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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寒武記 -【傾世寵妻】《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21 PM     標題: 寒武記 -【傾世寵妻】《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16 05:11 PM 編輯

【書名】:傾世寵妻

【作者】:寒武記

【內容簡介】:

  上輩子溫柔和善,賢良淑德的司徒盈袖苦等自己的未婚夫十年,卻在最後關頭,被人陷害,鋃鐺入獄。為保清白,她從東元國百丈高的白塔上縱身一跳,慘死在眾人面前。

  意外重生的司徒盈袖面對身邊的重重謎團,為了破除上一世不幸的結局,堅決表示要走一條不同的路:姐重生要做御姐!姐是女漢子姐自豪!

  但是重生的御姐女漢子立志走上人生巔峰,卻總是被一隻悶騷腹黑高冷禁欲的男神擋路腫麼破?!

  司徒盈袖:悶騷是病,得治!

  某君斜睨她一眼:深井冰無藥可醫,你聽天由命吧……

  司徒盈袖:……誰是天?

  某君:……你師父。

  總而言之,每一隻悶騷腹黑高冷禁欲的男神存在,是因為還沒有碰到一隻令他破功的女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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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22 PM

第一卷

第1章 入獄

    東元國永昌五十七年九月初二。

    那一天,秋高氣爽,晴空萬里。

    東元國的京城滿城木樨飄香,暗金色的小朵木樨花開得熱熱鬧鬧。

    ……

    辰時正(早上八點)。

    一頂四人抬藍色直絨紋小轎匆匆忙忙行走在京城最繁華的東街上,兩個青衣小鬟一左一右跟在轎子旁邊。

    「快一點!快一點!慕容大將軍馬上就要到了!」那青衣小鬟不斷催促抬轎子的轎夫,嬌斥道:「我們大小姐是慕容大將軍的未婚妻,要是去晚了,你們擔待得起嗎?」

    轎夫們連聲應是,加快了腳步。

    轎子裡端坐著的司徒盈袖輕輕歎氣,對轎子外面的丫鬟悄聲道:「采芹,不要說了。大街上呢,大呼小叫,像什麼樣子?」

    那丫鬟采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身旁的轎子一眼,「大小姐,您等慕容大將軍,等了十年,委屈了十年,聽了多少閒話?受了多少閒氣?如今總算要揚眉吐氣了,還躲著藏著做什麼?」

    司徒盈袖皺了皺眉,淡然道:「我不委屈。他若是不願娶,我就不嫁,有什麼好委屈的?」

    「話可不能這麼說……」另一邊的青衣小鬟採桑見大小姐又說這種話,忙要糾正她的看法。

    就在這時——

    「站住!轎子裡面裡面可是司徒府的司徒盈袖!」一聲暴喝從轎子前面的街道上傳來。

    轎夫猛地停住腳步,將轎子裡面的司徒盈袖顛得七葷八素。

    她忙抓住轎欄,眉頭皺得更緊。

    一群穿著青織金妝花飛魚過肩羅飛魚服的男子氣勢洶洶地湧了過來,將這頂藍布小轎圍得嚴嚴實實。

    「飛……飛魚衛?!」四個轎夫嚇得一哆嗦,不約而同放下轎子,一起抱著頭蹲在地上。

    采芹也嚇了一大跳,用手捂著嘴,靠到轎子旁邊,戰戰兢兢地道:「大……大小姐,是……是飛魚衛!」

    司徒盈袖掀開轎簾,看向那群飛魚衛,「我們有事要出城,勞駕各位讓一讓。」

    「讓路?還沒人敢叫我們飛魚衛讓路!」為首的男子傲然說道,拿著一個卷軸對她看了一眼,回頭往後一揮手:「就是她,司徒盈袖!有人告你就是從南偷到北的女賊金燕子!我們才剛已經在你城外的賊窩搜出贓物,你逃不了了!--給我拿下!」

    東元國的飛魚衛直屬皇帝陛下,配合御史台監控百官。

    但是司徒盈袖知道,皇帝近來病重,不能上朝,正急召在江南遊歷的皇太孫回京。

    她抬眸,看向面前的飛魚衛頭領。

    細長濃黑的睫毛下,一雙黑白分明、流光溢彩的眼眸在他面前一閃,黑如長夜,但又通透晶瑩,引得人想要深深看進去,說不出的奪人心魄,恨不得溺死在裡面。

    那頭領一怔。

    司徒盈袖垂下眼眸,鎮定地道:「是不是弄錯了?就算我是女飛賊,哪裡需要勞動飛魚衛出手捉拿呢?依東元國律法,飛魚衛直屬皇帝陛下,配合御史台監控百官。——盈袖是民,不是官。」

    「那你是承認你是女飛賊了?!——那就沒錯了。帶走!」飛魚衛的首領見司徒盈袖垂下眼眸,又是平平淡淡的樣子,剛才那副奪人心魄的氣勢立即消失不見了,在心頭一曬,暗道眼花,已經不耐煩了,暴喝一聲,上前一步抓住司徒盈袖的胳膊,往外一拉。

    司徒盈袖被他拽出轎子,踉蹌幾步,差一點摔倒在地。

    她撐著地站起來,又看了那飛魚衛的首領一眼,淡然道:「我自己能走,不要拉拉扯扯。」

    「大小姐!」采芹和採桑嚇得上牙和下牙直打架,眼睜睜看著司徒盈袖被抓走。

    司徒盈袖回頭看了她們一眼,用眼神暗示她們快逃。

    采芹和採桑悄悄回轉身,擠入看熱鬧的人群中。

    飛魚衛的人看了那兩個丫鬟的背影一眼,問首領:「那邊跑了兩個。」

    「沒事,兩個丫鬟而已,跟我們的差事無關。」飛魚衛的首領不以為然地道,「收隊!」

    ……

    巳時正(早上十點)。

    采芹回到司徒府哭訴哀求:「老爺、夫人、二小姐、二少爺,我們大小姐被飛魚衛抓走了,你們快想法子救救她啊!」

    「被飛魚衛抓走了?她她她……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司徒盈袖的爹司徒健仁一下子驚得跳起來,衝到采芹面前問道。

    司徒家是皇商,做為商人,最講以和為貴,結交各方朋友,更是牢守「民不與官鬥,富不與官爭」的誡條。

    司徒健仁是個剛滿四十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五官俊逸,只是美中不足,從小就渺了一目,臉上常年帶著一副黑色眼罩,看著有些嚇人。

    「老爺,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您趕快去找人救盈袖吧!」司徒夫人張氏苦苦哀求。

    「大姐不是去城外接大姐夫了嗎?」司徒府的二小姐司徒暗香驚訝說道,「怎麼會被飛魚衛抓走?」

    采芹哭著道:「我們就是在出城的路上,結果碰到飛魚衛攔路,還說大小姐是……是女飛賊金燕子!」

    「大姐絕對不是女飛賊!一定是弄錯了!」司徒暗香斬釘截鐵地道,「爹,大姐夫在外面打了勝仗,今日班師回朝,爹快去求大姐夫吧!只有大姐夫能救大姐!」

    二小姐司徒暗香並不是司徒健仁的親生,而是填房夫人張氏帶來的拖油瓶。

    她八歲跟著張氏嫁到司徒家,司徒盈袖並沒有看不起她,把她當親妹妹一樣對待。

    姐妹倆感情一向很好。

    ……

    未時正(下午兩點)。

    司徒盈袖被飛魚衛帶到東元國京城東面的白塔大獄前。

    東元國京城臨海而建,白塔就在最東面的海邊上。

    這座白塔的歷史已不可考,似乎在東元國建立之前就有了,高達百丈,潔白如雪,和蔚藍色的大海交相輝映,屹立在海天之間。

    看起來這樣美好,其實不過是東元國的監牢,用來關押最窮凶極惡、罪大惡極的犯人。

    只要被關進這白塔大獄,那是插翅也難逃,再厲害的囚犯,都只能乖乖在裡面等死……

    司徒盈袖抬頭看了看高聳入雲的白塔,瞇了瞇眼。——她何德何能?有資格進入白塔大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23 PM

第2章 重生

    申時正(下午四點)。

    另一個丫鬟採桑沒有回司徒府,而是跟采芹商議後,分道行事。

    采芹回司徒府報信,採桑則去司徒盈袖的外祖沈家求救。

    沈家老爺子是剛剛卸任的東元國大丞相,沈家書香世家,在東元國朝中遍佈門生故舊。

    只是沈家跟司徒家的關係不太好,採桑敲門,門子根本不理她。

    她在沈家門口候了半天,才看見一輛青木香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一個身材纖細、弱不禁風的女子拿著團扇掩在面前,撂開車簾看了她一眼,問道:「採桑,你不在袖袖身邊,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沈二小姐!遇到您真是太好了!」採桑都快急哭了,"您快救救我們大小姐吧!"

    這女子正是沈家大房嫡出的二小姐沈遇樂,也是司徒盈袖的閨中蜜友。

    「出了什麼事?」沈遇樂放下團扇沉聲問道。

    採桑忙把今天的事說了出來。

    「飛魚衛?!」沈遇樂心裡一沉,"你別急,我現在就回去找爹和祖父!」

    沈家外院的從安堂裡,卸任大丞相沈友行和新任大丞相謝東籬正在把酒言歡。

    「祖父!祖父!盈袖被飛魚衛抓走了!您快找人救救她啊!」沈遇樂不顧門口小廝的阻撓,硬是闖到從安堂。

    沈友行放下酒杯,不悅地道:「遇樂,你的閨儀都學到哪裡去了?我這裡是外堂,還有貴客,你就冒冒失失闖進來,你可知錯?」

    沈遇樂氣喘吁吁地道:「祖父可以罰我,但是事有輕重緩急,又說事急從權,盈袖表姐被飛魚衛抓走,這件事非同尋常,祖父您一定要……」

    「飛魚衛?」坐在沈友行身邊的謝東籬皺了皺眉頭,「飛魚衛直屬皇帝陛下,監視百官,這位盈袖姑娘是……?」

    沒有聽說東元國有女子做官啊?

    沈友行撫了撫自己的鬍鬚,為難地道:「老夫已經致仕,朝堂中事,插不了手啊。」說著,他看向身邊的新任大丞相謝東籬。

    謝東籬站了起來,「我去看看。就我所知,皇帝陛下最近病重在床,沒有見過任何人。這飛魚衛,是從哪裡得來的諭旨?」

    ……

    酉時正(下午六點)。

    匡當!

    白塔大獄最高一層單間牢房的大門被猛地推開,又關上。

    幾個五大三粗,遍身腥臭的男人獰笑著闖了進來。

    「哈哈,這裡果然有個小妞兒!瞧這味道,香噴噴的,等下兄弟們可得緩著點兒,便用力太大,一下子就玩死就可就沒意思了。咱們哥仨在這裡關了一年,就沒有嘗過女人的滋味兒,哥哥我可是夢裡夜裡都想啊!」當先一個男人看著牆角抱膝坐著的司徒盈袖哈哈大笑。

    司徒盈袖緩緩抬頭,看著面前的三個男人,心裡一沉。

    完了,她逃不出去了……

    司徒盈袖扶著牆站了起來,沉聲道:「你們怎麼進來的?這是白塔大獄,你們不怕我招呼一聲,就有獄卒過來嗎?」

    「啊——?哈哈哈哈!」那三個男人一愣,笑得前仰後合。

    「哥們兒聽見沒?還真是個雛兒!——還獄卒呢!她難道不知道哥仨能進來,就是……『獄卒』嗎?!」

    司徒盈袖趁著他們笑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猛地掄起身邊的小凳子,往前一扔,然後跑到最近的扶梯上,快速往上爬了上去。

    她下午剛被關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這個扶梯,知道這個扶梯上面有個小門,不知道通向哪裡。

    「咦?她跑上去了?」一個男人停住笑聲,像看傻叉一樣看著司徒盈袖往上攀登的背影。

    「呵呵,上去了?好啊,上面風景更美,哥仨可以看得更清楚……」

    司徒盈袖爬到扶梯最上頭,用手一撐,頭頂的小門應聲而開。

    一股晚霞照了進來。

    司徒盈袖爬上去一看,一顆心頓時沉到谷底。

    原來這是白塔大獄頂峰最高處的平台。

    她站在平台之上,甚至能看見對面的夕陽,似乎跟她在同一高度。

    三個男人怪笑著跟著她從扶梯口爬了上來。

    「咦?這個地兒不錯,寬敞,還要亮堂,等下一定很舒服……」為首的男子向司徒盈袖走了過去。

    司徒盈袖再也忍不住了,顫抖著道:「你敢!我外祖父是大丞相沈友行!未婚夫是慕容長青大將軍!你們敢動我,他們一定會讓你們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姑娘,我想你弄錯了。我們個個都是判了極刑。」為首的男子掏了掏耳朵,不屑地指著身後左面的男子,「他,被判腰斬。」又指著身後右面的男子,「他,被判車裂。我,被判凌遲。——你倒是說說,還有什麼死法,比我們被判的這些死法更慘?而且有人答應過我們,只要我們玩了你,我們就能舒舒服服地死,不會再受這樣的酷刑!」

    司徒盈袖知道,被判了這樣的重刑,這些人一定是窮凶極惡,犯了很嚴重的罪行。

    居然用這些惡徒來對付她,那背後的人,一定是恨她入骨了,只想用最慘的法子折磨她,不僅要讓她死,而且要讓她身前死後名一併抹殺,就算以後她被沉冤昭雪,她的家人也會抬不起頭來……

    霎時間,司徒盈袖死意已決。

    可是那為首的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慢悠悠地道:「想死?就算死了,我們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們玩了你的屍身,再把你光溜溜的屍身倒吊在白塔大獄最高處,讓全京城的人都能看到,哈哈哈哈……」

    司徒盈袖冷笑,「想要我的屍身?那就看看你們的本事吧!」說著,她一手扶上背後半人高的矮牆,飛身一躍而下。

    白塔大獄高達百丈,最高處還有白雲穿梭。

    司徒盈袖紅衣似火,如同火鳳凰一樣從白塔高處跳了下來。

    ……

    「盈袖!」

    「盈袖!」

    「大姐!」

    謝東籬、沈遇樂、慕容長青,和司徒暗香從三個方向奔來,正好看見司徒盈袖縱身一跳的大紅身影!

    他們疾奔而至,卻還是晚了一步。

    她墜落在他們面前,如同血紅的曼陀羅,在彼岸烈烈盛開。煙霞色長裙慢悠悠地蓋了下來,蓋住她蒼白血污的小臉。

    司徒暗香瘋一樣撲過去,跪在她面前嚎啕大哭。

    沈遇樂跑得慢了一步,衝過來一把將司徒暗香擠開,跟著伏地大哭。

    ……

    司徒盈袖卻只覺得身子一輕,就落到了水裡。頭頂波光粼粼,像是有燈光閃過。

    她睜開眼睛,看見一個俊秀的小男孩托著她,依依不捨地看了她一眼,將她奮力往上一推!

    司徒盈袖大驚,怔怔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那張在她睡夢裡十年不曾離去的臉!

    那是她弟弟,她嫡親的弟弟小磊,司徒晨磊!

    但是她弟弟不是在十年前他們從江南舉家搬遷到京城的時候,落水淹死了嗎?!——而且是把生的希望給了她,自己沉入河水之中……

    他怎麼又出現了?

    司徒盈袖腦子裡昏昏沉沉的,不知今夕何夕,顧不得多想,只是下意識反手抓住弟弟的手,不肯放開,同時屏住呼吸,腳底不間斷地連番踩水,帶著弟弟一起浮上水面。

    弟弟,姐會游泳了,姐來救你!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24 PM

第3章 姐弟

    司徒盈袖用力拽著弟弟的手,從水底浮了上來。

    頭頂是同那夜一模一樣的星空,天上還有一輪彎彎的月牙兒,水面上蒸騰著氤氳的霧氣,對面就是他們從江南一路乘坐過來的樓船。

    那船有兩層樓高,是她爹司徒健仁買下來的大船。

    白日裡有縴夫拉縴,晚上就泊在離岸邊不遠的地方。

    因是大船,吃水比較深,不能停在靠岸淺水的地方。

    司徒盈袖一邊踩著水,一邊轉頭看著周圍的情形。

    「盈袖!」

    「大小姐!」

    「小磊!」

    「大少爺!」

    從樓船那邊傳來一陣陣呼喊聲,但是他們姐弟倆的位置,是在樓船的背面,而那呼喊的聲音,是從樓船的正面傳來的。

    司徒盈袖閉了閉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半夜河水裡微涼的夜氣讓她清醒過來。

    她想,她大概是在從白塔大獄上往下跳的時候,重生回到了十年前?

    這真是意外撿回來的一條命……

    司徒盈袖眼中含淚,看了看在她身邊的弟弟小磊。

    他沒有掙扎,只是微笑著看著她,一副全心全意信賴的樣子。

    「弟弟,姐帶你上去。」司徒盈袖低聲說道,一隻胳膊劃著水,游到弟弟背後,伸出雙臂抱住他,「你別動,姐不會丟下你。」

    司徒晨磊沒有動,完全放鬆地依偎在司徒盈袖懷裡。

    司徒盈袖這一刻,無比感謝上一世那個在京城教她游泳的師父……

    那時候她跟著家人進了京城,卻沒了自小相依為命的弟弟,她痛苦得天天跪在弟弟的靈位前,恨不得死過去。

    她無數次後悔,為什麼死的不是她?

    她為什麼沒有把弟弟一把推上去?而是被弟弟推上水面?

    為什麼她不會游泳?!

    就在她難過得生不如死的時候,一個帶著銀色面具的神秘人來到她為弟弟建的小佛堂,對她道:「你需要學游泳。我教你。」

    司徒盈袖那時候的執念便是:如果我會游泳,我就能把弟弟救上來……

    那個帶著銀色面具的神秘人,於是成了她的師父,教會了她游泳。

    上一世她學游泳,只是因為太過歉疚,想做些事情,不然她真的活不下去。

    她從來沒有想過,她上一世學的游泳,居然能派上用場……

    她抱著弟弟,很快游到樓船的正面。

    「盈袖!我看見盈袖了!」這是他們的繼母張氏驚喜的聲音。

    「小磊少爺!還有小磊少爺!」這是弟弟乳娘的聲音。

    司徒盈袖抬起頭。

    樓船昏黃的燈光下,那些人的穿戴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樣,她才真正確信她是回到了十年前。

    前世種種,譬如昨日死。

    今世的她,總算有機會彌補上一世的遺憾了。

    司徒盈袖含笑對著樓船上那些熟悉的親人揮手,揚聲道:「我和弟弟在這裡!」

    船上的船娘跳了下來,很快游到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身邊,要抱著他們上前。

    司徒盈袖抱著弟弟往旁邊輕輕一晃,水性竟然比那常年在水上討生活的船娘還要強。

    船娘驚訝地看著這個小姑娘不費吹灰之力地抱起自己的弟弟,往樓船邊游去。

    很快搭上船舷,船上的人將他們姐弟倆拉上了船。

    張氏立即拿著兩床薄毯上前,一床裹在司徒盈袖身上,一床裹在司徒晨磊身上。

    司徒晨磊緊緊抓住司徒盈袖的手,不肯鬆開。

    「沒事,弟弟,沒事。你跟姐進去,咱們換下濕衣裳,然後喝一碗薑湯驅寒,好不好?」司徒盈袖耐心對司徒晨磊說道。

    司徒晨磊沒有說話,只是對著她笑。

    兩姐弟的爹爹司徒健仁在旁邊嗐了一聲,道:「快進去吧。跟他廢話什麼?他又聽不懂……」

    「弟弟聽得懂。」司徒盈袖下意識反駁司徒健仁的話,「弟弟聽得懂。」

    她娘生小磊的時候是難產,小磊的腦袋卡得時間過長,等出來的時候,好長時間沒有氣息。

    她娘只來得及看了小磊一眼,就把他的小手交到只有四歲的盈袖手裡,「袖袖,你要好生照顧弟弟……」說完就撒手塵寰了。

    而小磊四五歲了還不會說話,除了叫「姐姐」,他什麼話都不會說,什麼東西都學不會。

    大家都以為他是傻子。

    司徒盈袖曾經也認為弟弟小磊是傻子,聽不懂大家說話。

    但是在上一世的這一夜,她和小磊同時落水,小磊卻將她奮力往上一推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大錯而特錯了。

    她的弟弟,從來就不是傻子,從來不是……

    司徒盈袖抬眸,看了司徒健仁一眼。那目光如同寒星閃耀,看得司徒健仁不由自主別過頭,不敢跟她對視。

    攬住司徒晨磊瘦弱的肩膀,司徒盈袖帶著他往船艙那邊走去。

    這裡的情形在她的記憶中太過深刻,因此隔了十年的時光,她也還記得她和小磊的艙室是在什麼方位。

    「弟弟,你跟趙乳娘去換衣裳,姐姐去那邊換衣裳,換完就去看你,好嗎?」

    司徒晨磊笑著看著她,沒有說話,但是鬆開了她的手。

    司徒盈袖對他點點頭,走進自己的艙室。

    這是她十年前在這樓船上的閨房。

    她家豪富,這個艙室也佈置得跟她在家裡的閨房一模一樣,當中還有一面半人高的大穿衣鏡,是她爹司徒健仁花了千金從極西的波斯國購回來的。

    看著穿衣鏡中的人影,司徒盈袖毫不奇怪地發現,她確實是回到了十年前,她十二歲的時候。

    瘦高的身子,蒼白的面頰,滿頭黑髮如同海藻一樣披散在背後,只有眉目開闔間,寒星般的眸子,顯出她的一絲不同。

    司徒盈袖走到屏風後面,叫道:「採桑,給我把換洗的衣裳拿來。」

    「是,大小姐。」屏風前傳來採桑稚嫩的聲音。

    司徒盈袖默了默,從屏風後面踮起腳,看見矮矮胖胖的採桑抱著幾件衣服快步走了過來。

    ……採桑十年前,正是這樣矮矮胖胖的樣子呢。和十年後那個秀麗豐腴的俏丫鬟真是一點女大十八變啊!

    司徒盈袖接過衣裳,很快換上,從屏風後面繞出來,還沒說話,就聽見弟弟的艙室那邊傳來哭喊聲。

    司徒盈袖連忙推開艙門跑了出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25 PM

第4章 辨藥

    「小磊!小磊!怎麼了?」司徒盈袖迅速推開司徒晨磊所住艙室的門,走到他床邊。

    司徒晨磊坐在床上,抱著屈起的雙腿,將頭深深地埋在膝蓋上。

    一個丫鬟蹲在地上揀拾白瓷碗的碎片,另一個半跪在床邊,對司徒晨磊說話:「大少爺,您傷著手沒有?給奴婢看看,奴婢給您包紮一下……」

    「小磊。」司徒盈袖坐到床邊,輕輕叫了一聲,她的聲線靚麗,如同絲滑般悅耳。

    司徒晨磊猛地抬起頭,「姐……姐……」他鬆開雙臂,慌亂地向司徒盈袖爬過去,坐到她身邊,緊緊抱住她的胳膊,「姐……姐……」

    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叫著。

    司徒晨磊長到四五歲的時候,還依然只會叫「姐姐」兩個字,他不會認字,不會穿衣裳,甚至不會自己吃飯,司徒家的人徹底對他失望。

    「……可惜了,原來是個傻子。」

    「是啊,哎,沈夫人書香門第出身,沈家一門出了多少進士、狀元、榜眼和探花,沈家的姑娘們生的孩子也個個聰明伶俐,怎麼嫁到我們司徒家的沈夫人,就會生出一個傻子呢?」

    「呵呵,說不定沈家知道他們家的這個姑娘有毛病,所以才嫁到司徒家。你想啊,沈家書香世代,在朝中做官的人那麼多,沈夫人的親爹還是當朝大丞相!——司徒家呢?不過是做生意的小商家。士農工商,商可是排在最後的!如果不是這沈夫人做姑娘的時候有毛病,怎麼會下嫁到司徒家這種人家?!」

    「是啊,司徒健仁這人雖然長得一表人才,但是從小就瞎了一隻眼,這輩子都不可能入仕。要不是娶了沈大丞相的嫡女,他的生意能越做越大嘛!——東元國最大的皇商啊!嘖嘖,司徒家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因為弟弟的病,兩姐弟的娘親沈詠潔被人詬病,連死後的名聲都被人糟蹋。

    司徒盈袖那時候才八九歲,聽到這番話,雖然很是惱怒生氣,但是娘親對她自小的教養讓她無法口出惡言,跟這些人當面爭執,她只能忍下一口氣,好好護著自己的弟弟,努力為弟弟撐起一片不受外人鄙視唾罵的天空,讓癡傻的弟弟能過上幾天好日子……

    她以為弟弟真的是傻子。

    直到司徒晨磊八歲那年,他們舉家從江南遷往京城的途中,兩姐弟不慎落水,她被弟弟奮力推上水面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她的弟弟小磊,真的不是傻子!

    司徒盈袖回臂緊緊抱住弟弟瘦弱的肩背,輕聲哄他:「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不就砸了一個碗嗎?沒事,沒事,姐在這裡呢……」

    司徒晨磊的顫抖終於停了下來,他依偎在司徒盈袖身邊,間或抽泣兩聲。

    司徒盈袖回頭問兩個丫鬟:「怎麼回事?如何會砸了碗?」

    在地上揀拾碎瓷片的丫鬟忙跪下來道:「大小姐,奴婢給大少爺喝薑湯,大少爺只喝了一口就往外推,奴婢沒有拿穩,就砸到地上了。是奴婢的錯,請大小姐處罰!」

    並沒有因為司徒晨磊不會說話,就把這件事推到司徒晨磊身上,倒是個有良心的好丫鬟。

    司徒盈袖凝視著她,隱隱約約記得這個丫鬟好像在他們一到京城上岸的時候,就被賣了。

    因為小磊在進京的路上就死了,他身邊的人好像都被賣的賣,打發的打發,一個都沒有帶到京城的司徒府。

    司徒盈袖那時候也才十二歲,因為弟弟的死自責不已,根本沒有精力關注身邊的事。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要不是後來有那個神秘的師父,她根本就走不出來……

    司徒盈袖微笑著起身,把那小丫鬟扶起來,問這兩個在屋裡的丫鬟:「你們叫什麼名字?」

    在地上揀拾碎瓷片的丫鬟道:「奴婢叫小桃。」

    半跪在床邊安慰司徒晨磊的丫鬟道:「奴婢叫小杏。」

    司徒盈袖忍不住微笑。——這名字取的,桃和杏都是小磊喜愛吃的水果……

    「小桃,再去端一碗薑湯過來,我來喂小磊喝。」司徒盈袖吩咐道。

    那小丫鬟小桃見司徒盈袖沒有責罰她,很是感激,忙道:「大小姐,奴婢這就去!」說著,起身匆匆忙忙出了艙室。

    司徒盈袖在屋裡看了一圈,問另一個小丫鬟小杏:「趙乳娘呢?」

    司徒晨磊從生下來,就是趙乳娘帶著的,而趙乳娘是娘活著的時候就給小磊找好的乳娘,司徒盈袖十分信任她。

    另一個小丫鬟小杏忙道:「趙乳娘在外面熬薑湯。」

    司徒盈袖點點頭,回身坐到床上,撫了撫司徒晨磊的小臉,覺得有些涼,微笑著慢慢說道:「小磊,喝點薑湯,身子暖和,就不會生病了。」

    司徒晨磊呆呆地看著她,目光有些渙散,又有些呆滯。——確實不是正常孩子……

    但是司徒盈袖無論如何不肯再認為自己的弟弟癡傻。

    癡傻的人,不會主動去救人,更不會和小磊一樣,主動把生的希望留給別人。

    「大小姐,薑湯來了。」小桃小心翼翼用托盤端了一碗薑湯進來。

    司徒盈袖接過白瓷碗,先吹了吹,然後習慣性地嘗了嘗。

    這是她前世養成的習慣,她給繼母生的弟弟妹妹餵藥的時候,都會習慣自己嘗一嘗,免得燙著他們。

    一嘗之下,司徒盈袖怔住了。

    她的眉頭微蹙,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白瓷碗。

    碗裡的薑湯色澤暗紅,姜的氣味十分濃郁,還放了大量的紅糖,甜滋滋的,那甜味太重,甚至蓋住了另外兩種非常輕微的味道。

    在這樣濃烈的味道下,一般人根本嘗不出那兩種味道,但是司徒盈袖卻不一樣。

    她前世那個神秘的師父,只教了她半年,重點教了她兩件事。

    一件事是游泳。

    另一件事,就是辨藥。

    巧的很,司徒盈袖的舌頭特別靈,一般人嘗不到的味道,她都能分辨出來。

    她那個從來不誇人的師父,就她這個本事,還是略微誇了誇的,「……味覺靈敏。」

    她記得這兩種味道。

    一種是龍膽,一種是柴胡。

    龍膽和柴胡都偏苦,但是用大量的姜和紅糖掩蓋,一般人根本嘗不出來。

    龍膽和柴胡放在一起煎熬,經常吃的話,會讓腎水沉降,傷的是男人的根本,就算是成年大男人,也會很快虛弱到起不來身。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26 PM

第5章 乳娘

    司徒盈袖臉色驟變,「這薑湯是誰熬的?」

    「是趙乳娘啊……怎麼了?」小桃被司徒盈袖的臉色嚇到了,怯生生問道。

    「趙乳娘?」司徒盈袖端著白瓷碗站起來,聲音不再清潤絲滑,反而增添了幾絲冷厲:「給我把她叫過來。這薑湯裡她都放了什麼東西?我真不知道,薑湯裡面出了姜和紅糖,還要放龍膽和柴胡。」

    「龍膽和柴胡?」小桃和小杏對視一眼,七八歲的小丫鬟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外面的一個婆子聽見了,忙在艙門口回道:「大小姐,奴婢現在就去請趙乳娘過來。」

    司徒盈袖點點頭,把藥碗放到床邊的小桌上,剛坐下來,就聽不遠處傳來「撲通」一聲轟響,就像是有人掉到水裡的聲音。

    很快又傳來驚呼。

    「來人啊!救命啊!趙乳娘跳河了!」

    船艙外又傳來紛繁複雜的腳步聲,咚咚咚咚往水聲濺起的聲音那邊跑過去。

    司徒盈袖的瞳孔倏地縮了起來,她站起來剛要出去看看,司徒晨磊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連聲喚她:「姐姐!姐姐!」

    他說不出別的話,只是翻來覆去叫她姐姐。

    司徒盈袖心裡一動,拉著他一起起身,「跟我一起走吧。」

    司徒晨磊乖乖地下床,跟司徒盈袖一起走出艙室。

    「又出了什麼事?」司徒健仁和張氏匆匆忙忙趕過來。

    看見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並肩而行,張氏很是欣喜地道:「盈袖、小磊,你們好些了嗎?」

    司徒盈袖臉上露出笑意,溫和地叫了一聲:「母親。」

    司徒盈袖的娘親早就沒了,是生她弟弟的時候難產而死。

    司徒盈袖的爹司徒健仁守了三年制,才娶了一個帶著拖油瓶女兒的寡婦做填房,因他爹說這樣的女人沒什麼家世,不會在他原配子女面前直得起腰。

    張氏這個繼母自從進門之後,對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確實很不錯。

    「大姐、小磊。」張氏身後傳來一個小姑娘的聲音。

    一個穿著淡藍色右衽上衫,月白色紗裙的小姑娘從張氏背後走出來,她看著司徒盈袖,眼裡一下子湧出淚花,「大姐,大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那小姑娘哭著撲過來抱住了司徒盈袖。

    這是她繼母張氏帶來的女兒司徒暗香。

    司徒盈袖記得這個妹妹跟著她娘張氏嫁到司徒家的時候,才三歲,只比她弟弟司徒晨磊大一個多月。

    司徒暗香以前的名字當然也不叫司徒暗香,而叫凡春運,是張氏嫁過來兩三年後,凡春運四五歲的時候才改叫司徒暗香,入了司徒家的族譜。

    司徒盈袖記得這件事,是因為就是在那一年,她的弟弟正式被郎中確診為癡傻,再也治不好了。

    她爹司徒健仁心裡很不高興,非常希望家裡能夠人丁興旺。

    就在那一年,她的繼母張氏有了身孕,司徒健仁高興地不得了,所以大發慈悲,讓張氏的拖油瓶女兒凡春運改了姓,並且親自給她起了司徒暗香的名字。

    司徒暗香跟著她娘剛到司徒家的時候,才三歲,以前的事情都記不得了,一心把司徒健仁當她親爹,司徒盈袖當她親姐姐,司徒晨磊就是她的親弟弟,而且處處以司徒盈袖為榜樣,學著她的溫柔和善,婉約懂事,大家都說她們就跟嫡親姐妹一樣。

    司徒盈袖也對這個幼年喪父的繼母妹妹很是憐惜,對她也很親近,上一世的時候,手把手教她唸書習字,禮儀規矩,女紅廚藝等等大家閨秀需要學習的東西。

    在江南的時候,有些司徒宗族家的小孩子總是喜歡嘲笑司徒暗香,說她是拖油瓶,還拿石頭砸她,是司徒盈袖,還有她的傻弟弟司徒晨磊一直護著司徒暗香。

    後來進了京城,司徒盈袖沉浸在失去弟弟的打擊中,差一點走不出來,是司徒暗香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

    司徒盈袖上一世沒有什麼事情瞞著這個妹妹,除了她暗中拜師一事。

    但是那件事,也是她師父不想張揚,所以讓她發誓,不說與任何一人知曉。

    看見司徒暗香激動得哭了,司徒盈袖也很感慨,拍拍她的後背,「沒事了,我們都沒事了。」

    司徒暗香點點頭,抹了眼淚,又去看司徒晨磊,小心翼翼、一字一句地說:「小-磊-,你-好-些-了-嗎?」生怕他聽不懂的樣子,還一邊拿手比劃。

    司徒盈袖想到自己以前也是這個樣子,在心底歎一口氣,拉緊司徒晨磊的手,對司徒暗香道:「小磊不是傻子,他聽得懂你的話。不用指手畫腳的。」

    司徒暗香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小磊不傻!」說著挽起司徒晨磊另一隻手,「小磊以前把他喜歡的桃兒、杏兒都給我吃呢……」

    司徒晨磊卻呆呆地站著,一雙眼睛只是盯著暗黑的河面。

    剛才被司徒暗香這一打岔,司徒盈袖差一點忘了他們過來幹什麼,看見小磊的神情,司徒盈袖才回過神,問道:「剛才是怎麼回事?誰跳河了?」

    「是趙乳娘。」一個婆子苦著臉走上來回道,「大小姐剛才吩咐要趙乳娘過去問話,奴婢還沒走過去,就聽見一聲轟響,然後就看見趙乳娘一頭紮到河裡去了。喏,就在那邊。」

    「船娘下去救人了沒有?」司徒盈袖沉聲問道。

    「下去了,從這邊下去的,應該就快救上來了。」

    司徒盈袖拉著司徒晨磊的手,走到趙乳娘先前熬薑湯的小艙室。

    那小艙室靠近門口的地方有一口小火爐,爐子裡還有紅紅的灰燼,火還亮著呢,爐子上卻空無一物。

    「……熬薑湯的鍋呢?」司徒盈袖四處在艙室裡看,「放到哪裡去了?」

    「不曉得。」下人們紛紛搖頭,「都是趙乳娘一直在這裡忙,我們在旁邊的屋子準備明天的早飯。」

    司徒盈袖心裡一沉,發現疑團越來越多。

    本來以為她弟弟上一世的死,只是一個簡單的意外,如今看來,原來沒有這麼簡單。

    「……上來了!上來了!船娘把趙乳娘救上來了!」船舷上站著的下人往邊上擠過去,將船娘和趙乳娘接了上來。

    「老爺、夫人,趙乳娘已經沒氣了……」那船娘氣喘吁吁地道。

    一天晚上兩次下水救人,她都快吃不消了。

    特別是這個乳娘還那麼胖,幸虧她沒氣了,不能掙扎,不然使勁兒一掙,自己在水裡就要被她拖累了。

    船娘這樣想著,一抬頭,正好看見司徒盈袖低頭默默地看著她。

    一雙眸子在她面前一閃,如同夜空裡的繁星璀璨,光芒照人。

    船娘一愣,想起方才在水裡,這小姑娘嫻熟的水性,忍不住讚道:「司徒家是咱們江南有名的大戶人家,真沒想到司徒大小姐的水性居然那麼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27 PM

第6章 船娘

    「我們家袖袖又不會游水,你說什麼水性好?船娘你說什麼胡話呢?」司徒盈袖的爹司徒健仁聽著這話十分不入耳,白了那船娘一眼。

    東元國大戶人家的姑娘都是養在深宅內院,哪裡有人會游泳呢?

    況且「水性」這詞還有一層意思,說姑娘家水性,那就是水性楊花的意思,蠻好聽嗎?

    司徒盈袖想起來她本來是不會游泳的,是上一世的時候去到京城,也就是半年後,才跟著那位不請自來的神秘師父學會的游泳……

    情急間,司徒盈袖知道不能讓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了,如果深究她到底為何突然會游泳,這個問題太難回答。——那就只有用一個更難的話題來轉移視線了……

    司徒盈袖眸光輕閃,瞥了那船娘一眼,淡然道:「剛才我和弟弟掉到水裡,船娘你去哪裡了?如果不是看見我們浮上水面,你還不會往船下跳吧?」

    這也是司徒盈袖一直在琢磨的問題。

    不管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這船娘都沒有馬上跳下河救他們姐弟倆。

    而剛才那趙乳娘掉到河裡,這船娘不用人說,自個兒馬上就跳下去了。

    差別也太明顯了。

    那船娘沒料到司徒盈袖說起剛才的事,忙道:「剛才我不知道大小姐和大少爺掉到哪裡去了,所以沒有馬上下水。那不後來看見大小姐和大少爺浮上來了,我就馬上跳下去救你們了嘛!」

    「哦?原來我們從哪裡掉下去的你都不知道?——你不知道,這船上也沒有一人知道?沒有一人告訴你嗎?」司徒盈袖的目光往面前所有人面上一一看過去。

    如寒星般的眸子在眾人面上掃過,眾人心中都是一凜。——大小姐落了一次水,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

    面前這個光憑目光就能讓大家腿軟的女子,還是以前那個溫潤和氣,對每個人都含著笑意的十二歲的大小姐嗎?

    司徒健仁背著手,皺著眉頭看了那船娘一眼,也問道:「是啊,剛才是怎麼回事?」回頭就問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丫鬟們:「采芹、採桑,小桃、小杏,你們沒有看見大小姐和大少爺是從哪裡掉下去的嗎?」

    四個丫鬟忙跪了下來。

    采芹低著頭道:「奴婢們沒有親眼看見,但應該是從釣魚的地方掉下去的。當時大小姐和大少爺在船邊釣魚,後來說有些涼,讓奴婢們去拿斗篷。奴婢和小桃去拿斗篷,採桑和小杏那時候在夫人房裡領大小姐和大少爺這個月的份例。」

    司徒盈袖在心裡暗暗點頭。

    的確是這樣。

    她記得上一世這個時候,自己是和弟弟在船邊釣魚,因爹爹的生辰就是明日,他又最愛吃河鮮,司徒盈袖便想著和弟弟一人釣一條鮮美的鰣魚,自己親自下廚,給爹爹做一味花彫酒釀蒸鰣魚賀壽。

    他們在船邊坐了一會兒,河風太涼,就讓兩個丫鬟去艙室取斗篷。

    採桑和小杏確實去了繼母張氏的房裡領這個月的份例,還沒有回來。

    沒過多久,她只覺得船舷突然一陣顛簸,像是河上起了風浪,而她面前的釣竿往下一沉,應該是有大魚上鉤了。

    她大喜,起身要拽起魚線,那魚線另一端卻無比沉重,她一拽之下,居然把自己整個人都拽到河裡去了,而她弟弟隨後也跟著掉了下去……

    司徒盈袖閉了閉眼。

    他們姐弟倆明明是在樓船的正面釣魚,掉下去的時候,也是在樓船正面。

    等她清醒的時候,不知為何已經到了樓船背面?

    上一世的時候,她被弟弟推上水面,河裡正好一陣大浪,她隨著浪花載沉載浮,很快漂流到樓船的正面,才被四處呼叫她的人看見,船娘下水撈了她上來。

    而她弟弟的屍身,第二天就浮上水面……

    這一世,沒有了上一世的風浪,她也學會了游泳,所以能帶著弟弟游到樓船正面,被人看見。

    說來說去,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應該下水救人的船娘都沒有主動跳下水去尋找他們。

    「我們是釣魚的時候掉下去的,船娘你難道不會看嗎?」司徒盈袖說完又想起一事,「我們的釣竿呢?我記得還釣上一條大魚。」

    「釣竿……不見了。」采芹看了司徒盈袖一眼,「奴婢和小桃拿著斗篷過來的時候,看見大小姐和大少爺都不見了,釣竿也不見了,奴婢們才大叫起來……」

    司徒盈袖緊緊地看著采芹的眼睛,似乎要從她的目光裡看出蛛絲馬跡。

    但是采芹的眸子黑白分明,一直很是坦然,還對司徒盈袖久久的凝視有些不解,目光中顯露出困惑。

    看來跟她沒有關係。

    司徒盈袖對采芹笑了笑,移開視線,再次看向那個船娘,「主子掉到水裡了,你居然要等著主子浮上水面才跳下去救。——你們在船上討生活的人,都是這樣做的嗎?」

    「……奴婢……奴婢不知道大小姐和大少爺掉到哪裡去了……」那船娘被司徒盈袖的目光看得冷汗直冒,雙腿一軟,給她跪了下去。

    「呵呵,除了河裡,還能掉到哪裡?還能掉到岸上不成?——你以為小姑娘抓子兒玩,那些子兒掉到哪裡你能看得一清二楚是吧?」司徒盈袖揪住這船娘不放。

    上一世若是這船娘早一點下水去搜尋他們姐弟,說不定她弟弟根本就不會死……

    而這一世,這船娘依然故我,並沒有積極施救。

    如果不是她藉著上一世學會的游泳將弟弟也救了上來,上一世的悲劇還會重演!

    那她重活一世還有什麼意義!

