

  他跟她說,這陣子他要專心念書,一鼓作氣考上大學,不想受到干擾……他不能再像以往那樣,天天戴著佛牌被她干擾。

  所以,不管上課或打工,電視永遠都是打開的,就連回家他也要念書,沒法跟她多聊。她似乎不介意,因為她的喜好就是電視排第一嘛。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佛牌,神色略略恍惚起來。

  ……很寂寞吧?真的很寂寞吧?以前他捨不得讓他姐無聊,時常跟她說話,最後被她嫌成話癆。

  現在,他寧願她寂寞也不敢……不敢把她戴在身上,萬一真有感應,她知道他在亂夢什麼,一定覺得他齷齪下流無恥透了。

  他煩惱地遮住眼。他發誓他沒有邪念,他就是、就是在夢裡夢見她,總是怕她不見,想要再親近一點,想要再深入一點,想要不分你我,想要……想要……然後接下來就無法控制了。

  都是那天從李明亮家的入片開始的,他都快精神錯亂了。或者他該始於人片,終於人片,在考完大學後借一堆人片看到吐就能恢復他原有的心境了?

  他原有的心境……不就是獨佔她嗎?只是,他一直沒往深處想去而已……

  他煩惱地抹了抹臉,深吸口氣,出了臥房。另一間房門半掩,低微的光線流瀉出來。

  他納悶地走過去,自門縫看去,隨即不動聲色地退到窗邊,推開窗角。

  冷鋒過境,空氣濕冷但無雨。

  這已經維持了好一陣子,他以為接下來兩個月都很難見到她的。現在是錯亂了嗎?已經是第二次了!第一次在他國二那年,都在無雨日出現。

  他一臉迷惘。

  現在的他,十分心虛,本想故作不知地退回房間埋頭就睡,但,太久沒見到她了,他不受控制地站在門口盯著她的背影。

  她正專心地替畫布上色。

  室內輕微的剌鼻味他不但已習慣,甚至喜歡上了這種氣味。聞到這些氣味他會感到安心、放鬆。

  他忍不住咳了一聲,連忙掩住,卻已經來不及了。

  她拉下耳機,回頭。“小寶?你還好吧?你好像在發燒,現在半夜了,診所有開嗎?”她放下畫筆跟調色盤,走了過來。

  他怔怔地望著她,聽著她天生帶點冷的聲線。一開始,她確實對他有點冷淡,但後來卻是對他最心軟的人。他總是渴望她只對他一個人好,就對別人冷冷的最好了……

  驀地,她溫暖的手指才碰到他,他心頭一跳,退後幾步,避開她的碰觸。

  她面不改色。“我身上顏料味道很重嗎?”

  “沒有,是我一身汗臭……”他虛弱地說。

  她傾前聞著,皺起眉頭。“真的有點臭。小寶,你快去洗個熱水澡,要不舒服就叫一聲。”

  “嗯。”他顧不得掩飾,避她如蛇蠍地退出去,幾乎是逃難似地進了浴室。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浴室的門。“所以說……魏寶平終於長大了啊。”

  長大的小孩,不再需要鬼怪,現實生活裡本來就不需要鬼怪的存在,之前小寶開始反反覆覆,一下像喜歡她一下又討厭她似的,那時她就已經有了預感。

  老實說,她不是那麼難過,好像一切就是那麼理所當然,心裡平靜到連自己都有點心寒……似乎她曾經歷過並且已經麻木了。

  ……別強求。無論是誰這樣灌輸她這念頭,這個人無疑是成功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不要去怨恨誰,真有那麼一天,好聚好散吧,各自不懷惡意地分開,她認為自己能接受的。

  小寶一直很努力,再努力下去,他會有一番好成就,分開時她還是要祝福他一下。

  半小時後,魏寶平才臉色不太好看地走進廚房。他歎了口氣:

  “姐,別再吃泡面了,這麼晚了,書上說晚上吃東西不好,明天我一早弄豐盛點的早餐……”他住了口,接過熱乎乎的馬克杯,裡頭是凝固的溫熱鮮奶。

  “我真的這麼像貪吃鬼嗎?你喝喝看,聞到薑味了吧?上次你做的薑汁撞奶,我也做出來了。你說的嘛,薑汁可以發汗,牛奶你愛喝,弄在一塊就變成薑汁撞奶。”她微笑。

  他默默地喝了一口,略顯病態的面皮抽動。“好喝……”好辣,果然家裡還是由他掌廚比較好。

  辣氣直湧至胃部,讓他頓時暖了起來。他抬起眼,覷著她,她正把她的長髮綁成麻花辮,偶爾他也是會幫她綁頭髮的,但現在他不太敢。

  她綁完之後,從口袋裡拿出無指手套套上後,朝他笑道:“好冷。”

  “嗯,有冷鋒到了,姐……”他目光直盯著她可愛的手套。

  “好了好了,你乖,找個椅子坐下。”她轉身出去。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他輕聲低喃。

  她拿著吹風機進來,摸摸他半濕的頭髮。“小寶,你呆瓜嗎?明明在發燒,洗頭也不吹幹點。”

  他忍住想要避開她的衝動,但全身仍是僵了起來。

  她也不介意,站在他面前,輕輕撥著他柔軟的髮絲吹起來。

  “明天要不要請假休息?”

  “不行,明天要考試。”他悶悶地說著,遲疑片刻,補充:“我還沒法陪說,你,至少要考到……考到月底……說不定要……考完大學後才有時間……”他心很虛,連帶著語氣也虛浮無力。

  她彷若未覺。“沒關係啊,我又不是小孩。記得出門放帶子就好,重複也沒有關係。”

  他微地一顫。“姐,你很無聊吧?對不起……我……”

  她失笑:“小寶,你在緊張什麼?你跟我本來就不是連體嬰,你有你的事要做啊。”

  “姐,真的,再過一陣就好……”他像在說服自己,一直重複著。“姐?”

  “嗯?”

  “那個……姐,如果我不是你弟呢?”

  “嗯?怎麼可能呢?我有個最可愛最棒的弟弟,他叫魏寶平啊。”

  所以說,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了順便埋了自己嗎?他氣悶。

  “姐,我一直很謝謝你,謝謝你一直陪著我。”他沙啞著。

  “我也謝謝你啊,小寶。”她誠心地說:“每次我看電視劇,每個人都愛吵鬧,聚在一塊也吵,分開也吵,我比較喜歡好聚好散,畢竟有許多共有的快樂回憶嘛。人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情緒的,如果不能再接受對方,也要感謝過去對方的付出,對吧?”

  他只當她又習慣性跟他討論起電視劇,說道:

  “姐,你這是理智說法,情感上是不太可能感謝的,不過我會學習的。”

  她聞言,微笑。“那就說好了,我們要學習祝福對方,留個美好的回憶。”

  “嗯,會祝福的。”他心不在焉地應著。說到回憶,他姐之前的記憶是空白,也就是說她記憶裡只有跟他在一塊的時候,他……他希望她每一段與他的部分都是最美好的,沒有任何的嫌惡或恐懼,所以他得先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她身上的沐浴香氣一直在剌激他,但現在他還不想走出廚房。

  他低聲道:“……姐,男生跟女生,如果在一起,遲早會分手吧?以前我常看舅舅跟舅媽吵架,如果有一天他們離婚我也不會意外。”

  “有道理。”她挑起眉,配合地說道。小寶真是太壞了,居然在詛咒他……。

  “我爸跟我媽也離婚了,我是他們離婚後生下來的,對吧?”

  “……”

  “舅舅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當我是聾子嗎?姐,你也知道的吧?我跟你說,你只看電視,電視都是騙人的,女生才是很容易變心的,真的,男生就不會,我就不會。我也不覺得女生有什麼好的,每一個都是討厭的舅媽跟表妹,跟這種女人相處一輩子,我光想就反胃。”

  “……”這小子歪樓的程度變成重度了吧?到底想說什麼啊?

  “姐,無論如何,你永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嗯。”她笑。

  “其實我討厭寶平這個名字,本來我叫魏平,舅舅他們要我平凡一點,魏盛勝出生後,我才改成魏寶平,就因為要一視同仁。名字是可以這樣隨便改的嗎?我也是被他們不當回事吧,什麼名字嘛……”

  電視上說,生病的人喜歡吐苦水,果然不假。她順著他黑色的髮絲摸著,感到他輕輕顫動跟細微的逃避,她馬上收回手。

  “管他叫什麼名字,你不就是你嗎?好了,頭髮吹幹了,你先去躺躺吧。以後你一定要記得,洗完頭要吹。”

  她順手拍了拍他的背,正要再力勸他回床上眯一眯,忽然感覺到他全身打了個顫慄。

  她看著自己毫無攻擊性的掌心。她惹人嫌到這種地步?

  “姐……一定是我生活太閉塞了,我可以去聯誼,心思分散了就會淡了。對不對……你給我點時間,我會恢復正常的……我不要你討厭我……”

  “小寶,我聽不清楚,你聲音太小了。”

  他抬起臉,眼眶是噬人的紅,望著她俯下的面容,他直覺地屏住氣息,拳  頭緊緊攥住不敢動彈,他壓抑地說:“姐,現在我真的沒有辦法面對你,我……我很害怕……我想我們暫時分  開幾個月,好不好?”

  門鈴響起,一名英俊男人來開門。他詫異地爽朗笑道:

  “小寶,你不是說要去聯誼嗎?現在才幾點,玩得開心嗎?”他一笑,眼角起了淺淺的皺紋,這才看出這個穿著簡單襯衫牛仔褲,就能勾勒出挺拔體態的男人,其實已經到了中年的年紀。

  魏寶平舉了舉手裡的紙袋,笑著:

  “陸爸,有名的紅豆包,我路過看見的,就買來跟你試吃看看。”

  陸父笑著接過來,不動聲色瞟一眼他提的許多購物袋,裡頭全是女生愛的。“進來吧,讓我們試吃看看,能不能做出一模一樣的味道。”

  被戳破了心思,魏寶平也不尷尬,腆著臉皮尾隨進屋。

  陸家坪數一般,可能只有夫妻兩人,兒子常不在家的緣故,魏寶平並不覺得這屋子小,反而有一種小而美的溫馨感。

  牆上琳琅滿目的獎狀跟櫃子上的獎盃,全是陸熙知的,他早就看過了。早幾年他心裡奇怪又諷剌,每個人都喜歡講公平,但其實根本沒有公平,不然這世上的父親怎會有的如他爸爸,有的又如深愛兒子的陸爸呢?

  這兩年他倒是無感了。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公平的事,他有他姐就夠了,別人也沒有他姐,不是嗎?

  正要進廚房的陸父捕捉到他嘴角的微笑。他順著這孩子的目光看去,道:“你朋友畫得還不錯,我就自己留下來了。”

  魏寶平愣了一下,這才發現牆上還有一幅框起來的油畫。這畫是他姐畫的,他看過。

  他納悶地跟著進廚房,問著:“我以為那幅是劇組購去做戲用的……”他姐主要畫劇組要的或者電影巨幅廣告什麼的,她出來時間有限,因此量不大,每張他都認得出來。

  “喔,不不,那幅畫我喜歡,我要來的。”陸父一頓,突然說道:“說不定以後可以增值?”

  魏寶笑眯了眼。增值?算了吧,他是門外漢不懂畫沒錯,但他去研究過,他姐的畫法不太正統,肯定是長年看電視亂摸亂畫的,能賺點小錢培養興趣他樂見其成,有人喜歡他更為她驕傲。

  “陸爸,謝謝你跟陸姨上次的……生日禮物,還有那本翻拍,我都收藏好了。”

  “哦?”陸父笑道:“你挺聰明的嘛,那本翻拍,是送你的,不是給你那個畫家朋友的。你注意到沒?裡頭只要有需要人物或天使像的,都是以你為模特兒,畫得很美,我想你那個畫家朋友一定很喜歡你。”

  魏寶平聞言,笑容不自覺地喜悅起來。“她很喜歡畫我是真的……”

  他看了一眼已經換上圍裙的陸父。不管看幾次,他總是暗自嘖嘖稱奇,剛才開門時還像是知書達理的知識份子,一換上圍裙就是一個專業的廚師級人物,果然演員就是演員嗎?就算過氣了,切換氣質還是這麼快。要扮演一個好人,也是很傳神的吧?他得多跟陸爸學習偽裝才是。

  “皮薄餡實,你看,面皮有嚼勁,發得適當,紅豆泥綿實不甜,但其實裡頭糖已經加了不少,如果要嘗出甜味,那糖真的要大把大把的灑。你要記得,女生愛吃甜,但也不能吃過頭,對吧?”陸父細細品味著。

  魏寶平本來拿著他的專用食譜筆記在抄,聽到後來,他動作一頓,面不改色笑道:“我記下來了。”

  “口感還不錯。”陸父一口吞下,擦了擦手。“下次你有空,通知我一聲,我們來試做看看。今天晚上吃卷餅,有牛肉起司口味、法式蘑菇,還有煙熏鮭魚的,要幫忙嗎?卷餅的口感是重點。”

  “當然。”他圍裙都已經穿好了,就等著偷師。

  一個揉麵團,一個洗菜,魏寶平不住地瞄著陸父的步驟,到最後他乾脆堂而皇之用濕淋淋的手去寫筆記。

  陸父仿佛沒看見似地,隨口問:“小寶,聽說你停了雜誌社的工作?”

  “嗯,快考試了,我想還是不做了,家教我也停了。”魏寶平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存款夠我上大學四年生活了。”

  “玩股票來的?”

  “這都多虧陸哥的幫忙。”未滿十八歲前,他考慮了很久,勉強給了陸熙知一定的信賴,才能借他帳戶玩,反正陸家父子就是愛做好人,不會為了他這點小錢卷款跑了。

  “我猜你下一步想買房?”陸父沒回頭,一心在麵團上。

  多年來魏寶平的臉皮已經磨得很厚,他應了一聲。“目標是買房沒錯,但這兩、三年還不可能。”他就是在走陸熙知的路,他也不怕人知道。

  長他數歲的陸熙知已經成功地累積屬於自己的財富,那他為什麼不照著這條捷徑走?反而去摸索其它賺錢的方法?

  他又不搶劫,他只是跟在陸哥後面走;不懂的就問,還是不懂就厚著臉皮地偷學。事實證明他本事並不差,腦筋也比一般人靈活,他有能力有機會去賺為什麼不賺,他要賺許多的錢,要一輩子衣食無虞不靠人。

  “你想一鼓作氣買個大房子?”

  “不,等到那時候,房價肯定早上去了。我想買房換房,先從小套房開始……如果到時有足夠的資金,我想或許陸哥願意跟我合作買房保值,過個兩年再出售?”

陸父似笑非笑地回頭看他一眼。“年輕小子的事我不管,你自己找小熙談吧。”

  報備過了就行,省得以後找他秋後算帳。為了達成他的夢想,魏寶平的臉皮可以厚得跟銅牆鐵壁一樣。

  “小寶,你聯誼如何?有沒有順眼的女孩?”陸父顯然對此更有興趣。正在切生菜的魏寶平頓了一下,他笑道:

  “滿有趣的。女生都……很漂亮,嗯,非常漂亮。”

  “然後呢?有共同的話題嗎?”

  “有啊,課業上的話題、她們穿的衣服,小飾品什麼的,哪裡的店好吃,還算有話聊吧。”

  “聽起來話題滿滿,約了下次嗎?”

  “……沒有。”

  就算聽出了異樣,陸父也沒有發表多餘的見解,他只道:“沒關係,你還年輕,多的是機會。”

  魏寶平沉默半天,最後輕聲道:

  “我回來的路上想過了。我不想結婚,我不想有小孩,這些人生大事我沒有辦法……跟班上女同學說話,我可以的;但跟她們說話,我很煩,很討厭,很焦慮,我試著主動去碰一個女生的手,她的體溫對我來說太涼了,我也不喜歡她的身高她的頭髮,我甚至討厭她連電視都不看……我想我或許需要的是時間而不是其他女生。”

  陸父略略驚訝地停下手邊的動作,倒了兩杯紅茶,一杯遞給他。

  “小寶,你看得太嚴重了。來,喝點紅茶,安定一下心神,我都這樣做的,非常有效。”

  “男人有發情期嗎?”

  噗的一聲,陸父噴出去的紅茶盡灑在他剛揉的麵團上。他瞪著那染色的麵團,想著今晚如果宣佈吃紅茶卷餅,會不會有人發現其中的奧妙?

  “男人的發情期會有多久?一個月?兩個月?為什麼我只對她有感覺?我照李明亮說的比較了,有的女生胸部比她大,腿比她長,為什麼我無感?書上說,一個人寂寞太久,就會對最親近的人下手,這種關係叫炮友,我沒有辦法接受這種關係……”

  陸父把杯子放下,展現出認真聆聽的態度,完全沒有阻止的打算。他不以為小寶是在說給他聽,他只是想找一個發洩的出口。

  陸父很快地想到,這孩子的成長路上,並沒有父母給他一個引導,甚至沒有一個模範讓他學習,以致他有些事懵懵懂懂而無人提點。

  就他所知,這孩子成績比小熙還好,比小熙還早獨立,比小熙還早打工賺錢,他能花多少心思在另一層上?

  “或者,其實是日久生情?”陸父試探地說。

  魏寶平回過神,定定地盯著陸父一會兒,低聲說:“我有點混亂,我不清楚。”

  這孩子真實的嘴,一向像蚌殼,如今會吐露一字半語,恐怕是六神無主了。陸父靠在流理台邊,剝著一顆他自製的茶葉蛋,像在談今天的天氣似的。

  “是那個畫畫的女孩?她比你大好幾歲吧?”

  魏寶平迅速而防備地瞪著他。

  “你國二那年,我跟她打過照面。她從房子裡出來,撐著傘,很像洋娃氣質很好。半年前我也看過她,當時也在下著雨,她在街頭看劇組拍攝,看得津津有味,有工作人員看見她,問她有沒有興趣進入演藝圈,我在旁聽見她的回話:“戲子是給人看的,她不做這種事。她是哪家大小姐?”他不經意地問。

  “她人很好,比誰都好,她不是有心要傷人的。如果有相處,就會知道她不記仇,天大的仇也不記,她很隨和的。”

  魏寶平一雙眼直盯著陸父,直到確定陸父沒有任何異常的神情,他才暗籲口氣。看來陸爸不是因為發現他姐有哪不對而來套話。但,他內心微有疑惑,才一面之緣,四年後還能輕易認出來嗎?

  “所以,你結論是想跟她了斷?”

  他一怔。“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為什麼要了斷?”

  陸父慢條斯理地品嘗著自製的茶葉蛋。“既然不了斷,那還有什麼問題呢?你們不是在一起好好的嗎?你去聯誼也不怕傷了人家姑娘的心。”

  “我沒有讓她知道。”

  陸父訝道:“小寶,你聰明啊,已經懂得背著喜歡的人去聯誼啊。”魏寶平紅了臉。

  “我可不是諷刺你啊,站在家長的立場,當然希望你多認識點女生。我們先不管什麼日久生情一見鍾情的,總之,你是喜歡她的吧?”

  家長?魏寶平懷疑他用詞錯誤,但他也懶得更正。他認真說道:“我一直很喜歡她。”喜歡到最近一閉眼,就想把她一口口吃進肚子裡,就不會再分開了。

  陸父點點頭,狀似不經意地說:

  “或許有機會拿照片再給我看看?”他一說完,突然覺得氣氛不太對,抬頭捕捉到魏寶平的視線迅速地往左瞟一下又很快地收回。

  廚房裡的擺設他一清二楚,那個方向擺的是水果刀。

  隨即,魏寶平面無表情地說:“她是電器殺手,老是弄壞相機,所以很少有照片。”

  “……這種人我見過。小寶,你不容易啊。”陸父心不在焉地說。“嗯,要帶我做的茶葉蛋回去嗎?上次你不是說你很喜歡吃,可惜你一直做不出這種味道嗎?”

  “……好,謝謝陸爸。”魏寶平停頓一會兒,平靜地說道:“廚房有點熱,我去客廳涼快一下。”

  “去去去,桌上有降火氣的青草茶,自己去拿。”陸父洗了手,準備善後紅茶麵團。

  魏寶平垂下眼,退出廚房,沒有注意到陸父投來複雜的一眼,他的膝蓋不小心撞到廚房外的櫃子,不由得皺眉,他就不懂,陸爸名下是有其他房產的,為什麼會住在這種小房子裡?

  剛才陸爸為什麼要他姐的照片?陸爸是演員,演技很好,但他偽裝成可愛的魏寶平也不是只有一年、二年,他總覺得陸爸故意要照片的,因為發現他姐的異常嗎?還是一提到他姐,他就過於敏感?

  他再度掃過櫃上的獎盃,都是他早看膩的,這時他眼光突然落在以前從未注意的相框。

  那是陸爸跟陸姨年輕時候的合照。

  他呆呆地看著。

  他知道,放在這裡的,都是陸家最珍貴的寶物。他們從不藏起來,就這麼公開在親朋好友間,以前他只注意著陸熙知成長的軌跡,卻從來沒有在意過這幅照片。

  看著照片裡的夫妻,仿佛走進時光隧道的那一端,窺見二十年前的他們,除了更年輕點外,兩人間親昵又自然的氛圍跟現在沒有什麼不同,好像時間對他們來說根本毫無影響……所以說,有些夫妻或情人的關係還是可以比親人更持久與親密嗎?

  這個念頭讓他本來混亂的心緒凝注,藏著渴望的眼眸半垂,抿著嘴,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地,不知在想什麼。

  一回家,魏寶平本來要喊我回來了,但心思一動,及時閉上嘴,安靜地拖鞋進屋。

  客廳電視是開著的,佛牌就在桌子上,那樣的距離恰到好處,不會聽不清,也不會音量過大。

  他姐通常有了電視,就忘了還有一個魏寶平,以前他還會爭寵,但這次……他還需要時間想想,想個透徹,想一條絕不會出錯的路。

  他國二那年已經受過難以忘懷的教訓,任何事都有餘地可轉圜,唯有他姐……他怕一個錯誤的念頭,就會失去他姐。

  何況……現在他還不敢碰佛牌,他怕她感覺到他心裡強烈的渴望。他得小心翼翼,謀定而後動。玩股可以為自己設停損的空間,賠了當小虧,但這事他是連一點小虧都不肯接受的。

  他姐是他心裡最重要的人,這輩子不會再有更重要的人進來了,他萬分地確定。

  小時候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地,長大後偶爾回首細想,很多蛛絲馬跡都在告訴訴他,其實一開始他姐不是那麼的喜歡他,魏寶平在她心裡的重量是與日俱增的,那表示現在的魏寶平走對了路,才會讓她把他放入心裡,他不想……舉步錯路,讓她收回對他的感情,半分也不要。

  電視裡的對白爭吵讓他回過神。他抿著嘴,將買回來的吃食,甜的鹹的都放入冰箱。這幾天氣象報告沒有什麼大雨,但以防萬一。

  他回頭又看一眼佛牌,眼底微微有了柔軟的寵溺與依戀,然後他轉到自己房裡,將提袋裡的女性衣物、手套什麼的一一收進衣櫃。

  跟女生聊天有個好處,就是能夠確切地知道女生需求是什麼,聊了一上午,他都想嫌他姐好脫線,怎麼他買什麼她就穿什麼,一點額外的要求都沒有,指甲油沒有,發飾沒有,香水也沒有……今日真是聽那些女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所以他把可愛的手套、可愛的耳帽……所有他可以代買的都買回來了。天知道他連可愛的雨傘都買了,剩下的他把目錄拿回來,等他姐慢慢挑。

  以前沒條件也就算了,現在他手頭有餘錢,當然要花在最重要的人身上。

  他又從袋里拉起大狗布偶,抱著它往另一間房去。一進去,他愣了愣,畫架上有畫了一半的畫布,地上也有她的衣物。

  今天她出現過?

  他把大狗布偶放在單人床上,滿臉疑惑地來到畫架前。畫紙只有初步的構圖,照例是以他為主的天使像,這兩年只要不是陸爸給的案子,她都喜歡畫天使,畫不膩似的……他眯起眼湊近落在角落的署名。

  “……安?”

  畫紙還僅止於構圖,沒有上色,因此可以清楚地看見這個署名。以前她都是這樣署名,在上色時塗去?

  安是她的名字?怎麼沒跟他提過。他想要回去問她,又瞟到落在地上的衣物。他習慣性地一一收起,看到小小的耳機時,順手戴上耳機看她在聽什麼。

  他眉眼俱是笑意,果然還是這首甜蜜蜜。所以……他的勝算大了點吧?他姐一向是念舊的,只要他夠小心行事,他姐對他的感情是可以轉換的,對吧?他還得走對方向,他姐才不會在轉換後變心,男女間最容易變心了,一變心就要分手,這也是他最煩惱的。

  當他修長的手指碰到女性貼身內衣時,他撇開視線一會兒,才若無其事地收起,鎮定地走出去,鎮定地經過客廳,完全忘記去詢問她出現的事。

  他就像沒事人地走進浴室,將她的衣物放進臉盆。

  他開了水龍頭沖著臉,冰涼的冷水流過他的臉,直到他的冷靜回籠,才關上水龍頭,看向鏡裡的自己。

  還是滿面通紅。

  大手捂著嘴,暗惱自己真是太沒有用了,只不過拿內衣而已也害臊什麼啊,以前又不是沒做過……他感到掌心下的嘴角淺淺地翹了起來,於是慢慢地放下手,盯著自己。

  他的眼眸滿溢著明亮的碎光,止不住的笑容既靦腆又美好。

  他腦中反覆想著陸爸跟陸姨年輕時的照片。不一定會像舅舅他們,也不會像他爸媽那樣……這世上只要有實證存在,他不認為自己會不如他們。

  沒剩幾個月就要考大學了。趁這個理由跟他姐暫時保持距離,以免他的心思被發現,同時他也可以一邊念書一邊好好規劃……日久生情也好,出於青少年衝動也好,只要他跟她在一起了,他就絕不放掉他姐的手,更不要她日後怨恨他而成怨偶。

  這輩子他最見不得的就是他姐對他產生憎恨的情緒,他得步步為營去計算所有的得失。

  一邊想著,他一邊將衣物泡了水。

  客廳裡的電視劇還在播放,佛牌就那麼放在桌子上,靜靜地,仿佛那只是一面普通的佛

  我從來沒有那麼後悔過。

  請把她還給我。

  ——魏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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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16 AM

第八章

鑰匙打開大門後,一名二十多歲、面貌俊秀的青年脫鞋進屋。

  “我回來了。”他習慣性地喊著。放下公事包,打開空調與電視,隨即轉進房裡,脫下一身的西裝。

  因為一個人住,一切都很隨意。他燒水煮了一碗泡面,順道泡了一杯熱可哥,就這麼盤腿坐在電視前,邊看邊吃。

  室內除了電視裡的對白,完全沒有任何人聲。沒有多久,電話鈴聲響起,魏安嘴裡吃著燒燙燙的麵條,接起電話。

  “魏安嗎?”

