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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11-11 11:11 PM

神崎紫電 -【黑色子彈.七】世界變革的子彈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11-12 12:46 A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日本主要的五個地區的首腦會議要召開了,
  擔任議長國的東京地區國家元首——聖天子,
  必須招待大阪、仙台、博多、北海道這四個地區的首相們。
  相對於主張五個地區融和的聖天子,其餘領導者卻不置可否,而無法達成協議。
  就在各個地區因利益糾葛,而毫無收穫的情況下,正要結束會談時,
  仙台地區的首相稻生紫麿卻提出了爆炸性的發言:
  「東京地區似乎存在著『七星的遺產』這項物品——」
  聖天子因機密情報洩漏而陷入了混亂。
  隨後,她便從聖居消失了蹤影……!

【原日文書名】:ブラック・ブレット7 世界変革の銃弾

【原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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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11-11 11:26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11-12 12:43 AM 編輯

序章 疫病之王

  造型仿造男神的噴水池流下了無色清淨的液體,清水一邊溶入青空一邊垂直落下,水珠碎裂後將清涼的氣息送進了鼻腔。

  純白的少女緩緩彎下膝蓋,摘掉長手套,慢慢將手浸入水中。

  冷冽的清水在盛夏中令人感到格外舒暢,波濤起伏的水底則沉著被腐蝕的一圓硬幣以及生鏽的十圓硬幣。

  在水中翻轉著手腕,童心未泯地享受戲水的樂趣,感覺就連俗世的塵埃都被沖洗掉了一般。只可惜,這短暫的舒適時光並沒有持續太久。

  背後響起了鞋子摩擦石板地的聲音。

  「時間到了,聖天子陛下。」

  「已經找到『首』跟『所羅門戒指』的所在地了嗎,菊之丞賢卿?」

  東京地區國家元首——聖天子頭也不回地說,而背後的主席輔佐官也面不改色地回答:

  「目前尚在搜索中。」

  「還沒告訴里見先生那件事嗎?」

  「關於這點,我本身就反對把事情託付給那傢伙。」

  聖天子邊站起身邊回過頭,只見那位白胡的壯碩老者的眉宇間散發出怒氣。

  「如果我問為什麼,會不會太自討沒趣了?」

  「那傢伙只不過是個民警。聖天子陛下太過重用那傢伙了。」

  「安德烈·里多維傑夫的部下們已經進入了東京地區,沒錯吧?」

  「是的。」

  聖天子嘆了口氣。

  「前途真是多災多難。」

  「首先要應付的是眼前的會談呢。」

  「…………」

  「您對此不感興趣嗎?」

  聖天子有好一會兒閉上雙眼,之後才終於緩緩睜開。

  「我們走吧。」

  隨著菊之丞走過飛石步道,在整齊修剪的草皮與樹木前面,出現的是一道正發出轟隆聲響的水壁。

  不過當聖天子站到水壁前方時,水流便戛然而止並浮現出通道。這是由感應器搭配促動器製作而成,一旦感應到人便會啟動的出入口。

  通過冰冷潮濕的涼亭,從另一頭的人工瀑布出來之後,突然從旁吹來一陣風,讓聖天子不禁按住帽子。

  草原搖曳,樹葉發出沙沙的摩擦聲。聖天子自帽子的縫隙仰望上空,一棟白堊外牆的建築物矗立在萬里無雲的晴空下。

  那是迎賓館赤阪離宮。

  經過原腸動物大戰後雖進行了增改建,但包括了花崗岩的黃灰色調,以及左右對稱的設計,都並沒有改變。

  走過環繞著建築物的黑衣警衛們當中,並從正面進去之後,宛若聖居的絢爛華麗內部裝潢立刻迎面而來,在一人的帶領下,聖天子抵達「白鳳之室」的大門前。

  「重頭戲來囉。」

  「……依據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演變,將會改變東京地區的未來吧。」

  隔著手套的掌心被汗沁濕了,以雙手搗住胸前,便傳來了激烈的悸勤。

  千萬不可大意,聖天子提醒自己。更何況對手各個都是擅長陷害他人的老江湖。

  她吸了一大口氣,原本打算悄悄推開門,但門扉卻出乎意料地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房內的談話聲止息了,在裡面的人一齊將視線投射過來。

  這是預料中的反應,所以聖天子並未感到膽怯。

  仿造十八世紀末法式風格的室內,充斥著足以刺痛肌膚的寂靜。

  天花板有壁畫,窗簾也混入了金線編織。室內色調被統一為黃灰色與金色,重量搞不好達八〇〇公斤的豪邁枝形吊燈,則是發出了足以烤焦雙眼的強烈光芒。

  聖天子走到佔據房間中央的桌子前,在由菊之丞拉出的椅子上坐下。

  「您這是摘花去了嗎,聖天子大人?」

  這是在諷刺自己的女性身份吧。面對這種拋來惡質玩笑話的對手,聖天子更有必要努力維持臉上冷靜的表情。

  「很抱歉,我來遲了,齊武大總領。請繼續吧。」

  這位臉孔像是獅子一樣猙獰的人,就是大阪地區國家元首——齊武宗玄,他露出掃興的表情後,似乎很不爽地用鼻子哼了一聲。

  聖天子環顧這群全都比自己年長的與會者後,為那顯赫的陣容低聲嘆了口氣。

  大阪地區國家元首、仙台地區國家元首、博多地區國家元首,以及北海道地區國家元首都出席了。

  ——五個主要地區的首腦會議(summit)。

  由於過去沒有範例,所以這是否能稱為日本版的G5(五大工業國組織)也不知道,不過身為議長國的東京地區,責任絕對不輕。

  「總之就是,日本的國旗問題!」

  這位突然拍桌站起身的人,應該是博多地區的——

  「海鉾首相,請問您的意思是?」

  曬成淺黑色的皮膚搭上寬大下頷,頭髮灰白斑駁。粗而濃的眉毛給人深刻印象的海鉾雅守博多地區首相,這時憤然地說道:

  「如今的日本國旗是日章旗。不過那紅色圓形會讓人聯想起原腸動物的眼睛,因此住我們的地區很不受歡迎。所以想趁這次機會,不管是黃色或黑色都好,希望能馬上換掉。」

  「既然如此就選黑色吧。我國是錵的出產國,用黑色非常合適。」

  如此輕易就答應的人,是坐在他隔壁的新任北海道地區首相。

  北海道地區首相不時玩弄著自己的黑框單邊眼鏡,嘴角還殘留著剃掉鬍鬚後的明顯痕跡,那張馬臉笑起來就像螳螂一樣。

  然而話說回來,這並不是以聖天子的立場能坐視不管的話題。

  「十造寺首相,我們的祖先所守護的事物一定含有意義,請考慮一下傳統的意義吧。」

  「那麼國民的觀感就不必考慮了嗎?」

  聖天子重新轉向海鉾。

  「我記得沒錯的話,海鉾首相也將要面臨下一次的選舉了吧。不過光對國民察言觀色以致不斷朝令夕改,這是否也會對一個國家的品格造成影響呢?」

  博多地區的領袖愕然地閉上了張開到一半的嘴,並氣得揚起了半邊眉毛。聖天子察覺到對方偷偷罵了一句「這個小妮子」。

  對於自己明明沒錯仍遭受到的咒罵,她冷靜地回應了句「您能理解這點真教人高興」。

  搞不好真的能順利度過這次的會議。現在的自己,要跟老練的政治家海鉾或十造寺交手,或許都能勢均力敵。

  就在這時,齊武舉起骨骼隆起的手,邊睥睨周圍,邊發出粗魯的聲音。

  「那麼,我也有一件事。是關於『仙后座計劃』……」

  來了嗎——聖天子立刻回應對方。

  「關於那點,我希望能盡遠推行。」

  以隧道潛盾機挖掘龐大的地下鐵系統,以連結日本五個地區的「仙后座計劃」,乃聖天子的政策主軸,也是她的壯志,不論如何她都希望能夠實現。

  聖天子依序環顧每個人的臉龐後,朗朗地說道:

  「一旦地下鐵開通,不僅能刺激經濟活動,也是五地區和平共榮的證明,另外充當人類反擊原腸動物的狼煙,各地區的國民也能因此感受到不小的希望。」

  「我可是反對的啊……」

  聖天子的背脊感到毛骨悚然了起來。

  如此喃喃打斷這話題的人,是至今始終保持沉默的仙台地區首相。

  對方的毛髮自得連眉毛都變得雪白了,發線則後退至僅殘留在耳際,嚴重前禿的腦袋顯得油油亮亮。寬大的額骨配上一雙小眼睛的模樣就像大猩猩,發出充滿強烈猜疑心的光芒。

  聖天子不自覺挺直了脊樑。

  被懷疑曾派人暗殺自己的齊武宗玄,還有雖與齊武相較略為遜色,但以激進且攻擊性的言論引人側目的海鉾雅守,以及擔任國家元首的能力依然是未知數的十造寺月彥。光是這三人就很難應付了,但事實上,聖天子認為或許會成為這場高峰會颱風眼的人,還是仙台地區首相——稻生紫麿,不作第二人想。

  稻生裝模作樣地一字一句喃喃說著。

  「我認為這個提議太超脫現實。閣下知不知道這項工程究竟得花費多少經費與時間?聖天子閣下或許沒有關係,但搞不好落成典禮時,我們都老得爬不動了呢。」

  這番話感覺好像是想搞笑一下,但在僵硬的氣氛中,卻以冷場告終。

  「稻生首相您或許還不知道吧,當今的技術日新月異,假使東京地區與仙台地區雙方都採用潛盾機,在不久的將來兩個地區就能互通往來了。」

  「嗯……可是啊。」

  稻生滯重地搔了搔腦袋,正如聖天子所憂心,對方並沒有同意。

  一旦五個地區能通過地下鐵相互連接,運輸成本就會大幅下降,北海道地區便宜的農產品,擅長重工業的大阪地區工業製品,以及世界第一錵產出國的東京地區錵原料,就會壓倒其他各地區自身的製品了。

  仙台地區的農業團體及工業團體想必有施壓吧,而稻生所仰賴的智囊團,一定也會讓他朝著保護既得利益的方向前進。

  聖天子忍不住湧上一股諷刺的情緒。

  僅僅十年前的日本還是個團結一致的國家,但到了二〇三一年的現在,大家已經很難稱得上是萬眾一心了。

  無論如何,聖天子都想趁自己還在世時,達成五地區的重新統一,與日本這個國家的復甦。然而這個目標最大的障礙,搞不好根本就不是原腸動物。

  該說是稻生事先的設想實現了嗎,仙后座計劃沒能達成協議,淪落被擱置的結果。

  儘管其餘四人以「在本次會談就決定一切還為時過早」為由,將此議案帶回本國商量,但擁有裁量權的他們都不下決斷的話,究竟又有誰能拍板定案呢。

  等其他議案包括總體經濟、能源問題、地球暖化問題等都浮光掠影地討論過一輪之後,這當中始終保持沉默的稻生,又以「話說回來」做為開場白,開敔了另一個話題。

  ——搞不好,他就是想鎖定自己鬆懈警惕心的時刻呢。

  「聖天子閣下,關於東京地區的『七星的遺產』啊。」

  聖天子瞪大雙眼,與站在身邊的菊之丞對看了一下。

  「您怎麼會知道『遺產』的事?」

  稻生表情陰沉地笑了。

  「我們這裡也好歹設有情報機構之類的啊。雖然我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不過根據我所掌握的情報,東京地區能以『七星的遺產』這項謎樣物體為觸媒,召喚出階段Ⅴ——也就是黃道帶原腸動物。這應該不會是真的吧?」

  「無可奉告。」

  聖天子不假辭色地回道,然而稻生的眼眸深處卻閃起充滿懷疑的光芒。

  「閣下這是怎麼了?若剛才那番話是無稽之談,儘管一笑置之無妨。」

  「無可奉告。」

  「哎呀哎呀,一直提倡五地區共存共榮的閣下,也有事情隱瞞大家啊。」

  聖天子不知該怎麼回答。

  會議漸漸醞釀成質問自己的氣氛,聖天子感覺很不妙。

  「真的是非常抱歉,但那會觸及東京地區的機密事項。」

  逕自中斷話題的聖天子失去了冷靜的思考能力,甚至顧不得稍稍緩和現場的緊繃氣氛。

  而這件事並沒有當場繼續深究下去,高峰會也以無法覓得妥協點的結果告終了。

  ——結果這兩位領袖輕微的爭執,幾天後卻發展為動搖整個世界的事件。

  「不准停下手邊的工作,快回去各自的崗位!」

  猶如被這聲在洞內迴蕩的工頭責罵催促,拿著鑽岩機握把的手,將堅硬的鑿子壓到地上。

  按下節流閥後,送進鑽岩機的壓縮空氣推動銑制的鑿子,並敲碎了正下方的岩盤。令人窒息的泥土氣味,以及彈回手臂的強烈反作用力,讓人忍不住閉起半邊眼睛。

  高溫潮濕的空氣造成極高的溫濕度指數,幾度都不得不放開握把,擦拭額頭的汗水。

  在無罩式白熱燈泡的微弱照明下,跟自己同樣揮動著鑽岩機的男子們都面如土色,並將打碎的岩石運到傳送帶上。

  陰暗的洞穴中,就連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都無法判定。

  對神棲人志而言,這種處境就好比人生整個掉進了蟻獅所挖掘的陷阱裡。

  人志所在的位置是在巨石碑之外,也就是「未探查領域」的錵礦山之一。

  二〇二一年爆發了原腸動物大戰。在那之前以進口、販賣外國化妝品為業的人志,於大戰的同時便失業了。

  在大戰後到處充斥著原腸動物的巨石碑外,法律規定民航機有義務尋求民警的護衛機護航,以防遭受鳥型或飛蟲型原腸動物的襲擊,自此之後,空運的成本就巨幅上升,進口貿易的風險與報酬比例也崩潰了。

  人志回憶起學生時代老師曾說,「能在這個世界存活下來的並非最強或最聰明的生物,而是那些能適應變化的生物」。記得這是出自達爾文的名言沒錯吧。

  就此層面來說,一切都發生巨大變化的原腸動物大戰後的世界,畢竟不是他所能適應。

  儘管他個人儲蓄的資金足以東山再起,但他已失去了鬥志,比起果敢挑戰並接受失敗,他寧願選擇寅吃卯糧。

  過了十年,錢都理所當然地花光了。

  被債主所委託的流氓以近乎擄人的方式帶走後,人志身為礦工的人生便展開了。

  這份工作的內容無比單調,完全看不出將來有何展望。

  坐在名為籠子的電梯下降到人志的職場「B3F」後,這裡不僅幽暗,而且越往深處走越窄,支撐天花板的鋼筋也覺得很不牢靠。

  雖說現今的技術能力提高了,工作夥伴也說不會像以前那樣發生崩塌事故,但在黑社會經營的旗下公司盜挖非法礦山,那所謂的「技術能力」是可以信賴到什麼程度,倒也是充滿了問號。

  早上被吵起來並吃掉一點也不可口的早餐後,就得一直工作到深夜,才能倒進粗陋的毛毯裡。

  手錶或手機之類有時鐘的東西,早在一開始就被沒收了,所以也無法精確地說自己究竟工作了幾個小時,但生理時鐘的感覺上大概是十三到十四個小時吧。

  最令人不耐的是,要挖出一盎司(大約等於卅一公克)的錵,就得拚死揮動鑽岩機打碎上百公斤的岩石。

  晚上睡覺時,因為聽見原腸動物粗暴的低吼聲,被嚇得飛身跳起來,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

  儘管民警廿四小時都在警備著礦場,但該說是物以類聚嗎,黑社會組織找來的民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在他們的任務裡,監視工人避免逃亡的成分還大一些。

  此外所有礦工都有認知,那些用錢雇來的傢伙們,一旦遭遇強大的原腸動物,絕對不會賠上性命來守護自己這些工人。

  「喂!你這傢伙要說多少遍才會懂啊,手邊的工作不准停!」

  人志輕輕嘖一聲,並回到工作之中。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沉重震動。燈泡頓時閃爍,天花板的泥土也撒落下來。

  礦工們的不安像波紋般擴散開來。

  本來以為是正在使用礦山炸藥,但很快又來咚的一聲,頭頂上的泥土又紛紛撒下。

  冷汗緩緩滴落,心臟也劇烈地跳動著。

  人志有股很不祥的預感。

  聲音也間歇性地逐漸變大,到第七次時已經大到稱得上是強震了,人志一個沒站穩就摔到地上並扭傷了腰。

  聲音正漸漸接近。

  沒錯,這簡直就像是——

  「某種玩意兒的腳步聲嗎……?」

  人志不自覺喃喃自語了一句,這番話就宛如內心不安的種子一般。

  很快地,種子發芽了,恐懼的藤蔓糾纏住他全身。

  「快逃!」

  在誰率先這麼大叫之前,人們就先採取了行動。

  雖然工頭發出尖銳的吼聲拚死要大家回去,但人數佔於劣勢的他們,畢竟不可能阻擋壓倒性的人流。

  電梯擠滿了幾乎要超重的礦工後,伴隨著喀哩喀哩的金屬摩擦聲,遲鈍地動了起來。

  在天花板不知是否會崩陷的恐懼襲擊下,在礦山工作的壯漢們紛紛縮著肩顫抖不已。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好不容易抵達地面,一夥人粗魯地推開柵門。

  他們急忙自塔式起重機的窗檻探出身子。

  射來的銳利陽光令他們發出呻吟。現在好像是白天啊。

  不過,在下一個瞬間,太陽隱形了,天色忽然暗了下來。

  他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於是仰望天空。

  ——接著,就看見了那個。

  讓人們對尺寸的度量衡失常——只能這麼形容了吧。

  從塔式起重機上仰望的那玩意兒,是一團正發出緩而微小起伏的蠢動肉塊。其身體兩側前端具備無數生有剛毛的疣足,表面還發出油光。

  人志的視野都被那傢伙佔據了,甚至要形容其尊容究竟有多麼龐大都失去了意義。

  那玩意兒會讓人誤以為是萬里長城的橫長身軀,乍看下像是水蛭或蚯蚓之類的環節動物。漫長的身體抬到半空中,垂降在地面的長肢則分為數個體節,其中最粗最長的前肢呈鐮刀狀。

  這只收縮著步行肢攀登礦山的超級原腸動物,剛好跨過了人志所位於的塔式起重機。

  太陽因此被遮蔽了,礦工們先前看到的驚悚部分,正是原腸動物的腹部。

  悲鳴與怒吼形成連鎖效應,護衛的民警不知是否該逃跑,最後還是完全放棄礦山,並做鳥獸散。

  原腸動物每踏出一步,下腹部就會咚地發出遲緩的振動敲擊地面,只見它邊捲起塵埃邊輕而易舉地壓垮了小型的攜帶巨石碑。

  這時,原腸動物下腹部並排的大量袋狀物體映入了人志的眼簾。

  乍看下像是卵的那些東西,與遙遠的記憶契合了。

  「病毒囊?怎麼會……難不成……」

  人志發出呻吟,後退了一步。

  原腸動物之王,黃道帶原腸動物——

  「——是『疫病王』天秤座……!」

  不會錯了,它就是十年前兇狠蹂躪世界的黃道帶原腸動物之一。

  當新聞傳達到位於東京地區第一區的政治中樞——聖居時,已經是礦山騷動的兩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聖天子處理政務的聖居西塔辦公室充斥著緊繃的氣氛,工作人員為了求證情報及採取對策而忙得東奔西跑。

  「所以,天秤座是在那座礦山停止行軍的吧。礦山的地點是?」

  聖天子坐在巨大的辦公椅上,雙肘撐著桌面努力保持平靜地說道。

  菊之丞則面不改色地繃著一張臉揮揮手。房閒的照明立刻暗了下來,空中浮現出巨大的全像投影,並在那上頭顯示了地圖。

  記號所在的位置,是東京地區跟仙台地區小剛寬廣的「未探查領域」。

  「那邊是十年前稱為栃木縣那須岳的附近。由於沒有向國家提出採礦權的紀錄,想必是座非法礦山。」

  聖天子在幽暗中緊盯著發出光芒的全像投影螢幕。

  「……出現的位置剛好是在東京地區跟仙台地區的中間吧,天秤座現在的狀態呢?」

  「正盤據在礦山正上方,名副其實地捲成漩渦狀。」

  「所以它停止活動了嗎?」

  菊之丞搖搖頭。

  「這點不清楚啊。」

  「印象中天秤座的能力是——」

  「——在體內合成數萬種只會以人類為宿主的致命病毒,並散佈到空氣中。不只是呼吸,就連皮膚沾染到都會被那些病毒入侵,因此想以物理方式阻擋天秤座的病毒感染,就只能靠最新式的防護服了。此外那傢伙合成的致命病毒不怕紫外線,還能通過巨石碑的磁場。十年前那傢伙通過的俄羅斯簡直變成了地獄,染上前所未見怪病而痛苦身亡的人們堆滿了街道,其腐臭氣味據說還遠遠傳到北京去。」

  「——所以它才得到『疫病王』的渾號……對吧。現在天秤座腹部的那些病毒囊呢?」

  「已活性化了。」

  「請委託分析班研究病毒什麼時候會釋放吧。」

  「遵命。不過,考量天秤座的能力,如今仙台地區的人應該會比我們更慌亂才是。」

  「怎麼說呢?」

  「現在吹的是偏西風。」

  聖天子恍然大悟地以手搗嘴。

  「您似乎理解了。假使天秤座在那個位置釋放病毒,雖說還得看天氣狀態,但沿著風向直擊仙台地區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吧。」

  「以普通兵器打倒黃道帶原腸動物的機率幾乎是零。希望仙台地區不要慌張到發射飛彈刺激天秤座才好。」

  聖天子望向在旁待命的政策秘書官。

  「請轉達稻生首相,『東京地區期待仙台地區做出明智的判斷』。」

  「不好了!」

  就在這時,另一名秘書官上氣不接下氣地以用身體撞開門的勁衝了進來。

  「什麼事?」

  「稻生首相佔領了仙台地區的東京地區大使館,並逮捕大使館員!他們還封鎖機場,停止所有前往東京地區的航班!」

  聖天子感受到一股彷彿被鐵鎚從側臉毆打的衝擊,不自覺以讓椅子發出聲音的大動作,使勁地站起身。

  「這是……怎麼回事?」

  「對方好像認定是我們用手中的『七星的遺產』將天秤座召喚到礦山,試圖毀滅仙台地區,所以不斷重複要求我們讓天秤座離開。現在電視正在播,請陛下快看!」

  秘書官忘我地揮著手叫出另一具全像投影螢幕,不必轉台直接就能看到稻生首相正站在台上,緊握拳頭激烈地訴求著:

  『諸位國民!十年前因原腸動物戰爭而荒廢的仙台地區,在大家的辛勞奉獻下獨自復甦了,如今也被聯合國承認具有獨立國家的地位,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現在,卻出現了威脅我國主權與永續存在的對手。』