    司徒盈袖覺得一股怒氣漸漸在胸中蘊集,沉下臉,看向她爹司徒健仁:「爹,這船娘不能用了,賣了吧。」

    他們家特意買的樓船上京,就是擔心在水上的時候,船上會有歹人謀財害命。

    這些江河上的黑事他們不是沒有聽說過。

    比如某位剛中進士做了縣官的某人,帶著新婚的妻子坐船赴任,結果在船上被人謀害,他的妻子被船老大給強佔了,連縣官的身份都被人佔了。

    那位妻子忍辱負重十八年,最後在皇帝巡遊江南的時候,一舉告發成功。

    假的縣官被處斬,那位為夫伸冤的女子隨後自盡身亡。

    皇帝感慨不已,特意旌表她為烈女,給那位女子的家鄉賜了牌坊。

    女人雖然看起來柔弱,但是爆發起來比很多男人還要堅韌頑強。

    司徒盈袖他們家從這件事得到的經驗教訓就是,如果家境許可,又需要長時間坐船,就應該自己買船進京。

    這樣船上的艄公、船娘和舵手,都是司徒家簽了死契的下人,而且知根知底,會更安全一些。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27 PM

第7章 質子

    司徒家買的這個樓船看起來是兩層,其實是三層。

    最底下一層有一半在水裡,住的是艄公和舵手。

    上面兩層,中間一層住的是粗使丫鬟婆子和小廝,最上面一層則是住的是幾位主子和他們貼身伺候的丫鬟婆子。

    買的船娘本來一共有三個。兩個在最底下一層跟那些艄公、舵手在一起,只有這一個比較伶俐,說話討人喜歡,因此被主子挑中,在上面兩層服侍。

    就是這一個,兩次消極怠工,葬送了自己弟弟的性命。

    「大小姐!大小姐!您不能賣了奴婢!奴婢家裡還等著奴婢的月錢吃飯呢!奴婢家裡公公婆婆年老多病,奴婢的男人瘸了腿,不能幹活,還有五個孩子,沒了奴婢照應,他們會活活餓死啊!」那船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整個人癱在甲板上。

    司徒盈袖的繼母張氏見了,歎息一聲,指著那船娘道:「你也是,既然家裡就指著你一個人,你就應該勤快點,有眼力價兒。讓你這個船娘在上面照應,不就是看中了你會來事兒?出事的時候好有個照應?你倒好,大小姐、大少爺落了水,你還能在旁邊看著,不到萬不得已,你就不跳下去救人。實在是……唉,我縱然想給你說情,也說不下去。為你說了情,豈不是讓我們大小姐和大少爺受委屈?」

    那船娘便轉過來衝著司徒盈袖的繼母連番磕頭:「夫人!夫人!求求您大發慈悲,饒奴婢這一次吧!奴婢以後一定緊緊盯著各位公子小姐,只要掉下水,奴婢第一個跳下去去救!」

    「啊呸!」司徒盈袖的怒氣到了頂點,終於不顧形象地當眾啐了這船娘一口,「你這是在咒我們?兩個掉下去不夠你救的,還要掉更多才合你心意吧?」

    「……姐姐,別這樣……」司徒暗香目瞪口呆地看著司徒盈袖啐那船娘,忙伸手拉住她,「姐姐金玉一般的人,不要跟這種奴婢一般見識。來,姐姐,咱們進屋裡說話吧。外面挺冷的,小磊都哆嗦了……」

    司徒盈袖回頭看了司徒晨磊一眼。

    他在她身邊靜靜地站著,面色青白,確實有些受凍了。

    再待下去,恐怕會發高熱。

    司徒盈袖握住司徒晨磊的手,對她爹司徒健仁堅定地道:「爹,我不想再看見這船娘。您看著辦吧。——我帶弟弟回艙了。」

    司徒暗香忙拉住司徒晨磊另一邊的手,跟他們一起回到司徒盈袖的艙室。

    「姐姐,我送弟弟回他的艙室?」司徒暗香看著司徒盈袖親自去給司徒晨磊熬薑湯,又端過去親自餵他喝。

    這一次,司徒晨磊沒有鬧,乖乖地喝了兩碗薑湯,很快額頭上就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司徒盈袖搖搖頭,「小磊就跟我住吧,不用回他自己的艙室了。」

    一晚上出了這麼多事,而且明擺著不是偶然,司徒盈袖已經不敢再讓小磊一個人住了。

    小磊不是正常孩子,又不會說話,縱然受了委屈,說都說不出來。

    若是再有個三長兩短,她這個做姐姐的只好自個兒跳到河裡淹死算了……

    「可是,姐姐,你以前教過我,男女七歲不同席。小磊已經八歲了……」司徒暗香捻著衣角,疑惑地看了看司徒晨磊,又看了看司徒盈袖。

    司徒暗香跟司徒晨磊差不多大,今年也是八歲。

    司徒盈袖再世為人,面對的又是最珍而重之的弟弟,對這些虛禮已經看淡了。

    「小磊是我親弟弟,怎麼能一樣呢?」司徒盈袖面不改色說道,「男女七歲不同席,說的是跟外男。自己親弟弟,有什麼打緊?」

    「哦……」司徒暗香對這個姐姐極為信服,忙應了,道:「要不,我也搬來跟姐姐和小磊同住吧。」說著,不好意思低下頭,搓了搓衣角,結結巴巴地道:「……我一個人住,挺害怕的。」

    司徒盈袖沉吟半晌,點頭道:「也好。不過你過來住,得和我一樣,在甲板上打地鋪了,你願意嗎?」

    艙室裡唯一的床當然要給小磊睡,司徒盈袖本來就打算跟丫鬟們打地鋪睡在地上。

    如果司徒暗香也想來跟他們一起住,也要打地鋪。

    「願意的!願意的!」司徒暗香高興地點頭,「大家一起住,熱鬧些,更親香!——那我就去搬自己的鋪蓋行李了。」

    「去吧。」司徒盈袖點點頭,「要不要采芹去幫你?」

    「不用了。我那邊也有丫鬟呢,讓她們幫我搬就行,不敢勞煩采芹姐姐。」司徒暗香對采芹和採桑笑了笑,才轉身出去。

    從司徒盈袖的艙室出去,要經過司徒健仁和張氏的艙室,才能去司徒暗香的艙室。

    司徒健仁和張氏的艙室開著門,兩人在屋裡一站一坐,正說著話。

    見司徒暗香從門前走過,張氏忙叫住她:「暗香,你姐姐和弟弟那邊怎樣了?」

    司徒暗香只好進來屈膝行了禮,道:「娘,弟弟好多了,姐姐正安置他呢,留他在姐姐的艙室裡住下了。」

    「啊?」張氏拉著司徒暗香的手,「你弟弟也要跟你姐姐住一起?」

    「嗯。」司徒暗香點點頭,「姐姐說弟弟嚇壞了,要陪著他。」

    張氏皺緊眉頭,「……這樣不好吧?小磊已經八歲了,男女七歲不同席……」

    司徒暗香忙道:「沒事的,娘,我也會搬去跟姐姐弟弟同住。」

    「唉,這麼多人,住得下嗎?」張氏搖搖頭,「小磊受了驚嚇,跟盈袖住也好。你去湊什麼熱鬧?」

    司徒暗香咬著下唇,聲音輕若蚊蚋:「娘,我害怕……」

    「害怕?」張氏的聲音一抖,「你怕什麼?」

    「自從上船之後,我就睡不安穩,總覺得有人在艙室門前偷窺我們……」司徒暗香飛快地睃了一眼司徒健仁,「父親,這船上的人,您都是從哪兒買的?」

    司徒健仁背著手,皺著眉頭道:「這船是你大伯父幫我們買的,船上的艄公、船娘和舵手,也是他給買下來的。我這裡還有他們的賣身契呢。」說著,走到艙室一角放箱籠的地方,翻了半天,找出一沓賣身契。

    司徒健仁口中的「大伯父」,就是他嫡親大哥司徒健行,也是司徒宗族的族長,平日裡最是公平持正,族裡人人信服。

    雖然他家不如司徒健仁家豪富,但是在司徒健仁的幫襯下,在整個司徒宗族裡也是一等一的好。

    「喂!請問這船的船主在嗎?」

    三個人正在屋裡說話,就聽從船艙外頭傳來一聲響亮的叫喊。

    因是在寂靜的夜裡,這聲音格外響亮,就連司徒盈袖也在艙室聽見了。

    她吩咐采芹和採桑幫小桃、小杏收拾東西,自己起身出了艙室,藏在船柱邊往外看。

    只見在黑暗的河上,離他們的樓船不遠的地方,來了一艘蓬船,船上亮著高高的風燈。

    風燈下站著七八個男人,當先一個男人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一身寶藍色如意流雲暗紋的織錦袍子,腰繫白玉腰封,外面罩一件玉白色寬袍大袖的薄氅。

    他負手站在船上,笑嘻嘻地往上看了一眼,玉面朱唇,眉如墨畫,鬢若刀裁,鼻樑高挺,雙唇微抿,黑亮的眼眸輕閃,竟是壓倒了滿天星光。

    司徒盈袖有些吃驚地微張了唇,從船柱背後走了出來。

    這個少年男子她上一世的時候認得,他不是一般人,而是東元國西南面的南鄭國的二皇子,也是南鄭國送到東元國的質子。

    因他生得姿容無雙,又是皇子,南鄭國未嫁的女子都恨不得嫁給他,因此他還有一個綽號,叫「國民郎君」……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28 PM

第8章 交易

    除了北面的北齊國以外,鄭昊是南鄭和東元兩國出了名的第一美男,不認識他的人恐怕不多。

    但是司徒盈袖上一世認識這個南鄭國的二皇子,不是因為鄭昊是大名鼎鼎的「國民郎君」,第一美男,而是因為她的未婚夫慕容長青。

    慕容長青是長興侯府的世子,長興侯夫人的嫡長子。

    而鄭昊上一世的時候,是慕容長青的好友,曾經經常跟著慕容長青來過京城的司徒府做客,所以司徒盈袖對他並不陌生。

    但是她記得她認得鄭昊的時候,已經是他們全家進京兩年之後的事情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鄭昊現在這個時候根本還不認識慕容長青,他們也是一年之後才在一次宮廷大宴上,因為皇太孫的關係認得的。

    而且司徒盈袖並不記得,上一世的這個時候,鄭昊就上了她家的樓船。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

    司徒盈袖皺緊眉頭。

    她記得上一世她第一次在司徒府見到鄭昊的時候,鄭昊對她並不像第一次見面的樣子,反而開口就問她暈船好些沒有……

    那時候她還驚詫過,暗忖自己什麼時候跟他這麼熟悉,連她暈船都曉得?

    但是她當時囿於禮節,並沒有多嘴問他,而是含笑點頭了事。

    再說鄭昊是她未婚夫的好友,她也不適合跟他太過熟絡。

    上一世這個時候,她因為心傷弟弟的意外死亡,一直躲在艙室裡不出來,家裡人對外說的是她暈船,所以不見外客。

    這樣一想,好像上一世,他們船上後來確實有來過別的客人。

    可惜那段日子她太難過,一直到上岸,她都是躲在自己的艙室裡,從來沒有出來過……

    「船下是哪位?」司徒健仁帶著張氏和司徒暗香也從他們的艙室裡出來了,站在船上問道。

    「在下南鄭國馮昊,來東元國投親,路遇水匪,被劫了船,只帶著七八個隨從乘小船逃了出來,不知這位大叔可否收留在下?」鄭昊拱手,仰頭對著樓船上的眾人粲然一笑,白生生的牙齒和他眼中的星光相映成趣,看得一些丫鬟婆子臉都紅了。

    司徒盈袖的嘴角卻忍不住抽了抽。——這鄭昊,真是吹牛都不用腦子……

    他自稱馮昊,是因為他母妃姓馮。

    對著他們司徒家的這些人,他當然不會說自己是南鄭國的二皇子。

    不過說他們遇到水匪就太扯了。

    看他身邊的七八個隨從,個個人高馬大,眼中精光四射,氣勢不凡,都是高手,而且身上的衣衫頭髮絲毫不亂,神態從容不迫,根本就沒有遇水匪逃難的驚慌和緊迫。

    司徒盈袖甚至還能看出來,他們衣袍下面藏著的刀劍!

    什麼樣的水匪,能奈何得了這樣一群人?!

    什麼樣的水匪,還能放過他們乘坐的這艘用上好的烏鐵木做桅桿的烏篷船?!

    在江河上討生活的人都知道,烏鐵木那是一寸木材一寸金,把司徒盈袖家樓船賣了,也只夠買那烏鐵木的一片木渣渣……

    這種胡亂捏造出來的謊言,只有傻子才會信……

    司徒盈袖撇了撇嘴,轉身就要回自己的艙室,卻腳下一軟,聽見自己的爹非常熱情地道:「啊?!怎麼會遇到水匪?!——快上來!快上來!你們吃了晚飯沒有?!」

    果然有傻子!

    這傻子居然還是自己的爹……

    司徒盈袖忙扶住船柱,看了她爹一眼。——她爹一向很精明的,並不像是這麼腦子一根筋,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的人啊……

    難道她爹已經看出來這個鄭昊出身來歷不凡,所以故意裝糊塗?

    實話說,如果司徒盈袖不是有重生的經歷,她第一眼看見鄭昊這一群人,會覺得他們更像是水匪,根本就不敢隨便讓他們上船。

    司徒盈袖往司徒健仁那邊走過去,低聲道:「爹,天太晚了,他們的船也不是不能住人……」

    「哎!我們的船不能住人了!你看,已經進水了,要沉!」鄭昊耳朵尖,居然聽見了司徒盈袖的話,他隨便剁了剁腳,那烏篷船居然真的在往下沉了……

    司徒盈袖轉眸看見,下意識攀上船舷,探身急道:「你這個敗家子兒!那可是烏……蓬船啊!」

    把烏鐵木沉到水底,簡直就是把一船金子沉到水底,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鄭昊一愣。——他長到如今十五歲,還從來沒有人這樣數落過他!

    但是那聲嬌嫩嫩的「敗家子兒」,嗔怒中帶著憐惜(其實是他想多了=_=),實在是叫得他全身發癢,恨不得抓耳撓腮。

    好不容易顧及自己在人前的形象,鄭昊努力負了手,笑瞇瞇地看著司徒盈袖:「這位妹妹,你要我上你的船,我就把這烏篷船送給你,如何?」

    「一言為定!」司徒盈袖馬上說道,上一世在家裡養出來的皇商本色立刻發揮作用了,她轉頭,看著目瞪口呆的司徒健仁道:「爹,放繩梯下去,請他們上來吧。」

    司徒健仁張大的嘴合攏了,瞪她一眼,目光卻有不容置疑的笑意,「爹知道,還用你說?」看來司徒健仁也是看中人家的烏鐵木了……

    司徒盈袖有些想笑。也是,她怎麼忘了?她對這些東西的鑒賞能力,還是她爹一手教出來的呢!

    她都看出了烏鐵木,她爹難道沒有看出來?

    肯定是早就打著鄭昊那烏篷船的主意了……

    司徒盈袖狡黠一笑,忙低了頭,走到他爹身後,和司徒暗香站在一起。

    司徒健仁正要吩咐人放繩梯,鄭昊卻已經騰身而起,帶著他的隨從們飛身躍上司徒盈袖他們的樓船,站到司徒盈袖面前。

    司徒盈袖:「……」這廝居然還有這手功夫!

    上一世的時候,和很少說話的慕容長青相比,司徒盈袖只覺得鄭昊十分呱噪,一幅總是「老子天下第一美」的姿態真是夠了!

    完全當他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草包皇子。

    不然怎麼會撕不贏他家裡的哥哥弟弟們,獨獨他一人被派來做質子?!

    司徒盈袖悄悄腹誹著,往後退了一步。

    鄭昊站在她面前,笑著偏頭看她,「這位妹妹,你收了我的烏篷船,是不是該給我吃點東西啊?——餓了一天了,再不吃東西都能直接在水上飄起來了……」

    鄭昊最美的地方,就是他的笑容。他一笑,便如繁花盛放,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司徒盈袖依然無動於衷。因她對這人印象一向不好,對他的樣貌就直接忽視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28 PM

第9章 夜驚

    司徒盈袖身邊的司徒暗香才八歲,哪裡能夠抵擋這樣無雙的美顏,一顆心砰砰直跳,見姐姐不做聲,便結結巴巴地道:「……有……有……這邊有吃的。」說著,就要帶鄭昊他們去吃東西。

    鄭昊笑著看了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頭搖了搖,轉而拉了司徒盈袖的胳膊,「你帶我去吃。」

    司徒盈袖張了張嘴,正要讓他放手。

    鄭昊卻斜睨她一眼,湊到她耳邊,低聲道:「……烏鐵木,你還想不想要了?」

    果然是登徒子!

    居然用烏鐵木來威脅她……

    司徒盈袖撣了撣衣衫,順勢將自己的胳膊從鄭昊手邊抽出,轉身淡然道:「走吧。」

    鄭昊又笑了笑,帶著人跟司徒盈袖往吃飯的艙室那邊去了。

    他們進了艙室,鄭昊命令那幾個隨從在門口的桌子上吃,他跟著司徒盈袖去了屏風後面擋著的單間吃飯。

    那裡也是司徒盈袖他們一家人吃飯的地方。

    少頃船上做飯的婆子就把幾樣小菜端了上來。

    都是河鮮,小黃牯魚燴梅乾菜,泥鰍燉豆腐,干燒鯽魚,再加一盤蒜蓉小青菜,一碗水葫蘆葉子雞蛋湯,配著白白的大米飯。

    鄭昊看得食指大動,顧不得再逗司徒盈袖,拿銀針試了毒,就埋頭苦吃起來。

    司徒盈袖也沒說話,坐在一旁看他吃。

    「……你給我把這鯽魚的刺脫了。」鄭昊吃到一半,習慣性拿筷子敲了敲菜碗。

    司徒盈袖挑了挑眉,「我不會挑刺。」

    鄭昊醒悟過來,笑嘻嘻地道:「我自己來,自己來……」

    風捲殘雲般吃完一頓飯,鄭昊才端著剛剛司徒盈袖給他泡的茶,點點頭,「多謝你了。——你叫什麼名字?」

    司徒盈袖看他一眼,微帶睥睨之意:「我姓司徒,你可以叫我司徒大小姐。」

    鄭昊:「……」不是吧?!這小姑娘比他的架子還大!

    但是人在人船上,不得不低頭啊,鄭昊從善如流:「司徒大小姐!」

    司徒暗香拎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對司徒盈袖道:「姐姐,這是爹爹吩咐給這位公子的點心。」

    司徒盈袖接過來看了看,見是一盤馬蹄糕和一盤芋頭糕,便拿出來放到桌上,對鄭昊道:「吃點糕點,這兩樣點心是我家廚娘的拿手活兒。」

    司徒暗香笑著點點頭,「特別好吃呢,公子不妨嘗一嘗?」

    鄭昊別過頭,看著司徒暗香上下打量一眼,問司徒盈袖:「你妹妹?比你漂亮多了,不是一個娘生的?」

    司徒盈袖只想撫額。——果然皇室出身就沒有蠢良小白兔,這廝怎麼一眼就看出來司徒暗香跟她不同母?

    司徒暗香一下子紅了臉,躲到司徒盈袖身後,小聲道:「沒有沒有!我哪有姐姐漂亮!這位公子你別亂說!」

    「還挺膽小……」鄭昊右手撫著下頜,沉吟道:「庶出?」

    司徒盈袖將司徒暗香從背後拽出來,拍拍她的後背,「站直了。你是我們司徒家上了族譜的女兒,躲躲閃閃做什麼?」

    司徒暗香深吸一口氣,瞥了司徒盈袖一眼,學著她的樣兒站好,鼓起勇氣對鄭昊道:「不是,我娘是爹的填房,我……」

    「哦,原來是繼女。」鄭昊點點頭,對她不感興趣,轉頭盯著司徒盈袖,想跟她說話,但是司徒暗香站在一旁總覺得礙眼,鄭昊眼珠轉了轉,對司徒暗香道:「小妹妹,你出去問問你爹,我們今天的住處安排好了沒有,好不好?」

    「嗯,好的好的!」司徒暗香猛地點頭,快步走了出去。

    司徒暗香走了之後,司徒盈袖對鄭昊道:「她是我妹妹,你不能對她無理。」

    鄭昊捻起一塊馬蹄糕吃了一口,撇了撇嘴,道:「我討厭所有比我生得好看的人,一看見他們就吃不下飯!」

    司徒盈袖:「呵呵……公子真是過謙了。我妹妹雖然生得好,比公子還是大大不如的。——公子不用看見我妹妹就吃不下飯。」

    「哦?」鄭昊一聽正中下懷,慢悠悠放下手中糕點,湊到司徒盈袖面前,綻開一個大大的笑顏,「這麼說,司徒大小姐也覺得我更好看,是不是?!」

    司徒盈袖:「……」真是敗給這只自戀的死孔雀了……

    「快吃,吃完睡覺,已經很晚了。」司徒盈袖不再跟鄭昊廢話,白了他一眼,起身敲了敲桌子。

    鄭昊哪裡吃這種糕點,隨便嘗了兩口,就跟在司徒盈袖後面出了艙室。

    兩人來到艙室前面的甲板上,看著黑暗的夜空,無垠的江水,間或有河水唏噓的聲音。

    樓船上的風燈在江上投下暗影,只看得見近前的水域,遠處反而更加漆黑。

    天地悠悠,似乎只有這一艘船在天地間飄蕩。

    鄭昊胸中的積鬱在夜風的吹拂下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伸了個懶腰,正要對司徒盈袖說話,司徒盈袖卻快步往船尾走去。

    鄭昊心裡一緊:難道他們已經發現了?

    也好,若是他們自己發現了,他們就不用想借口了,不然這個忙真是難幫……

    鄭昊一時後悔自己答應了別人過來幫忙,一時又覺得不虛此行。

    胡思亂想間,他已經跟著司徒盈袖來到船尾。

    他看見司徒盈袖拍了拍胸口,似乎鬆了一口氣。

    「怎麼了?」鄭昊好奇地探頭看去。

    船尾什麼都沒有,只有他們來的時候乘坐的那艘烏篷船繫在船尾。

    司徒盈袖笑著道:「我看看你用來抵船資的那艘船還在不在。」

    鄭昊:「……」小娘子恁地愛財!她難道看不出自己才是大大的金龜嗎?!

    鄭昊挺了挺胸,咳嗽一聲,「司徒大小姐,不要太看重身外之物。——再說船是死物,哪有活物重要?」一邊說,一邊只差拿手指指著他自己的臉,讓司徒盈袖「看這裡!看這裡!」

    司徒盈袖卻看也不看他,只顧低頭檢視繫著烏篷船的纜繩,漫不經心地道:「誰說的?銀子不是萬能的,但是沒銀子是萬萬不能的。活物沒有死物養活,你能活得下去嗎?」

    這句話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鄭昊竟然無言以對。

    他瞪著眼睛盯著司徒盈袖的側臉半晌,悻悻地道:「……算你狠。」

    「你說什麼?」司徒盈袖專心致志繫好纜繩,沒有聽清鄭昊的最後一句話。

    「沒什麼,沒什麼……」鄭昊心中煩躁,唰地打開手中的折扇,胡亂扇了幾下風,道:「天晚了,你快去睡吧。」

    司徒盈袖點點頭,「這就去。我弟弟晚上經了水,剛給他喝了薑湯,希望他晚上不要發高熱。」

    「經了水?」鄭昊手中的折扇停了下來,「出什麼事了?」

    「掉河裡了,剛被救起來。」司徒盈袖簡單說道,往自己的艙室走去。

    鄭昊停了下來,沒有繼續跟上去。

    他立在船尾的甲板上,看了一會兒江水,才跟著來尋他的隨從去司徒健仁給他安排的艙室歇息去了。

    船上很快又安靜下來,就跟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黑暗的底艙裡有一陣騷動,但很快又靜了下來。

    ……

    「啊——!」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一聲慘叫劃破寂靜的夜空,傳到樓船上。

    司徒盈袖本來沒有睡實,一聽見那叫聲,馬上坐了起來,緊張地東張西望。

    黑暗的艙室裡慢慢亮了起來。

    原來是采芹將油燈捻亮了。

    「大小姐,怎麼了?」

    就在這時,「啊——!」又一聲慘叫傳了上來。

    司徒盈袖掀開薄被,從甲板上爬起來,披上長衣,攏了攏頭髮,走到艙室的窗戶前往外看。

    很快,甲板上傳來更多的腳步聲,奔跑,呼喊,慘叫,還有撲通、撲通,不時有人落水的聲音。

    「……司徒大小姐,關緊艙室,公子吩咐,讓你們別出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司徒盈袖所住艙室的窗外傳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29 PM

第10章 清繳

    那男人的聲音很陌生,應該是鄭昊隨從的聲音?

    司徒盈袖心裡很是緊張,攀著艙室的窗口,全身微微顫抖。

    但她想來想去,前世鄭昊這人並無劣跡,而且能跟她那人人誇讚的未婚夫慕容長青交好,應該不是壞人吧?

    再說他如果上他們的船,是來害他們的,又圖什麼啊?

    司徒盈袖不覺得自己家一個小小的皇商,有本事能引得南鄭國的二皇子親自追殺……

    「知道了。」司徒盈袖低聲回應。

    外面的人很快離去。

    窗戶外再一次殺聲四起,水花濺落的聲音更加此起彼伏。

    唰!

    一蓬血箭飆地一下染上司徒盈袖面前的窗戶。

    她下意識往旁邊躲開。

    躲到一旁才想起來她是艙室裡面,而那血是從外面灑上的。

    一隻手掌轟地一聲拍上她們面前的窗戶,印上一個血紅的手掌印,然後向下緩緩滑下。

    有人倒在了她們艙室的窗戶底下。

    「啊——!」司徒暗香正好回頭,看見這一幕,嚇得驚叫起來。

    司徒盈袖迅速回身跑到床邊,看見弟弟已經醒了,雙目茫然無措地看著她,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司徒盈袖一把將弟弟抱在懷裡,用手扶著他的後腦,輕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司徒暗香跟著跑了過來,「姐姐……」

    司徒盈袖抱過她,將妹妹和弟弟都抱在懷裡。

    四個丫鬟跟著圍過來,用身子擋著床邊的三個主子。

    司徒盈袖心裡一暖,回頭看了看這四個比她小的丫鬟,低聲道:「別怕,沒事。有人幫我們。」

    雖然司徒盈袖不知道外面出了什麼事,但是她們應該安全的。

    司徒暗香伏在司徒盈袖懷裡,哆哆嗦嗦地道:「姐……自從上了船,我一直都好害怕呢……總覺得船上有人在盯著我們……」

    司徒盈袖眨了眨眼,拍拍司徒暗香的後背,「好了好了,以後再說吧。」

    ……

    外面的廝殺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就陷入一片沉寂。

    沒過多久,一輪紅日從地平線躍上天空,金色的陽光灑滿無邊無際的河面,萬千金輝在清澈的河水上跳躍,還有魚群從水底跳出來,發出撲通撲通的聲音,如同昨晚有人落水的聲音……

    「司徒大小姐,可以出來了。」艙室門外傳來鄭昊懶洋洋的聲音。

    司徒盈袖定了定神,放開兩個弟弟妹妹,整了整衣襟,對艙室裡的人道:「我先出去看看……」

    「不要!姐姐!不要出去!」司徒暗香拉住她的胳膊,白嫩的小臉上緊張地越發雪白,粉雕玉琢般的一張臉。

    司徒盈袖笑著推開她的手,「我去看看,應該沒事了。」說著走到艙室門口,輕輕拉開門閂。

    門外刺眼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睛,忙用手擋在額前。

    鄭昊抱著胳膊,靠在艙室大門旁邊,偏了頭過來看她,笑道:「昨晚嚇著你了吧?」

    司徒盈袖閉了閉眼,適應了艙室外面的陽光,緩步走了出來,四處看了看。

    甲板上濕淋淋的,應該用水沖洗過了。

    艙室窗戶上的血跡也看不見了,周圍的一切清爽乾淨,完全看不出昨夜有過的激烈廝殺。

    「……到底出了什麼事?」司徒盈袖皺了皺眉頭,「你們做什麼了?」

    鄭昊放下胳膊,往樓梯處走去,「跟我來。」

    司徒盈袖猶豫了一瞬。

    司徒健仁從自己的艙室走出來,攔住鄭昊,「馮公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昨夜他也被鄭昊的人警告關好艙室,不要出來。

    鄭昊偏頭打量他一番,「你也來吧。」

    司徒盈袖這才走過去,對她爹努了努嘴,「爹,一起去看看。」

    司徒健仁點點頭,跟司徒盈袖一起跟著鄭昊下到樓船最下面一層。

    只見底層掌舵的人、水手,都換成了鄭昊的隨從,他們船上原先的那些艄公、水手和船娘,都消失不見了。

    「咦?他們不是我們的人啊……」司徒盈袖疑惑道,在樓船底層四處看了看,「我們的人去哪裡了?」

    「……大部分去河裡餵魚了。」鄭昊笑著拿折扇往河裡一指,「還有幾個在這邊。嘖嘖,不知道你們從哪裡找到的這些活寶。——青江上最大的水匪幫『水上漂』都被你們找來駕船了。」

    「水……水上漂!」司徒健仁一下子臉都嚇白了。

    青江「水上漂」,見了打水漂……

    這是一句在江南幾乎家喻戶曉的俗語,說的就是青江上一群窮凶極惡的水匪。

    在江上的人遇到他們,只能馬上投胎了。

    他們下手狠辣,洗劫完財物之後,從來不留活口,屍體扔到江裡,只留下空船,順水在江上漂流,形成一艘艘「鬼船」……

    「難道他們都是?!可是我們家好像有他們的賣身契啊!」司徒盈袖的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她怎麼不記得上一世還有這一茬?!

    鄭昊點點頭,「都是。」說完嗤笑,「賣身契?你以為他們把賣身契當回事?到時候行到河中央,把你們全都殺了,扔到河裡,賣身契一把火燒了,誰來找他們的麻煩?」

    連主子都沒有了,這些人的賣身契自然作廢了。

    司徒健仁的嘴唇翕合,愣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轉身離開底層的艙室。

    他上樓梯的時候,身子佝僂了許多。

    司徒盈袖猶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鄭昊沒有跟上去,問自己的隨從:「還有多久到京城?」

    「還有兩三天的水程。如果能多找幾個縴夫,應該一兩天就到了。」一個隨從看著水圖說道。

    「嗯,那就多去找幾個縴夫,一定要快點到京城。」鄭昊有些煩躁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熱死了,成天一身汗,人都餿了……」

    他的隨從相視而笑,默默低頭,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司徒盈袖跟著司徒健仁回到樓船三層,擔心地問道:「……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家買的這些船夫,如何會是『水上漂』那些悍匪?」

    司徒健仁揮了揮手,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道:「你擔心『水上漂』,不擔心馮公子那些人?」

    司徒盈袖當然不能說我上一世認得他……

    她心念電轉,沉吟道:「馮公子看著就出身不凡,又一來就端掉那些水匪,我看,他們不像壞人。只是……」她躊躇半晌,又道:「他們是如何知道我們船上的這些人是水匪?」

    司徒健仁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去套套他的話,記得別逼緊了他……」

    司徒盈袖點點頭,先回自己的艙室安撫弟弟妹妹。

    司徒健仁回到自己艙室,對候在那裡的張氏長歎一聲,道:「我錯怪你了,你是對的。」

    「什麼事?」張氏很是驚訝,「老爺您怎麼了?」

    「以前你跟我說那孩子沒了,是大嫂故意的,我都不信。現在,不得不我不信了。」司徒健仁長歎一聲,「我到底是哪裡礙他的眼了?大哥他居然要勾結水匪來要我們一家子的性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0 PM

第11章 帶挈

    一聽司徒健仁說起那個孩子,張氏的眼睛立刻濕潤了。

    她哽咽著道:「你現在信了?那時候我懷胎六月,就去大嫂那裡坐了一坐,吃了一杯茶,回來就小產了。你死活不信是那杯茶的原因……」

    那是在三四年前,張氏嫁給司徒健仁做填房不久,就有了身孕。

    也是在那時候,司徒晨磊被郎中確診為癡傻,因此司徒健仁對張氏的那一胎欣喜若狂,甚至愛屋及烏,借此機會將張氏帶來的拖油瓶女兒凡春運改姓改名,上了司徒家的族譜,成為他司徒健仁的女兒……

    但是張氏的那一胎,六個月的時候小產了,還是個男胎。

    這之後,張氏就再也沒有生養了。

    司徒健仁長歎一聲,坐了下來,拍著桌子道:「我那時候哪裡知道大哥大嫂這樣狠毒?!——自從爹娘去世之後,大哥、大嫂他們對我們家還是照應有加的。」

    張氏拿帕子拭淚,小聲道:「……其實,司徒家的人都知道。老爺您是公公婆婆的小兒子,大哥他們是宗房,大哥大嫂一個是族長、一個是宗婦。歷年來,族長宗婦的那一房,都是族裡最興盛紅火的那一房。可是咱們三房,這些年來因為老爺您會做生意,還有姐姐的娘家幫襯,比大房不知好了多少倍。」

    「你是說?大哥大嫂是看上我們的家業?!」司徒健仁的眼神驚疑不定,「這些年來,我也帶挈他們不少啊!我每年都要給族裡上交那麼多的銀子,比他們每年自家收益還多!」

    「大概就是給的太多了,所以人心不足了唄。」張氏低頭醒醒鼻子,甕聲甕氣地道:「老爺,您今兒怎麼就信了?」

    以前她說過一次,司徒健仁死活不信,張氏又擔不起挑唆兄弟不合的名聲,所以只好忍了下來,後來見天勸說司徒健仁搬到京城,只想離開了族裡那些人,他們才有好日子過。

    司徒健仁這一趟下定決心從江南搬到京城,也是張氏多年的枕邊風見效了。

    司徒健仁頹喪地癱在椅子上,道:「你可知大哥給我們買的船上的船夫,都是些什麼人?」

    「什麼人?」

    「青江『水上漂』!」

    「啊——!」張氏驚呼一聲,渾身打了個寒戰,「水……水……水上漂!真的是他們?!那昨夜……?」

    「昨夜是那馮公子他們先動手,剷除了這些人。不然的話,我們一家,恐怕是難逃此劫了。」

    他們一家都死了,家產自然收歸族裡。

    族長那一房,肯定會得到最大的好處。

    「我司徒健仁辛辛苦苦一輩子,差一點就給他人做了嫁衣裳!」司徒健仁狠狠地一捶桌子,「真是好狠啊!我可是他的親兄弟!他日九泉之下,他難道不怕爹娘饒不了他?!」

    張氏起身給司徒健仁倒了一杯茶,一邊勸道:「老爺消消氣……」一邊想起一事,又悄然問道:「……那馮公子他們,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這我不曉得,我已經讓盈袖去套他的話去了。」司徒健仁端起茶碗吃了一口,不以為然地道。

    「……盈袖?她還是個小姑娘呢。」張氏咂舌,「這麼大的事,讓她去做合適嗎?再說,馮公子畢竟是男人……」

    「沒事。盈袖才多大?還未及笄呢,男女大防還算不到她頭上。那馮公子看著貴氣逼人,別人他鳥都不鳥,想跟他說句話他都愛搭不理,還怎麼套話啊?就盈袖,他還給三分薄面。」司徒健仁放下茶碗,又道:「盈袖的未婚夫婿,是長興侯府的世子。她也該學著點兒眉眼高低,與人應酬周旋,別以後嫁到侯府,被那些人精子給賣了還給人數銀子呢。」

    張氏坐到司徒健仁身邊,好奇地問:「老爺,那長興侯府恁地厲害,大小姐怎麼就那麼好運氣,能跟長興侯世子從小定親呢?」

    「嗐,人家哪裡是看在我們司徒家份上?人家看的是盈袖娘親她娘家沈家。你別忘了,盈袖的外祖父,如今是東元國五相之首的大丞相,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長興侯府雖然在我們面前高高在上,但是在沈家面前,又仗不起腰子了。」司徒健仁想起死去的妻子沈氏,有些不自在地轉了話題,「好了,等咱們進了京,你記得多帶盈袖、小磊和暗香去沈家走動。跟沈家打點好了,以後暗香也能水漲船高,說個好婆家。」

    「哎!」張氏忙應了,道:「這個理兒我是知道的。我娘家沒什麼人了,若是暗香能認沈家做外家,實是大好事。就怕人家看不上她,不認她……」

    司徒暗香雖然改了姓,也入了司徒家的族譜,但是她跟沈氏一文錢的關係都沒有。

    司徒健仁招手,讓張氏到他身邊,湊到她耳邊道:「……所以記得要暗香多跟盈袖和小磊在一起。盈袖和她娘親一樣,溫順良善,又和氣大度,只要入了她的眼,她就掏心窩子對別人。到時候,暗香的好處多著呢!」

    「您可別這麼說。」張氏忙不迭地道,「盈袖就算沒有這個外祖家,她也是您的嫡長女,是暗香的姐姐,於情於理,暗香都該敬她重她。更何況她從來不拿架子,沒有看不起我們暗香,一直對我們暗香都好得不得了。先前在江南的時候,司徒家別房的孩子拿石頭砸我們家暗香,都是盈袖幫她出頭的。她們姐妹倆的感情,比您想的要好。將心比心,我對姐姐留下的這兩個孩子,一直也是掏心窩子照料的。——您可別在盈袖面前說這種話,讓孩子聽了寒心。」

    「這我當然知道,還用你提醒嗎?」司徒健仁摟著張氏笑道,跟她貼了貼臉:「……暗香跟著我姓,也是我女兒,我自會替她盤算周全。」

    ……

    司徒盈袖回到自己的艙室,安撫了又處於驚惶狀態的司徒晨磊,摸摸他的額頭,見他沒有發燒,放了心,對小桃、小杏吩咐道:「好生照看小磊,我出去一趟。有事去吃飯的艙室尋我。」

    小桃和小杏忙躬身應了。

    司徒暗香也道:「姐姐,我會看著小磊的。」

    「嗯,勞煩妹妹了。」司徒盈袖笑著點點頭,「等下廚娘送早飯過來,你替我喂小磊吃。」

    司徒暗香忙點頭,目送司徒盈袖帶著采芹和採桑出去了。

    藉著請鄭昊去吃早飯的機會,司徒盈袖又在昨晚吃飯的艙室見到了他。

    「司徒大小姐,這麼早尋我什麼事啊?我困得要死了,昨夜沒有睡好。」鄭昊打了個哈欠,趴在桌上要死不活的。

    司徒盈袖咳嗽一聲,「馮公子,您這個樣子,可是看著不美。」

    「啊?」鄭昊忙坐直了身子,用手捋捋頭髮,恨不得再拿個鏡子照照。

    「嗯,好看多了。」司徒盈袖忍著笑,問道:「對了,馮公子,昨夜你們是怎麼發現那些人不對勁的?先前我們可是一點徵兆都沒有看出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0 PM

第12章 燕窩

    司徒盈袖問的問題,鄭昊早有準備。

    因這肯定是人家必問的問題。

    半夜三更突然上了人家的船,然後馬上把人家船上的艄公船夫和船娘一氣兒全端了,人家不疑心才怪!

    鄭昊做出一臉吃驚的樣子,道:「你們也太大意了吧?難道你們買下這些人的時候,沒有仔細調查過他們的來歷嗎?」

    司徒盈袖在心裡暗罵這小子滑頭,好好地問話不答,悄沒聲息地把問題又拋了回來……

    不過好在司徒盈袖對這種說話的方式甚是熟悉,因此沒有容得鄭昊插科打諢,笑著把話題又牽了回來,「就是當時沒有看出來有問題啊。如果當時看出來有問題,還買,那不是傻子嗎?!」

    其實司徒盈袖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買下來的。

    上一世一直到進京城為止,她對於他們家在江南的事情知道得不多。

    進京城之後,她熟悉的都是京城司徒府的事務,對於在江南買的樓船,還有樓船上的人手,確實不清楚來龍去脈。

    鄭昊笑著打哈哈:「那就是你們眼光太差!——我實話跟你說,我家裡在南鄭國有些權勢,身邊帶的人都很厲害。特別是這一次我們自己先遭了水匪,被他們洗劫了一番,才剛剛逃出命來,所以格外警惕。總不能先出虎穴,又入狼窩,是吧?所以我們上船之後,我的幾個得力手下就先去底艙巡查了一番。結果一看不要緊,看了發現這些人個個都有功夫在身!」

    「啊?!都有功夫?!」司徒盈袖緊張地抓緊自己胸前的衣襟,「你們都看得出來?」

    「當然。那些人又不是功夫到了返璞歸真、高不可攀的地步!——一般的練家子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功夫。這些人在水上討生活,做的又是最陰狠的水匪,沒什麼特別厲害的人物,所以就被我的手下給發現了。再一套話,得,跟先前洗劫我們的人簡直是一個門裡出來的!所以我們就不客氣,先下手為強了!」

    鄭昊一番話說得義正詞嚴,滴水不漏,顯見得是早就準備好的。

    司徒盈袖聽著前後還算連貫,只除了一條,就是鄭昊說他們是先遭了水匪才逃到司徒盈袖他們船上這一點完全站不住腳。

    這前提條件不成立,後面的話肯定就是胡謅了……

    司徒盈袖沉吟再三,還是敲打了鄭昊兩句:「……馮公子既然不肯說實話,我也不多問了。不管怎樣,我相信馮公子是沒有害我們的心思的。這番救命之恩,盈袖沒齒難忘。」說著起身,對著鄭昊盈盈下拜,行了大禮。

    鄭昊一愣,馬上反應過來,趕忙要避開,連聲道:「司徒大小姐不必如此多禮!」但是司徒盈袖已經大禮拜謝完畢。

    她抬起頭,一雙流光溢彩的剪水雙瞳往鄭昊面上飛快地掃了一眼,垂下眼眸,含笑道:「馮公子身份貴重,想來也不稀罕我們這小門小戶的謝禮。不過如果以後馮公子但有差遣,只要我們司徒家能夠做到,一定在所不辭!」

    鄭昊嘖嘖兩聲,用折扇彈彈手,笑道:「司徒大小姐說話果然是滴水不漏。報恩就報恩吧,還加這麼多條件!」

    先說自己家是小門小戶,肯定幫不了大忙。然後說是要自己家能夠做到的才幫。這後一點,就很值得玩味玩味了……

    司徒盈袖被鄭昊說中小心思,面上不由一紅,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了。

    「喏,我看你也不像是忘恩負義之人。自古以來,英雄救美,美人都是要以身相許的。——不如,司徒大小姐就以身相許,行不行呢?」鄭昊唰地一聲打開折扇,擋住了半邊笑臉,頗有興味地看著司徒盈袖。

    鄭昊當然不是真的想娶司徒盈袖,但是用這個法子戳破這個女子端敬沉肅、似乎刀槍不入的外殼,真的很有意思!

    司徒盈袖果然被噎得夠嗆……

    先不說她早有婚約,就算她沒有,她也從來不想嫁給鄭昊這樣皇子身份的「國民郎君」……

    若是真的嫁了,她不是被南鄭國那些自詡為鄭昊少奶奶團的女人們給親手掐死,就是被天下花癡鄭昊的女人們的口水給淹死!

    情急之間,司徒盈袖想到鄭昊剛才的借口,馬上又回過神,笑容款款,頷首道:「馮公子的大恩確實要好好報答。但其實我們也救了公子一命,而且公子的命,比我們整個司徒家的人都要貴重,所以兩相一抵,馮公子似乎還欠著我們的救命之恩……」

    「你——!」這一次輪到鄭昊被噎得夠嗆,手裡攥著折扇,幾乎扇不下去了,看著司徒盈袖臉上那抹若有若無的笑顏,並不如何美麗,但是那股突然綻放的靈秀慧黠,卻能讓人心裡都癢酥酥,熏然欲醉。

    鄭昊腦海裡翻騰了好一會兒,也想不起詞兒來駁回司徒盈袖,無奈悻悻地將折扇拍到桌上,拖過粥碗吃粥,一邊嘀咕道:「……果然是商賈出身,簡直是錙銖必較!」想了想,又憤憤地教育司徒盈袖:「姑娘家!當以貞靜和順,大度雍容為最佳!誰教你的這股子蠅營狗苟的小家子氣!救命之恩是這樣算的嗎?!能這樣算嗎?!」恨不得說她字字誅心,句句啼血……

    司徒盈袖沒有再說話,自己悠然低頭喝粥,面上的笑容卻一點未減。

    鄭昊這麼說她,不過是他想佔便宜沒有佔到而已。——既然是手下敗將,她不妨大度一些,不與他一般見識。

    鄭昊見司徒盈袖不說話,心裡更氣,一直嘟嘟囔囔不停地教她要如何做一個高貴大氣的女子……

    司徒盈袖慢條斯理喝完粥,拿帕子擦了擦嘴,才道:「馮公子出身大家,食不言,寢不語這個規矩,應該是打小兒就不會忘的吧?」

    這其實是在說鄭昊太呱噪,也沒有高大上之氣……

    鄭昊一口肉饅頭正含在嘴裡,一時氣得怎麼也嚥不下去,噎在喉嚨處上不上、下不下,憋得一張俊顏紫漲不堪。

    司徒盈袖忙伸手,在他背上大力一拍,又在他脖頸處橫掌為刀,輕輕砍了一下。

    「噗——!」鄭昊終於將喉嚨裡的肉饅頭吐了出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馮公子莫急,肉饅頭多得是,慢慢吃。這裡有茶,您慢用,我還有事,恕不奉陪了。」司徒盈袖起身,給鄭昊斟了一杯茶,旋身離去。

    鄭昊看著司徒盈袖的背影,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半晌回過神,摸了摸後腦勺,暗忖自己怎麼就跟豬油蒙了心一樣,跟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鬥什麼氣?!——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過想到司徒盈袖昨夜處變不驚的舉動,機智慧黠的言行,真不像才十一二歲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姑娘。

    這司徒三房一家,確實有些意思呢……

    鄭昊沉吟著,盯著司徒盈袖離去的方向看了一會兒。

    ……

    司徒盈袖回到自己的艙室,看見司徒晨磊傻呆呆坐在桌前,司徒暗香和四個丫鬟在桌上抓子兒玩,鶯聲瀝瀝,笑得十分開心。

    「這麼熱鬧。」司徒盈袖笑著走進來。

    司徒晨磊看見她走進來,眼前一亮,忙起身跑了過來,抓住她的胳膊,連叫幾聲:「姐姐!姐姐!」

    司徒盈袖摸摸他的額頭,見他還是一切正常,沒有發燒,才完全放下心來,握著他的手來到桌邊,道:「小磊,要不要姐姐教你抓子兒玩?」

    司徒晨磊聽不懂她的話,只是看著她笑。

    司徒盈袖也不強求。

    只要小磊還活著,比什麼都強。

    「姐姐,我來教吧。剛才爹還使人來找過姐姐,請姐姐過去說話呢。」司徒暗香笑著說道。

    司徒盈袖想了想,「那我去一趟吧。你們照顧小磊,別讓他跑出去,也不許別人進來。」

    「知道了。」四個丫鬟齊聲答道。

    司徒暗香也點點頭,「我省得。」

    ……

    司徒盈袖來到她爹司徒健仁和繼母張氏的艙室前,敲了敲門,「爹、母親,是我,盈袖。」

    艙室的門馬上打開了,司徒健仁在裡面朝她招手,「快進來!快進來!」

    司徒盈袖走了進去,簡短地給司徒健仁說了剛才跟鄭昊的對話,當然,鄭昊讓她「以身相許」那回事,她就略過不說了。

    司徒健仁聽完,用手捻著下頜的三縷鬍鬚,在艙室裡走來走去,「原來是這樣。那倒也說得通。」

    張氏笑道:「這就好了。先前你爹還有些擔心呢。依我說,馮公子那些人不是壞人。人家借我們的船搭個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老爺您就不要再往別處想了。」

    「嗯,出去吩咐一聲,再多找幾個縴夫,咱們加快行程,快些到京城就好了。」司徒健仁長歎一聲,「昨夜真是把我的膽子都嚇破了。」說著,又問司徒盈袖:「你妹妹在你那邊,可要好好照應。她才八歲,又素來纖弱,可別嚇著她了。」

    「妹妹很好,她還幫著照顧小磊呢。」司徒盈袖含笑說道,「小磊也很好,沒有發熱。」

    司徒健仁不以為然地揮揮手,「小磊我不擔心,我只擔心暗香。對了,讓廚房每天給暗香燉一盅冰糖燕窩,給她補身。」

    張氏覷眼看了看司徒盈袖的臉色,忙道:「盈袖和小磊也要吃的,每人一盅吧。」

    「咱們帶的燕窩不多,哪裡夠他們三個人吃?——先給暗香吧……」司徒健仁揮了揮手,讓司徒盈袖下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1 PM

第13章 蟲草

    司徒盈袖立在艙室中央,微笑著看著司徒健行,並沒有轉身離去。

    憑心而論,給妹妹暗香吃燕窩她沒意見。

    司徒暗香打小身體弱,而且有喘疾,前世的時候,司徒盈袖也很疼她。

    況且司徒暗香性情乖巧,也很懂事,凡事並不掐尖好強,事事都讓盈袖先。

    而她爹更是對暗香比對她要好。

    那時候沒有對比,司徒盈袖也沒覺得她爹更疼暗香的行為有什麼不妥。——因為她是姐姐,自然要讓著妹妹。

    但是現在她不僅有妹妹,還有上輩子內疚了一輩子的弟弟現在活了過來,爹還是這樣就不好了。

    在給妹妹悉心考慮的同時,完全忽略剛剛落水,同樣身體虛弱的弟弟,就說不過去了。

    但是盈袖也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自從三四年前弟弟被確診為癡傻後,爹就完全放棄他了。

    平時關心照顧他的只有自己、繼母,還有妹妹。

    爹一個月能見他一次就不錯了。

    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反過來也一樣吧?