  “……周宗清?”魏安驚喜道。

  “安子!就是我啦!大學畢業後,各奔東西就沒再聯絡過了,你居然還記得我,我感動啊!”電話彼端傳來熱情的男聲。

  “我怎麼會不記得周大公子呢。”魏安笑咪咪地放下筷子,改喝熱可哥,他起身去開冰箱,夾著電話筒,自冰箱裡挑了一塊藍莓蛋糕出來。

  “安子,我就知道誰都會忘,就你不會忘記咱們的交情。怎樣?找到工作了沒?我們男人最吃虧了,還要當兵,班上女生聯絡得上的都是社會的老油條了,真不甘心啊。一塊出來見個面吧!”

  “好啊,什麼時候見?”他又坐回電視前,一邊吃著蛋糕,一邊閒聊,任著八點檔繼續播著。

  “不,我的意思是,班上同學會,你來吧。可以攜伴參加,呃……你沒兵變吧?”

  魏安笑道:“你看我像嗎?”

  那端的周宗清松了口氣。“沒有就好。我對你真是不好意思,大學畢業前那次聚會,我真不該起哄,在全班面前拱你跟徐大小姐在一起。”

  “哎,提那做什麼。”

  “沒辦法啊,印象太深刻了嘛。沒見過這麼有緣分的男女嘛,小學時她就坐你隔壁,國中、高中也是同校,到大學居然還是同班,這真是可怕的緣分,對不對?”

  “我也覺得滿可怕的。”魏安笑道:“還好,我在公司沒見到她,不然我都要懷疑前輩子的仇人來尋仇,我是不是該先下手為強了。”

  “哈哈,就你這個人不解風情,說什麼仇人呢,說不定是……”

  “周宗清,你是主辦人吧,同學會的話有誰?”

  “有誰啊?我看一下……”周宗清一一念出人名,大概十二、三個。“哦,還有徐大小姐。其它縣市的來不及來,有的呢,居然給我懷孕在安胎。安子,你說,這些女生在趕什麼?趕解遊戲任務嗎?以為做完了就沒事了是不是?”

  魏安哈哈一笑。“你嫉妒啊!叫你女朋友給你生一個啊。”

  “算了吧,沒錢沒房的,何況還不知道能不能走到最後……喏,你會想跟你女朋友結婚嗎?”聲音裡略帶迷惘。

  魏安笑道:“有沒有那張結婚證書,好像沒差。反正我不是很喜歡小孩。”

  “看吧看吧,大家都一樣嘛,先立業再成家,偏偏女人就是想先結婚。想結婚幹嘛啊,真是。”

  “周宗清,你一定被催婚了吧?”

  “難道你沒有?”周宗清唉聲歎氣。“我是很想走下去,可是最近她愈來愈煩,一直念一直念,吵了好幾次……算了,不提。這麼久沒見了,吃個飯就結束多沒新意,徐大小姐借她家別墅,就讓我們在山林間烤肉,吹著徐徐晚風,聊著滄桑往事。安子,到時一塊聊通宵吧。”

  魏安沉吟了一下,笑道:

  “聽起來不錯,不過恐怕我不行。最近工作太忙了,連假日都要視飛溝通,沒法子。”

  “這樣啊……那個,真不是為了避見徐大小姐?”

  “我避見她做什麼?”魏安爽朗笑道:“又不是我媽,真是。”

  “那個……是沒錯啦。哈哈,我一直想見見你女朋友的說。我們全班最喜歡的弟弟魏安,究竟是被哪個女娃擄獲了呢。這樣吧,有空我們私下見個面吧,反正都住臺北,要見面容易,你要改變主意想去了,十八號前聯絡我一聲。”

  “沒問題。”魏安本來要掛電話了,又聽見那頭周宗清說道:

  “安子,你跟你女朋友還在同居吧?”

  “是啊,怎麼?”

  “讓她叫你少吃點。從講電話到現在你到底吃了多少?這貪吃的毛病再不改,小心過三十發福。”

  魏安又是一陣笑。他掛了電話,蛋糕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又回去吃已經涼掉的泡面,看著電視的狗血劇情。

  他哈哈笑道:“什麼嘛……變臉上床也行?別開玩笑了,這男人是傻子啊。”他一直開心笑著,直到這部戲播完明日預告,他才收拾乾淨,去沖了個操,在客廳打開筆電開始工作。

  上班族果然跟學生生涯差很大,學生沒課了愛玩什麼就玩什麼,考試臨時抱佛腳天資夠就好,上了班卻截然不同,資訊爆炸的時代不隨時下載存放在人腦裡做資料上的更新,遲早被淘汰。

  魏安又換了一杯咖啡在桌上,就這樣專注工作,直到門鈴聲響起,他才回過神去開門。

  “哥!我們又來送貨了。媽南部的親戚寄水果上來,我們奉命拿幾袋給你嘗嘗。”跟他年齡相仿的青年笑嘻嘻地,他身後有個跟他長相相似的女孩。事實上,魏安也跟這對青年男女有一定程度的相像。

  “何必這麼麻煩呢?都進來吧。”魏安笑道。

  “哥,剛洗澡啊,你怎麼老是忘記吹頭髮,小心頭痛。”魏曉喬細聲說。

  魏安摸了摸略濕的頭髮,笑道:“是啊,怎麼老忘記?喏,冰箱有點心,自己拿吧。”

  魏曉喬歡呼一聲,跑去自行取用了。

  “喂,真不要臉耶你,我就知道你是來吃點心的。”魏盛勝在她背後喊道,看了魏安一眼,聳聳肩。“你知道的,我就是來抽根煙的。要來一根嗎?”

  魏安笑著接過。

  魏盛勝開了窗,點了根煙,看著外頭的夜景,歎道:“自己住果然比較好。我媽成天就在那裡愛念,當初叫我念碩士的是她,現在說工作比較好的也是她,連我女朋友她都要嫌。哥,我覺得還是你自由多了。”

  魏安把玩著煙,沒抽,他笑道:“有爸媽疼總是比較好。”他已習慣魏盛勝他們把這裡當避難所,偶爾過來喘口氣。

  “我完全沒感覺,我反而覺得你過得挺好的。”魏盛勝掃過這不算大的房子。“雖然是中古屋,但你有本事貸下來,老頭子老放在嘴上念你有出息了。現在的人真可悲,只會拿錢啊房子車子的來評估一個人的價值。”

  魏安笑笑:“我工作還不到一年呢,如果不是陸爸要脫手,我哪買得起?”

  魏盛勝頗有同感地點頭。做人要抓準時機,他不得不說他這個表哥,自從認識了陸家父子後,什麼都變了……變得優秀太多了。以前還沒感覺,現在他倒認為他表哥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好事,至少避難什麼的他還有地方去,要是一個落魄的表,算了吧,說不定還要魏家救濟呢。

  “今晚在這裡睡?”魏安問道。

  “是啊。”魏盛勝瞄著客廳另一頭的魏曉喬,壓低聲音說:“哥,媽私下要我轉告你,幫忙勸勸曉喬,好像她在搞劈腿。媽是認為沒結婚,可以多認識幾個男生互相瞭解一下,我也是這樣想;不過爸就不一樣了,他說這叫男女關係混亂,媽說你個性跟爸一樣保守,或許你可以讓曉喬理解一下爸的想法,以免到時爸又高血壓。”

  魏安瞟一眼正在挑蛋糕的魏曉喬,眼底隱約帶著漠然。

  在他眼裡,魏曉喬個性溫和甚至怯懦,很容易人云亦云,別人追她就接受,先前的感情也不處理乾淨,問她是不是以結婚為前提在交往,她卻吞吞吐吐地說不會跟這個男人結婚。既然打從心底沒有這種意願,為什麼又要去交往?魏安無法理解也懶得去研究,但,他嘴裡仍笑:“好啊。”

  “話說回來,哥,你這種老古板個性到底是怎麼來的?要說遺傳我才不信呢。”從來沒聽過他這個表哥有什麼錯亂的男女關係。

  魏安偏頭想了一下,笑道:“不知不覺中染上的?”

  魏曉喬跑了過來,兩個大男人驀地閉上嘴。

  她兩眼汪汪地看著魏安。“哥,晚上電話借我聊通宵。在家不能講太久,爸會念。我要跟我同學聊今天的劇情。什麼嘛,變個臉就連自己的女人都認不出來了嗎?就這樣跟壞女人關燈上床,我差點沒暈了過去。太扯了!我要打電話到電視臺抗議。”

  魏盛勝吐了她一口煙。“那是你不懂,要我我也做同樣的事。男人是肉欲的動物,你懂不懂?臉都一樣跟誰在一起不是都差不多?做人不要太認真,對吧,哥?”

  魏安笑道,“老實說,我還真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你們隨意聊,我還有工作沒做完。”

  “真難得耶,我記得魏安表哥以前最愛看八點檔了。”魏曉喬小聲地說。

  “人的喜好會變嘛,”魏盛勝也不由自主地放低音量。沒辦法,這是人家的地盤,人家要工作,他也不好意思多說什麼。

  “可是我看表哥喜歡吃甜食的習慣沒有變,冰箱都塞得滿滿的呢。”

  “他遲早發福。”魏盛勝就等著這一天,魏家一個帥哥就夠。他瞄了一眼正在用筆電工作的魏安,不由得感慨:“還是工作好,有底氣。”不過將來他順利畢業,學歷上怎麼樣也高魏安一等,那種感覺也是不錯。

  “哥,你也去改個名字吧,就跟表哥一樣,改了名字,看,他大學順利畢業了,工作也很快找到了,魏安魏安,念久了,也就習慣魏安這名字了,反而忘記表哥本來叫魏寶平呢

  半夜魏盛勝起來上個廁所。

  他眯著眼打了個呵欠,隨便沖個手,半睡半醒地回到房間撲上去就睡。

  “……咦!奇怪。”他摸了一下,床上有個巨無霸布偶。不是魏安嗎?他來住時都是跟魏安睡一間,曉喬睡另一間的。什麼時候魏安變身了?

  他抓抓頭髮,迷迷糊糊地又下了床,撞到桌沿。這似乎不是魏安那間房的擺設。

  他胡亂順著桌上摸著,啪的一聲打開檯燈,再回頭一看,果然床上有個狗布偶,而桌上……他惺忪的睡眼清醒了幾分。“這什麼?”佛牌?他高舉起來眯著眼看。

  “有點眼熟呢……”他想起來了,這不就是以前魏安隨身戴著的佛牌?這幾年倒沒見到他戴了。

  他還記得當年他偷偷上樓去亂畫魏安聯絡簿時也看到過,還被魏安狠狠打了一頓。

  什麼嘛,果然如此,再怎麼珍惜,到最後也就丟在一旁了。

  “你在做什麼?”冷冷的聲音自門口響起。

  魏盛勝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把佛牌放入褲子後面的口袋,轉身面對站在門口的魏安。

  魏安並沒有開燈,他只能藉著窗外隱約的燈光看見魏安沒有笑的臉龐以及陰陰暗暗的眼神。他心一凜,再定睛一看,陰影覆去魏安的眼睛,剛才是他的錯覺吧?

  “不好意思,我好像走錯房了……”

  “走錯了,就出來吧。”

  魏盛勝含糊應了兩聲,走了出去,魏安替他合上門。

  “哥,你沒睡啊?”看樣子比他清醒很多耶。

  “早睡了,是突然醒來沒見到你,覺得奇怪,就起來看看。”

  “這樣啊。”魏盛勝沉默地尾隨他回房。魏安沒有意願要開燈,他也就跟著摸黑走。

  他記憶裡的魏安,早就不是小時候那樣憤世嫉俗的魏寶平,而是一直笑咪咪,連他有時候都覺得還不錯的表哥。

  剛才是光影的關係嗎?魏安冰冷地看著他,好像小時候那段模糊記憶裡的魏寶平,一頭不惜自傷也要咬死敵人的兇殘野獸……

  “哥……”

  “嗯?你睡裡頭吧,也許晚些輪我去廁所了。”

  魏盛勝翻上床後,身邊也跟著躺下人了。他也不是沒跟這個表哥一塊睡過,本來以為只是偶爾,但後來發現魏安睡著時直挺挺的,不,應該說魏安就這麼規規矩矩地睡著,一晚上不會翻來覆去,也不會變更姿勢,從沒有例外過。

  真是各方面太規矩到有點乏味……魏盛勝又想起剛才那種打從心底的寒顫,他猶豫片刻,說道:“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

  “多小?”

  “就是……我們感情不太好的那段日子。你知道的,小孩子嘛,很多時候不懂事,都怪媽啦,她就愛念念念,害我把你當敵人一樣看。我媽也只是愛念,沒什麼心眼的,你要喜歡老頭子他們,我現在可以送給你,真不知當年在跟你搶什麼。”

  “那些事我早忘了。阿勝,明天我還要上班,有事改天再說吧。”

  “對不起。”趁著黑暗誰也看不見誰,魏盛勝一鼓作氣地說。說了心裡終於放鬆了。“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說,哥,真的,小時候我無知,每次說謊栽贓你,你別怪我。我認為,這都是父母教育不好,害我差點長歪了,幸虧我自己爭氣又掰正回來了。你看,我爸媽後來不是管你管得少了,你反而長正了?所以說,他們的教育有問題。”

  魏盛勝聽見魏安那頭傳來笑聲,他甚至感到魏安側過頭看著他。瞬間,他寒毛又直立。這真是莫名其妙,他是被魏安站在門口那一幕給驚到了嗎?“阿勝,你說話換氣太快。你在怕什麼?怕我嗎?”

“沒……我就是……覺得對不起你,要說清楚得好,別像電視演的那種,無意中結仇了自己都不知道,最後還被亂刀砍死……哥,我是真心說對不起的。”

  “呵呵,你以為我一直對你藏著恨意?”魏安笑道:“別傻了,現在我上班工作都來不及,哪裡會去回憶這種小事?”

  ……是這樣嗎?那,為什麼他會覺得此刻魏安的笑聲冰涼涼的?他常看見魏安笑咪咪地,就是一團和氣的人,但,他還是第一次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聽見魏安的笑聲,異常的違和。真的是他敏感嗎?

  他舔了舔唇,說道:“哥,你記不記得國中時我們打群架,你哭得稀裡嘩啦的,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那樣,從那次以後我就發現你也會演戲,男生哭成那樣不是演還是什麼?之後我就不敢再嫁禍你,因為我再怎麼真哭也不如你那一場戲,爸媽都以為我哭假的,我才冤枉呢。後來我們不是相處得也很好?所以……咳,人生嘛,我們保持友好吧,千萬別哪天在背後捅我一刀,好不好?”

  魏安笑道:

  “你的幻想力太旺盛了。我對做什麼殺人犯的壞人之路沒興趣,現在我可是朝路途艱困的好人之路走呢。”

  魏盛勝聞言愣了愣,哈哈笑:“哥,你真幽默。不,你說得對,當個好人真的很辛苦。”他想了想,往身邊湊了過去,他感到魏安非常明顯地往床邊退了點,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哥,你這樣不行,你要習慣跟人睡一起,不然將來結婚了怎麼辦?那個……借點錢好不好?”

  “借錢?”

  “你看過我女朋友的嘛,都在念書,約會不夠用,我會記帳,以後會還的。”

  “好啊。”

  魏盛勝大喜過望。“真是好哥們。哥,我一定還的,你有空也幫我勸勸媽吧,她覺得我馬子太時髦太愛打扮,以後婆媳肯定有問題。女人嘛,打扮得美美的,我們也賞心悅目,對吧?”

  “我以為把女孩子打扮得漂亮,是為了讓她開心。”

  “哈哈,這樣說也行,我們開心她們就開心。老頭子倒是挺喜歡我馬子

  的。你知道的,他這幾年對那種命理、風水節目特別有興趣,上次老頭子請人來看供桌位置,你不是也特地回來全程盯著嗎?我女朋友家裡就是搞這一類的,老頭子跟她談得挺起勁的,我完全聽不懂。下次請她家人幫你看看風水什麼的?”

  “用不著吧。”

  “還是看了好一點。至少工作跟婚姻可以少走彎路,他們還滿信緣分的,就當我付點利息?”

  “……緣分這種東西真這麼准?不要不行?”

  “現在不要,以後也是會要的,兜兜繞繞回到原點由不得你,這是她說的。嘿,我可不信,偷偷告訴你,她家還不算精,是這兩代才開始的,她表親一代一代,什麼叫起死人,他們是駕輕就熟,不過民國以後就不做了,你信嗎?我也不信,哈哈。”

  “……叫起死人?”黑暗裡,魏安一個一個字重複著。

  “是啊,聽說還不止,無聲無息地弄死人也有的,所以積怨太多,早就收山了。哥,你真信啊?我是說來讓你笑一笑的耶。”

  “……沒信。”一頓,魏安漫不經心地問:“我記得你女朋友姓……姓……”

  “張,她表姐,噓,就是那個表親家裡有人跟你大學同班你忘了啊??”“跟我同班?誰?”

  “姓徐啊。哥,她叫徐思平,看起來很萌的那個美女,你居然沒印象?”

  周宗清趁著烤肉的空檔,拉著魏安到一角,悄聲地問:

  “不是說好了,要帶你女朋友過來嗎?”

  魏安攤攤手,無奈地笑道:“沒辦法,她臨時有工作。”

  周宗清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往熱鬧的烤肉區看去。同學們都在那裡又叫又鬧的,跟還沒成年的學生沒兩樣。

  他目光再度落在魏安身上。今天魏安穿得也跟大學生沒兩樣,劉海略長,滿面的笑容仍帶點未成年的青澀無防備,他歎道:“大家都還沒變啊。”

  “是啊。”魏安笑道,視線掃過烤肉區的每一個人。

  “你在找人?”周宗清試探地問。

  “沒啊,我在看有哪些同學到了。”魏安笑笑。“嗯?沒見到徐思平,這不是她家別墅嗎?總要謝謝她才好。”

  “我跟她通過電話了,她晚點才到。現在這間別墅就交給我,這次除了你之外,幾乎都是情侶檔,我也是啊。安子,今晚你得一個人睡了。”

  “沒問題。”魏安笑著湊過去瞄了一眼房間表。“我先去跟其他人打招呼。”

  等到魏安回去烤肉區後,有男同學走過來問:“周宗清,我女朋友頭痛,你有止痛藥嗎?”

  “有,在我行李箱裡。”周宗清帶他進入別墅。

  周宗清在幾天前已經來過一趟,男同學卻是初來乍到。他好奇地觀察別墅,笑道:“都說徐思平是大小姐,好像也沒什麼嘛……”看起來都很老舊。

  周宗清笑道:“剛開始我也嚇了一跳。徐思平是跟我解釋,這棟別墅是很多年前就存在的,內部不能隨意搬移或者改造,除了定期的維修保養,內部電線重新牽外,幾乎是照以前的原樣,因此看起來十分陳舊。平常她家裡的人很少過來,現在只有她表親偶爾帶朋友來住一晚,我心想也是,人家好端端的別墅怎麼可能給我們開同學會用。這已經不錯啦,光是這坪數我們這種上班族一輩子也買不起。”

  “說得也是。不過這真的太可惜了,如果別墅能夠大肆翻修,再轉手脫出,房價至少再升二、三倍吧。”

  “有可能喔。”周宗清說出小秘密:“上次徐思平帶我來時。說溜嘴了,雖然是幾代前的遺囑要求,不過現在她家族裡已經有人打上這棟房子的主意,也許再過幾年就會賣掉也不一定。所以說啊,時間一久,誰還在意祖先說過什麼?”他順手打開廊道上的燈,仍然昏暗不明。

  進入房間後,周宗清翻著行李箱,男同學東張西望,對今晚住的地方還算滿意。

  “周宗清,我看安子一點也沒變啊!這傢伙想當不老童顏嗎?大學第一年的他跟現在到底差在哪裡?都幾年了啦!明明他也當過兵了,怎麼氣質如昔?”

  “哈哈,我也注意到了,從大一到現在,大家多少都變了,只有魏安還在原地踏步,我想這就是我們把他當小弟弟看待的原因。”周宗清終於找出止痛藥,跟男同學說著:“也許他要前進了也不一定喔。”

  “別賣關子了,你想說什麼啊你?”

  “等安子有了女朋友就不一樣了。”周宗清難得八卦一回。“我懷疑安子從頭到尾都沒有女朋友,他只是不好意思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難道你有看過他女朋友出現過?不管出去吃飯、活動、旅遊,你看過他女朋友?跟他討張照他都避而不給,連今天每個人都帶伴了,就他沒有,你不覺得奇怪?”

  “這有什麼好瞞的,他坦白從寬,兄弟們替他介紹啊!”

  “我猜是丟臉?當初起哄他跟徐思平,他推說有女朋友了,也許是他覺得兩人身分地位差太大……”

  “想當年我也想追徐大小姐呢,就是身分地位四個字讓我下不了手,她出入都有司機誰敢追?怎麼單身到最後的就贏了呢,不對,還不一定贏……”男同學捶胸頓足,反正女友不在現場,他要充分表達他的懊悔。

  周宗清呿了一聲。“小心我告訴你女朋友。”

  他也是心有戚戚焉,當初知道班上有個萌美女,誰不蠢蠢欲動?近水樓臺先得月,總不會讓外人得去,後來發現她家太有錢,有錢到可以少奮鬥三十年,相對的,男子氣概少掉一輩子,這讓當時還是充滿雄心壯志的學生們,默默地打退堂鼓。

  現在好了吧!當年的學生都有家累了,萌美女還是孤家寡人,這頭也只剩魏安還在戰場上,這就是所謂的等久了也就是你的了吧,周宗清不得不感慨一下。

  他壓低聲音道:

  “剛才我發現了,安子一直在我們中間找人,現在唯一沒到的就只有徐思平。剛才看房間表時,那角度他八成是在看徐思平的房號。這次我們就幫幫安子,也不枉一場兄弟情了……喂,你在看什麼?”

  男同學回過神,指指對面半掩的房間。“那裡……”

  周宗清誤解他的意思,低頭看著房間表。“這間空的。裡頭有東西不方便住。”

  “有東西?什麼東西?”

  “哈哈,別想歪。是畫,一幅全家福,我看過聽說畫主人畫到一半,從此一去不回。”他聳肩。“你們想像一下,有情侶睡在裡頭半夜起床卻看見畫裡的人像瞪著你們看嗎?”

  “……”男同學松了口氣。“原來如此,我剛才看這房後面好像有一雙眼睛,但角度又不太對,原來是畫像裡的。”

  周宗清笑笑,對他做了一個噓的動作迅速打開對面房門順道開燈。“咦!”

  周宗清又立刻關上門。“別說出去。當時徐思平沒意思開這扇門是鑰匙一塊交給我,我好奇才偷偷開的,看了後也嚇一跳。好了,你不是要給你女朋友吃藥?”

  “對對,快走。”

  兩人一前一後迅速下樓。出於節約習慣,周宗清一路關掉電源當他們關上別墅大門,最後一個電源也同時被按掉。

  頓時,別墅內部一片漆黑。

  足音進來,然後有人輕輕地掩上房門,低聲笑著說:

  “……找我做什麼?我在哪裡?同學會呢,阿勝有事不能回去說嗎?我有事要忙,沒空。”

  頓了下仿佛這個人正在聆聽對方的話突然間,他無法控制地拔高聲音:“你說什麼?”

  “安子?”有人要推開門,卻被房裡這個叫安子的以臂橫過去。“怎麼了?”來人一見房裡烏漆抹黑的,只有一個男人在用手機講著電話。

  這男人沒有平常的笑容,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便把門用力關上。

  “阿勝!”或許男人察覺自己語氣過於咬牙切齒,靜默一會兒,十分溫柔地說:“我沒怪你,真的。你仔細想想,掉在哪了?那是我媽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如果失去它……”這一次他足足停頓一分鐘,才啞聲道:“我會殺人的。”

  隨著電話彼端不停地道歉,這人的呼息愈發地沉重,最後,手機一整個摔了出去,反彈到牆上又回地面。

  房間裡,安安靜靜地,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慢慢地拾回分解的手機,就坐在地上,在摸黑中嘗試著組回機體,自始至終,他都是安靜著。

  “呵呵。”突兀的笑聲。

  然後,又是一陣死寂。

  “終於要結束了嗎?這就是所謂的功成身退?”

  男人的歌聲輕輕地響起: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開在春風裡。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

  猛然間,劇烈的嘔吐聲中斷了歌聲,這人仿佛狼狽地趴在地上,不住地幹嘔著。

  嘔了好幾分鐘,又是一片安靜。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這麼多年了啊。”他聲音很輕,輕若羽毛似的。“什麼嘛是神仙的話,是可以回來看我的你在氣什麼嘛,我哪裡做不好了……不想回來……也可以可是你不能被迫消失如果你被迫……是不是我起了什麼心思害到你,你擋到別人的路了嗎……”

  那哽咽的聲音冰涼涼的,滲入人的聽覺裡,令人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又過了一會兒,他起了身,似乎踢到什麼,他不是很介意,只是垂著眼盯著手機。

  “徐思平。緣分?”他輕輕哼了一聲。

  這人離開這間房時,幾不可聞地低聲呢喃著:姐……你還會想我嗎……

  姐,你還在嗎?現在我已經不跟佛牌說話了。本來就知道你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不管我說再多話,你也不會理。不管我如何示弱,你也不會再心疼我……我在醫院住了八天,窗外下了八天的雨,你沒有出現。

  我故意讓自己病得更嚴重。

  我發現你不見了,考完大學才發現的,快半年的時間。我好蠢,總是說要戰戰兢兢地,結果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以為你會心疼我一輩子,我會抱住你一輩子,我真是太傻了。

  判人死刑也要一個罪名,是因為我無法控制地愛上你嗎?你真這麼狠心對我?

  我不會把佛牌交給任何一個人,也不會讓別人取代你的地位。

  如果有人想以緣分之名強行介入我們之間,那我就玉石俱焚吧。

  ……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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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18 AM

第九章

我沒有想到,出現在我面前的,會是一個成年男人。

  ——唯安

  撲通一聲。

  冰涼的地板完美地迎接她,但這次……

  她的掌心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有個東西很明顯地壓在她手下。不就是佛牌嗎?但上面濕濕黏黏的……

  頓時,她臉黑了。

  真是太噁心了!誰吐的?小寶的朋友嗎?浴室也不清乾淨……不對,不像是浴室。她納悶地摸黑要去開燈,才到門邊就聽見外頭有人在說:

  “安子剛怎麼了?跟誰講電話?一臉難看。”

  “有嗎?我剛才看見他從這裡出去,很正常啊。”像要證明,門把在轉,正要打開這門。

  她愣了下,喀嚓一聲她馬上鎖門。開玩笑她全身上下沒穿衣服一開門不就見光死?

  外頭停頓一下隨即兩人同時大笑出聲。“老房子老房子,老是會出現一些無法理解的反應正常正常。走走,魏安這傢伙居然不小心把門鎖了。”笑聲虛弱地遁去。

  ……唯安?

  她心臟猛地一跳。

  這名字很耳熟耳熟到她開始頭痛了。誰的名字?

  不能想,她這麼告訴著自己,停止去追尋。她深吸口氣轉移思緒,摸索著四周這裡明顯不是小寶住的地方。她也不敢開燈一開了燈,誰知道主人會不會拿鑰匙沖進來喊捉暴露狂?

  她摸來摸去摸到熟悉的架子。畫架?畫架上是畫布沒錯……這裡的主人也會畫畫?