  稻生首相隱藏在下垂肥肉中的雙眼這時突然瞪大,並一拳打在講壇上。

  『那就是東京地區!我方的情報機構,逮到了東京地區隱藏起能任意操縱黃道帶原腸動物此一技術的事實。』

  「說謊!『遺產』根本沒有那種力量。」

  即使知道這麼吼沒有意義,但聖天子還是忍不住叫道。

  『也就是說,如今天秤座帶給仙台地區的毀滅性危機,全都是東京地區一手造成。不論東京地區的意圖為何,顯然他們都踰越限度了。我們為了排除天秤座的威脅,只好對聖天子政權採取報復行動。我請求仙台地區的諸位國民——』

  已經到了極限。

  她揮手關閉螢幕,垂下腦袋搖搖頭。

  辦公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地區間的全面戰爭。

  她明白這幾個字正在所有人的腦海中浮現。

  最後她終於以虛弱的表情抬起頭,所有工作人員都注視過來。他們正等待著指示。

  雙手握緊胸前的玫瑰念珠,只有那堅硬的觸感可以撫慰聖天子受挫的心靈。

  她大大吸了一口氣,並吐了出來。

  「對於這項控訴,我方立刻提出否認的聲明吧。」

  「對方會相信嗎?」

  「越晚發出,就會讓東京地區看起來越像是兇手。除此之外,還要派特使秘密前往仙台地區。」

  秘書官之一這時怯生生地望了過來。

  「趁這個機會向他國公開『遺產』的事,如何?」

  「即使向其他四個地區完全公開『遺產』的情報,我也不覺得他們會想和平地利用。此外,事態都已經惡化到這種地步,現在也無法期待仙台地區會相信我們了。最好的手段就是,我們憑自己的實力排除天秤座。」

  感覺很有知性的秘書官以中指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附屬的文件上。

  「老實說,如果辦得到的話十年前就該動手了。集結了數十萬種生物的DNA並加以進化,天秤座的積層裝殼能彈開各種現代兵器。要說唯一有效的攻擊方法,就只有核……」

  「不行。」

  聖天子未等對方說完就拒絕了。

  「儘管那裡現在已成為『未探查領域』,但在過去的日本領土使用核武會違反『新堺條約』。」

  這時,一名分析官說了聲「失禮了」,並走進辦公室,對其中一位秘書官竊竊私語。那位秘書官聽完點點頭。

  「分析結果好像出來了。以現在的病毒囊成長速度,開始釋放病毒是在五天後。另外,仙台地區也發出四天內不撤走天秤座,就要攻擊東京地區的最後通牒。」

  「四天……」

  代表倒數計時的秒針似乎在腦中喀嚏喀嚏地響了起來。

  「立刻討論跟對方談和的途徑,並找出排除天秤座的方法吧。再這樣下去,世界只會被憎惡填滿而已。」

  「聖天子陛下……」

  回過頭,只見先前始終交叉雙臂、閉目養神的菊之丞掀起了眼皮。

  他眼中閃爍著毛骨悚然的寒光。

  「我們也立刻封鎖仙台地區的大使館,採取報復行動吧。」

  聖天子平和地搖了搖頭。

  「不行。憎惡只會帶來憎惡,這種連鎖的根將會一路延伸至地獄去吧。況且這起事件,搞不好背後與『所羅門戒指』跟『首』有關……」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討論那個也沒有意義了!」

  這位身穿白色和服下裳的輔佐官大喝道。霎時,職員都停下了腳步,室內籠罩著寂靜。

  過一會兒,他以低沉而清晰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聖天子陛下,仙台那幫傢伙以東京地區大使館的無辜館員作為人質,還把飛彈的矛頭轉過來。恐怕東京地區的國民也被激怒了,輿論想必會傾向開戰吧。假使不採取任何對抗措施,您就會被國民指責軟弱而被迫退位。」

  「我不在乎。如果那是國民的決定,我會欣然接受。」

  「除了您之外,還有誰能成為東京地區的象徵?將眼光放遠來看,有時死霸著權力寶座不放,反而對東京地區才是好事,為什麼您就是不懂這個道理呢?」

  「只有這次,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聽賢卿的建議。」

  正當聖天子吸了一口氣想讓菊之丞退開並對秘書官下令時,菊之丞倏地平伸出手打斷了她。

  「萬萬不可。」

  菊之丞揚了揚下巴朝別的方向示意,聖天子的身體兩旁便被突然闖進房間的黑衣壯漢給把守住了。

  一時之間,她沒搞懂對方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做什麼?」

  「聖天子大人,請您先回自己的房間休息一下吧。」

  菊之丞臉上嚴峻表情的意義,聖天子終於理解了。

  「……也就是說,這是政變嗎?」

  菊之丞垂下眉尾,首度顯露出悲傷的神情。

  「一九六二年的古巴危機之際,美國跟蘇聯彼此用足以毀滅世界七次半的核武器瞄準對方,而手就放在發射鈕上。雖說時任蘇聯最高領導人赫魯雪夫,接受美國談判並迴避全面核戰爭的判斷是正確的,但那也被國民視為軟弱,結果日後成為他下台的理由。請記住這點,聖天子陛下。有時候正確的決斷也會變成一種罪過,而前任聖天子陛下託付給我的職務,就是不能讓您失勢,這也是我這把老骨頭緊抓住輔佐官地位的唯一理由。」

  「無恥!竟然想以蠻力來解決一切!」

  「任何人都無法評判決斷的善惡,就連史書也是。」

  「既然如此,審判就等死者從墳墓底下甦醒,要選出是去天堂還是地獄時再揭曉吧。」

  「我不在乎。地獄就由我去吧——把陛下帶走。」

  對打算架起她的黑衣男,聖天子凜然地說了句「我自己會走」,接著望向菊之丞的臉好一會兒,才終於轉身離開辦公室。

  三叉燭台的燈火在眼前溫暖地搖曳,讓幽暗所佔據的走廊逐漸恢復為由理智及理性統治的世界。

  她討厭晚上的聖居,尤其是聖居中沒有人的地方。

  這位政策秘書官中唯一一位女性——加瀨清美,踏著蹣跚的步伐前進。

  由知名畫家創作的美女畫,今天看起來也像是在暗處屏氣凝神,自背後偷偷窺探自己。

  幾乎已經忙了一整個星期的政策秘書官,今天又面臨了快把聖居掀翻的業務量。

  當下自窗口望向西塔還是能看見那邊燈火通明,今晚大概又無法熄燈了吧。

  相較之下,聖天子寢室所位於的西塔角落,就宛如某種不可入侵的聖域,除了照顧她的人以外,很少會有誰造訪。

  清美左手端著托盤,上頭有正冒起熱氣的湯與面包。被軟禁的聖天子如今還是關在自己的房間裡,她已經好幾次去送飯,卻完全沒有吃過的痕跡。

  清美再次抹去好歹要讓陛下吃點東西才行的念頭,站到走道深處的門前之後,她放下燭台,敲了幾下門。

  「聖天子陛下,很抱歉這麼晚打擾您。」

  凝視著上頭有藤蔓般曲線裝飾的門扉,但只有拒絕的寂靜回應清美。

  她再度敲門出聲,還是毫無回應。

  正當她嘆著氣想轉身回去時,突然感覺鑰匙孔有風吹出,於是用手掌在上頭揮了幾下。

  不是錯覺。

  不知為何,她有種不祥的預感,說了聲「恕我失禮」之後便插入備份鑰匙,連轉動鑰匙都教人覺得焦急,隨後便衝了進去。

  有些昏暗的室內空無一人,有頂篷的床上也是空空如也。

  風咻咻地吹入,讓絲質的窗簾搖晃著。右側的窗簾好像從軌條上取下了,奇妙的是,被取下的窗簾怎麼也找不到。

  當清美舉著燭台來到露台時,疑惑釐清了。

  窗簾綁在露台的扶手上,輕飄飄地隨風擺動。被撕裂的窗簾垂直連接成繩索狀,從三樓垂掛到一樓。

  當理解到這意味什麼時,清美摔落了手中的燭台,雙手掩嘴。

  「不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11-11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11-12 12:35 AM 編輯

  CHAPTER 01

  第一章 東京地區的假日

  1

  天空的角落開始發白,黎明的淡青色凜冽地繃緊了大氣。昨夜的雨累積在路面,濡濕了樹木也滋潤了底下的花草。

  對少年——里見蓮太郎而言,這天上學前的場面顯得格外緊張。

  或許是站在前方回望著自己的雙馬尾少女,把緊張的情緒傳染過來之故吧。

  藍原延珠的雙手緊握著背上那鮮紅色小學生書包的雙屑背帶。

  「那人家要出發羅。」

  蓮太郎雙手擱在延珠肩上。

  「在那之前先確認一下,延珠。你絕對不能使用『力量』,體育課就請假,如果你不小心受傷了——」

  「『就趕緊按住受傷部位跑去沒人的地方,絕不能被看見傷口再生的樣子』,對吧。人家都聽膩了喔。」

  「嗯……是嗎。」

  蓮太郎一邊想著自己已經叮嚀那麼多遍了嗎,並一邊搔了搔頭。延珠則是露出自信滿滿的表情,說著「這次真的要出發羅」,邊搖晃雙馬尾,邊舉直了手。

  儘管還是放不下心,但明白延珠心意已決,蓮太郎也不能繼續挽留。

  不曉得延珠是否明了自己的掛念,只見她頭也不回地溶入了黎明的霧氣之中。

  「走了嗎?」

  蓮太郎望向背後,自道場正面玄關,冒出了一位穿黑色水手服的美女,以及跟在她旁邊的金發碧眼少女。看來她們剛結束早晨的訓練,天童木更一直用毛巾擦拭泛著紅潮的臉頰上所沁出的汗水。

  「你擔心她?」

  「也不是……」

  蓮太郎再度望向延珠離去的上學道路。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真沒想到她還有那個毅力去上學啊。」

  木更露出了充分理解的微笑,並側眼看過來。

  「因為人類無法獨自一人生活嘛。」

  蓮太郎噘起了嘴。

  「什麼嘛,她身邊不是還有我嗎?」

  儘管想要逞強,但在可喜可賀的新小學上學第一日,蓮太郎還是發現,自己無法率直地跟延珠分享喜悅。

  究竟,把擱在房間角落的書包灰塵撣掉,真的是值得祝賀的事情嗎?

  延珠曾一度因「受詛之子」的身份曝光而被趕出學校,在那之後所上的露天教室,更是步上了極度悲慘的末路。

  受詛咒、被人忌憚的延珠充分具備感嘆己身不幸,並沉溺在負面情緒中的權利。然而,她並沒有那麼做。

  蓮太郎絲毫不認為這是自己管教有方。那是源自延珠與生俱來的堅強,假使自己有什麼值得自豪之處,就是幫忙把她好的一面給引導出來而已吧。

  眼見附近的學校都拒絕讓延珠轉入,只好找了這間離自家非常遠的小學。

  延珠得一大清早就獨自上學,也出於這個理由。

  「蒂娜,你的打算呢?」

  蓮太郎對旁邊的金髮少女這麼問,她也正望著延珠消失的方向。

  「請讓我再考慮一下,包括是否真有必要去上學這點。」

  「…………」

  眼前這位少女好像已經想通了,自從十年前那場災難之後,在這個緩步滅亡的世界中,理所當然地升學、就職,究竟是否是正確的這個本質上的疑問。

  真要說起來,那比較接近自己跟木更這種「被掠奪世代」的心中,彷彿宿命般所抱持的空虛感吧。

  這時,不知道是從哪傅來的低沉轟隆聲,讓蓮太郎停住了行動。

  當察覺那是飛機的噪音時,蓮太郎認出在遙遠的西天有顆小光點。

  轟隆聲越來越大,注意到光點也逐漸變大時,飛機突然發出巨響並以超高速自上空掠過,隔了半拍後強風也刮了起來,蓮太郎趕忙護住臉。

  週遭樹木也沙沙地顫抖著,蓮太郎抬起頭,四周飄滿了被撕裂的樹葉。仔細看了之後才發現光點已猛然飛遠,小到要是不定睛凝視,就會看不見的程度。

  「真是的,怎麼會一大早就有飛機緊急升空啊。」

  呸呸地吐掉跑進嘴裡的樹葉,木更喃喃抱怨著。

  「那是東京地區的支援戰鬥機吧?不是幾乎都在『第三次關東會戰』被擊落了嗎?」

  「好像是緊急增產出來的喔。如今兩邊還在大眼瞪小眼的階段所以勉強撐得過去,不過我方跟仙台地區的戰力差距依舊很難彌補,一旦真打起來我方應該會相當不利。」

  「……真的會開戰嗎?」

  眼見蒂娜不安地低下頭,蓮太郎頓時想安慰她一定有辦法解決,不過話還沒說出口就噤聲了。

  只有這回,蓮太郎也看不出事情的走向。

  「這次沒有通知里見同學呢。」

  對隱約有點失落的木更,蓮太郎用鼻子哼了一聲。

  「幹嘛要提到我啊,國家之間的糾紛沒有民警出場的餘地吧。」

  「是沒錯,不過之前你一直被捲進類似的事件中呀。」

  「跟『關東會戰』不同,這次的情況太複雜了。現在真正需要出馬的人,並非民警而是擅長交涉的大使吧。」

  蓮太郎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手勢,掌心頓時感覺一股暖意。

  太陽似乎恰好從東邊的雲層中探出頭來,光芒讓地面閃閃生輝。

  木更彷彿在提醒蓮太郎注意般,啪啪地拍了拍手。

  「正是因為在這種時候,我們才更得要好好守護日常生活才行。走吧,我們如果不趕快準備,上學就會遲到了喔。」

  2

  對藍原延珠來說,這裡有跟勾田小學以及露天教室都不同的獨特氣氛。

  事前就聽說這裡是明星學校,她心想可能是這個緣故,但感覺又不太像。

  由於原腸動物因子之故,讓延珠的鼻子比一般人敏銳,步行在走廊時,一股濃烈的腎上腺素氣息鑽進了她的鼻孔裡。

  這裡充斥著恐懼與緊張。

  這種印象在進入教職員室、見到導師時,依然都沒有改變。

  那位自稱八柄的中年女老師,法令紋深到教人懷疑是否可以插進手指那般,一旦淺笑起來紋路就變得更深更明顯。然而她豐厚的嘴唇卻異樣地大,對照之下眼睛就很小,給人一種冷酷的印象。

  不是那種會讓學生想主動商量私事的教師類型。

  聽取簡單的說明並在導師時間的鐘聲響起的同時,延珠被帶往四年五班的教室,並進行自我介紹。

  儘管延珠的監護人經常說她神經大條,但受近四十人的目光注視,還是讓她背脊僵硬。

  「大家好,人……我叫藍原延珠。因為雙親的關係所以轉學到這裡,請多多指教。」

  將事先準備好的招呼縮短到不會出錯的程度並行了一禮後,延珠被分配到應該是為她所準備的窗邊最後一個座位上。

  她聽見有人在竊竊私語著,「這種時候也有轉學生啊」。確實,轉學時間遇到天秤座危機,只能說是大大的不幸吧。

  對延珠並不特別感興趣的八柄老師表示,「那麼各位,雖然是這種時期,但還是要和睦相處」,便結束了這段平凡無奇的自我介紹。

  這時,坐在前排有位看似活潑的男生喊了聲「老師」並舉手問道:

  「鄰近的舟崎小學都已經完全停課了,為什麼我們還得要上課不可呢?」

  儘管沒有人點頭,但全班同學都表現出無言的贊同之意。

  八柄淡淡地微笑道:

  「本校受你們的家長所委託,要將各位培養成了不起的人,大家的父母也希望課業的進度不要有所落後。」

  老師的口氣雖然平緩,卻是一種不由分說的態度。

  教室的氣氛也陡然一變,八柄在講台上咚咚地整理好班級名簿,說了句「雖然很突然」便轉移話題,而在這一瞬間……

  全班的表情都緊繃起來,嘴邊也完全閉上。

  這股緊張感讓人不舒服,而這也是剛才聞到的腎上腺素氣息。比起男生,女生這邊的緊張程度壓倒性地高。

  望向講台上八柄老師的嘴唇冷酷地揚了起來,表情湧現出嗜虐的喜悅。

  「今天要帶給大家一個天大的消息。二班的賀茂同學,已經被教職員會議決定開除學籍,並把她交由IISO看管。這就是最適合原腸動物病毒帶菌者的末路。」

  延珠頓時緊繃了身體,全身噴出了大量冷汗。

  「病毒感染者就這樣被清除了。我期待各位以後也都是好學生,以上。啊,對了對了,雖說對剛轉學過來的藍原同學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後天要去外圍區的發電廠進行校外教學,請在今天之內決定好分組。」

  說完,導師便喀喀地踩著高跟鞋離開教室。

  短暫的下課時間到來,在七嘴八舌的噪音當中,延珠忘記擦拭濕答答的汗水,只是低頭用指甲緊抓著自己的膝蓋。

  感覺自己已經死了。

  「八柄老師有點神經質,所以你不要太在意比較好。」

  延珠嚇得往旁邊一看,那裡佇立著一名少女。她穿著橫條紋裙披著短外套,氣息就像個復古的女演員。

  或許是緊張之故,少女的手在背後不安地摩娑著大腿。

  她一頭蓬鬆的短捲髮,臉上掛著類似苦笑的笑容。儘管那種表情象徵少女努力想做出不讓人警戒的態度,但反過來說也代表她很怕生。

  少女怯生生地指著延珠的桌上。

  「藍原同學,那是……」

  沿著她的視線望去,那裡有延珠上課用的筆記型電腦,上蓋貼滿了天誅少女的貼紙。

  少女好像終於下定決心似地,把背在後頭的雙手捧到延珠眼前。

  那是她上課用的平板電腦,當延珠目光落在平板可更換的模組背蓋時,瞬間睜大雙眼。

  「那、那個是!月刊《少女之夢》雜誌應募限定的紅天誅特別彩色背蓋!」

  仔細瞧,對方連觸控筆都是天誅少女的相關商品。

  她究竟是誰,延珠這麼想著,並重新審視少女。只見少女露出了「欸嘿嘿」、發現同好的笑容,並喀噠喀噠地晃了晃平板電腦。

  「咦——騙人!所以延珠是從勾田市通學的嗎?」

  「唔嗯,轉乘電車到這裡上學得花一個半小時喔。」

  延珠大口嚼著營養午餐的長條面包並說道,捲髮少女則垂下頭用叉子捲起了炒麵。

  「這樣啊——雙親的緣故啊,真辛苦。這裡好歹也是明星學校,所以作業滿多的喔。」

  「喔喔。」

  「嗯。啊,尤其是理科的片倉老師要特別留意,那個人會故意出難題,去考程度不夠的學生喔。」

  每間學校都有這種老師啊——眼見延珠交叉雙臂如此咕噥道,少女嘻嘻地笑了。

  等到午休時間,延珠已經跟少女完全意氣相投了。

  以延珠的立場而言,學校有個能提醒自己規則與注意事項的好心同學,真的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這位一頭蓬鬆捲髮的少女名為比惠田百花,延珠跟百花已經熟到可以互相直呼名字的程度了。

  「啊,不過我家也在車站的方向。呃,如果可以的話,放學後能一起回家嗎?」

  「唔嗯,當然沒問題啊。」

  百花雙手合掌,低聲笑著說「真的嗎,好開心」。這傢伙還真可愛啊,延珠邊分析著對方,邊思索著蓮太郎喜歡的是不是這種類型,不過她跟自己的性格差距太遠,也是無法忽略的問題。

  「那個,百花,那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算準時機後,延珠提出始終掛念的問題。

  「哪個?」

  「就是那個,早上說被退學的傢伙。」

  大概是猜到延珠想說什麼了吧,百花苦笑道:

  「那種緊張的氣氛,真教人討厭對吧。不過現在學校很流行告密,八柄老師則是帶頭的推動者。」

  「呃,被退學的賀茂同學,就是……所謂的『受詛之子』嗎?」

  少女困惑地搖搖頭。

  「不清楚耶。」

  延珠瞪大眼。

  「不清楚?」

  「我們學校比較特別。實際上跟那個人是不是『受詛之子』沒有關係,只要有嫌疑就會被帶去IISO,即便IISO傳回的是非帶菌者的檢查結果,但幾乎所有人只要被懷疑過一次,就都會難以繼續待在學校裡……聽謠言說,校方對不想要的學生,會硬加上這種嫌疑並強制送去IISO。」

  這樣啊,所以班上的氣氛——尤其是女生的氣氛——才會如此緊張。

  延珠記得以前蓮太郎說過,學校因為具備某種封閉性,容易形成特殊環境的溫床,恐怕指的就是這個吧。

  無視啞口無言的延珠,眼前這位少女或許是為了驅散緊蹦的氣氛,便開朗地笑道:

  「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是『赤眼』嘛,啊哈哈。」

  延珠也只能尷尬地笑著掩飾過去。

  「吶!所以天誅少女第十三集『大繁殖!恐怖的綠藻』裡,提到釣起湖之霸主鯽魚王的事,並不是虛構的羅?」

  「那好像是為了追求真實感,工作人員實際去釣起了一條呢。」

  「那第二季第廿一集的『等待果陀』又是怎樣回事?整整卅分鐘天誅紅都在等果陀先生,一邊排椅子一邊討論關於神的事。網路說那是在對塞繆爾·貝克特(劇作「等待果陀」的原著者)致敬……」

  「啊啊,那個好像是腳本家工作到神經衰弱後所寫出來,其他人只好把故事弄成類似文學作品的樣子。」

  「………………」

  「先不管那個了,你知道嗎?天誅少女第二季的最後一集,雖然闖入吉良上野介的家討伐了吉良,但其實吉良用複製技術做了七個自己的複製人——」

  「唔哇——!人家還沒看所以禁止洩漏劇情!」

  不理會搗住耳朵尖叫的延珠,百花開心地笑了。

  順利消化掉第一天的課程後,延珠與百花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住殘暑還很炎熱的九月陽光強烈照射下,肌膚被毫不留情地摧殘著,但即使如此,延珠的腳步遐是極其輕快。

  學校周圍茂密生長的向日葵盡情露出笑容,蟬也絞盡餘力唱起愛的頌歌。

  「來上學果真是太好了。」

  掀起草帽綻放出笑容仰望璀璨的太陽,百花不解地輕輕歪著頭。

  「怎麼說呢?」

  「因為認識了百花。」

  大概是不習慣延珠直來直往的說話方式,百花害臊地拉下帽簷遮住臉。最後她才終於用幾乎要被蟬鳴蓋過去的聲音,悄悄說了句「我也是」。

  就在這時,從其他方向傅來了「百花!」這樣的急迫叫聲。

  隨即,百花的身軀像是被撞上一股,讓人緊抱起來。

  「媽媽!」

  被摟住的百花困惑地說道。對這位突然現身的女性,她放鬆戒心仔細端詳著臉龐。

  「哎呀……太好了。你沒事吧?」

  百花稱呼媽媽的女性戴著銅框眼鏡,身穿有金粉的黑色套裝,怎麼看都是有錢人家的虎媽模樣。仔細一看,旁邊還停著一輛好像很貴的車,大概是發現百花後從車子飛奔出來吧。

  「我聽說你們學校出現了赤眼簡直是坐立難安。你有被那傢伙摸到嗎?搞不好會被傳染病毒耶。」

  「真是的,媽媽太愛擔心了。啊,這位是延珠,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母親。」

  百花興奮地介紹起親人,百花媽媽則謹慎地行了一禮。

  「我家百花承蒙你照顧了。百花的性格正如你所見,還請多關照。」

  「媽媽真是的,別說這種客套話嘛——」

  百花以手肘輕輕頂了頂母親並害羞地表示。

  「不過話說回來,那些小鬼侵入學校到底打什麼主意啊——真是噁心死了。最近聽鄰居說,不被期待而生下的孩子容易變成赤眼呢。」

  「咦——但我聽學校的朋友說,做了『亂交』這種事才容易生出赤眼耶。」

  「你這孩子,不准用那種詞彙。」

  「騙人。」

  「嗯?延珠你說了什麼嗎?」

  百花微微偏著頭,轉動起靈活的大眼珠笑著說:

  「對了延珠,等一下來我家吧。我們一起看天誅少女第三季的最後一集好不好?」

  抬起扭曲的臉龐,延珠咬緊牙關勉強擠出笑容。

  「人家還有點事。」

  說完,延珠便轉身跑向車站。

  3

  醬油跟味酣因沸騰而發出咻嚕的聲音與香氣。

  蓮太郎以手腕翻著平底鍋,等料理大功告成才關掉瓦斯爐的火。這時門鈴恰好響了。

  確認一下時鐘已是晚上八點。他脫掉圍裙應門,發現是日曬痕跡強烈的快遞配送員。

  「請蓋章或簽名。」接過對方遞來的筆,蓮太郎招手要在屋內看電視的延珠過來。

  等因好奇心而眼睛閃閃發亮的延珠小跑步過來後,蓮太郎才把簽收單貼上她額頭並簽名,接著還給快遞配送員。

  快遞配送員一臉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離去了。

  「果然墊著你的額頭寫字感覺就是不一樣啊。」

  不知這種事有什麼好高興,延珠擺出貓咪的嘴型「嗯哼」地笑道:

  「比起那個,送來的東西是什麼啊?」

  把因好奇心而蹦蹦跳跳的延珠腦袋推開,蓮太郎打開包裹,取出裡面的兩張票。

  他皺起眉閱讀上頭的小字,原來是那是勾田市新完工的摩天大樓展望台免費招待券,日期是配合之後要舉辦的煙火大會所預約。

  再看看裡頭附的信,寄件人是以前的委託客戶。記得對方是便利商店的店長吧,委託內容則是趕走霸在店裡的不良分子。

  信件裡表達了感謝之意,還有事後的經過,最後又添上希望兩位去觀賞煙火,稍微放鬆一下的內容。

  蓮太郎感到心情複雜,但一旁的延珠卻雙手將票舉到頭頂,喊著「唔喔喔喔喔喔!」並兩眼閃閃發亮。

  「下次得向那位委託的叔叔道謝才行,人家很期待夏日祭典呢。」

  「關於這件事啊,延珠……」

  蓮太郎重新轉向她。

  「祭典大概會停辦吧。」

  「為什麼啊?」

  眼見延珠不解地歪著頭蓮太郎感到心痛,不過他還是刻意淡淡地回答:

  「現在我們跟仙台地區處於緊張狀態,彼此都派出巡邏機之類的相互恫嚇,在這種一觸即發的關頭放煙火什麼的,鐵定會刺激仙台那方吧。」

  地方自治團體也沒蠢到忘了這點,就連夏日祭典本身,十之八九都會視情況決定還要不要舉辦吧。

  本以為延珠一定會感到很惋惜,但她卻喘著粗氣大刺刺地說道:

  「那人家就在夏日祭典之前把事件解決吧。這麼一來,祭典就能如期舉辦羅?」

  「又說這種離譜的話……」

  蓮太郎心想這次總該沒有自己出場的機會了,不過延珠斬釘截鐵的氣魄,還是讓人感到痛快。

  「好,先把這個話題放到一邊——」

  「放到一邊?」

  他雙手叉腰倏地湊近延珠的臉。

  「先吃飯。」

  端到矮桌邊,在裝得快滿出來的白米飯上,覆蓋了雞肉、洋蔥與蛋液。半熟的雞蛋柔軟地包裹住其他食材,這可說是蓮太郎的得意力作,香甜的醬汁味道,伴隨著熱氣撫弄著延珠的臉龐。

  「~~~~~~~唔!」

  無法忍耐的延珠用手撐住矮桌,開始蹦蹦跳跳了起來。

  「那麼藍原同學,你知道這叫做什麼料理嗎?」

  「親子丼!」

  滿臉喜色的延珠邊左右晃屁股邊唱起「人家跟蓮太郎就是戀人丼~~♪」如此奇妙調子的歌曲。

  「才沒有那種丼。」

  「那下次就發明『戀人丼』給人家吃。要跟人家與蓮太郎一樣火熱喔!」

  「知道了,那我也順便想想『白吃白喝白住丼』的食譜吧。那種料理冷掉的速度一定會讓你嚇一跳。」

  催促就坐並同聲喊出開動囉之後,蓮太郎便閉上眼嚴謹地將筷子送進嘴裡,加以咀嚼。

  濃稠的蛋香與酸甜都恰到好處的醬汁味道在口中擴散開來。

  嗯,好吃,真不愧是我做的料理。那兩個只會做爆炸料理的窮千金小姐跟兔型起始者,也該學著點。

  微微睜開單邊眼睛,只見延珠的臉頰都鼓了起來。看來,還不至於覺得難吃吧。

  「對了延珠,今天在學校過得如何?」

  延珠黏了飯粒的臉頰綻放笑容。

  「人家交了朋友。」

  「有什麼讓你困擾的事嗎?」

  延珠一瞬間欲言又止,終於還是以苦笑搖搖頭。

  「………………」

  儘管沒有馬上說出來也已經夠了,但既然延珠想隱瞞,自己繼續追問也很奇怪。

  「延珠,如果是我白痴亂猜你可以笑笑就算了——但你不必介意在『藍原一家』所發生的事也無妨。」

  延珠的狼狽程度超乎自己想像。

  「為、為什麼會提起這個?」

  「如果遭遇了你自己無法解決的事,別客氣儘管拜託我。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延珠花了點時間在心中反覆思量。

  最後她終於靦腆地笑了笑,說了聲「唔嗯,明白了」,並點點頭。

  蓮太郎察覺該結束這個話題並說著「來,趁冷掉前趕快吃吧」之時,門鈴再度響起。

  到底是誰啊——他心懷不耐地站起身應門。

  結果冷不防有個白色物體撲進胸口,害蓮太郎嚇了一跳。

  他趕忙抱住,並接受到了充滿彈性又柔軟的觸感。

  膽顫心驚地低頭望向自己的懷抱,跟一對濕潤的眼眸剛好對上,蓮太郎愣住了。

  「請讓我躲進來吧,里見先生!」

  「聖、聖天子大人?」

  不可能會認錯,這位正是近距離看見時,美到對心臟有害的國家元首。

  「蓮太郎!胸部禁止!」

  背後傳來批判的聲浪,渾身僵硬的蓮太郎慌忙放開聖天子。

  「讓、讓你躲起來是怎麼回事?還有,你到底來這裡做什——」

  蓮太郎狼狽地問,而這位東京地區的國家元首挺直背脊,筆直地望了過來。

  「可以到屋子裡說明嗎?」

  里見家八個榻榻米大的單問住所,除了租金便宜與容易跟蟑螂成為朋友之外別無其他優點,是大家公認的廉價公寓。管路的漏水毛病慘到只要修好一個就又會從別的地方滲漏,且隔音性能又差得離譜,完全無法阻擋隔壁夫妻扔鍋子吵架的聲音。

  一位讓這間破房子都能發出聖光的公主端坐在裡頭,確實是相當異常的光景。她身上散發的玫瑰香水味震懾住蓮太郎,他再度覺得聖天子真是個大美女。

  交叉雙臂聽完一遍聖天子的說明後,蓮太郎終於拾起頭。

  「也就是說,你被聖居的人追擊,為了逃避他們才想委託我囉?」

  「沒錯。」

  「而且,真正的理由你又不肯告訴我。」

  「沒錯。」

  「喂,別鬧了好嗎。」

  蓮太郎試著嚇唬對方,但少女凜然地回望過來。她頑固的意志在堅定不移的雙眸中,十分明顯可見。

  這下可真是了不得了啊——蓮太郎心想,並抓了抓頭。

  「你知道東京地區現在的情況嗎?」

  「非常清楚。」

  「就算這樣,你也不打算回聖居嗎?」

  「沒錯。」

  「話說回來,你又是怎麼溜出聖居的啊?」

  「把窗簾扯下來編成繩索再從窗戶垂降,然後鑽進給聖居運送食品的卡車後車廂。」

  蓮太郎與延珠驚訝地對看了一眼。很難得就連延珠臉上都浮現「聖居的警衛系統沒問題吧」,這般的憂慮表情。

  「……還有,你付得出委託費用嗎?」

  「從這裡付。」

  聖天子若無其事地自白色手拿包當中取出一張卡片。大概是沒有帶錢包出門的習慣吧,直接放在包包裡的那張卡散發出了白銀般的光輝。那恐怕就是額度無上限,且能在各種地方使用的信用卡。

  「你怎麼來到這裡的?」

  可能是不懂這個提問的真意,聖天子露出愕然的表情看過來。

  「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怎麼了嗎?」

  「也就是說,你搭電車在勾田站下車了吧。」

  「是這樣沒錯……?」

  這可真是傷腦筋啊——蓮太郎捂著額頭。

  看來眼前這位公主,連使用信用卡會留下紀錄這件事都不知道。

  她在勾田站下車的事一旦被追蹤者查出,聯想到蓮太郎的住處想必不難。

  直覺正警告著蓮太郎得馬上拒絕這項委託。

  而完全不懂蓮太郎此刻的想法,正以稀奇的眼光打量著里見家的聖天子,冷不防地將視線停留在浴室上頭。

  「不好意思,里見先生,可以借用府上的浴室嗎?」

  「浴室?」

  蓮太郎正要問為什麼時,低頭一看她的洋裝,裙襬都沾上了泥土,雙腿也腫了起來。

  在來這裡之前,她究竟是迷失到哪裡去了啊?

  仔細想想,她是昨天逃出聖居,直到在這裡現身,這當中整整隔了一個晝夜。

  總不可能迷路了那麼久吧,她應該很容易想像自己闖來里見家會波及蓮太郎的後果。

  猜測她在按自家門鈴前內心糾葛了許久,但這種念頭會不會太好心了。

  這位凜然佇立的少女絲毫不提那些經過,蓮太郎不禁同情起對方並不安地晃動著身體。

  「哎唷我知道了啦,不過是洗個澡而已,你就儘管去使用吧。」

  他自暴自棄地指著浴室,聖天子說了句「那麼就失禮了」,便站起身走進去。

  緊關上的脫衣間傳出了衣物摩擦的窸促聲,那襲洋裝滑落到腳邊,隔著一面玻璃浮現出纖細得教人吃驚的身形剪影。

  蓮太郎胸口撲通撲通跳的同時,那道剪影又將胸罩滑落至地面,自雙腿褪下了內褲——這時他的視野頓時變黑了。

  蓮太郎嚇得轉過頭,看見的是延珠剛才遮住自己雙眼的手正握緊拳頭,臉頰氣得鼓脹。

  「人家脫的時候都沒看得這麼認真!」

  三圍數字全都一樣的延珠,身材本來就沒什麼看頭。不過真說出這種話她大概會狠狠地咬上來,蓮太郎只好面對反方向並摀住自己的耳朵。

  努力不去意識嘩啦嘩啦流洩的水聲,蓮太郎試著重新連起中斷的思緒。

  一旦接受委託,就需要緊急做出相對應的行動。

  自家並非合適的藏身地點,就算有其他躲避之處,也很難瞞過聖居派出的專家吧。

  這時,第三度響起的門鈴嚇了蓮太郎一跳。他心想糟了,難道已經追來了,但幸好並非那麼一回事。門外傳來鑰匙插入的聲響,門把伴隨著開鎖聲被人轉動著。

  雙腿岔開直挺挺站在外頭的,就是那位一頭凜然黑髮的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社長。

  不過對方的眼眸卻因猜疑而顯得混濁,喀喀踏出的煩躁腳步聲速度異常飛快。

  「怎麼會有香水味?」

  「啊?」

  「屋裡有延珠跟蒂娜以外的女人在吧。所以是未織囉?」

  大剌剌地闖入房內的木更,左右東張西望後來到矮桌前,又交叉起雙臂。

  「里見同學,你給我坐好。」

  「喔,喔。」

  被木更發出的驚人殺氣震懾住,蓮太郎乖乖照辦了,只見她微微白著眼俯視著。

  「我說啊,里見同學。說起我討厭未織哪一點,就是她明知里見同學是我的所有物,還擅自把過夜用的物品放在里見同學家,擅自留下換洗用的內衣褲,還把我的吹風機扔掉——對了,以及在里見同學漱口杯的藍色牙刷旁,插上自己的紅色牙刷做記號等等,這些我都超級——超級討厭!喂,你有在聽嗎?」

  面對滿臉通紅地痛罵著的木更,蓮太郎完全喪失了說出聖天子來訪之事的時機。

  這時,淋浴的水聲在對話的空檔鑽了進來,木更惡狠狠地瞪向那邊。

  「在那裡啊。」

  「啊、等等——」

  木更二話不說便闖入浴室,蓮太郎伸出的手只差一點就抓住她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同時聽見浴室傳來兩個人的尖叫,慢了一步的蓮太郎抱頭苦思。

  這時,他腦中突然靈光乍現。

  一想到這,他不禁砰地擊掌了一下。

  找到能隱蔽聖天子的場所了。

  卅分鐘後。

  今天門鈐第四次響起,蓮太郎心想總算來了。他儘量裝出不耐煩的模樣去應門。

  「你是里見蓮太郎吧。」

  一名身材壯碩的白鬚男倏地現身,且毫不客氣地板進玄關口。

  視線微微往下,對方的皮鞋卡住門不讓門關上,其厚實的胸膛也給人不言而喻的壓力。

  「找我幹嘛?」

  「我是聖居的人。理由無可奉告,不過我們想搜查屋內。」

  「為什麼非得要給你們搜查啊?你們快離開吧。」

  「那可行不通。」

  男子朝背後喂地喊了一聲,一群之前不知道躲在哪、配戴著聖居紋章的白西裝男子們,魚貫地板進了八個榻榻米大的單問公寓。

  不理會驚慌失措的蓮太郎,白鬚男下令「榻榻米下面跟天花板也要翻過!」,而正在吃親子丼的延珠,也因冷不防出現的男子們露出愕然之色。

  「羽柴先生。」

  被稱作羽柴的白鬚男跟白西裝的部下耳語了一番,接著他便唔嗯地點點頭。

  他跟部下站到了正響著水聲的浴室前。

  「那裡不行啦!」

  「那是由我們來判斷的事。」

  不理會蓮太郎的制止,羽柴推開浴室跟客廳的隔問門。

  拉開脫衣間另一頭門扉的瞬間,伴隨著朦朧的熱氣,一個位於浴室深處的人影發出急促的悲鳴並抱住自己的身軀。

  「恕、恕我失禮了!」

  從浴室飛奔出來的羽柴,慌忙取出手帕擦拭額頭並打圓場道:

  「既然裡面是天童小姐,你事前為何不先說清楚?」

  「是你們這些傢伙不聽勸,自己硬要看的吧。」

  「羽柴先生,沒找到!」

  望向聲音的來源,搬梯子扒開天花板檢查的羽柴的部下,跟另一個掀起榻榻米的部下,都以困惑的表情看著羽柴。

  蓮太郎傲慢地交叉起雙臂。

  「所以說,大叔,你這是要怎麼負責啊?」

  羽柴懊悔地皺著一張臉看向蓮太郎,伸手進西裝口袋拿名片,塞到蓮太郎手中。

  「損害全都由聖居賠償,假使聖天子陛下來到你家,請務必跟這裡聯絡。」

  羽柴撇著腦袋示意可以走了,於是他跟部下們就跟來時一樣,如一陣暴風雨般離去了。

  確認最後一個人也消失在玄關外,蓮太郎踩開腳踏式的垃圾桶蓋,把羽柴的名片扔掉。

  他轉身說了句「喂,可以出來了」,沒過多久……

  在脫衣間害羞抱住自己身體的黑色水手服少女終於現身了,從她的後頭,又靜靜走出了身穿一襲洋裝的聖天子。

  聖天子欽佩地在胸前合掌說道:

  「真不愧是里見先生,作戰計劃相當完美。」

  「哪裡完美了,我可是被人看見裸體啊!」

  就連那個羽柴,也沒料到聖天子會躲在霧茫茫的浴室死角牆邊吧。

  「就命名為『忍法!女子浴室對男人是結界之術』好了。」

  延珠咕噥著「忍忍」並做出類似忍者結手印的動作,讓聖天子喀喀地笑了起來。

  「所以呢?」蓮太郎搔搔後腦催促著聖天子道:

  「這麼一來,委託就完成了吧。」

  「還有一項委託,不如說這才是重點。」

  「可惡,你就只會給我找麻煩。」

  聖天子聽了蓮太郎的諷刺,在臉上揚起微微一笑,雙手在洋裝前方雙手交握告知道:

  「天童社長,里見先生,我要委託你們奪回『所羅門戒指』及『天蠍座之首』。」

  4

  聖天子帶來的結晶媒體閃閃發光呈寶藍色,尺寸小巧到如果不說明,會讓人誤以為是藍寶石的程度。

  依聖天子的請託關閉房間照明後,擱在桌上的結晶媒體發出青色光芒,房間內也突然浮現巨大的立體模型,光映照出外觀宛如工廠的建築物。

  「事件是五天前,發生於俄羅斯的研究所。」

  對聖天子說話聲起反應的模型在空中展開建築物的構造,並跳出幾張照片。

  機械零件散亂的設施內血跡斑斑,地上還畫著白框線。那恐怕是現場蒐證時拍攝的,室內被弄得亂七八糟,有被人翻過的痕跡。只有白框線跟血跡代替犧牲者提出無言的控訴。

  蓮太郎手持筷子交替看了幾眼桌上的親子丼跟照片,臉色顯得不太好看。至少這不是吃飯時該看的東西。

  「有人侵入了這座研究所,並偷走了高度機密的研究品。」

  「所謂的研究品就是剛才說的那個嗎……?」

  延珠微微偏著腦袋問,聖天子鄭重地點了點頭。

  「是的,那項物品的研究開發代號是『所羅門戒指』。據信,這跟最近的事件有不小的關聯性。」

  「我記得在所羅門王傳說當中,有一枚可以跟動物交談的戒指吧。」

  蓮太郎有點欽佩地望向木更,木更則鬧彆扭似地雙手叉腰回道:

  「這種程度的事我當然知道。」

  蓮太郎望向聖天子。

  「所以你說要奪回的東西,就是那枚戒指嗎?」

  「正如剛才所言,『所羅門戒指』只是代號。其真面目是俄羅斯政府為了跟原腸動物溝通而研究的翻譯機。」

  「什……!」

  嚇了一大跳的人不只是蓮太郎。

  他依序看過去,與瞪大眼睛化為雕像一般的木更及延珠也面面相覷。

  「那種事,真的有可能嗎……」

  聖天子搖搖頭。

  「不,戒指能達到的溝通僅限於極少部分,雖說可以把簡單的意思想法傳達給原腸動物,但原腸動物的咆哮意味著什麼,好像就不得而知了。」

  「那襲擊研究所的傢伙,究竟為什麼會看上戒指呢?」

  「我們之前也只是聽說有這起事件,並沒有特別留意——直到天秤座出現為止。」

  「難不成……」

  聖天子眯起的眼眸發出光芒。

  「幾乎是同時,東京地區的研究所也被人入侵,研究員慘遭虐殺。就手段看來,是同一個組織的犯行。而我們被奪走的是——」

  「——『天蠍座之首』………對吧?」

  剛才提及這名字的瞬間,蓮太郎就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覺悟。

  黃道帶原腸動物——天蠍座,是蛭子影胤恐怖攻擊事件出現的階段Ⅴ,也是讓蓮太郎下定決心走這條道路、最強原腸動物群當中的一隻。

  本以為不會再聽到這個名字了。

  「正是。我們回收了里見蓮太郎、藍原延珠搭檔所擊破的天蠍座屍體,並私底下秘密地加以研究。」

  「為了什麼——提出這個問題應該很愚蠢吧。」

  「原腸動物,特別是黃道帶原腸動物的屍體非常難入手,每公克願意出十萬的研究機構都不勝枚舉。」

  「這兩樣被奪走的東西為什麼會跟天秤座有關聯?」

  木更忍不住插嘴問道。

  「十年前,世界各地同時出現十一隻黃道帶原腸動物的那時起,就有人推測階段Ⅴ之間是否會透過叫聲溝通。事實上,把『天蠍座之首』——更正確地說,是從天蠍座取下的聲帶——浸泡在細胞賦活劑中並通電加以刺激,可觀測到細胞發出電波跟音波混合的產物。然而,那對我們人類來說不過是毫無任何資訊的噪音,負責解析波形的學者們紛紛陷入了苦惱中。」

  「為了要解析那個,才會有充當翻譯機的『所羅門戒指』吧。」

  聖天子不置可否地繼續說明下去:

  「正如方才所言,『所羅門戒指』還在開發途中。雖說能溝通意志的種族,就全體來看幾乎等於沒有,但天秤座似乎是個例外。」

  蓮太郎用手指摩娑下顎並思考著。

  「先等等。那兩樣被偷之後馬上就發生了天秤座佔據那須礦山事件,所以天秤座之所以出現在錵礦山,並駐留下來合成致命的病毒,都是某人指示的結果羅。」

  「……也是有這個可能性。事實上,兩間研究所都被人襲擊了。」

  「為什麼聖居都不加以處置呢?這可是嚴重的問題。」

  「很遺憾的是,剛才那些都只是紙上談兵而已,缺乏對其他地區說明的佐證,擅自發表出去只會被認為是藉口。實際上,『七星的遺產』的確具備召喚原腸動物的力量。對於這回早早就把東京地區指為兇手的稻生首相,我們也無法譴責。」

  蓮太郎交叉雙臂,煩躁地快速敲打著手指。

  「這都是你們採取秘密主義所招來的災禍吧。你沒聽過『瓜田不納履』這句話嗎?」

  「的確,握有可疑的秘密這點,我願意接受指責。然而,過去曾為天童家政治人物預備軍的裡見先生,應該很清楚海鉾首相與齊武統領的為人吧。即使公開了『遺產』的資訊,你相信他們只會為了和平而使用嗎?」