    但是她不能放棄弟弟,他們沒有了娘,爹現在看起來,也不是靠得住的,弟弟就只有她了……

    司徒盈袖想了想,笑著說:「燕窩這東西對女子更好,小磊是男人,冬蟲夏草對他更管用。爹一定是更疼小磊,才會把大舅當年來探病的時候,給娘留下來的冬蟲夏草留著給小磊補身是不是?」說著,司徒盈袖拱手高舉過頭,然後平身深深地彎了下去,行了大禮:「多謝爹,多謝母親,為小磊著想。」

    司徒健仁沒提防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大女兒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猛地回頭看著她,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轉。

    那冬蟲夏草可是「補藥之王」,不是燕窩能比的。

    司徒健仁留著那匣子冬蟲夏草,一直捨不得吃,是要留著自己以後若是生了重病,拿來補身救命的……

    司徒盈袖笑著看了她爹一會兒,又道:「爹,我知道您寶貝這匣子冬蟲夏草,一直帶在身邊的。」這是在暗示她爹,別想用借口搪塞她。

    司徒健仁眉頭漸漸鎖緊了,目光閃爍著躲避司徒盈袖爍爍的目光。

    看見自己的爹這幅模樣,司徒盈袖在心裡暗自歎息。

    沒法子了,這種事就是你退一步,別人就要進兩步。連親爹都這樣怠慢小磊的話,別人就越是不把小磊當回事。

    弟弟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她這個做姐姐的,可不能再讓他受委屈。

    為了弟弟,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司徒盈袖目光輕閃,往艙室裡掃了一眼,看見了角落裡那個熟悉的箱子。——那是她爹放寶貝的地方……

    司徒盈袖繞過司徒健仁,腳步輕快地往那箱子走去,一手將他爹伸出的手隔開,一手擰了擰銅鎖,發現還沒鎖,便徑直打開,從裡面翻找出那個裝冬蟲夏草的紅木匣子。

    「你——!」司徒健仁沒想到司徒盈袖居然不問自取,氣得直哆嗦。

    但是張氏死死拉住他,不斷給他使眼色,讓他不要攔著司徒盈袖。

    司徒盈袖抱著紅木匣子輕盈轉身,走到門口,大聲道:「多謝爹疼小磊,把珍藏多年的冬蟲夏草都拿出來給小磊吃!」

    「噗——」門口傳來一聲嗤笑。

    司徒盈袖轉頭,見是鄭昊抄著手靠在艙室的門旁邊,一臉鄙夷地看著她。

    「什麼好東西?」鄭昊探頭去看她懷中抱著的紅木匣子,手臂一伸,不知怎地,司徒盈袖手裡的匣子就到了鄭昊手裡。

    鄭昊打開隨便看了看,就蓋好扔回到司徒盈袖懷裡,嗤之以鼻:「就這貨色,你還需要跟你爹鬥智鬥勇?——叫聲『好哥哥』,回頭我送你一船冬蟲夏草,還都是那曲和玉樹山上的好東西。」

    司徒盈袖一聽大喜。

    冬蟲夏草其實產地不少,但是只有那曲和玉樹山上的冬蟲夏草是真正的好貨,而那裡的冬蟲夏草,都被南鄭國的皇室壟斷,市面上連個影子都摸不著。

    一般標了那曲和玉樹的冬蟲夏草賣高價的,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其實都是山芝、昌南或者山都那邊的貨,拿來唬人的。

    當然,對於東元國來說,山芝、昌南和山都那邊的貨也是難得一見的好貨!

    這跟烏鐵木不一樣。

    冬蟲夏草對她弟弟補身非常重要,而南鄭國的那曲和玉樹,正是最好的冬蟲夏草產地,價值比那烏鐵木又多了一層,因為它可以救命。

    想到弟弟的需要,司徒盈袖再無猶豫,馬上脆生生叫了一聲:「好大哥,記得給我裝一船上好的蟲草,我要至少一千丈高的山上所出的蟲草。」

    山越高,蟲草的質量越好。

    鄭昊被司徒盈袖那一聲「好大哥」叫得腳下一滑,差一點摔到地上。

    他扶著船艙站直了,瞪著司徒盈袖,突然道:「你還是不是姑娘家!人家讓你叫哥就叫哥,還有沒有羞恥心!——以後記得了,不許隨便叫哥!」

    司徒盈袖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

    鄭昊意識到不妥,馬上道:「看什麼看!我的意思是我除外!——除我以外,不許隨便叫別的男人『哥』!」

    司徒盈袖噗嗤一笑,拍拍鄭昊的肩膀,「嗯,姐記住了。以後應該讓別人管我叫姐,這個哥確實不能隨便叫。——不過大哥,你記好了,你還欠我一船上好的冬蟲夏草呢!」

    司徒盈袖走了之後,鄭昊在司徒健仁的艙室前想了一會兒,改了主意,不去找司徒健仁說話,轉身也走了。

    等鄭昊也走了,司徒健仁才拍著大腿,恨恨地道:「這小妮子,越來越膽兒肥了!我什麼時候答應要給那個傻子吃了!」

    剛才要不是張氏死死拉住他,他又不想馮公子看笑話,他都要去把那紅木匣子奪回來了。

    「早知道這冬蟲夏草會被盈袖拿去給傻子吃,我還不如給暗香吃。」司徒健仁唉聲歎氣,很是心疼那一匣子冬蟲夏草。

    張氏忙勸道:「小磊剛落水,身子弱,就給他吃吧,暗香一直吃燕窩呢,也就夠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1 PM

第14章 三侯五相

    司徒健仁無奈地攤了攤手,道:「也只得如此了。不過……」他沉吟半晌,臉上又帶了笑意,搖頭道:「那馮公子剛才說,要送盈袖一船冬蟲夏草,還都是那曲和玉樹那邊的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如果真是那曲和玉樹那邊的冬蟲夏草,還有一船那麼多,乖乖,那可是不得了!

    張氏白了他一眼,轉身出去吩咐廚房準備午飯。

    ……

    司徒盈袖抱著那冬蟲夏草的匣子回到自己的艙室,看見他們正在抓子兒玩。

    司徒晨磊盯著司徒暗香上下翻飛的手,看得目不轉睛。

    司徒盈袖默默地看著小磊,暗道小磊只有自己這個姐姐,她一定要想辦法,讓爹對小磊的印象好轉。

    這幾年來,爹關心妹妹成習慣了。妹妹雖然是外人,但是從小乖巧可愛,又生得驚人的美貌,對於爹這種無利不起早的生意人,自然是對妹妹和顏悅色。

    上一世妹妹遲遲不說親,就是爹對她期望很高,想她也能嫁入高門,幫襯司徒家。

    繼母后來沒有再生孩子,他們司徒三房沒有了男丁,二房的二伯父和二伯母已經同意把他們最小的孫子過繼給他們三房,繼承家業。

    可惜,她死的時候,還不知道那孩子過繼了沒有……

    現在弟弟雖然是親生的,但從小癡傻,三四年前爹就完全放棄了這個兒子。

    沒有感情,如何會關心他呢?

    司徒盈袖一邊琢磨,一邊來到司徒晨磊身邊,笑著偏頭看他。

    司徒晨磊抬頭見是盈袖來了,又叫了一聲:「姐姐!」雙目中儘是欣喜。

    司徒盈袖摸摸他的頭,柔聲道:「我給你燉點補湯,等下姐餵你喝。」

    司徒晨磊笑著看她,也不知道點頭,一路跟著司徒盈袖去船上的小廚房,跟小尾巴似的,一刻也不離開她。

    司徒暗香的丫鬟雲秀給她送了燕窩過來,「二小姐,吃燕窩了。」

    司徒暗香坐下來拿起調羹剛要吃,想起一事,問道:「這燕窩是單我有呢,還是姐姐和弟弟都有?」

    雲秀笑著湊到司徒暗香耳邊,輕聲道:「只二小姐有,大小姐和大少爺都沒有呢。——二小姐,老爺多疼您啊!」

    司徒暗香忙放下調羹,責備雲秀:「怎麼能這樣?別人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如果就我一個人吃,姐姐和弟弟會怎麼想我?——給我再拿兩個碗過來。」

    雲秀被訓得訕訕地,忙去拿了兩個白瓷碗過來。

    司徒暗香親自拿了調羹,將自己的一盅燕窩撥到另外兩個碗裡,吩咐道:「等姐姐和弟弟回來,把這個給他們吃吧。」

    「……可是,二小姐,您呢?」雲秀看著司徒暗香面前的燉盅裡已經空了,一點燕窩都沒有了。

    「就說我已經吃完了,這是他們的。」司徒暗香白了她一眼,「這點急智都沒有,以前的聰明勁兒去哪裡了?」

    雲秀委屈地低下頭,應道:「知道了。」

    司徒盈袖忙活了一上午,才做了個蟲草燉小嫩雞,放到湯盆裡端了回來。

    她帶著司徒晨磊回到艙室,見桌上放著兩碗冰糖燕窩,挑了挑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司徒暗香笑著上來幫她拎食盒,指著那冰糖燕窩道:「這是廚房送來的。我的已經吃了,這是姐姐和小磊的。」

    司徒盈袖卻是知道大廚房只預備了司徒暗香一個人的量。

    再看看兩個白瓷碗裡的冰糖燕窩,只有平日裡一半的量,就知道是司徒暗香沒有吃,把她的那份分給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了。

    司徒盈袖輕輕吁口氣,笑著道:「我給小磊做了蟲草,你也來吃一點吧。燕窩這東西我從小就不愛吃,小磊也不合適吃,勞煩妹妹吃了吧。」

    司徒暗香一聽盈袖這話,就知道姐姐大概已經知道爹只給她做燕窩,沒有給他們姐弟倆做,心裡頓時緊張起來,兩眼含淚,道:「姐姐,不是我想這樣的。我不知道爹會只給我一個人做……」

    「不關你的事。再說,爹也不是不關心小磊。爹把他珍藏了很多年的冬蟲夏草給小磊補身呢。」司徒盈袖一邊說,一邊又拿了一隻碗過來,揭開湯盆的蓋子,給司徒晨磊舀蟲草雞湯,順手給司徒暗香也舀了一碗。

    那湯的氣味無比清香撩人,就連一向分不清味道好壞的司徒晨磊都吸了吸鼻子,自發坐到了椅子上,眼巴巴看著司徒盈袖。

    司徒盈袖笑著拿了調羹,一勺一勺喂到司徒晨磊嘴裡。

    蟲草雞湯的香味傳到艙室門外,把住在附近的鄭昊都吸引出來了。

    「什麼味道這麼香?」鄭昊推開艙門,正要往香味飄來的方向走去,側頭卻看見一艘大船,從剛剛散去的晨霧中露出龐大的身影,不緊不慢跟在他們樓船的後面。

    鄭昊瞇了瞇眼,招手叫來自己的隨從,指了指不遠處的那艘大船,「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他的隨從看了一眼,低聲道:「說實話,從昨夜我們下了水,坐上烏篷船追司徒家樓船的時候,那船就在我們身後了。當時沒在意,以為是過路的船。沒想到過了一夜,它居然還跟在我們後面。」

    「媽的!老子跟他們拼了!」鄭昊揉著拳頭,臉都氣綠了,「這幫子混蛋就是不放過我了吧?我都來東元國做質子了,他們還想趕盡殺絕不成?!」

    那隨從古怪地看著鄭昊,遲疑著問:「……公子,您以為,這船是咱們那邊的人?」鄭昊以為是南鄭國他那些不成器的兄弟過來趕盡殺絕的……

    「難道不是?」鄭昊瞪他一眼,轉眸再看不遠處的那艘大船,卻見船頭飄著一頂旗幟,上寫一個「謝」字。

    「謝……?」鄭昊喃喃說道,皺緊的眉頭漸漸鬆開,「謝……,是哪家?南鄭國沒有姓謝的大家。」

    「東元國有。」那隨從低聲道,「您忘了?東元國三侯五相,是國之棟樑。」

    長興侯慕容家、萬寧侯寧家、唐安侯唐家,是世襲的爵位,以軍功封爵。

    這三侯都是武將出身,手握雄兵數十萬。

    東元國和北齊國、南鄭國一樣,都沒有國公爵,最高只有侯爵,同時封爵一定要有軍功,文官不封爵。

    而東元國位置最高的文官是丞相,準確地說,是一個大丞相和四個副相,合稱五相。

    沈、王、謝、陸、張,這五大世家一直牢牢把持五相的位置,和三侯分庭抗禮,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你是說,這『謝』,就是五相中的謝家?——可是如今的謝家,是五相中最弱的一家。當今五相裡面根本沒有了謝家的位置,是那張家,佔了兩個相爺的位置。」鄭昊揉了揉下頜,若有所思。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2 PM

第15章 初見

    鄭昊的隨從指著司徒家樓船後面的大船道:「公子說得一點不錯!如今的五相,確實沒有謝家人,而是張家佔了兩個副相的位置。自從謝家老爺和夫人過世之後,謝家就一代不如一代了。謝家老爺兩個兄弟都不成器,謝家老夫人曾經生了五個兒子,只有三個長大成人,夭折了兩個。謝大爺和謝二爺都走了武將的路子,娶的也是武將家的姑娘,並沒有從文。而謝家的五爺今年才十八歲,跟兩個哥哥差了十幾歲,自小是哥哥嫂嫂養大的,還看不出好賴。」

    鄭昊鬆了一口氣,背著手往那香味的方向走,一邊道:「還好還好,如果是謝家,那就不足為慮了,大概就是過路。——行了,別理他們,咱們去吃東西!」

    他興沖沖來到司徒盈袖的艙室前,敲著門道:「躲著吃好東西,也不叫我!」

    ……

    這之後,青江上一路順風,司徒家的樓船又多了些縴夫,順風順水,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京城的口岸。

    司徒盈袖帶著弟弟一起離開艙室,站在船頭眺望,看見不遠處的水平線上,有一道高高的堤岸,近碼頭的地方船來船往,十分熱鬧。

    近岸的空地上,馬車小轎擠擠囊囊,穿著僕役衣衫的小廝丫鬟婆子穿梭來去,各自圈定了一塊地方,一看就是來接人的。

    更高的地方有一個八角亭,似乎還有地位很高的高官候在那裡,不知在等誰。

    因為隔著這麼遠,都能看見那些侍衛身上黑沉沉的盔甲,還有刀兵反射的亮光,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刺人眼眸。

    司徒盈袖瞇著眼睛打量著不遠處的碼頭,暗暗回想自己上一世進京的情形。

    她只記得,自己裹在一個大斗篷裡,一邊是繼母,一邊是妹妹,兩個人攙扶著幾乎走不動路的她,晃晃悠悠下了船,上岸就坐進轎子,一路抬回京城的司徒府。

    「盈袖,收拾收拾東西,很快就要下船了。」司徒健仁走了過來吩咐道,又對站在司徒盈袖身邊的司徒暗香關切地道:「暗香,這裡河風大,你別著涼了。」

    司徒暗香忙應了,對司徒盈袖道:「姐姐,咱們先進去吧。小磊最好別吹風。」

    司徒盈袖點點頭,拉著司徒晨磊的手轉過身,正好看見一艘大船從他們樓船後面駛了過來,往前方快速行去。

    那船的桅桿上飄著一頂旗幟,寫著一個「謝」字,下面還有一個族徽圖標,是一隻線條簡練的黑色獵豹。

    司徒盈袖一看見這個族徽,就知道是東元國五大世家「沈、王、謝、陸、張」裡面的謝家。

    因為東元國擁有族徽的世家,除了元氏皇族以外,就只有這三侯五相這八家。

    別的世家都只能算第二梯隊,不能跟他們比。

    鄭昊走到司徒盈袖身邊,衝著那艘大船橫了一眼,對司徒盈袖道:「快回去快回去,等下有人來接我們,我們就先走了。」

    司徒盈袖笑著點點頭,想到剛才看見的那高岸上的八角亭,應該就是來接鄭昊的。——南鄭國的二皇子,就算是質子,那也是皇室中人,不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可以比擬的。

    司徒盈袖對他斂衽行禮,「馮公子保重。以後再見面,盈袖親自整治酒席,為馮公子接風!」

    「咦!你還會做菜?那天的蟲草雞湯是你親手做的吧?!」鄭昊又驚又喜,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那碗奇香的蟲草雞湯。

    他還以為是司徒家的廚娘做的!

    司徒盈袖忍不住笑道:「馮公子這舉一反三的本事實在是太強大了。」並沒有承認,但是也沒有否認。

    鄭昊哈哈一笑,不再跟她深究,轉身離去。

    那岸邊看著近,實際上走起來,卻遠得很。

    再加上他們已經來到京城水域,來往的船隻多了數倍不止,他們的樓船漸漸慢了下來。

    「住手!你們在做什麼!」

    「格老子!好狗不擋道,還不讓開!」

    「老子們拉的是江南司徒家的樓船,你們是哪裡跑出來的簍貨!?」

    「江南司徒?——切,從沒有聽說過!老子們拉的是謝家的大船!謝家,你聽過沒有?!看你們這些鄉巴佬,第一次進京吧?!」

    岸邊拉船的縴夫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爭吵,連船都不拉了。

    「這是怎麼了?」司徒盈袖推開窗子,往岸邊看去。

    「大小姐,這是咱們船的縴夫跟別的船的縴夫為了搶道在吵架呢……」采芹的眼力好,盯著岸邊的情形看了半天,對司徒盈袖說道,「喏,就是那邊的船。」

    司徒盈袖看見了那個飄著「謝」字和獵豹族徽的船旗,皺了皺眉,吩咐道:「讓他們安生點兒吧。咱們家在江南也不過是皇商,到了京城,更是沒法看了,怎麼能跟謝家爭?讓我們的人給別人讓路。」

    「是,大小姐。」采芹忙應了,出去吩咐。

    結果沒過多久,采芹就跑了回來,有些驚慌地道:「……大小姐,那馮公子派人下了船,把謝家的縴夫頭兒揍了一頓。他們給我們讓路了……」

    司徒盈袖聽了心頭頓時火起。

    鄭昊這不是給他們沒事找事拉仇恨嘛!

    他是南鄭國的皇子,等下拍拍屁股就走了,謝家可是會把這筆帳記到他們頭上的!

    他們司徒家只是生意人家,特別講究和氣生財,民不與官鬥,富不與官爭,那是刻到骨子裡的,哪裡敢真的跟官家爭路?!

    司徒盈袖轉身將小磊交到暗香手裡,「你幫我看著小磊,我去去就來。」說著,拎起裙子,急匆匆出了艙室,來到船頭,發現他們的船已經靠岸了。

    采芹和採桑也忙跟了過來。

    鄭昊他們一行人居然已經下了船。

    看來是訓不了了……司徒盈袖長歎一聲,正想折返回去,鄭昊卻已經看見了她,朝她招手,讓她下船。

    司徒盈袖看見鄭昊已經換了一身華貴的薄氅,戴上南鄭國皇子的五龍紫金冠,負手立在岸邊,神色肅然,不再是嬉皮笑臉的憊懶模樣。

    看見他這幅樣子,司徒盈袖到嘴的責備只好嚥了下去,只好點點頭,從他們家的樓船跳到駁船上,從這裡才能走向通往岸邊的跳板。

    就在這時,一個僕役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對司徒盈袖道:「這位姑娘,請讓一讓,我們五公子要下船。」

    司徒盈袖回頭看了他一眼,「五公子,什麼五公子?」

    「謝五公子。」那僕役的聲音帶了些傲慢,不再有方纔的謙卑之意。

    「謝……」司徒盈袖猛然想到剛才那有謝家船旗和族徽的大船,又想到自己家剛才還把人家的縴夫打了一頓。

    雖然是鄭昊派人幹的,但是鄭昊是打著司徒家的名號,所以謝家肯定是把這筆賬算在他們司徒家頭上了。

    「啊,原來是謝五公子!失敬失敬!」司徒盈袖連忙綻開笑顏,忙不迭地退到一旁,讓開一條路。

    采芹和採桑跟著站到她身邊,護著她。

    對面那僕役撇了撇嘴,也往旁邊讓了一步。

    司徒盈袖站在靠近跳板的駁船邊上,低著頭,眼眸輕閃,看見一襲寶藍色袍角從她鞋面上輕輕劃過,往前遠去。

    她悄然抬頭,卻只看見一個高大的背影,隨隨便便披著一件寶藍色斗篷,腳步沉穩地走下跳板。

    這就是那謝五公子?

    切,謝家都破落了,還這麼大架子……

    司徒盈袖腹誹著,跟在他後面走上跳板,下了駁船,來到鄭昊一行人身邊,笑著道:「馮公子,這就要下船了?」

    鄭昊斜睨她一眼,哼了一聲:「還裝傻?」

    司徒盈袖緊緊抿了唇,裝作聽不懂他的話。

    「管教你知曉,我不是馮公子,我姓鄭名昊,乃是南鄭國二皇子。今日……來東元國做客,以後有空,你去京城的南鄭館尋我。—你既然叫我一聲『哥』,我自然不能不關照你。」鄭昊說著話,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剛從他們身邊走過的謝五公子的腳步頓了頓,然後又舉步向前。

    雖然看不見那人的表情,但是光看那人的背影,就有一股不屑鄙夷之意撲面而來。

    「呸!破落戶還裝大尾巴狼!」鄭昊被那氣勢鎮住了,低低地罵了一句。

    司徒盈袖聽了大起知己之感,掩袖笑道:「馮……鄭公子,您真是心直口快!」

    「哈哈,那是自然!」鄭昊哈哈大笑,絕美的笑容璀璨如同一道閃電劃破長空,照亮了河岸。

    司徒盈袖聽見周圍傳來一陣陣抽氣聲。

    無數道火辣辣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射了過來,落在鄭昊身上。

    司徒盈袖忙不迭地退後一步,遠遠地跟鄭昊隔開距離,以免被誤傷……

    鄭昊還想跟司徒盈袖交代幾句,他的隨從卻已經擁著他轉頭,道:「二皇子,那邊是東元國司禮部的人,是來迎接二皇子的,咱們過去吧。」

    司徒盈袖看見那些人從高處的八角亭上走了下來,將鄭昊迎走了。

    司徒盈袖笑著朝鄭昊的背影揮揮手。

    「盈袖,那不是馮公子嗎?怎麼會有那些侍衛來接他?」司徒健仁也下了船,站到司徒盈袖身邊。

    司徒盈袖低聲道:「爹,那馮公子,其實是南鄭國的二皇子,是來咱們東元國做質子的。」

    司徒健仁吃了一驚,「居然是南鄭國的二皇子……」他心底迅速盤算開來。

    司徒盈袖回頭,看見司徒晨磊在司徒暗香和張氏的護持下,平平安安地下了船,笑著向她跑來,她也張開雙臂,將司徒晨磊抱住。

    「……是司徒伯父嗎?」一道溫潤的男聲在司徒盈袖身邊響起。

    她回頭,看見一個劍眉星目的俊逸男子,笑容滿面地站在她爹面前,對他拱手問道。

    這人正是她的未婚夫——長興侯府的世子慕容長青。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2 PM

第16章 序幕

    司徒盈袖仰頭看著他,目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慕容長青站在她身邊,長身玉立,眉目清和,聲音不高不低,恰到好處,熨貼她一路的浮躁驚惶。

    司徒盈袖上一世從十二歲進京,就準備嫁他,但是這一等,就等了十年。

    她到死都沒有嫁他,而且她到死也不知道誰恨她入骨……

    司徒健仁看著慕容長青,疑惑地問道:「……正是在下。你是哪一位?」

    慕容長青面色微紅,拱手笑道:「小可慕容長青,我娘讓我來接伯父和……妹妹。」他說著,眼風不由一轉,看向站在司徒健仁身邊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看上去身量高挑,頭髮極黑,束在腦後,用一支通體碧玉的蓮花頭簪別住,紛紛擾擾半垂下來,絲絲卷卷如同海藻。

    轉頭間,他對上她晶亮淡然,但又隱隱帶著警惕和不安的眸子,心裡一動,飛快地移開視線,看向面前的地面,笑著又道:「這可是司徒妹妹?」

    司徒盈袖屈膝行禮,微笑著道:「正是,勞煩慕容夫人記掛。改日我們安頓好了,再去府上拜訪。」

    對於這個未婚夫,司徒盈袖上一世的印象並不深。

    她和他是娃娃親,他們兩人的娘親是手帕交,沒有出嫁的的時候就約定,以後兩人成親之後,如果一人生男,一人生女,就要結為夫妻。

    後來沈氏遠嫁江南,生了女兒司徒盈袖,而她的手帕交陸氏比她早幾年出嫁,嫁的是顯赫的長興侯府的世子爺,後來生了兒子慕容長青,比司徒盈袖大四歲,正好定親。

    司徒盈袖滿月的時候,京城長興侯府就和滿月禮一起送來了聘禮。

    但是兩人從來沒有見過面,直到司徒家舉家進京安頓下來之後,司徒盈袖才第一次見到這個未婚夫。

    不過這一世,她見他比較早,居然是一下船就看見他了。

    看見他,司徒盈袖不由自主想起自己上一世的慘死,就像是在昨日一樣歷歷在目。——確實也就是在數天之前……

    司徒盈袖自從重生之後,就無時無刻不在想上一世她的慘死,到底誰是幕後黑手。

    但是她到現在才想明白,原來那一場在她二十二歲那年突如其來的厄運,在十年前他們舉家進京,弟弟中途溺亡的時候,就拉開了序幕。

    大戲早已上演,上一世的她卻渾然不覺,在渾渾噩噩中終於還是提前走向了自己的終點。

    不過這沒關係了。

    前塵往事,她會一一揀起。

    從現在起,睜大眼睛,看清這世間的紛紛擾擾,找出那個躲在暗處、想要她和她弟弟命的那只黑手……

    她和弟弟落水的事,她還沒有清算呢!

    司徒盈袖想到弟弟,忙將司徒晨磊拉過來,對慕容長青道:「慕容公子,這是我弟弟小磊,司徒晨磊。」

    司徒晨磊笑嘻嘻地偎在司徒盈袖身邊,看了看慕容長青,叫了一聲「姐姐」。

    慕容長青臉上的愕然一閃而過,「小磊,我是慕容大哥。」

    司徒晨磊沒有理他,轉頭看向司徒盈袖又叫了一聲「姐姐。」

    慕容長青猛地想起來,自己這個小舅子年方八歲,不過看上去才六歲的樣子,好像腦子有些毛病,據說天生癡傻……

    「好了,都下來了嗎?咱們先回去吧。你們家的房子,我娘前兒使管事去看過,都打掃乾淨了,府裡的傢俬都是現成的,你們從江南縱然不帶傢俬都行的。」慕容長青忙轉了話題,對司徒健仁說道。

    司徒健仁大喜,忙道:「多謝令堂了。」說著,又把司徒暗香和張氏叫過來,對慕容長青道:「這是盈袖的母親,這是她妹妹暗香。」

    慕容長青點了點頭,轉身拉起司徒晨磊的另一隻手,和司徒盈袖一左一右牽著司徒晨磊,指著不遠處的車隊,「那邊就是我帶來的車,還有幾頂轎子,坐不慣大車的,可以去坐轎。」

    司徒盈袖上一世就是坐的轎子,她也無從回憶上一世到底是自己家尋的轎子,還是如同這一世一樣,是慕容長青帶來的轎子。

    不過她走到那轎子邊上的時候,突然心裡一動,改了主意,問道:「我可不可以跟小磊一起坐轎子?」

    慕容長青看了看她纖瘦的身子,還有司徒晨磊比同年齡孩子更小更瘦弱的樣子,點頭道:「沒問題,上去吧。」說著,他托起司徒盈袖的胳膊,扶著她上了最大的那頂轎子,然後回身抱起小磊,也塞到轎子裡面。

    到底是武將世家出身,慕容長青雖然才十六歲,但是身材高大健壯,跟司徒健仁差不多高。

    司徒盈袖一坐到轎子裡,就明白過來。

    上一世她坐的轎子,也是慕容長青帶來的……

    這就是說,慕容長青應該跟鄭昊一樣,早在他們去司徒府做客之前,就見過司徒盈袖了。

    不過只有鄭昊表現出來這一點,而慕容長青上一世完全沒有對司徒盈袖提過他曾經去河邊接他們一家子這件事……

    司徒盈袖若有所思地坐在轎子裡面,緊緊抱住身邊的小磊,想著去了司徒府,她要想個什麼法子,讓小磊跟她住到一起才行。

    司徒健仁帶著張氏和司徒暗香坐了最大的那輛車,慕容長青騎馬在旁相隨。

    慕容府的兵丁們押著司徒家從船上卸下來的細軟,跟在後面。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司徒家新買的府邸行去。

    ……

    「爹,這就是我們的新家?」司徒暗香跳下馬車,看著那粉刷一新的司徒府大門好奇。

    司徒健仁跟著從車裡下來,撫著三縷短鬚笑著道:「是啊,暗香,爹給你準備了最大最好的院子,等安頓下來,再給你多買幾個丫鬟服侍。這裡的地方比江南司徒府還要大,只有兩個丫鬟不夠用。」

    司徒暗香忙擺手道:「爹,不用了。最大最好的院子給姐姐住,我住在姐姐隔壁就可以了。」

    司徒盈袖帶著司徒健仁下了車,正好聽見司徒暗香說話,便笑著頷首道:「多謝妹妹承讓。我正想著這事呢。我要和弟弟一起住,地方小了確實不成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3 PM

第17章 住處

    司徒健仁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從她身邊司徒晨磊呆滯的面容上一掃而過,聲音裡已經帶了幾分不耐煩,「這樣不好吧?你妹妹年紀小,身子又弱,你是姐姐,怎麼就不讓著點呢?——還沒你妹妹懂事。」

    「妹妹身子是弱,不過弟弟的身子更弱啊。我是姐姐,當然要照顧更弱的那一個。」司徒盈袖壓下心頭的不滿,依然笑著說道。

    「就讓盈袖和小磊挑吧,他們願意住哪裡都行,我說了算。你一個大男人,管後宅的事做什麼?」張氏忙輕輕推了司徒健仁一把,「讓慕容公子看笑話。」

    司徒健仁這才回過神,轉頭看見慕容長青已經從馬上下來了,牽著馬默默地站在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身後。

    「姐姐,你住哪兒都行,我反正要住你旁邊的院子。」司徒暗香著急地道,急得汗都冒出來了,生怕司徒盈袖會厭了她。

    司徒盈袖點點頭,笑著對司徒暗香道:「行,咱們進去挑屋子。」她一邊說,一邊往這宅子四周看了看。

    遠處一座屹立在海天之間的白塔猛然映入她的眼簾……

    司徒盈袖一下子怔住了。

    那就是東元國的白塔大獄。

    好像就是在昨天,她從白塔大獄的最高處一躍而下,結束了她上一世二十二歲的生命……

    「姐姐?」司徒晨磊有些不安地拽了拽司徒盈袖的手。

    司徒盈袖回過神,對著司徒晨磊笑了笑,想要安撫他。

    她不知道,她的臉色在這一剎那,蒼白似雪,越發顯得她青眉如黛,雙唇鮮血般紅,一雙晶亮的黑眸璀璨奪目,令人不可逼視。

    司徒晨磊的目光更加不安,「姐姐……」他又叫了一聲。

    慕容長青順著司徒盈袖的視線看向白塔大獄,又看向她雪白的小臉,眉梢微挑,將手中的韁繩扔給自己的小廝,走過去道:「天晚了,進去吧。」

    司徒盈袖握緊司徒晨磊的手,點點頭,帶著司徒晨磊跟在慕容長青身邊進了大門。

    司徒健仁見慕容長青在這裡,好像還護著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樣子,訕訕地閉了嘴,不再說話,帶著張氏和司徒暗香也進了宅子。

    司徒盈袖進去之後,帶著弟弟小磊徑直去了內院東面靠水邊的至貴堂。

    那裡是司徒府內院最大最好的院子,但不是正院。

    正院肯定是司徒健仁和張氏住,沒有他們做兒女的住在正院,父母住到偏院的道理。

    上一世一開始的時候,這裡是司徒暗香住的。

    而司徒盈袖開始的時候住在內院西面的自容齋,小小的一明兩暗三間上房,只有東廂房,沒有西廂房,西面就是靠近大街的圍牆。

    她的兩個丫鬟采芹和採桑擠著住在東廂房。

    不過上一世開始的時候住在小院子裡,是司徒盈袖自願的。

    本來司徒暗香怎麼也不肯住在最大最好的至貴堂,一定要讓給司徒盈袖住。

    但是司徒盈袖因弟弟的死自責不已,潛意識裡也想懲罰自己,所以選擇住在小院子裡,不施濃妝,不配貴飾,成日裡在自己給弟弟設的小佛堂裡祈福。

    她一度走不出這個狀態,直到一天半夜,她在小佛堂裡上完香,做了晚課出來,在院子的西牆上看見一個戴著銀色面具的人。

    他立在高處,身上的衣衫是青綠色的,和半夜裡濃綠的樹枝幾乎融為一體。

    司徒盈袖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

    她眨了眨眼,那人已經來到她面前,對她道:「你要學游泳,我教你。」

    這正是她的心結所在。——司徒盈袖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就這一句話,她放下所有的戒心和疑惑,沒有問那人任何問題,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對那人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那人沒有避開,端立在她面前,受了她三個響頭,才伸手扶起她,說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師父,那就要聽我的話。」

    司徒盈袖忙點頭,「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

    那人雖然戴著面具,但是司徒盈袖也能感覺面具後的那張臉似乎笑了笑。

    「……別把話說滿。你都未必聽你父親的話,又何來對師父言聽計從?」那人果然聲音裡帶了笑意出來。

    司徒盈袖記得自己那時候很是窘迫,不知如何回應才好,還是師父主動解圍,對她說:「我教你游泳的事,你不要對任何人說起。也不要對任何人說你拜師的事。還有,這院子東面那邊的至貴堂靠水,你住過去。以後我每晚來教你。」

    司徒盈袖想了想,忙道:「行,我都聽師父的。過兩天我就搬到至貴堂,跟妹妹一起住。」

    那人點點頭,「三日之後的這個時辰,我在至貴堂後面的岸邊等你。」

    司徒盈袖斂身低頭應了,再抬頭時,那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跟她剛才做了一個夢一樣。

    大樹從圍牆上伸出來,枝椏兀自顫動,風動樹梢,月華滿地,疏影橫斜,間或幾聲烏啼。

    她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第二天,司徒盈袖就搬到了至貴堂,跟司徒暗香一起住了……

    ……

    想到前世種種,司徒盈袖的眼角有些濕潤。

    她站在至貴堂前,定定地看著那熟悉的院門,甚至連院門兩邊的圍牆根兒底下堆著的虎皮石和一叢一叢的杜鵑花都是一模一樣的。

    一點都沒有變。

    變的只有她。

    「姐姐……」司徒晨磊不安地叫了她一聲。

    司徒盈袖回頭看他,卻見一隻帕子遞到她面前。

    司徒盈袖抬頭,原來是慕容長青拿著帕子遞過來。

    她疑惑地看著他。

    慕容長青笑了笑,索性拿起帕子,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往她臉上輕輕拭去。

    司徒盈袖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已經淚流滿面。

    她忙推開慕容長青的帕子,道:「我有帕子。」說著掏了自己的帕子出來,往臉上擦了擦。

    慕容長青將手裡的帕子揉成一團,緊緊攥著,抬眸看了看這院門,「你們就住這裡吧。這裡地方大,你們姐弟倆住最合適。」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3 PM

第18章 安置

    司徒健仁文不成武不就,唯獨在經商上面像是有神助一樣,眼光奇準。沒做幾年生意,就已經是東元國首屈一指的大商家。

    後來在京城裡搭上號,做了皇商,更是財源滾滾,做什麼發什麼。

    因此他們在京城買的宅子也不是一般的宅子。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東面,司徒府也是五進大宅。

    前兩進分別是外院和商院。

    外院給家裡的男僕、護院和管事居住。

    第二進商院則是司徒健仁處理行商事務用的,他手下的賬房、大掌櫃帶著家眷都住在商院。

    第二進和第三進之間隔了一道高高的圍牆,只有一個垂花門可以通向外面。

    第三進是正房,七間上房,東西廂房,只住司徒健仁和張氏兩個主子。

    垂花門後面就是內院了。

    第四進有一棟精緻的繡樓和幾間大屋,是司徒健仁留著給張氏和他親生的兒女們居住的,雖然還沒有生出來,但是先預備下來,有備無患……

    第五進是後罩房,住著當值的丫鬟婆子。

    司徒家在江南一直是自給自足的小康之家,是到司徒健仁這一代,出了司徒健仁這樣的經商奇才,才真正發家致富的。

    這樣的人家沒有什麼底蘊的,當然也沒有家生子。

    司徒健仁從江南老家帶來的奴僕,算是他家家生子的第一代了,目前成全生子的下人還不多,只住外院還都住得下。

    不過司徒健仁滿心打算著以後他們家要人滿為患,因此已經把司徒府對面一條偏僻的小街買了下來,為的是日後家裡成家的僕役多了,外院住不下了,就讓他們搬出司徒府,住到那條街上去。

    京城裡面的世家大戶都是如此行事。

    司徒健仁自己覺得自己家以後也是要成世家的,因此事事跟著世家大族行事。

    而在司徒府第三進正房東西兩面橫向的地方,還有兩個偏院,一個是西面小小的自容齋,東面的一個大院落,就是至貴堂,便是司徒盈袖他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

    至貴堂自成一體,裡外三進,也有垂花門,有影壁,院門旁邊有小小的倒座房。

    垂花門內正房七間,中間是寬大敞亮的堂屋,堂屋東面的月洞門進去,是一間小小的隔斷,冬季可以做暖閣。

    暖閣再進去是東次間,平時可以做書房。

    書房再往裡,就是一間闊朗的臥房。臥房旁邊還有耳房,給至貴堂當值的丫鬟婆子起居用的。

    堂屋西面的佈置跟東面一模一樣,但是東元國以東為尊,因此住在堂屋東面臥房的人身份要高於西面的人。

    東西兩邊都是一明兩暗的廂房,有抄手遊廊跟上房相連。

    上房屋後有抱廈,抱廈下去是一處巧奪天工的小花圃,正好面水臨風。

    司徒府的這處宅子臨著一個水灣。

    司徒盈袖知道,過一陣子,她爹就會在水灣那邊修一個碼頭,將自家的樓船停過來。

    這個水灣通向不遠處的大海,水灣裡的水也是海水。

    司徒盈袖前世,就是在這裡學會游泳的。

    她水性精熟,師父後來不來了,沒人管她了,她的膽子更大,經常深夜裡換了全身滑溜的水靠,溜下水,一路暢遊到出海口看日出……

    回想往事,已是隔世。

    司徒盈袖深深吸了口氣,先對慕容長青點點頭,笑著道:「慕容公子說我們住這裡,我們就住這裡。」又對司徒晨磊道:「小磊,我們就住這裡,好不好?」

    司徒晨磊看著司徒盈袖微笑,似乎對他住哪裡並不在意。

    張氏帶著司徒暗香趕過來,對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道:「你們就住在這裡吧,東西我已經讓下人們送過來了。」

    司徒暗香也道:「姐姐,我就住你們旁邊的煙波閣。」

    煙波閣是緊挨著至貴堂的一座小樓,只有一進,但是小樓有三層,天晴的時候可以登高望遠,不遠處的水灣盡在煙波閣眼底,也能看見那座高高的白塔大獄……

    司徒盈袖下意識搖頭,道:「煙波閣不好,太空太冷,不合適妹妹住。」

    「啊?」司徒暗香更緊張了,「沒關係的,我多帶幾個人住。」

    張氏看了她一眼,道:「聽姐姐的。你姐姐既然說那裡不好,就不要去住了。」

    「那我住哪兒?我想跟姐姐弟弟住在一起……」司徒暗香眼圈一紅,大顆大顆的眼淚就滴了下來。

    司徒盈袖歎口氣。

    這個妹妹什麼都好,就是太愛哭……

    司徒盈袖掏出自己的帕子,想給司徒暗香擦眼淚,卻發現自己剛才已經用過了,是髒的。

    張氏拿了自己的帕子出來,給司徒暗香拭淚,輕責她道:「有客人呢,你這像什麼樣子!」

    司徒暗香忙止了淚,對慕容長青屈膝福了一福,不好意思地道:「讓慕容大哥見笑了。」

    慕容長青點點頭,背著手站在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身後,並不言語。

    司徒盈袖想了一想,道:「要不妹妹先跟我和弟弟住吧。橫豎至貴堂的地方多,住得下。明天我跟爹商議一下,在至貴堂附件再蓋個美輪美奐的院子,給妹妹住。——母親您說這樣行不行?」

    張氏忙道:「不用蓋新的了。依我看,就讓她先去西面兒的自容齋住吧。橫豎都是在一個內院,她要來尋你也方便。」

    「這樣不好。」司徒盈袖不知怎地,想也不想,再次拒絕。

    張氏和司徒暗香都有些愕然地看著她。——以前的司徒盈袖,最會為別人著想,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連番駁了別人的提議。

    特別是張氏和司徒暗香的提議,司徒盈從來沒有駁過的。

    張氏這個繼母做得不錯,司徒盈袖對她也很是尊敬和客氣。

    慕容長青也挑了挑眉,有些驚訝。

    其實讓司徒暗香去西面的自容齋住,是最合適的。

    司徒盈袖卻一口回絕,未免讓人摸不著頭腦。

    「還是讓妹妹先在至貴堂跟我們住吧。等爹給妹妹蓋了新院子,再搬也不遲。自容齋地方太偏了,那地兒又窄小,又陰濕,不適合小姑娘住。」司徒盈袖打定主意,還是要等爹蓋了新院子再說。

    前世的時候,司徒健仁覺得家裡地方大,要多蓋些房子,免得都是空地,不聚財,因此在至貴堂附近確實蓋了好幾個精緻的小院子。

    所以其實根本不用她去遊說,爹馬上回招人蓋的……

    「娘,既然姐姐這麼說,我就跟姐姐和弟弟住吧。」司徒暗香心裡也是想跟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住一起才好。

    這司徒府對她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她膽兒小,也害怕。

    張氏只好允了,又問慕容長青:「既然來了,一起吃晚飯吧。」

    慕容長青忙拱手道:「今兒晚了,就不叨擾了。我娘還等著我回去說話呢,娘急著想知道妹妹是不是都安頓好了。」說著,對司徒盈袖道:「過兩天我娘可能要接你去侯府見一見,到時候我來接你。」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4 PM

第19章 小喵

    這麼早就要去長興侯府見慕容夫人?——好像不太好。

    她是女家,又不是男家,要上趕著……

    司徒盈袖想了想,婉拒道:「我們搬來京城,確實要去府上拜會。不過家裡事多,又沒人幫襯,我要幫爹和母親收拾收拾,等收拾好了,擇日再去府上拜訪。」

    慕容長青沒料到司徒盈袖居然婉拒了他們的邀請,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頷首道:「也是,你們剛來京城,要忙的事情很多,那就等一等吧。等你們收拾好了,再去不遲。」一邊說,一邊拱手告辭。

    張氏本來也覺得剛來京城,就去未婚夫家裡做客不太妥當,正想著要幫司徒盈袖轉圜一下,沒想到司徒盈袖居然自己就想到這一點了,而且還婉拒得很得體。

    張氏看了看十二歲已經像個大人一樣待人處事的司徒盈袖,再看一看自己八歲的女兒司徒暗香,依然像一團棉花一樣綿乎乎的,不禁在心裡歎息一聲,面上打起笑容,幫司徒盈袖說話:「慕容公子,我們家確實人少事多,又是第一次來京城,人生地不熟。袖袖是個孝順的孩子,不想她爹,還有我太勞累,幫了我們很多忙。而且她還要照顧弟弟妹妹,小磊中途落水,身子還很虛弱,離不開他姐姐。慕容公子請幫我們在慕容夫人面前美言幾句吧。今日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張氏到底年長幾歲,又是寡婦再嫁的填房,說話更加婉轉謙卑。

    司徒盈袖對她笑了笑,表示感謝。

    慕容長青聽了張氏的解釋,才釋然道:「原來如此,是我們失禮了。」說著,又道:「你們如果遇到什麼麻煩,儘管報我們長興侯府的名號,在這四九城裡,還沒有人敢不把我們長興侯府放在眼裡。」

    「一定一定!真是多謝慕容公子了!」張氏笑著連聲說道。

    司徒盈袖看了慕容長青一眼,暗道他原來也有這樣飛揚傲氣的時候……

    上一世她對慕容長青的印象,就是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不記得他說過這樣的話。

    司徒盈袖打算彌補一下,對張氏道:「母親,我送慕容公子出去吧。」

    張氏點點頭,「去吧。回來好吃晚飯了,就在我和你爹住的正院。」說著,拉了司徒暗香的手,要帶她走。

    司徒暗香依依不捨地看著司徒盈袖,小聲道:「姐姐去送慕容大哥,我就在至貴堂看他們搬東西吧。姐姐和弟弟的箱籠還沒有送進來吧?」

    這話提醒了張氏,她忙道:「那你在這裡候著,盈袖和小磊去送送慕容公子,我去看看那些箱籠是怎麼回事。」

    司徒盈袖應了,拉著小磊的手,和慕容長青一起往二門上行去。

    慕容長青見只有他們姐弟倆,就向司徒盈袖解釋:「……我娘和你娘是至交好友。你娘過世得早,我娘一直念叨著你。如今你們姐弟倆安然來到京城,我娘急得很,特別想見見你和你弟弟。」

    司徒盈袖笑道:「這我明白,實在是家裡暫時走不開。等收拾好了,我一定去府上拜訪。」

    慕容長青敏銳地感覺到司徒盈袖在敷衍他,有些不悅,但是也沒有多說什麼,一路沉默地跟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走到二門上。

    「那我回去了。」慕容長青看了看她。

    司徒盈袖抬頭,星眸輕閃,抿嘴笑了笑。

    慕容長青被那雙璀璨的眸子看得發暈,忙別過頭,心裡剛才的堵塞神奇地煙消雲散了,他叮囑她:「京城水深,你們初來乍到,要悠著點兒。雖然咱們不怕事,但也不能惹事。」

    司徒盈袖笑出聲,脆若銀鈴,「慕容公子,以前我真不知道你也有囉嗦的時候……」

    「以前?」慕容長青一怔,「我以前見過你嗎?」

    司徒盈袖頓時語塞。——糟了,她說漏嘴了……

    正情急間,她聽見「喵」的一聲叫,很快眼前一道黑影掠過,一隻純黑的圓滾滾的小黑貓崽子從垂花門的院牆上站立不穩,一個跟斗滾了下來。

    司徒晨磊眼前一亮,跟著叫了聲「喵!」,衝過去接住了那隻小貓崽子。

    他抱著圓滾滾的小黑貓,仰頭對司徒盈袖又叫了聲「喵!」

    司徒盈袖撫額,苦中作樂地想:好吧,小磊總算是會說第二個字了!