  她本能地往左邊走去果然有張床。她抽起床單包裹住自己遲疑片刻又湊到門邊,聽著外頭許多哄鬧。

  有人經門前走過,叫道:

  “魏安,來來,到我那裡啤酒紅酒都有!來個不醉不歸!”

  唯安?她下意識地想要回應卻聽見有人快她一步回答:

  “……好啊。”這聲音有點沙啞。

  腳步聲自外頭走過有人驚訝叫一聲。“安子你眼睛怎麼了?紅成這樣?”

  “外頭風沙大迷了眼。周宗清你手機借我晚點我弟說不定會打給我,我報給他你的號碼了。”

  “沒問題。你那個表弟是吧?上周我過來勘查地方時看見他跟他女朋

  友來玩原來他女朋友跟徐大小姐是表姊妹……一家親呢緣分真是緣分。”言下之意頗有一點曖昧。

  “……一家親呢……呵呵……聽起來真不錯繞來繞去總是會繞回來的。”低低地,帶點嘶啞地笑著。

  踩在木板上的腳步聲遠去。她頗感煩惱。這裡似乎有很多人聚集著是旅館?也不知道是什麼時間

  魏寶平去哪了?

  她一臉困惑無奈出不去,只能守在門口聽著外頭遠遠的吆喝拚酒。有時候有女人會經過外頭的走道聊著她很陌生的戲劇八卦約莫兩小時後吧,外面漸漸沉寂了下來。

  她悄悄地打開門。果然走道上無比安靜。燈光薄弱,她躡手躡腳地掩上門的同時,想起房間裡那畫架上的畫,她下意識地回頭,只來得及瞥見畫布一角,門就合上了。

  依那一角來看應是肖像,但她不打算浪費時間開門再看,她得先解決她是暴露狂的事實。

  這實在太高難度了,她想。想當年魏寶平的舅舅家裡沒人,她才能拿到睡衣褲的,現在這裡到處都是人,難度不知攀升幾十倍。

  地板是木頭,她赤腳踩下,有著微微的聲響。她咬住牙拉著床單,輕輕走在地板上。

  經過每間房門時,她不死心地確認房裡全都有人,為此她十分懊惱。

  魏小寶這傢伙現在是高中畢旅了嗎?他國中畢旅沒帶上她怕她意外現身,高中畢旅也不會帶她去才對,何況高中生怎能公然喝酒?

  她心思一轉,想到她回佛牌前,魏寶平若即若離,很怕碰到她的肢體,她又沒得傳染病,他怕成這樣以為她看不出來嗎?

  小孩天真不排斥,還會認為有神仙教母在旁是很驕傲的事,但長大後對於身邊有異常的鬼鬼怪怪,會產生恐懼她不意外,她也早就有心理準備了;但是,她是看魏寶平長大的,他再怎麼樣也不會將她轉送給人吧?

  最多……將她送到廟裡去?她忽地停下腳步,試著回想。確實有一個人,將佛牌送到廟裡去,不是魏寶平,那是誰?

  她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太陽穴又陣陣痛了起來。她走到長廊盡頭,連個空房都遇不上,只能硬著頭皮下樓梯。

  她在想,是不是該打個電話給魏寶平求助,還是乾脆冒著被當成變態的風險,就這樣奔出去算了。

  反正佛牌在她手裡,走到哪算到哪。

  她沿著樓梯往下走,還沒走到底呢,就聽見有一個女孩的聲音清亮地說:“看,這裡的肖像都是同一個人畫的,很出色吧,都是徐家的長輩們。魏安,說來你改過的名字跟她很像,她叫徐唯安。你在問什麼叫起死人的,才不可能呢。”

  她輕笑:“如果真的有可能,這裡每一張畫像裡的人,包括徐唯安,到現在都會還活著,你是哪裡聽來的神奇說法啊?我還以為你有什麼正經事要跟我說呢。”

  “……是這樣嗎?”沙啞的聲音回著。

  她聽過這個男人聲音,他也叫唯安。

  “魏安,你的神仙教母到底是誰呢?”

  “……什麼?”

  “小學時候,你不是跟班上男生打架,說你有神仙教母啊。”

  “那都是假的。”

  “我想也是。是你的舅媽吧?你的舅媽為你扮成神仙教母,後來你發現了再也不肯承認有神仙教母了,對不對?”那聲音帶著笑,有著對童年的懷念。

  “徐思平,你真是很幸福。”

  人家不是幸福是跟你找話題,木頭人,她想。如果在平常,她會坐在這裡,當看偶像劇,但現在不行她按著疼痛起來的頭,煩惱地想著該怎麼度過眼前的危機。

  “徐思平,你怎麼看緣分這種虛無縹渺的東西?”男人輕輕地問著。

  “緣分不可逆。”那叫徐思平的,語氣充滿笑意。“你可能認為這是女孩子的夢幻想法其實它可以用在任何事上,例如我們都有過一種經驗,你去買東西,看中了其中兩樣猶豫不決後終於選擇一種,回去後念念不忘另一個,你以為不會再看見它了,哪知,有一天你會發現它兜兜轉轉又到你手上,而你手上原有的早就不知去哪了,這也是緣分的一種啊,錯過了還是會回來的。”

  “原有的早就不知去向了嗎……”

  “魏安我們也算很有緣分,是不?明明家境不同,但一直在一起成長,你還記得嗎?國中畢旅,男生偷偷帶女同學去夜遊了,旅館裡只剩幾個女生,那時你在打電話吧?是在跟舅舅家報平安?突然間地震停電,我們幾個女生嚇得要死,你卻能夠鎮定地集合我們,帶我們出去跟老師會合,一路上你笑咪咪地,還會說笑話逗我們,你一點兒也不緊張,連帶地我們也不那麼害怕了,從那時開始我就注意著你,你比同齡男孩還冷靜,脾氣又好,隨和又有主見。”

  “……原來是這樣嗎?”他呵呵直笑著,大手捂著嘴,滿面笑意。“……就是這樣啊……”

  “魏安,同學會裡就你沒有跟你女朋友來呢。”

  木頭人,她在暗示你,最好你說早就分手了什麼的快點說說完各自回房吧,她真的電視劇看太多,太有經驗了,都想直接出去替這個唯安指點江山一下,保他抱得美嬌娘。

  她還在頭痛著,聽不清那男人回答了什麼,模模糊糊裡她聽見他倆好像各自回房……回房?不就要經過樓梯撞個正著?

  她索性當自己喝醉,埋頭坐在樓梯角落,眼不見為淨說不定對方也誤以為她是這些來遊玩的人之一?

  她等了又等,只聽見輕微的躂躂聲遠去,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另一頭也有樓梯。

  天助她。

  她扶著牆,慢慢地下樓。

  在走到客廳前有一道短廊,十分幽暗,她勉強辨認出牆上有畫像,這就是剛才那對男女說話的地方?

  她走了幾步,驀地停下來。

  男人站在微亮的另一頭,心不在焉地盯著畫。他瞟到這頭有人,遂往這裡看上一眼。

  是個女人,身形就是徐思平。

  他十分厭煩了。

  “徐思平,我不是說了嗎?你這種大小姐,我可吃不消,你的臉我是喜歡,但我對你完全沒有欲望,一點兒,也不想,上你。連對你勃起都無能了。緣分?宿命?別開玩笑了。”他用詞毫不考慮的粗俗。

  燈光實在太暗了,她看不清楚那個男人的長相,只隱約看出他個高,穿著牛仔褲,頗為年輕……她的教養無法允許有人對她這樣說話,但現在她這慘狀,只能安慰自己,不是小寶說的,她無視吧。她只求順利打電話就好。

  於是她含糊地應著:“你說得對。”

  他思緒一頓,偏著頭打量隱在陰影裡的她,忽然間,他眉心微攏,上前一步:“你……”

  陌生的手機鈴聲一響,他趕緊背過身去接。

  大好時機!

  她快步走過去。

  “……想起來了嗎?你給我仔細想,每個地方都不要放過。”

  經過他時淡淡的酒氣撲鼻她屏住呼吸。原來是個酒鬼原諒他了。

  “魏盛勝不要以為我開玩笑!找不到佛牌我……”魏安根本忘了在場還有人。他憤恨地轉過身要再說下去時愣了一下一個在公開場所裡裹著白色被單的女人正走過他面前。

  緊跟著他眼皮一抬……

  越過他面前的女人正好也側過臉看他一眼。

  彼此打了照面。

  他的手機掉了。

  “……小寶?”她吃了一驚。

  “安子,我有通電話要打號碼在手機裡給我抄一下。”周宗清跑著下樓。

  魏安猛地回過神,一把抱起了她。

  胸前的床單差點滑落她低叫了一聲,主動地摟住他的頸子,他順勢緊緊扣住她的後腦勺,讓她的臉埋進他的肩高裡,不讓周宗清看見。

  從頭到尾,周宗清只看見過腰的烏黑長髮散落在雪白的床單上,接著他被女人裸露的光滑肩臂吸引住他張口都還沒有問呢,魏安就已經抱著人越過他,快步跑上樓去。

  他傻眼。現在是怎樣?連跟他打聲招呼都來不及嗎?話說回來,這個女人是誰啊?今天別墅裡的人他都確認過,安子確實沒有帶他的女友來,而同學裡除了安子是獨身前來,還有一個沒帶伴的……徐思平?

  “……我們換房間。”

  “等一下啊,安子,我行李都在裡頭……”

  二樓走道傳來模糊的對話,隨即是門把毫不留情地關上。周宗清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名男同學跟他的女伴黑著臉下樓。

  “周宗清安子怎麼搞的?他房間不是在三樓嗎?多跑一層會怎樣?這麼猴急啊!我們正要進去,他就來搶房!”

  “……安子是太急了點,我們體諒他一下啦,你也知道男人嘛,控制力總是差了點……”周宗清試著緩頰,但當他一回頭,看見地上的手機,他大叫一聲:

  “我的手機!混蛋魏安!”

  “小寶?”

  她在夾縫裡生存。背脊骨深深陷進床榻裡上頭壓著一個大男人,讓她已經出氣多入氣少,快成紙片人了。

  手舉在半空中,她本來是要推開他的,但他呼吸沉重雙肩微微抖動著。臉埋在她的頸間濕涼涼地……最後她改輕拍他的背,問著:

  “乖小寶又是誰欺負你了?考差了?”說句實話魏寶平從國二那次就沒有哭過,但在她心裡,他還是個孩子,哄著總沒錯吧。

  濕答答的頸間猝然有著刺痛感,這死小孩分明在咬她的脖子愈咬愈狠

  她痛得叫了起來。

  “魏寶平,別鬧了,我頭痛!”

“……頭痛?”魏寶平雙手撐在她兩側終於抬起臉來。他眼陣猩紅著俊秀的臉龐濕漉滴地真的哭過。

  “姐……”他小心翼翼地喊著目光一直不離她,他俯下頭,距離近到她下意識用力抵住他的雙肩。

  “小寶,你想幹嘛?”

  他停住,低聲說著:

  “你沒生過病,沒感冒過,連點不舒服都沒有過,怎麼會頭痛?”

  “魏寶平,你很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你先起來。”

  他抿著嘴充耳不聞,指腹輕拂過她的劉海,一雙黑色的眼瞳來回細細看著她的臉,似乎在確認著她的身分。

  忽然間,水汪汪的墨眸暈染開來,一顆顆淚珠滑落在她臉上,她吃了一驚,手忙腳亂地擦著他頰上的眼淚。

  “你是怎麼了?”大男孩梨花帶雨的,讓她怎麼看怎麼心軟,這個死小寶真會踩她的穴。

  她猶豫了一下,問道:“小寶,你不是怕了我嗎?”現在像八爪章魚纏著她是怎樣?

  他一怔。“我……怕你?”

  她試著無所謂地笑笑。“你當我真少根筋?你避我如蛇蠍,連拿個碗給我,被我碰到,都縮得比誰都快,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他愣愣著,渾身開始輕輕地顫抖起來。

  “小寶?”

  “是因為……這樣……你才……”他閉上眼,再張開時勉強笑道:“姐,你在想什麼?你不知道青少年意識到女生跟男生有差別,當然會不好意思。你是女生耶,都沒有意識到嗎?”

  她也愣了下。

  他又氣又笑:“你是傻瓜啊,你是我姐,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人,我討厭誰都可能,就是不會討厭你。”

  異樣的違和感在他臉上交織,哪有人眼淚還在洶湧而出,卻笑得這麼自妖。

  他攥住她的手,用嘴唇輕輕碰著,低聲下氣道:

  “下次,你心裡有懷疑,直接問我就好了,別再這樣……不應我、不出來……我以為你消失了。姐,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小寶,我什麼時候不應你了?”她見他投來驚訝的眼神,內心閃過一個不該有的念頭……小寶他眼睛其實生得很俊,尤其眼中煙霧氤氳時更顯誘人。

  她居然拿誘人兩個字擺在一個男高中生身上,她覺得自己真的想太歪了,不過,她真是打從心底輕鬆了起來。

  原來,這小傢伙還沒有對她感到懼怕嗎?就只是男女授受不親,所以不敢接觸她,那他現在在幹嘛?當她傻啊!雖然是這樣想,她也沒有問他到底是為什麼不敢碰她,不是害怕就好了。

  “我回到佛牌後,突然就困了,直到剛才才驚醒的,我發誓,絕對沒有不應你。小寶,你高中畢旅嗎?你……長高好多。”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要不是你沒有變,我都不敢認了,你到底多高了?”高中生幾個月不見變化也太大了點。

  他沉默一會兒,輕聲道:

  “一七九。姐,下次困了別睡熟,好不好?你儘量少睡點,出來再睡,我看著你睡,好不好?”

  她心一凜。“哪裡出問題了?”

  他笑笑:“沒事。我買房子了,我把那間陸爸借我的房子給買下了。你這麼吃驚做什麼?我高中念完了,考完大學生了一場大病,二十歲那年改名了,畢業後也去當兵了,現在退伍在投資集團做事。”他始終一臉笑意,盯著她愈聽愈震撼的表情,輕描描地說道:“共八年。姐,你睡了八年了。”

  “你……”

  他一笑,又俯下臉,與她額抵著額。“我二十五了,是個大男人了,別再讓我等下去,好不好?”

  她夠驚嚇了,又聽見他說的那句“大男人”,讓她腦筋一時轉不過來,現在瞪著這麼近距離的魏寶平,不由得屏息沉默,直到憋不住了,才有點尷尬道:“小寶,你也知道你……不小了,起來啦。”

  “姐,你害羞啊。”

  太靠近了,她幾乎可以看見他彎眼笑時眼裡璀燦的星光。她也跟著笑起來,然後面色一板。“魏寶平,你給我起來。”

  他還是保持笑容,慢慢地翻身坐起,眼波從她的臉慢吞吞地移到她的鎖骨下方,他停頓半天,又狀似自然地撇開視線。

  她察覺不對,想要坐起來。

  “姐,別動。”他道。他的手指拂過她胸前的床單,半垂著眼,慢條斯理地替她遮好。

  這一次,她清楚地看見他微紅的耳朵。

  以前還可以說小寶是孩子,孩子總是會有著莫名的彆扭而臉紅什麼的,現在她要再騙自己,眼前的魏寶平也只是彆扭而紅了耳朵,那她的智商直接蓋個負數章算了。

  他又對著她一笑,忽然躺在她身側的床位上,逼得她不得不往內側挪了點。

  “魏寶平,你做什麼你?”

  “姐,現在你能去哪?這房裡沒衣服沒浴室的,我們將就一晚吧。以前我們也常這樣的,對不?”他非常自然,似乎一瞼懷念著。

  以前也不是沒一塊睡過,但那時魏寶平還是個小屁孩,他會賴在她身邊抱著她手臂依戀地睡著,她心情好時還會抱著他一塊眠,就跟抱個寵物差不多。現在是整個反過來……是身高高的占了優勢,還是魏寶平變成一個大男人讓她給驚到了?她適應不良,要求分床。

  一個高中生瞬間變成二十五歲的大男人。她可不是魏寶平的娘,會認為不管孩子多大永遠都是孩子。

  尤其他看似很正常,但她耳朵可是清楚地聽見他胸腔下的心臟跳得十分離譜。看見她再怎麼激動,也早有時間讓他平復,除非他是因為……而且他的身材也……

  她試著用力環一下他的腰身,頓時察覺他一剎那的僵硬。“小寶,你身體沒高中那時單薄了,現在這就是男人的身體吧?”

  “嗯……”

  “你覺得我像幾歲?”

  “……好像……二十幾吧?”

  “所以,分床睡吧。你當我傻了啊,魏寶平,不,魏安,我電視劇看假的嗎?你在吃我豆腐吧!”她試著要把他踢下床。

  “姐!姐!”他不顧一切把她抱得更緊。“我沒別的意思,我想你了,八年了!你不見八年了!你讓我一個人孤單地生活八年,我只是想抱抱你,我……怕你又消失了。”他委委屈屈地說著。“如果你能說你不再消失,我馬上放開。”

  “我哪知道我會不會再消失?”

  一瞬間他眼底深暗了起來,隨即掩去。他低聲說著:“那我就不放手。”

  “小寶,你在耍無賴?”她又好氣又好笑。從頭到尾他的手勁沒松過,口吻卻是十足的小可憐。

  她也發現到了,他的力道她根本撼動不了,真要強以暴力威脅她,她連反抗都做不到。

  高中時期的魏寶平完全不是這樣的,那時候需要什麼力氣的活兒都是兩人分擔合扛,哪像現在……真有什麼她是打不過的。

  明明她心裡的魏寶平還是個大男孩,現在她卻要面對一個叫魏安的男人。問她男人跟男孩差在哪?就差在這!力道差太多,她會無法控制地畏懼。

  他仿佛察覺她突生的排斥,像頭小狗似地蹭著她的發間,孩子氣道:

  “我就是耍無賴!姐,你睡一覺就醒了,我卻是貨實價實地過了八年。你以為這八年好過?我生了病沒人照顧我,過年了我一個人待在家裡誰來問過我?我考上大學,我找到工作,誰能跟我分享?如果沒有你,我在這個世上也不過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這是想讓她心軟吧?本來她滿腦滿腸的嘔,現在稍稍降了點氣。“姐,這些年,我都替你收藏了你沒看過的片子,你記得那間書房吧,參考書都送人了,那裡改成放片櫃,你一定喜歡的。”

  聽起來像在邀功,但她怎麼覺得這是讓她心軟加乘的陰謀呢?她很快地投降了,輕輕歎了口氣。“我不起來,你別抱我這麼緊……我會害怕。”

  魏安聞言,皺著眉又迅速淡去,嘴裡笑著:“我有什麼好讓你害怕的,姐,你膽小了。”他稍稍鬆開一點力道,但仍圈著她不放。

  她的身體慢慢地在他懷裡放鬆了。

  他下巴抵著她的發旋,暗地裡也吐了一口氣。

  “小寶……謝謝你。”謝謝你沒忘了我,她想著。八年呢,一開始她沒什麼感覺,但仔細想想,那幾乎要追上她跟小寶相處的所有時間,在這麼漫長的時間裡,他居然沒有忘記她,還將她放在心裡牢牢的。她……忽然有了那麼點的內疚。

  “我才不要你口頭上的謝,那太廉價了。”他停頓一會兒,低啞地說:“我只要你信我,別放棄我。我……要你無時無刻都想著我,強求我。”如果是小時候的魏寶平說這樣的話,她一定會認為他燈孩道渴愛症,哄哄

  他就算了;現在道個魏安說著道話的口吻,讓她深深地感受到其中的纏綿之意……因為小寶成年了,有了成年男人的身體跟力氣,所以她很容易產生誤解?還是她電視劇看太多了以致亂想?

  “對了,姐,你想想,你是怎麼醒的?”

  這語氣就正常多了,讓她很快地鬆口氣。她右手厭惡地在他背上擦了擦。

  “我光回想就臉黑,有人吐在佛牌上,真是太噁心了,我滿手都是這氣味,小寶你都沒聞到嗎?”

  他一怔,毫不猶豫地坦白道:“我太激動了,就算你掉進糞坑我也不會聞到。”

  她面皮抽搐,又忍不住笑出來,終於不再在意他男人般的力氣。“今天不是你畢旅,那這裡是……”

  “大學同學的同學會,借一位同學家的老別墅。我一個人太寂寞,就過來看看了。”

  怎麼這傢伙動不動就拿寂寞來剌她?“那一定是你同學裡的某個人在佛牌上吐了,那個人名字跟你有點像,好像在跟人爭執什麼說他會殺人的。小寶,你最好跟他保持距離……”她突然抬起頭,與他對視。“小寶,那人是你?”

  他笑咪咪地。“怎麼可能?我在大學裡如魚得水,與誰都交好怎麼會殺人?同學裡有這種人真是太危險了,我會好好注意的。姐,你是說那人吐在佛牌上,你意識就清醒了?”

  “嗯……難道他的嘔吐物上有什麼特別的?天啊,以後都得經歷這一關嗎?多噁心。”任何人都不會喜歡沾上穢物的,現在她就想去沖澡了。

  正在思考的他,分了一半心神在她的話上,他笑道:

  “你又不是在搞笑劇裡,什麼嘔吐物,八成只是碰巧。沒關係,我來想想,你跟我之間,我是比較聰明的那個,由我來想,你就當個甩手掌櫃。”他貼蹭蹭地往下滑額頭又抵在她的額面,離她的面孔極近,呼吸幾乎彼此交錯,他默默地感受她輕淺的呼吸,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姐,你別睡,我也不睡,我把這八年的生活都說給你聽,好不好?”

  她本來要推開他過於靠近的臉,這種近距離太危險,再湊近點就能吻到彼此,他根本是裝傻吧!但他一雙貓似的圓眼睜得亮晶晶水汪汪地,期待得不得了。

  ……這些年他很寂寞,她想著。

  魏寶平的本性還是偏孤僻的,好不容易等到有一個人可以分享他的生活,這個人又中途溜了,他會有多寂寞啊……對魏寶平,她終究心太軟心太欽。畢竟是她看了許多年的孩子啊。

  於是,她把“別這麼湊近,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是男人”這句話給默默咽下去。

  “好吧,我要先聽你的大學生活!”她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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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19 AM

第十章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留下,可是,看著他,我內心忽然竄起了一絲執念,一點……強求,我想要留下來了。

  ——唯安

  周宗清眯著眼,昏昏欲睡刷著牙。

  忽然間,輕碰一聲,浴室門口有人放下行李包,關上門。

  老別墅裡只有幾間房裡有浴室,其他人只能共用,他以為這人是想大號,要側讓一下,哪知這人越過他,直接拉過簾子,開了蓮蓬頭。

  “周宗清,浴室共用一下。”

  “是安子啊,沒問題沒問題……這麼早起來淋浴啊,才五點耶,昨晚如何……哎哎,好啦,我就是個老媽子。”他接過裡頭丟出來的衣物,很感慨地說:“女人真麻煩,晨吻還得先刷牙,就算我有口臭也不能這麼明白嫌棄,你說對不對?昨天徐思平……咳,恭喜,安子,你終於抱得美人歸了。”

  “跟她有什麼關係?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跟她不熟,完全不熟,再提我就要生氣了。”

  周宗清瞠目。簾子後面水聲嘩啦啦的,但掩飾不了說話那人的情緒,魏安心情十分愉快……水珠自簾子噴濺出來,周宗清驚得往後跳去。

  “安子,你瘋啦,你幹嘛洗冷水澡?”冬天耶!有病啊!

  “沒事,我需要冷靜一下。你把衣服放架子上就好,謝了,兄弟。”

  周宗清摸摸鼻子,一頭霧水地出去,順道還替他鎖上門。

  魏安迅速地沖了個戰鬥澡,冰涼涼的水流讓肉體降溫,臉孔卻還是微微發熱著。他抓亂了頭髮,試著屏障腦海中的活色生香。

  他以為他的睡姿很正常,一清醒卻發現自己壓著他姐。他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也不知看了多久,冷冷地跟他說:

  “魏寶平,閉上眼睛,下床,給我去洗冷水澡。”

  ……真是一個壞的開始不是嗎?以後這種耍賴方式沒法再用了,如果他沒睡著就好了。

  他歎了口氣後,面上漸漸有著抑不止的笑容,鏡裡的自己,眼下有些黑眼圈,精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拿起胸前的佛牌輕輕地吻了下,換上襯衫跟長褲,拿了條毛巾隨意擦

  著臉忽地他的動住停住。

  “……唯安。”毛巾下發出模糊的低語:“唯安徐唯安……姐……”反反覆覆的呢喃,最終,毛巾下沒有任何聲響就這麼靜靜地立在那裡。

  他垂著眼又深吸口氣,隨意擦了幾下濕發提著剛去原有房裡討回來的行李,沒有回二樓,直接在三樓的走道上走走停停。各房的同學還在睡,沒人與他撞上,他最後停在一扇門前。

  他記得,他跟魏盛勝通話時,隨意推開一扇門門後黑漆漆的他也沒特別注意。為什麼佛牌會在裡頭暫且不計,昨天沒有下雨她卻在八年後的昨天出現,一定有某種開關,如果能找出來或許她將不再被佛牌控制……對此他精神一振,毫不猶豫地推開門。

  門沒有鎖住。

  在門後迎接他的,是一幅未完成的老舊畫作。

  畫作本身並沒有做任何的保護措施,因此顯得十分模糊但魏安在看見的一瞬間,麻感還是攀上他的臉皮,蔓延他的全身以致他站在那裡一時無法動彈,只能用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幅全家福。

  全家福裡共七個人,有老有少,也許面部略顯不清不楚他仍能一眼辨識出其中一個人像。

  他目光始終未離,舉步維艱,來到畫架前,手指輕輕地碰觸他鎖定的某個。

  “……唯安……”他艱澀地喃著。

  畫裡的女人,穿著以現在的眼光看極為復古、但在當時時髦的衣裙,她眉眼帶著天真的笑意,但不經意的神情,還是給予一種略帶高傲、甚至目中無人的姿態。

  他回憶著當年他初遇她,徐唯安仍有倨傲的態度,卻已經失去畫中人那樣的鋒芒,之後與他一塊生活除去偶爾流露出的嬌貴脾氣,其實她跟一般女孩沒什麼不同。

  這是生活磨去了棱角,他知道。跟當時還是小學生的他一起生活,很苦,要什麼沒什麼,所以他才這麼地努力,渴求出人頭地……

  驀地,他心裡咯噔一聲,出現一個連自己都吃驚的念頭……

  會不會在他之前,她也曾在這個世界出現過,跟某個人生活過,磨去了她部分的個性?