  「…………到底是誰幹下這種愚蠢的好事啊?」

  「襲擊研究所的兇嫌是以輕兵器進行壓制,就侵入手法來看是專業人士所犯。監視器畫面也證實了組織裡的其中一人,就是被通緝中的國際恐怖分子。」

  聖天子轉動設施的構造圖,最後敲了一下走廊的一隅,加以放大。

  從稍高處俯瞰的畫面顯得很清晰,一名身穿戰術背心的人物,正對著畫面的方向舉起輕兵器。因為臉被只露出眼睛的頭罩遮住了,判斷不出是誰。

  「這樣無法辨別真實身份吧。」

  「不盡然。」

  聖天子輕快地敲打虛擬鍵盤裁切畫面,最後焦點對準他的雙眼。

  透過事先登錄的虹膜資料加以分析,並比照國際通緝犯列表,突然一名白種男性的照片彈了出來,也含其詳細的個經歷。

  「馬克·梅耶荷德,曾於俄羅斯特種部隊Spetsnaz服役七年的白俄羅斯人。其他還有兩名兇嫌,也透過聲紋掃瞄確定是在白俄羅斯國內犯罪,且數度服刑的白俄羅斯人。」

  「白俄羅斯?可是白俄羅斯不是已經……?」

  聖天子深深地點了點頭。

  「沒錯,曾作為白俄羅斯首都的大明斯克地區,別說什麼了,就是被天秤座所消滅。我也很好奇,並試著尋找大明斯克地區的末期資料……情況很悽慘。」

  聖天子搖搖頭並鬱悶地閉起眼,最後才望向這邊。

  「還有一件事也要告知里見先生。這些恐怖分子,曾是安德烈·里多維傑夫的部下。」

  蓮太郎這回完全傻眼了。

  「你說安德烈·里多維傑夫嗎……」

  蓮太郎有一股背脊彷彿被倒入冰塊的寒意。

  那是他知道的名字,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那傢伙是誰啊?」

  蓮太郎視線移向表情困惑且歪著頭的延珠。

  「你回想一下,半年前左右,附近不是有居民抱怨,這一帶有可疑人物出沒嗎?就是那個人。」

  延珠擊了一下掌。

  「喔喔,是那個違法入侵者啊。」

  木更嘆了口氣。

  「實際上不僅是可疑人物的問題而已。那起事件,有好一段時間可是當作是自『佐爾格事件』(二戰時期蘇聯間諜在日本被處死案。)以來最大的間諜揭發案,在新聞媒體之間鬧得很大呢。」

  蓮太郎再度把頭轉回看向聖天子。

  「那傢伙現在怎麼了?」

  「在人工浮島監獄服無期徒刑。我們認為這回的研究所襲擊事件,里多維傑夫在幕後牽線的可能性很高,因此以他的減刑條件正在跟他談判,不過……」

  「談不攏嗎?」

  「不,可能更糟糕,特別是對里見先生來說。」

  「什麼意思?」

  聖天子欲言又止,蓮太郎無言地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里多維傑夫指名里見先生當談判的中間人。」

  蓮太郎胸中的不快感如波紋般擴散開來,他不禁皺起眉頭。

  「找我?為什麼?」

  「原因不明,不過里多維傑夫主張,只要你去他就願意談判。」

  為了整頓思緒,蓮太郎摸了摸下顎。

  「也就是說,里多維傑夫及其部下襲擊了俄羅斯跟東京地區的研究所,並使用偷走的物品操控天秤座的可能性極高吧。所以那些傢伙的目的究竟為何?」

  「這也不明。現狀是,犯人那邊並沒有對聖居提出要求。然而,現在與其猜測他們的動機,採取行動才最重要。

  期限一分一秒地逼近。排除天秤座的威脅,防止東京地區跟仙台地區全面戰爭所殘留的時間,包含今日還有三天。在那之前你必須去人工浮島監獄與裡多維傑夫碰面,套出他們的同伴到底躲在哪裡,拜託了。」

  深夜的勾田町無風吹拂,靜謐到連蟬都停止了嗚叫。

  呈銳角的月兒照亮街道,當中不時有車輛自旁邊的馬路上呼嘯而過。

  「我絕對不可能同意這種事!」

  對大跨步而行且氣得肩膀上下起伏的木更背影,無計可施的蓮太郎只能無力地伸出手。

  「不,這也是莫可奈何吧,現況也只有我家是能確保安全的場所了。」

  蓮太郎的鼻頭撞到突然停步的木更背上,嚇得他踉嗆了一下,木更則雙手叉腰轉過身。

  「大笨蛋!不是那個問題。像聖天子大人那樣的女孩,絕對不可以跟男生睡在同一個屋簷下!」

  蓮太郎苦惱無比地仰望著天。

  對聖天子委託的回覆目前是處保留(pending)狀態,當討論到今天姑且先讓聖天子住下來的話題時,木更就猛然提出反駁。

  既然要確保聖天子的安全不被聖居那幫人發現,就只有蓮太郎的家這個選項而已,但不知為何木更還是無法接受,從剛才起她就一直堅持著「絕對不行!」的意見。

  蓮太郎不自覺嘆了口氣。

  「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怎麼可能信任你啊。」

  木更鬧彆扭似地垂下頭,小聲喃喃說著「因為之前你也對我出手」,臉頰還染上紅暈。

  蓮太郎頓時渾身猛烈噴汗,臉部的溫度也陡然提高。

  「不,那是因為,呃,也就是說……」

  正當他努力想從混亂一片的腦袋中擠出藉口時,蓮太郎的意識怱然被拉回了一個月前的事件。

  以「水原鬼八殺人事件」為發端,遭陷害的蓮太郎查明了「黑天鵝計劃」,並使櫃間篤郎的奸計破局。

  事件結束,在某個情境下他跟木更接了吻,然而在那之後,木更她——

  「那個……木更小姐,當時為什麼——」

  ——啊!對喔,我想起來了。」

  木更突然自己雙手握拳互擊了一下,抬起表情焦急的臉龐。

  「今天,還得去採購超市打折商品。蒂娜一定餓了,里見同學你送到這就好,拜拜。」

  「啊,喂——」話才說到這木更就衝了出去,在蓮太郎的視野中背影越來越渺小了。

  她像暴風雨般離去後,只剩下蓮太郎孤獨地留在原地。

  環顧周圍,看來是走到了勾田公園前,在籠罩於幽暗的遊樂設施中,被打亮的時鐘盤面正指著深夜零時卅分。這個時間還在營業的超市,就蓮太郎所知根本沒有。

  「搞什麼鬼啊……那傢伙。」

  「我回來了。」

  蓮太郎帶著複雜的煩惱,粗魯地在玄關口脫鞋時,發現正前方有延珠跟聖天子並排坐著的罕見場面。

  端坐的聖天子,以及努力想裝出淑女模樣模仿前者而勉強挺直背脊的延珠,視線都關注在客廳的電視上。

  看來好像有實況轉播。背後被照亮的聖居周邊堆起了鬧哄哄的人牆,站在中央的新聞記者雙手緊握麥克風,瞪大了眼後,才嚴正地報導:

  『距離聖居召開緊急記者會之後又過了一夜,黃道帶原腸動物,天秤座依然在那須礦山紋風不動。』

  鏡頭又突然切換了,應該是之前錄影的空拍俯瞰畫面。

  「天秤座……」

  其細長的胴體盤成漩渦狀,猙獰的爬蟲類長相就跟龍或蛇類似。雖說畫面裡看不到病毒囊,但那一定是每分每秒都在變大,並等待著釋放的時機吧。

  『針對仙台地區封鎖大使館的行為,東京地區也採取了報復行動,現在兩個地區之間的氣氛非常緊繃。稻生首相依然強硬地認定,召喚天秤座的幕後黑手就是聖天子政權,並派遣偵察機飛往東京地區與天秤座上空進行牽制。對此聖居方面並沒有任何評論,然而在聖天子陛下的號令下,想必檯面下是全力在進行談判吧。』

  聖天子露出複雜的表情。

  「回去不是比較好嗎?」

  「里見先生……」

  大概是這時才注意到蓮太郎吧,她美麗但飽含憂鬱的臉孔轉向這裡,之後又搖搖頭。

  「我不回去。」

  延珠終於忍不住似地蹦跳了起來。

  「蓮太郎,電視都是緊急新聞插播,無聊死了。天誅少女也因為特別節目停播了啦。」

  「正義的魔法少女偶爾也是要休息的啊。」

  去洗澡吧——連太郎幫不斷碎唸著的延珠把換洗的內衣褲拿進脫衣間,並要她快去洗。正以為吵死人的小孩終於消失而鬆一口氣時,延珠突然探出臉笑著說了句「別偷看唷——」然後就倏地消失了。

  「誰要看啊!」

  一旁傳來了喀喀的輕笑聲,轉頭看原來是聖天子覺得有趣正搗著嘴在笑。

  「小孩子真是直性子呢。」

  「延珠她啊,對剛才說的事情,有一半以上都無法理解吧。」

  「誰都無法理解啊,因為就連我都是半信半疑。」

  新聞報導突然中斷,電視廣告的輕快節奏旋律插了進來,螢幕上掃瞄線持續發出的光,把蓮太郎跟聖天子的側臉照得一閃一爍地。

  「關於是否要接受委託這點,能做出回覆了嗎?剛才應該跟天童社長商量過了吧。」

  「啊——關於那個……」

  當然,蓮太郎有想要討論。

  不過在那之前木更就離去了,結果根本來不及說……

  蓮太郎望向電視。

  不知何時廣告結束了,電視播放著目前被拘禁的大使館職員家屬。

  帶著孩子的女性看起來無比憔悴,還頂著一頭亂發,一邊咽嗚地哭泣,一邊對仙台地區懇切要求讓她的丈夫回來。

  「我接受。社長那邊,我之後會再去說。」

  「不跟天童社長討論真的沒關係嗎?」

  「無妨。只要我堅持接受,社長也不能反對。」

  蓮太郎衝動地說完後,突然領悟到。

  如今自己是為了阻止將要發生的嘆息與悲傷而接受委託,或者,自己不過是想諷刺猶豫不決的木更而已……?

  察覺到自己快變成討厭的傢伙時,蓮太郎搖搖頭停止思考,他的理性阻止他繼續深入。

  從小豬造型蚊香容器飄升出的豔麗白煙,在幽暗中被搖頭擺腦的電風扇和冷氣玩弄著,只留下一股刺鼻的殘香就被吹散了。

  蓮太郎無法入睡,精神清朗。

  他將雙手放在腦後,並漫無目的地瞪著昏暗的天花板木紋。

  突然,伴隨著翻身的氣息一個「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熟睡時的呼氣吹到他脖子上,感覺有點癢癢的,於是他轉過頭,發現延珠的睡臉近在咫尺,這讓他不由得露出苦笑。

  此外,在延珠的棉被另一側,則是聖天子將雙手交握在胸前,發出一股難以侵犯的靜謐,並規律地上下起伏著胸膛。

  雖說她身穿從未織過夜物品中暫借來的粉紅色睡衣,但依舊沒有減損她的側臉所散發的高貴之美。

  蓮太郎爬起身,為消解尿意而去了廁所。完事後,他搖搖晃晃地走向冰箱,取出裡面喝到一半的運動飲料,並大口灌飲了起來。

  發燙的胃底,流入了冰冷的液體。

  臉轉向窗子,月光斜射進來,是個明亮的夜晚。

  這時,他注意到在戶外聚集的夏蟲嗚叫中,混入了一個不小心就會漏聽的細微聲音。

  望向聲音的來源,他倒抽了一口氣。

  聖天子正背對著這邊,顫抖著肩膀,低聲啜泣。

  蓮太郎蹲下身子問了句「喂,你沒事吧」,並把手擱在她肩上的瞬間,聖天子猛然轉過頭來。

  眼見對方哭腫的眼眸反射著月光顯得又濕又亮,蓮太郎一下子就渾身僵直了。

  夏蟲發出嘰的翅膀摩擦聲,打斷了週遭的沉默。

  這一瞬間,蓮太郎的想法回到了「究竟聖天子為什麼要逃出聖居」,這個最原始的問題。

  表面上,是菊之丞不肯把跟里多維傑夫談判的任務交給蓮太郎,所以聖天子才偷偷造訪蓮太郎家。

  不過真是這樣嗎?

  聖天子原本身為國家元首,依權力的縱向結構來看,沒有任何人能命令她。

  她大可一腳踢開菊之丞的提議,光明正大來委託天童民間警備公司才對。

  所以,這是為什麼?

  聖天子顫抖著抓住蓮太郎的睡衣袖口並垂下頭。

  「最近每天,我都把手按在聖經上,捫心自問著自己該怎麼做。不過無論我怎麼努力,都只是東京地區的裝飾品罷了。」

  她接下來的自白,充滿了濃厚的絕望之色。

  「大家都說只要有菊之丞先生在就夠了……像我這種人,根本不需要……!」

  「聖天子大人……」

  「真的很痛苦啊。我明明只想相信人類的善意來過活,但大家都被憎恨的潮流所擺佈。里見先生,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交給我好了,你放心吧,沒問題的——各種話語在腦中打轉,但最後卻都沒有衝出蓮太郎的喉頭。

  取而代之的是,蓮太郎將手掌疊到聖天子緊握的拳頭上,就那樣無言地用力握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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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11-11 11:30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11-12 12:13 AM 編輯

CHAPTER 02

  第二章 世界變革的子彈

  1

  在東京地區充斥著戰爭氣息的時候,天氣卻絲一點也不識相地顯得無比晴朗,暮夏的蟲聲合奏自各個方位,籠罩了蓮太郎。

  蓮太郎把延珠送去小學,聯絡勾田高中說要請假,然後就不停擦拭噴出的汗水並搭上公車,到了勾田市立大學醫院才下車。

  他只在櫃檯前露了一下臉就通過,接著便朝菫的研究室的方向,步下角度陡得彷彿是通往地獄的階梯。

  在去找里多維傑夫以前,他還有一個非得要消除不可的憂慮。

  「醫生,你在——」

  嗎——這話還沒說完,突然就有個東西,隨著砰的一聲爆炸,直朝他臉部襲來。

  「什——!」

  他慌忙護住臉前,慢了一拍後,才感覺到有輕飄飄的東西蓋到了腦袋上。

  緩緩睜開緊閉的眼,他捏起頭上的玩意兒拿到眼前揉揉看。那些觸感蓬鬆的東西,是鋁箔紙跟切成長條狀的綵帶。

  緊接著,那位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的大學醫院活怪談,戴著派對用的大鼻子眼鏡跟三角錐帽,將剛才爆炸過的拉炮扔進垃圾桶。

  「哎呀!恭喜啊,里見同學。」

  她拉了拉身旁的繩子,吊在上方的綵球隨之打開,並從中垂下了書有「里見蓮太郎同學被木更甩掉的遺憾會」的布條。

  蓮太郎暈眩地按著眼角。

  「……喂,醫生。你難道是為了做這種無聊的事,才一直在這裡埋伏我嗎?」

  「『率先去做惹人嫌的事』,這可是我們室戶家的家訓。」

  白袍女教授摘下大鼻子眼鏡,露出藏那在之後不懷好意的笑容。

  「醫生的父母到底是怎麼結婚的啊。」

  「那可是個大謎題呢。話說回來——」

  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浮現高興得要命的笑容。

  「聽說你被甩了?」

  「才沒有被甩呢。」

  「既然如此就詳加說明吧,我在電話中只聽到概略的情況而已。戀愛的煩惱就交給戀愛諮詢師,室戶醫生吧。」

  對方不顧一把年紀還做出勝利手勢,並一邊眨眼一邊吐著舌頭,蓮太郎都無言了。

  「醫生的戀愛經驗真的足以給他人建言嗎?」

  「哎——除了被送進來的屍體之外,我可沒有對象呢。曾經交往過的男人最後也成了屍體,也就是說對象大概都是屍體吧。基本上我討厭所有活著的人。」

  「也討厭我嗎?」

  「當然啦!你這個垃圾小鬼,還以為自己一定會被喜歡啊?我呸。」

  「唔哇,不要把口水噴過來啦。」

  這時,蓮太郎苦悶地反芻著菫說的被甩是什麼意思。確實,就現在的狀態以客觀角度看來,或許就是她說的那樣吧。

  「……我想,跟醫生商量大概也沒什麼意義吧。」

  蓮太郎用破碎的心拋出這番話,菫聳了聳肩。

  「是要跟我商量什麼嗎?」

  「…………」

  在菫的催促下蓮太郎坐到板凳上,一邊死盯著地板不放。

  對兢的話,應該可以明講出那個情況吧。

  蓮太郎以手指輕輕撫過嘴唇,冰冷的觸感喚醒了他腦中過往的記憶。

  阻止黑天鵝計劃之後,他修復了跟木更之間尷尬的關係,而其過程,更讓蓮太郎將兩人間的距離縮短了一步。

  不過在那之後發生的事,就完全超過了蓮太郎的預想範疇。

  木更突然面色發青地顫抖起來,還緊抱住自己的身體,把蓮太郎撞開後,就飛也似地逃離現場了。

  一開始他懷疑是自己表錯情,但回想起來又覺得不是那樣。只是,不論再怎麼想,最後都會卡在這裡。

  直到如今他還是搞不懂當初她為何會採取那樣的行動,就算想直接問她,也會被岔開話題,蓮太郎的心情就這樣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那已經不是少女情懷的問題了啊。」

  聽完一遍這完整的情況之後,菫托著腮幫子,以前所未有的嚴肅眼眸陷入了沉思。

  「……你不亂扯些『反正你肯定是不顧順序先揉了胸部吧』,或是『一定是你亂摸人家的屁股』之類的話來糗我啊。」

  「要開玩笑也可以,不過你聽了一定會鬱悶到死吧。我的原則要是把人整得半死不活。如果不恰到好處地鼓勵你並繼續朝木更進攻,那就沒意思了。」

  儘管夾雜著玩笑話,但這番話也隱含了慰勉之意在裡頭,讓蓮太郎感覺輕鬆不少。他暗自對醫生表達感謝之意。

  「木更說不定是對於自己變得幸福這件事感到有罪惡感吧。」

  蓮太郎的臀部不禁離開椅子。

  「為什麼?」

  菫不耐煩似地撥開瀏海。

  「你先冷靜點。你明白木更是以幫雙親復仇的心來支撐自己的吧。雖然說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過我透過醫界的管道看了木更的病歷。記得裡面註明了胰島素的用量,還有她雙親被殺之後,接受心理輔導的精神科醫生問診資料。病歷裡提到,木更覺得自己一旦感到幸福,就會對死去的雙親產生罪惡感。她當時好像偶爾會看到死去的父母,以幽靈的姿態佇立在眼前,要求活下來的女兒幫他們報仇。」

  「怎麼可能。」

  那跟哈姆雷特裡先王的亡靈有什麼不一樣。理伯父跟訓子伯母才不會對女兒說這種話。

  「過了一陣子之後,病歷上就沒有再說過這類的話的紀錄了。醫生在病歷結尾寫道,病患終於擺脫慘劇,下定決心好好過自己的人生,不過我總覺得很可疑。木更最近不是才追到一個仇人並加以報復嗎?既然這樣,名副其實的過去亡靈再度困擾著她,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吧。」

  「…………」

  即使那是真相,蓮太郎也高興不起來。

  只是一直骨鱖在喉的關於木更言行的意義,即使純屬推論,還是獲得了合理的解釋,這也讓原本被堵塞的心房,像是吹入了一陣清風般。

  蓮太郎搔了搔頭並切換心情。

  「醫生,把病患的個人資訊洩露給我不要緊嗎?」

  菫聳了聳肩。

  「你對不良醫生要求職業道德也沒用吧。」

  「算我欠了你一次人情。」

  「不必還也無所謂啦。畢竟你至今為止欠我的人情,就算到下輩子也還不清吧。只是話又說回來了——」

  菫暫時歇口氣地高舉雙手伸了個懶腰。

  「東京地區跟仙台地區搞不好會爆發全面戰爭的這個節骨眼,你竟然還在為兒女私情煩惱,真是個缺乏危機意識的男人啊。」

  「那醫生對此事又有什麼看法呢?」

  「無益到了極點。分明就算人類不互相殘殺,遲早也會死。」

  菫浮現自信滿滿的笑容繼續說道:

  「人終將一死。人類遲早有一天會領悟,抵抗死亡是無意義的行為。」

  「醫生還是老樣子啊。」

  菫裝模作樣地攤開雙臂。

  「因為我是死亡的讚美者啊。況且死就是死,像你們這種為死亡附加情感或是意義的傢伙,我完全無法理解。」

  蓮太郎從椅子上采起身。

  「醫生,關於現在發生的事件我有些事想請教。在俄羅斯研究所的『所羅門戒指』,以及日本研究所的『天蠍座之首』都被偷走了。」

  菫的眼眸深處閃過一道光芒。

  「繼續說。」

  由於事前跟聖天子請示過詢問菫的許可,所以蓮太郎把昨天從聖天子那裡聽來的事情,全都告訴了對方。

  「唔嗯,『所羅門戒指』啊。只不過是個類翻譯機,選取了個這麼有典故的名啊。」

  全都聽完之後,菫懶洋洋地仰望上方。

  「『賢王』所羅門,可以跟野獸、鳥類、魚類對話。『——這是出自聖經舊約的列王記。但話說回來,這戴上『所羅門戒指』就能聽懂動物語言的解釋,好像是抄寫或翻譯時產生的誤解來著。」

  「你知道些什麼嗎?」

  菫不耐地搖了搖頭,並委婉地說了句「不」,加以否定。

  「我的研究方向是定位在直接對抗原腸動物的機械化士兵,馴服原腸動物的途徑倒是一次也沒嘗試過。雖說我也覺得這是個滿有趣的發想,但既然那東西並沒有完成,就代表研究途中應該就碰壁了吧,」

  「即使如此,如果跟天蠍座的聲帶搭配起來,說不定可以給天秤座下指令,因此不可以忽視不管。」

  「你這種憂慮也算是有道理。只是很遺憾的,關於外國研究的翻譯機,我很難幫上什麼忙。不過東京地區跟仙台地區再這樣對峙下去,結果會如何演變,我倒是可以想像。」

  「不就是兩個地區的全面戰爭嗎?」

  「不,更嚴重。」

  菫就像是在教笨學生一樣,放慢了說話速度。

  「世界性的核武戰爭,也就是會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

  蓮太郎有幾秒鐘忘了呼吸,死盯著菫不放。

  「什、什麼嘛醫生,你都沒看新聞嗎?」

  勉強擠出這句話之後,蓮太郎試著掀起嘴唇,把菫剛才的發言貶為玩笑,但看到她冷冰冰的僵硬表情後,還是笑不出來。

  「現實經常會變成超乎你想像的惡夢,打開電視看看吧。」

  蓮太郎以忘我的表情操作對方扔過來的遙控器,對準房間角落那台染著黴的電視。

  是否還有畫面部令人懷疑的那台舊機器,終於緩緩投影出光芒,結果螢幕上出現了許多艘破浪前進的船艦。

  以巡洋艦、驅逐艦、補給艦為伴,在中央急速破風前進的龐然大物,不正是核動力航空母艦嗎?