    慕容長青莞爾,半蹲下身,就著小磊的手看了看,道:「是你們的貓?」

    司徒盈袖搖頭,「我們沒有帶貓過來。外院有幾隻護院的大狗,也是在京城買的。」

    慕容長青沒有在意,直起身道:「也許是你們的管事或者掌櫃家養的。」

    這倒很有可能。

    司徒盈袖「嗯」了一聲,「等下去問問爹,看看哪位管事或者掌櫃家丟了貓,就給他還回去。」

    慕容長青摸了摸小磊的頭,對司徒盈袖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司徒盈袖被慕容長青的笑容晃得楞了一下。——她頭一次發現,慕容長青笑的時候,真好看,不比那個「國民郎君」鄭昊差多少……

    慕容長青走了之後,司徒盈袖帶著小磊回至貴堂。

    她看見至貴堂來來往往很多僕婦在搬箱籠,司徒暗香在台階上指揮得井井有條。

    司徒盈袖笑著走上台階,對司徒暗香道:「妹妹真能幹。」

    司徒暗香羞澀地笑了笑,看見小磊抱著一個小黑貓崽子走過來,忙探頭問道:「這是弟弟的貓?叫什麼名字啊?」

    司徒盈袖正要說不是,司徒晨磊卻抬頭看著司徒暗香道:「小喵。」

    司徒盈袖:「……」

    不容易啊!居然會說第三個字了……

    司徒暗香一怔之下,繼而滿臉驚喜:「小磊會說話了!小磊會說話了!」

    司徒晨磊看了她一眼,抱著小黑貓往司徒盈袖身邊湊,笑瞇瞇地對司徒盈袖又道:「姐姐,小喵。」

    他指指司徒盈袖,又指指自己懷裡的小黑貓。

    司徒盈袖大喜,這才相信弟弟是真的有些開竅了,忙不迭地點頭:「對對對!我是姐姐,它是小喵,是弟弟的小喵!」

    這一刻,司徒盈袖決定,無論這貓是誰的,她都買下來了!

    她的念頭剛轉了轉,就聽見采芹過來問道:「大小姐,剛才老爺那邊使了個婆子過來,問大家有沒有看見一隻小黑貓。」

    司徒盈袖:「!!!」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5 PM

第20章 爭奪

    司徒晨磊抱著小黑貓笑嘻嘻站在司徒盈袖身邊,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司徒盈袖定一定神,問采芹:「……怎麼突然問起貓來了?」

    采芹眼風一瞥,已經看見大少爺懷裡抱著的正是一隻小黑貓……

    「大小姐,奴婢也不知道呢。」采芹努力把視線收回來,不去看大少爺懷裡的小黑貓,「就是剛才二門上婆子傳的話。」

    司徒盈袖本想暫時混過去,就說沒看見,等明天再跟爹說說這小黑貓的事,但是聽采芹一說是二門上婆子傳話,心裡頓時咯登一聲,暗叫不好。——因為剛才他們正是在二門上遇到這隻小黑貓的,那守二門的婆子看得清清楚楚,她托采芹來傳話,其實就是提醒她的意思……

    可是就這樣把小黑貓交出去,弟弟定是不肯的。

    司徒盈袖重活一世,才救回自己的弟弟,一點都不想讓他傷心失望。

    再說他見了這小黑貓,就開始說話,光憑這一點,司徒盈袖就更捨不得把小黑貓送回去了。

    這小黑貓看樣子才出生幾天,跟它的原主人應該不算感情太深吧?

    司徒盈袖知道,養貓的人家如果有了小貓崽,都是會送出去的,不會留在家裡面。

    司徒盈袖馬上開始盤算自己有多少私房銀子,或者可以從爹那裡借多少銀子,不管付出多大代價,她都要把這小黑貓留下來……

    司徒暗香在旁邊站了半天,見司徒盈袖一直沉吟不語,小聲道:「姐姐,不過是隻貓。小磊既然喜歡,就給他留下來吧。」說著,又對采芹道:「跟老爺說這貓咱們要了,應該沒事的。」

    司徒盈袖也是這樣想的,不過她比司徒暗香還多想了一層,就是要用銀子補償對方。

    哪怕是家裡下人養的,也是人家的東西,不是自個兒的,不能說留下,就留下。

    司徒盈袖轉過身,正要吩咐采芹去回話,就聽見至貴堂的院門前傳來一陣說話聲和腳步聲,好像還有她爹的聲音在裡面。

    司徒暗香也聽見了,拎著裙子走下台階,好奇地問:「爹,是您來了嗎?」

    「是啊,爹來了。暗香,你娘等你吃晚飯呢,還不過去?」司徒健仁帶著幾個人笑嘻嘻地轉過影壁,來到至貴堂堂屋門前台階下的空地上。

    「我家的小黑!」一個僕役模樣的人從司徒健仁身後跳了出來,指著司徒晨磊懷裡抱著的小黑貓興奮地叫了起來,「果然跑到你們家了!」

    司徒盈袖看了他一眼,心裡一動:這人有些眼熟啊……

    她走下台階,瞇著眼睛上下打量,猛地想起來,這是她下船的時候,在駁船上讓她給謝五公子讓路的那個下人!

    「……又是你?」司徒盈袖淡淡說道,「憑什麼說是你家的小黑?」

    那僕役抬頭看她,不滿地抱緊胳膊,仰頭看天:「是我又怎樣?你們抱著別人家的貓還有理了!」

    「我說了,你如何證明這就是你家的貓?」司徒盈袖不耐說道,「你倒是叫它一聲小黑,看它會不會跑到你身邊!」

    「那小子抱著我家小黑,就算我叫了它,它想跑也跑不掉啊!」那僕役低下頭,緊緊盯著司徒晨磊懷裡的小黑貓。

    「小磊,把小喵放下來。」司徒盈袖柔聲說道。

    「姐姐!小喵是小磊的!」司徒晨磊一聽著急,抱著小黑貓不放手。

    司徒盈袖越發驚喜。小磊不僅會說別的字,而且還會說句子了!

    這所有的轉變,都是因為一隻小黑貓!

    或者,她從上一世小磊把生的希望留給她開始,就知道小磊並不是真正的癡傻……

    長到八歲還不會說話的傻子突然開口說話了,司徒盈袖自然欣喜若狂。

    司徒健仁也愣了一下,用手掏掏自己的耳朵,走到司徒晨磊身邊,背著手,疑惑地問:「我是不是聽錯了?」

    司徒晨磊看也不看他,只緊張地盯著地上的小黑貓。

    那貓確實很小,而且很胖,在地上站都站不穩的樣子,小短腿似乎都撐不住它胖胖的小身子,一直哆嗦。

    連站都站不穩,它是如何從別人家跑到自己家內院二門的院牆上的?

    司徒盈袖腦子裡突然閃出這個問題,她看向那個僕役,淡然問道:「你說這貓是你家的,可有憑證?」

    「憑證?你要什麼憑證?我謝家人吐口唾沫都能砸個坑,你居然不信我?」那僕役很是惱怒,往院子裡四下看了一眼。

    他知道這裡是司徒府,而司徒家不過是皇商,居然也敢跟謝家叫板!

    一邊派人打他們謝家的縴夫,下船的時候還跟他們公子搶道,一邊還敢霸佔他們家的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那僕役擼起袖子,一副不能善罷甘休的樣子。

    司徒盈袖撇了撇嘴,道:「你家住哪兒?」

    那僕役愣了一下,「什麼?」斜偏了頭,將耳朵對著司徒盈袖,「我沒聽錯了吧?」

    他是來找貓的!怎麼被問他家住哪兒?!

    「這跟我來找貓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司徒盈袖往前跨了一步,暗暗擋住那小黑貓在地上挪動的步伐,一臉嚴肅說道:「非常有關係。」

    「真的有關係?你別唬我。」那僕役明顯被司徒盈袖唬住了。

    「你看這隻小黑貓,這麼胖,而且明顯出生才幾天,連站都不一定站得起來。你告訴我,它是如何從你家跑到我家內院二門的院牆上的?!——根本不可能好不好。」司徒盈袖攤了攤手,將這個問題指了出來。

    那僕役呆了半晌,見周圍的人都狐疑地看著他,似乎他是騙子一樣,一時大怒,將公子的囑咐拋諸腦後,指著北面的方向道:「我家就在……」

    「在吵什麼?」一道低沉威嚴的聲音傳了進來,打斷了那僕役的說話。

    院子裡的人齊齊回頭,看向影壁那邊。

    司徒盈袖一怔。

    這人的嗓音實在太特別了,如同小時候娘親給她吹過的鴛鴦雙紫半瓷塤,音質醇厚,耐人尋味,蒼勁緩和,卻又並不是淡定超脫的與世無爭,而是一種帶有很強的侵略性的漠然。

    那人繞過影壁走了過來,站在影壁的背光處,看不見他的面容,只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形。

    司徒盈袖雖然沒有看清他的臉,但是一看這架子,這氣勢,立刻明白過來。——這不就是曾經用背影鄙視她和鄭昊的謝五公子嘛!

    謝家的那僕役當然馬上跑過去,對他行禮道:「公子來了。」像是來了靠山一樣,回頭指著司徒盈袖面前的地上,道:「公子您看,咱們家的小黑就在那裡!」

    「既然找到了,還耽擱什麼?」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院子裡的人不由自主伸長了脖子,想離那道動聽的聲音近一些……

    司徒盈袖見大家這幅樣子,有些生氣地道:「什麼你們家的小黑!我先前就說了,你拿憑證過來!」

    「公子您看,那姑娘一直胡攪蠻纏,不肯把我們家的小黑還給我們……」那僕役委屈說道,回頭瞪了司徒盈袖一眼。

    司徒盈袖被那僕役瞪得心頭無名火起。

    她也不知為什麼,看見那僕役仗著謝五公子作威作福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本來這件事可以用更緩和的方法解決,但是她一看那僕役的白眼,腦子裡嗡地一聲,什麼都顧不得了,揮了揮拳頭,惱道:「我早說了,這貓連路都不會走,怎麼可能從你們家跑到我們家內院?!——如果你們一定堅持這是你們的貓,請拿出憑證!」

    司徒暗香在旁邊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拽了拽司徒盈袖的衣襟,輕聲道:「姐姐啊,別生氣啊……別吵,嚇著小磊了……」

    司徒盈袖低頭,看見小磊果然眼淚汪汪看著她,一臉驚惶。

    司徒盈袖忙放軟了聲音,拍拍小磊的肩膀,低聲哄他:「小磊別怕,姐姐幫你打跑壞人,小黑貓就可以留下了……」

    對面的僕役聽了司徒盈袖的話,跳起腳來叫屈:「你說誰是壞人?!」

    「住嘴。」那道聲音又響了起來,呵止了那僕役,又問司徒盈袖:「你說要怎樣才把小黑還給我們?」

    司徒盈袖眼珠轉了轉,道:「不如這樣吧,小貓現在就在大家面前。你和我弟弟都來喚它的名字。這貓往誰那邊爬,就算是誰的。——這樣公平吧?」

    「公平個頭!」那僕役又要跳腳,但是被他主子看了一眼,立刻縮到一旁,垂頭喪氣低頭數手指頭。

    「嗯,你去叫小黑。」那人對自己的僕役吩咐道。

    司徒盈袖也忙把司徒晨磊拉過來,指著地上的小黑貓對他叮囑道:「你叫它的名字。它如果爬到你身邊,就是你的。」說著,又悄悄道:「……如果不爬也沒關係……」最多她等下再和那謝五公子商議,拿銀子跟他談談這小黑貓的歸屬問題……

    院子裡的人自動讓開一塊空地,留小黑貓在中間,那僕役和司徒晨磊一左一右站在小黑貓不遠的地方,開始喚它的名字。

    「小黑,小黑,快過來,我帶你回家找娘……」那僕役一邊說,一邊得意地瞥了司徒盈袖一眼,因為那小黑貓,已經開始向他那邊爬過去了!

    「小喵,小喵,小喵,小喵……」司徒晨磊不會說別的話,只急得滿頭大汗,不斷連聲呼喊。

    司徒盈袖也很緊張地盯著那隻小黑貓,恨不得找隻老鼠來誘惑它……

    「小喵,你過來,我給你找好吃的……」司徒盈袖忍不住幫著小磊說道。

    小黑貓聽了這聲音,頓了一頓,轉身朝著小磊的方向爬過去了。

    「你作弊!」那僕役功虧一簣,氣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出來了。

    司徒晨磊歡呼一聲,蹲下身將小黑貓抱在懷裡,不斷地叫它「小喵!小喵!」還把它抱起來,用自己的小臉蹭了蹭小黑貓軟軟的毛。

    小黑貓「喵」地叫了一聲,舔了舔司徒晨磊的小臉,司徒晨磊樂得咯咯直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5 PM

第21章 頂嘴

    小磊這樣高興,司徒盈袖更是不想把這隻小黑貓還回去……

    但是對方那僕役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而且司徒盈袖也有一絲心虛,忙道:「今兒天晚了,不如這樣,先讓小喵在我們家住幾天,等我們收拾好了,我再和我爹登門造訪,談談小喵的問題,可以嗎?」

    這一次司徒盈袖沒有強行說這貓是他們家的,對方那僕役的臭臉總算是鬆弛下來,他翻了個白眼,正想說話,他身後的主子發話了,「算了,不過是隻貓。」頓了頓,他在影壁的暗影下拱手,「打擾了,告辭。」說著,轉身走了出來,往院門口行去。

    「啊!公子,真的要把小黑給他們啊!這小黑可是您千里迢迢,去波斯國帶回來的純種波斯貓!這樣純黑的顏色,就算在波斯那種產貓勝地,也是難得一見的寶物!」那僕役痛心疾首說道。

    司徒盈袖忍不住冷笑,道:「這貓明明才出生幾天,就說是從波斯帶回來的,哄誰呢?當我們鄉巴佬,不知道波斯在哪裡吧?」

    從波斯到東元國,相距何止千里?

    一來一去總要一兩年的功夫。這小黑貓早就長成大貓了……

    那僕役大怒,衝到司徒盈袖跟前道:「誰哄你了?!我話還沒說完呢!——這小黑,是我們公子帶回來的大黑剛下的崽兒!不信你去我家看看那大黑!」

    司徒健仁一聽忙道:「謝五公子,您可別這麼說。這貓既然是貴府上的,我們可不敢截留在家裡。」說著,他對司徒盈袖瞪了一眼,「還不快把貓還給人家!」

    波斯貓一般是白色居多,純黑色極少。物以稀為貴,當然它的身價也水漲船高了。

    波斯來的純黑波斯貓,乖乖,這價值可不是一般的高……

    司徒健仁雖然無利不起早,但是也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就算謝家如今已經是五世家裡最弱的一環,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裡是他們這些商戶能夠佔便宜的?!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看看小磊。

    小磊緊緊抱著小黑貓,專心致志跟它玩耍。

    「給我!」司徒健仁見司徒盈袖不動手,周圍的奴婢下人也不敢動手,只好自己上前一步,從司徒晨磊手邊搶過小黑貓,拎在手裡,對司徒盈袖斥道:「他是傻子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跟謝家爭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司徒晨磊反應比較慢,愣了一愣,才發現懷裡已經沒有貓了,猛地抬起頭,對上他爹司徒健仁一臉嫌惡的表情。

    司徒健仁臉上帶著一隻黑色的眼罩,遮住那只瞎了的眼睛,不悅的時候,神情很是嚇人。

    司徒晨磊嚇得後退一步,哇地一聲大哭,轉身投入司徒盈袖懷裡,哭得全身抽搐起來。

    司徒盈袖氣得嘴唇都紫了,她死死咬住牙關,嚥下滿腹的怒氣,深吸一口氣,對司徒健仁森然說道:「爹,小磊不是傻子,您再這樣說他,我就帶小磊離開這個家!」

    如果天天被自己的爹指著鼻子罵傻子,縱然不是傻子,也會被罵出毛病。

    對於司徒盈袖來說,現在弟弟比爹重要多了。

    爹沒有她,會活得很好。

    但是弟弟沒有她,卻會活不下去。

    「你還敢頂嘴?!」司徒健仁大怒,拎著小黑貓上前一步,「你就這樣跟你爹說話?!還要帶小磊離開,我倒要看看,離開這個家,你要去哪裡?!」

    「去哪裡?哪裡不能去?——外祖家就在京城,外祖母多次遣人來接我們姐弟,都是爹爹給擋回去了。」司徒盈袖毫不退縮,「當我不知道嗎?我原來以為爹是心疼我們姐弟,不想我們寄人籬下。如今看來,還不如寄人籬下!」

    「你——!」司徒健仁聽見司徒盈袖說起她的外祖沈家,氣勢立刻軟了下來,「盈袖啊,爹哪裡對你不好了?你長這麼大,捫心自問,就算你娘活著的時候,你過得也不比那時候差,是吧?」

    「爹對我是不錯,可是小磊呢?」司徒盈袖回過神,見院子裡大家都看著他們父女倆,也放軟了聲調。——要吵架,也不能當著外人的面啊……

    特別是這裡還有一對看他們笑話的主僕倆……

    司徒盈袖的眼風忍不住往影壁那邊瞥過去。

    只見那謝五公子根本就沒有聽他們吵架,他已經走到院門口,而他的僕役卻袖著手,張著嘴,興致勃勃地看著這邊,連腳尖都掂起來了。

    司徒盈袖忍不住想啐他一口。

    「阿順,走吧。」走到院門口的謝五公子像是心有靈犀一樣,沒有回頭,叫了一聲那僕役的名字。

    「來咯!」那僕役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哎!謝五公子,你們的貓!」司徒健仁見了,拔腳就追。

    司徒晨磊一聽貓也要走了,頓時哭得更厲害了,扯著司徒盈袖的衣襟直跺腳。

    司徒盈袖咬了咬牙,將司徒晨磊送到采芹和採桑身邊,「仔細看著小磊,我去去就來。」說著,也追了出去。

    司徒暗香擔心姐姐跟爹吵起來,忙也跟了上去,一邊道:「姐姐!姐姐!等等我!別生氣,好好跟爹說!」

    謝家主僕已經走到垂花門前,司徒健仁追了上來,賠笑道:「剛才讓兩位看笑話了,這是你們的貓,請帶回去吧。」說著,恭恭敬敬捧著那貓,雙手奉上。

    謝家僕役阿順不敢接,拿眼睛瞥了瞥自家公子。

    謝五公子沒有回頭,逕直跨過垂花門,走了出去。

    司徒健仁只好把那貓送到阿順面前,「你是叫阿順是吧?今天對不起了,那你就帶回去吧。」

    阿順想接,但是想到公子說一不二的脾氣,又有些害怕。

    正躊躇間,司徒家的兩個姑娘都追來了。

    司徒盈袖還沒有開口,司徒暗香就上前撫了撫司徒健仁手裡的小黑貓,道:「爹,這小黑貓的毛好長哦!摸起來軟軟地……」一臉喜歡的樣子。

    司徒健仁綻開笑容,和顏悅色地對司徒暗香道:「暗香,你喜歡?」

    司徒暗香點點頭,「我一直想養一隻貓呢。」

    「那你拿去吧,好好養,好好養。還要什麼樣子的?爹都去給你弄來!」司徒健仁連忙把那小黑貓送到司徒暗香手上,轉頭對阿順道:「那就替我謝謝你主子。改日我再登門道謝,必不讓你們吃虧。——你們花了多少銀子買這純黑波斯貓,我付雙倍的價錢!」

    司徒盈袖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但是司徒暗香對她連使眼色,又拽拽她的手,她才把話嚥了下去。

    她知道,司徒暗香這樣說,是為了把這貓留下來,並不是她真的喜歡這貓。——她也是為了小磊著想。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6 P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6-6-20 11:36 PM 編輯

第22章 福份

    謝家的僕役阿順懵了。這司徒家老爺的態度變得太快了吧……

    不過既然公子說算了,人家也不追著要還了,他還堅持要回貓就沒意思了。

    阿順板著臉看了司徒盈袖一眼,哼了一聲,對司徒健仁半躬身行了一禮,轉身跨出垂花門。

    等謝家主僕走得看不見人影了,司徒暗香才把小黑貓交到司徒盈袖手裡,輕聲道:「姐姐,快拿去給小磊吧……」

    哪怕離了至貴堂那麼遠,小磊的哭聲都順著風傳過來了。

    司徒盈袖不由自主接過小黑貓,抬頭瞥了司徒健仁一眼。

    司徒健仁好似覺得自己剛才做得有些過份,只得咳嗽一聲,裝作沒有看見姐妹倆私底下的舉動,看了看正院的方向,道:「快吃晚飯了,暗香……你帶著姐姐和弟弟過來吧。」一邊說,一邊悶頭走了。

    司徒盈袖抱著小黑貓回到至貴堂,將它交到司徒晨磊手裡,哄他道:「小磊別哭了,小喵回來了。」

    司徒晨磊抽泣著低頭看著懷裡的小黑貓,將它抱得緊緊的。

    小黑貓伸長脖子,舔舔司徒晨磊淚痕狼藉的小臉。

    一旁的丫鬟採桑拿了帕子給小磊輕輕擦拭臉上的淚水。

    司徒暗香笑著拉起司徒晨磊的手,道:「小磊,咱們去吃晚飯吧。」

    司徒晨磊抬頭看看司徒盈袖,並沒有跟著走。

    司徒盈袖覺得很累,一時也不想看見爹那幅樣子,對司徒暗香低聲道:「暗香,你去吃晚飯吧。我等下讓采芹去至貴堂的小廚房做點兒吃的,就不過去了。」

    「姐姐,你是不是生爹的氣了?」司徒暗香小心翼翼地問道,「其實,爹……爹……也挺疼姐姐的。」

    司徒盈袖疲憊地笑了笑,「沒事,你去吃飯吧。別讓母親久等。替我和小磊跟母親道個惱,我們明天再去吃吧。」

    司徒暗香勸了半天,司徒盈袖都不鬆口,她只好一個人去了正院。

    張氏聽了司徒暗香說的來龍去脈,也歎息道:「真是難為這孩子了。你爹也是,老是這樣,怎麼勸都不聽。」

    司徒暗香也很是為難。

    爹疼她,甚至超過爹的親生兒女,她不是不感激的。

    但是爹這樣做,也讓姐姐和弟弟不開心,她不想看見姐姐和弟弟不開心。

    「娘,我該怎麼做?我能勸勸爹嗎?」

    「你想勸就勸。不過做爹娘的偏心是人之常情,十個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樣長呢。」張氏拉著她坐下,又命人去請司徒健仁過來吃晚飯,還不忘吩咐大廚房給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送了晚飯過去。

    司徒健仁訕訕地進來了,沒看見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姐弟,有些心虛地問張氏:「盈袖和小磊呢?」

    張氏白了他一眼,「他們在至貴堂吃,說是累了。咱們吃吧。」

    說話間,婆子已經上來擺好熱菜和碗筷。

    司徒暗香心裡惦記著姐姐和弟弟,匆匆忙忙吃了一碗飯,就放下筷子,道:「我吃飽了,爹娘慢慢吃。」

    司徒健仁忙道:「暗香別急著走,爹讓廚房給你燉了冰糖燕窩,別忘了吃。」一邊說,一邊命廚娘趕緊端過來。

    司徒暗香看了張氏一眼。

    張氏衝她點點頭,「先吃了吧。你姐姐和弟弟也有,我會派人送去的。」

    司徒暗香這才放了心,坐下拿了銀匙,一勺勺吃了,起身告辭離開。

    司徒暗香走了之後,只有司徒健仁和張氏兩人坐在堂屋吃完晚飯。

    司徒健仁悄悄對張氏道:「我還讓廚房給你燉了雪蛤當歸燉烏雞,最是滋陰補氣,你每天吃一盅,養好身子,就能給我生個大胖小子了。」

    張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怎麼了?我生不出孩子,你心急了?」

    「當然不是!」司徒健仁忙拉著椅子坐到張氏身邊,著迷地看著她艷若桃李的面容,他把她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胸口,道:「我對你的心,天日可鑒。哪怕你不生我的孩子,我這輩子也會對你好,對暗香好。這麼多年,你也看見了,我對暗香可有不妥沒有?雖然她不是我女兒,但是我對她,比對我親生兒女都好。——你可以放心了吧?」

    張氏將手抽回來,含笑低頭道:「我哪有不放心的?」

    「可是當初,你夫君去世了,我讓你改嫁給我,你就是不肯,說擔心我對暗香不好,不忍心讓孩子受委屈。我當時向你保證,我一定待她比對親生兒女還好,你都忘了?」司徒健仁笑著親了她一記。

    張氏的面頰紅了紅,輕聲道:「好了,我現在信了。但是你也不要太出格了。盈袖和小磊都是姐姐留下的孩子,你厚此薄彼,讓沈家知道了,怎麼得了?」

    司徒健仁訕訕地道:「今兒是我不對,一時沒有轉過彎來。你也知道,我習慣對暗香好。小磊是個傻子,不管對他好不好都沒關係。麻煩的只是盈袖。她聰明,以前跟她娘一樣,好說話,對她怎樣都無所謂。縱然不高興,也不會擺在臉上,更不會當著人的面撕破臉。今兒我看她的樣子大不如前,竟是對她那個傻子弟弟一點不好都不行。我以後會注意的,不能給你還有暗香找麻煩。」

    「你知道就好。手心手背都是肉,你還要求著沈家人,哪裡能不把他們姐弟放在眼裡呢?再說暗香跟我都是苦命人,你就不要對我們太好了,恐折了福份,我們受不起……」

    司徒健仁大起憐惜之心,忍不住又賭咒發誓:「這你放心,我會好好為暗香打算,給她找個好婆家。你只要安心養好身子,給我生個大胖小子,我這份傢俬就全是你們娘兒倆的!」

    ……

    長興侯府裡,慕容長青回到內院,對焦急等待的娘親陸氏道:「娘,司徒伯父一家都到了京城,已經在新宅子裡住下了。」

    「太好了!」陸氏手拿著帕子捂在胸口,眼淚汪汪地道:「他們可算是來了,盈袖呢?她說什麼時候來看我嗎?」

    慕容長青笑了笑,道:「他們剛到京城,家裡亂糟糟地,正忙著收拾。伯父的生意還在江南,盤算著要移到京城,很多的事。」

    陸氏聽了這話,疑惑地道:「這樣說,他們是不打算馬上來我們家了?」

    「不是馬上,過些日子吧。」慕容長青幫司徒盈袖打圓場,「盈袖倒是很想來,但是她繼母攔著,說女家趕著男家不好,便阻了下來。」

    陸氏這才放心,歎息道:「我說盈袖不是那樣不知事的孩子,這樣就說得通了。唉,沒娘的孩子苦啊,你要記得對她好些,有空多去他們家坐坐,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說完又問:「那宅子他們住著可還滿意?」

    「很滿意。盈袖和她弟弟住了至貴堂。」慕容長青笑著道。

    司徒家買這宅子,還是他們長興侯府做的中人擔保。

    在這樣的好區買房子,沒有後台擔保,縱然拿著銀子都買不到。

    「那就好。這可是兩全其美的事兒。司徒家有的是銀子,謝家缺的是銀子。把謝家閒置的宅子賣給司徒家,就解了兩家的麻煩。」陸氏很是歡喜地道,「你大姨母是謝家的宗婦,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為銀子愁了這麼久,可算是手頭寬裕一些了。」

    陸氏的大堂姐陸瑞蘭嫁給了謝家的嫡長子謝東義,謝家老爺和老夫人過世之後,她就成了謝家的當家人。

    「娘,謝五表叔遠遊回來了,聽說很快要下場參加這一科的科舉。大家都說他這一科必中。只要他中舉,謝家就又要起復了。」慕容長青說的「謝五表叔」,便是他大姨母的小叔子謝東籬。

    「那是自然!」陸氏笑容滿面,「你沒聽這幾年大家都是怎麼傳的嗎?!

    沈大儒雅王二狂,

    陸三風流張四強。

    慕容寧唐不足懼,

    最是才高看謝郎!

    他不中,誰中?!——你大姨母還指著他中狀元光耀謝家門楣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6 PM

第23章 謝郎

    東元國三侯五相,分別是沈、王、謝、陸、張五世家,和長興侯府慕容家、萬寧侯寧家和唐安侯唐家三大侯府。

    當慕容長青聽到「慕容寧唐不足懼」這句話的時候,有些不自在,「娘,這四句話到底是誰傳出來的?——明顯是不把我們三大侯府放在眼裡。」

    天下人都說東元國「三侯五相」,是國之棟樑。

    可是在剛才那四句話裡,明顯是抬高五相,貶低三侯……

    慕容夫人陸氏卻不以為然地道:「這有什麼?長青,你的眼光要放長遠一些。好話人人會說,五相那種文臣,再捧他們又能怎樣?還能翻天不成?我們三大侯府就不一樣了,個個手握雄兵,不用捧,大家也知道我們三大侯府的厲害。所以在這個當口,我們不妨被人口頭上貶低貶低,免得被陛下猜忌就不好了。」

    長興侯府內院正院的暖閣裡,只有長興侯夫人和慕容長青母子兩個人說話,因此慕容夫人說得很直白。

    慕容長青恍然大悟,頷首道:「原來是這樣。看來這四句話,說不定還是我們的人放出去的。」

    「雖不中,卻不遠矣。」慕容夫人陸氏放下手中的書本,捧了青瓷茶盞在手,「咱們雖然是武將世家,但是也要學文。不通兵法,不懂人心,是不可能統領數十萬雄兵的。」

    慕容長青默默點頭,躬身拱手道:「多謝娘教誨。」說完直起身笑道:「難怪祖父當年力排眾議,一定要給爹聘陸家姑娘為妻。娘這樣的見識,別說一般世家女兒,就算是元氏皇室,也難找像娘這樣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

    陸氏微微一笑,用手捻了如玉般瑩潤的青瓷茶盞的茶蓋,拎在掌心看了看,悠然道:「呵呵,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們五相家的女子,還是不能跟北齊、東元和南鄭這三國的皇室公主相提並論的。」她頓了頓,又感慨道:「不過,我大堂姐,才是真正的才高八斗,比我強多了。你看謝五如今的才學,那是我大堂姐從小親自教導出來的。」

    慕容長青知道,大姨母陸瑞蘭嫁到謝家的時候,正是謝家最紅火的時候。

    那時候,謝家老爺謝復是五相之首的大丞相,只可惜無論是謝家老爺的兄弟,還是他兩個長大成人的大兒子,都不是學文的料子。

    兄弟不學無術,兒子只愛舞槍弄棒。

    謝復憂心忡忡,做夢都想有個能承繼他衣缽的兒子。

    後來在接連夭折了兩個兒子之後,謝復的妻子三十多歲快四十的時候,終於又懷了身孕,生下來就是謝五公子謝東籬。

    謝夫人生謝東籬的時候已經是高齡產婦,生下他兩年就過世了。

    謝夫人一去,謝復所有的雄心壯志都跟著去了。

    第二年謝復就死在大丞相任上,謝家從此沉寂下來。

    謝家老爺和老夫人都過世了,已經是副將的嫡長子謝東義承繼家業,謝東義的妻子陸瑞蘭就成了謝家的主母。

    那一年,謝東籬才三歲。

    從此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將謝東籬帶大。

    除了大哥、大嫂、還有二哥和二嫂,都待謝東籬極好。

    謝家大嫂陸瑞蘭出身陸家,從小飽讀詩書,是陸家姑娘裡最聰慧的一個。她十三歲那年曾經將當時的狀元郎當堂說得啞口無言,讓謝家嫡長子謝東義撞見,對她一見傾心,回家跟爹娘商議,軟磨硬泡、死皮賴臉地將陸瑞蘭娶回家。

    可惜他們生的孩兒,也都如同謝東義一樣,尚武,不尚文,一給他們講書作文,就跟要了他們的命一樣。

    陸瑞蘭無法,幸虧還有小叔子謝東籬,自小就聰慧異常,無論什麼書都是過目不忘,無論教什麼,都不用她說第二遍。

    而且謝東籬稍微大了一些之後,就會自己看書習學,舉一反三,很快就連陸瑞蘭都不是他的對手了。

    陸氏大嫂簡直是欣喜若狂,一直盼著謝東籬能早日下場科舉,考個狀元回來重振謝家門楣。

    沒想到謝東籬一直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後來又出了些事,所以到底還是離家遠遊去了。

    十五歲那年,謝東籬帶著家僕小廝離開京城遠遊。

    三年後的今天,終於重返謝家。

    ……

    「五公子回來了!」

    「五公子回來了!」

    謝家的僕役爭相奔走相告,都擁到二門上來迎接他。

    阿順從二門外頭走進來,翻了個白眼道:「你們這是做什麼?難道沒有見過五公子長什麼模樣嗎?」

    「切!好你個謝阿順!居然敢冒充五公子!」認識謝阿順的僕役們嘻嘻哈哈笑著,要將他拉走敘舊。

    阿順忙道:「公子有東西在我這裡,我去去就來!」說著,追著謝東籬一徑去了。

    而謝東籬此時已經來到內院大哥大嫂居住的正院上房門口。

    「小五,你總算是回來了!」謝家大嫂陸氏一把抓住謝東籬的手,歡喜地都快哭了。

    謝東籬微微有些動容,「大哥、大嫂,我回來了。」

    三年不見,謝東籬已經比人高馬大的謝大爺還要高了。

    看著這個比自己還高的弟弟,謝大爺眼眶濕潤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晶瑩璀璨的琉璃燈下,謝東籬負手而立。

    一字臥蠶眉,豐潤仰月唇,身姿高大挺拔,眉目清遠高絕,疏朗有致,皎皎如日月入懷。

    「小五成大人了。」謝二爺走了出來,感慨說道,拍拍他的肩膀。

    「快進來,快進來,你侄兒、侄女們都想死你了。」謝大嫂和謝二嫂一起拉著他進了屋子。

    「五叔!」

    「五叔!」

    一群侄兒、侄女撲了上來。

    謝東籬站定在門口,拱手道:「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又對自己的侄兒、侄女微微頷首示意。

    他的年紀跟幾個大一些的侄兒侄女差不多大,幾個人一直是在一起長大的,見了他十分親熱。

    謝東籬還是一貫的疏遠淡然,但是大家都習慣他這個樣子,並沒有當回事,笑著撲過去拉他在桌邊坐下。

    「好了,大家坐下說話。我已經命廚房備飯,很快就送上來了。大家邊吃邊談。」謝大嫂進來領著大家在飯桌上坐下。

    謝東籬回頭朝外面招手,「阿順,把東西拿進來。」

    阿順忙走了進來,將背上的一個包袱解下來,送到謝東籬手裡。

    謝東籬看也不看,轉手呈給謝大嫂,「大嫂,這是我這些年在外面做的點小生意,掙了些銀子。大嫂拿去貼補家用吧。」

    謝大嫂忙推辭:「不用不用,我們家現下寬裕得很,有的是銀子。你掙的辛苦錢,還是自己留著娶媳婦吧。」

    謝東籬笑了笑,也不揭穿謝大嫂的說辭。——若不是把謝家閒置的宅子賣給司徒家,這一大家子只好喝西北風了……

    他堅持著把包裹又推了回去。

    謝大爺便道:「瑞蘭,是小五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都是自家人,客氣什麼?——小五娶媳婦,難道你就不拿出來了?只讓他用自己的私房錢?」

    「呸!」謝大嫂啐了他一口,「我什麼時候說過要他用私房錢娶媳婦了?!你說得出來,我可做不到呢!」

    「大哥大嫂,孩子們在看著呢。你們要耍花槍,回房去耍啊……」謝二爺笑嘻嘻地道,拿筷子敲了敲桌子,對著幾個侄兒侄女眨了眨眼睛。

    謝大嫂咳嗽一聲,笑著打開包裹看了看,一下子變了臉色,「……東籬,這些都是你掙的?!」

    謝東籬點點頭,「不多。」

    「這還不多?!」謝大嫂提高聲調,「你這是挖到金礦銀礦了吧?!」

    「大嫂過譽了。」謝東籬不動聲色將包裹掩了回去,「收著吧。」

    謝大嫂不是沒有見過銀子,但還是被這樣大一筆資產嚇得心裡砰砰直跳,她看了謝東籬一眼,道:「先吃飯吧。既然如此,這東西我替你收著,等你娶了張家姑娘過門,我再交給你妻子。」

    「是呢,今年是張家姑娘及笄,幸虧你趕回來了。不然張家還以為我們故意悔婚呢……」謝大爺笑著說道。

    謝大嫂撇了撇嘴,道:「都還沒放定呢,哪裡就談得上悔婚了?」她是很看不上張家的做派。

    謝東籬的這門親事,也是他爹大丞相謝復過世之前跟張家老爺說的。

    那時候張家夫人才剛剛有孕兩個月,張家老爺來謝家看望病重的謝復。

    臨走的時候,拿了謝復一塊玉珮,說如果他夫人這胎生了女兒,就給兩歲的小五做媳婦。

    謝復不久就病死了,而張夫人八個月後生下一個女兒,取名張貞琴。

    本來這件事自從謝復死後,就沒有後續了。

    這十來年,張家蒸蒸日上,在五相裡佔了兩個副相的位置,把謝家擠得沒影了。

    而謝家就江河日下,一蹶不振,甚至到了要賣祖產度日的地步。

    直到三年前,謝東籬闖出才名,「最是才高看謝郎」的一句話風靡東元國上下,張家才又想起這門久遠的婚事,將張家姑娘的庚帖送了過來。

    謝大嫂知道,謝東籬三年前藉故遠遊,跟這件事不無關係。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7 PM

第24章 接風

    「好了好了,小五剛剛回來,扯什麼外人啊?咱們自家人還親香不夠呢,是吧,小五?」謝二嫂笑嘻嘻說道,給謝東籬連夾了好幾筷子他素來愛吃的鍋貼烏魚。

    「這是聽說你今兒回來,小廚房的管事一大早特意去青江邊上找船家買的鮮活烏魚,回來養在水缸裡,等你進門了才活殺旋批切片,每兩片烏魚片中間夾一片薄如紙六分肥四分瘦的宣威火腿,在平底鐺上用文火烤制,沒加任何作料,只取烏魚的嫩和火腿的鮮味。——你嘗嘗……」

    「你二嫂管著廚房,對你的吃食最是上心。」謝大嫂給謝東籬舀了一勺桂花雪茸蛋,「這是你小時候有陣子不愛吃肉,只吃素,你二嫂擔心你長不大,專門想出來的一碗菜。用雞蛋清和熟豬油一起拌好,放在小火上蒸。熟了後,熱騰騰的端出來,豬油和蛋清水乳交融,跟猴腦似的,白亮清鮮。因怕你吃出豬油的膩味,你二嫂又特意加了鮮桂花末灑在上面解膩。你吃了胃口大開,從此就不忌葷腥了。」

    謝東籬沒有做聲,但是唇邊帶著淡淡的笑意,把大嫂和二嫂送來的菜都一一吃淨了。

    「二嫂,我帶了只波斯貓回來。」吃完飯,謝東籬命阿順將大黑抱了過來,「剛剛下崽兒,不過貓崽兒……已經送人了。」

    謝二嫂娘家姓寧,出身萬寧侯府,最愛養貓,不過謝東籬小時候對貓毛過敏,謝家人發現之後,謝二嫂就主動不再養貓了,而謝家上上下下再也看不見貓了。

    謝二嫂見了那只純黑的波斯貓,眼睛都直了,但也只是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就忍痛搖頭道:「不用了,我早就不愛養貓了……」

    謝東籬莞爾,溫言道:「二嫂,我已經好了,這貓跟著我一路從波斯來到東元,我一點事都沒有。」

    「真的?!」謝二嫂一下子精神了,不由自主伸出手,將大黑抱在懷裡,一邊熟練地用手撓著大黑的下頜,一邊道:「你真對貓毛不再敏感了?」

    謝東籬用手給大黑順順毛,「沒事了。」

    謝大爺和謝二爺更是歡喜,都跟著打趣道:「大嫂和二嫂都有禮物,大哥二哥呢?——東籬,你不能厚此薄彼啊!」

    謝東籬微笑著道:「大哥二哥當然少不了。——已經送到你們外書房去了。」

    他給謝大爺和謝二爺帶回來的是大食出品的兵器,謝大爺一把烏金劍,據說用的特殊鐵料,千年不銹,鋒利無比。謝二爺是一把長弓,弓弦是少見的鉑鐵金絲,細得看不見,但是極度堅韌和強勁。

    謝大爺和謝二爺聞絃歌而知雅意,一聽送到他們外書房裡去了,那肯定是兵器之類的好東西,大喜著拱手謝過。

    謝家的侄兒侄女也撲上來要禮物,謝東籬含笑起身,道:「你們都有,每人一箱子,都送到你們房裡去了。」

    謝家正院的堂屋裡立刻響起一片歡聲笑語。

    ……

    司徒府內院至貴堂的堂屋燈下,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坐在一起吃晚飯。

    桌子上有一小碟子玉米粒炒瘦肉末,肉和玉米粒都有些老。一盤茄子酢,是風乾的茄子切細絲,用酒醬醃製而成的,有些過鹹。另外有一碗豆腐燉胖魚頭倒是極鮮美,司徒盈袖用魚湯泡飯,吃了兩碗才放下筷子。

    司徒晨磊急著要跟小喵去玩,丫鬟小桃餵他什麼就吃什麼,很快也吃完兩碗飯。

    廚房的人送來兩個紅漆食盒,一個裡面是兩碗冰糖燕窩,一個是甜糕和小食,晚上可以做夜宵。

    兩道甜糕,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菊花馬蹄水晶糕做得精巧細緻,雖然一碟裡面只各有一個,但是個頭不小,兩個人分吃都行。

    小食比較簡單,一小盒油炸紅曲牡丹魚,連骨頭都炸酥了,本是下酒菜,但是因有油有魚肉,半夜餓了,吃一小條很飽肚子。還有一盒炸藕合,色澤金黃,一看就很好吃。

    這兩個食盒,比他們的晚飯看上去強多了。

    司徒盈袖笑看那個廚娘,問道:「這食盒是誰吩咐的?」

    那廚娘忙道:「回大小姐的話,這兩個食盒是夫人特意大廚房給大小姐和大少爺準備的,說今兒回家匆忙,大廚房準備的晚飯不盡人意,大小姐和大少爺要是晚上餓了,可以用來宵夜。還有,明天夫人會親自下廚,給大家做接風洗塵宴。」

    「哦?爹和母親那邊也是吃的這些菜?」司徒盈袖將兩碗冰糖燕窩放回去,「我們不吃燕窩,以後請母親不要費心了。我給弟弟做了蟲草雞湯,還在至貴堂小廚房的火上燉著呢。」

    那廚娘應了,收拾了食盒拿回去,只留下糕點和小食。

    司徒盈袖看著司徒晨磊跟小喵玩了一會兒,一人一貓都開始打呵欠,不由好笑,摸了摸司徒晨磊的頭,「洗洗睡吧。明天再玩。」

    司徒晨磊很聽司徒盈袖的話,抬頭叫了她一聲:「姐姐……」就乖乖跟著小桃和小杏去浴房洗漱了。

    司徒暗香這時也從正院上房回來了,跟司徒盈袖互相道了乏,也都安歇不提。

    ……

    第二天一大早,司徒盈袖就起身,命采芹和採桑照顧司徒晨磊,她去正院請安,順便找她爹說話。

    來到正院,發現司徒健仁居然已經去商院理事去了。

    張氏拉著司徒盈袖一起吃早飯,道:「這麼早起來,一定還沒吃早飯。」

    司徒盈袖確實還沒吃,她本來打算跟爹說完話,再回去陪司徒晨磊一起吃的。

    現在張氏拉著她吃,她正好也有些餓了,也就不再客氣,坐下來跟她一起吃。

    張氏的早飯很簡單,只是一碗紫薯粳米粥,一碟豆腐皮兒包子,還有幾個涼拌小菜。

    廚娘見司徒盈袖也在這裡吃,就把她的份例擺過來了。

    她的早飯是一小碗紅棗薏仁粥和一碗雲英面。

    雲英面其貌不揚,看似簡單,其實做法及其複雜,是用蓮、藕、芋頭、荸薺、慈菇和百合磨碎了蒸爛,然後加蜜糖,等涼之後,就可以用刀切成細條面吃。

    這道菜是司徒盈袖的娘親沈詠潔從沈家帶來的。這樣的吃食,自然只有三侯五相這樣富貴已極的人家才能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了。

    司徒盈袖陪張氏吃完早飯,就出了二門,去商院見她爹司徒健仁。

    司徒健仁剛剛吃完早飯,在跟大掌櫃呂有行議事。

    見司徒盈袖進來,呂有行忙告退了,讓司徒盈袖和她爹可以好好說話。

    「盈袖,你來找我有事嗎?」司徒健仁坐在書案後天看賬本,一邊頭也不抬地問道。

    司徒盈袖點點頭,「我想問問爹,咱們家船上的艄公、舵手和船娘,都是誰買的?從哪裡買的?爹在船上一直說下了船再跟我說……」

    司徒健仁歎口氣,放下賬本,道:「跟你說了又有什麼用?以後橫豎不跟他們來往就是了。」

    「他們?他們是誰?」司徒盈袖毫不退縮地問道,「爹,這事跟我和弟弟有關,我非問明白不可。」

    「何止跟你和你弟弟有關?跟我們全家都有關。」司徒健仁恨恨說道,「若不是南鄭國的二皇子,我們全家都要死於非命!」

    「是啊,爹告訴我吧,到底是誰?」

    「呵呵,你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是你大伯父。」司徒健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抬頭看見司徒盈袖一臉驚訝的樣子,無奈地笑道:「你明白了吧?好了,今天不說這事,倒是那貓,咱們得去謝家一趟,謝謝人家。再說,你還真的一文錢不出,就把人家的貓昧下啊?」

    其實司徒健仁提起去謝家,不是他真的想去為那隻貓打點,而是他的大掌櫃呂有行剛剛才提醒他,謝家五爺謝東籬很可能今科高中狀元。

    謝東籬本來就出身五相世家,一旦高中,以後至少一個副相的位置跑不了。——這樣的人家,絕對不能得罪!