  他心裡起了莫名的怒氣,咬著唇,拳頭緊緊攥著。他從左看起,將畫裡的人一個個都記了下來;雖然畫未完成,可是每個人的眼神都是一板一眼的,顯然在她的家庭裡,她在個性上比其他人外放許多。

  他的頭皮還在發麻著,但他提醒自己不能在這裡待太久,他的目的是尋找徐唯安時隔八年能出現的關鍵‘,於是,他轉移注意力看著房裡的陳設。

  這間房明顯就是暫時的畫室兼休息室,時間仿佛在這裡靜止,沒有現代的科技痕跡,古老的電話純擺設,沒有連接電線,木頭書櫃實打實地,裡頭放著許多原文老書,都與畫畫有關,他貪婪地一一掃過,捨不得漏掉任何一本,這些書都是徐唯安生活的一部分記綠。

  就因為他來回看著,這才發現兩本大部頭書中夾著黑色的本子。本子非常薄,不仔細看,只會以為是個黑暗小縫隙,但魏安卻異常地注意到了。

  這是男性慣用的本子。

  他眉心微攏,小心地取了出來。

  老別墅定時打掃,但仍有灰塵。近年的徐家人似乎只是意思意思掃灰塵,對書籍並無任何保護動作,黑色本子已經是十分脆弱,隨時會破散而去。他毫無內疚地翻開第一頁。

  車禍,在大雨中。我的孫女。唯安。

  他僵住,動彈不得。

  命中註定。

  我們獻出唯安,保住徐家。

  魏安默不作聲地翻開下一頁。

  唯安的葬禮結束了,火化,不能留痕跡。她就跟睡著沒有兩樣,這是她的命。至此,徐家不再欠任何人,從此也不會再以性命償還過去的罪孽。

  再翻過一頁……

  三個孫兒裡,被挑中的是唯安。從小,她要什麼就給什麼,她是家裡唯一留學過的,學了不少不學無術的玩意回來,自她出生,我就與她不親,不付出感情,最終就不會傷心。

  她是徐家的寵兒,她的代價就是成為犧牲品。

  至死,她都不知情。

  下一頁則短暫寫著:

  不願睹物思人,唯安相片皆已燒去,從此以後,無人再記唯安相貌,唯有她走前所緣的一副全家圖留下,雖是未完成品,但仍捨不得燒去,就讓它隨著時間流逝而淡去吧。

  魏安快速地翻過薄薄的本子。裡頭每一頁只有幾句話,極短,例如“她死後三年,她哥哥發現了”,“我也快走了,唯安不會在九泉下等著吧”,“這是一場自欺欺人的騙局嗎”等等諸如此類。明明是斷斷續續,仿佛不同年份想到才留下的隻字片語,魏安卻有一種顫慄感,這個老人在寫時,每一句話都在勘酌。

  例如那句“火化,不能留痕跡”。不是不留,而是不能留。為什麼不能留……因為,沒有屍體?

  老人用“睡著”,是在佛牌裡……睡著了嗎?“她哥哥發現了”,發現唯安還沒死?

  他抬眼看向全家福的畫像,停在最老邁的那個老人臉上。那個老人十分嚴肅,兩眼無情又有神,西裝筆挺。真要仔細比對,唯安與老人確實有幾分相。

  如果真是老人的日記本,為什麼會放在徐唯安的畫室裡,又藏得不讓人注意?

  這個老人,想要說明什麼?要說明的物件又是誰?

  接下來的頁數全是空白,半個字也沒有,直到最後幾頁,又有記載。這本子,陪了我半世紀,原本要跟我一塊入土,終究還是留下來紀念唯安。中間無字,不值記載,如同人生許多事必須遺忘,才能重新開始。

  我曾聽先人提過,人的記憶是肉體的標誌、老天辨人不認名,只認記憶。肉體死亡,記憶滅去,這個人在老天的眼裡也就不存在了;古有借屍還魂的說法,但多半很快死去,他們的記憶如同留在世間的一道痕跡抹不去便被辨識出。

  今夜不知為何,想將先人所做過奇妙之事寫下,等我走後,先人的本事與惡夢將到此為止。徐家以後,將徹底擺脫這些,做個正常的平頭百姓。

  魏安再往下看去,都是一些短小的奇事,雖然匪夷所思如鄉野奇譚,他卻不感興趣。唯安的爺爺在前面精心雕琢每一句話,沒道理在後面寫著八竿子打不著的記錄,忽地,魏安眼皮一跳,目不轉睛落在其中一則最短的奇事上。

  那是一件,徐家先人受重金所托刀下留人的記錄。

  被救的是名惡貫滿盈的死刑犯,在最後殘留一口氣時收入囊中,流浪在世界間,等待著與他有緣的人,有緣者必須是七歲稚兒,孩童七歲是靈魂最不穩定的時候,此時他們的靈魂最容易牽引出囊中人。

  囊中人只有兩次機會,如果兩次皆所遇非人,從此留在囊中再無意識,形同斷命,也無法轉世投胎;但如能藉著有緣人之力留到他死亡年紀的那一年,順利成功接續生命後,將重獲第二次人生。

  徐家先人手握開啟的條件,卻不知最後能夠成功地將囊中人留在人世到底是什麼,只知那是一樣無形的東西,因此大膽揣測無形的東西是緣分。

  當然,也有可能經歷幾年、幾十年甚至幾百年都不會遇見有緣人,就一直在人世間飄蕩而無人發現;但,只要囊中人遇見“對的人”,囊中人的時間就開始動了。

  徐家人曾做過不少次,但從未聽聞有人續命成功,就算如此,仍有人在絕望中上門求助。

  魏安忽然明白老人燒去照片的原因了。第二次人生成功了,那麼以前的照片都不該存在,才能確保她不會被人認出。

  他又往下看去……

  此法為瞞天過海。

  那老人又在旁批註:有緣者必定共處一世,哪有相隔幾世的道理?這是編局嗎?誰能告訴我?

  雖然老人有滿心的不確定,但仍不死心地留下在魏安眼裡滿是暗示的文字。

  大雨朦朧不明,那時老天辨不出真,看不出假,真真假假,故瞞天過海,須在大雨下轉替,假成真。

  隨即又寫……

  行將就木,時常想起唯安,不知轉世了沒有?我將帶著迷惘而去,不知最終結局,但願她,能夠再世為人,重新生活。

  如果有人看見這本子的內容,不管你是誰,必定有緣,請保密,請燒了它。

  魏安再翻過一頁,已是最後一頁,角落簽著老人方方正正的名字,在名字旁寫著一小短字:

  小子(姑娘),敢跟我來一場豪賭嗎?

  魏安盯著最後一句話,良久。又重新再細讀一次瞞天過海的部分,當他讀到那句“囊中人在遇上對的人時,時間就會開始動了”,他臉色略略冷了下來。

  他遇見唯安時,她大概十四到十六歲間,他推測在之前……她還遇過另一個人,她與另一個人因故中斷,而他就是唯安最後一次機會,兩人一起成長,直到八年前兩人連系中斷,連帶著她的年齡也跟著停止?

  這或許可以解釋唯安跟八年前幾乎一模一樣,他才會在第一眼裡就認出來。

  只是,為什麼不是斷命,而是還有出來的機會?是因為他姐擅自切斷彼此的關係但他仍不放棄嗎?

  資訊不足,魏安無法排列出原因。老人通篇也只寫大概,細節幾乎沒有,恐怕老人跟他一樣都不清楚過程。

  不清楚也敢冒險去做,魏安不得不佩服老人的狠心與大膽。以前他心裡總是想,最好他姐沒有家人最好兩人都沒人疼,他倆就是一國的,但,現在他卻認為,還好唯安有家人,還好她有爺爺。

  他抬起頭,室內的冬日陽光映入眼底,他直覺一愣,短暫地流露出憎惡後,迅速垂下眼掩飾去。

  他將本子合上收進行李包內側,又蹲下來盯著老舊的地板。

  “應該是在這裡幹嘔……”還能嘔出什麼?昨天他沒什麼胃口,吐出來的都是膽汁,那時他萬念俱灰不抱希望了……

  他想了半天,分析不出膽汁跟佛牌之間的連系。他又抬起眼,盯著那幅全家福,他凝視著畫裡的徐唯安,烏黑的瞳眸柔軟起來,再一一掃過她的家人,最後對上老人嚴肅的眼神。

  良久,他慢吞吞地開口:

  “……無形的東西……思念的眼淚嗎?”

  香味彌漫一樓。

  周宗清深深地吸了口氣。好香,有人煮粥!吃了油膩的烤肉後,聞到這種清香簡直是勾起肚裡饞蟲;雖然事先說好,一早各做各的,食材都在冰箱裡,但他還是不顧女友,厚著臉皮跑下來。

  有一個女人背著他,坐在沙發上專心地看著電視。這麼早只有新聞,她還能看得這麼認真……會說認真,是她的坐姿不像時下的年輕人歪歪斜斜,好像無骨似地,而是像……像徐思平那樣,看起來就是有禮儀訓練過的。

  天知道當年不敢追徐大小姐的原因,就是跟她吃頓飯,她平易近人,在大節上故意不拘,但仍會無意識流露出小節……吃個漢堡也會覺得她在吃西餐,男同學們如坐針氈,養不起啊。

  周宗清摸摸下巴,思考著。這樣說來,班上男同學裡,就魏安的氣質跟徐思平有點像。據說魏安的家庭背景也沒好到哪裡去,誰教的?周宗清對於這種小問題從不去深研,於是他就這樣走過去,拍她的肩。

  “早啊,徐思平。”

  她側過臉,睨著他,雖然勉強掩飾,但仍流露幾分不悅地說道:“魏安的同學?我不是徐思平,你認錯人了。”

  周宗清呆了片刻,扶了扶眼鏡,湊近她的臉。

  “你做什麼?”她往後靠去,下巴昂得高高地,美目半垂看人,幾乎被黑色的睫毛掩去眼色。昨天被臭小寶可怕的力道強制抱住,她心裡對男人還有陰影,保持距離,以測安全。

  “徐大小姐,你演戲啊……天啊!不對,你的臉有嬰兒肥,你不是徐思平,你誰啊?她”再一仔細觀察,有差到。這女人的臉比較圓,本來看

  起來會比徐思平和氣的,但眉目有點冷,怎麼看都覺得是一個不容易跟人混熟的女人。

  他目光下移,臉色變得古怪之至。

  “周宗清!”魏安從廚房探頭出來。“你別嚇到她。”

  “周宗清?我知道,小寶的大學好同學。你可以叫我唯安。”她去了幾分拒人於千裡外的氣勢,落落大方地伸出手。

  周宗清勉強笑了笑,抓抓頭,小心地跟她握著手。

  這個女人穿著厚毛衣跟牛仔褲,毛衣過大,褲管都卷了好幾圈,分明是男人的衣褲,他記得魏安都穿過啊啊啊啊。他回頭看一眼還穿著昨天襯衫的魏安,這對姦夫淫婦是不是太公開了點?

  所以……昨天晚上那個床單女人是她,而不是徐思平?

  他抬眼,對上魏安的目光,心裡又跳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沒有放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連忙鬆開。這個女人的手好滑膩,沒有做過多少家事吧?魏安是從一個大小姐的火坑跳入另一個?周宗清又發現她的腳丫子套著室內拖鞋。

  ……全裸來這間別墅的?身上有哪件東西是她自己的?

  “昨晚沒看見多的車啊請問你怎麼來的?別告訴我你跋山涉水過來還有你的衣服……”

  魏安咳了一聲。“我女朋友說想我了,開車過來結果拋錨了衣服也弄得一身泥,沒多帶的,我就讓她穿我的。”

  周宗清轉頭看他。

  唯安也轉頭看他。

  二十五歲的大男人,面皮很薄的紅了。

  周宗清呵呵笑著:“連一個晚上也捨不得分離啊……”內心感慨這魏安到底是害羞呢還是不動聲色在女友身上貼上他個人標誌公告大家此花有主請勿攀折,太深奧了啊。

  唯安卻在琢磨。小寶不是很愛面子的人現在當著同學的面說她是女朋友,是因為這次同學會攜伴參加,他覺得沒伴丟臉?

  那,她護短,絕對要力挺小寶到底。

  於是她毫不害羞地嗯了一聲。“是啊,多虧魏安。”

  魏安眼神瞬間亮了起來,任何人只要沒近視都能看見此刻他眼眉裡歡樂滿滿的神采。

  魏安笑咪咪地心情好得不得了。“今天吃薑絲魚片粥材料有限,姐你將就下另外還有昨天剩下的醃肉跟生菜做三明治原始風味的炸薯條,喔,還有炸牛奶,可以進來吃了。”

  周宗清輕輕一擊。明白姐弟戀!回頭寫臉書公告去。

  唯安等的就是這一刻。她連電視都顧不得看了,連忙進入廚房魏安笑著將她拉住跟一旁明顯垂涎的周宗清說道:“桌子上的別碰其餘隨意。”

  “好哥們!”周宗清轉頭跟唯安說道:“唯安姐你好福氣!”

  “那當然。只要我在的一天魏安都會做給我吃的對吧?”她抬高下巴順道推廣她家小寶是個好男人出得廳堂入得廚房。

  背著他們的周宗清面部扭曲,決定絕不讓他女人跟魏安接觸太多他不想

  回家後還要當個文武雙全的小男人。

  魏安沒理他他對上她的目光低聲問:“姐你這樣看我做什麼?”

  “小寶,你太高了一點吧。”這高度看人,令她失去變態的痛快感。他聞言放鬆了。

  “想當年我可是天天喝牛奶呢。姐你要是願意,回家天天喝,說不定也會增高。”他噙著笑。

  這是故意刺她兩下吧?本來以前她還抱得起小寶,現在居然是他抱她她內心百味雜陳。腰間冰涼涼地她駭了一跳魏安連忙道

  “我手很冰嗎?剛碰冷水牛仔褲的腰身還行吧?”他的手伸進她寬鬆的毛衣裡替她調整褲腰。

  周宗清埋首喝粥,稀裡呼魯的。我沒看見我什麼都沒有看見……他默隱著。

  “魏寶平,你眼睛在看哪裡?”她瞪著他。

  “……姐,你沒有穿內衣,我看見就算了,我總得確認毛衣厚到別人看不出來。”他頓了一下,低聲笑道:“回去我弄木瓜牛奶讓你天天喝。”

  她一時啞口低頭看看看不出身形的毛衣,再看看他泰若自然的神色,思考著這傢伙是不是越線太多了?男生會有無法控制的生理反應,這她懂,以前她粗線條,加上魏寶平那時年紀小,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層。今早她是確確切切地感受到了小寶都幾歲了怎不懂防範……她眼裡略略迷惘,又對上他討好的眸光,最後選擇捏了捏他的臉。

  “之前你在外面燒什麼?好重的煙味。”

  “我把我所有的孤獨,都燒了。”他輕輕地在她耳邊說:“以後你都在,它不會再來找我了,對不對?”

  溫暖的鼻息在她耳邊廝磨近乎纏綿淺吻。她一怔,寒毛直立卻見他雙手微微攤開,表示自己沒有任何威脅能力。他在她耳側繼續說著:

  “姐,我們得做像一點。周宗清他們一直在撮合我跟那個叫徐思平的我受夠了。你幫我吧,讓他們都死了心同學間又不好鬧得太難看。”

  徐思平這名字有點耳熟,她忽然想起昨晚小寶好像提到一些……勃起什麼的跟徐思平有關。她臉色玄妙一下她可以再騙自己今早小寶那樣是真的單純晨起的反應嗎?

“徐思平跟我很像?”她看著他。

  魏安猶豫只是片刻,便答:

  “是有點像。不過我想你們不可能有親戚關係。她是家裡唯一的女兒絕對沒有什麼雙胞胎。姐,你忘啦,新聞不是有說世界上至少會有三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反正我不說,晚點你也會知道她就是從小坐在我隔壁的那個女學生你記得吧?問我神仙教母的那個女生國中、高中、大學都同校……”她吃了一驚。“這麼有緣分?”

  他眼裡有過瞬間的厭惡,隨即無所謂地聳肩。他不以為然道:

  “有緣有個屁用我被舅舅打時也不見她出來救我;我求助無門時她也沒有出來幫我;我生大病時也不是她來照顧我。這也叫緣分?別開玩笑了。姐,緣分這東西就是所謂的漁翁得利,不如不要。”

  這小孩沒變一貫地喜歡歪樓,時常歪到別人身上。她突然問道‘

  “不對啊,小寶,你不會精神分裂嗎?你在學校看她生厭,回到家裡又看見我,你不會連我一塊都討厭吧?”

  她本來只是說笑,也沒要個答案,他卻是平平靜靜地回答:“這有什麼好精神分裂的?從頭到尾跟我一塊牽手走的,是你,又不是她。”他停頓一會兒,再追加一句:“跟你一塊牽手走的,是魏安,也不是別的男人。”語畢,他又沖著她直笑,就差沒搖尾巴了。

  她認為這段話很有玄機,值得好好思考同時也令她想起八年前每次電視劇結束後,都會有個光頭和尚雙掌合十說:各人造業各人擔。

  她正在思索她到底在魏安的生命裡種了什麼因,必須承擔什麼果時,注意力被魏安打開小蓋子的米粥吸引了。

  她眼睛猛閃,迫不及待地坐下,淺嘗一口,對著跟著入座的魏安輕聲低叫:“好吃!小寶,你手藝一樣的好!”人生如此,她滿足了,而且滿足到可以暫時忘記魏安已經是個大男人的事實。

  魏安也跟著笑起來,挑了一根炸成黃金色的脆皮牛奶棒一口口投食。

  “姐,吃牛奶可以變高喔。”

  她瞪他一眼,圓圓的雙頰更鼓,不想浪費時間說話,一口又咬進剩餘的牛奶棒。

  周宗清玩著手機對著他們偷拍在臉書上留言:兩個傻瓜阿呆與阿瓜。安子跟他女人。不是徐思平。

  輕微的喀嚓聲,令魏安轉頭看他一眼眉頭微微攏起。

  陸續有魏安的同學進來,一見徐唯安,就笑得賊目鼠眼的。

  “恭喜啊,安子,徐思平,你們終於繞來繞去在一塊了早說嘛,一開始就在一起不是省時嗎?”

  周宗清在旁猛搖手。

  魏安保持笑容。“她叫唯安,我的女友。”

  “不是徐思平。”周宗清瞄了一眼唯安,小聲的補充。

  同學們吃驚地叫道:“怎麼可能!誰都知道你喜歡徐思平吧?”

  唯安慢慢轉頭看著魏安。

  “喂,別黑我啊!我女朋友在這裡。”魏安仍笑著但眼神涼了下來。“大學社團你們不是在同一社?”

  “我一直在說明,那是巧合。”

  “你們都喜歡同一家店啊,飲料店、蛋糕店甚至餐廳啊。”

  魏安笑道:“別開玩笑了你們。我去的都是有名的店面你們沒去過?臺灣就這麼小,不隨便亂撞上都奇怪。喂,你們別扯我後腿我好不容易追到的,我會生氣的。”

  唯安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親昵地摟過她的肩,明明他以前也常這樣做的,怎麼這次感覺特別不同?是因為……小寶的肩膀變寬了嗎?

  她的背微微往他懷裡窩去,沒注意他訝異的一瞥,只細細品嘗他寬闊結實的胸膛。這滋味,似乎還不錯?這算在肉體上也成長為一個好男人?

  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小寶這傢伙在高中後就自己學著做菜,說什麼健康比什麼都重要,原來是不想跟人老撞到啊。

  真的是……太有共同的喜好吧?怎麼會談不起來呢?她又往魏安看去一眼,確定他不是遲到的叛逆期,別人說什麼他反什麼,容易忽略真正的心意。

  魏安接收到她的眼神,以為她粥喝不完了,將碗挪到自己面前,又把切片的三明治遞給她。“吃不完再給我。”

  其順手的速度,一看就知道是一個習慣性動作,以前常做的,才會想都沒想地當眾做出來。

  男同學們互看一眼,知道徐思平目前沒戲了,各自散開尋找殘羹飯肴,慘聲大叫後又來搶桌上的三明治,他們的女友則翻出牛奶當早餐。

  唯安心驚肉跳了下,這簡直是難民搶食嘛。八年沒接觸這個世界,男人都退化成動物了嗎?不對,她接觸的男人只有小寶吧。

  魏安湊到她身邊,低聲說:

  “姐,還是我好吧。有食物絕對不餓著你,哪次不是讓你先吃?”

  “……有對比才知道差很大。”她有點傻眼。“小寶,你別變這樣啊,我搶不過你的。”她很護食的。

  魏安笑咪咪地看著野獸們瘋掃餐桌他完全沒有意願阻止愈野蠻愈好……他姐就討厭野蠻人。

  “真的很像耶。”班對出身的一名女同學過來打量她。“你姓什麼?真跟徐思平沒關係?在哪做事?安子,你怎麼藏得這麼深是不是以前不敢亮出手?”

  餐桌上的聲音頓時安靜下來。

  唯安慢條斯理地吞下嘴裡殘餘的食物,拿過水杯喝著水。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從她看見小寶喝牛奶也會弄得滿嘴都是奶泡時,她就堅決在外面不喝有顏色的飲料。

  魏安直起身,無奈地歎口氣。“余惠民小姐,我女友跟徐思平真沒關係在哪做事與你無關。你這麼咄咄逼人,我會以為你暗戀我。”他又笑:“好了,你也別鬧了。喂喂,陳小功把你女人帶走,肯定昨天啤酒喝太多了。”

  周宗清從魏安後面湊過去問著唯安壓低聲音說著:“唯安姐,你不出面壓一下?”

  唯安轉過頭,微微笑道:“我幹嘛出面?這是任何一個紳士該做的,我插手就是看不起他,把他保護得這麼好幹嘛,又不是小孩了。喏,或許你可以多學點,將來女友滿意度可以加分。”

  她目光下移,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周宗清愣了下,對著她晃了晃。“最新手機啊。”

  “已經變得這麼薄啊……”

  “現在什麼東西都要薄,筆電也薄,人情也薄。對了,拍照解析度可以到八百萬呢,你看。”他扣住聲響,對著她按了一下。“方便省事。”

  他收起手機。“唯安姐,不是我說啊,安子很寵你耶,你要好好珍惜。雖然除了徐思平喜歡他外,其他女生,嗯,也喜歡他,不過都像疼家人一樣。我不是說他乏人問津喔,他只是像個……絕緣體,對,就是絕緣體。”

  徐唯安本來眉頭緊皺,直盯著他的手機,後來聽見他一番話,疑惑問:

  “徐思平告白過嗎?”

  “嗯?好像沒有。不過大家都這麼說,他們很有緣分,就算各自有男女朋友,將來也一定會分手,與其繞來繞去,不如別浪費時間在一塊,只要安子肯主動……”

  “真有趣的劇本!”唯安讚歎。“誰想的?哪部電視劇學來的?我想看。”

  “什麼?”

  “本來就是嘛。”與魏安對話的那個女人聲音大了點,打斷他們的竊竊私語。“安子,你敢說你沒有喜歡過徐思平嗎?你常盯著她看,不是嗎?你不是暗戀她嗎?你找了一個跟思平相像的女生,不覺得對她很不公平嗎?為什麼不敢追?因為家境差太多?”

  唯安愣了下,看著那個叫陳小功的男生臉黑地走到一旁,不想理他女朋友了,有人走到陳小功那裡低聲問什麼,接著男同學們都在私語,傳到周宗清這頭。

  周宗清的臉也黑了,喃喃自語:

  “我是主辦人耶,這不是給我難看嗎……不好意思啊,唯安姐,余惠民這小妞向來正義感最足,跟徐思平是好友,昨晚她沒在小功那裡……”

  潛臺詞就是在徐思平那裡。

  周宗清也跟著站起來,正色說道:“好了好了,別……”

  “如果是我常看著徐思平而導致誤會,我道歉。”魏安面無表情地說道:“我看她,是因為她跟我女友很像,我不喜歡她的臉出現在別人的面上,但都是同學,我也就掩飾我的厭惡了。余惠民,你都幾歲了?畢業後就工作了吧,怎麼現在還是搞不清楚狀況就老替人出頭呢?什麼公平啊,你真的認為這個世界上有公平嗎?別傻了,你們所謂的公平也不過是建立在你們既得的利益之上。”他轉頭跟周宗清說:“唯安這樣不太方便,我跟她要先回去。”

  魏安脾氣好,從來沒有不笑的時候,可以說是班上的吉祥物,這次周宗清真是驚嚇到了,這也才發現他的行李包就放在蔚房角落,擺明一喂飽唯安就走。

  “等……我們還有活動……”

  魏安拉著她起來。“唯安,走了,我們回家了。”

  唯安起身,掃了一眼廚房,沒有當潤滑劑的意思,朝周宗清微微點頭,就跟著魏安出了別墅。

  雖然是冬天,但難得萬里無雲,魏安眯著眼看著天空。

  “小寶生氣啦?”

  “沒。”他換上笑。“那種小事我哪會生氣,也不是什麼值得深交的人,就是板著臉說話比較有震懾感。姐,我車在那,”他指指不遠處的舊車,跟著她一塊走過去。“二手車。本來想過了幾年再換,改天我們一起去看新車吧!挑你喜歡的顏色。”

  她嗯了一聲,想到他說的深交。在八年前,小寶的交友廣泛,幾平很少跟人斷交,他的說法是誰知道哪天會不會用得上?而所謂深交,也就是利用價值夠不夠他深入去與這個人交往。原來八年了,他還是沒有變啊……姐偏著頭打量他。

  “姐?”

  “小寶,你除了身高外,其他的都還沒變呢……”

  他聞言笑道:“那不是很好?你一回來,對我不會有距離感,是不是?”唯安面色古怪地喔了一聲。突然間,她道:

  “我想起來了,剛才你同學叫周宗清的,用手機對著我拍照,我來不及阻止。小寶,這種手機發現照片空白正不正常?”

  魏安一呆,剛才確實聽見周宗清拍照的聲音,如果是對著他跟唯安合拍,照片裡她卻是空白一片……他把行李放進車裡,跟她說道:

  “姐,你等我一下,我去刪個照片。”

  他立刻跑回去,在門口遇見周宗清,兩人低聲交談著。

  唯安就站在車門旁看著四周。藍天綠地,挺美的,房子是老舊了點,看來這個徐思平還真的出身富裕,小寶一生的目標就是有錢有錢再有錢,但他也從不去賭博或買彩券做那種虛無縹緲的發財夢,現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了多少存款。

  她不經意又掃過他的背影,身形頎長,寬肩窄臀的。真的……長大好多。如果是她的親弟弟,她一定驕傲地宣佈:這是我又高又帥的弟弟,快來追,追到了絕對超級賺到。

  現在的魏安啊……她很熟悉卻又有那麼點陌生。別以為她沒有看出來,今早他清醒剎那的眼神她是看得很清楚……這小子,在心裡上真把她當女人?

  肉體上,也把當她女人,他才會有早上那反應吧?她眼波落在他被長褲包裹的臀部,還滿結實的,她想。過了一會兒她眨了眨眼,意識到自己好像一直盯著看,眼神立刻瞟開,漫不經心地落在別墅二樓的某扇窗面上。

  一個女人站在窗廉旁看著她。

  她怔住。

  真像。

  即使一直有人在告訴她,她與徐思平很像,但她認為又不是同一家生出來的,會像到哪去?現在一看……真的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嗎?

  她來自哪裡?

  將往何處去?

  這些念頭如水泡般一個接著一個冒了出來,圍繞著她,大門口前的周宗清與魏安隨著這些水泡而淡化消失。周遭安靜無比,別墅仿佛新建,美麗的景

  色連綿起伏。別墅二樓窗面後的徐思平仍然站在那裡。

  她穿著束腰的長裙,烏溜溜的長髮過腰,眼眸彎彎地,充滿愉悅氣質雅致中帶了那麼點天真,她正專注地看著草皮。

  草皮上有什麼?