  基於其驚人的造艦與維護費用,直到二〇三一年,日本都還沒有任何地區能持有一艘。

  一開始蓮太郎還以為這是外國連續劇,並想轉台,但在看到螢幕角落熟悉的新聞節目商標之後,立刻發現不對勁。

  畫面的一角打出了「美國懷疑東京地區違反生物兵器禁止條約,而採取軍事行動!」的跑馬燈字樣。

  無法進入狀況的蓮太郎愕然了,下一個瞬間,鏡頭就切到別的地方,映照出另外一群艦隊,並指出那是關於俄羅斯海軍的情報。

  『以上是正在接近東京地區領海的美國艦隊與俄羅斯艦隊的畫面。』

  鏡頭切回攝影棚,主播與評論家之類的人物正急迫地討論著什麼。從他們憂心如焚的表情,可以看出自己所期待的、這是某個天大玩笑話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落空了。

  「這是搞什麼啊?還有『生物兵器禁止條約』是指……?」

  蓮太郎回過頭以僵硬的表情詢問,菫則以昏暗的眼神睥睨著畫面。

  「你來到這裡的途中事態又進一步惡化了。『生物兵器禁止條約』是國際法。恐怕是據信能自由操縱階段Ⅴ的『七星的遺產』,被視為生物兵器了吧。美國正以違反國際法為藉口,要求檢查包括聖居在內的所有東京地區。當然,東京地區應該會拒絕。」

  「日本兩個地區之間的戰爭有其他國家介入?怎麼會這樣?」

  菫對蓮太郎投以憐憫的目光。

  「表面上的理由,是東京地區以優先提供錵為條件,向半同盟國的俄羅斯、英國、法國請求支援。仙台地區為了對抗,也向美國、澳洲、中國求救。不過真正的目的並非如此。」

  「那是什麼?」

  「所有的地下資源分佈都不均勻。好比鑽石跟黃金在非洲,石油在中東,而錵的主要資源國則是日本。東京地區出產的錵佔了全世界的卅一%,相對地仙台地區也有十六%。如果仙台地區崩毀,東京地區擴大領土獲得了礦山開採權,那麼世界約一半的錵,就會被東京地區所掌握;反之亦然。如果趁天秤座病毒囊釋放前開戰的仙台地區,擊敗並佔領了對天蠍座、畢宿五之戰後,顯得疲憊不堪的東京地區,仙台地區就可獨佔世界四十七%的錵。你明白這代表什麼嗎?」

  「不……」

  蓮太郎明明不懂,但聲音卻微微顫抖了起來。

  「當然,錵在如今是巨石碑的材料,而對於製造武器彈藥來說也是不可或缺。如果世界一半的錵都被一國獨佔,便能任意決定價格了。」

  蓮太郎不由得啊地叫了一聲。

  菫默然點點頭。

  「搞懂外國的想法了吧。舉例來說,假使東京地區的食物一〇〇%都要靠其他地區供給,那一旦其他地區說要對東京地區全面禁止輸出食物,東京地區就只好對他們唯命是從,即便價格訂得再高也得買單,不是嗎?跟這是同樣的道理。在這極東小國所發生的兩個地區問的戰爭,結果卻可能導致許多其他國家的存亡。就外國的角度看來,這是非得要阻止不可的事態。現在,美國跟俄羅斯的手或許都已經放到核子武器的按鈕上了吧。像這樣小孩吵架卻需要大人出面處理的結果,都是因為東京地區懷抱著『資源的詛咒』。」

  「不是有不干涉他國內政的原則嗎?」

  「日本的五個地區基本上都被承認為獨立國家了,跟不干涉內政無關。」

  蓮太郎高速地於腦中搜索反證,總之就是拚命地想。

  「那麼!——話說回來了,事情演變成這樣,聯合國都不會出面介入兩個地區之間的衝突嗎?」

  攘聳聳肩,對蓮太郎的問題好像很不以為然。

  「聯合國什麼的,早就因原腸動物戰爭而一直都發揮不了什麼功能了吧。就算還有作用好了,他們也有阻止不了冷戰時期美蘇軍備競賽的過去。人類從這偉大的教訓中所學到的是——當事情演變得太嚴重時,任誰也無法阻止。」

  望向電視,畫面中的主播顯得一籌莫展,不斷重複說著,日本之後不知道會變什麼樣。

  菫接下來拋出的話,語氣比先前溫柔多了。

  「里見同學,你知道歷史課本上所記載,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理由嗎?」

  蓮太郎茫然地搖搖頭。

  「一九一四年六月廿八日的塞拉耶佛,一名隸屬秘密社團的塞爾維亞恐怖分子的青年,偶然發現奧地利皇太子的車迷路了,覺得是天賜良機就射殺了對方。這導致原本就不睦的歐洲各國、土耳其,以及俄羅斯之間的關係出現決定性的惡化,結果就演變成死了一千萬人的一次大戰。還有一例,一七七五年四月十九日,波士頓郊外的列星頓交火。當時殖民地還沒有下定決心向英國開戰,現場指揮官看到英軍現身,就發出大家解散的命令。然而,不知是誰射出的一發子彈點燃了戰火,以結果而論,英軍的精銳部隊被打得落花流水,美國獨立戰爭也就此展開,而那不知道是誰打出的一發子彈,就被稱為『響徹世界的一聲槍響』。包括塞爾維亞開的那槍,以及列星頓射出的那彈,都是一顆子彈就改變了歷史啊。」

  「你想說的是什麼?」

  「我要說的是,當壓力抵達臨界點時,戰爭只需要一顆子彈就會展開,此外,一旦戰火點燃,就會打到死了一大堆人後才會停止。如今東京地區跟仙台地區互相封鎖大使館跟機場,這樣你來我往的憎惡報復舉動,正是兩個地區壓力升高到臨界點的最佳證據,剩下就只要再來一顆子彈就夠了。這事態遠比你所想的還要嚴重。」

  菫將兩肘撐在桌上,手掌交疊支撐起下顎。

  「里見同學,你要趕快去找安德烈·里多維傑夫談判,能收拾事態的只有你而已。可別讓世界變革的子彈射出啊。」

  菫好像覺得這是天大的玩笑話般,咧嘴笑道:

  「世界的命運,或許就掌握在你的手上呢。」

  2

  十年前的原腸動物大戰時,東京地區將最後一塊臨時巨石碑設置好、擋住原腸動物入侵的瞬間,與其說在人們心的中產生了得救的安全感,不如更接近懷疑這一切是否已經結束的那種,無止盡的虛脫感吧。

  當時的首相座間透過電視、收音機、網路發表終戰宣言時,聽到的人無不滾滾流下熱淚。

  當事者們也無法理解,這樣的淚水是從何感情而來。

  那是出自對被殺的死者感到悲傷,亦是對戰敗的遺憾,更是對不明白自己所作的這一切究竟有何意義,而造成的虛脫感。

  日本最後一任首相座間,擔憂減少到原本十分之一以下的全國人口,所以立下政策,嚴禁所有婦產科進行人工流產手術,卻也因此倒台了。

  俗稱「人工流產禁止法」的這項政策,導致當時已慢慢出現的「受詛之子」在日本爆炸性地增加,由於人們無法控制生育,期望之外的孩子也不斷誕生(不想生的孩子會變成「受詛之子」這種毫無根據的說法,就是這麼而來),棄嬰與虐兒等社會負面現象也異常猖獗。

  諷刺的是,座間前首相在二〇二九年,也就是距今兩年前,被自己禁止墮胎而生下的「受詛之子」折斷頸骨,送醫後不治身亡。

  座間倒台後誕生的第一代聖天子,把東京都跟四分五裂的鄰近各縣統合起來,設立了如今東京地區四十三區體制。

  終戰後,殘存者還有堆積如山的事情要做。

  被破壞的各項公共設施要重建,解決供電不足問題,調度在數量上壓倒性不足的食糧,最後就是為了因應大量來到東京避難而到達極限的人口,確保新的土地。

  當時聖天子看上的,就是在東京灣建設「巨大人工浮島」。

  雖然從以前開始就很積極從事這樣的建設,但現在跟大戰前相比,東京灣已經被侵入到連地圖的樣貌都改變的程度。

  於是,目前矗立在蓮太郎眼前的建造物,也是浮島的其中之一。

  地面被濃密的鳥影覆蓋,蓮太郎順著仰頭,雙目就被刺眼的強烈陽光所襲。他忍不住伸手遮住並眯起眼,讓海鳥喵喵的鳴聲敲打著耳膜。

  蓮太郎推測,那些看起來好像很舒服地在空中滑翔的鳥群是黑尾鷗吧。

  大概是因為叫聲像貓的關係,所以被取這個名字(黑尾鷗在日本叫海貓),不過蓮太郎聽了許多次,都只覺得像是嬰兒的哭聲。

  黑尾鷗很有意思。就像銀鷗一樣,有時會把其他巢裡的雛鳥擄走,撕裂後來喂食自己的後代,有時又會分不清誰才是自己的雛鳥而一起養大,這種笨拙的行為尤其有趣。

  蓮太郎一邊解壓縮自己頭蓋骨內對動物的知識,一邊試圖延後思考,但終究還是猛然搖了搖頭,停止逃避現實。

  隨後他望向正前方那陰森森的入口。

  這裡大概也受了戰後趕工潮的粗製濫造影響吧,潔白的外牆完工還不到十年就到處都有龜裂剝落的狀況。

  這棟異樣的建築物,兼具了濱海療養院的偏僻氣息,以及無窮無盡的邪惡味道。

  ——東京地區第卅二區海上特別罪犯收容監獄。

  戰後的混亂期,儘管時間不長但還是遇到了貨幣經濟的崩潰,也曾發生一盒玉米片要價近十萬的嚴重通貨膨脹。

  本來千圓鈔票跟萬圓鈔票就都只是紙片而已,但由於紙片上有日本政府保證的「信用」,才會作為高額貨幣被允許接受。

  但因為原腸動物戰爭讓全世界不斷循環的貨幣失去流動性,就連東京證券交易所(兜町)都因此關閉了,沒有人知道是該「信用」誰才好。

  結果,直到昨天鈔票還多到可以燒的資本家,隔天就在翻垃圾桶的光景也變得不稀奇。

  當然,因為飢寒而起盜心的人也極速變多了。

  雖然這些人幾乎都是逼不得已才動手犯罪——但,人類本來就是善惡表裡一體的存在。

  有些人因為自己犯了罪卻沒有受罰而忘了罪惡感,也有些人沉溺在犯罪的風險快感中而無法自拔——

  這座海上監獄,就是為了隔絕那些跨越界線的人們所建造。

  蓮太郎望向背後自己剛走過的地方,那是一條長得會讓人發昏的棧橋,上頭只看得到孤單的看守亭兼出入關卡座落著。

  即使是位於靠近東京灣的外圍區當中,這附近卻沒有瓦礫,幾乎完全重建起來了,環顧四周,娥眉月般銳利的海灣沿岸,還設立了一座濱海公園。

  並肩散步的情侶、推著嬰兒車的母親,以及老人們的眾會所分散各處,這也是市民們休憩的場所吧。

  唯獨這裡,被刻意遺忘,並加以隔離。

  在櫃檯取出民警執照並告知對方名字之後,蓮太郎要求跟裡多維傑夫緊急會面,對方則是露出驚訝的表情。

  聽對方說請稍等之後又過了一陣子,一位年長的監所管理員才現身表示「這邊請」,並協助帶路。

  決戰的預感讓蓮太郎緊握拳頭跟在對方背後。

  「哎,沒想到這位民警先生竟如此年輕……當初就是你逮捕了里多維傑夫嗎?」

  穿過第二道門之後沒多久,帶路的監所管理員終於開口。

  「嗯,但那只是僥倖罷了。」

  「或許你已經知道了,這裡並不收容一般罪犯。只有其他監獄判定為無法管教的犯人才會被移交過來。」

  「好像是吧。」

  蓮太郎邊說,邊環顧了週遭一圈。

  這裡沒有任何照明器具,乾涸的空氣中只有腳步聲異常響亮。

  以同等間隔嵌入的鐵籠的採光窗非常小,光線只能從那裡斜射進來。

  還有強烈的海潮味,以及海鷗的嗚叫聲不時傳來。

  然而,如果仔細看天花板的四個角落,會有監視器的鏡頭發出反光。腳底下空著的無數孔穴,在緊急情況時或許也會豎起鐵柵欄。

  令人驚訝的是,在監所管理員中還混入了少女的身影。她坐在椅子上抱著半邊膝蓋,很不耐煩地抖著腳。

  少女右眼下方有龐克搖滾風格的黑桃彩繪,總覺得個性不太好。

  「這裡的警衛還用到起始者啊。」

  「是IISO派來的。雖然我們都說了不需要過多警衛人員啊。」

  一瞬間將視線轉向被幽暗盤據的場所,蓮太郎只見在陰暗的牢籠中炯炯有神的眼珠子正無言地追蹤著兩人的動向。

  蓮太郎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被關,也沒有興趣知道。只不過那些傢伙肯定是犯人沒錯。

  一言不發地反而更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民警先生,這邊請。」

  即使因那些追逐過來的視線而感到不快,蓮太郎還是通過了位於走廊尾端一間有監所管理員看管的小關卡。

  這麼一來就通過第三道門了。看來是越往裡面走,關的罪犯就越惡性重大吧。

  自關卡的反方向出來之後,蓮太郎猛然發現剛才那位監所管理員不見了,他回過頭,只見對方站在關卡的入口,沒有繼續前進。

  「我就陪到這裡了,民警先生還請小心。那傢伙進來的當天,趁我不注意時用手銬勒我的脖子,要是救兵晚來一步,我大概就已經被殺害了吧。」

  「……我知道了,謝謝。」

  蓮太郎轉身背對那位惶恐地低下頭的監所管理員,跨越了在地板上噴了大大「C區」字樣的地點,朝著幽暗踏出了一步。

  老實說,他有點害怕,不過都到了這個地步,也總不能叫監所管理員跟過來吧。

  蓮太郎將手掌上滿滿的汗水擦在褲子上。

  這裡的基本構造,跟之前走過的其他區一樣,但視線黏著的程度卻比先前更嚴重,甚至還感受到一股沉澱的殺氣,就連空氣也格外凝重似地。

  就在這時,不知從哪傳來了鈴鈴——彷彿鈴鐺晃動的聲響。在聲音的引誘下,蓮太郎不必刻意尋找,也知道對方就在最深處。

  一接近目的地,首先感覺到的是明亮。

  這間比其他牢房都還要大上一圈的單人囚室,採光窗也比較寬廣,幾乎能照亮整間砂漿打造的牢房。

  粗糙的鐵管床,簡單的棚架。而架上堆疊著的厚重精裝書,是以斯拉夫字母所寫成。

  蓮太郎發現了綁在鐵窗上的風鈴。不時吹來的海風搖曳著金屬製的鈴舌,在吊鐘狀的玻璃容器中跳動發出輕快的聲響。

  鈴鐺聲的真正來源應該就是這個了。

  然後,那坐在鐵管椅上看書的那傢伙就是——

  蓮太郎感受血管收縮,不禁緊握住拳頭。

  「久違了啊,安德烈·里多維傑夫。」

  男子在書中夾了書籤後放回一旁的架上,隨後抬起了頭。

  「好久不見啊,里見蓮太郎。」

  對方用男高音這麼說著,就蓮太郎聽來,只覺得是夾雜了苦悶的記憶而已。

  那傢伙擁有跟黑色囚服不相稱的顎裂,與輪廓深邃的臉龐。那一頭金髮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閃閃發亮。

  在他的右腳踝戴著的追蹤用腳環,忠實呈現出這裡的監所管理員對他所抱持的恐懼感。

  「為什麼找我來?」

  「在那之後我調查了許多關於你的事情。」

  里多維傑夫動了動頭,催促著蓮太郎就坐。

  蓮太郎的視線還停留在對方身上,不敢大意地拉開堆放在通道牆邊的一張鐵管椅坐下。為了預防萬一,他還刻意跟鐵窗隔著三步的距離。

  緊繃的氣氛中,只有風鈐的聲音不識相地清脆響徹著。

  「擊破天蠍座又擊破畢宿五,逮捕我之後,你可真是出人頭地了啊。」

  「你這個有人供三餐吃住的大人物,總不會是為了要調侃我,而把我找來的吧。」

  「那我跟你換好了?」

  「我是在說你沒被判死刑就該謝天謝地了。」

  里多維傑夫揚起嘴角。

  「你不必那麼害怕,我不會突然吃了你。」

  「看來你在監獄住太久,眼睛都搞壞了啊。」

  就像是要展現自己佔上風的從容一般,里多維傑夫故意放慢地說:

  「恐懼是有氣味的,你只是在用憤怒遮蔽恐懼罷了。」

  「…………」

  蓮太郎壓抑著內心的動搖,在膝蓋上緊握雙拳。

  真悲哀啊,這種心理戰的手法,自己遠不如對方。

  安德烈·里多維傑夫。

  這名間諜曾試圖接近東京地區的政治家並加以賄賂,讓那些人轉變為想對其他地區引發戰爭的鷹派。

  他調查東京地區的重工業與經濟狀態、國力,並提供給俄羅斯。據說為了支援他,還在東京地區設置了專門的間諜組織。

  當他被逮捕時,包含同夥在內遭受牽連的只有五人。由於所有嫌犯都嚴守緘默,法官也只能困惑地以「擾亂東京地區治安並向其他地區洩密」這種模棱兩可的動機結案。

  如此高明的間諜遭逮捕,幾乎可以說是巧合所造成。

  他跟他的同夥在反對派政治人物的家中安裝竊聽器材,結果鄰居因為施工噪音太吵而找民警解決,就是因為這樣才被緊急逮捕。

  里多維傑夫被逮捕後查出了其他犯行,頓時舉世嘩然,結果趁亂介入的檢察官完全搶走了功勞,而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只留下「解決鄰居噪音麻煩」這種小家子氣的委託實績,搞得很沒面子。

  「你之所以能抓到我,是因為我身邊沒有起始者,希望你可別忘了這點。」

  「這藉口也太難看了吧。IP排行名列前茅者的末路,還真是不勝唏噓啊。不,應該說『前』名列前茅者才對。」

  「那位公主最近可好?」

  「你是指聖天子大人嗎?她有來過這裡?」

  「停留的時間很短暫就是了。是位很纖細的女性。」

  「你可別人欺負她啊,她可是虔誠的信徒。」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人信神啊。」

  里多維傑夫的聲調變得陰鬱起來。

  「白俄羅斯人都是無神論者嗎?」

  「當大明斯克區淪落為地獄時,信仰早就蕩然無存了。」

  「……里多維傑夫,你知道東京地區現在的狀況吧。東京地區被誣陷為召喚天秤座的罪魁禍首,與仙台地區的戰爭一觸即發。再這樣下去火燒屁股的仙台地區肯定會先動手,一旦開打了外國也會紛紛參戰,搞不好會因此演變成世界大戰。此外,這次的事件跟你以前的部下偷走『所羅門戒指』與『天蠍座之首』很可能有關。當然,你也牽涉其中吧。」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如果是你,要收買這裡的工作人員聯絡外界應該不難。」

  里多維傑夫苦笑地搖搖頭。

  「現在乖乖說出你同夥在哪裡,就可以談談減刑。先說好了,你不快點提供情報就會失去價值,我可不像你閒著沒事幹。」

  蓮太郎一口氣說完,怎麼樣——他觀察著那傢伙的反應。

  儘管蓮太郎再怎麼說都不算談判高手,不過如果是剛才的一番話,也勉強及格了吧。

  老實說,蓮太郎事前就從聖天子那裡取得將對方強制遺送回俄羅斯,且禁止進入日本五大區域為前提的釋放許可,以做為談判籌碼。但一開始就亮出底牌的話,在跟人談判時,可說是最糟糕的手段。

  蓮太郎儘管已遠離了那條路,但好歹原本也是天童家的政治人物預備軍。關於談判時的鐵則,他事前也做了一定程度的調查。

  這座監獄的規矩可是嚴格到偏執的程度。一個月只限會客一次,而且還僅限家屬,至於送進單人囚室的物品,也有相當嚴謹的限制。

  原本應該是囚犯們社交場所的食堂也禁止私自交談,天花板還裝置了催淚瓦斯,一旦有暴動發生,就會立刻噴發。

  一天點名十二次,如果沒有應答,就會被毫不留情地被視為越獄,並扔進懲罰室去。

  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的運動場每週開放兩次,但這裡的四周也矗立著高聳的水泥牆,上頗還有荷槍實彈的監所管理員們,像是老鷹一般來回巡邏。

  應該是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才是。

  實際上也有許多犯人受不了這座監獄的嚴苛並企圖越獄,但一次成功的例子都沒出現。

  跟監獄外觀的老舊剛好相反,這裡可稱得上銅牆鐵壁,光是地面到處設置的針山,就足以證明其安全性。

  就連不斷犯下強盜、殺人、縱火等罪行的大壞蛋,一聽說要送到這裡,都會像個孩子一樣哭出來。儘管里多維傑夫表面裝得很平靜,但這半年來的監獄生活,對他而言應該很難忍受吧。

  只要有釋放的機會,就算出賣同夥他也會想要出去才對。

  包括他指名要蓮太郎來談判這點,應該就能代表他本身有談條件的意願。

  以上,就是蓮太郎事前所推測,里多維傑夫的心理狀態。

  作為基本方針,拿著釣竿的蓮太郎是不可輕易讓步,他得將胡蘿蔔掛在那傢伙的腦袋前,並耍得他團團轉。

  ——不過,腦中明明有這樣的認知,但在跟這種盤算完全不同的次元中,卻有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寒,刺痛了自己的太陽穴。

  眼前的這名男子,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短視焦慮之處。這也是演技嗎?還是說,自己的思維漏掉了某種決定性的前提……

  這時,里多維傑夫像是按捺不住似地,喀喀笑了出來,最後終是變成充滿嘲諷的大笑。

  「笑什麼。」

  當不安席捲而來時,那位牢籠中的囚犯以陰暗的眼眸瞪向這邊。

  「你似乎誤會了什麼啊,我可沒打算跟你談條件。」

  「什……!」

  蓮太郎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這傢伙剛才說了什麼……?