    司徒盈袖點點頭,心虛地道:「爹,我跟您去賠禮。」

    她是知道的,謝家這個五公子,很快就要高中狀元,而且還會是東元國歷史上最年輕的副相……

    她雖然不想巴結謝家,但是跟對方結怨總是不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8 PM

第25章 紅疹

    司徒健仁見司徒盈袖並不反對去謝家賠禮,馬上站起來道:「那好,咱們今天就去,免得夜長夢多。人家如果心裡越想越不開心,以後要整我們,那可是沒處說理去。」

    司徒盈袖前世活到二十二歲,一直幫她爹打理生意,於這些人情世故並不生疏,忙道:「嗯,我去吩咐外院管事備車,還有禮物也要帶上。」除了銀子以外,肯定也要有上門的禮物。

    司徒健仁愣了一下,下意識擺手道:「不用了,我去吩咐備車,你去內院讓你母親準備禮物就行了。」

    司徒盈袖才反應過來。她還沒到在家裡幫著理事的時候,居然就習慣性地自行其是了……

    「是。」她沒有再爭辯,屈膝行禮,回內院找張氏說了司徒健仁的吩咐。

    張氏立刻命婆子給她準備好去謝家的禮物,又塞給她一張五百兩銀子的銀票,低聲道:「拿去,給謝家的那個僕役阿順,就當是買貓的銀子。」

    司徒盈袖忙推辭道:「母親不用了,我有銀子。」

    她的私房錢還是有不少的,雖然要一下子拿出五百兩銀子,還是有些肉疼……

    「拿去。」張氏笑著硬是塞到她手裡,「跟母親客氣什麼。」頓了頓,又道:「別讓你爹知道了。」

    司徒盈袖本不想接這銀票,但是聽張氏提到她爹,反手就把銀票握住了,低頭「嗯」了一聲。

    張氏當年的夫家極窮,她改嫁到司徒家的時候,從嫁妝到私房,都是司徒健仁一手為她置辦的。

    如今的張氏,隨手就能拿出五百兩銀票給繼女買貓,跟當日已經是大相逕庭了。

    ……

    司徒盈袖帶著銀票,和司徒健仁一起去了謝家。

    他們在謝家角門前叫開門,說是為了謝五爺的貓,特意上門來感謝的。

    門子聽著莫名其妙,但是因此事牽扯到剛回府的謝五爺,門子不敢自專,飛奔去二門上,求二門上的婆子去問問五爺和大夫人。

    「司徒家?」謝大夫人陸氏皺了皺眉頭,「是那個買了我們家房子的司徒家?他們上門來做什麼?——去問問小五,看看是怎麼回事。」

    「司徒家?哦,我記得,那天我們的貓……」謝東籬的小廝阿順對謝大夫人使來的婆子笑說。

    謝東籬從屏風後面的書案前緩緩站了起來。

    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半透明的刺繡雙屏上,不可言說的壓力撲面而來。

    阿順心裡一驚,忙改口道:「哦,大黑生了只小黑,我們回來的路上,送給司徒家的小少爺了,大概他們是來感謝的。」

    那婆子鬆了口氣,忙道:「既如此,請去正院見一見吧。」

    阿順不敢擅自做主,眼風斜飛,瞥著屏風後的人影,見那人影微微頷首,忙回頭對那婆子道:「那好,請給大夫人說一聲,我們馬上就來。」

    那婆子回去覆命,陸氏聽了,命人請司徒健仁和司徒盈袖父女倆進來。

    司徒健仁身材消瘦,面目俊逸,只是瞎了一隻眼,臉上帶著一隻黑色眼罩,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之感。

    他見了謝大夫人,忙深深鞠躬,拱手道:「見過大夫人。」

    陸氏笑著讓到一旁,道:「司徒老爺多禮了,請坐。」又轉頭打量司徒健仁身後的司徒盈袖,見她身量高挑,上來給她行禮的時候,端凝持重,比一般十一二歲的姑娘要沉穩許多,微微點頭道:「這是司徒大小姐吧?」

    司徒盈袖抬眸微笑,「大夫人。」

    精緻的眼眸黑如夜空,有繁星閃爍。

    陸氏笑著點點頭,「司徒大小姐明眸善睞,儀態端方,果然不愧是沈相家的嫡出外孫女。」說出,又對司徒盈袖道:「我當年也認得你娘。你生得不像你娘,除了一雙眼睛跟她一模一樣。」

    「您見過我娘?」司徒盈袖很是驚喜地問道。

    她最願意聽人說起她娘親當年的往事,可惜在江南司徒家的時候,她爹自從娶了填房張氏,就再也不許人提前頭的原配夫人,免得張氏心裡膈應,也不許張氏去沈氏靈前執妾禮……

    司徒健仁果然聽著又不自在了,他咳嗽一聲,道:「謝五爺呢?我們今天來,是要來謝謝五爺……」

    「誰找我們五弟呢?我們五弟可是你們說見就要見的?」

    人還未到,一股銀鈴般的笑聲就傳了進來。

    司徒盈袖納罕,飛快地往門口睃了一眼,見一個濃眉大眼的爽利婦人抱著一隻黑貓,帶著幾個丫鬟婆子,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

    「大嫂。」那婦人朝坐在堂上的陸氏躬身行禮。

    「二弟妹,瞧你這陣仗,別嚇到人家。」陸氏掩袖笑道,向司徒健仁和司徒盈袖說道:「這是我弟妹。」

    司徒盈袖和司徒健仁忙行禮:「見過謝二夫人。」

    謝二夫人寧氏抱著黑色的波斯貓,在陸氏旁邊坐定,笑著點點頭,上下打量了司徒盈袖一番,見她雖然身量高挑,但是面容猶帶一絲稚氣,應該還未及笄,便笑著問道:「這是司徒家的大小姐?今年芳齡啊?」

    「小女年方十二。」司徒健仁忙拱手說道。

    「大嫂、二嫂。」謝東籬帶著阿順踏入正院上房,打斷了司徒健仁的說話。

    司徒健仁見正主兒來了,忙不迭轉身,給他行禮,「謝五爺,昨兒多有得罪,我帶小女給您道歉來了。」說著,推了推盈袖,「還不快賠禮道歉!我在家怎麼說你來著?!」

    司徒盈袖低頭垂眸,轉身對謝東籬的方向福了一福,「謝五爺,昨兒是我不對,為了我弟弟,一時情急,讓五爺為難了。」一邊說,一邊將那銀票送到阿順手邊,「這是一點謝禮,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那銀票是裝在一個小禮盒裡。

    阿順看了看謝東籬,不敢去接。

    謝東籬垂眸,一撂衣袍,坐了下來,看也不看司徒盈袖,淡然道:「不過是隻貓,不必了。」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道:「話不能這麼說,那貓……」

    她話沒說完,二夫人寧氏懷裡抱著的大黑突然雙眸瞳孔豎了起來,朝司徒盈袖呲了呲牙,往前猛地一掙!

    那只黑貓又胖又大,寧氏一不留神,就被它從寧氏的懷抱裡掙了出來。

    那貓發出一聲刺耳淒厲的叫聲,飛身躍起,前腿伸出,露出鋒利的利爪,往司徒盈袖臉上狠狠撓去!

    司徒盈袖被那黑貓的眼神盯得驚出一身冷汗,雙腿直哆嗦,竟是動彈不得。

    「大黑!」寧氏大叫一聲,跟著撲了上來。

    「快攔住它!」陸氏厲聲指揮婆子去抓大黑。

    司徒健仁嚇得急退兩步,躲到柱子後頭。

    堂上頓時一片混亂。

    司徒盈袖只覺得眼前一花,有人移到她身邊,伸手扯住她的胳膊,往旁邊一拽。

    她立刻回身緊緊抓住那隻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喵——!」大黑一撲之下落空了,還要再撲,卻已經被寧氏抓到了,拎在手裡,扯著它的貓耳朵斥道:「翻了天了你!我寧舒眉手裡還沒有哪隻貓這樣不聽話!」

    司徒盈袖鬆了一口氣,低頭卻看見自己抓著一隻男人的手。

    那手修長乾淨,指甲修建得整整齊齊,指腹飽滿,握在手裡十分溫暖。

    「……五爺……」阿順站在旁邊,呆呆地看看十指交握的司徒盈袖和謝東籬。

    謝東籬冷著臉,將手使勁兒從司徒盈袖手裡抽了出來。

    他的力氣那麼大,把司徒盈袖差一點推到地上。

    司徒盈袖回過神站穩了,忙把那裝著銀票的小禮盒塞到謝東籬手裡,陪笑道:「謝五爺,昨天對不住了,我弟弟是真的喜歡小喵……」

    謝東籬看也不看她,順手將她的小禮盒扔到地上,拂袖而去。

    「司徒大小姐,您沒事吧?」陸氏忙上前安撫她,「五弟是這個脾氣……」

    「沒事,沒事。」司徒盈袖扯著嘴角狠狠笑道,她是理虧之人,謝東籬發脾氣是應該的,她不怪他……才怪!

    「這一點小小心意,還望你們收下。不然我這女兒心裡過意不去的。」司徒健仁將那小禮盒從地上撿起來,笑著送到陸氏面前。

    陸氏點點頭,命婆子收下,道:「給五爺送去。」

    那婆子捧著小禮盒來到謝東籬的院子,卻發現阿順在門口急得團團轉。

    「快!快去請郎中!五爺全身出了好多紅疹!也不知是怎麼了!剛剛還是好好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8 PM

第26章 臉面

    「啊?這是怎麼了?難道又是貓毛?!」那婆子聽了大驚失色,探著頭往屋裡張了一眼,就忙忙地轉身道:「我去告訴大夫人和二夫人!」說完匆匆忙忙走了。

    阿順急得滿頭大汗,在門口不斷搓著手,來回踱來踱去,不時看向屋子裡面。

    謝東籬倒是若無其事坐在屋裡,對門口的阿順道:「不要大驚小怪,過幾天應該就好了。」

    身上的紅疹確實很礙眼,而且還很癢。

    謝東籬眉頭緊皺,回想自己剛才的經歷,怎麼也想不出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很肯定不是那只純黑波斯貓的原因。

    這一兩年,他一直帶著那隻貓在身邊。

    天冷的時候,那貓就跳上他的膝頭,趴在他腿上睡覺,他一手給它順毛,一手拿著書看,別提多愜意自在,哪裡出過疹子?

    但是身上的這些紅疹又不是假的,還有那股奇癢,鑽心地難受。

    他努力保持著坐姿,用強大的意志力克制自己,才沒有用手去撓。

    那婆子回到正院,顧不得司徒家父女還在,忙忙地對陸大夫人和寧二夫人回道:「大夫人!二夫人!不好了!五爺身上又起了紅疹子!」

    「什麼?!」陸瑞蘭和寧舒眉一齊站了起來。

    寧舒眉馬上把手上的大黑放了下來,吩咐道:「先把大黑帶走,送到我娘家去養一陣子。」

    雖然不知道謝東籬這一次是什麼原因,但是鑒於他有過對貓毛過敏的前科,寧舒眉還是寧缺毋濫,將所有跟貓有關的東西都清理了,又對陸瑞蘭道:「大嫂,您先過去看看,我回去換身衣裳再去。」

    陸瑞蘭知道寧舒眉是擔心身上的衣裳沾了貓毛,會再度讓謝東籬的紅疹加重,忙道:「快去吧,我先去看看。」一邊說,一邊又囑咐婆子去請相熟的太醫,「……要請太醫院的胡太醫。東籬小時候就是他給看的。」

    那婆子急急忙忙出了院門,往二門上去了。

    司徒健仁和司徒盈袖見狀,忙問道:「陸大夫人,有沒有我們能幫得上忙的?」

    陸瑞蘭回頭打量了司徒盈袖一眼,搖頭道:「不用了,今日讓你們見笑了,先回去吧,改日再請司徒大小姐來我家做客。」

    司徒盈袖心裡一動,想起前世師父教她的本事,有心要跟謝家結個善緣,道:「我在江南的時候,弟弟以前也有過出疹子的時候,比如春天的楊花粉,夏天的夾竹桃粉,秋天的木樨粉,都有可能讓他出疹子。我知道幾味湯藥,雖然不能斷根,但是能暫時止癢。」

    「這樣啊……」陸瑞蘭深思道,「司徒大小姐若是有空,留下方子吧。等東籬好了,我讓他親自上門致謝。」

    「不敢不敢。」司徒盈袖忙笑著擺手,「只要謝五爺能領我們司徒家的情,我們就感激不盡了。」

    陸瑞蘭笑著點點頭,「勞駕了。」說著,帶著丫鬟婆子匆匆忙忙走了。

    留下的一個丫鬟給司徒盈袖拿來筆墨紙硯,讓她寫下了方子。

    這些方子是司徒盈袖記熟了的,當下一揮而就,寫完就跟司徒健仁回家去了。

    一路上,司徒健仁不斷埋怨司徒盈袖:「……太會逞能了!你知道人家是怎麼回事?你那些方子,若是治好了還行。若是治不好,又或是越來越差,謝家不恨死我們!」

    司徒盈袖對司徒健仁的話充耳不聞,只是悶著頭仔細回想著前世有關謝東籬的點點滴滴。

    她不記得謝東籬有這個過敏的毛病啊?

    她知道謝東籬會中狀元,會做副相,以後會接替司徒盈袖的外祖父沈友行做大丞相……

    「糟了……還有一件事,我怎麼差一點給忘了!」司徒盈袖猛地抬頭,喃喃說了一句。

    「你這丫頭!一驚一乍是要嚇死你爹啊!」司徒健仁被司徒盈袖嚇得一哆嗦,伸出手就要往她身上拍。

    司徒盈袖回眸看了她爹一眼,淡定地道:「爹,我明天想去看外祖母和外祖父。」

    這是她的殺手鑭……

    司徒健仁高高抬起的胳膊果然打不下去了。

    他尷尬地緩緩放下胳膊,順勢撓了撓頭,喃喃道:「……是要去看看。」頓了頓,又道:「讓你母親帶你和你妹妹一起去吧。」看了看司徒盈袖瞇起來的眼神,忙道:「你母親進退有度,妹妹又驚人的美貌,這樣帶過去才給我們司徒家長臉。你當幫襯幫襯她們,在你外祖母和外祖父面前多幫她們美言幾句,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和你弟弟。」

    司徒盈袖聽見這話,就跟吞了只蒼蠅一樣難受,她忍了又忍,才道:「我當然要帶弟弟去外祖父家,母親和妹妹以後再去吧。」

    「那怎麼行?!」司徒健仁馬上反對,「你弟弟是個傻子,難道帶回沈家打他們的臉?!」

    「弟弟怎麼就打沈家的臉了!」司徒盈袖很是不解,「都是娘親生的。」

    「是啊,就是你娘生的,才是打他們的臉。——女兒生了個傻子出來,名聲很好聽嗎?」司徒健仁冷笑,「你年歲不小了,我也不瞞著你了。自從你弟弟確診是傻子之後,你外祖家就恨不得跟我們斷了聯繫,不認我這個女婿!當然也不認你和你弟弟這兩個嫡親的外孫女和外孫了。你總認為是我攔著不讓你們去你外祖家住,其實人家哪裡有真心實意要接你們?——嘴邊的客氣話你還當真了!」

    司徒盈袖抿著唇,垂眸用手撫平自己的裙裾,回憶著上一世的情形。

    上一世,確實是他們來了京城半年之後,外祖沈家才第一次使人來接她去做客。

    不過那時候,她因弟弟死了,有心病,一直把自己關在內院,不願跟外人接觸。

    司徒家那時候也是說她因心傷弟弟意外身亡,一病不起,所以上門來看她的人都沒有。——當然,除了那個不請自來的師父……

    不行,這一世,她一定要走跟上一世不同的路,不能再讓上一世的那些迷霧遮住了自己的雙眼。

    司徒盈袖抬起頭,深吸一口氣,微笑道:「但是弟弟不是傻子,就更應該讓外祖父和外祖母見一見才好,免得別人以訛傳訛,把一頂傻子的帽子戴在弟弟頭上,不僅抹黑沈家,更抹黑我們司徒家。」

    司徒健仁嗐了一聲,道:「這跟我們司徒家有什麼關係?你別想多了。——就這麼說好了,你明天帶你母親還有你妹妹一起去沈相爺家,記得多帶些好禮。算了,跟你說不清楚,我回去跟你母親商議就行了。」

    司徒盈袖被氣得笑了起來,搖頭道:「爹啊,您可別這麼說。弟弟也是您的親生兒子,您知不知道,他被確診為傻子之後,曾經有風聲說,是您有問題,您生女兒就沒事,但是生兒子,就會是傻子……」

    這話一下子說中了司徒健仁的心病。

    啪!

    司徒健仁終於一巴掌打了過去,怒不可遏地道:「胡說八道!我真是白疼你了!你居然連自己沒有出生的弟弟都要詛咒!你說,你母親哪一點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咒她以後的兒子?!」

    司徒盈袖抱著頭迅速往旁邊一躲,避開了司徒健仁的耳刮子,繼續道:「爹打我我也要說。確診弟弟是傻子這件事,我還記得,好像也是跟大伯父他們有些關係。以前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是這次知道了那水匪也是跟大伯父他們有關,我才發現這些事沒那麼簡單。」

    「你大伯父當然是看中了我們的家產。」司徒健仁一巴掌沒有打到司徒盈袖,只是拍在馬車的車壁上,他也沒有追著打她,只是陰沉著臉說道,「還是親兄弟呢,居然能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司徒盈袖忍不住腹誹:您和小磊還是嫡親父子呢,您又比大伯父好到哪裡去?

    當然,這種話,她也是在心裡想想,不會口無遮攔只圖一時口舌之快。

    「所以啊,爹,您細想想,說小磊是傻子,還說他的癡傻是跟您有關,其實就是要絕我們這一房的男丁。我和暗香無所謂,以後都是要嫁出去的。可是您和母親呢?老了之後,沒有兒子奉養,難道要把這份傢俬給大伯父收歸族裡?」司徒盈袖循循善誘,將話題盡量往司徒健仁最在意的方向上引。

    「真是混賬!我司徒健仁怎麼可能生傻兒子!」司徒健仁果然被司徒盈袖說動了。

    「沒錯啊爹,咱們先借外祖家的力,給小磊正正名吧。只要小磊不是傻子,大伯父的算盤就落空了大半了。」司徒盈袖笑著說道。

    她有信心,讓司徒晨磊慢慢成為一個正常的八歲男孩。

    她不求他聰明伶俐,也不求他以後能出將入相。

    只要他能平安長大,跟普通人一樣成親生子,承繼家業,她就心滿意足了。

    ……

    同一時刻,京城的沈大丞相府裡,沈老夫人正跟沈大丞相抹著眼淚說道:「我當初就反對把詠潔嫁給那個低三下四的商戶,你非要嫁。咱們家是少了吃,還是少了穿?!非要被人說是賣女兒!沈家的名聲臉面你是都不要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9 PM

第27章 故人 上

    「嫁了之後,若那人是個好的,對詠潔死心塌地我也認了,可是你看他做的都是些什麼事?!詠潔過世沒多久,就娶了填房進門。填房一進門,就把詠潔恨不得一把抹去,連牌位都不許人提!——這樣的女婿,我就當他早就死了!」沈老夫人一說起早逝的小女兒沈詠潔,就痛心疾首,「我說早些把兩個孩子接到我們身邊,你又攔著,不許真的接過來。你是逼死女兒不罷休,還要逼死我的袖袖和小磊嗎!」

    這麼多年,沈老夫人一想起這個嫁給司徒健仁的嫡幼女沈詠潔,還有她留下的兩個孩子就要哭一場。

    「娘,別說這些了。反正嫁都嫁了,孩子都生了,您還扯這些陳芝麻爛谷子做什麼?——袖袖和小磊都來京城了,咱們去看看他們吧。」沈老夫人的大兒子沈維興和他的妻子王月珊都在旁邊苦勸。

    「袖袖和小磊昨兒就來京城了,我說昨天去看看他們,你說不行。今天去總可以了吧?」沈老夫人乜斜著眼睛,掃了沈大丞相一眼。

    沈大丞相皺著眉頭袖手坐在一旁,低眉垂目,任憑老妻埋怨,不發一言,過了許久,才道:「我也是看錯了司徒健仁。不過事已至此,你埋怨我也沒用。袖袖和小磊如今也到了京城,有空的時候,可以來家裡做做客。」

    「你還是不同意讓袖袖和小磊住到我們家?」沈老夫人站了起來,滿臉怒色,「我聽說袖袖和小磊在來京城的水路上,一齊落水,差一點就淹死在青江裡面!——這你還不明白?!」

    想到這件事,沈大丞相也是渾身一震,想了想,抬頭對大兒子沈維興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找個空,使人去司徒家看看袖袖和小磊。如果……真的有什麼不妥,就接他們來家裡住一陣子吧。」

    終於算是鬆了口。

    沈老夫人這才露出笑顏,長吁一口氣,道:「照顧好袖袖和小磊,你死去的女兒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念你的。」

    沈大丞相想到過世的小女兒,臉色更加不好看,轉身匆匆忙忙離開了內院,去外院書房找幕僚說話去了。

    看著爹匆匆忙忙離去的背影,沈維興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轉身對沈老夫人道:「娘,您就別去了。您是長輩,您親自去司徒家,袖袖和小磊都擔不起。還是讓月珊帶著遇歡、遇樂兩姐妹去看看他們吧。」

    沈遇歡和沈遇樂是沈維興和王月珊的兩個嫡出女兒,沈遇歡是嫡長女,今年剛剛及笄,沈遇樂比沈遇歡小四歲。

    沈老夫人雖然很想親自去一趟,但是沈大爺說得也有道理。輩份在那裡擺著,她親自去,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那好吧,你就代我去司徒家一趟,看看兩個孩子,順便跟司徒那傢伙說一聲,就說,我想兩個孩子了,過兩天就接兩個孩子來我們家住一陣子,陪陪我這個老婆子。」沈老夫人看著大兒媳王月珊說道。

    王月珊應了,馬上回自己房裡收拾了幾樣表禮,又命人叫兩個女兒過來。

    不料大女兒沈遇歡說身上不舒服,在家裡躺著,不想出門。

    二女兒沈遇樂倒是來了,一進門就氣鼓鼓地跟王月珊道:「娘,姐姐明明沒有不舒服,偏要說自己不舒服……」

    「好了。」王月珊打斷她的話,「那是你姐姐,你怎麼能這麼說她?她既然不願意去,縱然我逼她去了,她心裡怎麼又會好受?以後會把這口氣,出在你兩個表姐弟身上。——所以你還是不要再提這檔子事了。」

    沈遇樂張了張嘴,還想再說,看見她娘不悅的樣子,便沒有再說了,跟著她娘去司徒府做客。

    ……

    司徒健仁和司徒盈袖從謝家回來,在司徒府門口下車的時候,看見大門口還停了一輛烏木大車,藍蓬車頂上有一個小小的寶塔尖,正是丞相府大車的制式。

    司徒盈袖心裡一喜,知道是外祖家的人到了,忙扔下司徒健仁,一個人快步跑了上前,在那輛大車下面張頭問道:「請問是沈家人嗎?」

    車簾從裡面撂開,一個肌膚微豐,容色白皙如凝乳的貴婦從裡面探出頭來,看了司徒盈袖一眼,驚訝地道:「你是袖袖,是不是?」

    司徒盈袖忙點頭,叫道:「是大舅母嗎?我是盈袖。」

    王月珊扶著車轅下了車,看著司徒盈袖道:「看你這雙眼睛,跟你娘一模一樣。」

    已經是第二個人說司徒盈袖的眼睛跟她娘親沈詠潔一模一樣了,這一次更是娘的娘家大嫂。

    司徒盈袖很是歡喜,上前鄭重行了大禮,道:「我們初來京城,本來打算明天去看外祖母和外祖父,還有各位舅舅和舅母,沒想到大舅母今兒就來了。」

    「我知道你們昨天就到了,想著你們剛進京,還要歇息歇息,就沒有打擾。今兒你外祖母讓我們來看看你和你弟弟。」王月珊伸手撫上司徒盈袖薄薄的削肩,憐惜說道。

    沈遇樂從大車上下來,跟在王月珊背後站著,好奇地打量了司徒盈袖一眼。

    司徒盈袖一看見她,心裡就充滿溫暖,笑著點點頭,「這是二表妹吧?」

    沈遇樂是她的表妹,也是她前世最好的閨蜜。

    沈遇樂也覺得有些奇怪,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司徒盈袖,但是一股熟稔感揮之不去。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就是有這樣的緣分。

    她笑著走上前,屈膝行禮,然後拉著司徒盈袖的手,道:「表姐真好看!」又跟司徒盈袖比劃,「表姐,聽說你比我大一歲,但是你怎麼能比我高這麼多呢?」

    她只到司徒盈袖肩膀那裡。

    司徒盈袖有些羞澀地笑了笑,輕聲道:「我沒有表妹好看。」

    司徒健仁跟著走上前,對王月珊行禮道:「大舅嫂。」

    沈詠潔還活著的時候,司徒健仁來過京城,見過沈家人幾面,雖然來往不多,但是沈家的主子他還是都見過的。

    這麼多年過去,這個大舅子的夫人王月珊只是比當初略微胖了些,樣貌一點都沒有變,保養得很好。

    王月珊淡淡地應了一聲,看著司徒盈袖問道:「你弟弟呢?你們今天一大早去哪裡了?」

    「這就說來話長了。」司徒健仁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大舅嫂,咱們進去說話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39 PM

第28章 故人 下

    叮鈴,叮鈴,叮鈴……

    一串悠揚的駝鈴聲突然從司徒府門前的長街遠處傳了過來。

    司徒健仁、王月珊和沈遇樂都沒有聽過這駝鈴聲,都愣了一下,探頭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司徒盈袖上一世的時候,卻是聽過這駝鈴聲……

    一聽到這駝鈴聲,她就想到一個人,上一世在東元國京城大名鼎鼎的張紹天張四爺。

    張四爺出身「三侯五相」裡面的張家,曾經是張家最有出息的兒子,但是八年前聽說大病一場,病好後離家遠走,去了西疆遊歷,後來帶著頭駱駝回到東元國京城,轟動一時。

    這人年歲比她爹司徒健仁還大,卻從來沒有娶過妻,身邊也沒有女人,因他不近女色,也不好男風,上一世的時候,曾經有人傳他身子有病,不能做男人,讓張家的家主傷透了腦筋。

    司徒盈袖沉吟間,那駝鈴聲已經由遠及近,來到了司徒府門前。

    司徒盈袖瞇起雙眸看過去,小巧精緻的鼻子微微皺起,臉上有一絲好奇的神情。

    張紹天騎在駱駝上慢慢從司徒府門前走過。

    他漫不經心地往司徒府大門的門匾上看了一眼,視線在那上面停留的時間稍微有些長,再轉回眸,他看見了站在司徒府門前的沈大爺的妻子王月珊。

    他們五相家是世交,他跟沈維興、王月珊從小就認識。

    如今他雖然離開京城八年,但是王月珊的樣子並沒有怎樣變。

    張紹天想了想,從駱駝上一躍而下,對王月珊拱手道:「沈夫人,沒想到我一回到京城,就見到了沈夫人。」

    王月珊見是張紹天,也非常驚訝,笑道:「沒想到你今兒居然回來了。你大哥肯定要高興死了。」

    張紹天慚愧地道:「這一趟出門散心,確實出去的時間有些長。」

    司徒盈袖在旁邊打量張紹天,見他三十多歲的年紀,滿臉絡腮鬍子,粗眉大眼,身材粗壯如同北齊那邊邊塞的蠻人一般,在東元國這個男子以高瘦為美的地方,他的樣子實在稱不上好看。

    但是那股睥睨自如的英氣,卻能讓人完全忽略他外表上的不足。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王月珊笑著說道,「你娘前些日子還念叨你呢。」

    張紹天點點頭,看了看王月珊身邊的兩個小姑娘,目光在司徒盈袖面上停住了,「這位是……」

    他緊緊盯著司徒盈袖的眼睛,目光如鷹隼般銳利。

    王月珊攬住身邊的兩個小姑娘,說道:「左邊這個是我家遇樂,你見過的。你離開京城的那年,她才三歲。」又看向司徒盈袖,「她是我小姑子詠潔的女兒盈袖,昨兒才從江南來到京城。」

    張紹天知道沈詠潔當年是嫁到了江南司徒府,他伸手從懷裡掏了塊精緻的羊脂玉珮出來,遞到司徒盈袖面前,「原來是故人之女。初次見面,一點薄禮,算是見面禮吧。——拿去玩去。」

    司徒盈袖低頭,見那蒲扇般黑紅的大手上,靜靜地臥著一隻如羊油般潤澤白膩毫無瑕疵的玉珮,那玉珮的樣式也很奇特,是一隻蹲坐在地上的小貓咪,一隻前爪伸出,像是招財貓。

    雕工簡練古拙,寥寥數筆,就將一隻小貓咪雕得惟妙惟肖。

    司徒盈袖一看就喜歡上了,但是她也知道,這樣貴重的禮物,她不能收的,便笑著讓到一旁,道:「多謝張四爺厚禮。無功不受祿,這樣禮物,盈袖不敢收。」

    司徒健仁笑著走上前來,躬身道:「這是張四爺?久仰久仰!」

    「哦?你聽說過我?聽誰說的?」張四爺扭頭看向司徒健仁,瞇著眼睛地問道。

    司徒健仁一窒,道:「……張四爺的大名,東元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呵呵……」張四爺乾笑兩聲,不再理會司徒健仁,轉身對王月珊點點頭,又掏出一塊玉珮,一塊塞到沈遇樂手上,一塊塞到司徒盈袖手上,道:「拿去賞丫鬟。這東西不是什麼貴重的。我有一袋子。」說著,他走到駱駝旁邊,從駱駝背上取下一個褡褳,打開給他們看,「喏,我多得是玉珮,等下回家,一人一塊。」

    司徒盈袖和司徒健仁都倒抽一口氣。

    那袋子裡果然是堆山積海般的羊脂玉,竟然就跟土石瓦礫一樣被他隨隨便便裝在一個羊皮袋子裡……

    張紹天闔上羊皮袋,隨手往駱駝背上一搭,翻身坐上駱駝背,一路騎著駱駝走遠了。

    叮鈴叮鈴的駝鈴聲漸漸遠去,長街上的人跟著在後面指指點點,一路追到張府門前去了。

    司徒健仁感慨說道:「太厲害了,看來西疆多產羊脂玉,古人誠不我欺也!」

    司徒盈袖知道她爹又看上了人家的羊脂玉,微微一笑,對王月珊和沈遇樂道:「大舅母,二表妹,咱們進去吧。」

    王月珊點點頭,跟著她一起往司徒府裡走,一邊想起一事,笑道:「袖袖,你從來沒有見過我,怎麼會一見我就叫我大舅母呢?」

    司徒盈袖不動聲色地道:「我是猜的啊。」她當然不會說因為自己上一世見過她……

    「這樣都能猜到?」沈遇樂很是驚訝。

    「我見了大車,知道是沈家的車。沈家來人的話,肯定不會外祖母,輩份在那裡擺著呢。而大舅母看上去貴氣非凡,只有當家理事的宗婦才有這般氣度。所以我就知道是大舅母來了。」

    幾個人說著話,一直來到內院上房。

    司徒盈袖的繼母張氏早得到司徒健仁小廝傳來的消息,帶著司徒暗香和司徒晨磊在正院上房門口迎接他們。

    王月珊對張氏點點頭,笑著寒暄幾句,一起進去分賓主坐下。

    司徒健仁指著司徒暗香樂滋滋地對王月珊說道:「大舅嫂,這是暗香,我二女兒,比盈袖還要好看呢。」

    王月珊輕笑一聲,道:「我妹妹好像只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你哪裡來的二女兒?」

    司徒暗香漲紅了臉,求援似地看了張氏一眼。

    張氏淡淡笑道:「讓您見笑了。她是我亡夫的女兒。老爺心慈,讓她上了司徒家的族譜,改姓司徒。」

    「哦。」王月珊看了司徒暗香一眼,又偏頭打量司徒盈袖,笑著對司徒健仁和張氏道:「照我看,還是盈袖更好看。」

    沈遇樂也點頭:「正是呢,表姐更好看。」

    司徒盈袖忙道:「大舅母和二表妹偏心我了。論容貌,我確實不如暗香。」

    「不是吧?」沈遇樂很是驚訝,「表姐,你難道不照鏡子?論容貌、氣度、身形和儀態,你都比你繼妹強啊!」

    王月珊也很是意外,道:「真的,盈袖,我和你表妹不是看在親戚份上才誇你生得好。只是大家都是有眼睛的人,怎麼會看不出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0 P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6-6-20 11:40 PM 編輯

第29章 捧踩

    看著大舅母和二表妹一臉鄭重的神情,司徒盈袖不知該如何反應是好。

    從小到大,她爹司徒健仁誇暗香都誇習慣了,以至於司徒家裡的人從上到下也都這麼說。

    「二小姐最好看……」

    「二小姐從小就是美人胚子……」

    「二小姐艷冠群芳……」

    「二小姐長大後一定不比她娘親差……」

    而司徒健仁的填房張氏,才是真正的大美女。

    司徒盈袖記得自己娘親沈詠潔的樣子,溫柔和氣,容顏端莊,特別瘦高,就樣貌上說,確實比張氏差一大截。

    就因為張氏絕美,所以司徒健仁才不顧她是個死了丈夫的窮寡婦,千方百計也要將她娶來做填房。這麼多年過去,一直對她好得不得了。

    司徒盈袖甚至記得,上一世的時候,張氏的前夫家凡家人後來還來京城跟他們鬧過一場……

    在張氏的對照下,說她親生女兒司徒暗香比司徒盈袖更好看,司徒盈袖自己都認同了,對大家的看法也習以為常了。

    結果第一次聽人說她生得更好,她反而不習慣了。

    當然,其實她也不在乎。

    她兩世為人,對於這身皮囊早就看淡了,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任何人比容貌身姿。

    司徒暗香也是頭一次聽見這話,到底年紀小,心思想法都掛在臉上,眼淚立即在眼眶裡打轉,盈盈欲滴,如嬌花經霜,分外惹人憐惜。

    司徒盈袖忙笑著轉圜:「大舅母和表妹還說不是偏我?!我知道你們疼我,但也不能說白話啊!——不算數的,不算數的。」一邊說,一邊拿帕子給司徒暗香擦眼淚。

    張氏笑著將司徒暗香拉在身邊,握著她的手,道:「沒事沒事,我一直說盈袖比暗香生得好,總算是有人跟我一樣感覺了。」

    王月珊這才笑了笑,道:「司徒二小姐也是生得很美貌的,你看看那小鼻子大眼睛,尖尖的小下巴,還有白嫩的肌膚,細軟的頭髮,見人就笑,一說就哭,這才是小姑娘嬌嬌軟軟的樣兒。盈袖啊,看上去就是一直讓著妹妹的大姐姐,其實就是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的不同。都美貌,都漂亮!」

    這是踩著司徒暗香說她小家子氣了……

    張氏的臉色變了變,但是並未說什麼,她的涵養向來好得驚人。

    司徒健仁卻已經氣炸了肺,沉下臉道:「大舅嫂,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暗香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是如今上了我司徒家的族譜,跟我親生的又有什麼差別?我敬您今天第一天上門是客,不跟您一般見識。但是您總不能捧一個踩一個吧?」

    「呵呵,你也知道捧一個踩一個?司徒二小姐跟你親生的沒有差別?——你說這話,凡家人同意嗎?」王月珊譏諷道。

    對司徒健仁一介皇商,還有想起他做的那些事,王月珊根本就不覺得有給他面子的必要。

    司徒盈袖不想看見大舅母跟爹吵起來,她心裡暗暗著急,四下看了看,見自己的弟弟司徒晨磊安安靜靜站在一旁,抱著小喵,低頭專心跟小喵玩,忙道:「大舅母,這是小磊,我弟弟。」說著,把小磊拉過來站到王月珊面前。

    王月珊仔細打量司徒晨磊的模樣,見他臉型樣貌都跟他娘沈詠潔差不多,只眼睛生得不同,像他爹司徒健仁,不像沈詠潔。

    司徒盈袖倒是生了一雙沈詠潔的眼睛。

    王月珊看著這對姐弟站在自己面前,宛然看見了小姑沈詠潔當年的樣子,心裡一下子軟了下來。

    她握住司徒晨磊的手,小心翼翼地問:「是小磊嗎?我是你大舅母。」

    她知道司徒晨磊是個傻子,除了會叫姐姐,根本就不會說話。

    結果司徒晨磊抱著小喵抬起頭,笑瞇瞇地看了她一眼,學著司徒盈袖的樣兒,叫了一聲「大舅母」。

    「小磊會說話了?!」王月珊又驚又喜,眼角晶瑩的淚珠一閃,她忙掩飾著轉頭,悄悄用手背抹去。

    「嗯,小磊會說,就是不大愛見生人。不過大舅母和表妹不是外人,小磊不怕的。」司徒盈袖指著沈遇樂,鼓勵他:「叫二表姐。」

    司徒晨磊看了看司徒盈袖,說:「二表妹。」

    司徒盈袖:「……」

    沈遇樂捂著嘴咯咯直笑,道:「小磊見你叫我二表妹,他也跟著學呢。——真是個頑皮的孩子……」

    「你自己才多大,還說小磊頑皮。」王月珊嗔道,拉著司徒晨磊的手,問長問短。

    司徒晨磊用一隻手抱著小喵,目不轉睛看著王月珊,雖然沒有再說話,但是王月珊已經放心多了。

    「這就好了。」王月珊說完話,站起身來,對司徒盈袖道:「你外祖父和外祖母最擔心小磊。如今見他這樣,他們倆老可是能放下心了。」

    司徒盈袖忙道:「大舅母留下來吃頓飯吧。」

    「不了,下次吧。今兒來,主要是來看看你們姐弟。我給你們帶了些東西,已經送到你們管事那裡了,記得一會兒命人送到你房裡。」王月珊細細叮囑,「你外祖母不放心,想接你們姐弟去沈家住一陣子,你看看想不想去。若是想去,過幾天我就來接你。」

    司徒盈袖想了想,道:「是要去見見外祖母和外祖父,還有各位舅舅、舅母、表兄、表姐,還有表妹表弟。不過長住就不用了。反正我們現在也到了京城,以後經常走動更好。」

    外祖家對她和弟弟到底是什麼態度,司徒盈袖還拿不準。

    再說做親戚都是「遠香近臭」。

    她上一世的時候,就對沈家人不是很瞭解,而且沈家人也沒有說過要接她去沈家住,所以她沒有把話說死,暫且觀望觀望吧。

    在司徒府雖然有些膈應,但是這裡是她和弟弟名正言順的家,她不會因為有人膈應她,就把這個家讓出去的。

    王月珊見司徒盈袖懂事,對她更加憐惜,撫了撫她的面頰,道:「你不要想多了,才十二歲呢,還沒到當家理事的時候。趁做姑娘的時候,好好玩玩,等以後嫁人了想歇都沒處歇。」

    說起嫁人,王月珊又想起司徒盈袖的婆家長興侯府慕容家,忙問道:「……長興侯府那邊,可派人來過沒有?」

    司徒盈袖笑著點頭,道:「慕容公子親自去碼頭接我們回來的。慕容夫人也讓我們去看她,我想著家裡還沒有安置好,外祖家都還沒去呢,所以還沒去。」

    王月珊笑了起來,「你這話說得好。行,就這樣。過兩天我來接你和小磊去見見你外祖家的人。」

    司徒健仁在旁邊聽了,忙道:「沒問題,我帶一家子都去。」

    王月珊沒有拒絕,笑著道:「到時候我們恭候大駕。」一邊說,一邊帶了沈遇樂告辭而去。

    ……

    張紹天張四爺騎著駱駝回到張家,先去內院見他娘親。

    張老夫人見離家八年的幼子終於回來了,抱著他一頓痛哭。

    張紹天好不容易把老夫人勸好了,就見他大哥急匆匆地走進來,道:「紹天,是你回來了嗎?」

    張紹天微笑著點點頭,「大哥,我回來了。」

    張紹天的大哥張紹洪如今是五相之一的張副相。因張家如今有兩個副相,張紹洪年紀大一些,就被人稱為張大副相,另一個年輕一些,被人稱為張小副相。

    「回來就好。如今我們張家正是多事之秋,大哥一個人獨木難支,正想有個人幫手。」張紹洪拍拍他的肩膀,「你跟謝家老大謝東義是老友,等下你跟我和你大嫂一起,帶你侄女兒去謝家,看看那謝五到底怎樣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0 PM

第30章 試探

    「去謝家?」張紹天皺了皺眉頭,「改天去不行嗎?我剛回來,又髒又累。」

    「你這是什麼味兒?」張紹洪也聞到他身上一股膻味兒,用手捏著鼻子,另一隻手在面前扇了扇,「快去洗洗!快去洗洗!」

    張紹天笑著拱了拱手,「大哥我先走了。」又對他娘張老夫人道:「娘,晚上我回來陪您吃飯。」

    「好好好!」張老夫人抹乾眼淚,笑了起來,「聽你哥的話,快去洗洗!」

    張紹天走了之後,張老夫人問張紹洪,「謝家的小五回來了?」

    「回來了。昨兒才回來的,今兒就聽說病了。貞琴和她娘都有些不安,想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張紹洪面色陰鬱說道。

    「唉,照我說,當年你只是跟謝家小五的爹口頭上說過那麼一次,當不得真的。」張老夫人歎口氣,拍著身邊的位置,「過來坐著說話。」

    張紹洪走過去坐在張老夫人身邊。

    張家老太爺過世早,張家是張紹洪這個嫡長子和張老夫人一起撐起來的。

    張老夫人也習慣凡事跟這個長子商議。

    「……謝五前幾年名頭太響,咱們家老四又離家遠走,沒有人能跟謝五抗衡,我才想起來當初說的這件親事。雖然只是口頭上打趣,但是我也拿了謝復一支玉珮做信物,在我們這裡,進可攻退可守,倒是不用太擔心。」張紹洪眉頭緊皺,「如今老四又回來了,咱們倒不必一定要拉著謝家了。且等謝五中了舉再說吧。」

    雖然前幾年都傳「最是才高看謝郎」,但是沒有下場科舉,所有的譽美之辭都是譽美而已,做不得數的。

    「也好。科舉也不是那麼好考的。咱們五相這樣的人家,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每三年各家也只有一兩個人中舉。謝家的老大和老二就沒有這個命,所以謝家才衰敗下來。而謝家小五,目前來看,比他兩個哥哥強,但是強多少,就不知道了。」張老夫人端了茶,跟張紹洪討論謝家人的長短優劣,說得頭頭是道。

    張紹洪連連點頭,笑道:「還是娘見識極明。貞琴和她娘如果有娘一半的見識,我也不用如此傷神了。」

    張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你現在明白我當初說,娶妻娶賢,是什麼意思了?既然貪圖了美色,就不要在別的方面太計較。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要太貪心,要知道取捨,也不能什麼好處都讓你佔了,是吧?」

    張紹洪面色一凜,起身躬身道:「紹洪謹遵娘親教誨。」

    「嗯,下去吧。等下你帶你媳婦和貞琴,還有老四,一起去謝家。除了探知謝五的情形,還有謝家裡裡外外,你最好也打探一番。我聽說,他們都淪落到賣祖宅了。——這可不是興旺之相。你女兒是我們張家嫡長房的嫡女,金貴著呢,可不能隨隨便便就嫁了。」張老夫人放下茶盞,「去吧。」

    張紹洪十分信服地拱了拱手,「娘,那我先走了。」

    ……

    張貞琴坐在自己的閨房裡,聽著自己的姐妹們給她說著聽來的消息。

    「三妹,聽說那謝五公子在外面染了病回來,他們家緊著請太醫上門呢。」

    「是啊,我聽說好像病得很急,來勢洶洶的,一下子就病倒了。」

    「唉,原以為謝五公子才高八斗,生得也好,是三妹的良配。如今看來,這病怏怏的身子,可不大好呢。」

    「三姐素來敬仰的是穿盔帶甲的英雄,可惜了,謝五公子不是英雄……」

    張貞琴聽得牙關緊咬,連嘴唇都差點咬破了。

    這些姐姐妹妹,在謝東籬幾年前闖出名頭的時候,一個個羨慕死她有這樣的良配,如今又說謝東籬身體虛弱到風一吹就倒,馬上就變了幸災樂禍……

    張貞琴咬牙擠出一個笑容,道:「也許是感了風寒吧?人吃五穀雜糧,哪裡有不生病的?我去問問娘,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