  唯安渾身涼絲絲地起了寒氣,眼眸卻是移不開二樓那個女人。再接近一點,再接近一點,她就能知道她是誰,心裡有個聲音這樣告訴她。

  於是她下意識地上前一步……

  “唯安!”

  波的一聲,如水泡爆裂的聲音在她耳邊炸開,她受驚地叫了一聲,定睛再看,魏安快步朝她走來,到最後已經是心急火燎地跑了過來。

  他一臉大喜過狂,一雙墨瞳燃燒著無比的歡喜,連帶著她也忍不住笑起來。

  一她幾乎沒有看過魏寶平擁有這麼純粹的喜悅。他有笑容,但都是藏著功利的笑,這個秘密只有她知道,因為他再也不要回到那個只能任人欺負的時候,說起來在這世上最瞭解魏寶平的,是她吧。

  她笑道:“小寶,什麼事這麼……啊啊!”她尖叫了起來。

  魏安一把抱起她離地,大笑著。

  “唯安!唯安!”

  “魏寶平,放下我!”她的褲腰松了,她絕不要在大庭廣眾下丟人現眼。

  “姐!姐!我太高興了!”

  他全然不理她在說什麼,徐唯安暗暗咬牙,抿著嘴,不得已雙腿悄悄纏上他的腰身,減緩褲腰下滑的速度。

  “魏寶平,你給我放下……”她咬牙切齒地說著然後,她的唇被吻了。

  重重封。

  一次、二次,三次……藉著唇瓣的撞擊,以發洩他激動的心情。

  徐唯安沒有再說任何一個字,她怕一張嘴,這小子會毫不猶豫地登堂入室,別以為她沒發現,這小鬼頭打蛇隨棍上的速度比誰都快。

  她的眼角瞟到大門前呆滯的周宗清,她想死的心情都有了……她極度希望她的長髮能夠掩面,她想一路狂奔出去,不讓任何人知道她是誰。

  “姐!姐!你看!”

  烏黑的長髮已經成功地遮住她半張臉,她看魏安右手騰空出來以為她可以落地生根了,她要藉力下來了,哪知這傢伙居然單臂扣住她的臀部,逼得她不得不摟住他的頸子,以維持平衡。好吧,至少確保她的褲子不會掉了難堪少一點。

  “姐!”他眉飛色舞,展露輕薄的手機螢幕。

  徐唯安湊上前,認出這是周宗清的手機,蛋幕上是魏安跟……

  “是我?”她錯愕。

  “是你!”他笑說:“拍成了!拍成了!你能拍照了!”他又刷了一下手機,對著她連拍數照,再一一給她看。

  她慢慢地接過來,一張張地刷著。果然都是她,長髮散亂,像女鬼一樣,還一臉傻樣……

  她盯著照片,傻傻問道:

  “小寶,這種手機我沒用過,會無中生有嗎?這怎麼可能呢?新科技?太神奇了吧。”

  魏安笑咪咪地。“姐,那我們不用手機,回去買單反,我們拍,一直拍,拍到我們老為止。”

  她往他看去一眼。

  他面不改色。“說好了給你養老嘛。你老了也只能我來養。”

  她懶得跟他玩文字遊戲,又回過神認真地來回刷著螢幕,確認照片並沒有忽然間消失。

  “小寶,你聰明,你替我想,這到底怎麼回事呢?怎麼突然之間我又能出來,還能留照呢?”

  “那一定是,姐,你可以留下了。”他輕聲說著。

  她轉頭看著他。他面上還是滿滿的笑意,眼神卻再認真不過。他直視著她,柔聲道:

  “一定是我的日思夜想喚醒你了。你看,你有肉體,你有呼吸,你有思考,只差你在另一個空間活著。姐,你就像是個睡美人,以前一定是老天還不知道我心意多堅定,現在祂終於明白我的一心一意,才讓我吻醒你,讓你回到這個空間生活著。在這個世界裡能留下照片,就表示這個人可以留下了。”

  “是這樣嗎?”她喃喃著。就靠照片來認定?小寶怎麼這麼肯定?明明他眼底也還有一絲猶豫,卻為了讓她安心,打算把所有的煩惱都一肩扛著?這就是所謂的男子漢?

  “對,就是這樣。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對我有信心,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所以別不信我,別再放棄我,我是你的……羈絆,你不要再不經我同意自行切斷它。再來一次,我一定會恨你的,你不想我恨你吧?”

  魏安還是一臉幸福的笑容,但說出的話斬釘截鐵,直直盯著她,盯得她都不得不撂下承諾,豁出去道:“好啦,你可以念我一輩子我都不反擊。”

  她目光義癡癡地落住照片上,微微噘起嘴,低聲說:“拍的真醜……”她又笑出來。“小寶,你技術真差,我畫你畫得多好看像天使一樣,你卻把我拍得像女鬼,你跟我有仇吧。”她往他瞟去一眼,他還是笑咪咪地,一點也不介意她的嫌棄。

  她懷疑,此刻天塌下來也止不住他的笑容。他的笑容太有炫染力,她笑著捧著他的臉,啵了下他的額面,用力抱住他。

  埋在她寬鬆毛衣裡的魏安一怔,笑容不知不覺凝住。額頭微微燙著,就像小時候她那樣親他一樣。以前他總是心花怒放,希望她再多親幾下,再親近一點,現在……真的不能再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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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20 AM

第十一章

有時候,我也惡劣地想,你喜歡走迷宮,那我站在終點就不動,讓你忙著角色扮演,切換模式算了。

  但,我想我還是心軟了……我絕不會承認那是你讓我心動。

  絕對與西裝控無關。(發誓)

  ——唯安

  一個月後——

  安靜的巷弄間,社區的某層中古樓房裡,電視開著,唯安盤腿坐在地上,一邊聽著新聞,一邊研究洗碗機的目錄。

  當的一聲,放在腿邊地板上的手機螢幕亮了起來。

  她瞄一眼,上面寫著:

  唯安,在嗎?晚上吃辣拌飯?

  她美目一亮,一指神功按著鍵,慢慢地打著:

  配五花肉好吃。小寶說這叫line方便隨時聯絡而不會被上司叮到。

  沒問題。我回家時去超市買。姐你今天在做什麼?

  她已經習以為常他每天同樣的問題,遂打著:看洗碗機。

  螢幕立刻又跳出:為什麼看洗碗機?手工洗得乾淨,又沒幾個碗,家事我做就好了,以前不都這樣?姐,哪裡不對?

  是喔,她在這個家裡就像太上皇一樣茶來張口,飯來伸手。以前了不起兩周就回到佛牌了,沒必要去學。反正小寶會收拾善後他也從來沒有罷工過。

  現在不一樣了,仿佛證實小寶在別墅的話至今她已一個多月沒有回佛牌了,或許、也許她將繼續在這裡生活下去……那成天看著小寶忙裡忙外為未來打拚,她卻像米蟲不事生產,這好像有點過分吧?

  於是,她把自己的決定輸入:

  小寶以後我負責洗碗,你做菜。買洗碗機我用。洗衣機你教我分工合作。

  純手工他來,現代科技一指搞定的就交給她吧。

  道一次魏安並不如往常那麼快速回覆,而是足足過了兩分鐘,螢幕才又啵起一聲——

  你說得對家是我倆共有的,我都依你。週六一塊去挑,姐有間店不錯,晚餐在那裡用。

  唯安盯著這段話半天又倒回去看之前的對話。怎麼有那麼點違和感呢?她只是想盡點房租費而已,她都可以想像到小寶在回覆這段時滿面是笑。

  這種模式是……姐弟家庭生活模式?還是……小家庭生活模式?這魏安很會不動聲色地自行切換吧。

  姐,陸哥來了,要開小組會議,先聊到這,下次聊,記得檸檬雞飯要微波,茶葉蛋在爐子上,一天只能吃一顆,鮮奶茶在冰箱,要熱。拍張照來明天就現做鹵肉飯配藥燉排骨,飯後蘋果茶加杯子蛋糕,巧克力口味現做的。

  唯安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很快完敗。以前的小寶哪有吃香喝辣的本錢,有那麼一點點零用錢全攥下來用在她身上;國一那年她以吃各家不同的泡面為樂,因為泡面便宜嘛;高中他要念書要打工,只有假日才會做費工夫的菜色,哪會像現在……不重樣的。

  再難的科技只要肯摸索,馬上就能上手她拿起手機自拍雖然想咬魏安洩恨,但她仍是矜持地微笑留照。

  唯安,你真美。背景很棒。

  她手指輕輕撫過那幾個字笑出聲。“這小子……”她回頭看看背景,不就是明顯可以認出這是魏安的家?

  八年一目的沙發、八年的酒植、八年前的……她眼神微微溫柔起來。

  又是當的一聲,她往螢幕看去,不意外地收到他在公司隨手自拍的照片。照片裡的魏安笑眯眼看著鏡頭,他穿著白襯衫,沒領帶,第一個鈕扣沒扣上,看起來很輕鬆自在。

  看得出來魏安很喜歡這樣的工作環境。

  “……真是毫不害臊的自戀狂。”她微笑,刷著手機裡儲存的相片,一張又一張,都是平常魏安在公司的自拍,有時跟今天一樣穿著,有時穿著西裝打領帶,很明顯正要外出,匆忙之間拍下傳給她。

  她品頭論足地看著這些照片,最後停在一張難得的全身西裝照,是魏安在公司電梯裡對鏡自拍。

  到底是西裝剪裁得宜呢,還是這小子體格真的好?也或者,她就是電視裡說的所謂的西裝控?才會老有錯覺,穿著西裝的魏安特別有男性魅力。

  她托著腮,盯著看許久,最後心情愉快地將這張照設為手機桌布。

  她的個性一向隨緣,船到橋頭自然直,多做計畫到頭萬般皆空,何必?以致在不知不覺中魏安是兩人裡那個佔有主導地位的人。這固然與各自個性有關但也未嘗不是她把一切麻煩事都推給那個少年小寶管以致磨練出他強勢的身心來?這就是她造出的孽嗎?

  從一回來她就慢慢地發現了,跟一個二十五歲的大男人生活完全不同於與十五、六歲小男孩生活,尤其這個大男人還別有心思把他倆的關係強制定位成情人迷宮地圖他在迷宮裡試探每一步通往終點的可能性一見情況不對又不動聲色地退回原點重新換回可愛男孩的形象迷惑她以顯示他人畜無害的美好個性。

  等到下一次時機成熟了他再度切換模式進入情人迷宮繼續尋找著另一條路的可能性……他的角色變換簡直是無縫接軌。

  所以說現在她是種什麼因得什麼果自討苦吃?還是可以說她是歡喜

  做,現在要甘願受?

  “魏安……男人……”她來回刷著手機照,喃喃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臭傢伙故意天天拍給我看,不就是男人嘛是男人了不起嗎……第一天我就嚇傻了好不好?”

  老實說,以前她還真沒幻想過成年後的魏寶平,她就是有一天就過一天誰知明天會怎樣?她自覺就像是個沒有想過收成的農夫種子下地了可能有

  天災有人禍更有可能她隨時搬家,她不會去收成。現在好了,成長得很美好的果實跑來她面前說:吃我吧,吃我吧,我很香的。

  ……好像真有那麼點香……最近手癢一直想摸他的下巴,昨晚趁著吃飯騙他下巴有飯粒,總算給她摸了一把,微微剌著她的掌心,換來他奇怪的一眼。很奇怪嗎?她造的孽摸一下不行嗎?

  她不經意地看向電視新聞,這段正在訪問目前頗有名氣的新生代企業家,姓嚴,以房地產起家,最近將娶門當戶對的女人。

  她舉起手機,與電視裡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對比著。對嘛,她說她就不是個西裝控嘛。同樣穿西裝,站在女性角度來說,她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會轉回小寶身上。

  她對這段嚴姓企業家訪問完全無愛,於是關掉電視,到浴室研究泡水的衣服一盆內衣,一盆一般衣物,一件黑色的小布料吸引她注意力,她拎起一看,頓時沉默。幾分鐘後,她笑出聲:

  “我覺得我像變態……我這輩子還沒拿過男人的內褲,還是穿過的呢。”她渾然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翻開洗衣手冊,一一比對哪種可以進入洗衣機,哪種必須手洗。

  魏安有時太忙了為了工作晚上需要連線半夜三點才睡也有,衣物幾乎

  兩天洗一次,現在她這個同居者該奉獻一點心力才對。

  一直到午後,她剛吃完雞飯,品嘗著香濃的奶茶時,電話就響了起來。

  她沒去接。

  沒過幾秒直接轉入答錄機。

  “嗨,你好,我是陸熙知的父親。”

  她聽見這話,轉過頭盯著答錄機。

  “中午小熙給我簡訊說魏安有女友了照片我看見了是……徐思平吧?這些孩子戀愛什麼的我一向不管,不過我想跟你談談,徐思平,嗯?”她下了沙發,慢吞吞地走過去,臉色不太好地接起電話。“陸先生你找錯人了,我不叫徐思平……”被誤認什麼的,她實在沒興趣。

  “徐小姐,兩個心眼多的孩子湊一起不妙啊。你用了不少方式接近魏安吧?那是因為你不瞭解魏安這個人。你伯伯是我的至交好友我不能讓你這樣被耽誤下去。”

  唯安愣了一下。怎麼魏安認識的人都牽來牽去的?是魏安的圈子小還是在無形中……有張網籠罩著所有人?

  電話彼端歎口氣:

  “徐小姐,魏安國中時跟女人同居過這你不知道吧?看在你該叫我一聲

  陸伯伯的份上,有些事我不能不先提醒你。現在魏安的形象好,大學畢業,有一份好工作,未來前程不可限量,但,你以為一個國中小男生敢跟比他還年長的女生一塊同居,能單純到哪去?如果不是小熙一時好心,今天的魏安,不過就是個沒有未來的流氓而已。”

  當的一聲,手機自她口袋響起。她夾著話筒,拿出手機,上面是魏安傳來的簡訊:

  外頭下雨了。

  她回打著:嗯,我在。

  她幾乎可以想見手機那頭松了口氣的神色。

  變涼了,衣櫃裡有件羊毛毛衣,去穿上。

  她菱形的唇角微翹,突然有心情逗他。她寫著:

  小寶,你這句話很強勢喔。

  螢幕上立刻跳出話來:

  姐,別鬧了啦,去穿嘛,好不好?隨字附上一張求饒的Q版圖。

  她差點笑出聲。這小鬼,切換模式真的很會拿捏,完全沒有生澀感。

  陸爸剛打來叫我晚上去他那裡拿點鹵菜,你等我,不會太晚。晚上當配菜吃。他鹵得比我還道地,你一定喜歡。

  她看了老半天,一個字一個字輸入:

  小寶,你喜歡陸熙知的父親嗎?

  過了五分鐘,螢幕上寫著一行字。

  陸家父子都是好人,好人才會做好事。他對我很好。

  她反覆看著這段話,電話那頭又響起中年男人的聲音:

  “徐小姐,你聽見了嗎?快點分手吧,魏安不是個好東西,你遲早會吃虧的。”

  唯安收起手機,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道:

  “有時候,我也認為小寶不是個好東西。他一肚子的功利主義,不信賴任何人,只信他自己。”

  “……原來你也看出來了啊。當年我以為我跟我兒子可以拉回這個小孩的,不過很可惜地,我們失敗了,再怎麼金玉其外,他還是敗絮其中。我曾經無條件地資助他,讓他有安靜的地方學習,讓他打工賺零用錢,沒想到他跑去跟人同居,人家女生還打工賺錢全花在他身上,他高中的時候就把人給甩了,聽說對方還因為找不到他而大病一場,在醫院吊了好幾天點滴,魏安連去看她一眼都沒有,你說這個人還有沒有點人性?還好時間一久,對方也慢慢地恢復正常,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現在聽說她家人也有意思替她找好物件,你猜接下來怎麼了?”

  “怎麼了?”

  “現在他又去騷擾人家了。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明明是他不要人家了,現在對方終於有正常人生了,他居然登堂入室想去攪亂她生活。魏安就是個衣冠禽獸!徐小姐,為了你自己好,還是跟他分手吧……嗨,徐小姐,你還在嗎?”

  “我在。”

  “那你聽了有什麼感想呢?”

  唯安輕聲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

  “……就這樣?那,我建議的分手?”

  “好,我接受你的建議,我會跟魏安分手的。陸先生,謝謝你,再見。”她也不拖泥帶水地回著。

  “等一下……”

  唯安掛了電話。陸熙知的父親找的是徐思平,那她代徐思平回答也是很正常。

  她低頭看著手機,又刷出他的自拍,輕輕摸了下照片裡的臉,完全沒有大病一場的痕跡,反而笑容明亮,眉目透著幾分放鬆。

  她漫不經心又回去研究中斷的片子如何續放無意間瞟到機器的後面放著蒙塵的小瓶子。

  家裡各處這種小瓶子不少許多年都沒有被處理掉。以前她是抱持著誰知道她是不是哪天再也出不來了這個家是小寶的,他喜歡放就隨便他放,現在,她卻起了興致。

  瓶子裡,有一張折起的紙條。“……瓶中信?”這種小瓶子存在很多年了,小寶那時才幾歲?他忙著念書打工還有這種閒情玩瓶中信?她仰倒在冰涼的地板上,帶點冒險心情地打開瓶蓋。

  “裡頭還真寫字呢。”

  這個家全是小寶打理的,不是他寫的還會是誰?一直沒見過他的日記本她還以為他除了必要的功課外,從不會浪費時間寫抒情文呢。

  她微微笑著,連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溫柔浮現眼底,然後她打開紙條看了

  一個男人背著光,在她床上方的櫃架翻找著。

  西裝筆挺,顯然是剛回到家。男人啊,還是穿著西裝最好看,魏安穿西裝的樣子最誘人,她想。

  不知道她是不是將這句話說了出來,本來正在找東西的男人動作一停,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臉上。

  他依舊背著桌燈上的暈黃光線,陰影掩去他所有的表情。

  “姐,你醒啦。”他將另一條棉被搬下來,隨即坐在床沿。

  光線終於折射在他略顯蒼白的面上,他的神情十分困擾又焦慮,他極力淡化這些情緒,但她仍然一眼看出來了。

  “小寶,我喉嚨痛……”她掩嘴咳了二聲,隨即怔住。

  他試著雲淡風輕地說:

  “我猜是輕微感冒,沒什麼大不了的。姐,我再去熱一下稀飯,你吃點我們再吃藥。”

  “……稀飯?不是說好了今晚吃辣拌飯嗎?不對,我感冒?小寶,該感冒的不是你嗎?”

  她的表情太震撼,震撼到魏安認為兩人中必須有一個人先穩定下來才行。他勉強笑笑:

  “姐,你詛咒我啊。小感冒而已,你緊張什麼?現在半夜了,還好家裡有退燒成藥,還有退熱貼,我們先吃飯再說。”

  “……我要吃辣拌飯配五花肉,不吃稀飯……”她呆滯喃道。

  他噗哧笑出聲,揉揉她的頭。“姐,別鬧了。我把陸爸的鹵菜挑一點讓你配著吃,嗯?等我一下就好。”他脫了西裝,卷起袖子,暫時離開。

  她一臉迷惘。這是怎麼搞的?她感冒?這從來沒有過的事啊一向只有魏安感冒發燒吃壞肚子,擁有身體本能的反撲,她怎麼會有?

  她頭暈暈沉沉,實在不好受,這種前所未有的難受令她覺得小寶以前生病時她應該再多付點同情才對。

  等魏安端著託盤進來時,就是一怔。

  她坐在床上倚著牆邊要睡不睡,微微汗濕的長髮掩去她的臉孔,她身上穿的是他的西裝,而她的衣物與貼身內衣就這樣隨便丟棄在大頭狗布偶上。

  魏安一頭霧水。現在她在角色扮演因為她是西裝控?平常不做卻在生病的時候做?他一向縱容她,因此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習慣地將她汗濕的貼身內衣收到一旁,晚點再帶去浴室。

  “姐,先喝點稀飯。”他又坐回床邊,先替她把亂糟糟的長髮撩到身後

  再自託盤裡端起白粥。

  “……小寶,我不舒服。”那聲音,低低地帶點情緒的抱怨。

  “我知道,所以才先吃點稀飯墊胃,然後我們可以馬上吃藥,明天就好了。”魏安配合她任性的語氣哄著。或許以後他有機會嘲笑她生病就像個小孩,但絕不是現在。現在他很煩惱很悶很想……對天大吼不管他再怎麼力爭

  上游,他似乎就是無法全面的護住他心裡最愛的人。

  她湊過來,終於吃上兩口,魏安暫時滿意她的乖巧,夾了根鹵菜送到她嘴邊當獎賞。

  “陸爸的鹵牛肚,以前你最愛吃了,是不是?”

  她吞進嘴裡,沒氣沒力地嚼兩口就吐在託盤上。“沒味道,不好吃……小寶,我不吃了,我要吃藥,我不喜歡這樣。我喉嚨痛,我想吐……”

  “好好。”魏安連忙拿過溫水,配著成藥讓她服下。“睡一晚上就好。”

  她有氣無力地躺回去,看著魏安收拾善後,喃喃道:“小寶,以前我真不該在你生病時還鬧你,早知道這麼難受,我一定哄著你……”

  魏安笑道:“我覺得還好。每個人的承受力不同,那種小感冒我一點也不在乎。姐,你是第一次感冒,適應不良是一定的。”

  “第一次感冒?你是說,將來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她睜大無神的眼,表示她無言的抗議。

  魏安眉心微攏,又很快地放鬆,沒讓她察覺到。他柔聲道:

  “以後我們多注意點,絕不發生第二次。我不是叫你穿上毛衣嗎?你在浴室待多久?你花了多少時間處理那些衣服?是那時候感冒的吧?怎麼不等我回來再弄?”

  生病中的小孩不但容易無理取鬧,還不想理的就不理,唯安自行翻了個身背著他,準備好好眯上一覺,明天一定會活蹦亂跳的,魏安以前都這樣的,沒道理她不行的。

  沒多久,她昏昏欲睡時,感到身後好像有人在挪動她,想要跟她分床。

  她心情不太愉快,硬扒在床上不動。“不要鬧……小寶,你怎麼老是想爬上我的床?你滿腦子色情,我都不舒服了你還想欺負我……”

  “……”魏安哭笑不得。他上不了床,只得雙手撐在她頭的兩側,彎身哄她:“姐,現在我沒別的意思,真的,我可以發誓。我只是想,不是有人說感冒傳給人,就會好了嗎?喏,我身體壯,你傳給我,就不會那麼難受了,嗯?”

  她又轉過身來無神地盯著他許久,久到魏安認為她根本沒在聽他說話,於是,他慢慢地俯下頭,貼近她乾燥的唇瓣。

  他瞟到她的目光一直跟著他移動,就在他要印上她的唇時,她頭一撇,徹底避開。

  魏安動作頓時停住,抵在她兩側的掌心不自覺地成拳,就算他本意只是想過繼她的感冒,但不可諱言他也有私心的一面……只要她肯讓他吻了,只要她肯回應,那她就是有意願牽住他的手,在他是男人身分的情況下。

  “小寶你別靠我這麼近。禍從口出病從口入,你當你上學的教科書我都白看啊……”她側著臉,軟綿綿地問著:“現在幾點了……”

  “才九點呢。”他輕聲答著。

  “你抱我回房的嗎?”

  “嗯,我回來後看見你睡在沙發上,連個毯子也沒蓋。”

  “以前我哪需要蓋毯子……”她喃喃抱怨著又看向他。“小寶,為什麼你力氣這麼大?”

  他愣了下,答道:“因為我是男人吧。”

  “男人了不起嗎,幹什麼事事都要比我強……”她噘著嘴。

  魏安錯愕了下。他從來沒有特別注意過身體不適的女性會有什麼異常的反應就他個人,感冒了生病了吃藥就沒事了心情或許會低落,但他很明白那是身體帶動的心理反應忍一忍也就過去了,現在她的情緒……是他沒有見過的。以前他哄哄的是有一定成熟度故意撒嬌的姐姐現在他卻深刻地感受到他在哄一個情緒十分脆弱的小女孩或……女兒?

  魏安想到她曾有的家世背景……或許她小時候生了病就是像個挨不得病痛的小公主?

  思及此他眼底有柔軟的笑意。“我事事比你強才好啊。姐我要變強,

  強到能夠保護我自己,保護我心裡所有重要的人事物。”

  “……包括我嗎?”

  那語氣很像是如果他答句沒有,她就會徹底翻臉。魏安心裡失笑,嘴上答著:“你是最重要的。姐,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

  她聞言不發一語,又盯著他許久,久到他要開口勸她睡了,她才懶洋洋地嗯了一聲。突然間,她喃喃自語:

  “……他怎麼不怨恨我呢?現在的魏安,還是很偏激的,只是他懂得保護自己了,懂得把自己藏得更深了。我一直懂他的,可是我怎麼也看不出他恨我的蛛絲馬跡。好奇怪,不合邏輯,可是我松了口氣,希望他繼續維持不合理的邏輯。小寶,這算是虐戀情深嗎?”

  魏安聽傻了,過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她是又不小心把心裡話給吐露了。他失笑:“你電視劇看太多了,什麼虐戀情深、不合邏輯的……”他又笑了一聲低聲道:“安,唯安。看,光喊你的名字,我心都軟了哪還恨得起來。你以為為什麼我會去改名……一開始,我很想恨但捨不得,無法控制的捨不得。更不敢怨,就怕你氣到真的不回頭。我更怕你在哪裡受了委屈回不來,我光想這些就受不了,還說恨呢……”說到最後,他自嘲一笑。

  她一直看著她,沒有說話。他心裡輕歎一聲,在病人意識不清時說這種話她聽也聽不懂吧?其實,不只捨不得她好不容易出現了,什麼怨恨的他還嫌浪費時間;他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因為他專走捷徑,摒除多走的道路,愚蠢的傢伙才會抱著怨恨跟她耗‘,他只想牽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從眼前消失。

  她慢吞吞地念著:

  “魏……安……”

  他以為她在叫他。“嗯?”

  “……我以為你的西裝沾了你的氣味,我會很好睡,但我有點睡不著……讓我抱抱好不好?”