  不理會啞口無言的蓮太郎,里多維傑夫繼續說下去:

  「我的確跟政府官員說想見你,至此都不是謊言。不過我找你來,並不是為了談判。」

  「那你究竟是為什麼……」

  蓮太郎以嘶啞的聲音喃喃地問。

  里多維傑夫站起身,走了過來。

  儘管知道有鐵格子,但蓮太郎還是反射性地往後縮,並擺出戰鬥態勢。臉靠在鐵窗上的里多維傑夫,用意味深長的聲音告知地說道:

  「聽著,接下來我要毀滅東京地區跟仙台地區。你所愛的人將自相殘殺、被炸飛,跟蟲子一樣噴出腸子在地上打滾,而你只能含恨著自己的無能為力,並坐視這一切。」

  頓時,蓮太郎有種鐵窗是反過來關著自己的錯覺。

  斜射進來的光線只能照亮里多維傑夫脖子以下的身體,他那張變得全黑的臉部,就只剩下眼珠子散發著凶光。

  蓮太郎被震懾住了,完全無法動彈,不過自己麻痺的思緒角落還是理解到一點。

  蓮太郎的推測,打從前提開始就被顛覆了。

  這不是談判。

  而是宣戰佈告。

  「趁現在帶著你的自己人逃到其他地區去吧,這是對曾經一度逮捕到我的你表達的敬意。假使你不聽從我的忠告,你就得見識比死還悽慘的地獄光景了。」

  「開什麼玩笑!」

  察覺到對方的手在動,蓮太郎立刻拔出手槍瞄準他的眉心。

  被XD槍口對著臉的里多維傑夫陷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只有那對眼眸,無言地貫穿了蓮太郎。

  「為什麼!你究竟為什要這麼做!你想讓東京地區也走向和自己的故國一樣的末路,所以才操縱天秤座嗎?為什麼!」

  「我雖然被你逮過一次,但這次可不會再輸了。」

  此時,才想著怎麼從一旁傳來了驚慌失措的叫聲,蓮太郎接著就被冷不防地撞倒,視野劇烈搖晃著。

  當發現那是監所管理員急忙衝過來阻止時,自己已被兩名監所管理員搶走武器,並從後方制住雙臂。蓮太郎奮力抵抗了一下,但這麼做只會產生劇痛,一旦強行扭動脖子關節就會受限制。

  至於里多維傑夫,則只是以冰冷的眼眸看著這裡。

  被監所管理員拖走的同時,蓮太郎嘴裡罵了句畜生。

  完全被對方耍了。

  原本還以為自己掌握著主導權,氣勢凌人地來到這裡——結果只是個愚蠢的小丑罷了。

  果然在會面前隱約感受到的直覺是正確的。

  應該要在一見到那傢伙就立刻射殺才對,對蓮太郎來說,他就是這類的天敵。

  被監所管理員狠狠斥責了一頓,說你今天先回去吧,蓮太郎便被趕跑並受到強烈的挫敗感。

  拖著充滿沉重疲勞感的身子轉向棧橋那邊,在海鷗的嗚叫吸引下,仰望了晴朗的天空。

  蓮太郎忽然想起,不知道延珠在學校過得好不好。

  3

  八柄老師平板的點名聲就像是唸經一樣沒完沒了。

  這位體胖的教師,好像完全被今天濕熱的天氣給打敗了。

  「渡邊鳳瑞同學……呃——接下來換女生。藍原延珠同學……哎呀,藍原同學?」

  比忠田百花就像被八柄老師的聲音催促般,偷偷望向隔了兩人的那個座位。

  那裡只有空蕩蕩的課桌椅,而不見她想找的那位友人的身影。

  波濤聲洗滌了心靈。側耳聆聽海鷗的叫聲,同時閉上雙眼。

  從背後倚靠的凹凸不平山毛櫸樹幹那邊,傳來了微弱的水流聲。

  藍原延珠一邊上下襬蕩著伸出的雙腿,享受草皮傳來的刺刺的觸感,視線一邊就落在從遙遠的東京灣對面就能看得見的建築物上。

  那是一棟以長長淺橋連接起來的海上監獄,因為海水蒸發的關係,使得那在水面上的倒影隨著蕩漾的水波搖曳不定。

  蓮太郎現在應該在那裡面,跟之前提過的犯人碰面吧。

  只聽說過那個地點的延珠,今天翹課了,光靠名稱就找來了這座濱海公園。

  她打開身旁的袋子,取出在便利商店買的三明治。

  剝開包裝自上方咬了一口,吞嚥下去。然而,已經把跟別人一起吃飯視為常態的延珠,單獨進食時覺得東西都變難吃了。

  這時,她聽見了嘻笑聲並抬起頭後,看見有一家三口儘管是在當今這樣緊繃的情勢,還是來到這邊休閒。被苦笑著的父母親牽著手,應該是女兒的少女一邊喊著「走快點嘛——」,並拖拉著他們前進。

  看來雙親只是打算來濱海公園散步,但對已經習慣網路社群遊戲等刺激性娛樂的小孩子來說,這裡除了無聊以外沒有其他。

  面對本來應該要祝福的幸福家庭,延珠的內心卻騷動起來。

  以「受詛之子」的身份誕生,天下之大卻無容身之處的延珠,對理所當然享受雙親之愛權利的其他孩子,總有一種難以釋懷的情感。

  雖然平時根本不會去在意這些事情,但當心防變弱時,只要遇到一點細微的事也會突破封印,讓負面的記憶流竄進來。

  先在耳中甦醒的是尖銳的打擊聲。以幻聽而言,這聲響也太具真實感了,讓延珠不由得渾身緊繃起來。

  兩個人影不懷好意地咧嘴俯視著臉頰腫脹的自己。

  那是她難以忘卻的——藍原夫妻。

  這對養父母討厭跟延珠說話,並用肉體的打擊來代替語言。

  不給她飯吃,讓她睡廚房,這樣的他們想要的並不是延珠,而是透過收養戰爭孤兒所賺取的給付。

  「要給善意標價時,絕對不能太高或太低。」

  延珠回想起菫過去的解釋。

  「以捐血為例吧,因為是無償的奉獻才值得敬佩,假使對此給很低的報酬就會傷害到捐血者的自尊,反之,若是給太高的報酬,又會引發賣血之類的血液掠奪黑市行為。

  儘管第一代聖天子死後留下壓倒性的明君評價,但她也被指出了一項錯誤的政策。

  那就是把收養戰爭孤兒的每月給付金額設定得太高了。」

  恐怕第一代聖天子也是以百分之百的善意來實施這項政策的吧,不過就結果來說,唯利是圖將延珠從設施領走的人,就是像藍原夫妻這種土狼們。

  當然,毫無愛情的雙親不可能成為好父母,他們對延珠的要求只有「還有呼吸就好」。除此之外的所有作為,就是轉換為不給飯吃,或是任意毆打。

  跟那樣的養父母不可能建立起良好的親子關係,崩壞是必然的迎來的結局。

  延珠回想起,在客廳裡因為劇烈的喘息而使肩膀隨之上下搖動的自己。

  骯髒的榻榻米被破壞殆盡,穿著七分褲的養父的臉頰,被打得凹下去而陷入昏迷。臉長得像海獅的養母也被狠狠打了臉,正拚死坐在地上掙扎後退。

  自己的雙眼紅得發燙,緊握的拳頭也啪噠啪噠滴著血。她認為自己那時候哭了。

  花了一年拚命嘗試去得到他們的愛,但越去努力就越得不到任何回報。於是雙方的關係,終究是跨越了最後那條界線。

  「你、你這麼做就死定了!之後你會被當作有反社會傾向的赤眼,然後讓人趕出社會!你活該!」

  像是猿猴露出牙齒在吼叫的養母的詛咒,讓延珠回過神,於是她在恐懼的驅使下逃跑。

  在逃去第卅九區之後,為了存活下來,除了殺人以外,她各種犯罪都做過。因為遭到報復而突然被手槍或霰彈槍攻擊,也不是只碰過一兩次而已。

  被藍原家收養之前所住的兒童養護機構,在知道延珠是「受詛之子」之後,就有意無意地想早點趕她出去,因此她也不可能回到那裡。

  延珠的目光變得兇殘了。

  因恐懼他人的惡意,所以她時時刻刻都解放著能力。

  她無法再相信任何人。

  在那之後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天,「受詛之子」的同伴對她說,只要成為起始者就能被配給抑制體內侵蝕率的藥,也不必再擔心吃飯的問題,於是延珠就試著加入了。

  直到如今才可以坦白地說,延珠當初對於監督輔助自己的「促進者」,確實也抱持過些許期待。

  然而,一見到國際起始者監督機構的工作人員帶來那個一臉倒霉樣的促進者時,延珠就忍不住仰天長嘆了。

  那傢伙糟糕的不只是長相,態度也像個小癟三,此外還是個無可救藥的窮鬼。

  等到那個讓她懷疑營養是不是都被胸部給吸收走的公司社長出面後,延珠更是暗地發誓,絕不要跟這兩個人推心置腹。

  延珠用力咬了一口手中緊握的三明治。

  為什麼到現在還會想起這些事呢?

  一定是因為昨晚吃飯時,蓮太郎說出那個久違的「藍原一家」這一詞吧。

  結果除了姓氏以外,自己沒從養父母身上獲得任何牽絆,還真是教人感到悲哀的關係。

  而這回,自己又再次逃跑了。上次是從養父母那裡,這次則是從同學們身邊。

  「真噁心,眼睛會發出紅光吧。希望那種人不要來到學校啊。」

  「滾回你的外圍區吧。」

  「很噁心耶,別裝成人類的樣子好嗎。」

  至今自己曾被咒罵的許多言語,伴隨著那些人憎惡的表情,又在耳朵深處重播起來。明明有眼皮可以遮住不想看的事物,但卻沒有「耳皮」可以遮住不想聽的的聲音呢。

  將延珠從這永無止境的自我否定漩渦中拉起來的,是一聲口齒不清的「啊——!」的悲鳴。

  轉頭看過去,比自己還要小一輪的年幼少女,正泫然欲泣地仰望著一旁的山毛櫸。

  循著她的視線方向看去,延珠終於理解情況了。

  一顆鮮紅色的氣球應該是飛離了主人的手,如今想開始追求自由,結果卻被山毛櫸的樹枝給絆住了。

  但是足有四公尺多的山毛櫸樹幹實在太高,即使是大人也勾不到。

  「那顆氣球,對汝來說很重要嗎?」

  延珠靠過去問道。少女因為突然有人搭話而有些退縮,不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延珠迅速環顧了左右。暫時這裡應該沒有路人通過——趁現在的話說不定可以?

  「汝稍微閉上眼睛。」

  「眼眼?為什麼?」

  延珠說服頭上滿是問號的少女,讓她閉上了眼睛。

  「不可以睜開唷。」

  延珠閉起眼將意識集中在丹田附近並深呼吸,最後在吐氣的同時,一氣呵成地解放出力量。身體突然變輕了,就像重力減低一樣,還充斥著一種彷彿四肢都在擴張的萬能感。

  小心翼翼地把雙腿弓起來,接著跳躍。伴隨著身體被向上頂的上升感,等回過神才發現鮮紅的氦氣球已經在眼前了。

  輕而易舉地拿在手中返回地面,延珠敲了敲少女的肩。

  怯生生睜開眼睛的少女,不知是以怎樣的心情望著遞到自己面前的氣球呢。

  困惑、驚訝、不可思議、喜悅。

  延珠欣賞對方那讓人眼花撩亂的表情,內心喜悅異常。

  「謝謝姐姐!」

  延珠自豪地挺起胸膛。

  「沒錯!人家是姐姐,也就是了不起的淑女。」

  少女歪了腦袋,大概是聽不懂延珠的意思吧,不過臉上還是露出微笑。

  這時,少女的母親跑了過來,很有禮地道了好幾次謝,念了少女幾句之後,便把她帶走了。少女一再朝著延珠揮著手。

  心情舒暢地目送她們,延珠覺得做了善事的感覺真好。

  「你是『受詛之子』吧。」

  延珠像觸電一樣轉身望向聲音的來源。

  佇立在背後的是一個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女。

  對方一頭耀眼的銀髮,身穿飾有褶邊的白色女用襯衫與黑色裙子,是一副大小姐的裝扮。充滿特色的冰藍色雙眸,散發出知性的光芒。

  延珠滴落冷汗,並同時心想著是剛才被看見了,並繃緊全身。

  當一般人發現自己是「受詛之子」時,就會引發大騷動,周圍也會聚集起人牆,之後會演變為何種事態都不奇怪。

  「請稍等一下。」

  延珠正打算翻身逃走,卻被少女以凜然的聲音叫住。

  少女用右手遮住眼睛,接著倏地移開手。

  冷冽的冰藍色眼珠,變成了微微發出光輝的紅寶石色。

  延珠倒吸一口氣。

  「汝也是?」

  少女點點頭,再度以右手遮住眼睛,等手挪開時,眼珠已恢復原色。

  「沒想到在這麼靠近巨石碑的地方也能遇到同伴。」

  少女本打算敬禮,但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便又將手放下了。

  「你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汝不也是……」

  總不能說是翹課吧,因此延珠含糊其辭。

  少女大概也有什麼不好說的理由,同樣低下了頭。

  因找不到後續話題而迎來沉默時,突然有咕嚕咕嚕的聲音響起。

  銀髮少女趕忙搗住肚子,臉頰染上紅暈。

  「那個,看起來好像很好吃呢。」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那裡有延珠手上吃到一半的三明治。

  十分鐘後——

  延珠與少女並肩坐在樹蔭下的長凳上,手中握著還發著熱氣的鯛魚燒。

  少女很不可思議地從各種角度觀察這種放在魚狀模具中烤出來的食物。

  「表面看似小麥粉,不過應該沒有真的把烤魚當餡料放進去吧?」

  「汝沒吃過?」

  少女表情複雜地點點頭。

  「裡面是紅豆餡,很好吃唷。」

  少女興致勃勃地發出「喔」一聲,不過下一瞬間就很遺憾地垂下層尾。

  「可是錢……」

  「人家請客。」

  少女還在盯著鯛魚燒猶豫,但緊抿的嘴角卻怱然垂下了口水。

  這大概是致命的一擊吧,少女重新轉向這邊深深一鞠躬。

  「謝謝你,承蒙招待。今天沒有帶多餘的活動資金出門,是我失算了。」

  「活動資金?」

  少女不理會延珠的疑問,張大口就咬了下去。

  「啊,還很燙所以吃慢一點比較……」延珠想提醒她時,對方已經出現強烈的反應了。

  「——!」

  少女雙手搗著嘴扭動起身體。

  「吐出來!快!」

  「一、一點欸噗燙。」

  「小,可是——」

  「——一點欸噗燙!」

  彷彿是在說給自己聽一般,少女喊叫著,眼角還微微泛出了淚光。

  閉上嘴含著一會兒,最終硬是咀嚼後併吞了下去。

  「而、而且,不可以浪費你請的東西。」

  有個成語叫做懲羹吹齋,少女正如同這個詞所形容的那樣,對鯛魚燒過度吹氣,等完全冷掉後,才膽顫心驚地送入口中。

  「嗯,原來如此,還滿好吃的。只是嘴巴被燙到了感覺麻麻的,不太分辨得出味道。」

  面對這位一臉嚴肅表情發表著感想的少女,延珠忍不住爆笑出來。

  延珠想輕喚少女,這時才發現不知道她的名字。

  「人家叫延珠,藍原延珠。汝的名字是……?」

  原本張大嘴想再度咬下鯛魚燒的少女頓時停止動作,露出思索的模樣。最後她終是滿懷歉意地,把眉毛皺成八字形。

  「延珠,很抱歉,因為某些理由我無法回答。不,應該說你知道了之後可能會給你添麻煩,所以並不想說。」

  不想說……延珠為了理解對方的用意而花了點時間。

  「那是怎麼……」

  少女仰望濱海公園設置的時鐘。

  「時間差不多了。剛剛好,延珠,等等可以借用你一點時間嗎?」

  逐漸朝著西方的天空傾斜的淺紅夕陽,把海面照射得就像燃燒起來一般閃閃發亮。

  海面底下已經暗到無法看穿了。

  一種跟那無處可歸的感覺相反,有股難以形容的亢奮湧了上來。

  延珠試著觸碰潮濕溫暖的水面,並將手指送進嘴裡。果不其然,一股把喉嚨燙得麻麻的鹹味刺激著舌頭。

  一來一往的潮水撞擊船體,每次都發出咚的輕微聲響搖晃著視野。

  延珠扭腰仰望著和那陸地間遙遠的距離,心中隱約感到不安起來。

  「只有我們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

  一起搭船的銀髮少女,像是要讓自己安心般露出微笑,同時也沒停下划槳的手。面對面而坐的她,視線好像是朝著這邊看過來,但其實少女是在看延珠的背後。

  由於她解放力量划槳時眼珠會變成赤色,大概是擔心在濱海公園散步的人會看到吧。

  延珠她們來到了東京灣上。

  延珠開始對自己輕率的行動感到後悔了。

  被少女半強迫地拉來碼頭後,不明就裡就搭上了對方事先藏起來的船,然而那艘不起眼的小船,原本應該是用在沒有波浪的池塘等水域才對。

  況且又是兩個小孩子遠行,若是被觀光船或漁船違個正著,不就會引發大騷動嗎?

  「汝差不多該說出來這裡的理由了吧。」

  「因為我想跟延珠在一起呀。」

  對方要笑不笑地矇混過去,延珠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就連延珠也能理解,剛才那句話只是謊言。

  她嘆了口氣,為了放空思考而聆聽著海濤。

  遠方的天空傳來了汽笛聲。

  延珠遙望西空時,嘴裡脫口而出的是跟先前完全不相干的話題。

  「汝……汝對於『受詛之子』混在普通人當中去上學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為什麼要問我這種事情呢?」

  延珠霎時詞窮了。但,她最終吐露了一切。

  包括自己的出身,曾一度穿幫而被趕出小學,以及被過去的記憶困擾,而無法融入現在的學校,還有隱瞞朋友時,對自己產生的厭惡感……全都說了出來。

  一邊說,延珠一邊想著自己為何會對剛認識不久的少女說出這些事。若要講在自己身邊最熟稔的「受詛之子」,應該是蒂娜才對呀……

  個性嚴謹的少女閉上雙眼好一會兒,最後才睜開眼睛。

  「很抱歉,延珠,我大概無法對你所處的狀況提供有效的解決策略。」

  延珠苦笑地搖了搖頭。

  「光是能聽完……光是能沒有嘲笑,人家就已經很高興了。」

  「我出生的時候,故鄉早已消失了。」

  延珠猛然望向她,少女正站起身,以彷彿在凝望遠方的眼神,盯著在空中群舞的海鷗。

  「我的故鄉因原腸動物戰爭而消失了。我是在鄰國誕生的,但那個國家有嚴重的饑荒跟歧視問題,要活下去非常辛苦。」

  少女口中的話中斷了一會兒,接著繼續說下去:

  「說起人類的生活,若是越窮困,就會越接近動物。舉凡睡覺、吃飯,以及繁衍後代。

  延珠,你知道嗎?就算是同一個人,放在有得吃跟沒得吃的環境之中,後者的智商也會減低十以上。雖說情況好轉的話智商就會恢復,但越是窮困,就越會缺乏脫離慘狀的智力。這就是為什麼大家都說貧困是一種惡性循環。

  我很幸運。在機緣巧合下被撿走,接受了高水準的教育,這讓我學會了掙脫三大欲求的桎梏,進行思考以及具備理性,這正是人類跟其他動物唯一的區別。」

  少女壓住被海風吹亂的秀髮並轉過頭。

  「雖然很猶豫要不要跟你辛苦的過去相比,但當你難過時不妨回想一下,承受過這種痛苦的人,不是只有你而已。」

  用比自己更不幸的人當作心靈支柱,這種做法是對的嗎?那種心態,是不是也就等同了自己在暗地裡瞧不起對方?

  大概是從延珠的表情當中看出這種心聲吧,少女溫柔地搖搖頭。

  「你錯了,延珠。有時會讓你感到厭煩的人際網路,其實也是可以分散吸收難過與悲痛的網子。像這種時候,把人際網路活用到最大限度,也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

  霎時,延珠阻塞的心靈變輕了,向晚的天空好像突然亮了一階。

  延珠凝視著自己的手掌,一開又一握。

  「真不可思議,胸口不像剛才那麼悶了喔。」

  「能幫上忙是我的榮幸。」

  少女眯起眼笑道。

  延珠也高興地笑了。

  「汝真是個好人,下回來家中,把人家的促進者介紹給汝吧。他跟人家相親相愛,晚上總是不讓人家睡覺呢!」

  「看來你也有幸遇見了一位好的促進者呢。」

  「汝的促進者也是個好人嗎?」

  「嗯,非常好。」

  眼見少女這麼說著的模樣,就像是自己被褒獎一般開心,延珠一邊看著,便再度思索起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

  過度白皙的肌膚跟銀髮顯然不像日本人的外貌,幾乎可以確定是外國的起始者無誤了。

  由於錵的權利糾紛,好像不時會有外國起始者來到東京地區,但只要她們不主動展示能力,彼此都不會發現對方是起始者。

  「像汝這樣的起始者一定很強,總是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聽到延珠隨口說出的話,少女退縮地扭曲了表情。

  「沒那回事。」

  少女失落地坐下,裝作在專心划槳的樣子並閉上嘴了。

  當延珠擔心自己是否說了不該說的話並探出身子時,頭部突然感到一陣刺痛。

  她環顧左右後便找出了原因。

  錵製的漆黑巨壁在左右兩側各豎起了一座。

  延珠來濱海公園之際已經考慮過巨石碑的位置,她挑選錵磁場最弱的兩座巨石碑中央造訪,但在搭船移動時,好像不小心接近了瀕臨極限的場所。

  「汝不會不舒服嗎?」

  「我還不至於不舒服。你在這個距離就會痛了嗎……真敏感呀。恕我失禮了,延珠,可以請問你的體內侵蝕率是多少嗎?」

  「廿五·四%左右吧。汝呢?」

  「差不多。」

  少女面有難色。

  「奇怪了,我記得侵蝕率差不多的人,受到錵磁的場影響也不會差太多才對。」

  「是這樣嗎?」

  這麼說來,延珠想起明明蒂娜的體內侵蝕率也是和自己差不多的百分比,但自己對錵磁場就是比較敏感。

  「不過,可能只是體質的問題吧。喔,已經到了。」

  延珠環顧四周,但根本沒有可以上岸的陸地。

  「我要去的是那棟建築物。」

  少女一邊將身旁的望遠鏡拿過來,同時朝著陸地指去。

  儘管天色已經變得有點昏暗,但延珠就算不用望遠鏡,也能看見在視野中體積遠比先前在濱海公園所看見時,還要來得更大的海上監獄。

  「汝也有事要去那座監獄嗎?」

  少女的雙眼因驚訝而瞪大。

  「嚇了我一跳,沒想到你也知道這裡是監獄。」

  少女這時看了一下手錶,隨後趴下去壓低身子,並舉起望遠鏡道:

  「差不多該來了。」

  無法進入狀況的延珠微微歪著腦袋,但冷不防發現旁邊有其他船破浪前進時,延珠也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不過,那艘類似小型漁船的船,根本沒注意到這邊,就從遙遠的側面通過了,不知為何,它繞了一大圈才接近建築物後方,從浮島上類似小型卸貨場的地方靠岸。

  「那周圍好像放了預防囚犯逃走用的繫留水雷,可以從陸上遙控引爆的樣子。剛才船是繞著沒有水雷的軌道轉了一圈。應該是有走陸路很難運送的大型貨物要載吧。」

  延珠見到少女招手並走了過去之後,遞來了那具望遠鏡。

  「戒備果然很森嚴。延珠,你看到了嗎?乍看下好像是棟老舊的建築,但其實密佈了各種偵測器與生物認證等等,根本是最新保全系統的眾合體。牆壁表面好像劣化了,不過據說內部是用錵加工過,以強度來說,應該很了不得吧。」

  少女有點亢奮地逕自說著,延珠盯住她側臉的視線,也完全不予理會。

  「汝為什麼要來看監獄啊?」

  少女一臉搞砸了的表情,刻意別開視線。

  「呃,我是算是狂熱的監獄迷嘛……」

  對於少女的不知所措,延珠表情複雜地觀察著。

  恐怕少女原本是打算獨自前來的吧。不過,跟延珠邂逅之後,才臨時起意要一起同行。

  搞不好是因為遠遠看來獨自一人搭船比兩個人同行還要可疑,所以才找自己來湊人數的也說不定。

  真是那樣的話,自己應該是要感到生氣才對,不過延珠卻沒有這樣的情緒。

  坦白說——延珠已經喜歡上她了。

  延珠想起蓮太郎也曾說過,一旦遇到想要交往一輩子的朋友,就要好好珍惜。

  「汝也有難言之隱吧,人家就不追問了。」

  少女伏下睫毛。

  「謝謝你,延珠。不過我們還是該回去了,很抱歉,今天把你拉到這裡來。」

  空中群眾的黑尾鷗喵喵地叫著,少女的臉龐被夕照染紅了。

  「以後還能再見面嗎?」

  「恐怕我們不要再相見,對雙方來說才是一種幸福吧。」

  直到最後,少女的臉上還是露出神秘的微笑。

  「我叫尤莉亞。」

  「咦?」

  銀髮少女將秀髮撥上耳際並微笑道:

  「我名叫尤莉亞·科琴高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11-11 11:31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11-11 11:53 PM 編輯

  4

  「尤莉亞·科琴高娃。」

  聖天子看著彈出的照片說道。

  「安德烈·里多維傑夫的起始者,隸屬於俄羅斯被稱為『魔女部隊』的起始者專門特殊部隊,是過去白俄羅斯最強的起始者,也是體內具備獵豹因子的少女。」

  時間是晚上七點過後。在照明熄滅的里見家中,結晶媒體的藍光就跟昨天一樣散亂射出,當中則浮現出全像視窗。

  蓮太郎點了一下全像投影在空中的照片,立刻就進行放大處理。

  應該是偷拍而來的照片中的少女,從鏡頭方向看是面對左邊,緊抿的嘴角表現出頑強拒絕的意志。

  「所謂的獵豹型……」

  「就是速度特化型。意即,跟延珠小姐算是同類的起始者。」

  蓮太郎發出感嘆之聲。

  提起獵豹其奔跑的時速最高可達一一〇公里,不用說也知道是動物界中最快的狩獵者。

  儘管起始者的戰鬥力並不能一概取決於體內的動物因子,但即使如此,獵豹依然就像是起始者界的純種馬。

  「排行是多少?」

  聖天子頓時語塞了,她接著才喃喃念出那個好像很不願意吐露的數字。

  蓮太郎因一股寒意而摩娑著雙臂。

  假使那個數字沒有誇大,那這回的委託可能是前所未見地嚴苛。

  「里見先生之前並沒有遇過她吧。」

  「如果是半年前跟這傢伙正面衝突的話,我跟延珠鐵定都被殺了。」

  蓮太郎表情苦澀地說。聖天子也感受到事態的嚴重而噤了聲,並喝了一口放在矮桌上的茶。

  「十年前,白俄羅斯被疫病王釋放病毒而遭受大滅絕的悲劇時,尤莉亞·科琴高娃的母親拼了命地逃到俄羅斯去。她是在俄羅斯政府設立的難民營中誕生,但母親卻因產褥熱而死。假使難民營有充分的醫療環境,她的母親就不至於會死了。」

  「……俄羅斯對『受詛之子』的待遇如何?」

  聖天子好像很鬱悶地搖了搖頭。

  「接近最糟糕的狀態。況且俄羅斯最大的人類群居地——莫斯科地區,原本就因為無限制收容白俄羅斯難民而造成龐大的財政負擔,這個重擔還落到了俄羅斯國民身上,導致大眾非常不滿。

  再加上有謠言指稱,白俄羅斯難民可能已被疫病王散佈的遲效性病毒所感染,於是戰後的俄羅斯就出現了類似種姓制度的東西。

  從大明斯克來的難民被視為最低等的賤民,而在那當中,於鄰國被稱為『魔女眷屬』的『受詛之子』,甚至根本就不被當成人類。

  等民眾察覺外頭的原腸動物正在造成威脅時,才有人呼籲組成『魔女部隊』。科琴高娃在被撿走的時候,幾乎已經要斷氣了。據說她當時畏縮在暗巷裡吃著腐敗的食物,連趕跑停在臉上的蒼蠅的力氣都沒有。」

  聖天子垂下目光。

  已經認識對方有段時間了,所以蓮太郎明白聖天子此刻在想什麼。十之八九是為了那些無法得救的人們境遇,而感到同情、心痛吧。

  儘管他絕不認為那是白費力氣,但偶爾也會遇到必須對生命做出取捨的問題。

  只是她始終在抗拒著這一點。

  該要說她頑固,還是該說她是一位至今依然在黑暗之中,伸手摸索那個蓮太郎早就累得放棄思考的問題的聖人呢……

  蓮太郎中斷了思緒,問了句「然後呢?」

  「也因此成就了現在的她啊。」

  「嗯。她之後在部隊受了高水準的教育,為此她似乎深懷感激。據說也是在這段時期,結識了里多維傑夫。」

  這時,聖天子重新轉過身來。

  「里見先生,你認為里多維傑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即使是你個人的感想也無妨。」

  「那傢伙毫無疑問就是幕後黑手,是個危險分子,腦袋也不正常。」

  這時,蓮太郎想起了白天跟里多維傑夫交手的事情,懊悔得咬緊下唇。

  混帳,明明就沒剩幾天了。

  就在此時,自己緊握在膝蓋上的拳頭,突然被溫暖的東西給覆蓋住了。

  蓮太郎嚇得抬起臉,不知何時來到身旁的聖天子,那白皙漂亮的臉蛋就近在咫尺。他膽顫心驚地看著自己的右手,聖天子正以觸感光滑的長手套包裹在上頭。

  「事情還沒結束,把賭注放在明天吧。」

  「喔、喔。」

  從下方以楚楚可憐的目光仰望著自己的白嫩光潔臉龐,加上那濕潤豔麗的嘴唇,距離自己的鼻尖就只有幾公分而已,這讓蓮太郎忍不住縮起腦袋。

  這位美貌到據說有富豪願意以所有財產換她一雙蕾絲手套的聖天子,正用溫暖的吐息吹拂在自己的頸項。

  深夜,她在被結晶媒體亂射的光所照亮的男人的房內,兩人單獨相處的這個情境,是不是有點太無防備了。

  蓮太郎看著對方,本想責備她缺乏危機意識,但聖天子卻一副不知自己為何被注視的模樣,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地偏著頭問了句:「怎麼了嗎?里見先生。」

  被自己因齷齪思想而感受到的罪惡感所襲,蓮太郎逃避似地將視線轉向尤莉亞的照片。

  「……幾乎可以確定這傢伙已經潛入東京地區了吧。」

  「跟蹤者完全被她甩開了,想必要再次捕捉到她的行蹤是非常困難的事吧。」

  這時,房間突然亮了起來,結晶媒體也自動關閉。

  「人家回來囉!」

  蓮太郎轉過頭去,延珠邊打開電燈開關邊在玄關口脫掉鞋子。

  「今天交到了新的起始者朋友喔,蓮太郎想聽嗎?」

  雖然確實有點好奇,不過剛才還在討論關於起始者的絕望般的話題,所以他在臉前揮了揮手,表示拒絕。

  「延珠小姐,歡迎回來。」

  聖天子用溫柔婉約的笑容迎接延珠。

  但不知為何延珠卻以複雜的表情看著聖天子。

  「聖天子大人以為自己是蓮太郎的新婚妻子呢。」

  「什麼?」

  延珠一股腦把身體轉向這邊,憤慨地說:

  「蓮太郎,人家想要平時那種『回家的親親』。」

  「平時根本沒那種東西吧。」

  延珠用力地在原地跺腳並氣得蹦蹦跳跳。

  「反正快親就是了!」

  蓮太郎不懂她是想較勁什麼,只是覺得很煩,於是就不理會延珠,並把她推到了洗臉槽邊,要求她先好好洗手漱口。

  延珠一手拿著漱口杯,倏地從洗臉槽邊探出頭。

  「蓮太郎,人家明天要請假幫忙找恐怖分子的基地嗎?」

  「是說你的學校明天還得上課啊?」

  勾田高中已因疫病王的新聞而宣佈明天放假一天,蓮太郎才剛得到通知而已。

  「唔嗯。明天要去外圍區的發電廠校外教學,老師好像說,『既然第三次關東會戰到後來也平安度過,那這回應該不至於引發戰爭之類的大事吧』。」

  蓮太郎愕然了。

  自己好像讓延珠轉進了一所很離譜的學校啊,不過他又馬上覺得或許這是個好機會。

  「延珠,明天你還是去學校上課。好不容易轉到新學校,就以努力融入環境為優先吧,我們的事你不必擔心。」

  「可是再這樣下去戰爭會……」

  蓮太郎把手掌擱在延珠腦袋上,抨抨地輕拍著。

  「放心吧,如果有需要你的力量時,我一定會跟你聯絡。」

  儘管有些難以釋懷,但她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延珠已經被從學校被趕出來兩次了。

  蓮太郎絕對不允許再有第三次發生。

  5

  海風吹進了鐵窗的縫隙,讓風鈴叮噹作響。

  圍繞月亮的無窮幽暗深處,傳來不絕於耳的波濤聲,以及彷彿燒焦般的刺鼻潮水氣味。

  熄燈時間已過的黑暗中,安德烈·里多維傑夫正閉眼坐在床上數著波濤聲。

  對面的單人囚室在月光之中,那身軀肥得像豬的壯漢無法入眠,翻起了囚衣抓著肚子。

  其餘的房間也傳來了啜泣跟喃喃自語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意識才從夢與現實的縫隙之間覺醒過來。

  頓時,一聲「上尉」的輕輕呼喊,令他靜靜睜開眼,在生鏽的牢籠外,出現了一雙發亮的眼睛。不,在那傢伙之後,儘管壓低了氣息,還是有好幾個人在待命。

  「真準時啊。」

  他爬起身,來到鐵窗前。電子鎖像施了魔法一樣打開了,伴隨著腳步聲,深夜的來訪者進入了這間絕不算是寬闊的單人囚室裡,並整齊列隊。

  數了一下,有五名男性跟兩名少女。

  「久違了,上尉。」

  全副武裝的男子發出極度感動的聲音並取下頭罩,這張臉他認識。其他人也模仿男子,取下了頭罩敬禮。

  里多維傑夫點點頭,依序看著他們的臉。

  「馬克思、米夏,還有沙尼亞,你們來啦。尤莉亞呢?」

  「在此。」

  黑暗中,又一位少女進入單人囚室。她一頭銀發跟冰藍色的眼眸反射著月光,直挺挺地對他敬禮。

  尤莉亞敬完禮後,表情頓時扭曲起來,她以自己嬌小的上半身環抱住里多維傑夫的腰,並將把臉埋了進去。

  「我好想念你,上尉。」

  「情況如何?」

  「一切都如您的吩咐。」

  尤莉亞大概是想起自己還有任務在身,退了一步並跪下。

  「我去支援奪取管制室的同伴。」

  她站起來轉身,就那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後方,取而代之的是馬克思上前了一步敬禮。

  「請用廿秒收拾完畢。之後會解除這裡所有關犯人的囚室電子鎖引發一時的混亂,我們的船會趁機抵達,屆時就可以逃離。入侵的行動恐怕很快就會被發現。」

  彷彿看準了這個時機,嘈雜的鈴聲突然大作。已經睡著的囚犯也因這異常事態而跳了起來,發出了困惑之聲。

  「說曹操,曹操就到呢。」

  馬克思重新戴好頭罩,並解除了步槍的保險。

  「請加緊腳步,打先鋒是我們的任務。『首』跟『戒指』都已經準備好了,請親眼欣賞最後一幕吧。」

  有個人繞到他的背後,為他在犯人服上頭披上他愛穿的大衣。

  里多維傑夫再度依序看過所有同伴的臉。

  「就要行動了,為了我們的夙願。」

  跟隨壓低身子背著步槍走在前頭的夥伴,里多維傑夫大搖大擺地向前邁進。

  被警鈴從夜晚睡夢中吵醒的監獄,陷入了混亂的漩渦之中。

  本來應該立刻啟動防止犯人越獄的針山沒有伸出,也無法向對外聯絡。

  察覺異常的監所管理員衝向監控管制室,卻因迎面而來的子彈大吃一驚——

  ——雷鳴般激烈的槍聲響起,充當掩體的鋼桌迸發出火花。

  監所管理員的其中一人,為了蓋過槍聲向同伴怒吼道:

  「不行了!擋在管制室前的那些傢伙是職業的戰鬥員!靠這種裝備打不贏!」

  「那我們該怎麼辦嘛!」

  同伴等到有空檔便探出掩體以霰彈槍射擊,不過立刻就被大量子彈回敬,只好馬上縮了回來。

  可惡,有人咒罵了一聲。

  監所管理員理所當然不會是職業的戰鬥員。

  雖說配備有勉強用來鎮壓暴徒的武器,但與訓練有素、很明顯就是專業人士的傢伙們抗衡時,還是毫無勝算。

  正當不知該如何是好而抱頭苦思時,槍聲戛然而止了,監所管理員覺得可疑,便采出了頭。

  結果,他看到對面掩體有個戴頭罩的男子朝空中扔出了某樣東西。一見到那球狀的物體,監所管理員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是破片手榴彈。

  預期全身被撕裂的疼痛而將腦袋縮起來的時候,只聽見物體撞擊跟隨後的爆炸聲。監所管理員躲在掩體後的身軀被衝擊波所襲,建材剝落的粉塵充斥在空氣當中。

  「快去逃難吧,你們太弱啦!」

  自己還活著?

  監所管理員訝異地睜開眼,此時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嬌小少女的背影。她的雙手持著刀長約六〇公分左右的錵製彎刀,並佇立著。

  少女回頭望向這邊時,耳環搖晃了起來,也看見了在她的右眼底下的黑桃彩繪。

  「對喔,我們還有起始者!」

  少女哼了一聲,似乎很無趣地揚了揚下顎。

  「我是以前IP排行五百五十名的占部里津。對了大叔,快離開建築物找救兵吧。這些傢伙就讓我來負責。」

  雖說監所管理員對起始者混入自己的職場感到有點不舒服,不過看到她剛才踢飛手榴彈的畫面,還是有幾秒鐘愣住了。

  「知、知道了。擋在管制室前的敵人有兩個,你當心點。」

  目送監所管理員拍拍同伴的肩膀要他也撤退,里津這才轉向正面。

  她一邊水平摩擦著牙齒,露出了猙獰的微笑時,對面的掩體也有人採取行動了。

  之後就是猛烈的槍口焰燃起,子彈殺將而來。

  然里津因為已事先預測到對手的攻擊而跳開了。

  在瘋狂亂飛的子彈中,她一邊左右跳步一邊衝刺,眨眼間就砍斷了逼近到眼前的掩體。

  裡面的敵兵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她小給對方重整戰鬥姿勢的機會,好像覺得很好玩似地,把刀刃埋進了對方的肩頭。那傢伙發出了混濁的慘叫聲後,步槍便滑落了。

  接著,少女以動物般的直覺朝上空跳躍。

  瞬間,剛才里津所在的地面被步槍彈射穿,建材四散開來。

  「你們找錯對手了!」

  她旋轉身體踢了天花板一下,朝著對她開槍的敵人俯衝而去,一著地就以左右的彎刀使出了袈裟斬。

  里津的錵製彎刀輕易割開防彈衣,使敵人遭受無法戰鬥的損傷。

  「咕……啊……」

  勝負已定。頭罩男鮮血四濺地跪了下去,似乎很懊悔地仰望著這裡。

  里津不時舔著舌。像這樣讓瞧不起自己的對手趴在地上掙扎,真有種說不出的快感。

  「還不會殺死你啦,之後可還有很多事情要從你們這裡問個清楚呢。」

  就在她轉身要進入管制室時,頓時因一股殺氣而回過頭。

  果然,一名少女從走廊深處緩緩現身。

  銀髮配上冷靜的冰藍色雙眸,再加上一襲卡其色的軍服。

  如果變換個場所,或許會以為對方只是個迷路的纖細小女孩,理所當然是不該出現在這個火藥味濃厚的場所。

  看來敵方恐怖分子也有使用起始者的樣子。

  少女緩緩環顧左右倒地的同伴,露出已經理解狀況的表情。

  立場不同的起始者變成了敵人。

  即便不靠言語,雙方也都清楚了在這之後就得見血了。

  少女取出了武器。

  這時,里津忍不住爆笑出來。

  「那是什麼?你想用那種武器戰鬥嗎?」

  呈指節狀,可裝在手臂上的金屬棒附了四根鉤爪,鉤爪根部則有拇指可以套進去的環。

  據說緊握著這個突刺對手,挖一下就可留下彷彿被猛獸利爪撕裂的傷口,是刺客們擅長使用的暗器,名為虎爪。她的雙手都戴著那玩意兒。

  材質是錵制。雖說因為輕巧的重量而可以期待其機動性,但缺乏攻擊距離,只是舊時代的遺物罷了。

  「我是前IP排行五百五十名,鯊魚型的占部里津。」

  里津依照傳統自報名號,而那位少女也禮貌性地回應。

  下一瞬間,里津就發出了「咦?」的聲音。

  銀髮少女歪著頭以為對方沒聽清楚,於是便壓低重心擺出戰鬥姿勢。

  接著,她筆直地盯著里津。

  「前IP排行七十七名,獵豹型的尤莉亞·科琴高娃。那我就不客氣了。」

  6

  沒確認錢包裡有多少錢就塞到計程車司機手裡並衝下車,結果意料之外的刺眼陽光迎來,教人不禁眯起眼睛。

  空氣雖然還很冷冽,但太陽已經在東方的天空升起。

  海浪發出沙——地清涼的聲響而拍打過來,這樣的光景,就算一千年後也不會改變吧。

  與自己昨天才拜訪過的海上監獄相比,僅僅是隔了一天而已,就出現如此天大的變化。

  海潮的氣味中混雜著微微的血腥味。

  體內充滿了靜謐的緊張氣氛。

  渡過漫長的棧橋後,漸漸可以看見大量聚集的圍觀群眾的背影,以及應該是警察的人員。

  推開人牆來到警方的封鎖線,警官皺著眉走了過來。

  「喂,這裡禁止進——」

  不讓他說完便從胸前口袋掏出民警執照拋過去。

  年長的警官接住後,頓時揚起半邊眉毛,露出厭惡的表情。

  「來搶我們的地盤幹嘛?這回可不是原腸動物事件喔。」

  「不過很可能跟起始者有關吧,我好歹還是有進去的權利才對。」

  「哼。」

  警官不悅地拉開了封鎖線。

  穿過封鎖線的同時向他要求道「我要見現場負責人」,警官揚了揚下巴,說了句跟我來,就擅自邁起步伐。

  在嘈雜的喧嘩聲吸引下,轉動脖子環顧四周。

  這座平常只有監所管理員及其家屬、犯人的人工島上,擠滿了鑑識人員、轄區警官、機動調查隊等等,如果換個場合,這股熱氣就很像歡鬧的祭典。

  在牆邊綻放的紫薇白色花朵底下,不知是從哪飛來的種子,石蒜那近乎鮮血的赤紅花瓣也隨風搖曳。

  那一帶濺滿了血跡,人體形狀的白框線,還有無數的彈痕。

  「……那個框線是哪一方的屍體?」

  「天曉得。」

  進入監獄後,槍戰的痕跡比外面還要驚悚。

  突然,自己跟從正面走來,身穿防彈衣,持突擊步槍、輕機槍等裝備的特殊急襲部隊擦身而過。

  大概是忙著鎮壓暴徒所以連睡也沒睡吧,表情上有濃重的疲憊之色。

  緊接著,又跟正催促上手銬的囚犯快走的監所管理員擦身而過。囚犯似乎很不爽地停下腳步,不知道在對監所管理員抱怨什麼。

  「喂,快跟上!」

  發覺自己不經意停了下來,這才跑著追上前方那位老警官,最後終於來到掛有監控管制室門牌的大門前。

  周圍有架設過掩體的痕跡,這裡也發生戰鬥了吧。

  大門前築起了人牆。

  一邊敬禮一邊靠近後,身穿工作裝,配戴臂章的鑑識人員們朝向這邊瞥了一眼,隨後就自然讓開出一條路。

  隨後,便露出了倒在那頭的少女。

  「………………」

  以心理學來說,服裝被當作是本人想被外界如何看待的象徵。

  倒成大字型的少女,想必是希望週遭能把她當成一個叛逆的人吧。

  搞小好她的夢想,是成為令眾人瘋狂著迷,並用鎂光燈對自己閃個不停的龐克搖滾明星也說不定。

  若是那樣,那她本人的願望可說是實現了。只不過,如今不斷對她閃著鎂光燈的,是鑑識人員們的相機罷了。

  直接的死因,是腹部被鉤裂導致的休克死亡。

  她的內臟噴了出來,在地板上綻放出詭異的血花,彷彿被猛獸撕裂的傷口,就直接暴露在外。

  少女的眼睛維持著驚訝瞪大的模樣看過來。一定是直到最後,都沒理解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吧。

  「被害者是占部里津,前IP排行五百五十名的起始者。」

  轉過頭,只見一位身穿短袖襯衫的便衣刑警站在那裡。

  他有著一張國字臉,頭髮斑白,戴著黑框眼鏡的臉龐,給人一種學者的知性印象,不過卻生著一對意志好像很頑強的濃眉。

  「你是這裡的……?」

  「我叫阿久津義建,本廳的警視官。總之,我是這裡的負責人。」

  阿久津自胸前口袋取出香煙盒,叼起一根點火。

  「別在犯罪現場抽煙好嗎。」

  「哼,不用煙味掩蓋,誰受得了這味道啊——喂,拍夠了吧,把這傢伙也搬出去!」

  他對鑑識人員揚了揚下顎,那些人剛好在地板上畫完白框線,便把屍體抬上擔架車,蓋上白布運走了。

  儘管長相不同,但阿久津警視官所發出的氣息,卻很像熟悉的多田島警部。他們兩個人一定都是那種始終頑固,死黏著案發現場不放的人吧。

  只要理解了這一點,應該就不是難以應付的那種人了。

  「真的有必要進行現場採證什麼的嗎?」

  「不搞清楚是誰殺死誰,是要怎麼判刑啊?」

  「啊啊,原來如此。」

  蓮太郎轉向阿久津。

  「所以犯人的暴動已經鎮壓結束了嗎?」

  阿久津閉上眼從鼻孔呼出一陣白煙。

  「應該吧。」

  蓮太郎今早看到新聞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昨夜,海上監獄的犯人發生暴動,服刑中的三百八十名犯人越獄。

  他們抓住來不及逃出的監所管理員與住在人工島上的監所管理員家屬合計一百廿名,並以此為人質,佔據了人工島。

  他們的要求是贖金跟逃出東京地區的安全手段。儘管他們宣稱每拖一個小時就要殺害一名人質,但以他們限定的時間來說,還是來不及準備好金錢跟逃亡管道。

  雙方的談判也破局,在超過期限的同時,囚犯就殺害了第一名人質。

  現場的人,臉龐紛紛染上絕望之色。

  「真虧你們不到半天就能鎮壓啊。」

  「了不起的是SAT那夥人。他們為了躲開水雷從人工島後方潛水登陸,奪取監控管制室,等起動監獄內所有的催淚瓦斯之後,就以此為信號進行正面攻堅。」

  阿久津以疲憊的表情朝空中吐出一口白煙。

  「哎,很遺憾還是犧牲了幾位人質,不過能快速解決的原由也在於此。目前獄方正因病床跟懲罰房的數量不足而煩惱呢。」

  「SAT的損傷呢?」

  「他們好像無人傷亡。」

  蓮太郎打自心底感嘆道:

  「真不愧是職業級。」

  阿久津惡狠狠瞪了一眼過來。

  「喂,你在說什麼風涼話啊。某人不是在勾田廣場飯店徒手幹掉了一整班的SAT嗎?那根本不是人類能辦到的事啊,你說是吧——東京地區的大英雄啊。」

  伸手進口袋才正想取出執照的蓮太郎,又把手放了回去。

  「你認識我嗎?」

  「廢話。先跟你說,如今警視廳內部想幹掉你的傢伙大約有一千人吧。誰教你讓櫃間總監跟其他幹部一起倒台,現在人事系統可真是一團亂啊。我明明是警視,突然卻要快速升格去幹代理部長了啊。我最喜歡待在犯罪現場了,根本不想當什麼部長好嗎!」

  「那你乾脆直升成警視總監好了。」

  蓮太郎促狹地揚起嘴角,阿久津則以打心底感到不耐地揮手說「拜託,別害我了」。

  蓮太郎這時想起了正經事。

  「在被鎮壓的囚犯屍體與傷患中,有安德烈·里多維傑夫嗎?」

  「不,沒找到。雖然也有可能還潛藏在島內,但我的直覺認為不是這麼回事。根據其他囚犯的證詞,一群人離開牢房後,他第一個就消失了……」

  阿久津打開了警察手冊,把位置拉到離黑框眼鏡無比近的位置。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囚犯目擊到一艘馬達船開離人工島。雖說這個鬼地方神經質到設有防止囚犯越獄的水雷,不過他們沒中招就順利脫逃了,那些傢伙一定事前就取得了避開水雷的路線吧。」

  「那還用說嗎。那些傢伙第一步就佔領了管制室,關閉防止越獄用的安全設施,就這點看來,也很明白他們準備周全。」

  阿久津極為困擾地抓了抓頭。

  「可惡,在這種快跟仙台地區爆發全面戰爭的時候,為什麼還會有這種事件啊。」

  ……話說回來,這兩件事幕後可是有關聯的呢。

  這時,背後傳來了道語尾拉長的一聲「抱歉——」。

  轉頭一看,一名年輕警官不太自在地摸著制服帽的帽簷道:

  「你是里見蓮太郎先生,對吧?有位女性說要找你……」

  到底是誰啊——蓮太郎在內心感到不耐。

  現在根本沒哪個美國時間。

  「跟她說我在忙。」

  「已經跟她強調過很多次閒雜人等不可進入,但她還是很頑固。而且……」

  警官稍微遲疑了一下才說:

  「她雖然戴著帽子所以看不清臉,不過是個大美女呢。總感覺她有種異常高貴的氣質,所以難以違抗她……」

  有股不祥的預感,蓮太郎的太陽穴抽動了起來。

  他快馬加鞭地走回頭,只見封鎖線外的人牆中,有個人看到這邊就猛揮手還蹦蹦跳跳。

  「里見先生,是我!」

  蓮太郎不禁抱頭叫苦。

  「你給我過來一下。」

  掀開封鎖線拉住少女的手,蓮太郎把她帶到人工島監獄內沒有人的地方。

  「你為什麼會跑來這裡啊!」

  少女拉下帽子,露出了白瓷般的肌膚,並散開一頭不遜於雪的秀髮,在陽光下耀眼地反射著光芒。

  沒錯,就正是聖天子。

  「你不是為了躲開追兵才逃進我家的嗎,這樣會被人發現喔。」

  聖天子宛如祈禱般雙手合掌,並閉上眼睛。

  「可是,里見先生明明為瞭解決委託任務而東奔西走,我卻一直躲在家中無法表示點什麼。況且我也想為里見先生貢獻一點棉薄之力,這樣變裝想必很完美才是呀。」

  聖天子原地轉了一圈,風把裙子吹得像波浪一樣翻騰起來。

  全白的襯衫連身裙搭配敞開的白色夾克,足蹬白靴,那件夾克還接連著薄薄的帽子。

  好美。

  蓮太郎的不耐立刻消失了,他被這超乎言語所能形容的美貌所擊垮。

  仔細想想,蓮太郎從沒見過她穿那套正式服裝以外的衣服。

  捨棄私人空間,並成為百分之百公眾人物的她,除了就寢時間之外,一律都穿那套正式禮服,這大概是為了表現無我無私吧。

  儘管是為了扮裝而褪下那套衣服,蓮太郎不知道這時他不禁懷疑,她是否產生了某種心境上的變化這點,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見蓮太郎啞口無言的反應,聖天子不安地垂下頭,接著彷彿在懇求般楚楚可憐地仰望。

  「穿這樣,不好看嗎……?」

  蓮太郎撇開了頭。

  「要、要變裝也別穿這種路過的十個男性當中,會有十個都回頭的打扮嘛。」

  聖天子臉頰被染紅了,腦袋也更低了下去。

  「討厭,里見先生……難不成這是……」

  正當氣氛快變得尷尬時,對面建築物的角落有三名男性鑑識人員邊談笑邊走來,聖天子慌忙蓋上外套上的連帽。

  蓮太郎則發出鬆了口氣的嘆息。

  突然,蓮太郎發現聖天子正以充滿慈愛的視線望著那些鑑識人員。

  「明明過了今天就可能發生戰爭,警察機構卻依舊維持正常機能呢,這都是菊之丞賢卿管理得宜吧。」

  蓮太郎也隨著她的視線望去。

  「不對吧,災難專家稱這個為『正常化偏見』。」

  聖天子瞪大雙眼回過頭來。

  「『正常化偏見』……嗎?」

  「沒錯。人類即便面臨異常狀況也很難按下『這很異常,要立刻採取行動』的開關,人類的內心其實意外地怠惰啊。再加上如果週遭的人都很冷靜,自己單獨慌亂起來就會感到『很丟臉』,所以就算腳邊都已經著火,還是很難採取行動。」

  「但我認為『第三次關東會戰』時,地區民眾已經有夠強的危機意識了……」

  「那是因為大家已經記取教訓,知道巨石碑倒塌會引發大滅絕的關係。畢竟原腸動物大戰也只是發生在短短的十年前,之後又零星有感染爆發的危機出現,所以地區居民好歹都適應那種避難的演練了。

  相較之下日本最後一次人類之間的大規模戰爭,是結束於一九四五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戰。能當活史書的人幾乎都死光了,大部分人也無法預測未來。搞不好他們還會心想,『打仗應該沒有感染爆發可怕』這樣吧。」

  聖天子悲傷地眯起雙眼。

  「應該說,戰爭明明會變得比那個更可怕才對啊……」

  蓮太郎交叉起雙臂。

  「不如說問題更大的是仙台地區吧。那邊面臨的大滅絕危機比我們這邊急迫多了,稻生那傢伙不知道會怎麼狗急跳牆……」

  就在這時,一名鑑識人員喊著「喂,你們!」並跑向對面那三個在談笑的鑑識人員。

  「快看電視,事情變得不得了了!」

  三位鑑識人員面面相覷,最後點了點頭,跟著另一人跑了起來。

  蓮太郎望向聖天子,她也筆直地凝視這邊點了點頭。

  「我們也去看看吧。」

  進入監獄內,兩人跟在他們背後闖進去的地方是食堂。

  這寬闊的房間前方只放了一台液晶電視,電視周圍則被刑警跟鑑識等人繞成一個扇形。

  在緊繃的空氣中,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盯著畫面。

  蓮太郎踮起腳跟,自他們的背後窺看。

  頓時,他覺得背脊爬上一股寒意。

  畫面上,有一隻讓背景聳立的岩壁看起來都像迷你模型的巨大蜈蚣型原腸動物。那傢伙長得一副爬蟲類的臉,鐮刀狀的長步行肢難以想像有多少對。

  那正是疫病王——天秤座的姿態。

  不過令蓮太郎驚愕的並不是天秤座的模樣,而是它腹部懷抱的半透明病毒囊。

  那些像氣球一樣鼓脹的殺人病毒,正微微發出顫抖,好像迫不及待釋放的時機到來。

  蓮太郎用長褲擦了擦掌心滲出的汗水。

  電視鏡頭一轉,切換到應該是錄影畫面的稻生記者會實況。

  該說是正如預料嗎,揮拳暴怒的稻生連咬字都很難聽清楚,好不容易才勉強聽懂他是在說,『明天上午三點之前,東京地區如果不撤去天秤座的話,就要對天秤座跟東京地區一起發動總攻擊』。

  周圍的警官紛紛鼓噪起來。

  電視畫面又切回主播台,主播提醒觀眾,一旦戰爭展開,就要避免接近很可能成為攻擊目標的民間武器公司與自衛隊設施,接著,主播又報導了一些簡單的防災知識。

  蓮太郎怯生生地看向旁邊,聖天子從帽緣底下露出的嚴肅眼眸,還在盯著畫面看。

  「我溜出聖居之前,曾對仙台地區派出特使,但看來是外交談判陷入了僵局。」

  聖天子仰望著這邊。

  「里見先生,你觀察到了嗎?稻生首相即使是一副被激怒的樣子,但說話方式還是保留著些許理性。反過來想想,仙台地區雖然發表了如此強硬的演說,但是不是也對要不要開戰而感到猶豫呢?那種跡象懂的人自然會懂,對方應該是在表達願意等到最後一刻吧?」

  蓮太郎欽佩聖天子到說不出話來的地步。

  果然,她並不是靠外表跟偶像崇拜就當上國家象徵的人。

  過了一會兒,電視上已經沒有值得看的情報時,聖天子才放鬆緊繃的肩膀,以疲憊的表情說「去那邊休息一下吧?」並指著食堂的角落。

  於是蓮太郎拉出椅子坐下,明明還是清晨,廚房就傳出了調味料的誘人香氣。

  「這想必是負責伙食的監所管理員,為忙了一整晚收拾善後的警官們準備早飯吧。里見先生,我去問問能不能跟他們一同享用。」

  蓮太郎還來不及阻止,她就起身走到廚房,並跟負責料理的廚師說了些什麼,沒多久,聖天子就朝對方深深一鞠躬。

  等她一邊說著「讓你久等了」,並回到這裡時,雙手已經捧著裝有咖哩的托盤了。

  儘管只是湊巧,但自己竟然讓東京地區的最高權力者端飯菜……

  蓮太郎心想,這如果被隨侍聖天子的女官看見,一定會大聲喧嘩吧。與此同時,他也用臉迎接了遞到眼前的咖哩的溫暖熱氣,並將香噴噴的調味料氣息一股腦吸入鼻腔裡。

  雖說肚子不餓,但他還是用湯匙挖了一口送進嘴裡。

  結果,蓮太郎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甜味、辣味、鹹味之間的滋味絕妙搭配。甘甜的洋蔥與馬鈴薯,伴隨在口中化開的咖哩一同流入喉嚨,蓮太郎被這股強烈的幸福感擊倒了。

  老實說,在入口之前蓮太郎根本不想吃東西,但等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正捧著盤子拚命地把食物往嘴裡塞去。

  不過看了看前方,聖天子只是拿著湯匙,眼巴巴地盯著正冒出熱氣的盤子。

  「你怎麼了……」

  「呃……由於我在聖居的飲食都是以毫克為單位在管理維生素的均衡,他們看到這個不知道會怎麼說……」

  「你可是國家元首耶,喜歡什麼就吃什麼吧。」

  聖天子靜靜地搖了搖頭。

  「我並非君臨萬民之上,只是被百姓選中的代言人罷了,因此要為了民眾盡心盡力。」

  聖天子閉上眼,撫摸著自己的臉頰。

  「幸運的是,許多人讚美我的容姿。他們期望我一直這麼美麗,如果能把我的聲音傳給遠方的那群人,我會抱持連肉體都不屬於我自己的想法,繼續將美麗維持下去。一旦營養無法均衡,美貌消失,我跟民眾之間不成文的信賴關係就會——唔嗯!」

  聖天子的嘴裡突然被插進一根湯匙,她的眼睛用力眨了眨。

  把湯匙插進去的罪魁禍首蓮太郎,正用空著的另一手揉著肩膀。

  光聽她說話就都要覺得腰酸背痛了。

  聖天子微微顫抖,並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你做什麼!連、連我的母親大人都沒有對我這麼失禮——」

  「——總之你先把嘴裡的東西吃下去再說話吧。」

  被指摘的聖天子,察覺自己剛才邊咀嚼食物邊說話,一下子就臉紅地搗住嘴。

  等湯匙內的東西終於吞嚥完之後,這回她又訝異地瞪大眼睛。

  「……好好吃。」

  「對吧!先別管那些麻煩事了,總之先享用食物不就好了。你跟我相處的時候,就忘了自己是一國代表這回事吧。如果你做不到,就立刻給我滾回家去。」

  「這麼說,也是……謝謝你,里見先生。」

  溫柔綻出微笑的聖天子的面容實在太過耀眼,蓮太郎只好轉過頭去。他為了掩飾害羞而吃起了什錦八寶菜,但那味道倒是意外地又酸又甜。

  在那之後兩人都沒有再展開對話,只是無語地咀嚼了好一陣子。

  最後緩緩打破沉默的人是聖天子。

  「里見先生,你在這座海上監獄繞過一圈了吧。」

  「是啊,里多維傑夫已經逃走了。」

  「有注意到什麼其他事情嗎?」

  蓮太郎瞬間把送入嘴巴的湯匙停下。

  「有一點我很在意。監控管制室門口有一名起始者被殺害了,她是IISO派來協助警衛工作的人,以前的IP排行為五百五十名。至於兇手,多半是你昨天說要特別注意的人物,尤莉亞·科琴高娃。」

  「已經確定了嗎?」

  「好歹也是個五百五十名的傢伙,被一擊打敗了啊。」

  蓮太郎腦中回顧著像是被老虎撕裂的腹部傷口,以及犧牲者臉上掛著的驚愕面貌。

  他緩面地搖了搖頭。

  「被擺了一道……!那個叫尤莉亞·科琴高娃的傢伙,毫無疑問一定比延珠還強,是那種絕對不能派延珠交手的起始者……」

  「里見先生,我也考慮過里多維傑夫的行動,不過他為什麼要在實施越獄的前一天,特地冒險把你叫去呢?」

  「…………」

  「我猜想,這恐怕是對里見先生個人傳達的訊息吧——好比『能逮住我的話就試試看』之類。」

  從鐵窗的另一端緊盯著自己,那雙眨也不眨的陰暗眼眸,再度浮現腦海。

  蓮太郎摩擦著手臂,為了避免牙齒打顫而咬緊牙關。

  也就是說,如此撼動世界的事件的重大黑冪,只靠你一個人就引起了嗎?

  就憑你一個人。

  老實說,蓮太郎已經不想再跟他們扯上關係了。光是明了跟他搭檔的尤莉亞的實力之後,自己就想打退堂鼓了。

  如果繼續追蹤他,直覺告訴自己,鐵定會淪落到無法收拾的後果。

  對手是軍職,而且每個人都是職業人士。那是個為目的而不惜殺人的冷酷組織,跟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

  但蓮太郎也同時理解到,自己不能在此輕言退縮。

  畢竟自己不採取行動的代價,就是為數難以想像的大量人民會犧牲生命。

  「戰鬥還沒有結束,現在開始絞盡腦汁思考里多維傑夫可能會潛伏的場所吧。」

  蓮太郎用力吐了一口氣,勉強恢復精神的平衡。

  「也是呢。那麼首先,設想一下里多維傑夫他們會到哪裡去了吧。」

  聖天子露出柔和的微笑。

  「很榮幸能跟你並肩作戰。」

  就算是虛張聲勢也好,蓮太郎命令自己現在只能向前看。他把身體重量交付給椅背,翹起了二郎腿。

  「那些傢伙大致可能潛伏的地點,難道不能縮小一下範圍嗎?總不可能才一天就已經逃出東京地區了吧。」

  「這點我也考慮過。即使電動馬達船船底再怎麼以錵補強,也不可能足以對抗海中原腸動物的威脅。恐怕他們已經在某處重新上岸,躲進了東京地區內吧。」

  「從空中逃出地區的可能性呢?」

  「目前東京地區的防空網,因為與仙台地區關係極度緊張之故,就連一隻螞蟻都爬不出去。雖然這條路線的機率也不是零,但應該可以忽視吧。」

  蓮太郎審慎地將思考推進一步。

  「你前天說過里多維傑夫他們用『所羅門戒指』跟『天蠍座之首』操縱天秤座對吧。」

  「是的,由於階段Ⅴ具備以電波、聲波互相聯絡的能力,故可以電流刺激自天蠍座屍體回收的聲帶,並讓它發出電波、聲波,再透過翻譯機的『戒指』送出去。說得更簡單一點,就是讓天秤座誤以為天蠍座還活著。」

  「可是真要說起來,怎樣才能把電波送去給位於栃木縣那須岳的天秤座呢?從這裡到那須岳,我記得直線距離有超過一百五十公里吧。我雖然完全不懂通訊工程學,但電波能不見衰減,並傳那麼遠嗎?」

  「那個答案就在里見先生頭頂上。」

  順著聖天子倏地向正上方伸出的食指望去,只能看到骯髒的天花板,以及催淚瓦斯的噴出口而已。

  不過當然,她指的並非天花板。

  突然間,蓮太郎靈光乍現,不禁「啊」地叫了一聲。

  「這樣啊,是人造衛星……!」

  聖天子用力點點頭。

  「真不愧是里見先生,反應很快呢。位於靜止軌道上的人造衛星裝有名為轉頻器的中繼儀器,先由地面設施對衛星發送電波,然後用轉頻器將電波增幅,最後再送回地面,這麼一來,物理上距離的限制就幾乎不成問題,里多維傑夫他們使用的鐵定就是這個方法了吧。」

  「先、先等等。」

  蓮太郎伸手打斷她,並拚命整理一片混亂的腦袋。

  「先等一下。衛星這種昂貴的裝置,怎麼可能任何人都能使用……」

  「沒錯。在二〇三一年的今天,能連接衛星的基本上只限警察、民警、軍事活動等。自行發射衛星的司馬重工則是例外中的例外。舉例來說,里見先生的手機所搭載的衛星電話功能,應該也是當里見先生取得民警執照後,才有權利購買吧。」

  蓮太郎頷首。

  的確,某些委託需要民警前往末探查領域活動,因此即使沒訊號也能撥打的衛星電話功能是明顯少不了的,而高精準度的GPS功能也同樣需要獲得使用許可。

  「現在人造衛星還是如此貴重嗎?」

  「嗯,靜止衛星的壽命只有短短的五到十五年,因此不得不頻繁地進行發射,但在原腸動物大戰後,幾乎所有國家都失去發射衛星的能力,況且大戰時,也有許多衛星也被『射手座』擊落了……」

  「這麼說的確沒錯……」

  蓮太郎忍受著口中的苦澀唾液,垂下頭。

  「因此之故,里多維傑夫他們潛伏的設施,一定具備對衛星上傳跟下載資料的裝置。縮小到這個範圍的話,地點就很有限了。」

  「上傳就是指剛才說過的,發送電波給衛星吧。而下載就是接受衛星向地面發射的電波……是嗎?」

  「是的。」

  「那就跟在網路上傳還有下載檔案一樣嘛。」

  聖天子以食指抵住下顎歪了歪腦袋,眉毛擰成八字形。

  「完全不一樣吧?」

  蓮太郎裝作沒聽見,繼續深入思考。

  「所以說,兼具上傳跟下載能力的設施,東京地區一共有幾個?」

  「一個。」

  「嘎?」

  蓮太郎愣住了。

  「那那些傢伙的藏身之處不就找到了嗎!」

  聖天子鄭重地搖了搖頭。

  「不是那裡。」

  「咦,可是——」

  「——那裡絕對不可能,所以我們聖居的人也都束手無策。」

  總覺得她散發出一股莫名的震懾力,蓮太郎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追問下去。

  但既然她都說那裡絕不可能了,總之就先把那裡從可疑地點當中排除吧。

  可惡,結果自己淺薄的思考路徑,都早就被聖天子給想過了嘛。

  線索果然都已經斷了嗎?自己就只能咬牙切齒地坐視著里多維傑夫唆使東京地區跟仙台地區爆發全面戰爭?

  就在思考快要觸礁時,救星從意外的地方現身了。

  冷不防地擠到旁邊,以大叔聲調發出「嘿咿咻」的助音,並硬是坐過來的傢伙,正是手中端著一盤咖哩的阿久津警視。

  他那深埋入乾瘦臉龐的眼珠子,銳利地朝這邊一瞪。

  「你這臭小子,為什麼厚臉皮地吃著為我們準備的早餐啊,而且還把自己的女人也帶來犯罪現場。」

  聖天子讓椅子發出了聲音並站了起來。她滿臉通紅,嘴巴一開一闔地。

  「人、人家才不是里見先生的……女、女人什麼的呢!」

  「嘎?人家?」

  聖天子雙手搗著嘴角,把帽子深深拉下,彷彿腿軟似地咚的一聲並重新坐回椅子上。

  「比、比起這個,到底有什麼事啊?」

  蓮太郎勉強轉移話題,對方還歪著頭咕噥「總覺得這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不過最後還是整個人朝向了蓮太郎。

  「你們兩個,是在追蹤里多維傑夫的去向對吧?」

  「是啊。」

  阿久津眯起眼,不懷好意地笑道:

  「——那你們可爽了,已經找到可能知道里多維傑夫行蹤的目擊者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11-11 11:32 PM

後記

  手上拿著本書的諸位讀者,想必會因本書的厚度出乎意料地薄而感到訝異吧?

  在每次刊行必定會有三百頁左右的《黑色子彈》系列當中,本集可能會較薄。

  在起初的構想中,由於三~四集、五~六集都是成對的上下冊,所以第七集想跟第二集一樣寫成單獨一本完結的內容,不過自己的執筆速度遇到問題,只好在途中切斷,並以現在這種形式呈現。

  對於那些期待本集也會有與過去同等份量的讀者,我感到非常抱歉。

  不過話說回來,後悔也無濟於事了,我會全力把下集寫得更有趣一點。

  ·關於漫畫版

  三月二十七日發售的漫畫雜誌《電擊マオウ》當中,《黑色子彈》的漫畫版第二彈《黑色子彈Interlude FAQ!》開始連載了,題材(應該)是屬於超級搞笑的那種。想要看abua老師以其獨一無二的感性,描繪出經常大哭大喊的《黑色子彈》的角色們,就請務必要找來一讀。

  那麼接下來是謝詞。

  這回依舊替我為了延長截稿日程到極限而戰鬥的責任編輯黑崎先生,同樣被拜託以特技表演般的排程完稿的插畫家鵜飼沙樹老師,還有負責漫畫版的もりのほん老師、abua老師,以及包含編輯部同仁在一內,所有與本書相關的工作人員,我都要致上感謝。

  最後則是諸位讀者,本書刊行之際動畫版也差不多要播出了,希望動畫版的《黑色子彈》對大家來說也是一部有趣的作品。

  真的非常感激拿起本書的您。

  希望所有閱讀我的作品的朋友都能得到神的祝福。

  神崎紫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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