    謝家的內院裡,謝家大嫂陸瑞蘭和二嫂寧舒眉在謝東籬房裡聽太醫說他的病情。

    「……謝五爺應該是旅途勞累,又受到驚嚇,所以內滯外感,一下子發作出來,才有這些紅疹。」那太醫仔細給謝東籬診了脈,又看了看他頭臉和胳膊上的紅疹。

    謝東籬闔上雙眸,背靠在床板壁上,一臉漠然,沒有說話。

    陸瑞蘭見謝東籬不屑的神情太過明顯,忙給他打圓場,笑道:「曾太醫,您給看看這幾個方子,能祛除紅疹嗎?」

    曾太醫接過來仔細看了看,捋著鬍鬚道:「能!能!這幾個是好方子!——你們是從哪裡得來的?」

    這幾個方子當然是司徒盈袖留下來的。

    陸瑞蘭對司徒盈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她笑著道:「這是我們家的一位世交留下來的,說是對過敏的疹子有奇效。看來確實如此了?」

    「嗯,可以照方抓藥,煎與五爺吃。」曾太醫說完起身背了藥箱,一邊囑咐道:「五爺身子內熱極大,要多發散發散。」

    曾太醫走了之後,謝東籬睜開雙眸,悶聲道:「……這是哪裡請來的庸醫?真是無稽之談。」

    「五弟,你可別這麼說。」陸瑞蘭拿了塊帕子,在水盆裡潤濕再擰乾,給他往臉上擦拭。

    寧舒眉過來搭著謝東籬的手腕給他診脈,沉吟道:「曾太醫還是有些本事的。至少這脈相說得一點都不差。」

    謝東籬本來不想被碰觸,但是陸瑞蘭和寧舒眉就跟他娘親一樣,是把他從小帶到大的人,不是無關人等,因此忍住了,耐著性子讓她們拾掇。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陸瑞蘭和寧舒眉都說:「你好生歇著,不要再看書勞神了。」

    謝東籬點點頭,剛要歇息,卻聽見門外又有婆子回報,「大夫人、二夫人、五爺,張大副相來了,還有曾大夫人、張三小姐,張四爺。」

    陸瑞蘭看了寧舒眉一眼,道:「我先去看看。」

    寧舒眉笑道:「不用說,這些人是來看五弟的。」

    「五弟剛回來,他們就上門了,倒是有心。」陸瑞蘭展眉笑道,「那我走了。」

    陸瑞蘭走了之後,寧舒眉也走了,臨走的時候,讓謝東籬好好歇息,不要勞神。

    她們都走了,謝東籬拿過書看。

    他的小廝阿順湊到他身邊,小聲說道:「五爺,小的去前面看看?」

    謝東籬沒有抬眸,只是搖頭,不讓他去。

    謝家內院的上房裡,陸瑞蘭跟張家人見過,先對張紹天道:「紹天,你可算是回來了。」

    張紹天笑著拱了拱手,「勞煩謝大嫂記掛了。」又問她:「謝大哥呢?」

    「我們大爺出去兵營練兵去了,不在家。」陸瑞蘭笑著說道。

    幾個人又寒暄了幾句,張紹洪的妻子曾惠言眼神閃爍地道:「聽說謝五公子回來了,怎麼不出來見一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1 PM

第31章 白海棠

    「張大副相夫人到我們謝家,居然指名道姓要見您未來女婿,這是幾個意思?」寧舒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屋裡的人紛紛側目,看向門口的方向。

    張紹天咳嗽一聲,對自己大嫂曾惠言的話有些不好意思。

    張紹洪更是臉上紅了一片,瞪了自己的妻子一眼。

    曾惠言不滿地橫了他一眼,嘀咕道:「怎麼了?我又說錯話了?」

    她女兒張貞琴本來對謝東籬翹首以待,特別想看看他是不是傳說中的弱不禁風……

    聽見外面那位女子的話,她也頓覺尷尬,忙低下頭,往曾惠言背後深深藏起來。

    陸瑞蘭笑瞇瞇地看著張紹洪的妻子曾惠言,直言不諱地道:「我家五弟回來就病了,如今起不來床,沒法出來見您。」

    「啊?那是什麼病?嚴重嗎?要不要我們薦個好郎中過來?」曾惠言忙問道,眼神閃爍不定。

    張紹洪這才微微點頭,覺得妻子總算說了句得體的話,跟著道:「如有需要,可以拿我的帖子,去請太醫院的醫正過來瞧瞧。」

    寧舒眉帶著丫鬟婆子走進屋子,對屋子裡的人見禮之後,坐在陸瑞蘭下首,笑著道:「那倒不用了,已經請了太醫看過。你們來得不巧,剛吃了藥,歇下了。」

    張貞琴的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陸瑞蘭以為這姑娘是擔心謝東籬的安危,對她倒是改觀幾分,笑著命人送上茶點,招待張家人。

    張紹洪便跟陸瑞蘭和寧舒眉攀談起來,暗中套問謝家的情形。

    張貞琴坐立不安,用手把手上的帕子揉成一團亂麻。

    ……

    謝東籬在屋裡看了一會兒書,陸瑞蘭派來的婆子對他說了正院上房張家人的情形,吩咐他不必出來走動,只要在內室歇息就行了。

    謝東籬凝神聽了一會兒,對傳話的婆子微微笑道:「張家來了這麼多人,大小姐和二小姐沒有去上房陪著說話嗎?」

    謝家如今還活著的有三房人,大房謝東義、二房謝東鳴和五房謝東籬。

    大房和二房加起來有一共有四個女兒。五房謝東籬尚未娶妻。

    按年歲,二房的二爺謝冬鳴和夫人寧舒眉嫡出的兩個女兒謝同輝和謝同巧是謝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大房的大爺謝東義和夫人陸瑞蘭生的兩個女兒謝同心和謝同德是謝家的三小姐和四小姐。

    家裡如果來了年齡相仿的女客,這四個小姐會去上房陪著說話的。

    今天陸瑞蘭並沒有提這茬,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故意的,總之沒有使人來請她們過去。

    那婆子愣了一下,忙道:「是呢,大夫人許是忘了,奴婢去提醒提醒大夫人。」

    那婆子回到上房,捂著嘴斜低下身子,湊在陸瑞蘭耳邊輕聲道:「……要不要請大小姐和二小姐過來陪張三小姐說話?」

    陸瑞蘭微微笑了笑,看了她一眼,頷首道:「是呢,我怎麼忘了,你去把大小姐請過來吧。」

    謝家大小姐謝同輝今年十五歲,跟張貞琴年齡差不多。

    那婆子應了,忙跑去謝大小姐謝同輝住的院子,請她過去。

    謝同輝跟她五叔關係很好,知道張三小姐是謝東籬尚未放定的未婚妻,笑著忙道:「知道了,我這就去找張三小姐說話。」

    謝同輝來到上房,跟張家眾位客人見禮之後,特意來到張貞琴身邊,笑著問道:「張三小姐,要不要跟我去我房裡坐一坐?這裡說的那些長篇大套家務話,我是聽不懂的。」

    張貞琴也正覺得無趣,聞言忙點點頭,然後又覺得不妥,看了看她娘親曾惠言。

    曾惠言一直想找機會親眼見一見謝東籬,看看他是不是傳說中病得那樣重,見謝同輝來請,她笑著道:「也好。琴兒你跟著謝大小姐去她房裡坐坐。」又命丫鬟婆子跟著,好生服侍。

    張貞琴忙站起來,跟著謝同輝出去了。

    走上外面的抄手遊廊,張貞琴一路看著,一路讚歎,沒過多久,就扭扭捏捏地問:「請問謝大小姐,你五叔住的院子,是在哪裡?」

    謝同輝眼珠子轉了轉,抿嘴笑道:「張三小姐不用客氣,你叫我同輝就可以了。」又指了不遠處一楹黑瓦白牆的精舍,道:「那裡就是我五叔的院子。我帶你過去看看吧。」

    張貞琴大喜,笑著連連點頭。

    ……

    「五爺,聽婆子說,大小姐領著張三小姐過來了,您要不要把窗子闔上?」阿順走了進來,對歪在床上看書的謝東籬連忙說道。

    謝東籬反倒放下書,披著淺灰色薄綿絲錦斗篷起身,歎息一聲,道:「在屋裡悶得發慌,確實要出去走走,散散氣。」說著,竟然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他來到院子裡緩緩走一圈,在影壁旁邊站著看了一會兒,就順著羊腸石子小道,來到屋簷下斜對著影壁的一樹白海棠前面,扶著枝椏站定了,將一個側臉對準了院門口的方向。

    阿順跟在旁邊,看得眼睛都直了,不知道五爺到底要做什麼!

    就在這時,他聽見幾聲清脆的笑聲從院門口的方向傳來,還有大小姐謝同輝的聲音:「五叔在嗎?我們能進來嗎?」

    阿順看了看謝東籬。

    謝東籬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阿順忙從影壁後面轉了出來,躬身道:「大小姐、張三小姐,請進來。」頓了頓,還是道:「我們五爺病還沒好……」

    「沒事,沒事,就是過敏出疹子而已。」謝同輝笑著說道,帶著張貞琴轉過影壁,正好看見一個高大的男子披著淺灰色薄綿絲錦斗篷,手扶一株白海棠站在那裡。

    「……五叔?」謝同輝被謝東籬這個樣子嚇了一跳,試探著叫了一聲。

    謝東籬緩緩回頭,只見明艷不可方物的白海棠旁邊,一張滿是紅斑的人臉出現在大白的天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鬼啊——!」張貞琴被嚇得一個踉蹌,連連回頭幾步,差一點跌坐在地上。

    謝東籬看了她一眼,一手捂著胸口,頭一低,哇地一聲,吐了一大口血在白海棠上!

    純潔無暇的白色花朵上頓時血跡斑斑,緊接著,謝東籬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張貞琴再也受不了了,拎著裙子連連後退,結結巴巴地道:「這個……這個,真是打擾了,不好意思,我先走了。」說著,轉身匆匆忙忙離開謝東籬的院子。

    「五叔!您沒事吧!」謝同輝著急地跑過來,仰頭看著謝東籬問道。

    謝東籬雖然只比她大三歲,但是她只到謝東籬的胸口處。

    謝東籬拿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邊的血跡,若無其事地道:「藥性太熱,吐口血散散火氣。」說著,轉身半昂著頭走上台階,端然進屋子裡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2 PM

第32章 好處

    張貞琴心神不寧地一個人先回到上房,坐回自己剛才的位置。

    她娘曾惠言見她滿臉蒼白,眼神驚慌,心裡一沉,輕輕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陸瑞蘭見張家三小姐一個人先回來了,訝異問跟著出去又進來的丫鬟婆子:「大小姐呢?」

    謝同輝遲了一步走進來,躬身道:「大伯母,才剛有些意外,我來看看張三小姐。」

    張貞琴抬頭,面色蒼白地道:「沒事,我就是一時累了,不想逛了。謝大小姐的好意心領了。」

    謝同輝見她這個樣子,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好笑了笑,走到她娘親寧舒眉身邊站定。

    寧舒眉看了看她,朝門外下頜輕揚,「既然張三小姐不想逛了,你先回去吧。這裡都是外人。」

    謝同輝應了,對著屋裡的人團團福禮,退下了。

    她走了沒多久,曾惠言就頻頻給張紹洪使眼色,想告辭離去。

    張紹洪套問了半天話,對謝家的情形也不樂觀,見妻子女兒都悶悶不樂,只好起身告辭,拱手道:「謝大夫人、謝二夫人,既然東籬沒有什麼大礙,我們就告辭了。」

    「你們真是有心了。等東籬病好了,再請你們做客。」陸瑞蘭笑著堵了一句,表示不太喜歡他們這樣匆忙的到訪。

    張紹天站起來,背著手,看著門外的天空,唇角帶笑,並不在意謝家人的說法。

    他們一家人從謝府門口出來,正好碰見從軍營回來的謝大爺謝東義。

    謝東義先看見張紹天,大喜著下馬過來拍他的肩膀,道:「你真的回來了!」

    張紹天笑著拱手,「多謝謝大哥記掛。過兩天請大哥喝酒。」一邊說,一邊跟張家人走了。

    回到張家,張貞琴馬上跟爹娘和祖母說了謝東籬的情形,「……謝大小姐帶我去了謝東籬的院子,正好看見他扶著一株白海棠站著。他一回頭,天,嚇死我了!滿頭滿臉都是紅斑!」

    「紅斑怎麼了?不是說出疹子嗎?褪了就好了。」張紹洪不以為然地道。

    「不是只有紅斑!」張貞琴著急地道,「還有,他見了我,眼前一亮,但是馬上又低頭彎腰,又咳嗽,又吐血!」

    「什麼?!居然大白天的吐血!」張老夫人聽了皺緊眉頭,「你可是看清楚了?又咳嗽?又吐血?」

    「當然了。他吐在白海棠的花瓣上,我看得清清楚楚!」張貞琴走到張老夫人身邊,半跪下來,拉著張老夫人的手,泣道:「祖母,我不嫁!我不要嫁給謝東籬那個癆病鬼!」

    張老夫人看了看張紹洪。

    張紹洪嗐了一聲,道:「沒有的事。從來沒有聽說過謝五有癆病,你別想多了。等過幾天,他的疹子褪了,我再親自去見見他。」

    張貞琴見到了這個地步,爹還是不肯取消婚約,氣得站起身,跺一跺腳,大聲道:「我不嫁!死也不嫁!如果你們想拉謝家,隨便嫁個庶女,或者遠支嫡女都行,為什麼要我嫁?!」說著,她氣沖沖離開張老夫人的院子,回自己的院子生悶氣去了。

    「娘,是我不好,把貞琴寵壞了。」張紹洪尷尬說道,本來想訓斥張貞琴一番,但是曾惠言眼淚汪汪地看了看他,他又硬不起心腸來呵斥她。

    張老夫人笑了笑,道:「沒事,沒事。生女兒教不好,只會壞別人家的事。你只要把兒子教好就行了。女兒是別人家的人,兒子卻是自己家的人。」

    曾惠言聽了滿臉通紅,忙起身道:「娘,是媳婦不好,媳婦這就去教訓琴兒。」說著,掩袖哭著去了,跟張老夫人欺負她一樣。

    張紹洪急得追了出去,「惠言!惠言!你別哭啊!」

    張老夫人看見兒子就這樣走了,氣得肝都疼了,拿拳頭使勁兒捶著坐著的羅漢床,搖頭道:「不行,這樣下去,我們張家都要被這女人拖累了。」

    「老夫人,曾大夫人好歹是大爺的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室,您好歹給大爺留些面子吧。而且曾大夫人到底給張家生了兩個嫡子……」張老夫人身邊的婆子心裡一沉,忙悄聲勸道。

    張老夫人的臉色越發陰鬱,緩緩搖頭道:「不行!我就是為了他的面子,姑息了他十幾年。如今那女人越發拿喬,她的女兒兒子,我略說一句,她就要做出那幅妖妖調調的樣子,好像我磋磨了她一樣,在紹洪面前給我上眼藥。——哼,我容忍了她這麼多年,沒有讓她知道好歹,反而越發蹬鼻子上臉!」

    那婆子知道張老夫人性情堅韌,而且為了張家的利益,她絕對不會再心軟了,不敢再勸,在心裡默默給大夫人曾惠言點蠟。

    「惠言這個人小戶人家出身,真是沒法當家主事。」張老夫人歎息著揉了揉額頭,「她最多只能做妾。我當時也是顧著老大的面子,想著老大這麼能耐,就算妻子沒什麼用也無礙的。誰知道啊,娶個蠢貨,禍及三代!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張老夫人身邊的婆子忙勸道:「大少爺和二少爺如今進學了,今科下場,必有一人高中的。」

    張老夫人譏諷地看了婆子一眼,「你倒曉得。曾惠言給了你多少好處,你不斷在我面前給她說好話?」

    那婆子吃了一驚,背上的汗都出來了,忙跪了下來,全身抖得如篩糠,戰戰兢兢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呵呵……」張老夫人沒有揭穿她,搖著團扇,輕聲道:「不聾不啞,不做家翁。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媳婦們得有眼力價兒,得要知道什麼是為了張家好,而不是只為了她一個人好,為了她那一房好。」

    張老夫人對那婆子點點頭,「你起來吧,自己去外院管事那邊說清楚,你從此不在我身邊當值,去浣衣房做個洗衣婦。」

    這是要把她打發出去了。

    那婆子面如土色,給張老夫人磕了頭,就被另外兩個婆子拖走了。

    ……

    謝大夫人陸瑞蘭和謝二夫人寧舒眉聽說謝東籬吐了血,都忙趕過來看他。

    阿順在門口攔住她們,道:「五爺剛剛沐浴歇下了。」

    陸瑞蘭探頭往屋裡看了看,問道:「今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順撓了撓後腦勺,笑道:「這個,小的也不知道。不過五爺說沒事,應該就是沒事。」

    過了幾天,謝東籬臉上身上的紅疹都褪得乾乾淨淨,一點都看不出來。

    謝家眾人才放了心。

    吃晚飯的時候,謝家內院當家大夫人陸瑞蘭對大家說道:「沈相家擺酒請客,說給他家剛剛從江南進京的外孫女和外孫接風洗塵,給我們全家都送了帖子,你們誰要去的,讓自己的丫鬟婆子小廝去給外院管事說一聲,到時候好備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2 PM

第33章 從前

    「沈相家的外孫、外孫女?」寧舒眉別過頭,微蹙了眉,問:「是誰啊?」

    「就是那司徒家的一兒一女。」陸瑞蘭看了看謝東籬,「司徒家大小姐還給五弟留下藥方,很快就祛褪紅疹。」

    「哦,是她啊!」寧舒眉有些興趣了,「這姑娘挺不錯,聽說娘很早就沒了,弟弟又是個傻子。大嫂,您說沈相家的嫡小姐,嫁誰不能嫁啊?就算嫁到宮裡做娘娘也是夠格兒的,怎麼就嫁給司徒家這種人家呢?」

    陸瑞蘭微笑著舀了一勺湯,道:「是能進宮做娘娘,但是如果沈家的姑娘做了娘娘,沈相就只有致仕回鄉了。你們見過五相家哪個姑娘進宮做過娘娘?」

    「那倒是。」寧舒眉想了想,「還是大嫂有見識。不僅五相家,就連我們三侯府,也沒有姑娘進宮做娘娘的。」

    「是啊。皇室選妃,都是在下面選,不會在三侯五相這樣的人家選。」謝東義跟著說道,「咱們的皇帝又不像北齊和南鄭的皇帝好女色,到如今快六十了,也只有過一個元后,兩個妃嬪,還有如今這個繼后。」

    也因為此,元氏皇室的子嗣很艱難。

    元后陳琦生了三個兒子,大皇子七歲夭折,二皇子三歲夭折。陳琦本人在生第三個兒子的時候難產而死,這第三個兒子更是生下來就斷氣了。

    只有如今的繼后,也是北齊公主齊雪筠,嫁過來當年就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立為太子。

    但是太子長到十五歲,一病不起,很快就過世了,留下一對龍鳳胎遺腹子,就是如今剛滿十五歲的皇太孫元應佳和公主元應藍。

    陸瑞蘭咳嗽一聲,打斷謝東義的話:「吃飯吧,別說這些事了。」又問了一聲:「沈相家的酒席擺在三天之後,想去的早些跟外院管事說清楚,他們好準備車輛。」

    席上的人應了一聲,吃完晚飯,便各自散去。

    謝東籬最後一個起身,走出去的時候,陸瑞蘭叫住他,「五弟,三天後的沈相家宴,你要不舒服,不用去了,我……」

    「我去。」謝東籬簡短說道。

    陸瑞蘭:「……」

    謝東籬一向對這些宴飲不感興趣,極少去別人家做客,怎麼要去沈家?

    陸瑞蘭疑惑地看著他。

    謝東籬面不改色,又說道:「最近溫書,有些地方不懂,正好想去找沈相商談商談。」

    謝東籬小時候雖然是大嫂陸瑞蘭給他啟的蒙,但是謝東籬早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學問已經是陸瑞蘭趕不上的了。

    五年前,謝東籬才十三歲,破格進了太學,在太學裡因跟同窗比詩論道辯講國策一鳴驚人,闖下「最是才高看謝郎」的名號。

    他的才學,也引起了大丞相沈友行的注意,公務閒暇之餘,有時候也去太學,考考謝東籬的學問,跟他有半師之誼。

    「原來是要見沈相。」陸瑞蘭釋然著點點頭:「是該去見見沈相。秋闈馬上就要到了,你跟他談談也好。」

    ……

    司徒府裡,司徒盈袖坐在窗前,給司徒晨磊唸書。

    「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雷隱隱,霧濛濛。日下對天中。風高秋月白,雨霽晚霞紅。牛女二星河左右,參商兩曜斗西東。十月塞邊,颯颯寒霜驚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魚翁。」

    司徒晨磊抱著小喵,一遍遍跟著司徒盈袖念,卻總也記不住。

    司徒暗香在旁邊學做針線,笑著道:「姐姐,喝杯茶吧。你和小磊念了一晚上了。」

    司徒晨磊打個哈欠,腦袋已經一啄一啄了。

    司徒盈袖摸摸他的頭,「去睡吧。以後晚上早些睡,早上早些起來。」

    司徒晨磊的丫鬟小桃和小杏過來帶著司徒晨磊去臥房睡覺。

    如今司徒晨磊跟司徒盈袖住在至貴堂正堂東面的臥房裡。

    那屋子大,被司徒盈袖用多寶閣隔成了兩個房間,裡面的一間給司徒晨磊睡,兩個小丫鬟晚上打地鋪睡在填漆床前的腳踏板上,方便照顧他。

    外面的房間住著司徒盈袖。

    她沒有睡拔步床,而是睡在南窗下紫檀魑紋三面圍板的羅漢床上。

    床上鋪了厚厚的褥子,蟬翼紗的薄被,蘭花熏的繡枕,還有兩個大紅鎖子錦四四方方的大迎枕,晚上睡覺的時候堆到床腳,白天靠牆擺著,當靠墊。

    司徒晨磊跟著兩個丫鬟走了,司徒盈袖的丫鬟采芹和採桑也來催她進去睡覺。

    司徒盈袖對司徒暗香道:「暗香,天晚了,別做針線了,小心傷了眼睛。」

    和上一世一樣,司徒暗香對針線女紅的興趣濃厚無比,而且非常有天份。

    這一世,司徒盈袖早早幫她找了京城最好的繡娘胡芸娘,簽了五年約,教司徒暗香刺繡。

    司徒暗香上一世一直惋惜沒能拜胡芸娘為師。

    後來胡芸娘入宮做繡娘,創出名噪一時的流雲針法和飛渡針法,繡的花鳥蟲魚和人物都是活靈活現,見之忘俗。

    那時候,她們的爹司徒健仁出萬金到處搜羅胡芸娘親手繡的百美圖和松鶴延年圖,專門給司徒暗香照著學。

    這一次,司徒暗香遂了心願,他們家也可以省下這一筆銀子了。

    司徒暗香點點頭,放下針線,站起身揉了揉眼睛,走了兩步,又回頭不好意思地道:「姐姐,過兩天要跟姐姐去姐姐外祖家,我想問問姐姐,我該穿什麼樣的衣裳呢?」

    她本來是跟她娘張氏商議,打點要去沈家做客的衣衫。

    結果商量來商量去,都覺得不妥當,而且她們對沈家人幾乎一無所知。

    張氏就說,「去問你姐姐吧。她讓你穿什麼,就穿什麼。」

    司徒暗香應了,終於找到機會問司徒盈袖。

    司徒盈袖想了想,道:「爹前些日子給我們姐妹叫了針線上人過來,專門給我們量體裁衣。我看,就穿爹給你做的新衣裳吧。」

    司徒暗香眼前一亮,欣喜地道:「我可以穿那件大紅灑金挑線裙子嗎?」

    那條裙子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太華貴,司徒暗香才八歲,眉眼又是小巧精緻型的,穿那樣華貴的衣衫暫時還撐不起來,沒有那個氣勢。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笑著勸她:「還是穿那身珍珠粉的衫裙吧,我記得上衫是琵琶扣對襟短襦,裙擺上繡著繁花綴錦般的白海棠,也很美貌。」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3 PM

第34章 人情

    「珍珠粉的那套?——好啊!我也很喜歡呢!」司徒暗香笑著連連點頭,轉頭就命自己的丫鬟把那套短襦和裙子找出來,傳給司徒盈袖看。

    司徒盈袖看了看,去自己的妝奩匣子裡找出一套小粉珍珠的頭面,送給司徒暗香,「你戴這套吧,配你的衣裳更好。」

    司徒暗香忙推辭,「不用了,姐姐,我戴金飾就可以了。」

    「金飾不配這套衣衫。」司徒盈袖不容她分說,將頭面匣子塞到她手裡,「拿著,跟姐姐客氣什麼?」

    司徒盈袖這樣堅持,司徒暗香倒不好推辭了,她打開匣子,見那小粉珍珠真的跟自己身上的衣衫顏色特別相似,也很喜歡,笑著收了起來,又問司徒盈袖:「姐姐打算穿什麼樣的衣裳?」

    司徒盈袖一時興起,也去把自己準備的衣裳拿過來,傳給司徒暗香看。

    她挑的是一套粉藍織錦短襦,月白雲紋錦長裙,因她五官深邃,膚色極白,神情總是凜然,這套藍色系的衣裙能中和一下她給人的距離之感。

    司徒暗香看得目不轉睛,讚道:「姐姐果然比我好看!我以後要是能生得跟姐姐一般美貌就好了!」

    司徒盈袖笑著搖頭,道:「暗香,你不用這樣說。你的美貌有目共睹。以後長大了,肯定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兒!」

    司徒暗香被司徒盈袖誇得不好意思,跺了跺腳,撒嬌道:「姐姐就會哄我!」說著,告辭去正堂西面的臥房安歇去了。

    第二天一早,司徒暗香去正院上房陪張氏和司徒健仁吃早飯,說起來昨天司徒盈袖送她一套小粉珍珠的頭面。

    司徒健仁忙道:「你這孩子,沒合適的首飾怎麼不早說?等下我讓商院的管事給你送幾套新樣子首飾過來,你姐姐的那套是舊的,珍珠舊了就發黃,不好看了,別戴出去,惹人笑話。」

    司徒暗香瞪大眼睛,搖頭道:「沒有,爹,那套小粉珍珠沒有發黃,成色非常好,珠光瑩澈,完全不像是舊的。」

    司徒健仁皺了皺眉,「是嗎?我怎麼不記得曾經給盈袖打過這樣的頭面?」而且如果是他給盈袖預備的首飾,那肯定司徒暗香也會有一套的,只好不差,不可能是司徒盈袖有,而司徒暗香沒有。

    張氏笑著對司徒暗香道:「你姐姐對你真是好,咱們也不能白拿她的東西,等下你跟我去房裡,挑一套首飾,我去送給她。」

    司徒健仁琢磨了半天,才想起來司徒盈袖小時候,她娘親沈詠潔就給她積攢了很多小首飾,大概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忙笑道:「我想起來了,那套小粉珍珠來歷不凡,你就留下吧,去沈家的時候戴。」

    司徒健仁說完就走了,沒有多久,幾個婆子帶著一個管事進來,對張氏道:「這是老爺吩咐給二小姐置妝的管事。」

    張氏忙道:「不用了,我這裡首飾多得戴不完,暗香小孩子家,不用那麼多東西,你回去跟老爺說,就說過幾年再給暗香添置。你這裡的首飾,給大小姐送去吧。」

    那管事不敢自專,笑著道:「既然夫人不要,小的就去問問老爺。」

    果然司徒健仁聽了,笑著道:「夫人和二小姐不要就算了。大小姐有她外祖家補貼,不用我管。這些首飾你收回去,入在賬上,晚上給夫人送去吧。」

    張氏等那管事走了之後,拿著一盒點翠鑲藍寶的頭面來到至貴堂,對司徒盈袖道:「袖袖,多謝你給暗香的珍珠頭面,她很喜歡,我看著也很配她的衣裳。我聽老爺說,那套首飾挺貴重的,是你娘親當年給你置辦的,你就這樣送給暗香……」

    司徒盈袖笑道:「暗香這個年紀,正好帶這套首飾。就算我娘還活著,也會同意的,您不必介懷。」

    「嗯,那就多謝你了。」張氏說著,將那個雞翅木雕工樸拙的匣子放到司徒盈袖面前,「這套首飾,我看配你要穿的那套藍色衣衫肯定合適。「司徒盈袖接過來看了看,發現那點翠鮮活清新,藍寶晶瑩如海水波瀾,做工更是精細得不得了。——這套首飾,恐怕比她娘親以前給她置辦的所有首飾都要好,甚至跟她娘親陪嫁的那些首飾差不多成色……

    司徒盈袖不用問,就知道這樣好成色的首飾,肯定是她爹司徒健仁給張氏置辦的,微微笑著接了過來,道:「那就多謝母親了。這套首飾確實很漂亮,我會戴著去外祖家。」

    張氏欣慰地笑了,道:「袖袖就是大氣乖巧。你外祖父和外祖母見了你,不知道多高興呢。」

    司徒盈袖抿嘴一笑,送了張氏出去。

    ……

    到了去沈家的那一天,司徒府一家人一大早就起身,裝扮好了,坐著大車去到沈大丞相府門前。

    司徒盈袖掀開車簾,抬頭看了看這個熟悉的府邸。

    前世的時候,司徒盈袖來過這裡很多次,不過她從來沒有在這裡長住過。

    她的外祖家,對她爹很冷淡,對她稍微好一點,但是遠沒有這一世這樣熱心……

    當然,跟她最好的,是她的二表妹沈遇樂。前世今生,都沒有變過。

    正想著沈遇樂,就聽見沈相府的角門吱呀一聲打開,沈遇樂的聲音傳了出來,「大表姐,下來吧,我等你半天了。」

    司徒盈袖跳下馬車,笑著跟她對福了一下,兩人才拉著手,回頭看著司徒府別的人從馬車上下來。

    「姑父。」沈遇樂對著司徒健仁福身行禮。

    司徒健仁笑著托了張氏下車,道:「免禮免禮。」

    張氏一下車,就將一個織錦荷包塞到沈遇樂手裡,笑說:「是你姑父給你的見面禮。」

    沈遇樂沒有推辭,笑嘻嘻地收了,又去跟司徒晨磊打招呼,「小磊,我是你二表姐。」

    司徒晨磊偏頭看了看沈遇樂,走到司徒盈袖身邊,怯怯地叫了聲「姐姐」,臉上的神情很是惶恐不安。

    他頭一次離開家,到外面見人,對於外界的變動很是害怕。

    司徒盈袖攬住他的肩膀,鼓勵他:「小磊,叫二表姐。姐姐和二表姐今天都會陪著小磊。」

    司徒晨磊看了沈遇樂一眼,沒有叫她,只是拽著司徒盈袖的衣襟,道:「……小喵,小磊要小喵。」

    因今天出來做客,司徒盈袖不許司徒晨磊帶著他形影不離的小喵。

    「小磊喜歡貓?沒關係,我姐姐養了一隻小花貓,我帶你去看啊!」沈遇樂熱情說道。

    司徒晨磊眼前一亮,立刻衝她叫了聲「二表姐!」

    沈遇樂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是要托小喵的福,你才叫我一聲表姐啊!」

    說笑間,沈家門口又來了一隊大車,那些大車貴氣十足,制式根本不是司徒家這樣的皇商能用的。

    車門打開,一個頭髮銀白,精神矍鑠的老婦人扶著丫鬟的手下了車,後面跟上來幾個中年男子,其中一個,就是司徒盈袖見過一次的張家四爺。

    沈家有人忙迎了上去。

    沈遇樂悄然對司徒盈袖道:「那是張家人。三侯五相裡面的張家,你知道吧?」

    司徒盈袖終於想起了她自從知道謝五公子就是謝東籬之後,就在腦海裡一直轉悠的一件事。

    「……張家人?後面那些是他們家的小姐嗎?」

    「是啊,你沒有見過吧?我給你介紹,最前面那個是張家大小姐,她後面是二小姐,再後面是四小姐和五小姐。那個陪著張家大夫人走路的小姐,就是張家三小姐。聽說她跟謝家的五爺訂了親,呵呵,張家人真是眼急手快……」

    司徒盈袖深吸一口氣,緊緊盯著那張三小姐看去。

    如果她沒有記錯,上一世的時候,這個張三小姐,在她及笄禮的前一天去廟裡進香的時候,遇到驚馬,從車裡摔出來摔死了……

    聽說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謝東籬上一世一直沒有娶妻,直到他二十八歲那年做了大丞相,依然是孤身一人。

    而張家三小姐的及笄禮,應該就是一個月之後了。

    她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司徒盈袖猶豫不決,不知道她是不是應該提醒謝東籬一聲,救這位張三小姐一命,免得他又孤獨終老,就當做是還那貓的人情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3 PM

第35章 熱鬧

    「大表姐,咱們進去吧。」沈遇樂拉著司徒盈袖的手,往角門那邊走。

    張家人眼看也要過來了,司徒家的人忙跟著沈遇樂和沈家的丫鬟婆子一起進去了。

    沈家是赫赫有名的五相之一,傳承數百年的鐘鳴鼎食之家。

    一進了角門,院子裡的情形和外面迥然不同。

    觸目皆是參天大樹,假山奇石,一條條鋪著玉白色方磚的平整甬道曲徑通幽。

    道邊的房舍和四周的景物渾然一體,司徒暗香和張氏看得目不轉睛。

    司徒健仁感慨說道:「原以為我們司徒府已經很不錯了,和沈家這所宅子比起來,只能算是別人的駟馬院。」

    司徒盈袖很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道:「爹,咱們家的房子還是很不錯的,關鍵是地勢極好,房舍佈置可以慢慢來。再說咱們再好也不能跟沈家比的。」

    司徒家是皇商,再有錢,房屋的制式也不可能跟出了大丞相的沈家相比。

    比如大門的門樓,家裡的主屋能造成什麼樣兒,都有嚴格的等級制度,朝廷都是有明文規定的。

    不是有錢任性就可以胡亂修建的。

    司徒健仁呵呵一笑,「我省得,就是感慨一聲。」

    他一路走著,想起了他年輕的時候,第一次跟著人來沈家做客,誤闖入沈家內院,見到了沈家嫡女沈詠潔的情形……

    那時候,他一眼看見她,就轉不開眼睛。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跟沈家相差太遠。

    若不是恰好跟一個官兒暗地裡有生意往來,他連沈家的門檻都摸不著。

    司徒健仁摸了摸自己戴著眼罩的那隻眼睛,唇邊一絲志得意滿的笑容一閃而過。——為了娶到沈詠潔,他也算是費盡心機,讓這只從小就瞎了的眼睛,又「瞎」了一次,才得償所願……

    他這一生,雖然出身小商賈之家,可是原配娶的是大丞相的嫡女,填房是他心坎上的美女。想做生意,就有呂有錢大掌櫃這樣的能人投到麾下,一路幫扶,讓他成為東元國數一數二的皇商。——處處心想事成,如有神助,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

    接到沈家的請帖,張家這一次幾乎也是全家都來了,甚至連張老夫人都到了。

    他們從車上下來,跟前來迎接他們的沈家主子,還有管事們站在沈相府門前笑著寒暄。

    日頭越升越高,來的客人也越來越多。

    一輛輛大車和轎子停在了沈相府門前的空場地上。

    幸虧沈相府佔地廣闊,門前的場地也很大,才能停得下這麼多的大車和轎子,並不顯得擁擠。

    「大堂姐,你也來了?」長興侯府的侯夫人陸瑞楓驚喜地跟謝家大夫人陸瑞蘭打招呼。

    她兒子慕容長青拱手行禮:「大姨母。」

    陸瑞蘭笑著打量他一眼,道:「長青又長高了,越發俊了。」

    慕容長青面色微紅,笑道:「大姨母偏了我了。」

    自己兒子能被大堂姐陸瑞蘭稱讚,陸瑞楓笑得見牙不見眼,十分開心。

    謝家大爺謝東義拱手跟長興侯慕容辰行禮,「大將軍。」

    長興侯慕容辰是大將軍,侯府統兵數十萬,比謝東義要高幾個級別。

    緊接著,張家的四爺張紹天又過來跟謝東義說話,拍著他的肩膀道:「這些天找你,你總是不在,今兒可是要好好喝兩杯!」

    一時沈相府門前熱鬧非凡。

    再過一會兒,王家、陸家,還有萬寧侯府和唐安侯府的人都來了,濟濟一堂,簡直是「三侯五相」的世交大聚會。

    「……沈家為了這商戶人家出身的外孫、外孫女,真是下足了本錢,瞧這陣仗!——知道的,說是他們心疼自己家的姑娘,所以禮遇這一家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鳳子龍孫呢……切!好大張臉!」唐安侯府的人不屑地撇了撇嘴,但是看見沈家來人了,轉身就換上笑臉,迎了上去。

    萬寧侯府的人看見自家的姑奶奶,也就是謝家的二夫人寧舒眉,忙湊過去打招呼。

    寧舒眉見了娘家人分外欣喜,叫了自己的兩個女兒謝同輝和謝同巧,還有小兒子謝同行過來,跟寧家的舅舅、舅母打招呼。

    街上的人見了這番陣仗,紛紛駐足觀看,朝著這邊指指點點。

    ……

    司徒家一家人先跟著沈遇樂進了沈家二門,往內院正院上房去了。

    沈大丞相和沈老夫人坐在堂上翹首以待,急著要看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

    「老爺,老夫人,表小姐和表少爺到了,姑爺也到了。」沈老夫人的大丫鬟在門口回道。

    「快領進來!」沈老夫人急著說道,扶著婆子的手站了起來。

    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晨磊,跟在沈遇樂身後,先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她抬頭就看見外祖母和外祖父站在堂上。

    外祖母頭髮花白,面色紅潤,只是雙眼有些渾濁,是哭得太多的緣故……

    外祖父身材瘦高,一臉睿智慈祥的模樣,背著手,看著門口微笑。

    司徒盈袖能夠感覺到,外祖父的目光,在她身邊的弟弟司徒晨磊身上停留的時間不是一般的長,長到連司徒晨磊這樣遲鈍的人都感覺到了,他不安地偏頭藏在司徒盈袖背後,不去看堂前站著的兩個老人。

    「盈袖?是盈袖嗎?還有小磊!」沈老夫人首先喚出聲來,朝司徒盈袖伸出一隻手。

    司徒盈袖快走幾步,帶著司徒晨磊給兩位老人行禮。

    「好了好了,瞧你把孩子都嚇著了。」沈老夫人朝沈大丞相不滿地斜了一眼,回頭一手拉著司徒盈袖,一手拉著司徒晨磊細看。

    這兩個孩子一個十二歲,一個八歲,沈老夫人還從來沒有見過。

    「盈袖的眼睛生得跟咱們姑奶奶一模一樣,小磊則是除了眼睛,哪裡都跟咱們家的姑奶奶生得一模一樣……」沈家大爺的夫人王月珊走到沈老夫人身邊,跟著打量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

    司徒晨磊別開頭,不去跟沈老夫人目光對視,目光閃躲,全身微微地顫抖。

    沈老夫人對他十分憐惜,柔聲道:「你是小磊嗎?我是你外祖母。」頓了頓,又道:「就是你娘親的娘親。」

    司徒晨磊從生下來就沒有見過娘親,對「娘親」兩個字沒感覺,他從沈老夫人手裡掙出手,求援似地看向司徒盈袖:「……姐姐。」

    司徒盈袖只好道:「小磊,叫姥姥一聲啊。——姥姥也有貓的……」

    司徒晨磊眼前一亮,轉頭看向沈老夫人:「姥姥!」

    沈老夫人的眼淚都出來了,她哽咽著應了一聲,又一次拉住司徒晨磊的手,「好孩子,姥姥帶你去看貓。姥姥有兩隻純種波斯貓,你娘當年做姑娘的時候,就最愛貓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4 PM

第36章 依靠

    司徒盈袖大奇,「娘以前也愛養貓?」

    「是啊,你不知道?」沈大夫人王月珊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司徒健仁,「我們家姑奶奶出嫁江南的時候,還把她的幾隻貓帶過去了……」

    司徒盈袖心裡更加異樣。不管這一世,還是上一世,從她記事開始,她就沒有見過娘親養過貓。——她爹把她娘的痕跡,真是抹得乾乾淨淨……

    「……過了這麼多年,那些貓早沒了。」司徒健仁不悅地皺了皺眉頭,「說這些做什麼?」說著,他把司徒暗香拉過來,對沈大丞相和沈老夫人,還有沈大夫人王月珊道:「這是我二女兒,暗香。她最是孝順,從小就知書達理,女紅廚藝無一不精,性子也好,又對姐姐弟弟都很禮遇。盈袖平時鬧鬧小脾氣,小磊呆呆傻傻,都是她一個人幫著照料的。這孩子雖然不是我生的,但是著實難得,我可憐她沒爹,就多疼她一些,想必幾位不會怪罪吧?」

    這番話一說,簡直把沈家人堵得說不出話來。

    如果他們表示不滿,倒顯得他們不夠厚道,有欺凌張氏母女之嫌……

    可是如果他們不表示不滿,那不就是眼睜睜看著司徒健仁越發堂而皇之拿司徒盈袖姐弟做筏子?

    司徒盈袖也很是意外地看了她爹一眼。

    說實話,她爹的偏心,是這一世小磊活著之後,司徒盈袖才慢慢察覺到的。

    上一世,司徒盈袖一直自責小磊之死是自己造成的,因此司徒健仁對暗香更好,對她一般,她都沒有覺得不妥,反而覺得是應該的,是對自己做錯事的懲罰,甚至還幫著她爹對暗香好,一切不妥的事,都由自己承擔。

    這一世,小磊被她救了起來,而她爹卻依然故我,所有的行為,都和上一世幾乎一樣。

    一樁樁、一件件加起來,讓司徒盈袖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這樣一想,她爹的態度,似乎跟小磊活著與否,完全沒有關係。——那麼她上一世認為的那些理由就站不住腳了。

    這些想法在司徒盈袖腦中迴旋,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司徒盈袖唇角輕抿,笑著將一隻手搭在司徒晨磊的肩膀上,道:「爹向來如此,什麼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好,自己家的孩子總是有不足。其實是爹對我們姐弟愛之深,則責之切。暗香是母親帶來的女兒,爹對她都能這樣好,對我們姐弟更是不在話下。——爹,是不是啊?」

    這句話又堵了司徒健仁的嘴。

    如果說是,他怕傷了張氏和暗香的心。

    可是說不是……在亡妻娘家人面前,他失心瘋了才會表露出對暗香這個外人生的女兒,比自己親生子女還要好的意思……

    更何況亡妻娘家這樣的人家,伸出個小手指頭就能把他捏死。

    情急之下,司徒健仁只好打著哈哈,道:「還是盈袖懂我的意思,都好,都好……哈哈……哈哈……」

    沈大夫人王月珊上一次在司徒府就領教了司徒健仁的作態,這一次倒不是很意外,她對著司徒盈袖微微點頭,笑道:「這倒是呢。我常對遇歡、遇樂姐妹倆說別人家的孩子更好,其實是打心底裡疼她們,希望她們能領會做父母的這番苦心。——你能體諒你爹的苦心,真是難得……」

    司徒盈袖收了笑容,歎息著點點頭。

    就算體諒不了,也不能在面上擺出來。

    他再不好,也是他們姐弟倆的親爹。

    說一句「不孝順」,就夠他們姐弟倆受的。

    所以在外人面前,不妨示弱一些吧……

    司徒盈袖默默地低下頭,攬著弟弟的肩膀,一聲不吭了。

    張氏見司徒健仁這樣說,早就急了。——這不是給暗香添亂嘛!沈家人會怎麼想暗香?!