  “好。”魏安面上的表情鎮定,微微放低腰身,小心地不與她身體有任何的碰觸。

一雙手臂立刻環上他的腰時,他的神色仍然維持正常,目光一直停在她略略迷惑的圓臉上,直到這雙手拉扯著他的襯衫,衫角全被扯出西裝褲時他的表情終於破功。

  他的嘴微動,想要說什麼,那雙略顯高溫的滑膩小手滑上他的身體,來回摸著他的胸腹,他頓時緊緊住嘴一雙黑沉沉的墨瞳直盯著她,試著看穿她的目的與反應。

  她偏著頭,摸了又摸,摸到他西裝褲的腰際時,露出納悶的模樣,奇怪他的腹部怎麼到這裡就停止了,下半身不見了,她又對上他帶點熱度的眸光,喔了一聲。“小寶,這是褲子。”

  她滿意地鬆手了。“我就說你有練過嘛,體格才會這麼好,撐得起西裝,絕對不是我護短,嗯,你是其中的佼佼者,我欣賞。”

  “……”他終於明白她病中根本是呈現混亂狀,不知所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一好了,你還沒吃飯吧,快去吃吧,別管我,我睡一覺就好了。沒道理我會不如你,你記得吃辣拌飯,你吃了就是我吃了,我就不會一直念念不忘,明天你還要上班,去忙你的……你把襯衫給我,快點。”

  他保持沉默地直起身,慢慢解開一顆顆扣子。才將襯衫交給她,她就搶了過去,側蜷著身子,抱著襯衫湊到鼻間,合目睡去。

  魏安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要在平常,他姐哪會說這種話做這種事,還會命令他脫襯衫呢,但,明明人就在這裡,抱著他睡不是更好嗎?生病的人真是無法理解。

  他細心地替她蓋好棉被,順好她的長髮。她的睫毛又長又翹,不住顫動,頰面紅撲撲地,略幹的嘴唇也是翹嘟嘟,令人想要一口吞下去,一點也不留的。

  他輕輕在她頰上吻上一口,忍住再進一步的衝動。

  人性與獸性最近時常出現在他的體內他的夢境也曾有魔鬼引誘他,半晴強上她也是一條捷徑,只要他小心翼翼地討好她,唯安對他會心軟的說不定……這才是最快走到迷宮終點的道路。

  ……毫無懸念地,他被引誘成功了。

  他得到肉體上的歡愉,卻換來徐唯安永遠的抵觸。

  惡夢驚醒後他只剩苦笑。在內心深處他還是那個個性極端的魏寶平現實裡神智清楚的魏安,是無論如何不願也不敢違背她的意願。

  在老別墅那次,他就已經察覺她對他擁有男人可怕的力氣有著不適應感。他是傻了沒救了才會用這種力量去強迫她。

  魏安早已是成年人。心知肚明再看下去會引發什麼反應,於是毫不猶豫地退到安全地帶。他深吸口氣,確定房裡溫度尚可便關上桌燈躡手躡腳地退出房間。

  生病真不好受,又熱又悶地。

  幾次明明涼快了,偏又被人蓋上被子。還用說?肯定是小寶。不是叫他去睡了嗎?不過是感冒而已,他這麼擔心做什麼?她睡得有些淺有人在她耳邊低聲說:“別怕喔。”

  她就說魏安切換角色的能力很強她幾乎可以想見此時他偽裝可愛弟弟的無害表情。

  迷迷糊糊裡她並沒有感到任何被換衣的動作,但身體確實涼爽許多這也讓她好睡些。

  直到她再度清醒時,迷迷濛濛的視線裡有著一個男人的側影。

  他穿著深藍毛衣牛仔褲,坐在地上背靠著床邊在他面前的是放著筆電的矮桌,筆電螢幕上的曲線圖表她完全陌生。

  地上還有已經鋪好的棉被,很明顯地今晚他是要在這裡打地鋪了。

  唯安目光低下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穿著魏安的襯衫鈕扣全密實扣上袖子也沒卷起,就這樣整個蓋住她的手指保暖著。

  “唯安,我替你擦一下頭髮,你全濕了。”

  又一會兒,那聲音再道……

  “我一塊替你換衣服好不好?你也不想一直難受是不?你的感冒來勢洶洶我很擔心你再加重下去成藥要是無效,我……姐你別緊張我不會在你無法抵抗的時候做什麼何況對著一個病人,我實在唔不會有多少感覺的,你放心。”那聲音又笑道:“喏吃藥後是一定會四肢發軟的,姐你

  她第一個反應是魏安換衣的功力太高深,她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緊跟著她想起一事,手指縮回棉被慢慢移到臀部。

  這觸感不是下午她穿的那件……她正在考慮是不是該繼續睡下去,就當什麼也不知道時,卻又不由自主地被他的側面吸引去。

  室內的日光燈是關著的只亮著微弱的桌燈;他剛洗完澡,劉海是放下的細細軟軟,十分滑順並且是乾爽的。

  她嘴角抽抽,就知道小寶這小子平常洗頭不吹是有陰謀的他根本是懂得照顧自己的。

  他左手抄抄寫寫從她的角度看不見他在寫什麼但她看得到他的側面略帶煩躁憂心這時他切換了一個畫面她瞄了一眼,字密密麻麻的隱約是跟什麼身分證、健保卡有關的他盯著螢幕半天,一氣之下將筆甩了出去。

  “……小寶你在工作嗎?”她虛弱地問。

  他立刻轉過身讓她直擊他眼底來不及掩飾的戾氣與脆弱。

  “姐,你怎麼醒了?”他瞄一眼表變臉極快地笑道:“才半夜三點,你太早醒了。”

  “三點?你怎麼還沒睡?”

  他唉聲歎氣。“工作太多。你知道的,團隊裡就我資歷最淺年紀最輕

  當然有什麼都得多擔點。別擔心過個兩年我想會輕鬆很多。你怎麼樣?感覺好點沒?喝口水吧。”他直接亮出保溫瓶倒了一杯水給她。

  “現在只能喝溫水等你好了我再煮點補氣血的茶給你。你這麼不適應感冒那我們一塊試試看增加你的免疫力,來賭賭至少一年,不,十年……永遠都不生病的身體吧。”她沒理會他侃侃而談的美夢慢吞吞地坐起來喝口水任著他取下她額上的退熱貼再換上新的。

  “小寶,你真會照顧人。”她輕聲說道。

  他聞言沖她笑咪咪地。“姐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我更會照顧你了。”

  ……現在又在玩攻略了嗎?簡直無孔不入隨時把握機會嘛。唯安有點想笑,其實她想問的是這傢伙是從哪裡學會照顧人的手法?八年前她還在時他生病了就去小診所拿藥吃吃完出出汗就沒事了她最多就是燒燒熱水盯著他吃藥而已。氣補血補什麼的她還真是一問三不知。

  他細心地扶著她躺回去又摸摸她沒那麼燙的臉頰暗暗鬆口氣。

  她目光一直看著他。“小寶你大學考完那場病是因為我不見了吧?”他一怔,對上她的眼。笑道:“你別多想我就是……受涼感冒了跟你

  無關,你在生病呢別在意這種小事了。”

  “……很嚴重吧?”

  “還好……也許沒有那麼好你也知道除了你以外就只剩我一個人在醫院吊了幾天點滴……如果當時你在就好了我心裡會有點依靠的。”

  “舅舅家跟陸熙知他們沒有照顧你嗎?”

  “人家有自己的家能分分秒秒顧到我嗎?沒有你我還真不習慣。”他湊近她的臉,笑問道:“怎麼了?姐,突然問這個。”

  “我只是想你一定很不舒服,比我現在還難受。我應該要陪在你身邊的……如果我是這世界裡的人就好了……”她喃喃地好像在自言自語似地。

  “姐你別多想了,我們只管從今以後,你現在就是這世界裡的人。以後也會是這對我來說就夠了。”魏安見她精神不是很好想要讓她乖乖睡去又聽她低低叫著:“小寶……”

  他算記住了。他姐生病時就是一個鬧騰的小女孩,非要吵大人不可。他想笑又怕傷她心。“嗯?!”

  “我沒畫到大學的你。”

  魏安思緒一頓,輕笑道:

  “是啊……真是遺憾呢。小學時候的我、國中時候的我、高中時候的我

  你都畫過,我都妥善地收好了。那,姐,假日你來畫我吧,每一年你都畫我連我滿頭白髮你也畫,好不好?”

  她一直看著他,然後慢慢地閉上眼。

  他心裡歎了口氣,手掌輕輕滑進她的後頸。沒那麼汗濕,溫度也還好,看來成藥是發生效用了。

  “小寶,明天你上班前,你身上的毛衣別拿去洗,留給我,我怕白天冷。”

  “……好。”他臉上古怪之至,又有點迷惑。最後,他試探地說:“姐,你身上這件襯衫是我……”

  “嗯?我自己換的,襯衫比較舒服。小寶,你不介意吧?”

  “……”魏安又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不介意。”

  見她好像真的睡了,他滑回地上,心不在焉地盯著筆電螢幕,過了兩分鐘他又將畫面切換到另一個頁面上,上頭寫滿了人名。

  在他身後的唯安又張開眼,看著頁面寫著陸熙知的人名以及一些他曾提過混得還不錯的朋友。

  他的指尖劃過每一個人名跟所處的行業,最後他閉上眼緊緊地抿著嘴。

  接著,他深吸口氣抹了抹臉,端過黑咖啡沉思地喝著。他的側面其實有些偏秀美,皮膚也白,只是平常堅毅的表情淡化他的秀氣,甚至,少年時期的孩子氣早已全然褪去,除非平常他刻意偽裝。

  這時,他又自筆電資料夾裡抓出許多照片,是他帶她去買衣服時,趁她試穿時一張張拍下來,說是讓她自己看哪些適合,唯安有點驚訝他還留著,卻又有點在意料中。

  他的神色始終含笑,當他點到最後一張合照時,他看著許久,嘴角釋出寧靜的笑意。

  唯安想起那是他們剛從老別墅回來,他一路開車到超市補貨,順道拿手機合拍留影,說是沒雨沒傘的第一張。她當時還穿著極度不合適的男性毛衣褲子呢,就這麼趕著去超市,等回到他家,才看見冰箱只有蛋糕蛋撻什麼的,一屋子連生米都找不到。

  他微笑看著半天,下意識地想轉頭看看她的睡容求安心。才一轉過來,他驚得噴出咖啡汁,噴得她一臉都是。

  “姐!燙到了沒?”他倉惶失措,趕緊用袖尾擦著她的臉。“眼睛呢?燙到了沒?”

  “還好,咖啡不燙。”她慢條斯埋說。

  “你……你嚇死我了!”明知不該對她生氣,但他還是忍不住發火。“出個聲都好!要是燙到眼睛呢,感冒有成藥,你眼睛要上哪去看?連個身分證、戶口名簿都沒有……”嘴裡氣著,還是抽來面紙,說道:“把眼睛閉上。”面紙吸著睫毛上的咖啡,他動作小心又溫柔,吸完了之後,大手輕輕罩住她眼眸。

  “我不是故意怪你的。”他聲音充滿懊惱。“我只是……只是……氣自己沒有想到身分證明這一層,現在想到卻讓人有點措手不及。”

  “這不是很好嗎?小寶從來都沒有想到會有夢想成真的一天,現在說不定我真的能一直留在這裡,出乎你的意料,這不是很好嗎?”

  “什麼說不定,是根本就會。”他輕聲說著。

  她嘴唇彎起。“好啦,我會多照顧自己的。不過,這種事,一年後再想也不遲吧?”

  她的睫毛一直搔動他的掌心,他捨不得放手,但她已經輕輕拉扯他的手臂。“小寶,別再捂了,我不舒服。”

  他不情願地收手,撇開視線。“姐,你個性說好聽是船到橋到自然直,其實根本是被動,不到塵埃落定你不會有所動作,你是想如果一年後你真的還在,那再來考慮現實問題。人家是謀定而後動,你是事定才動作,那時黃花菜

  都涼了簡直是浪費時間。你這種個性不適合事先佈局跟人耍心機……”他歎了口氣,笑道:“算了,有我在,都交給我操心吧。”

  “……小寶你這種笑容,讓我看了很剌眼。”好像在說:你就是讓人操碎心的個性啊!沒法子。我犧牲自己,替你操心吧。

  他哈哈笑著,與她五指交纏,不動聲色地收緊力道當她回以同樣的力道收緊時,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對上她的美目。

  “小寶?”

  “什麼?”他心不在焉地回著。

  “為什麼你會認為徐思平跟你有緣呢?”

  瞬間他眼底抹過厭惡。“你提她做什麼?不就是從小到大都在同一個也方而已嗎?”

  “你會到處宣揚跟她有緣嗎?”

  他失笑。“我無聊才去幹這種事?她跟誰有緣幹我什麼事?”

  “那,到底是誰傳得人盡皆知呢?”

  他呆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借著他的力道改環住他的頸子上半身離開床被湊近他的嘴。

  “小寶,你也滿呆的呢。”

  “……嗯,我滿呆的。”他傻傻地附和著她,明明在思考是誰傳得人盡皆知,但又無法集中精神。現在她在做什麼?決定要傳染感冒了嗎?

  雖然她襯衫鈕扣都扣上了,但從他的角度還是看得見她美麗的鎖骨鎖骨下面,他印象深刻除了需要青木瓜排骨的協助外其餘都很美皮膚也很滑……驀地,他把目光抬高死死地瞪著她的發旋,不敢亂看。

  “小寶,我也是好有心機的呢。”

  “……嗯,你好有心機。”此刻他就像複誦機一樣,喃喃地重複著。

  她在他嘴邊嗅了嗅,不滿意地說道:“你真吃了辣拌飯嗎?一點味道也沒有。”

  “姐,”他聲音很輕怕驚動什麼。他無奈地笑:“我刷牙了又喝咖啡,哪來你要的味道?”

  “糟了,我想起來我還沒刷牙。”她聲音軟軟的,還帶點病裡的虛弱。

  我一點兒也不介意,魏安心裡這麼想著,心跳漸漸加快甚至雙臂慢慢地環住她的背後,她都沒有抵抗。

  他眼裡有了不受控制的期待。

  然後……他渾身僵住。

  他的頸間被她輕輕用舌尖抵著、舔著來回用力吸吮著。她吸得十分賣力,吸到最後都能感覺她微微在喘氣。

  “……小寶,原來草莓好難種,這樣子應該可以了吧?”

  “種?種什麼?草莓?你想吃嗎?”他茫茫然。

  她籲了口氣坐回床上掩了個呵欠她的唇瓣本來是蒼白無血色的,在費力博戰後,紅撲撲地,連臉頰都是。

  她朝他微微一笑。“把毛衣脫了,我再告訴你。”

  他盯著她保持高度沉默,默默地脫下毛衣。她將毛衣抱進懷裡,眸光迅速溜過他打赤膊的上半身。

  “小寶你聰明,就是從不去瞭解女生的心眼。”

  魏安張口欲言:你又沒什麼心眼,我幹嘛去瞭解這種多餘的狗屁?隨即頓住,腦光一閃,他愣住。“你是說……”

  “什麼有緣嘛!要我這個半仙說你們肯定還會再有緣下去,說不定哪天你會在你公司裡看見她呢。魏安雖然人家來倒追你跟你無關,但你總不會讓她一直到老了都跟你有緣吧?我拒絕接受。你記得,上班時候,領子別弄太高,要讓人看見你有主了,嗯?”

  “……”

  她抱著毛衣,躲回棉被裡。“還真有點冷呢。”

  魏安回過神,還在一臉迷惘費解中,但頸間輕微的疼痛很快地提醒他,這是現實,而不是他熬夜熬到連咖啡都無效睡著了。他回過神後,馬上把自己的棉被搬上床,替她再加一層溫暖。

  他又回頭一鼓作氣把剩餘的咖啡都喝光,十分確認自己是清醒的。

  “姐,你……你哪學來這種……”他有點不可思議。這是不是說……

  她閉著眼,說道:“電視上教的,沒人讓我練習,明天要是出問題,自己去看醫生。”

  魏安親眼目睹她耳根一點一點地染紅了。

  她又道:“那種小女生的花招明擺著就是要你去告白,我賭她押上聚眾的起哄讓你去告白。人家大小姐有自尊嘛,倒追你丟臉。魏小寶,就你真信什麼緣分,枉你跟我一塊看電視,都看假的啊。”

  “我……我會反省的。”他嘴上嚴肅地說,眼眉因為終於意識到她言下之意,漸漸染上狂喜,狂喜到他想要抱住她、親吻她,甚至如他曾有的夢境那般瘋狂……他手指輕顫地壓著頸上的吻痕,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後,俯身小心地環住蓋著棉被的徐唯安。

  她臉頰都紅了,也沒有掙扎的跡象,這讓他心裡大定,那種如夢似幻的錯覺感褪去了些。

  他必須發瀉一些力道來降低自己此刻火熱的渴望,於是他小心地施重力氣,隔著棉被抱著她。

  “唯安……唯安……我抱一下就好,抱一下就好,讓我冷靜一下我得冷卻一下……姐病人說的話都算數的,沒有什麼意識不清這種事。如果明天一早你敢裝傻我就豁出去了什麼也不管了,你聽見了沒……”

  別鬧了,洗頭不擦頭髮也就算了,現在圍著毛巾就出來是怎麼回事?誘惑我嗎?你這傢伙故意的。現在的電視都是怎麼演的?專門教男人勾引女人嗎?裸胸了不起嗎?

  收報費的來你就穿上衣服去開門……好吧你繼續對我裸吧,我接受這種不公平待遇。人家收報費的是女生,下次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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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21 AM

第十二章

小寶,老實說,你是不是學過舉重?抱我不放手的。

  ——唯安

  怎麼看,那個男人都像陷入傻笑模式。

  商業區的某大樓第二十層某部門。宋雷夫拿著遙控器對著魏安一直按。魏安笑著瞟他一眼,繼續脫下西裝解開襯衫的第一顆鈕扣拿著手機自拍。“宋哥,你拿遙控器對著我按做什麼?電視在你後面呢。”

  “我看你傻笑模式能不能暫停啊。這兩天你自拍都脫西裝,怎麼回事?你穿西裝也挺不錯的啊。”

  “吊人胃口嘛,留在最後,說不定有意外的驚喜。”魏安笑咪咪地,又在手機上輸入字。

  從沒見過這小子對手機如此熱中,宋雷夫滑著椅子過去。“安子,這陣子你自拍拍得很爽嘛,你是打算應徵少爺還是模特兒?”

  魏安立刻退離幾步,跟他保持距離。“宋哥,宋哥……要有點良心。你感冒了,就不要傳給我,我家還有病號,我不能回傳給她。”

  “哦,你養寵物啊?狗?貓?太無聊的話帶它來公司嘛。”宋雷夫充分表達友好的一面,至於來了之後,會不會被陸熙知責駡,就不在他管的範圍。魏安好脾氣地笑笑:“不是寵物。是我的……女朋友。”

  宋雷夫瞪大眼。“哦,天,安子,你跟你女人同居,已經不是處男了嗎?你女人對你的技術感想如何?前兩年我就說帶你去加點經驗值,你給我玩地遁,我感到滿意很不喔。”

  “很不滿意喔。”魏安更正。“宋哥,廚房有雞湯,我替你熱一碗,拜託你喝點吧,我抽屜也有成藥,你隨時可以吃的。”

  “no,no,我要靠自然療法,用身體裡的免疫力對抗這此一外星病菌。我個人要慎重請你建議你的女友跟我一塊靠自然療法吧西藥吃多不好。”

  “嗯嗯,你放心,她第一次吃西藥,康復得很快,就是虛了點,我打算食補替她打點底子。”魏安隨口答著進小廚房,順身纏上圍裙,絲毫沒有生澀感。他自燉好去油的雞湯自了一些出來。他瞥見宋雷夫張口,立刻說道:“你別開口,小心病菌,等我把要帶走的湯處理好,你再說話。”

  宋雷夫張著O型嘴,誇張地看著他,見他還真的有模有樣把湯汁倒入保溫罐裡,他表情顯得十分微妙。

  魏安又挑了幾塊雞肉後封罐,才替宋雷夫熱起湯來。

  “我可以說話了嗎?”宋雷夫有點怨念。“不過是個小感冒而已……你不是說她康復得很好嗎?你這麼計量做什麼啊?”

  “是計較。”魏安再度更正。“對,我很計較。雖然唯安感冒會撒嬌,容易像小孩一樣,我不疼她都不行,但我還是希望她健康到連醫院一次都不用進。”

  “安子,你一定在開玩笑。女人是一定要進醫院一次的吧?如果你跟她結婚的話,對了,你想結婚吧?”

  魏安沉默一會兒,笑道:“想極了。”

  “那就是啦,生小孩,生小孩你懂吧……魏安,你做什麼,湯匙掉了!”

  魏安回過神盯著地上的湯匙。“掉了啊……”他撿起去清洗,看了宋雷夫一眼。“宋哥多謝你提醒了。我不打算要小孩。小孩那種生物算了吧。”

  “哇喔,你不留種啊。你女友知不知道?”

  魏安擺擺手。“我說了算。”他扯下圍裙走出小廚房琢磨著過兩天是不是燉個青木瓜排骨?唯安喝粥早膩了,她感冒也差不多全好,今晚改個菇菇炊飯配雞湯好了,他心裡盤算著。

  坐回電腦桌前時,他看見陸熙知與另一個團隊同事林胖進來。魏安笑道:“我以為你們下午才會進來。要喝碗雞湯嗎?宋哥在裡頭。”

  “今天不了,我跟陸老大在外頭吃過了。安子,以前沒見你進出廚房,這一個多月你勤練廚技,想當廚神啊?”

  “是啊,你們都是我的實驗品,練到上手了,就不重做。”魏安半真半假地說道又對陸熙知說道:“陸哥拉丁美洲風險分析報告進你電腦了,有空你看一下。”

  “好。”陸熙知回到他的位子。

  林胖看見會議桌上有手機,順手拿起刷一下,吹了聲口哨。“安子,你手機。”他拋過去。

  魏安順手截住。“謝了。”

  “女朋友,對吧?看起來好像洋娃娃。嘿嘿,皮膚好棒如果有像這樣真人的充氣娃娃,我重金也買啊你們說,日本會不會有……陸哥、安子你們這樣看著我做什麼?別誤會啊安子,我對你女友沒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想讚歎一下你女友的嬌嬈。”

  魏安臉色正常,笑道:“我更希望林哥你讚美她的畫功。”他從皮夾裡拿出唯安替他倆畫的素描。

  “看,畫得很棒吧。”他刻意將對方的注意力從美貌轉到其它面上頭。

  林胖在團隊裡並不難搞,要跟他套關係也容易,就是他有一個惡習喜歡呼朋引伴去他家看重口味的人片。為了保持一定的友誼,他也去過,反正他也不是當年那個青澀少年看了就看了,沒什麼大不了。當時他還注意到林胖家裡真有遠渡重洋來的充氣娃娃。

  他並不希望有人在使用它時,滿腦子想到唯安。

  “畫得不錯啊!這就叫美貌與才能並重。安子你撿到寶啦。說起來你跟你女友也很有緣吧,從小學就在一起,國中高中甚至大學現在還在同一間公司,這種緣分拆不掉吧。”

  魏安的笑容頓時消失,他眼色幽暗地收起皮夾,林胖忽覺哪裡不對勁。宋雷夫喝完雞湯出來,隨口加入話題:

  “是是,有緣分!唯安魏安都有個安字。魏安原來你女友是青梅竹馬啊!你國中高中的時候怎麼不跟我們說。陸哥你說這有天理嗎?他跑來跟我們學玩股卻不告訴我們這個秘密因為當時我對他有敵意嗎?”

  陸熙知完全沒理會他們。

  林胖插嘴:“等一下等一下,人家叫徐思平,不是叫什麼安的,她在第八樓部門啊。”

  魏安歎口氣。“林哥你誤會了。她只是我小學同學、國中同學、高中同學、大學同學而已。”他攤攤手。“然後呢?臺灣人口就這麼多,學校也就這麼多人的一生總會撞上幾次相同的人吧。你沒有嗎?真要論,你跟你的baby遠渡重洋相遇在這麼多的娃娃裡你只看中她這比什麼同班同學還要有緣分吧?”

  “安子你說得很對啊!我baby挑中了我,我也選中baby,你們要知道那可是我花了三天三夜選的。但話說回來,安子大家都說你們很有緣分,現在又到同一間公司……”

  魏安笑咪咪地。“誰說的呢?”

  “大家啊!每個人都這麼說嘛。”

  “呵呵才剛來公司沒多久就鬧得人盡皆知啊這也太神奇了。林哥,

  這樣吧,我也來幫你宣揚吧,我保證一個下午就能讓大家都讚歎你跟你的天降奇緣,不會讓人發現背後放話的是我。”

  陸熙知自電腦前抬頭看他一眼。

  宋雷夫坐回自己的位子後也若有所思地瞟去一眼。

  只有林胖一頭霧水,問道:“可是你手機上明明有她的照片……”

  魏安笑著刷開手機,點開今天唯安的自拍對著林胖。“真的像嗎?我倒認為一點也不像。她叫唯安,跟大家說的徐思平不是同一個,我也絕對保證我不是追不上徐思平而去改追我的唯安我是真的。”他頓了一下,輕聲說:“非她不可。”

  林胖仔仔細細看了下。“明明就像同一個人,安子,你也太強了,能分出這兩個人的不同,害我現在也覺得好像真的是兩個人。”

  魏安哈哈笑道:“本來就是兩個人。”

  “這樣說起來你的唯安頭發軟了點臉圓了點,笑起來那個嘴唇是微微嘟起,喏,就像我現在這樣嘟著很想讓人親下去,這是在引人犯罪……”

  魏安看著他。

  “呵呵。”林胖立刻乾笑。“我說笑的。我是想說那我可以追她嗎?我是說樓下那個跟你很有緣分的?我有問過大家都說,因為跟你太有緣分了,別的男人都不好意思追她,所以到現在都沒有男朋友。”

  魏安笑道:“林哥你要是追上了,我替你慶祝。我非常期待有那麼一天大家會傳說林哥跟她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我不過是你們千里相會的橋樑而已。喔,對了別怪我沒提醒你人家家世不錯在家裡是個嬌寵的大小姐會來這種地方工作圖的就是新鮮感吧。林哥你要追人家可不要抱著什麼玩

  玩就了事,人家背景硬小心生命你得抱著一定把人娶回家的想法去追人。”

  林胖摸摸下巴。“有錢人啊,難怪我看她氣質就是不一樣……你的唯安再給我看一眼嘛我覺得也很有氣質,讓我再看一下。”

  魏安毫不猶豫地把手機收起,笑道:

  “我家的只能靠我嬌養可不比另一個大小姐,你要追上了可以少奮鬥三十年,她倆完全不在同一個起跑點上。”他有意無意一直施加可以少奮鬥三十年的概念。

  林胖聞言更加躍躍欲試,回去設計追妞計畫。

  宋雷夫又看看魏安,拿著遙控器對著他猛按,看看這傢伙那剛才傻笑的模式會不會再回來,現在的笑法沉呢。

  “有空嗎?出去聊聊?”

  魏安本來已專心在電腦的資料上聽見這話,抬起眼對上陸熙知。他笑:“好啊。”順手從小冰箱拎了兩罐啤酒出去。

  宋雷夫插嘴:“喂,安子,你不是說過兩天要做啤酒雞嗎?”

  魏安笑道:“雞都還沒買呢,宋哥急什麼……改做花生豬腳好了,是青木瓜有用點還是花生豬腳?”說到最後魏安已經是自問自答地走了。

  “花生豬腳好像是月子餐耶……又好像是豐胸的,我們不需要吧?我胸部夠壯了吧!”宋雷夫大叫著。

  魏安跟著陸熙知,一前一後來到安全門後魏安沒有追問的意思,把一罐啤酒拋給陸熙知。

  他坐在樓梯上,灌了一口冰涼涼的液體自食道沖入胃部滿足地歎口氣後,隨意摸了下頰面,果然熱烘烘的。他把啤酒放在一旁不再飲用。

  “照片我再看看。”陸熙知站在他旁邊說道。

  “好啊,陸哥,你看仔細,別認錯人。”魏安笑著遞手機。

  陸熙知看了他一眼。“上次喝是什麼時候?”