    她暗暗橫了司徒健仁一眼,忙上前福身行禮道:「沈大丞相、沈老夫人、沈大夫人,我們老爺不會說話,你們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計較。盈袖性子脾氣好得不得了,又極孝順,家裡家外都幫我們不少忙。我女兒暗香,承蒙老爺和盈袖厚愛,是暗香的福氣,也是我的福氣。」又道:「今日是盈袖和小磊頭一次見外祖家的親戚,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都是盈袖和小磊的一點心意,望你們收下。」說著,命人送上厚禮。

    沈大丞相和沈老夫人的臉色並沒有多少變化,但是他們心裡怎樣想的,張氏根本想都不敢想,只想馬上把這件事圓過去,別讓司徒健仁再給暗香樹敵了……

    司徒健仁見張氏說話了,才醒悟到自己的話很有些不妥。

    別的不說,光是他還想著讓沈家人幫襯司徒暗香呢,怎麼能把她抬到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前頭呢?——縱然他心裡這樣想,也是不能說的……

    司徒健仁歉意地看了張氏一眼,笑著拱手道:「是啊,我這人人笨口拙,不會說話。其實疼袖袖和小磊的心,和疼暗香一般無二……」

    這話還不如不說。

    張氏只想撫額長歎,忙道:「幾位跟袖袖和小磊聊一聊吧,我們先去客間候著了。」說著,求援似地看了司徒盈袖一眼。

    司徒盈袖笑了笑,對王月珊道:「大舅母,不如讓我母親和妹妹出去散散,這大丞相府,連我都沒有見過,想好好看一看呢。」

    王月珊會意,叫了自己的丫鬟過來,吩咐道:「帶姑爺和姑爺太太、暗香小姐出去逛逛,完了去拂香閣,內院的酒席擺在那邊呢。」

    那丫鬟應了,笑著對張氏和司徒暗香屈膝道:「請吧。」

    張氏忙拉著司徒暗香走了。

    她一走,司徒健仁後腳也跟了出去。

    司徒盈袖瞇著眼睛看著司徒健仁遠去的背影,越發抱緊了小磊的肩膀。

    沈老夫人見了她這幅樣兒,對她更加憐惜,忙將他們兩個攬入懷裡:「好孩子,跟姥姥過來,別怕,有你姥家給你們姐弟撐腰,咱們誰都不怕!」

    其實就算沒有這個外祖家,司徒盈袖也不會怕她爹……

    從上一世,到這一世,她習慣了靠自己。

    只有靠自己,她才有選擇的權利,而不是被別人選擇。

    比如張氏和暗香,看起來被她爹捧在手掌心,甚至蓋過了她和小磊,但是張氏和暗香這輩子過得好還是不好,其實都在她爹一念之間,完全靠她爹。

    而她爹是什麼樣的人,司徒盈袖是再明白不過,根本靠不住……

    所以她要成為小磊的依靠,就不能仰承別人的鼻息過日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4 PM

第37章 宴客(1)

    「姥姥,跟我和小磊多說說我娘的事吧。從小到大,我都很喜歡聽我娘的事,可是很少人跟我們說起來。」司徒盈袖忽閃著蝶翅般的長睫,求肯地看著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被她的眼神看得再一次落下淚來,哽咽著道:「你娘的事,你爹沒有跟你說起過嗎?」

    司徒盈袖搖搖頭,「我爹不讓說。我娘走得早,有些事情都不記得了。」說完她看了看司徒晨磊,憐惜地道:「弟弟更是對娘親的事什麼都不知道……」

    「這個……」沈老夫人恨恨啐了一口,到底沒有把責備司徒健仁的話說出口,她拉著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手,道:「等一會兒跟姥姥去姥姥房裡,姥姥細細跟你們說你娘的事。」看了看小磊,又道:「還有貓,姥姥這裡有兩隻貓,雪球和花枝……」

    司徒晨磊聽得眼前一亮,不再躲閃,乖乖等在司徒盈袖身邊。

    說話間,沈家的人都來了,跟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見禮。

    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晨磊一路叫了過去。

    「大舅、二舅、二舅母,大表哥、大表姐、二表哥、三表哥……」

    沈家老爺子、老夫人嫡出只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這一房沒有庶子,沈老爺子的兄弟,也就是司徒盈袖他們的外叔祖,是有庶子的,早就分家了,不在一起住。

    沈老爺子的小女兒沈詠潔嫁給了司徒健仁,兩個兒子當日跟妹妹關係極好,如今見了兩個外甥、外甥女,也都很親熱,一個個大紅包不由分說,先塞到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手裡,又對他們姐弟倆問長問短,雖然是舅舅,但是精細之處,不比女人差。

    「袖袖,以後別見外,有空來家裡玩。你們到了京城,咱們兩家相隔也不遠,有什麼事,使個婆子過來就行了。」二舅母申毓園熱情說道,拉著司徒盈袖的手,十分親熱。

    俗話說,見舅如見娘。

    司徒盈袖第一次感覺到外祖家的親情,心裡既喜悅,又覺得有些微妙的不解。

    看樣子,外祖家的人,不論外祖母,還是舅舅、舅母,都是真心疼愛自己和小磊,那為何這麼多年,他們沒有去江南看過自己一家人呢?

    當然,早年她娘還活著的時候,她記得沈家每年過年前都會送一船東西過去。

    後來娘過世了,沈家還是每年打發婆子丫鬟過來看看他們姐弟。

    再後來,就漸漸沒有人來了。

    她爹說,是因為她弟弟是傻子,沈家覺得丟了他們的人,所以不管他們姐弟了……

    她那時候雖小,也是半信半疑,並未全信,只是也覺得有些丟人,所以把弟弟藏在家裡,不讓他出去被人嘲笑。

    如今想來,她爹的話,大概一個字都不能信。

    盈袖和小磊跟親戚們廝見過後,沈老夫人才道:「好了,你們下去待客吧,我帶袖袖和小磊去我房裡說說話。」

    沈家人忙應了,目送他們而去。

    司徒盈袖回頭看著沈遇樂,道:「表妹,跟我們一起去吧。」

    沈遇樂看了看她娘親王月珊。

    王月珊笑著點頭,道:「你陪著去吧。」

    沈老夫人沒有反對,笑著點點頭,拉了司徒晨磊的手先走了。

    司徒盈袖和沈遇樂手拉手跟在後面。

    沈老夫人跟三個孩子走了之後,沈家人才各自離去。

    沈大丞相最後一個離開上房。

    跟在他身後的,是他一個上了年紀的心腹幕僚,六十多歲,黑胖有須,裝扮成管事的樣子,跟他一起來到內院,見了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一面。

    「……景翼,你覺得那孩子如何?」沈大丞相背著手,心事重重問道。

    那幕僚姓呂名景翼,跟在沈大丞相身邊多年,是他的左膀右臂。

    呂景翼歎了口氣,「沈老,我跟您多年交情,就說實話了。」

    「但說無妨。」

    「這孩子,能有中人之資,就是僥天之悻了。」

    「唉,我也知道。他現在這個樣子,比我當初知道的,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他能不癡不傻,我已經別無所求了。」沈大丞相停下腳步,立在樹蔭底下,瞇眼往前看去,「……還是再生一個兒子才好。」

    綠樹甬道的盡頭,一個寬袍緩帶的公子走了過來。

    小路旁點綴著星星點點五彩繽紛的小花,矢車菊、半枝蓮、金盞花,開得搖曳多姿。

    那公子面色如玉,身上一襲月白色長袍,腰繫白玉帶,從路的盡頭緩緩走來。

    沈大丞相露出笑意,輕聲道:「是東籬來了。」

    呂景翼探頭看了一眼,接著說道:「我倒覺得,司徒大小姐很有本事,而且對弟弟珍而重之,倒是大有可為……」

    「哦?」沈大丞相回頭看了他一眼,「她是很聰慧,但可惜是女兒家……」

    「女兒、兒子,並不重要。」呂景翼意味深長地道,「重要的是,她有沒有本事幫扶自己的弟弟。——如果她連劉阿斗都能扶起來,那您還擔心什麼呢?」

    沈大丞相心中一凜,忙道:「且住,以後再說吧。」

    說話間,謝東籬已經走到他們身邊,微微躬身行禮,「沈大丞相,呂老。」

    呂景翼驚訝:「你居然認得我?」

    他一直藏身沈相幕後,知道他真實姓名的人極少。

    謝東籬微笑說道:「少年時候有一次,我來沈府拜會,正好跟呂老擦身而過,沈相跟小可略提了一提。」

    沈大丞相恍惚覺得,確實有這麼回事,只是隔得太久,他記不清到底是什麼時候了,笑著道:「都不是外人,咱們出去說話吧。」

    謝東籬頷首讓了一步。

    沈大丞相走在最前面,呂景翼和謝東籬並肩而行。

    三個人出了二門,先去沈大丞相的外書房說話去了。

    ……

    沈遇樂陪著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在沈老夫人房裡說話。

    司徒晨磊坐著聽了一會兒,就被沈老夫人的兩隻貓吸引住了。

    雪球和花枝對司徒晨磊也不認生,一隻跳到他的膝頭躺下,另一隻蹲坐在他身邊的錦杌上。

    因沈遇樂在這裡,有些話,司徒盈袖倒是不好問了,她想了想,覺得也不急在一時,只笑著略提了一句:「姥姥,您能不能告訴我,我娘和我爹當初是如何成親的?」

    一個是大丞相家的嫡幼女,一個是江南小商家的嫡幼子。

    這個差距,現在想來,真不是一般的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5 PM

第38章 宴客 (2)

    司徒盈袖的話,引起了沈老夫人對往事的回憶。

    她沉默了一會兒,似笑非笑地道:「總之,你娘欠了你爹,這輩子是來還債了。」說著歎了口氣,轉了話題,「盈袖,你繼母為人如何?我看她倒是知道好歹……」

    司徒盈袖忙道:「母親待我和小磊都很好,跟對她親生女兒暗香一般無二,沒有因為我和小磊不是她親生,就故意寵我們,或者磋磨我們。」頓了頓,又道:「作為一個繼母,我想她已經無可挑剔了。當然,您也不能刻意求全,非要她跟我爹似地,對我們比對暗香還要好很多倍,那是不可能的。」

    沈遇樂忍不住撇了撇嘴,嘀咕道:「姑父這是吃錯什麼藥了?怎麼能這樣對大表姐和表弟呢?我看了都生氣!」

    司徒盈袖拉拉沈遇樂的衣襟,「沒事,只要外祖家疼我和小磊,我爹就不敢對我們不好的。」

    她說的是「不敢」,而不是「不會」,足見她已經看穿了司徒健仁這個人的底細。

    沈老夫人聽了這話,飛快地睃了司徒盈袖一眼,微微點頭道:「袖袖是個明白人,我就放心了。你說得對,只要我們沈家在一天,你爹就不敢特別出格。罷了,只要他大面上過得去,我們也不求別的。袖袖,你已經十二歲,也該懂事了。以後你和小磊的事,你要自己上點心,該爭取的,該駁回的,你該主動站出來,跟你爹說,別委曲求全。你爹那種人,你要委曲求全,他只會當你好欺負,裝沒看見。到時候,吃虧的不僅是你,還有你弟弟。」

    司徒盈袖連連點頭,「姥姥,我省得。說句不該的話,爹不管對我怎樣,都無所謂,橫豎以後我是要嫁出去的。但是我走了之後,弟弟怎麼辦?好歹我會把這個家安頓好了,才能安心出嫁。」

    如果她不能放心,她寧願這輩子都不嫁人。

    「那倒是。你爹對小磊,那是更過份。你可得好好看著這個家。」沈老夫人低聲給司徒盈袖說了許多衷腸話。

    司徒盈袖聽得很專心,連連點頭。

    沈遇樂在旁邊聽了一會兒,似懂非懂,很是氣悶,一轉眸,卻發現司徒晨磊卻歪在旁邊的榻上睡著了。

    雪球和花枝一左一右蹲在他身邊,也在酣然大睡。

    沈遇樂推推司徒盈袖,指指司徒晨磊那邊,「大表姐,你看小磊……」

    司徒盈袖和沈老夫人一起看過去,都笑了。

    沈老夫人道:「看著小磊睡得香甜,我也困了,要打個盹兒。遇樂,你帶你表姐出去逛逛吧。我陪小磊睡會兒。」

    司徒盈袖站起身,喜道:「姥姥,小磊真的喜歡這裡呢。他這人很警惕,不熟悉不喜歡的地方,根本連坐都不肯坐,更別說睡著了。」

    只要精神完全放鬆,毫無芥蒂的時候,才能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酣然入睡。

    沈老夫人明白司徒盈袖的意思,笑了笑,道:「去玩吧,姥姥幫你看著小磊。」

    司徒盈袖和沈遇樂一起躬身應了,從沈老夫人房裡退了出去。

    她們並肩往院子外走,兩人的丫鬟婆子遠遠地跟在後面。

    司徒盈袖一邊走,一邊看,跟自己記憶中前世的情形一一對照,發現沒什麼不同。

    當然也有不同的地方。

    就是她並不是在這個時候來的沈家,而是過了一兩年,身子恢復了,才出門行走。

    「大表姐,這邊來。那邊日頭曬,草叢裡蚊蟲比較多,我一向不喜歡過那邊。」沈遇樂帶著司徒盈袖來到後花園的一個隱蔽的小涼亭裡坐了下來。

    那小涼亭其實是一個非常小巧精緻的草廬,和周圍的灌木叢融為一體,從外面看,根本看不出來。

    她們倆剛坐了一會兒,就聽見灌木叢的另一邊傳來幾個女子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

    兩人沉默半晌,對望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沈遇樂笑著站起來,拉著司徒盈袖的手,從小涼亭走下去,繞過灌木叢,來到對面的一片花圃前,笑道:「是張家的姐姐們,咦,陸家的姐妹,王家的姐妹,還有唐安侯府的姐妹都在這裡了!」

    這些姑娘都認識沈遇樂,紛紛過來跟她打招呼。

    沈遇樂向她們一一問好,又把司徒盈袖介紹給她們:「……這是我大表姐盈袖,今兒的酒席就是為了她和她弟弟。」

    這些人都是三侯五相家的姑娘們,不管對司徒家有什麼看法,司徒盈袖都是沈大丞相的外孫女,而且這些人也知道她是長興侯府世子的未婚妻,忙紛紛跟她見禮,拉著她的手說話,十分親熱。

    司徒盈袖也笑著跟她們打招呼,做足了禮數。

    寒暄之後,這些姑娘們才三三兩兩散開,跟自己熟悉的朋友在一起玩。

    因人不少,司徒盈袖和沈遇樂跟陸家的幾個姑娘在一起說話,也很熱鬧。

    張家的姑娘多,跟唐安侯府的姑娘們最熟悉。

    她們就在司徒盈袖她們不遠的地方,笑聲、說話聲不時傳了過來。

    因張三小姐就在那邊,還有,「謝五公子」的名頭,不時從那邊傳了過來,司徒盈袖的耳朵忍不住豎了起來,留神聽她們說話。

    「我們家三妹啊,早就有主了。才氣最高的謝五公子,就是我們三妹的乘龍快婿!」

    「大姐你胡說什麼?!」張貞琴不滿地啐了一口,「還沒放定呢,你倒是就急著把人家說成咱們家的女婿了。」

    「咦?還沒放定?我聽說不是已經過了大禮嗎?」唐安侯府的一個姑娘詫異問道。

    「誰說的?」張貞琴急了,「你可別信!沒有的事!」

    「張三小姐別害臊啊!謝五公子多好的人,你要是不要,我要!」唐安侯府是武將出身,小姐們大都比較直爽彪悍。

    張貞琴撇了撇嘴,拖長聲音道:「你要喜歡,就托媒人上門去說親啊!關我什麼事?」

    另一邊的姑娘見快要吵起來了,忙岔開話題道:「對了,昨兒武舉剛剛結束,聽說今年的武狀元姓余,名不見經傳,但是功夫厲害得很,不論弓馬,還是拳腳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

    「是呢!我昨天跟著我大哥偷偷出去溜了一眼。那武狀元生得高大威猛,很好看呢。我大哥說,這十幾年,就今年的武狀元生得像個人樣兒!」

    張貞琴聽得目不轉睛,悄聲問道:「是個年輕人?」

    「是啊。尚未娶妻,是個孤兒,依附親族長大,聽說萬寧侯府有意要招贅他……」

    張貞琴的大姐張貞儀回頭,對自己的妹妹張貞靜眨了眨眼,低聲道:「……這個武狀元,倒是三妹一心仰慕的那種人呢。」

    張家的姐妹都曉得,張貞琴喜歡的人,是武功蓋世的英雄好漢,不是吟詩作賦的才子郎君。——不過拜張三小姐的姐妹們所賜,今日之後,大概東元國京城的貴女都曉得張家三小姐心儀的郎君是什麼樣兒了……

    司徒盈袖聽得直皺眉頭,正要起身說話,眼角的餘光一閃,她瞥見一襲月白色的長袍從那邊的灌木叢底下一閃而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5 PM

第39章 宴客 (3)

    「那邊有人……」司徒盈袖忙拉了拉沈遇樂,朝灌木叢那邊努努嘴。

    沈遇樂回頭,卻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她想了想,拉著司徒盈袖走了過去,探頭往灌木叢那邊看去,卻只看見一個月白色的背影轉了個彎,就往另一邊去了。

    沈遇樂看著那高直挺拔的背影,道:「那邊就是拂香閣,可能是今天來的客人吧。」

    不一會兒,沈大夫人王月珊派了婆子過來,請她們過去,「各位小姐,拂香閣那邊開始坐席了,可以過去了。」

    沈遇樂忙回頭喚了一聲,帶著司徒盈袖領先而去。

    很快來到拂香閣。

    司徒盈袖對這裡不算陌生。

    這是一個宴客的大廳,中間用半透明的鮫綃紗屏風分作兩半,屏風一邊坐著男賓,另一邊坐著女眷。

    司徒盈袖的繼母張氏已經帶著司徒暗香跪坐在主位下方第一個條案後方了。

    見司徒盈袖進來,司徒暗香忙向她招手,「姐姐……過來這邊!」

    司徒盈袖看了看沈遇樂。

    沈遇樂笑著道:「咱們過去吧。那裡就是給你們一家子的位置。」

    司徒盈袖笑著謝過,和她一起走過去,在張氏身邊坐下。

    隔著半透明的鮫綃紗屏風,可以影影綽綽看見對面的那些男賓,大多數都是年輕氣盛的青年男子,坐在天青色雲母鑲邊的紫檀木條案後面,大聲談笑。

    「皇太孫到!南鄭國二皇子到!」

    司徒盈袖一愣。——南鄭國二皇子?鄭昊?他怎麼來了?

    陪著南鄭國二皇子鄭昊來沈相府的,還有當今皇太孫殿下。

    「見過太孫殿下、二皇子殿下。」沈大夫人忙帶著這邊的女眷走過來,給皇太孫和鄭昊屈膝行禮。

    另一邊的男賓們也都拱手為禮。

    「免禮免禮。沈大夫人這樣客氣,以後孤都不敢來您家了。」皇太孫對沈大夫人非常客氣,他說完話,身邊的太監就忙飛奔過去,把沈大夫人扶了起來。

    「太孫殿下禮賢下士,乃我東元國之福。」沈大夫人彬彬有禮說道,直起身來。

    皇太孫笑著點點頭,目光在人群中溜了一眼,然後看向鄭昊,「你要過來看熱鬧的,孤可是陪你過來了。」

    鄭昊早在人群中看見了深深低著頭的司徒盈袖。

    她雖然才十二歲,但是身量很高,肌膚極白,就算極力隱藏自己,在這烏壓壓的人群當中,她不知道她細白修長的脖頸襯著一頭黑黢黢海藻般捲曲的秀髮,有多醒目……

    鄭昊微笑著移開眼神,道:「我久慕東元國文豪大儒輩出,今日能來文豪大儒濟濟一堂的沈相府赴宴,是我畢生所願!哈哈哈哈!」

    司徒盈袖低著頭,忍不住想翻白眼:……鄭二皇子的畢生所願,是「艷冠天下」吧……什麼時候變成久慕文人大儒了?!

    「今日是祖父為我兩個表弟、表妹辦的接風洗塵宴……」沈大公子尷尬說道,「太孫殿下和二皇子殿下能來,是我們沈府之福,也是我表弟、表妹的福氣。」

    「哦?是為你表弟、表妹舉辦的接風洗塵宴?哎呀,這可怎麼是好!初次見面,可不能空著手!我得給點兒見面禮!」鄭昊大叫一聲,雙手一闔,「來人!把禮物呈上來!」

    鄭昊帶來的下人捧著一個個錦盒魚貫而入,來到拂香閣。

    「哪位是你的表弟表妹?」鄭昊故意問道。

    沈大公子指了司徒盈袖道:「那是我表妹,我表弟年紀小,在祖母那邊歇息呢。」

    「……哼,八歲了,小什麼小?我聽說,那孩子是個傻子,恐怕是不肯帶出來見人,怕丟了面子吧……」男賓那邊突然有人嘀咕起來,而且恰好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嘀咕。

    這人的話,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

    司徒盈袖心裡一沉,知道不能讓這話坐實了,她抬起頭,順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那人站在人群中,眼神躲閃不及,只覺得眼前眸光一閃,如雪光魅影,看得他半天回不過神來。

    「啊?沈大丞相的外孫,真的是傻子?!」

    「那還有假?我以前也聽家裡人說過。如今看來,十有八九是真的。」

    「嘖嘖,大名鼎鼎的沈家,三侯五相家的姑娘,也會生出傻子?——真是笑掉別人的大牙……」

    「難怪沈大丞相的姑娘,要匆匆忙忙嫁作商人婦……嘻嘻……」

    「好了!這有什麼好說的!還大家閨秀呢,就跟個碎嘴婆子一樣!」沈遇樂聽不下去了,回頭斥責幾個跟她們站得近的女子,然後對司徒盈袖低聲道:「你別生氣,都是唐安侯府家的姑娘,甭理她們……」

    司徒盈袖輕聲問道:「剛才說話的那個人,你認識嗎?」順手往對面男賓那邊指了一指。

    沈遇樂踮起腳瞧了瞧,「……還是唐安侯府的人,唐二公子唐海浪。」

    唐海浪?——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司徒盈袖頓時想起了前世聽說的這個人一件大有名的事,掩袖笑道:「唐二公子,我弟弟商戶出身,根本就不能進太學唸書,您就不要為了少一個競爭對手,這樣詆毀我弟弟了。——我這裡給您賠禮了。」說著,司徒盈袖深深福身,行了一禮。

    人群頓時轟然而笑,有人指著唐海浪大聲道:「唐二公子!你夠了哈!成天為了這個太學的鬼名額,給這人穿小鞋,給那人上眼藥,現在連商戶出身的八歲孩子都不放過,你是有多想上這個太學啊!」

    原來就在不久之前,唐海浪為了跟陸家一個公子爭奪上太學的名額,背地裡散佈謠言,說他「不學無術」,「人品堪憂」,後來被人揭發出來,唐安侯府鬧了好大一個沒臉,唐侯爺和侯爺夫人只好親自上門,去陸家賠罪。

    這件事鬧得風風雨雨,司徒盈袖上一世的時候雖然足不出戶,也聽人說起過。

    她藉著這件事,輕而易舉就把小磊的情形遮掩了過去。

    沒人再信唐海浪的話。

    就連先前知道一些端倪的人都疑惑了,暗忖關於沈大丞相外孫的事,難不成也是有人故意興風作浪?

    司徒盈袖有些小小地得意,她抿著唇,往那邊看了一眼,正好看見謝東籬一襲月白色錦袍,負手站在唐海浪身後,高挑的身姿,容色沉靜,眸光寂然,並無喜怒驕矜之色。雖然逆著光,也能看清他輪廓清晰的面容,有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和肅然。

    司徒盈袖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謝東籬似有所察覺,眼眸一抬,只浮光掠影般往她這邊轉了一轉,就移開眼神,低頭跟身邊的人說話。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6 PM

第40章 宴客 (4)

    「唐海浪你這個王八蛋!鬼鬼祟祟躲在人群裡暗箭中傷,當我是死人嗎!」對面人群中傳來一聲低斥。

    一個錦衣男子越眾而出,將剛才說話的唐海浪從揪著衣領拎了出來,一直拎著走出拂香閣。

    很快一陣陣痛毆聲從門外傳來。

    司徒盈袖微微有些詫異。

    那出來打抱不平的,居然是她的未婚夫慕容長青……

    鄭昊見了,拊掌大笑,道:「好好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方顯英雄本色!——走,咱們也去教訓教訓碎嘴婆子一樣的男人!」說著旋身而走,眼風居然不忘往司徒盈袖身邊的沈遇樂那邊飛了一眼。

    沈遇樂剛才低斥唐安侯府說閒話的姑娘們是碎嘴婆子一般,沒想到被鄭昊聽去了。

    沈遇樂又好氣,又好笑,啐了一口,「……什麼二皇子,國民郎君,耳朵跟狗似的,還真靈……」

    拂香閣外,慕容長青沉著臉,將唐海浪打得滿眼金星,瑞氣千條,趴在地上直叫喚。

    鄭昊這個好事的出了拂香閣,順路還踹了唐海浪兩腳,然後一腳踩在唐海浪背上,對慕容長青拱手道:「這位公子,敢問高姓大名?」

    慕容長青拱手道:「在下長興侯府慕容長青。——鄭二皇子,幸會幸會!」

    兩人一見如故,踩著地上趴著的唐海浪,愉快地交談起來。

    司徒盈袖在拂香閣裡看見這幅場景,感覺十分微妙。——這一幕,明明應該是在兩年後,皇太孫的宴席上發生的,因了一事,慕容長青和鄭昊起了爭執,後來兩人握手言和,甚至成了至交好友……

    結果這一世,鄭昊跟慕容長青結識,比前一世,早了兩年。

    慕容長青和鄭昊一起走回拂香閣裡,來到司徒盈袖身邊,含笑道:「司徒大小姐,令弟太調皮了,你該好好管管。不然外面的人誤會了就不好了。」

    司徒盈袖知道慕容長青在為小磊打掩護,忙道:「嗯,多謝慕容公子,回去我會好好說他的。」

    鄭昊忙道:「還有我呢!你不謝謝我?!」

    司徒盈袖看了看英氣俊朗的慕容長青,又看了看美不勝收的鄭昊,微笑道:「兩位英雄出少年,真是不打不相識啊!」

    噗嗤!

    站在司徒盈袖身後的司徒暗香輕聲笑了出來。

    剛剛被小廝扶進來的唐海浪聽了司徒盈袖的話,還有人群中的笑聲,氣得衝口一口血就吐了出來!——不打不相識,是這樣用的嗎?!

    想他唐安侯府堂堂二少爺,居然成了人家「不打不相識」的幌子!

    謝東籬身邊的小廝阿順見了,若有所思地道:「喲,唐二少爺敢是火氣太大了,吐口血散散火氣也好。」

    唐安侯府的人立刻對阿順怒目而視。

    謝東籬垂眸,睨了阿順一眼,狹長的眼角向上挑起,又不像是生氣的樣子,他抿了抿唇,並不言語。

    阿順摸了摸頭,嘀咕道:「我說錯了嗎?——那天五爺不就是這樣說的?」

    吐血能散火氣,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慕容長青!你等著瞧!」唐海浪見嘲笑他的人越來越多,也沒臉再待下去了,匆匆忙忙撂下一句狠話,就跟沈大公子告辭。

    在沈家詆毀沈家的外孫,沈大公子當然對他沒有好臉色,見他告辭,只淡淡點頭,順口叫了個婆子送他出去。

    沈大夫人本想給唐海浪一個教訓,但是見慕容長青出手了,倒是比她出手要好,笑著帶女眷回屏風的另一邊坐下。

    樹欲靜,卻風不止。

    屋裡還是議論紛紛。

    「慕容公子為何要打唐海浪?為司徒家出頭?」

    「咦?這你都不知道?那慕容長青,原是司徒家大小姐的未婚夫!——欺負人家小舅子,大姐夫出面找回場子,怎麼不行!」

    「……哦,原來司徒大小姐是長興侯府以後的侯夫人啊,難怪……」

    「他們司徒家,怎麼這麼好運氣?——司徒大小姐她爹,能娶大丞相的嫡女為妻。司徒大小姐本人,又要嫁到長興侯府做世子夫人……嗐,你說,我們這些三侯五相世家出身的公子小姐,還比不過一介商戶!」

    司徒盈袖不想被人推在風尖浪口,她求援似地看了看沈大夫人。

    沈大夫人會意,命人把她大兒子沈大公子沈名誠叫了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沈大公子應了,回到屏風另一邊,對那邊的男賓笑道:「今天來的人好多,我看大家大部分都是進了太學的人,不如咱們來聯句吧?」

    「好,聯句!聯句!」

    屏風那邊的男子知道另一邊都是女眷,三侯五相家的未嫁貴女今天幾乎都來了,喜歡開屏的孔雀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的展示絢麗尾羽的機會。

    謝東籬搖搖頭,剛想出去,就被鄰座的沈大公子拉住了,「東籬,你可別走,今日聯句,沒你可不行!」

    謝東籬搖頭,「不了,你們聯吧,我大病初癒,精力不濟,恐會拉低你們。」

    「哈哈哈哈,東籬你太謙遜了……」沈大公子喜不自勝地說道,笑著轉頭對這邊的公子哥兒們道:「來來來,咱們聯句!聯句!東籬就給大家做監場吧!」

    這些人當中謝東籬的水平一向是最高的,現在聽說他不下場,大家都轟然叫好,磨掌擦拳開始準備,非要拔得頭籌。

    「……今天的綵頭,就是南鄭國二皇子鄭昊拿出來的一株上等玉樹蟲草!有銀子沒處買去啊!眾位兄台如果贏了這綵頭,拿回去孝敬爹娘祖輩,那是比什麼東西都好啊!」

    「好!」屏風的另一邊傳來男人們渾厚雄壯的聲音。

    屏風這一邊的女眷紛紛側目而視,凝神靜聽,倒沒人再去說司徒家的閒話。

    司徒盈袖鬆了口氣,拎了小酒壺,給張氏、沈遇樂和司徒暗香滿上,又親自拎了酒壺,來到沈大夫人的條案前,跪坐下來,給她斟了酒,誠心說道:「多謝大舅母幫我們姐弟解圍。」

    「你這孩子,說這話就見外了。」沈大夫人笑著接了酒杯,一飲而盡,「今天這邊都是果酒,姑娘家喝了也沒事的。」

    司徒盈袖點點頭,又跟沈大夫人寒暄幾句,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而屏風另一邊的聯句已經開始了。

    沈家大公子居然抓到了第一個鬮,起身說了第一句:「我心隨月光,念君庭中央。」

    「月光有時晦,衷心不可忘。」鄭昊接著說道。

    「常願金石契,互為相思腸。」皇太孫接了第三句,引來一片笑聲,都問他:「太孫殿下心裡有佳人了?不知是哪家閨秀有此大福?」

    皇太孫笑而不答,催促道:「別瞎說。——快聯!快聯!」

    「好句好句!」張四爺張紹天聽到這裡,忍不住插了一腳,接著聯道:「獨居久寂寞,相顧慨且慷!」

    「時危抱獨信,慧眼識行藏。」張家大公子張林昌不甘人後,也跟著聯道。

    唐家大公子起身,對著四周的人團團一揖,溫和地道:「殷鑒諒不遠,佩蘭永芬芳。」算是為他弟弟唐海浪剛才的行為表示歉意

    「生平無百歲,有意在四方。」慕容長青起身,不卑不亢地說了一句。

    堂上一時寂靜無聲,過了一會兒,沈大公子才笑道:「哎喲,慕容世子這句詩實在是太氣勢磅礡了,我等居然無言以對,聯不下來了,怎麼辦?!難道今日就只連七句?!」

    「那怎麼行?!」有人陰陽怪氣地道,「我們這裡不是有『最是才高看謝郎』的謝郎嗎?!——謝郎一出,誰與爭鋒!是吧?謝五爺?」

    這是要擠兌謝東籬了。

    司徒盈袖在對面聽見,跟沈遇樂對視一眼,都覺得很棘手。

    慕容長青的那句詩實在是太妙了,而且氣勢極大,眼界開闊,又是倒數第二句。如果最後一句不能在氣勢上壓倒倒數第二句,那真是丟死人了。

    謝東籬面色如常,緩緩起身,聲音如塤般低沉中帶著磁性:「無雙凌雲志,唯我曜鋒芒!」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7 PM

第41章 天下勢

    「好!」

    屋裡的人沒有來得及叫好,反而是屋外傳來一陣掌聲。

    沈大丞相帶著司徒健仁走了進來,笑道:「長青的詩,已經上了一個台階,視野開闊,有風雲隱隱的動盪之感。而東籬的詩,居然在那股風雲動盪之中,加上了高絕之意,不僅拔高了整首詩,而且氣勢眼界果然不是爾等能比擬的。」沈大丞相對謝東籬收尾的最後一句嘖嘖稱讚,又道:「長青出身武將,居然能有這樣的文采,倒也難得。」

    沈大丞相的話,當然份量十足了。

    鄭昊笑著跟沈大丞相見禮,末了攤手道:「那怎麼辦?先前謝五爺說是不參加聯句的。這頭籌,到底是算謝五爺,還是慕容公子呢?」

    司徒盈袖在對面聽了,暗暗腹誹鄭昊:……擺明了就想把頭籌給慕容長青,還要把謝東籬拎出來做幌子……

    果然謝東籬出聲道:「當然是慕容公子拔得頭籌,我是充數的,不算。」

    慕容長青不好意思,跟著推辭,鄭昊一把將那錦盒塞到他手裡,笑道:「你可拿好了,你那小舅子,日日吃蟲草補身呢……」一邊說,一邊朝屏風那邊擠眉弄眼。

    慕容長青本來不想要,但是一聽司徒晨磊需要,反手就將那錦盒扣住了,頷首道:「那就謝過鄭二皇子了。」又對謝東籬道:「謝五表叔承認了。」

    司徒盈袖聽了好奇,偷偷問沈遇樂,「……慕容公子,為何將謝五爺叫『表叔』?」

    「……慕容公子的娘親慕容夫人陸氏,跟謝五爺的大嫂謝大夫人陸氏,都是出自陸家,兩人是嫡親堂姐妹,是姻親,所以叫他表叔。」沈遇樂跟她解釋了一番。

    屏風的另一邊,鄭昊又道:「聯句確實精彩,不過,咱們再來一場策論如何?——頭籌還是一盒玉樹蟲草,如假包換!」

    大家轟得一聲笑,都道:「鄭二皇子,你蟲草若是多得吃不完,給咱們大家每人發一盒就是了,何必遮遮掩掩?」

    「那可不行。好東西,要靠自己的努力得到才會珍惜。太輕易到手的東西,也容易放棄。」鄭昊笑嘻嘻豎起大拇指:「所以我們南鄭國最珍貴的蟲草,值得你們爭取!」

    皇太孫笑著點點頭,「確實,聯句雖好,還是策論更有意思。——沈大丞相,不如您來出題吧?」

    沈大丞相笑捋長鬚,頷首道:「不如,就用『天下勢』為題,各位一展雄才吧!」

    「天下勢?——這個題目可大可小啊!」沈大公子笑著說道,「如今天下三分,北有北齊,南有南鄭,東有東元,實力相當,確實有些意思。」

    皇太孫背著手,笑而不語,目光卻從屋子裡每個人面上掠過。

    「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是最基本的勢了。」張家大公子張林昌朗聲說道,很有見地的樣子。

    皇太孫連連點頭,道:「是這個理兒。想我們中州之地,夏之前有墮民統領,夏之後有墮民之主稱帝的大周。而大周綿延千年,也免不了最後群雄並起,諸侯割據,三國分立的局面。」

    「如今三國之中,北齊佔地最廣,人口最多,但是北齊皇室子嗣太多,每次皇位更迭,都是腥風血雨,內耗太大,一直立不起來。」謝家大公子謝同運跟著說道。

    「我們南鄭國皇室的兒子們也不少。」鄭昊不用別人提,自己先懶洋洋地自曝其短,「但是北齊再如何內耗,北齊的地位都是最高,沒人能夠否認。你別不同意!」鄭昊指著人群中一個滿臉不屑神色的人說道,「我舉個例子,你就明白了。北齊的兩位公主,如今分別是東元國和南鄭國的皇后,比如這位皇太孫殿下,就是北齊公主出身的齊皇后的嫡孫。而東元國和南鄭國的公主嫁到北齊,卻只能一個做元貴妃,一個做鄭淑妃,沒有人能做北齊的皇后。」

    鄭昊的話,說得大家一陣沉默。

    也許當初三分天下的時候,北齊、南鄭和東元都是實力相當,但是過了數百年之後,北齊之勢已經在東元和南鄭之上了,只是北齊皇室確實爛賬比較多,所以至今國力也只能跟東元和南鄭差不多。

    「……北齊皇帝曾經挾周天子以令諸侯,他的勢大,是可想而知的。」慕容長青沉吟說道,「若論天下之勢,東元國民智最高,南鄭國地勢最險,北齊國地大物博,無論怎麼看,都是半斤八兩,難分勝負。」

    「不錯不錯。」沈大丞相瞇著眼聽這些年輕人論政,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這些人,就是他們東元國的希望。東元國民智最高,可不是吹出來的,「東籬,你看呢?」

    既然沈大丞相點了名,謝東籬想迴避都不行。

    他微微頷首,正色說道:「慕容公子剛才說得確實有理。不過,天下勢,在人,從來不在物。有能人,則弱能勝強,少能勝多。無能人,則眾不能敵寡,富不能戰貧。簡單來說,一盤好棋,落到不會下棋的人手裡,肯定逃不脫潰敗的命運。而一盤壞棋,如果落在國手裡,卻能起死回生。——這就是人的作用。」

    沈大丞相拊掌大笑,道:「正合老夫之意!——我們東元國,有三侯五相,還有眾多才智之士,才是最值得稱道的!」

    其實中州大陸的三個國家裡面,東元國的地方最小,地勢又平坦,根本無險可守。出產的東西,也不如北齊品種眾多,只有鹽、鐵,算是東元的特產。其餘的東西產量不多,還要從北齊和南鄭買回來一部分,供給東元國的百姓,比如大米、藥草,甚至綢緞和木材,都要從別國買入。

    但是也因為此,東元國的商人行走天下,經商的本事遠超北齊和南鄭的商戶。

    東元國皇商的實力更是個頂個的厲害。

    而司徒健仁能成為東元國皇商的翹楚,肯定更有過人的本事。

    司徒健仁這一房雖然是上不了檯面的商戶,但是其身家實力雄厚,已經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7 PM

第42章 偶遇

    也許連司徒健仁自己都未必知道他的財產有多龐大,要問他的大掌櫃呂有錢才能知曉。

    謝東籬點點頭,表示同意沈大丞相的話,又接著說道:「北齊國雖然地大物博,但是並無能人主政,跟東元國和南鄭國相比,在為政之道上,有五敗之相。

    其一,週末政失於寬,而北齊自恃大周之後的正統,以寬濟寬,卻不知當今之人並無古風,大多畏威不服德,導致國家政令不一。北齊天子之令,不能出京城,此敗相一也。

    其二,北齊外寬內忌,用人疑之,任人唯親,裙帶之風遍佈朝廷上下,此敗相二也。

    其三,北齊皇室多謀少決,重小仁而輕大義,此敗相三也。

    其四,北齊朝廷大臣爭權,讒言惑亂,黨同伐異,此敗相四也。

    其五,北齊好為虛勢,不知兵要,軍中猛將盡遭清洗,無人能領軍,此敗相五也。

    這五者之中,第五敗才是最致命的缺陷,使得龐大的北齊只能是一頭沒有爪牙的老虎,不足為慮。」

    「說得好!」皇太孫和沈大丞相異口同聲讚道,「不愧是我們東元國最是才高的謝郎!」

    謝東籬微微欠身,「太孫殿下和大丞相謬讚。」

    「好了,這一輪沒有什麼可爭論的吧?——這一盒南鄭國最好的玉樹蟲草,就歸謝五爺所有了。」沈大公子笑呵呵說道。

    鄭昊抄手立在一旁,衝自己的隨從努努嘴,道:「給謝五公子。」

    謝東籬沒有接,倒是他身邊的小廝阿順接了過去,還笑著向鄭昊道謝:「多謝鄭二皇子厚禮!」

    鄭昊對阿順抬抬手,「免禮免禮。」斜睨謝東籬一眼,見謝東籬正眼都不看他,鄭昊撇了撇嘴,坐回慕容長青身邊,提議道:「聯句和策論都比過了,接下來要不咱們比騎射吧?」

    若是論騎射功夫,厲害的肯定是長興侯府、萬寧侯府和唐安侯府這三侯府的人。

    三侯府的人果然轟然叫好。

    五相世家的公子少爺們也習騎射,只是沒有三侯府的人精通。

    「騎馬就算了,我們家也沒這麼大的地兒,不如我們去比射箭吧?——這拂香閣後面有一塊小平地,以前都是我們兄弟用來練箭的。」沈大公子忙笑著說道,「射箭大家都會。」

    「好,射箭就射箭。」鄭昊和慕容長青一起站了起來,看向皇太孫,「太孫殿下,您要不要去射第一箭?」

    皇太孫擺擺手,道:「不用了,孤去看看大家的箭法。」說著,又命人去宮裡取了一柄上等羊脂玉的玉如意過來,道:「咱們不能老用南鄭國的蟲草做綵頭,這一次用這個吧。」

    那羊脂玉油潤瑩澤,白得毫無雜質,如同凝脂凍雪,一看就不是凡品。

    這柄玉如意在賓客中傳看,也傳到了女眷那邊。

    司徒盈袖撫了撫這玉如意,抿了抿唇,覺得這玉質還不如張四爺送她的那塊玉珮,不過她什麼都沒說,將玉如意交給身邊的張氏。

    張氏撫摸著這玉如意良久,才轉給下一個人看。

    謝大夫人陸瑞蘭笑著瞥了一眼,道:「這玉如意是北齊的樣式,跟咱們東元習慣的樣子略微有些不同,應該是皇后娘娘當年帶來的陪嫁,如今賞給太孫殿下了。」

    齊皇后齊雪筠是北齊公主,嫁給東元國的元宏帝做繼後,一進門當年就生了皇子,轉年這孩子就立為太子,可惜到十五歲上就突然一病不起,聽說得了「纏腰龍」,一晚上就去了。

    「是嗎?這是北齊的樣子?」張氏很是好奇地又看了一眼。

    陸瑞蘭點點頭,「是的,你看這邊,北齊玉如意的頂部雲紋中總是套著圈兒。東元和南鄭都沒有這樣的樣子。」

    「出去看他們射箭吧。這玉如意有什麼好看的?」沈遇樂拉拉司徒盈袖的衣襟。

    司徒盈袖點點頭。

    司徒暗香悄聲道:「姐姐,我也要去看。」

    「跟我們走吧。」司徒盈袖微笑著回頭,拉住司徒暗香的手。

    司徒暗香看看張氏,「娘……」

    「去吧,好好跟著姐姐,不要亂跑。」張氏微笑著頷首,又對司徒盈袖道:「你跟著大傢伙兒一起,也不要出去拋頭露面。」

    司徒盈袖笑著道:「沒事,我跟大舅母,還有表妹他們一起。妹妹跟著我,也不會有事的。」

    屏風另一邊的男人們很快結隊出來,往拂香閣後面去了。

    司徒盈袖跟著沈遇樂和沈大夫人,帶著妹妹司徒暗香則走到附近不遠處的涼亭裡。

    那涼亭建在小山坡上,四面掛著隨風飄動的淡粉綠的紗簾,朱漆黑瓦,恰好能看見不遠處男子們的射箭比試。

    平整的小場地上,有五個箭靶,整整齊齊擺在場地的另一端。

    男人們議定了每人五箭,一箭射一靶,最後看環數論輸贏。

    鄭昊道:「慕容公子是長興侯府的世子,理應射第一輪!」

    慕容長青笑道:「還是抓鬮吧。這樣公平。」

    「好,抓鬮!」沈大公子笑呵呵捧著鬮桶過來了。

    願意參加比試的人一擁而上去抓鬮。

    謝東籬卻和沈大丞相一起站得遠遠的,並沒有去抓鬮。

    「東籬,你不去試試?」

    謝東籬搖搖頭,「我不會射箭。」

    沈大丞相知道,謝東籬是文弱書生,除了勉勉強強能騎馬,別的一概都不會。

    張家的大公子張林昌朝謝東籬招招手,「謝五爺,快來抓鬮!」

    「不用了,我們家公子大病初癒,不能射箭。」阿順硬著頭皮走過去,對這些人說道。

    「嘿嘿,嘿嘿,明白,明白!」鄭昊笑嘻嘻地拍拍阿順的肩膀,「這次你主子可記好了,別說不來,等下又跑來。」

    阿順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低頭斜肩,將鄭昊的手挪開,回到謝東籬身邊。

    謝東籬看了一眼靶場,轉身離開了這片喧囂熱鬧的地方,打算找個清靜的地方坐一坐。

    慕容長青笑著對鄭昊道:「謝五表叔不善騎射,大家都知道,倒不是故意的。」

    「啊?真的不會啊……」鄭昊有些不好意思了,「……呃,那再給他送一盒蟲草。」頓了頓,「送那曲的蟲草,比玉樹的又高一層。」

    慕容長青聽完,看了他一眼。

    鄭昊馬上道:「當然,也要給慕容世兄送一盒那曲的蟲草。」

    「這還差不多!」慕容長青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整個人顯得陽光了許多,「聽說小磊在吃蟲草,我都給盈袖送去。」

    鄭昊笑瞇瞇地點點頭,「這樣啊,那我多給你幾盒那曲的蟲草吧。」

    慕容長青沒有在意,目光已經被開始的射箭比試吸引住了。

    「好!」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叫好聲。

    只見抓到第一個的男子英氣勃勃,連珠箭發,箭箭正中靶心,竟然都是滿環!

    「啊!那位公子是誰啊?!」

    涼亭這邊觀望的小姐姑娘們興奮起來了,踮起腳伸長脖子往那邊看。

    有人認得第一個射箭的男子,笑道:「咦?他怎麼來了?」

    「誰?」

    「還有誰?——今科武狀元,余順豪!」

    「原來是武狀元!難怪箭法精準!」

    張三小姐看見那人的身影,渾身一震,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子,但是第一次見他,就跟那人長在她心裡一樣,像是從她夢中走出來的英武男子……

    「……你看,三妹又癡了……」

    「三妹?三妹?——醒醒,擦擦口水……」

    張家的姐妹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偷偷掩袖笑了。

    在眾人的喝彩聲中,那邊的公子們一個個上場射箭,除了慕容長青,沒人能跟武狀元余順豪相比。

    「來,兩位再來比試一番。——這一次,我們比射那只掛在樹上的玉環。誰人能不損分毫,從那玉環當中射進去,就算贏!」鄭昊笑嘻嘻地拉了慕容長青和余順豪過來重新比試。

    擠過來的貴女越來越多,司徒盈袖本來已經被擠到涼亭的台階邊上,對面一射箭,這邊的貴女們都歡聲雷動,再一次往前擠。

    司徒盈袖只好又往前挪了一步,已經站到台階邊上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苦笑著搖搖頭。

    人太多了,她們還是不湊這個熱鬧了……

    司徒盈袖拎著裙子,扶著涼亭台階的扶手,和沈遇樂、司徒暗香一起慢慢往下走,避開涼亭上洶湧的人潮。

    從涼亭上下來後,司徒暗香問沈遇樂:「二表姐,我們去哪邊呢?」

    沈遇樂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樹林,「那邊挺不錯的,有個小花壇,還有幾張石桌石椅,咱們過去坐坐。」

    司徒盈袖點點頭,「走吧。」

    三個人緩步走進小樹林,卻發現裡面已經有人在那裡了。——正是謝東籬和他的小廝阿順。

    主僕倆一坐一站,很是悠閒。

    看見司徒盈袖她們走進來,謝東籬站了起來,拱了拱手,轉身就走。

    就在這時,一支長箭突然劃破長空,穿透枝葉,呼嘯而來,往這塊空地上射過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8 PM

第43章 撲倒

    司徒盈袖看得清清楚楚,這箭的來勢就是衝著她們前面的方向!

    而她前面不遠的地方,正是謝東籬高大挺拔的背影。

    「小心!」她大喊一聲,立即撲了上去,一把將謝東籬推開!