  “不就是大二那年除夕在你家嗎?我喝了後才嚇到,滿面紅通通,四肢發軟,幸虧在場只有你們。在外頭我就不碰了,這幾年多謝陸哥替我擋了。”

  陸熙知居高臨下揉了揉他細軟的頭髮,魏安心裡苦笑,卻沒有阻止。

  他都幾歲了,陸哥還當他是當年那個打不過人的小學生嗎?反正也無害,就隨便他了。

  陸熙知仔細地看著手機裡的照片足足一分鐘,才還給他。“照片裡的,就是跟你同居的畫家朋友?”

  魏安抬起頭,對上陸熙知純粹詢問的表情。突然間,他想起陸哥是看過唯安的,在他高中的時候。

  那時候的唯安看起來確實比他大,但現在兩人年齡差不多了,陸熙知應該已經看出來了,如今的魏安卻奇異地沒有任何擔心害怕。

  陸家父子都知道,他也知道他們會保密。

  “是的,唯安就是她。”魏安輕聲答著。

  “跟那位徐小姐真有點像。你上大學前大病一場,去醫院吊了幾天點滴,當時你的高中朋友來看你,裡頭有一個長得像照片裡的,不是唯安吧?”

  魏安點頭。“當時我沒注意同學裡有她,但如果有像唯安的女孩來看我,那一定就是徐思平。”

  “人家為了你,應徵到這間公司,不要給她太難看,她伯伯是爸的好友。”

  魏安無所謂地聳肩。他笑道:“有人要追她,我鼓勵而已。林哥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還清楚,不壞,就是語氣猥瑣了點,如果真能追到她,我認為這或許也是一段奇緣。”他停頓片刻,輕描描地說著:

  “何況,比起我真正想對她做的那種不容於法律的事……如果他們能在一起,徐思平會感謝他的。”

  “你看著辦吧。”陸熙知只是負責傳話,知道魏安有分寸,也就不多話了。

  “對了,陸爸的鹵菜真是太棒了。上次我帶回來的鹵菜,唯安第一天感冒吃不下,第二天等我回家後,那鍋鹵菜去了三分之二,我都嚇到了,哈哈。”他口氣一改,仍有笑意的語氣卻略帶慎重。“陸哥,哪天我帶她去陸家吃個飯吧。”

  “好,那天我也一塊回家。”陸熙知看看表。“等你手腳有力氣了,自己回去吧。”

  魏安微微笑著,頭也不回地朝他擺擺手。

在他的記事本裡,一一記著所有人的恩情。舅舅墊的學費他早還得差不多了,就是陸家父子這方面比較難搞定,金錢好談,人情難還。

  在他自覺最走投無路的時候,是陸家父子拉了他一把,這份恩情他難以計量,只能在日常生活裡一點一滴的折算當還了。

  考大學後他大病一場,是陸熙知背著昏迷不醒的他上救護車,是陸爸聯絡他信任的醫生,是陸姨燉著雞湯天天來看他。

  把他快還完的人情又打回原形了。他都有點混亂了,這些事是爸媽該做的,他們搶著做幹什麼?跟舅舅舅媽一樣,入院出院各來一趟,面子上過得去就好了,不是嗎?害得他現在不知該如何計算這筆帳,只能順著走下去了。

  就連唯安的事……等他意識到時,他已經信賴陸家父子了,這種心態他自己都無法理解。

  喝了啤酒,全身有點懶洋洋的魏安又一張張刷著手機裡的照片,有唯安自拍也有他拍的,每次在翻看時他還是有那麼點提心吊膽,怕下一刻照片消失了。

  只要照片在,唯安就會在,這是他緊緊攀附著的信念;他不得不去信,否則他不知道會不會陷入無時無刻的恐慌。

  當年她徹底消失時,他連個信念的東西都沒有,只能死死盯著每一場雨的到來,明知不會出現卻還傻傻地抱著期望……那種日子他絕不想再經歷。

  如果黑色本子還在就好了,或許他可以從中尋找更多蛛絲馬跡來確認唯安到底成功了沒,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馬上燒掉。

  當的一聲,他回過神,盯著手機。

  小寶,下雨了。我還在,別擔心。

  下雨?魏安一愣,自樓梯間站起他還是有點虛軟,遂靠著牆壁。line又跳出一行字:

  我出來買顏料,在你公司附近,現在我在咖啡廳裡躲雨。小寶,等你下班來接我,外帶披薩回家?

  他輕笑出聲。“你根本是怕再喝粥吧?”他左手按鍵速度快,回覆著:

  好。披薩配難湯,湯你一定得喝。我們來偷師,看看下次我能不能做出比外面好吃的披薩。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態度自在,令他的情緒也跟著穩定下來。下雨,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下意識看了眼電子錶上的日期才兩個月啊如果現在已經是十年後了多好,他就能更篤定她續命成功了。

  line又傳來一張放在椅上很有重量感的背包以及有拉花的咖啡、令人垂涎的蛋糕,蛋糕旁邊放著一張小紙條,上頭寫著:不好喝。你成功了。

  魏安捂嘴大笑。他姐還真的知道他在做什麼啊,每天讓她習慣他創造出來的口味,久了也就離不開他手藝了。她就是個饞包,太好勾了。

  line又傳來一句:背包好重喔,小寶你力氣大,要幫我背回家。

  魏安盯著這行字許久,滿意地笑了。

  在家裡這段時間,所有的重物都不再像少年時期兩人吃力合扛,而是全由他這個男性勞工出面,她從開始想要幫忙到最後麻木地繼續看著電視,這意味著她已經習慣她眼裡所謂男人可怕的力量吧?

  在老別墅那晚他知道她被他的力氣嚇壞了,但他就是死抱不放,一旦放了,誰知道人會不會又就此消失?

  如果她還是會消失,那就一塊消失好了,他抱著豁出去的想法,哪知……陰錯陽差地給她投下震撼彈,讓她很快地意識到魏安有男人的力氣、有男人的感情以及男人的欲望,魏安已經是個成年男性了,為此,他感謝自己那晚所有出自本心的所作所為。

  他噙著笑意,興致勃勃地重讀她傳來的line。一開始他只是想確認她每一刻都在,並沒有背著他又消失,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十分喜歡這種沒有重點、不用戴面具的家常閒聊。

  仿佛回到八年前,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姊妹,只要有她,他就有了生活的動力,不像之後……只剩一副軀殼在說話、在工作、在微笑,明知該回到正常的軌道上,心頭就是空空落落地,哪怕陸家父子對他很好,哪怕舅舅、舅媽有心培養良好的舅甥關係,但他始終沒有辦法全心地去交流。

  從那個時候起,他才發現,有些事,過了那個時間點,就已經無法再重新開始了。

  在這個世界上,魏安願意付出所有的,魏安全心信賴的,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

  又有一張圖進來。是一個爆炸頭?他納悶。從側面看,只看見些許的頸子以及短短的黑色卷米粉。

  小寶,隔壁桌,我偷拍的,好看嗎?

  今天他的工作還算輕鬆,等其他兩人進公司了,他才需要進入情況,到時陸哥會通知他,因此他悠閒地回著她,寫著:

  好醜。是女人吧?

  他等了五分鐘,才有新訊息進來。

  小寶,是個美女耶,你尊重點。

  他眼底傾泄著溫暖的碎光,左手指迅速打著:再怎麼漂亮,燙了那種爆炸頭跟花媽差在哪裡?我喜歡直的,長的,順的,像你那樣剛好。他想了一下,帶點趣味地搜尋卡通裡的花媽照片傳過去,補了一句:你看看,你隔壁桌的是不是很像她?下次找卡通給你看。

  騫地,他心裡又是一動,課了一聲,寫著:等一下,姐,你不會是想去動頭髮吧?千萬別染別燙!

  line又送來一張雜誌上的圖,大波浪的。我想燙的是這種。

  魏安皺了皺眉,又笑。他寫著:愛了?

  愛了。

  魏安歎了口氣,喃道:“真遺憾啊。”在他的春夢裡,她一直是柔滑的直發,他還以為有一天可以夢想成真呢,叫她換回離子燙不知她肯不肯?雖然這麼想,他還是非常積極地回著:看起來還不錯,自拍一張給我看,嗯?

  他腦中開始搜尋著有關大波浪的讚美詞。

  這次又過五分鐘,久到他都以為手機壞了,照片終於傳了進來,他笑著一看,僵住。

  一顆黑色的花椰菜?

  他特地定睛再看一次,沒錯,自拍的女人像一個在賭氣的洋娃娃,眼眸沒對著鏡頭,就這樣黑白分明含怨地看著另一頭,抹著亮色唇膏的唇瓣一如往常讓他想親吻,但她的頭頂怎麼回事?爆炸的黑雲?她手裡還拿著一張紙條對著鏡頭,紙條上寫著:我就是花媽。

  他作接打了電話過去,還沒說話呢,她就悶悶不樂地說:

  “小寶,這是怎麼回事?明明我要的就像是雜誌上那樣,為什麼會弄得這麼短這麼卷?這個世界是怎麼了?設計師以為我是黑人還是歐巴桑?電視劇裡的歐巴桑都是這種髮型吧?我看起來很老嗎?我走錯世界了是不是?”

  “這……咳,這也很好看啊,姐,你挑的哪家啊?”

  “你公司附近,我看人多就進去了,一定是哪裡溝通不良。”唯安至今感到納悶又欲哭無淚。“是我中邪了才會走進那家店還是設計師吃了錯誤的翻譯米糕,才會燙成這種頭?”

  他皺起眉頭。“什麼中邪了,你恐怖片看太多了吧?那家設計師心不在焉,以後別再去了,最壞是小事,傷到人怎麼辦,不對姐,以後你想動你身體的任何一部分,都必須先經過我的同意。”

  “……這就叫霸道嗎?”她不滿地問。

  魏安冷靜地回答:“這是身為男友的權利。”

  “哦……那女友的權利呢?我怕我又走錯世界搞混了,小寶你先說明一下吧。”

  魏安垂下眼,忍住笑。他可以說他姐每次不懂時虛心求教都呆得很萌嗎?真是他說什麼她信什麼。

  他正經地說著:“你有任何金錢上的需要、心靈上的需要甚至……肉體上的需求,都可以跟男友要求。聽起來你賺很大,是吧?”

  “聽起來很合理。可是,小寶,為什麼我覺得你同時也賺很大呢?”

  他實在忍不住直笑。“所以說,這就是互惠嘛。你得利不就是我得利嗎?那個……咳,姐,你也知道這種互惠並不是一個短期性,它擁有比較長的一段時間才能感覺到這種互惠的好處。情人走到婚姻,從婚姻到老……很長……”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小寶,你想跟我玩短線?我不玩短線的。”

  “不,你信我,現在我只做長期投資。”魏安很鎮定地說著,在心裡則大喊“yes”。是啊是啊,是他沒有想仔細,自己居然還在那裡埋頭想著要怎麼把她拐到另一條路上。

  她老愛嫌電視劇的感情線不合理,老是叮嚀他就算早戀也要以婚姻為前提去交往,現在他算是豁然開朗了,她所受的教育與她當初身處的風氣多少還是根植在她空白的記憶裡,讓她不自覺地反應出來。

  感情對她來說,從來不是一個短期享樂的東西,而是慎重考慮後,一旦點頭,在她心理上就是一條長遠共走的直達路。所以,他已經跟她走在這條直達路上了嗎?

  他還是有點回不過神來,好大一塊餡餅幸運地砸在他身上,讓他想再憤世嫉俗都做不到。

  他垂著眼,笑容擴大。忽然間,他想起一事,十分嚴肅地說著:

  “對了,你別在乎那個徐思平,別因為人家說她跟你長得像,你就去弄個頭髮來區別。在我眼裡,她什麼都不是,連路人都不算,你別被她影響。”

  “我從來就不做這種無聊事,不過就是有點像而已,她能取代我的價值嗎?”

  這種臭屁的驕傲他還真是習慣了,他笑道:

  “對,她根本取代不了你。你感冒才有起色,記得在店裡也穿著外套,知道嗎?把地址念給我,我下班後馬上去接你。”他聽著她念出的店面與位址後,複誦一次,就相互道別了。在切掉通訊的瞬間,他聽見她輕聲說道:

  “雨好大……逢魔時刻快到了吧……”

  魏安一怔,要再撥打回去問她在說什麼,但又認為自己太神經緊張了。

  唯安那語氣分明是在自言自語,他幾乎可以想見她一邊看著窗外一邊自說自話。她看電視時也會這樣,但,什麼是逢魔時刻?她想看的電影?

  他一頭霧水,才一抬頭,就見有個女人站在安全門那裡。

  長髮過肩,劉海平齊,一身套裝有著出乎意料的俐落感。

  魏安突然想起在國中畢旅前後,班上玩真心話大冒險,問著各自喜歡的型,那時他對女生一點興趣也沒有,滿腦子只有出人頭地,但又得配合大家,最後直覺脫口他姐的型,長髮絕對要過肩不燙不染,劉海齊平……那還是為了幫他省錢,唯安自己剪成娃娃劉海,直到她發現電視劇裡有個惡毒女人也是這種劉海,她迅速就改了。

  不管她改成什麼樣,在他眼裡,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她順眼的女生了,當時他一心這麼想著,現在似乎也沒變。

  他從頭到尾都沒變,很明顯地,徐思平也沒有變過,她一直維持這樣的髮型到現在。

  怎麼會有人以為,不用付出,不用費心相處,就端著架子保持著那個外形,遲早喜歡的人會去追求她?這是什麼神邏輯?

  他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多久她轉身走了。

  他唇畔冷笑。這下子,她聽得一清二楚了吧?他說盡難聽話,就差沒有殺人放火了,她還當他是騙人。

  女人總是信賴所有能夠偷聽到的話,因為在她們眼裡,這才是真實。

  女生的想法他以前不理解,也認為沒必要去瞭解,她們又不是唯安,浪費時間做什麼,現在他卻深刻地明白,有些女人不是你保持距離就不會惹禍上身的。

  如果沒有唯安,他跟徐思平會有緣分?放屁!她會看得上一個沒出息的混世魔王?

  如果不是想要讓自己跟他姐過得更好,他不會緊緊攀著出人頭地的信念,抓住每一個機會。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沒有徐唯安,他連念到大學都會在寄人籬下裡憋屈著,承受每一次的被誣賴,更不可能在學業上保持著出色的成績。徐思平想要坐享其成?做夢!

  他這個人做事就愛斬草除根,現有法律跟徐家的勢力讓他不能狠著來,但他可以迂回著來,哪怕她現在終於信了,他也會繼續未雨綢繆將她推銷出去。管她跟什麼男人有緣沒緣的,那張臉在她身上,真是令人噁心之至。

  她連他的本性都不知道,也妄想他付出他的感情?神經病!

  陸熙知自辦公室出來,在走道上看見他,說道:

  “正好,人都全了,在下班前開個小組會議吧。”

  魏安應了一聲,跟上去,隨手將啤酒丟進垃圾桶。他突然問道:

  “對了,陸哥,什麼是逢魔時刻?”陸熙知頭也沒回地回答:

  “你不知道?也對,你很少看這方面的書。逢魔時刻大概指日落時刻的前後,正是白天與黑夜的交接,聳動點,也可以說是太陽消失的剎那,陰與陽生與死交換的一個模糊時段。”

  魏安聞言,臉色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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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25636 發表於 2014-10-23 12:22 AM

本帖最後由 s525636 於 2014-10-23 12:25 AM 編輯

第十三章

我的過去一片空白,但我從不認為記不起的那段回憶是不好的,我並沒有任何怨恨、憤世的情緒,我想我的家人對我很好的。雖然不記得他們,但我會懷念他們。

  如果別人跟你是緣分(誰信啊?),我們之間就是堅固的思念(因為我造的孽太深了),魏安,小寶,魏寶平,我有沒有告訴你,那天在別墅裡你壓著我睡著後,我一直看著你。

  第一次,請記得,是第一次,把人看入迷了,也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這種時候……請問,這件微不足道的小秘密,可以交換請魏先生穿西裝給我看一眼,讓我陷入第二次著迷嗎?

  求婚什麼的,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唯安

  “雨真大……逢魔時刻要到了呢……”唯安看著窗外昏暗不明的天光與紛紛亮起的路燈共同撐起的光明。

  即使如此,在驚人的雨勢下,她也只能看見外面緩慢而過的隱約車燈。

  撐著傘的路人如同被沖刷的人形剪紙,模糊不清地自窗外匆忙掠過唯安迅速收回視線。她不怕看恐怖片,但今天總有一種外頭是另一個世界的錯覺。

  一杯拿鐵喝光了,草莓蛋糕也早吃光了,雨勢都還沒有減緩的跡象唯安只能拿著化妝品的宣傳單研究。

  說起來,她還沒有化妝過;以前小寶也不懂這些,他能記得女生的內衣褲就了不起了。

  桌上放著手機,她有時看看宣傳單,有時又刷一下魏安的自拍欣賞一下。進咖啡廳避雨的人愈來愈多,讓她不得不挪動沉重的背包,與人共座。人多才好像菜市場一樣吵,她比較安心。

  哪怕有人頻頻對她黑色的花媽頭投以崇高的敬意,她也是端著氣勢坐在這裡,絕不捂臉跑走。

  就是有點冷,她想。明明穿著他的軍綠色大衣,還是有那麼點寒意。

  小寶從小時候就開源節流,只要有支出,大筆的一定是用在她身上,用得她部不好意思起來,於是習慣借他的衣服來穿,反正她穿得下,不講究,小寶從那以後也儘量挑中性的衣服,到現在哪怕他替她衣櫃里加了許多衣服,她這是在第一時間去翻他的衣服。

  在這個世界裡,都已經有她習慣成自然的事了啊……以前她總是隨波逐流,如果她必須回佛牌,那必是神的旨意,她會想著“好吧,那就回去吧”,不排斥不抵抗,這樣才能在佛牌裡知足常樂,自得其樂,不然她想她會離發瘋不遠。

  現在啊……她指尖滑過手機裡的照片。她腦海裡浮現那天在別墅的長廊裡與魏安剎那的照面。

  對他而言,她已經是多年前的歷史了,他竟然還能在一眼間認出她來,尤其他明知道別墅裡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徐思平在。

  她又想起陸熙知父親那通電話裡的反話。同居的女生跑了,他發現後大病一場,好不容易快要回到正常軌道了……魏安從頭到尾都沒有忘過她。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難道他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他比她還聰明,一定知道有些人事該放一定要放下,偏他就是放不下。

  她湊近手機,盯著照片,微微噘著嘴喃喃道:“都是你,害我也跟著放不下。我不想回去了,我不要回去了,我想在有你的這個世界,跑錯世界也無所謂……”她有點煩惱,萬一哪天真的不幸又回佛牌,八成在裡頭會是一種生不如死的煎熬,她光想到就害怕。

  最新八點檔的主題曲自她手機響起,短暫地打破咖啡廳裡的老式音樂。她才接起來就聽見魏安說道:

  “姐,雨大有點塞車,你再等一下,過了前面的十路字口就通了。陸哥在我車上,我們順道載他回去,他的輪胎爆了……那是什麼歌?”怎麼這麼清楚又老派?

  “店裡放的,聽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老歌,我本來想請店員放甜蜜蜜什麼的,她說那首老歌她們老闆心血來潮,自己去錄製一首,就放這個月而已,要我們多多包容。小寶……明明我沒聽過,但我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呢。”

  電話那端沉默一下後說道:“那一定是你在那裡的時候聽過,卻漫不經心沒記下來。”

  陸熙知在車上,他就以“那裡”代替佛牌。唯安也不是非要個答案,她嗯了一聲,要掛電話前,又聽見他開口:

  “唯安,你聽我說,雨太大了,車子停靠不容易,你先出來等一下,到時直接上車。”

  “好啊。”

  “那你馬上去結帳,手機我不掛,等你出了店門我再掛。”

  這傢伙是怕她沒錢付帳還是店員會欺負她?唯安一頭霧水,仍是拎起背包去結帳。

  “不好意思,順便再給我一杯溫水,熱點最好。”她道。

  “溫水?”手機那端也聽見了。“你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有點頭暈想吐,可能店裡太冷了。”

  魏安歎了口氣。陸熙知在車上,他也不方便多念她幾句,以前她是什麼病痛都沒有,現在這算不算原形畢露?底子沒有他想像中的好。他把她太冷歸在她感冒反反覆覆上頭,一時也沒有想到其它。

  “好了,長官,我一切順利出來了。風大雨大,就等著你英雄救美。”她撐起傘來。

  他被逗笑了。“我馬上到。”掛了電話。

  唯安深吸口冷空氣,掩嘴輕咳幾聲,精神轉好許多,另一個世界的錯覺也沒了。

  有一輛黑色轎車,幾乎是臨時煞住,就在她的不遠處。

  她疑惑瞟去一眼,車窗被降下來,一名三十出頭的男人往她這裡看來。對上視線後,她才想起這男人有點眼熟,就是白手起家專訪的那個嘛。

  真人跟照片差不多,就是此刻複雜的眼神讓人感到寒毛直立,那個男人嘴裡動了動,口形是……

  唯安?沒印象。她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背包裡只有顏料跟畫具,隨時可以丟棄,她老覺得這個男人看她的眼神很詭異。

  從電視劇來理解分析這個世界,她認為小寶所在的這個世界神經病不少,她得隨時找好逃生路線。

  她目光不經意地繞了一圈,在看路線的同時,也在關注魏安的車到了沒,忽然間,她看見對街與她一模一樣的臉。

  撐著傘,穿著套裝,一頭直發,跟上午鏡裡的自己好像。唯安瞬間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這個女人是徐思平!

  老別墅二樓後的女人,她記得。

  她面上細微的表情,在車裡的男人也看見了,循著她的目光他移到另一邊,也跟著面色遽變。

  就這樣隔著街,徐思平一直注視著她。

  唯安一直認為人是獨一無二的,再怎麼相像的人也會因為各有特色而不會被錯認,但在乍然看見的這一刻,她冒出了一個荒誕的想法:小寶這八年沒有片刻移情過他真是火眼金睛!如果不要這個男人,她會有罪!

  突然間,徐思平有了動作,她撐著傘,過街朝唯安這頭走來。

  唯安第一個反應是這傢伙沒上過小學嗎?她可是一路跟著小寶教科書學上來的,行人要走斑馬線,好不好?

  緊跟著,唯安心思一頓,迅速抬頭看交通號志,同時她尖叫一聲:

  “喂喂!那個誰?卡車卡車!退回去!你找死啊!”

  大雨滂沱,幾乎人人撐著傘,遮擋了部分視線,包括她與徐思平。

  當她傘斜到另一角去,她才看見有輛卡車迎面急馳而來。

  徐思平聽不見她在說什麼,停了下來,專注地看著她。

  大雨一直冰涼涼地下著,下到人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唯安有點站立不穩,靈魂像抽離般,飄至高處俯看著自己。

  她看見在大雨裡,自己穿著老式連身過膝的衣裙,剛燙的頭髮卷卷短短,一臉欲哭無淚地走到路口。

  對街有個小孩跑著跑滑倒了,兩輛大車賓士而來,沒有煞車的跡象,她大叫一聲,義無反顧地沖了出去……

  明明她神智不清,卻又清楚地察覺自己丟下沉重的背包,一腳跨進車水馬龍裡。

  這一次,她一定可以做到的。

  只要沒有瞬間的遲疑,她會比車子快一步拉開人的,這一次所有的人都會沒事,這樣的信念深植在她心裡,讓她無法抵抗。

  她死死盯著徐思平,跑進了車道中。

  徐思平看見她的行為,明顯錯愕後,本能地放下傘往左邊看去,恐懼布上整張臉,她放聲尖叫起來。

  在她終於碰觸到還在大叫的徐思平時,她心裡松了一口氣,再一秒,只要再給她一秒……

  緊接著,無數的喇叭、煞車聲、尖叫聲、撞擊聲前後紛亂地響起。

  那個穿著連身過膝衣裙的唯安與她同時被撞飛,落回地面時跌在一塊,幾近重疊,鮮血迅速自她們身上流了出來……

  她心裡惶惶不安,情緒如隔著一層薄薄的紗面出不去,眼裡也看不清,甚至全身使不出任何力量來。

  她只想知道那是誰的血?她的?還是另一個?她不想死,她還要活下去……活下去……

  朦朧的視野裡,剌目的血色像被大雨沖刷而去,漸漸地自地面淡去,展露出它原燈的深綠色。恍恍惚惚叫她知徐思平剛剛出去不久……

  別怕,唯安!

  爺給你接,不痛,很快就會結束了你還有一口氣在——爺爺知道你聽得見。是徐家對不起你,爺爺一定會救你,你什麼都不要記住,你只要記得,要忍耐,別強求,這會讓你好過點,你從小到大沒做什麼壞事一直是個好姑娘,一定會有人能夠永遠留住你爺會用盡全力瞞天過海。

  “唯安!”

  “小寶,別碰她,等救護車來!”

  “救護車叫了沒?叫了沒?不對!不能叫救護車!哥!她不是……她不能……我不確定她的身體是不是跟我們一樣……”

  “我想起來了,爸提過。”男人壓低聲音:“小心點,我們冒險先抱她上車。爸有朋友在附近的小醫院,我們先過去檢查一下,唯安看起來沒有嚴重的外傷,如果沒什麼大問題,趁機也做個全身檢查,以後就不用怕了。”

  唯安快合上的眼簾裡只有下著雨的灰色天空,偶爾有男人的人影進入她的視線裡,跟她說著什麼話她聽不清楚。她無意識地喃著:

  “……爺爺?”

  “姐,別怕,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男人壓抑地說著。

  她額頭被重重吻上,四周在晃動她一直看不清楚抱著她的人是誰,只知道這是一個試圖冷靜、但心跳快到她一直被驚醒的男人。

  有一個人跟著走了過來,在大雨裡,快速地拍了拍她的頭,她認出那是一隻老人的手,上頭佈滿皺紋,手腕以上被中山裝的袖子遮住,只能從衣袖看出這個老人不胖。

  不怕不怕,唯安,我們成功了啊。你的命終於從那一天跳躍過無數歲月,於現在接續下去了爺可以安心了。以後你要好好地保重,記得,不要嘗試記起過去,把我們都忘記吧。

  一個將會有美好日子的人,是不會再回頭看過去的,以後,你要好好珍惜這個人對你無形的思念,仔細聆聽他心臟的跳動。沒有他,爺爺遺憾一生。好了,爺爺走了。

  唯安抬不起頭,只能看見老人肩以下的身體。老人走得很快,跟著他們邊走邊說,她才順著老人的食指,無神地看向她臉頰旁的胸膛,老人就已經毫不遲疑地繼續往前走,與他們徹底錯開。

  唯安慢慢地合上了眼。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開在春風裡……

  輕柔的歌聲持續地牽引她的意識,當她徐徐張開眼眸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這讓她想起她感冒的那幾天,魏安都在她房裡工作陪她,偶爾他會放著這首歌讓她好入眠。

  現在魏安應該也用著筆電陪著她吧?她轉著僵硬的脖子看著四周,發現這是一間單人病房,只有一小盞燈在亮著,而房裡空無一人。

  她試著坐起來,側腰卻痛得她脫口叫出來。

  “你想喝水?”

  唯安驚得又叫了一聲,她轉頭看向窗邊。

  魏安平靜地自陰影裡出來,替她倒出溫開水。他看了表一眼,拿起茶几上準備好的藥袋。“正好八小時吃一次,現在時間到了。”

  她看看自己的病人服,再看看他不算嚴厲但面癱似的表情。

  “小寶,我起不來,腰好痛。”

  他站著思考了下,改坐在床緣,將她抱坐起來靠在他胸前,再取過藥丸跟溫水。

  她動也沒動。

  “唯安,又怎麼了?”

  “我在聽你的心跳聲,現在你的心跳聲很平穩嘛。”

  “是嗎?”魏安喂著她吃藥喝水。喂完後他想要幫她躺回去,她的雙手纏上他的頸子,不讓他離開。

  “想要我身上的氣味才睡得著嗎?我把衣服脫了給你。”他淡淡地說著,自動自發地解開鈕扣。

  唯安迷惑地看著他,持續的藥效讓她的腦袋一片漿糊,她看到他解至最後幾個扣子時,哦了一聲:“不用了,你也會冷。”她雙手自他頸上收回,縮到被子裡躺好。

  魏安見狀,眼底又急又怒,俯頭瞪著她。“你不要給我亂想!我沒不要你,我是在生氣!”

  她又張開眼睛,愣愣看著他。忽然間,她又伸出雙臂勾住他的頸項,微微噘著嘴。

  魏安動也沒動。

  她借力抬起頭輕咬他的唇瓣後反覆用心吸吮著,雖然他還是沒有動作,但她敏感地感受到他呼吸漸漸沉重,她的掌心滑到他的左胸膛,心跳果然加快了。

  她松了口氣,軟綿綿地微笑:“好了,我證明我沒亂想了。你把衣服穿好……”才躺回去,就被尾隨而來的唇舌給重重霸佔了。

  魏安用這個吻展示他個人極具暴力的一面。她唇舌的力量遠不如他,只能敲他,只能被他一意孤行地殘辱淩虐,攻城掠地,連讓她配合一下都不肯。

  她不受控制地拱起身兩人交合纏綿的唇間不由自主地逸出噴噴聲響,聽

  得她臉紅心跳,讓她想起有一年,小寶的同學拐他去看人片,她聽見的那一部分,跟現在有那麼點相似……尤其當她察覺他極有熱度的手掌正滑進病人服裡摸上她的臀瓣時,她認為時候到了,兩人中有一個必須狠狠地打醒另一個,她絕對自願當打人的那個,於是她毫不留情地捏著他的雙頰。

  他驀地停住。

  病房裡,一片寂靜,只剩兩人用力的喘息。

  他撇開視線,慢慢地抽離,唯安瞟見他鮮紅欲滴的嘴角還牽著銀色的細絲,她心一跳,連忙替他擦拭,連帶自己也擦乾淨。

  因為她這個動作,他瞪著她。

  “魏安,你很色耶,這裡是病房吧?你剛才想做什麼?”

  “……我再色,也只對你色。”他垂著眼,聲音沙啞。停頓一會兒,他情緒稍平復了,才低聲道:

  “好了,你睡吧,我在旁守著。醫生說你沒有什麼大礙,就是跌在地上時撞到腰側一大片,需要一、二周休養。喏,你不是要我的襯衫嗎?我不冷,你拿去好睡。”他又解著扣子。

  “等一下,小寶,我想跟你說……”她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動作。她咳了一聲,他卷起衣袖的臂上有著撞傷,雖然已經上過藥了,但這明顯是新傷。“你這傷哪來的?”

  他盯著她,慢吞吞地說:“我目睹你跑進車道,去救一個你完全不認識的人,我一時情急,回轉對向車道試著擋住那輛卡車,一點撞傷不礙事,當時有另一輛車也冒險擋道,我不知道如果沒有那個好心人的幫忙,今天我會面對到什麼結局。再過八年,我三十三,再八年,我四十一……”他落寞地笑一笑:“我也不怕,反正我等得起嘛。”

  這簡直是故意拿大頭針不停戳她心窩,唯安充滿內疚,但明明不幹她的事……“小寶,我一定中邪了”

  他看著她,皺起眉頭。“怎麼老提中邪?”

  “我沒有要救她……不,應該說我知道她很危險,我有出聲叫她了,但我沒有要進車道。我不是那麼喜歡在移動中的車子……我不想靠近它們……我甚至有點害怕。小寶,你說這是為什麼?”

  車禍。驀地魏安想起那黑色本子裡的第一句話。所以唯安潛意識拒絕靠近移動的車子。

  “那你去救她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好像被控制了。我是說,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可是我無法自主。”唯安至今想來就不太舒服。“一定是中邪吧!小寶你聰明,你替我想想。”

  魏安愣了下,尋思片刻。又聽她說:

  “為什麼你帶我來看醫生?不是沒有身分證明嗎?”

  魏安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這裡有陸爸的朋友,我先送你過來,順道做個全身檢查。”

  唯安見他又慢慢坐回床邊,很明顯地氣消了大半。她想她還是別問徐思平如何了八成送封別的大醫院裡去。

  她試探地問:“小寶我有點睡不著你襯衫借我?”

  他瞟她一眼,答道:“我也會冷,你身體借我取暖?”

  怎麼前後反應差好大?她忍住笑,自顧自地躺回去。

  他也細心地替她蓋好被子。“我就說,徐思平是個麻煩,今天肯定她聽見我複誦咖啡店的地址。”他有點懊惱。

  “你說我改天以救命恩人的身分去要脅她放過美男子魏安,她肯不肯?”

  她笑,又道:“小寶,你不准上床啊,手讓我握著同,我眯一下。”

  他順著她的心意,坐在椅上讓她握著手入睡。他彎身順勢摸摸她頭頂奄奄一息的花椰菜時,她突然又張開眼瞪著他在半空的手。

  該早習慣那些對她來說很奇怪的感情線了。不過他是滿意外的,他以為她是偏保守的,至少,他一度在思考她對婚前性行為的抵觸程度,要婚姻就要身分證明……這還需要好長一段時間吧。

  他失笑。他被她保守的個性影響,她又被開放的電視給影響嗎?這什麼跟什麼啊……

  坐回椅子時,他仿佛聽見她低聲呢喃:“果然電視誤我一生……”



  尾聲

  所以我說啊,你到底還有多少瓶中信我沒有找到?你直接給我吧。我的你都找到了,你破關了。

  ——請問可以結束了嗎?唯安

  別懶,自己找,反正是要找一輩子的。我在你的桌上放了新的小瓶子,請擅加利用。

  ——深愛你的魏安

  “怎麼了?”

  “小寶,有個老人摸我的頭。”

  “什麼?”

  她坐起來,茫然道:“他的手好老,我看不見他的臉。”她看向魏安。“小寶,我有爺爺嗎?”

  刷的一聲,魏安猛地站了起來。“你在哪裡看見的?”他環視了一圈病房,除他倆之外,沒有第三人。

  “……我忘了在夢裡?他拍了拍我的頭,說……說……”唯心看他一臉專注只得用心再回憶。“我不確定。他似乎很高興,他說……成功了,以後不擔心了……叫我好好過日子……”她煩惱地拉著頭髮。

  “當時我記得很清楚,但現在什麼都忘了……”等一下,她摸到了什麼?又塌又卷的發毛?魏安卻是愈聽,烏瞳燦光愈盛,最後他雙拳緊握,仰頭發洩地大吼一聲。唯安傻眼了。

  魏安笑咪咪地,眼裡在笑,臉在笑,嘴在笑,全身上下無一不笑。

  “小寶?”一小時內,這傢伙的情緒起伏太大了吧?

  魏安蹲在床邊,緊緊握著她的手。他抿唇笑著:“唯安!姐!”

  唯安屏住氣息。她試著瞄了一眼床下他是單膝跪還是其他姿勢……電視上不都這麼演的?求婚?在這種地方?

  他眉開眼笑。“姐,你一定有爺爺,你爺爺就是我爺爺,我們有最棒的爺爺,記不起來沒關係,也不要費力去記,反正我認定我們有爺爺就對了。他一定是來告訴你,以後你可以留下來,跟我好好過日子。”

  “……小寶,你幻想力一如往昔的真強。”

  他哈哈笑著,用力親了一下交握的雙手。他發自內心的喜悅,淹沒了他平常的敏銳,是以一直沒有察覺到唯安異樣的眼光。

  當他起身時,終於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西裝褲間徘徊。

  正確來說,是在他腰以下至大腿根部間來回搜尋著。

  剎那間,他臉色古怪,又看她一眼,她臉有那麼點紅,眼神顯然在……期待?

  他暗地再一次確認她目光停落的範圍。他清了清喉嚨,輕聲說:“姐,睡了。別想太多。”醫院裡不方便。

  “哦……”她失望之情溢於言表,躺了回去。口袋不像有裝盒子啊……他松了口氣,緊繃的身體稍稍放鬆,又有點遺憾。他再一次替她拉好被子,瞄到她似乎有那麼點羞愧。

  這有什麼好羞愧的?男歡女愛,很正常的嘛,她看了這麼多年的電視。

  魏安拿著咖啡,低目看著報告走進電梯裡。

  “安子,早啊。”

  他抬起眼,看見同事叫……趙正宏?是了,他想起來了,是第十層部門的員工。他笑道:“趙哥,早啊。”

  趙正宏湊過來,指指他的報告。“什麼東西這麼入迷,剛才我看你進大廳,頭也沒抬。”

  應魏安笑笑。“沒什麼,健康報告。”

  “你的?”

  “不,我女朋友的。”魏安笑咪咪。“一切正常呢。”

  健康報告正常很好啊,但這是不是太高興了點?趙正宏被他感染,跟著笑:“恭喜啊。”為什麼說恭喜,他也不知道。

  “謝謝。”魏安誠心地笑著。

今天魏安的笑容似乎無法控制地感染周遭的每一個人,趙正宏有點驚訝,暗地再仔細看一回魏安的笑容,今天笑的並不是那麼的可愛,但卻是十分地愉快。他又看看那杯咖啡,隨口道:“超商買的?我記得你自己會煮,不是嗎?”

  “早上趕去拿報告,來不及煮……”魏安一頓,盯著趙正宏的無名指。

  “要結婚啦!安子,到時我送張喜帖給你。”

  魏安回過神,笑道:“恭喜!這是一定要的。”他目光又停在趙正宏的戒指上頭,若有所思。

  趙正宏拍拍他的肩。“你還不急,人又年輕又有前途,只要沒搞大肚子,過兩年再說,我是沒辦法,有三個月大嘍。”

  魏安只是笑著。離開電梯前,他又瞄上一眼戒指。

  他邊喝咖啡邊想著事情,才要進入辦公室,陸熙知就從裡頭走出來。他一見魏安,又返回辦公室拿了公文袋出來,把魏安帶到沒有人的走道上後交給他。

  “今天我不回公司了,本來想明天才會遇上你。這爸給你的。我先走了。”

  “給我?”魏安把咖啡杯放在窗邊,打開公文袋。裡頭滑出戶口名簿影印本跟相關證明。

  其中的身分證是女性,上面寫著陸唯安。

  魏安整個呆住。他迅速翻看所有的相關證明,全是同一人。

  突然間,他抬頭看向電梯,奔了過去,他連忙按住鍵,對著電梯裡的陸熙知說道:“陸哥,陸爸這是……”

  陸熙知看了他一眼,又移向公文袋,大約猜測出來是什麼了。

  “幾年前他就準備好,可惜一直沒有照片,後來人也不見了,就以為沒機會用上了。你也知道他三教九流都有朋友,雖然要弄到不容易,也需要長時間,好在徐伯伯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你放心,徐思平什麼都不知道。”

  三年後,她哥哥也發現了。唯安爺爺記事本的這一段,驀地出現在魏安腦海裡。

  陸熙知又稍稍難得多話了下。他道:

  “你國中那年他看見那房子多了一個女孩,怕你走歪路,那一年常‘路過’你那裡,只是你沒注意到;後來相機拍不到她後,他又花了兩年時間觀察她,除了入不了相機外,跟一般人無異,對你又好,他才勉強放下心來。你沒發現那兩年他幾乎沒拍戲嗎?”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魏安聲音有點艱澀。“我很難還清的……”陸熙知往前走了一步。他顯然也不擅言詞,沉默一會兒才說:

  “這個小孩就這樣下去,太可惜了,我一開始是這樣想的。幫忙扶一把,也不用太費力,誰都做得到,為什麼我不做?後來,我好像多了一個弟弟,爸多了一個兒子,就這樣。你聰明又孤僻,所有的不良嗜好你連碰都不碰,你會喜歡上的女孩,又能差到哪裡去?好了,我時間來不及了,你放手吧。”

  魏安下意識地鬆開電梯鍵,直直盯著陸熙知。

  在電梯門合上的剎那,陸熙知忽然對著他說道:

  “喔,你有個跟我一樣的壞毛病,有事情總是悶在心裡不找人求助。”他嘴角難得上揚了一點點。“還真的滿像兄弟的。”

  電梯門合上了。

  魏安垂下視線,唇畔緊緊抿著。

  浴室嘩啦啦的水聲直流。

  唯安開著電視,替他收拾衣物。前一周魏安搬回聖誕樹,放在角落裡,準備今天讓它出來大展神威。

  怎麼大展神威呢?就是每一個掛禮物的地方寫著魏安擅做的一道菜色。每一天抽到哪個他就做那道菜……應景嘛,她想,並不是很在意上面並沒有什麼實質的禮物。

  沒有多久,魏安擦著頭髮,赤腳走出來。他一見她還是一身毛衣牛仔褲,臉色變了一下,尤其那件毛衣還是他的。

  “姐,我不是買新衣服要你穿上嗎?你怎麼又穿我的?”她不以為意。“穿你的舒服啊。”

  他嘴角抽搐。人家是戀物癖,他家這個是戀他的衣,這也就算了,他毛衣還沒洗,都是汗臭這她也行?

  他從她身後抱住,湊近她的頸間。

  “小寶,我肚子餓了。”

  他笑著揉她的頭。

  “別揉,它會亂的。”她抗議。

  他哈哈笑出聲,然後猶豫了一會兒。“姐,耶誕節嘛,去穿我今天帶回來的那一套。”

  “又不出去吃,穿那麼好做什麼?”

  他歎了口氣。“所以說,現在你就已經開始往黃臉婆的道路上邁進了嗎?”

  她回頭瞪他一眼,輕輕推開他。“別鬧了,我真的餓了。魏安,聖誕快樂!我可以去抽今晚的菜色了嗎?”

  他無奈地點頭,咬著唇看她打量聖誕樹。或許他不該那麼隱諱的,他想。她向他招招手。“小寶,來,幫個忙,這樹太高了,我拿不到上面的。”

  “好好好,我來幫忙。”他卷起袖子,一把扶住她的腰側,輕而易舉地將她舉了起來。

  她又嚇又笑的。“魏安,你別摔下我,我怕高的。”

  “怕什麼?我當你的肉墊。”

  天生的懼高沒辦法,她還是不安心,雙腿悄悄地準備好,隨時可以纏上他的腰。她取下偏高一點的禮物袋,笑道:

  “讓我們來猜猜今天晚上魏大廚會做什麼菜呢?”她打開一看,愣了一下。她拿出方正護貝的紙卡再一定睛,上面有著她的人頭照。她叫道:“身分證!小寶,這是我的身分證?”她連忙看向魏安。

  他正含笑地看著她。

  “小寶!你好厲害!”她重重地親了下他額頭。

  他失笑。“姐,你吻錯了錯了。”他托著她的臀部,讓她下滑些。

  她笑著吻上他的唇,好奇地來回看著身分證。“小寶,你怎麼拿到的?這好神奇……你什麼時候偷拍的?不對啊,這好像是我自拍的一張。”

  魏安微微一笑。“可能是陸哥借走我的手機時用的吧,陸爸瞞著我辦的。”

  她訝異地看向魏安。他說話平和,沒有以往隱藏的諷刺口吻。如果是以前的魏安,他會說,他們愛當好人就去啊……

  “姐,你說,人家的爸媽會怎麼對兒子的?”

  她的記憶讓她只有零經驗,但她仍然笑道:“就跟……陸熙知的父親那樣對你?”

  他笑笑。“是嗎?”他又提起精神,托起她的身體。“再來一次拿不到菜單,今天就別吃了。”

  她哈哈笑著,特地又選了一個,一打開,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懊惱。她抽

  出影印折紙喃喃道:“這就是戶口名簿啊……陸唯安。”隨即瞪大了眼,趕緊再拿出身分證一看。“不對,小寶!現在我看起來有三十歲嗎?”

  魏安湊過去看,表情微妙。其實三十歲……還算少了吧?他絕不能說出口。

  他只笑:“我國中時陸爸就看到你了,他可能以為你後來整容?”女人愛美,她也不例外,何況現在她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好吧,最多再大上那麼個三歲。

  “陸熙知……陸唯安,我變他妹妹了啊……”

  “是啊,改天真的要帶你去認個爸媽跟哥哥。前兩天陸哥提起我從不碰不良嗜好,意志力很強。那是他不知道,我一直有你,想行差踏錯都不敢。”頓了下,他看著她又輕聲道:“其實我是很幸運的?先遇到陸唯安,後來又有陸家父子。只要少掉其中一個,我這輩子就會崩壞一半了。”

  她微笑。“小寶學會感恩了啊。不過那也是你爭氣啊,要換了另一個人,唔,例如魏盛勝什麼的,說不定今天又是另一種局面?”

  “魏盛勝是什麼東西?你看得上他?別開玩笑了。”魏安又恢復他天性中的諷刺。他笑道:“姐,你真的餓了吧?你運氣到底好還是不好呢,這該怎麼辦呢?”

  唯安用力在他唇上啵一下。“再給我一次機會!”他笑著又舉高她。“快點啊,再沒中我也沒力氣了。”

  她這一次眼明手快直接取過一袋,一打開臉色變了變。現在是怎樣?

  一次驚喜就夠了,兩次也很棒,現在重複驚喜是準備讓她餓肚子是不是?健保卡?接下來還有什麼卡?

  她瞪了他一眼,壓上他的唇時,舌尖輕輕送進去吸吮糾纏,一分鐘內結束。她看著他還沒回過味的神情,清咳一聲。“再一次機會!你舉我高一點,我懷疑你有計算高度,專讓我拿卡。”

  他眨眼笑了,甘願承受這份誣賴,將她舉到最高。她挑了半天終於選擇最高那個禮物袋。

  她興致勃勃地打開它,裡頭有一張紙條,她笑道:“真的給我拿到了小寶,今天晚上吃……”

  “嗯?”他笑。

  “……吃魏安。”她面無表情。

  “姐,你想吃我啊?”他笑著。

  他臂力松了下,嚇得她尖叫,她趕緊抱住他頸子,雙腿緊緊纏住他的腰身。“魏安!魏安!小寶!別摔!我吃我吃我什麼都吃!”她含怨地瞪著他。

  他眼裡星光燦爛笑道:“我只是想跟你親近點說話,沒要摔你。姐……”他改口道:“陸唯安,過兩天,我們去辦結婚登記,結婚書約我準備好了,嗯?”

  她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忽然之間笑了。“小寶,你是故意的吧?你就知道我喜歡低頭看你,你就故意這樣討好我的,對吧?”

  “陸唯安,你還沒有回我呢。”

  她也跟著嚴肅起來。“這是求婚嗎?”

  “是的,是求婚。”

  她噘著嘴手掌滑進自己的毛衣裡摸索著,這個舉動讓魏安錯愕了下。現在脫內衣?他想。應該先答應他吧?

  “小寶,求婚要有戒指的吧?”她虛心求教。

  他怔了……連忙道:“有,在……”

  她慢慢地把手從毛衣裡伸出來,無名指上赫然有個白金戒指。她嘴角翹起,臉色微紅,說道:

  “藏在新衣服裡呢,哪有人要被求婚的那個自己去拿,你是太害羞了還是不夠浪漫?”

  魏安當然不會說,他不是害羞也不是不夠浪漫,他是怕她嫌太快不收,他會用暴力硬套進她的手指裡。

  “魏安,你真要這麼早結婚啊?我看電視你的世界裡很多男人三十五才結婚耶。”

  魏安盯著她,輕聲說:“陸唯安,這是我們的世界,你以後,不要再說錯了。”

  她眼神柔和下來,重複著:“我們的世界。”她湊過去鼻尖輕觸他的鼻樑,笑道:“小寶,你這麼趕著結婚,是滿腦子又色情了吧。”

  “陸唯安,你戒指都戴了,就是答應了?”

  “好,我答應。”她笑咪咪地,眼神開始遊移。

  “那……”他托住她的臀部重重壓在他的腰間,她驚訝地察覺到他身體的生理變化。他面癱道:“現在,我可以對你色了嗎?”

  她臉燒得厲害。她這才發現魏安之所以面無表情,是一直在強忍欲望。她垂下眼,低聲笑道:“好啊。”

  他沒有動靜。

  “小寶?”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地放她落地。“我渴望了八年……”他聲音有點沙啞有點緊繃。“我會很猛的,陸唯安……”

  她低著頭。這種很想笑的感覺是什麼?在這種場合,不合理吧!

  “陸唯安,我不是炫耀,我是警告。”

  “唔……”如果她說:我好怕喔。會剌激他吧?

  “聽說女生的第一次,要稍微和氣生財點,不然以後沒得做了……”他喃喃自語著。

  她笑出聲。

  “姐,我給你一個機會好不好?”

  “機會?”她終於抬起眼。這小子到底在想什麼啊?她注意到他全身繃得跟條弦一樣,眼眶也是微微紅著。她手指觸到他白皙的下巴,他像被雷似地劇烈動了下。

  他扣住她戴著戒指的左手,將她緊緊抱住,讓她的身體毫無縫隙與他密合。他在她耳邊說:

  “姐,你想不想看我滿面通紅的樣子?我喝啤酒會四肢發軟,就像是小綿羊一樣,差不多十到二十分鐘,你對我做什麼都行,我都交給你,讓你安心點一嗯?”

  她明亮的眼眸疑惑地看著他,試著推開他去拿,他文風不動。

  他吻著她的耳垂,低聲:“你不想去拿嗎?不那我就不管了,我給你機會了……”

  她退了一步,卻被人頂了一步,她再退一步,這傢伙如影隨形把她頂到牆壁上,不讓她回避。

  現在是怎麼?這傢伙根本不放人,空口白話,耍她吧!

  “小寶……”她一連輕輕叫了幾次。

  抱著她的魏安下意識地吻著她的頭頂,翻身壓到她柔軟的身上,雙手順勢滑進她的襯衫裡。

  襯衫是洗完澡後叫她換上的,提醒他半夜醒來要……適可而止。

  當他意識到後,遽然停止撫摸,掌下的皮膚涼涼汗濕的……他頓時驚醒過來,往她臉上看去。

  她臉色蒼白,唇色也白,冒著冷汗。

  他臉色微變。“你哪裡不舒服?”

  “沒事,我肚子痛,也不是很痛就是悶悶的,不舒服,我想拿止痛藥但是動不了,你幫我去拿。”

  肚子痛?他一怔,直覺想到是不是他晚上哪裡做過頭了,他掌心撫上她肚子,忽地死死盯著襯衫的一角。

  他的白襯衫被她當成睡衣此刻衣角點點染紅。他猛地拉開襯衫,嚇得面無人色。

  床上被染了些紅,白潤的大腿上也沾上了一些,量不多,但夠他觸目驚心。他心跳加快,翻過她跳下床。

  “姐,沒事,你躺一下,我們還是去看醫生,你先想想還有什麼症狀?”他柔聲問著。

  她悶悶地說:“不是從今天痛的,前幾天就開始了……沒有很痛,就是不舒服……有點畏寒,可是體溫好像變高了,不會像感冒那樣……”

  魏安知道她還沒有適應所謂的身體不舒服,因此她的抗痛力不高,她說沒有很痛那就不會太痛。不是今天開始?他懊惱自己怎麼沒有發現,又氣她明明不舒服還答應跟他……

  他摸了一下她額頭,都是冷汗。“我想不是很嚴重的事,大概是……”他根本不懂。

  “姐,你眯一下,我穿個衣服拿健保,馬上回來。”他立刻回房換了衣服,去書房找健保卡。

  他滿腦子都是她的血,讓他無法集中精神,手指都在抖了。他瞥見左手無名指的白金戒指,用力親了下,穩定心神。沒事沒事,他告訴自己。

  書桌上的筆電還沒關,他碰到了鍵盤,螢幕保護程式消失,畫面上顯示陸熙知還線上上。

  他想起唯安的健康檢查是在陸爸朋友那間小醫院,人再回去同一間最方便,於是他快速地傳了訊息過去……

  “陸哥?”

  過了一分鐘,畫面上出現“小寶,還沒睡?”

  “唯安不舒服,我要帶她去上次那家醫院。現在要掛急診明天婦產科的醫生你有推薦的嗎?”有認識的就方便些。

  “婦產科……懷孕了?”

  魏安這時候沒心情去開玩笑。他站在桌前,打著:“不可能懷孕。她是肚子痛。”

  “……小寶,我有女性朋友就在旁邊,除了肚子痛呢?其它症狀?不去找腸胃科,是還有其他原因?”

  他實在不習慣跟人說這些太私人的事。魏安咬咬牙,盯著陸熙知的名字一會兒,寫著:

  “她說她肚子痛,畏寒體溫升高……還有,下體有點血……”

  “這樣啊,你等一下……痛多久了?”

  “幾天吧,不會太痛,就是悶悶的。”

  “她上次大姨媽什麼時候來的?”

  “……??”

  “月經。我是說女人的月經。小寶,你跟她同居這麼久,沒有注意過嗎?衛生棉的用量你也沒注意?”

  月經?健康教育有學沒錯,但唯安從來都沒有……魏安瞪著螢幕,忽地轉身要出書房,卻撞上門板。

  他捂著額頭。月經?他沒想過啊。以前,唯安哪有啊……現在第二次人生了,當然一切會恢復正常。她的健康報告沒有異常,所以,真是月經?

  “小弟弟,當人男朋友你不合格喔。”

  魏安又回到筆電前,看見這一行話。

  “小寶,不好意思,我朋友搶了我電腦,你別理她。”

  魏安視若無睹。他的臉皮一向比銅牆鐵壁還厚。他不恥下問:

  “陸哥,請問你身邊的老大姐,月經要怎麼處理?明天我還是會帶她去看醫生,今晚我先當是月經處理,除了衛生棉外,她說她不舒服。老大姐,你大姨媽來時,不舒服是怎麼減緩的?”

  在這一天,魏安生平第一次進入超市買衛生棉。

  他的笑容很茫然很僵硬。

  在往後的二十年裡,他從新手進階為超級金手,買衛生棉買得無比順手。甚至還會比較、分析衛生紙的材質成分。比他老婆還專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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