    她跑得太快,自個兒有些收不住勢,而背後那支箭眼看就要射到,她一時站立不穩,下意識抓住了謝東籬背後的衣襟,可是不知怎地,她身子往前一竄,手臂居然環上了謝東籬的腰間……

    謝東籬只覺得腰間如同被火灼燒一樣,一陣陣火辣辣地觸感讓他無端煩躁,那股鑽心似地癢又開始出現了。

    他本想用力將背後的人甩開,卻發現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了,他腳步虛浮著往前跌跌撞撞拖了兩步。

    撲通!

    兩個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那支箭嗖地一聲,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扎到他們面前不遠的大樹上,箭尾兀自顫動不休!

    「姐姐!」

    「大表姐!」

    「五爺!」

    司徒暗香、沈遇樂和一旁的阿順同時驚叫出聲。

    他們三人看了看如同疊羅漢一樣撲倒在地上的司徒盈袖和謝東籬,又看了看他們旁邊樹上那支震顫不休的羽箭,漸漸嚇白了臉。

    司徒盈袖「唉喲」叫了一聲,忙鬆開胳膊,從謝東籬背上爬起來,一邊拍打著手臂上的塵土,不滿地嘟噥道:「……什麼人啊這是!居然連站都站不穩!」

    謝東籬渾身發軟,身上癢得難受,又不好意思當著人的面撓,只好極力忍住,板著一張越來越冷峻的臉,慢慢撐著地翻身坐了起來。

    「阿順!」他朝自己的小廝阿順伸出手。

    阿順急忙過去,拉住他的手臂,將他扶了起來。

    謝東籬全身忍得發抖,整個人靠在阿順身上。

    他個子高大,阿順比他要矮一個腦袋,不由扶得十分辛苦。

    沈遇樂驚訝地道:「謝五爺這是怎麼了?」

    司徒暗香撲過去捧住司徒盈袖的手細看,哽咽著道:「姐,你的手流血了!」

    司徒盈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背有些刺痛。

    她抬起手看了看,發現一根小小的毛刺紮在手背上。

    「沒事,是小毛刺而已。」司徒盈袖用手輕輕將那根小毛刺拔出來,扔到草叢裡。

    謝東籬面色更加嚴峻,他扶著阿順,看著司徒盈袖,道:「你剛才是要做什麼?」

    居然從背後把他撲倒在地上,簡直是膽大包天!

    司徒盈袖訝異地挑了挑眉,「不是吧?這你都不知道?——還說『最是才高』……」最後一句話是小聲嘀咕出來的。

    謝東籬的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我是要救你啊!」司徒盈袖見他要生氣了,忙指了指樹上那支羽箭,「看見沒有?——如果不是我,你就被那箭射中了!」

    「呵,救我?」謝東籬看了看自己身上月白色長袍上沾的泥土和草籽,哼了一聲,腰間更加火辣辣地,似乎還隱隱作痛,又看一眼樹幹上插著的羽箭,冷聲道:「你大小姐看清楚,這箭的來頭是對著誰!」

    「難道不是對著你?」司徒盈袖咬了咬唇,不悅說道。

    「對著我?真是笑話!這箭從西北面昴宿左三分、畢宿右兩分的方位射來,箭速每息三十丈,射箭的地方離我們這裡有一百七十丈,射箭的人臂力四石,所以這箭的去處,離我本有三尺八分遠。——你不推我還好些,一推我,差一點把我推到箭口上!」

    謝東籬的一番話,說得在場的人全都眼冒蚊香狀的圈圈。

    司徒盈袖眨了眨眼,對謝東籬的說辭很是不忿。——就算是她看錯了,也不必用這種嫌惡的語氣跟她說話吧!

    先前因為謝東籬的小黑貓,讓小磊能夠開口說話,與外人有了應對接觸,不再癡傻,司徒盈袖對謝東籬有著很大的好感。

    可是這好感,在剛才謝東籬開口之後,立刻化為烏有。

    「那真是怪我瞎了眼了!」司徒盈袖一字一句說道,目光中蘊集了怒氣,越發閃亮如星。

    她真沒想到,主動救人,卻被人說成是多管閒事!

    「嗯,睜眼瞎就是說的你這種人。」謝東籬扶著阿順肩膀的手緊了緊。

    阿順低著頭,呲牙咧嘴,很想叫「肩膀好痛」……

    「你別太過份了!」司徒盈袖簡直大怒,「我救了你,不圖你說聲謝字,可也不必倒打一耙吧?」

    謝東籬挑了挑眉,冷冷地俯視司徒盈袖,那目光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不屑和凜然。

    「東籬!東籬!你沒事吧!」沈大丞相聽見這邊的聲音,循聲找了過來。

    沈大公子也帶著那些公子哥兒們過來了。

    貴女們從小樹叢旁邊小山坡上的涼亭裡也陸續下來,聽見小樹叢那邊的聲響,跟著走過去。

    只見那小樹叢裡面的一小塊空地上,謝家的五爺被自己的小廝攙扶著,臉色白得嚇人,整個身子都靠在小廝身上,似乎站都站不穩了。

    沈家二小姐帶著司徒家大小姐和二小姐站在另一邊。

    「東籬,你這是怎麼了?」張家大公子忙走過來問道,伸手要幫著扶他。

    張家的三小姐張貞琴也跟著姐妹們一起過來了,看見謝東籬一副弱不禁風,隨時都要暈過去的樣子,有些嫌惡地皺了皺眉,低頭看著地上的草叢出神,她甚至能看見一群螞蟻正在草叢裡忙忙碌碌地搬家……

    謝東籬眼神微閃,越發地「虛弱」了,有氣無力地含糊說道:「……嚇死我了。剛才一支箭突然射了過來,我被……就摔倒在地上。唉,這什麼人不小心?準頭怎麼那麼差?」

    沈大丞相走到插著羽箭的小樹邊上,拔下那支羽箭看了看,搖頭道:「這不是我們沈家用的箭。」說著,把箭遞給慕容長青,「你看看,這箭的樣式,你熟悉嗎?」

    也就是說,不是他們剛才比試的時候用的箭。

    慕容長青出身的長興侯府,是領兵的侯府,他爹長興侯慕容辰,是用箭的大行家。

    慕容長青家學淵源,也對中州大陸的箭式如數家珍。

    他接過來仔細審視了一番,臉色古怪地看了站在皇太孫身邊的鄭昊一眼,才道:「……這是南鄭國的樣式。」

    南鄭國的箭,突然出現在東元國沈大丞相府的後花園裡,還差一點射中東元國如今才名最盛的謝東籬!

    怎麼看,也不像是巧合吧?

    眾人的目光漸漸投向鄭昊。

    鄭昊冷笑一聲,抬頭望天:「你們別看我!也許是來殺我的呢?——我特麼傻啊!自己來做客,還帶著自家的箭,在主人家裡亂射一通!你們別忘了,剛才說要比騎射,還是我提出來的!我能這麼蠢,一邊提議,一邊就使暗箭傷人?還怕別人不知道是跟我有關,特意用了南鄭國的箭矢?!你們願意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可別把髒水潑到我身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8 PM

第44章 纏腰龍

    沈大丞相笑著點點頭,「我知道不是你。」

    謝東籬又咳嗽一聲,聲音很是中氣不足:「應該不是跟鄭二皇子有關。射箭的人明顯是故弄玄虛,大家不要上當。」

    「那這支箭到底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自己憑空飛出來的?」人群中有人不忿說道。

    「都有可能。還是讓大丞相好好查一查吧。」皇太孫沉吟說道,拱了拱手,「沈大丞相,今日多有叨擾。改日請大丞相去宮裡說話。」

    「恭送太孫殿下。」沈大丞相臉色有些不好看,但還是彬彬有禮地躬身行禮。

    皇太孫對鄭昊道:「你也走吧。這件事雖然跟你無關,但是如果這箭其實是衝你來的,你也該好好防範防範。」

    鄭昊冷笑,道:「從小到大,我要是不知道防範,也長不到這麼大了。」

    兩人對周圍的人唯一頷首,聯袂而去。

    他們走了之後,謝東籬也告辭了,他的臉上汗珠涔涔而下,額頭更是青筋直冒,像是得了大病的樣子。

    沈大丞相見他這幅樣子,也不好留他。

    謝家的人更是急得不行。

    「快去請太醫!——沈大夫人,我們先告辭了。」謝東籬的大嫂陸瑞蘭忙忙說道,帶著謝家人將謝東籬護送回家去了。

    剩下的人見狀,也紛紛告辭。

    沈家沒有多留他們,派人將他們一一送了出去。

    張家人走在最後。

    張貞琴低著頭,縮在人群背後,生怕別人想起來她就是那個病秧子的未婚妻……

    一不小心,她一腳踩到小土坑裡,崴了腳。

    「小心!」武狀元余順豪正巧走在她身後,見狀眼疾手快地托起她的臂膀,將她扶了起來。

    新科武狀元余順豪的手沉重有力,將張貞琴托得穩穩地。

    張貞琴訝然抬頭,深深地看了余順豪一眼,才將袖子甩開,往旁邊退了一步,滿臉通紅地道:「多謝余公子援手。」匆匆忙忙福了一福,低著頭追上自己的家人。

    「三妹,你剛才怎麼了?」張家的幾個姐妹故意笑著問她。

    剛才的一幕,她們看得清清楚楚。

    張貞琴心慌意亂,完全不知道剛才的事情已經被她們看在眼裡,支支吾吾地道:「……沒事,腳崴了一下。」

    「三妹,我剛才可是看見有人扶了你一把,你沒有好好謝謝人家嗎?」張家二小姐張貞靜往後瞥了一眼,見那武狀元余順豪還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們身後不遠的地方。

    張貞琴回頭,正好和余順豪的眼神撞個正著。

    余順豪唇角微勾,抿著嘴笑了笑,越發顯得高大魁梧,英氣逼人。

    張貞琴的心撲騰撲騰跳得更加厲害。

    她慌慌張張別開頭,跟著姐妹們趕緊走了。

    ……

    謝東籬回到謝家,當初那個給他看過紅疹的曾太醫又被請了過來。

    「又怎麼了?」曾太醫很是驚訝地看著謝東籬,「又犯病了?」

    謝東籬看了大嫂和二嫂一眼,臉色很是僵硬地道:「我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怎麼能沒事?你沒看你剛才的臉色,簡直跟見了鬼一樣,比宣紙還白!」大嫂陸瑞蘭擔心說道,「還是讓曾太醫給你診脈吧,看看到底是什麼毛病……」

    「是啊,小五。上一次你的紅疹來得莫名其妙,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一次更要好好瞧瞧了。」二嫂寧舒眉也跟著說道,「我把大黑都送到我娘家好久了,可跟它沒關係。」

    謝東籬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地道:「本來就沒關係。二嫂可以把大黑接回來。」

    趁他說話的當口,曾太醫給他診了診脈,凝神思忖半晌,皺眉說道:「……好像還是體虛氣熱……和上次的脈相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怎麼沒有紅疹呢?」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謝東籬。

    謝東籬閉了閉眼,良久方道:「……有紅疹。」

    「在哪裡?」曾太醫驚訝,「看不見啊!」

    大嫂陸瑞蘭和二嫂寧舒眉忙道:「是啊,哪裡有紅疹?你看錯了吧!」

    上一次可是滿頭滿臉全身上下都是,差一點沒嚇死他們……

    謝東籬朝門邊揮了揮手,示意大嫂和二嫂出去。

    陸瑞蘭和寧舒眉對視一眼,都很是擔心,但謝東籬已經不是三歲小孩,她們只是大嫂和二嫂而已,只好跟阿順出去了。

    阿順帶上門,守在門口。

    陸瑞蘭和寧舒眉則憂心忡忡地站在迴廊上。

    門裡面,謝東籬解開外袍,對曾太醫道:「……紅疹在這裡。」

    這一次,那紅疹沒有遍佈謝東籬的滿頭滿臉全身上下,而是只在他的腰間,特別是背腰處,最為明顯,而且有蔓延的趨勢,漸漸繞了精壯的腰身一圈,往中間合圍。

    曾太醫嚇了一跳,猛地往後退了幾步,指著謝東籬的腰間,哆哆嗦嗦地道:「纏腰龍!你怎麼會得了纏腰龍!」

    在東元國,「纏腰龍」是家喻戶曉的一種病。

    就是腰間長出這樣的紅疹,直到繞腰一圈,等兩邊連起來的時候,這人的壽命就到頭了。

    據說,齊皇后唯一的兒子,先太子元齊之就是在十五歲的時候得了「纏腰龍」,一夜之間就去世了的。

    普通人得這種病的人也有一些,都是一夜就死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謝東籬眼裡閃過晦暗不明的光芒。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腰間,低聲道:「這是……『纏腰龍』?」

    纏腰龍,就是紅斑狼瘡,據說得了這個病的人,絕大多數只有死路一條,能逃出生天的人少之又少。

    「這還能有假?!當年我曾親眼見過先太子腰間,就是這樣的紅疹,幾乎是一模一樣!」曾太醫又後退兩步,背起自己的藥箱,拱手道:「我醫術淺薄,無能為力了,謝五公子自己珍重吧!」說著,拉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什麼事?」

    「到底是什麼病?」

    謝東籬的大嫂陸瑞蘭和二嫂寧舒眉著急問道。

    曾太醫搖頭道:「得了『纏腰龍』,我是沒法子了。你們……準備後事吧……」說著,頭也不回,急匆匆離去。

    「啊?!不可能!怎麼會得『纏腰龍』?!曾太醫你眼花了吧!」陸瑞蘭心裡一抖,拎著裙子就要追上去。

    寧舒眉忙拖住她,道:「大嫂別急,咱們也不能只聽一個太醫的。」說著,轉身吩咐阿順,「快去,拿大爺和二爺的帖子,再去太醫院請別的太醫過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9 PM

第45章 小冤家

    五爺居然得了「纏腰龍」!

    阿順聽得兩腿直哆嗦,戰戰兢兢應了,連滾帶爬地下了台階,去外院找謝大爺和謝二爺的小廝拿帖子去了。

    「東籬,別擔心,我們去找大夫去了。一定能治好的!」陸瑞蘭對著門內說道。

    寧舒眉也道:「單只曾太醫的診治做不了數的,我這就回娘家,讓我爹幫著找些民間的神醫過來……」

    兩個嫂子心裡雖然也是惴惴不安,但還是按捺住自己的情緒,不斷安慰謝東籬。

    她們又對著服侍謝東籬的丫鬟婆子細細交代之後,才帶著自己的丫鬟婆子走了。

    謝東籬一個人坐在房裡,臉上的神情很是古怪。

    他走到屏風後面,脫下身上的外袍,低頭審視著腰間的紅疹。——確實跟上一次的紅疹一模一樣……

    他從小到大,就沒有過這樣的症狀。

    那一次,他怎麼也想不出突然全身冒紅疹的理由。

    這一次,他總算是明白了……

    兩次莫名其妙出現紅疹,都有一個人攪和到其中。

    就是司徒家那個大小姐——司徒盈袖。

    上一次,他只順手拽了她一把,免得她被大黑抓傷,結果弄得自己全身紅疹……

    這一次,他沒有抓她的手,但是卻被她的胳膊抱住了腰。

    是因為這一次隔著衣衫,所以他的紅疹才沒有擴散到全身嗎?只有腰部一圈,正好是她的手臂環住他腰身的地方……

    謝東籬伸出手,輕輕按在腰間的紅疹之上。

    一股鑽心地癢讓他很是難耐地閉了閉眼。

    一定要忍住,不能撓……

    謝東籬緊緊抿著唇,換上一身雪白潔淨的細棉布中衣,又套了件天青色緙絲寬袍,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他強忍著難受,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剛送到嘴邊要嘗一口,腰間的麻癢讓他全身一抖,右手顫抖著居然沒有端穩茶盞。

    砰!

    那茶盞落在地上,茶水四濺,砸了個粉碎。

    謝東籬低頭,看著地上的茶盞碎片。——那是他最喜愛的千峰翠色秘瓷茶盞,整個東元國只有這一隻存世……

    他的神情越發冷峻,心裡卻在咆哮著一個名字:司徒盈袖——!

    這小姑娘莫不是他命中的小冤家!

    他謝東籬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這樣尷尬無力過!

    遠在沈大丞相府內院二小姐沈遇樂閨房的司徒盈袖突然打了兩個噴嚏,暗道這是誰在念叨我?哼——我該去扎小人了!

    「五爺!您這是怎麼了?!」阿順正好領著張家大爺張紹洪和四爺張紹天走到門口,看見謝東籬這幅樣子,嚇得大叫一聲,撲了進來。

    謝東籬心裡一動,扶著桌子角,身子搖搖欲墜。

    他回頭,看著門口的兩個人,面色蒼白如紙。

    張四爺也唬了一跳,道:「不是吧?東籬,那支箭能把你嚇成這樣?!」

    「誰說是箭?!我們五爺是得了『纏腰龍』!」阿順哭得眼淚都都出來了,小心翼翼扶著謝東籬往桌子邊的椅子上坐下。

    「什麼?真的是『纏腰龍』?!」張四爺和張大爺一齊驚呼出聲。

    張紹洪臉色驟變,「不會吧?!『纏腰龍』可是要人命的病!」

    謝東籬掀開上衫,露出腰間的紅疹,有氣無力地道:「……你們看看,我覺得這應該不是『纏腰龍』,是吧?沒有那麼巧的。」一邊說,一邊努力站起來,「……就是紅疹而已。」

    但是張紹洪和張紹天不約而同都後退了一步。

    張紹洪臉上擠出一抹笑容,乾笑道:「呵呵,呵呵,應該不是……應該不是……」頓了頓,又道:「我家裡還有些事,明天是大朝會,陛下這幾天頻頻召五相進宮議事,我還得去準備準備……!」說著一拱手,看了看張紹天,想馬上就走。

    他是五相之一的副相,在朝廷上的位置僅次於大丞相沈友行。

    雖然不知道「纏腰龍」會不會傳染的,但還是小心為妙。

    張紹天倒是沒有馬上就走,他仔細瞧了瞧謝東籬的臉色,叮囑他道:「還是多找幾個大夫瞧一瞧,『纏腰龍』雖然厲害,但是沒事的人也不是沒有。」

    謝東籬的臉色更加蒼白,「你真的認為……是『纏腰龍』?——可我怎麼會得這種病?不會吧?我還沒成親呢……也沒個後嗣,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飛快地睃了張紹洪一眼,「或者,沖沖喜……也許就沒事了?」

    張紹洪的臉色一下子比謝東籬還要蒼白,他別過頭,躲閃著謝東籬的眼神,對張紹天道:「……行了,走吧,讓東籬好好養病,我們……回去幫著請個大夫吧。」

    張紹天點點頭,「正該如此。」說著,也對謝東籬拱了拱手,跟張紹洪一起離開謝府。

    他們倆回到張家,張紹天忙著要去找自己相熟的藥鋪,打聽有沒有民間的名醫偏方,可以治「纏腰龍」。

    張紹洪一個人回到內院自己房裡。

    「大爺怎麼這個時辰回來了?」他的妻子曾惠言忙起身問道。

    張紹洪歎了口氣,揉了揉額角,低聲道:「我剛才去了謝家……」

    曾惠言的一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怎麼了?大爺,看您的臉色……」

    「謝五得了『纏腰龍』……」張紹洪壓低聲音道,「別告訴琴兒。」

    「爹!」張貞琴的聲音從裡屋傳出來,原來她正在裡屋跟自己的娘親說話。

    張紹洪突然回來,張貞琴還沒有來得及出來。

    張紹洪愕然抬頭,見自己的女兒淚流滿面從裡屋掀了簾子出來,「爹,那謝五既然得了這種病,難道您還想把女兒嫁過去不成?」

    曾惠言立刻使眼色,讓屋子裡伺候的婆子丫鬟退下,只留下他們一家三口。

    張紹洪想起剛才謝東籬話裡話外的意思,好像是要娶妻沖喜,再看看綺年玉貌、乖巧孝順的女兒,心裡一下子就跟有二十五隻貓抓一樣,百爪撓心。

    曾惠言也泣道:「大爺,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我不圖她大富大貴,我只想她這輩子能和我一樣,嫁一個像大爺一樣的人,四平八穩地過一輩子。謝五雖然才高,可是我們福薄,消受不起,還是……退婚吧。」

    如果謝東籬真的一病不起,張貞琴嫁過去就守寡了。

    「那好,你們等著,我去跟娘商議商議。」張紹洪頭一次鬆了口。

    「爹!女兒知道爹不會看著女兒白白去受苦,給那種快要入土的人守一輩子!」張貞琴忙擦了眼淚,欣喜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49 PM

第46章 探視

    張紹洪匆匆忙忙來到張老夫人的房裡,將屋裡伺候的丫鬟婆子屏退之後,著急地道:「娘,謝東籬那邊,確實有些不妥。」

    「如何不妥?」張老夫人疑惑問道。

    「才剛我和四弟去了謝家,探望謝東籬。今兒早上沈家後院,謝東籬被一支箭嚇得倒地不起,我就在疑惑了,結果……今日去他家一問,他居然得了『纏腰龍』!」

    「真的是『纏腰龍』?!你沒看錯?」張老夫人的神色嚴峻起來,「難道謝東籬的身子當真有不妥當?」

    他們看重的是謝東籬的才華和家世,哪怕他人品不堪,長相醜陋都不要緊,可前提是他必須得活著。

    如果張家女兒一嫁過去他就死了,那還有什麼意義呢?

    「曾太醫都說是……」張紹洪很是不虞地道,「可笑那謝東籬,還惦記要……沖喜……」

    「沖喜?!」張老夫人愕然,「他居然打著這個主意?」

    「他親口說,我親耳聽到的,還有四弟當時也在場。娘如果不信,可以叫四弟過來,一問便知。」張紹洪忙道。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沒想到,謝東籬居然是這種人……」張老夫人歎息著捶了捶腿,「他若是藉故要退婚,我還要疑他幾分。可是他要趕緊娶妻沖喜,看樣子是真的活不長了。」

    張老夫人一邊說,一邊讓人叫了張紹天過來,細細問道:「老四,你在謝家,看那謝東籬到底是什麼情形?」

    上一次無端起紅疹,他們已經在疑惑了。

    這一次,大概是板上釘釘了。

    張紹天想了想,道:「確實是病了,身子很虛弱。」

    張老夫人立刻做了決斷:「……退婚吧。」

    張紹洪連連點頭,張紹天卻不同意。

    「娘、大哥,你們怎麼能這樣呢?謝家現在需要我們的幫助,你們怎麼能退婚?況且現在退婚,你們讓別人怎麼看我們張家?」張紹天搖搖頭,「我這次回來,聽了很多風言風語。大哥,咱們已經對不起謝家了……」

    「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自家的親侄女年紀輕輕就守寡一輩子?!」張紹洪氣急敗壞說道,「況且謝東籬要是死了,謝家對我們張家一點用都沒有,何必要白白失去一個張家女兒?」

    對於世家來說,女兒和兒子同樣重要,因為姻親,也是世家大族非常看重的。

    「你大哥說得對。張家女兒不是不能守寡,但是要守得值得。謝家唯一有出息的人就是謝東籬,他要是死了,謝家應該就徹底退出五相世家了。到時候,我們反倒因為姻親關係,還有拉扯謝家,實在是得不償失。」張老夫人眼裡閃著精明的光芒,「不過老四說得也有道理。我們就算要退婚,也不能急在一時,先等等再看吧。」

    「可是……可是……『纏腰龍』不是很快就會死嗎?如果不能在他死前退婚,琴兒就成了望門寡了!」張紹洪著急說道。

    如果那個女兒家有了「望門寡」的名頭,以後嫁人就很困難了,多半只能給人做續絃。

    張家大房的嫡女,就給人做續絃,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

    不過張老夫人倒是不在意,她笑了笑,道:「就算不是望門寡,她也是訂過婚又退婚的人,你覺得這名聲比望門寡好聽嗎?——我看還不如望門寡。」

    望門寡的話,至少,張家的名聲還是沒有損害。

    而在謝東籬臨死前退婚,京城的世家大族就更要唾棄張家背信棄義了……

    張紹天遠遊八年,回京才幾天,可這幾天,已經足以讓他知道張家的名聲,為了爭五相中謝家空出來的那個席位,已經很不好聽了。

    「怪只怪我。前些年見那謝東籬聲譽鵲起,才把當初的婚約說出來。其實,當初的事,只有我和謝復知道。他死了,我不說,根本就沒人知道……」張紹洪不由很是後悔。

    「也別這麼說,謝復死了,謝家的幾個媳婦可不是吃素的。別人我不敢說,謝家老大的媳婦陸瑞蘭肯定是知道這個婚約的。所以咱們後來主動提起來,也算是厚道。」張老夫人不以為然地道,「好了,你們先下去吧。這件事,暫時觀望觀望。」

    ……

    張紹洪回到自己房裡,看著妻女殷切的面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大爺,老夫人同意退婚了嗎?」他妻子曾惠言見他久久不說話,忍不住出聲問道。

    張紹洪端起茶盞,含糊其詞,「……娘在考慮,不要著急。」

    張貞琴唰地一下子站起來,含淚道:「我不管你們是怎麼想的,反正我是不嫁!不嫁!不嫁!」說著,她掩面哭著跑了出去。

    ……

    接風洗塵宴之後,司徒健仁和張氏帶著司徒暗香先回司徒府了,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被沈老夫人苦留下來,打算在沈家小住幾天。

    第二天就聽說謝東籬突然得了「纏腰龍」。

    司徒盈袖:「……。」——上一世,她可沒有聽說謝東籬有這些毛病……

    「……聽說,是跟那天在我們家的後園受了驚嚇有關。」沈大丞相說著,看了司徒盈袖一眼,「我打算親自去謝家看一看他。」

    謝東籬是沈大丞相最看重的年輕舉子,如果因為這個病撒手塵寰,沈大丞相會很難受。

    那天發生的事情,後來沈遇樂都一五一十說與沈大丞相聽了。

    司徒盈袖心裡一動,忙道:「姥爺,不如我跟您一起去吧。那天的事,跟我也有些關係,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去看一看。」有些話,她要提醒謝東籬。

    沈大丞相看了看她,想到她才十二歲,尚未及笄,去謝家應該無礙的,就點點頭,道:「去了好生道歉,看看有沒有能幫忙的。我聽謝老大說,上一次,你留下幾個方子,對東籬的病情很有幫助……」

    司徒盈袖點點頭,「我還有幾個方子呢,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沈大丞相便帶著沈家大爺、沈大少爺和司徒盈袖一起去謝家探望謝東籬。

    謝東籬靠坐在隔間的羅漢床上,不算很虛弱,但臉色沉鬱。

    見司徒盈袖從沈大丞相身後探出個腦袋看他,謝東籬瞇了瞇眼,不動聲色地往後靠了靠,道:「沈大丞相多禮了,我沒什麼事。」

    「還說沒什麼事?『纏腰龍』那種病也是能隨便得的?!」沈大丞相很是痛心地說道,「老夫還等你秋闈高中呢!」

    謝東籬神色淡然,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不擔心。」

    「丞相大人,您出來說話吧。」謝東籬的大嫂陸瑞蘭和大哥謝東義一起說道。

    沈大丞相點點頭,對謝東籬道:「你歇一歇,我回去問問有沒有民間的神醫能治這個病。」說著,帶著沈大爺和沈大少爺走了出去。

    司徒盈袖趁著他們往外走的機會,悄悄往前走了一步,著急對謝東籬壓低聲音說道:「謝五爺……」

    「……你離我遠點。」謝東籬又往後靠了靠,很是警惕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50 PM

第47章 進退

    「什麼遠點?」司徒盈袖以為自己沒聽清楚,哪有人這麼說話的?——她又往前靠了一步。

    「站住!——坐那邊去!」謝東籬面色十分嚴峻,指著羅漢床對面靠北牆的一張太師椅說道。

    司徒盈袖再好的脾氣,此時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嘀咕道:「……就不能好好說話嗎?咱們東元國不是禮儀之邦嗎?」

    謝東籬有些挫敗地揉了揉眉心,揮了揮手,「你有什麼話,趕緊說。」頓了頓,又道:「說了就走。」一邊說,一邊已經尋思要馬上找人進來擦地……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看看靠北牆的太師椅,為難地道:「我就幾句話,說完就走。」

    如果坐到太師椅那邊,她就不得不扯著嗓子說話了。

    她可不想讓屋外的人都聽見她要說的話。

    「我說了讓你離我遠點兒,你聽不懂嗎?」謝東籬沉聲說道,他覺得自己都要退到南牆邊上了……

    司徒盈袖終於明白自己沒有聽錯。

    看見謝東籬一臉嫌棄的表情,她也有些受不了,賭氣道:「我這不是怕別人聽見嗎?——好,坐就坐。我可跟你說,你如果聽不見我說的話,可別後悔一輩子!」

    不管了,她就把她知道的趕緊說出來。

    司徒盈袖走到靠北牆的太師椅上坐下來,橫了謝東籬一眼。

    謝東籬板著臉看著她坐下,又說道:「坐好。別沒骨頭似地扭來扭去,還有,眼睛放正,不要煙視媚行!」

    司徒盈袖下意識正襟危坐,垂下眼眸。

    很快又覺得不對。

    她抬頭,瞪著謝東籬,在心裡暗道:姐活了兩輩子,上一世從白塔大獄往下跳的時候都二十二了,至於被這十八歲的男子像小孩子一樣呼來喝去嗎?!

    居然在姐面前充老大!還煙視媚行!

    啊呸!

    姐上輩子是人人稱道的婦德楷模好不好!

    「袖袖?」外面沈大丞相見她沒有出來,便出聲喚她。

    司徒盈袖沒法子了,顧不得再跟謝東籬鬥氣,壓低嗓子飛快說道:「你未婚妻在她及笄前一天有難,你千萬別讓她那一天出門,不然性命難保……」說完起身就走。

    雖然隔著一間屋子這麼遠,司徒盈袖說得又快又低,謝東籬居然好像都聽清楚了。

    他低低地嗤笑一聲,不屑搖頭,「胡說八道。到底是你有病,還是我有病?」完全不當一回事。

    揚聲喚了下人進來,吩咐道:「拿抹布來擦地。還有那邊的太師椅……」

    想了想,索性對那婆子道:「太師椅賞給你了,搬回去用吧。」

    司徒盈袖見謝東籬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很是氣結,不想再跟他說了,很快走到月洞門前。

    聽見謝東籬要把那太師椅賞人,她不由回頭看了一眼拿了抹布在地上擦地的下人,還有牆邊那張雞翅木的太師椅。

    如果她沒有記錯,雞翅木的傢俱,十年後在東元國起碼可以賣五千兩銀子一抬。

    這謝東籬眼睛都不眨,就賞出去五千兩銀子,就因為她坐了一下?!

    司徒盈袖鬱悶得想要吐血,她斜眸,狠狠剜了謝東籬一眼,才甩了簾子出去。

    「你做什麼去了?怎麼現在才出來?」沈大爺忙問道。

    他是司徒盈袖的舅舅,很是關心她。

    司徒盈袖忙打著幌子道:「才剛給謝五爺說了幾個方子,讓他試著吃吃,跟上次差不多,好歹死馬當做活馬醫吧。」

    謝家大嫂和謝大爺面面相覷,都覺得這小姑娘說話怎麼帶著股怒氣和怨氣呢?——雖然她說得,也是他們想的……

    「袖袖!」沈大丞相厲聲呵斥她,「有你這麼說話的嗎?!趕快道歉!」

    司徒盈袖撇了撇嘴,對謝家大嫂福身道:「陸大夫人,是我嘴快,以後不會了。」

    謝東籬正好也掀了簾子出來,看了看沈大丞相的臉色,他想了想,為司徒盈袖打圓場道:「我這個病,確實是死馬當活馬醫了,司徒大小姐沒有說錯。」

    「東籬!」謝家大嫂眼淚都出來了,「你不能自暴自棄!」

    「大嫂,這是司徒大小姐上一次的方子,您幫我再煎一回吃吧。」謝東籬將司徒盈袖上一次寫的方子拿出來遞過去。

    司徒盈袖瞥見那張藥方被疊得整整齊齊,邊上都有些發毛了,像是被人反覆摩挲過,心裡對謝東籬的惡感略微好了些,又道:「我還有幾個方子呢,等下給你送來。」

    「司徒大小姐,我這裡有筆有紙,勞煩您再寫一次吧。」謝家大嫂忙說道,喚人過來鋪紙磨墨。

    司徒盈袖看了看她外祖父沈大丞相。

    沈大丞相點點頭,「那就趕快寫。——這是救命的,試試無妨。」

    司徒盈袖只好當著大家的面,提筆又寫了幾個方子。——都是上一世她那個神秘師父教的。

    寫完這方子,司徒盈袖有些悵然。

    她舉起宣紙,吹了吹墨,遞到謝家大嫂手裡,「陸大夫人,您試試吧。就算沒用也沒關係的,不會有害。」

    陸瑞蘭忙點頭,珍而重之折起來,和謝東義一起送了沈家人出去。

    回來後,陸瑞蘭又來到謝東籬住的地兒,對他道:「今兒你在屋裡怎麼得罪司徒大小姐了?我看小姑娘從屋裡出來的時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臉怒氣沖沖的樣子。」

    謝東籬不以為然地道:「……脾氣太大,得好好扁扁。」

    陸瑞蘭:「……」

    謝東籬抬頭看見陸瑞蘭一臉驚訝的表情,忙端了茶盞喝茶,轉了話題道:「大嫂,我這病朝不保夕,我看,還是趕緊娶妻沖喜吧。」

    「啊?!你真的願意娶妻了?!」陸瑞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要哄大嫂開心!」

    謝東籬笑了笑,從陸瑞蘭手裡拿過那藥方,一邊看,一邊頭也不抬地道:「沒事。大嫂去張家,跟他們說,我們要成親。——馬上。」

    謝東籬說起張家,陸瑞蘭就知道是說的他爹去世前給他說定的副相張紹洪的女兒張貞琴。

    「馬上?——可是你們倆的親事尚未放定,三書六禮都沒有過,怎麼成親啊?還有,若是……若是……你真有個三長兩短……」陸瑞蘭雖然心疼謝東籬,但也是不願意讓人家一個好端端的姑娘一進門就守寡……

    謝東籬抄手走到門前站定,看著門外的秋光,滿院的黃葉,眉目越發深遠,他回頭,看著陸瑞蘭說道:「說了是沖喜,當然是事急從權。」

    「你不是不想娶張家姑娘嗎?」陸瑞蘭嘀咕說道,「怎麼這會子還急著跟她成親?」

    謝東籬笑了笑,回頭看向門外,悠然道:「……這叫以退為進。成與不成,在此一舉。」

    陸瑞蘭皺著眉頭琢磨了一會兒,豁然開朗,笑道:「我懂了,我這就去張家!」

    從謝東籬身邊走過的時候,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謝東籬,「你啊,差一點把大嫂都瞞過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51 PM

第48章 對賭

    陸瑞蘭也不願意謝東籬娶張家女兒。

    她不是不喜歡張貞琴,準確來說,她對張貞琴不太瞭解,也沒有好惡。

    她只是看不上張家。

    男女成親,是結兩姓之好,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族的事。

    陸瑞蘭不想跟張家攀扯上關係,成為姻親。

    但是這樁婚事,又是她公公臨死前定下的,她夫君謝東義也一力贊同,她才沒有明著表示反對。

    不過後來見謝東籬也不願意,她才放心。

    本來她還在盤算如何幫謝東籬體面退親。

    這一下好了,不用他們再想招兒,就藉機趕緊退了吧……

    ……

    陸瑞蘭說走就走,帶了兩個媒婆,抱了兩匹尺頭,逕直來到張家,求見張紹洪的妻子曾惠言。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她自從瞭解了謝東籬的想法,打算幫他退親之後,就對張家從張老夫人到張四爺張紹天,都細細打聽琢磨過。

    所以她來張家,直接找張紹洪的妻子,也就是張貞琴的娘曾惠言說話。

    「曾大夫人,我今兒來,是有要事要求您。」陸瑞蘭一邊說,一邊留下眼淚,「求您成全!」

    曾惠言心裡一沉,眼神閃爍著推諉道:「我在家裡都不管事,有什麼事兒,您去跟我婆母說吧。」一邊說,一邊想起身離開。

    陸瑞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淚如雨下,道:「曾大夫人,我求您了!我家小五病得死去活來,我這個做嫂子的,實在沒法子了,只想出最後一招,馬上娶親沖喜,也許他能好起來也說不定。」

    曾惠言大怒,一把推開陸瑞蘭的手,氣得渾身發抖,道:「你家小叔子要死了,還要娶親!——你們太過份了吧!」

    「沒有!我家小五不會死!只要沖喜,他就一定能活下來!」陸瑞蘭哽咽著說道,還給曾惠言跪了下來,苦苦哀求:「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家小五的命,就在您手上了!」

    曾惠言臉漲得紅通通地,搖頭道:「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拉扯間,張老夫人放在曾惠言身邊的婆子悄悄去張老夫人的院子那邊報信。

    「什麼?謝家的陸大夫人來求惠言,要貞琴嫁過去沖喜?」張老夫人瞇了瞇眼,「是真的要沖喜?」

    「您去看看就曉得了。這種事奴婢不可能瞎說。」那婆子忙道,「還在大夫人的院子裡呢。」

    張老夫人想了想,起身道:「去,把謝家的陸大夫人請過來說話。」

    ……

    陸瑞蘭很快和曾惠言一起,跟著張老夫人使來的婆子來到張老夫人住的院子。

    陸瑞蘭鼓起勇氣,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

    張老夫人緊緊握著枴杖,道:「聽說你們家小五得的是『纏腰龍』,還能娶親嗎?」

    「就是想沖喜啊!您不記得以前王家的那位二太爺,病得快死了,就是沖喜沖好的?」陸瑞蘭趕緊說道。

    「王家的二太爺?!」張老夫人很是不虞,「那位二太爺的媳婦可是去人市上買來的!怎麼能跟我們張家相提並論!」

    陸瑞蘭擦了眼淚,不悅地道:「那位二太爺當年又沒有未婚妻,才去人市上買。我們家小五可是從小定了親的,怎麼能去人市上買媳婦?再說了,二太爺自從病好之後,對他那位妻子不知多好,從十六歲開始,一輩子就她一個人,您怎麼能當沒這回事?」

    「呵,你就記得這個。你怎麼不說多少人家沖喜,新娘剛進門,新郎就嚥氣了?!」曾惠言跟著說道,「你能保證你家小五一定沒事嗎?」

    陸瑞蘭惱道:「如果一定沒事,我幹嘛要沖喜?!——沖喜可是有晦氣的!」

    「知道就好,那就不要逼我們了。」曾惠言不肯相讓。

    張老夫人聽了半天,想起了當年先太子得「纏腰龍」的情形,她記得從發病到身死,一共是兩天時間。

    謝東籬已經是第二天了。

    如果他今晚就死了,明天自然不用嫁。如果到明天他還不死,那他活著的機會就更大一些。

    張老夫人心生一計,道:「陸大夫人,既然你們要求沖喜,我們也認了。不過,請寬限兩天,容我們給琴兒準備嫁妝,風風光光讓她出嫁。」

    陸瑞蘭心裡一緊,暗道糟了,但是這個時候,也不能怯場,只好硬著頭皮道:「不行,兩天太久,最多明天早上。」

    「明天?!」曾惠言的聲音格外尖利,「不行!」

    「明天就明天!」張老夫人的龍頭枴杖在地上杵了杵,「明天傍晚,我們送琴兒出門!」

    陸瑞蘭嘴角忍不住抽搐兩下,忙彎腰低頭道:「多謝張老夫人成全!」

    ……

    回到謝家,陸瑞蘭馬上去謝東籬的院子,對他著急地道:「……張家同意了。」

    「同意了?」謝東籬有些意外,「曾大夫人和張副相都同意了?」

    「是張老夫人同意的。」陸瑞蘭感慨說道,「薑還是老的辣啊……」

    謝東籬沉吟半晌,問道:「說了什麼時候成親?」

    「我說今天,她們不肯,要求後天。最後各退一步,改成明天傍晚。」

    謝東籬抬頭看著天空,緩緩點頭,「好,那就明天。」

    「你真的要娶?」陸瑞蘭瞠目結舌地道,「你……你不是沒有……」

    她已經知道謝東籬的「纏腰龍」不是真的。

    謝東籬吃了兩回藥,那紅疹已經褪了很多了。

    不過,別人不必知道。

    謝東籬正色道:「誰說我沒有?我病得快死了,都要娶妻沖喜,怎麼會沒有病?——大嫂,您快去準備喜堂事宜吧,我要好好歇一歇,爭取明天有精力拜堂。」

    陸瑞蘭看了他一眼,警告他:「……如果花轎真的上門,你就沒有退路了。」

    謝東籬點點頭,「我省得。」——所以一定不會有花轎上門。

    以他對張家大房兩口子的瞭解,這個親,一定是結不成的。

    ……

    到了晚上,張家的人都知道了張家的三小姐,嫡長房唯一的嫡女張貞琴,明天就要嫁到謝家去沖喜。

    「娘啊,我不嫁!我不嫁!」張貞琴一路忍耐,直到回到自己的閨房,才抱著娘親曾惠言,哭成淚人。

    曾惠言跟她一起抱頭痛哭,末了悄聲道:「兒啊,娘明白,娘不會讓你嫁的。你祖母老背晦了,為了張家,連你一輩子都要搭進去。你放心,娘不會讓你嫁去沖喜守寡的。」

    「但是明天花轎就要上門了!」張貞琴著急說道,「這可怎麼辦啊!」

    「沒事。」曾惠言左右看了看,「我已經給你備好車,就停在後門。還有一個包袱,裡面有一千兩銀子的銀票,你拿著,去你舅舅家躲一陣子。等那謝五死了,你再回來。」

    「真的?!」張貞琴大喜,「娘,您真的讓我逃婚?!」

    曾惠言點點頭,拿了包袱,帶著張貞琴往後門去了,悄悄送她上車。

    張貞琴見一路走來,連個下人都沒看見,很是不安地道:「娘,如果爹知道了,會不會怪您啊?」

    「沒事。你爹也是曉得的,就是裝不知道而已。不然靠我一個人,怎麼能瞞過張家的人,把你送出去?」曾惠言笑著安撫張貞琴,「這趕車的車伕知道你舅舅家的路,很快就到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51 PM

第49章 碰瓷

    張貞琴披著一頂戴風帽的斗篷,扶著娘的手,匆匆忙忙進了大車。

    「娘,您真的沒事?」

    「沒事,你放心。記得去你舅舅家躲幾天。現在還沒到宵禁鎖城門的時候,趕緊出城還來得及。」想了想,曾惠言又道:「如果關城門了,就到城裡找個客棧住下,明天一早再出城。」

    張貞琴的乳娘也抱著一個包袱從後角門摸出來,對曾惠言行了禮,上了大車,陪著張貞琴出城。

    張貞琴知道她舅舅家在城外十里鋪,那是一個小鎮子,離京城十里左右,也是她娘曾惠言的娘家。

    「娘,那我走了。」張貞琴朝她娘揮了揮手,順便放下車簾。

    曾惠言又叮囑那個車伕:「好生送三小姐去我娘家,大爺也是知道的。過兩天聽見這邊的信兒,就帶著三小姐回來,你們大爺自然賞你。在外面記得小心謹慎,別說是張家的車。」

    她偷著把女兒送走,當然不能讓別人曉得,所以隱瞞身份非常重要。

    那車伕也是張家的家生子,知道三小姐能順順利利從後宅偷跑出來,肯定是張家大爺張紹洪暗地裡允許的,笑著點頭道:「大夫人您放心,小的管保把三小姐好好地送回來。」

    這車伕一家大小都在張家,曾惠言一點都不擔心。

    而且還有張貞琴的乳娘相隨,更是萬無一失。

    曾惠言退後一步,揚手告別。

    車伕揚天抽了一鞭,趕著大車得得兒地去了。

    等這輛大車走得見不到影子了,曾惠言才轉身進去。

    她剛轉身,一個戴著銀色面具,身穿玄色長袍的高大人影,從張家院牆旁邊的大樹上一閃而出,追著張貞琴坐的大車去了。

    ……

    張貞琴抱著包袱,和乳娘坐在車裡,心裡很是惴惴不安。

    乳娘勸道:「三小姐,今兒一旦出城,就不能挽回了。您倒是想清楚了?」

    張貞琴堅定點頭,「當然想清楚了。」

    讓她給那個人沖喜守寡,她還不如死了算了。——和性命相比,閨名閨譽又算得了什麼呢?

    雖然天晚了,街上的人群還是熙熙融融,摩肩接踵。

    張貞琴卻無心觀望街上的風光。

    他們的大車順著街道,很快來到南城門口,排隊出城。

    許是天晚了,城門口的軍士都懶得查問,收了錢之後,就放他們出去了。

    結果沒走出多遠,就有一夥劫匪盯上了這輛裝飾華貴的大車。

    ……

    「吁!」張家的車伕突然猛地一拉韁繩,勒著馬把車強行停了下來。

    「怎麼了?」

    「出什麼事了?」

    張貞琴和乳娘同時出聲問道。

    他們的車伕還沒有說話,車外已經傳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哎喲!你們怎麼趕車的啊!沒看見這裡有人嗎?!——撞得我站不起來了!」

    張貞琴嚇了一跳,悄悄掀開車簾,藉著月色和星光,她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太婆躺在馬車前方不遠的位置,抱著腿叫痛。

    那車伕回頭道:「三小姐,這老太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我們的車沒有撞到她!」

    張貞琴皺了皺眉頭,道:「沒有撞到,她怎麼躺在馬車前面?」

    「小的不知啊!剛一走神,就……」那車伕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沒想到這麼一小段路,也會碰到這種情況。

    「大小姐!大小姐!您不能撞了我老婆子就走人啊!青天大老爺啊!我老婆子七老八十了,還要受這個罪!你們不能走!不然我要去京城滾釘板,告御狀!說你們仗勢欺人!」那婆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摸到他們馬車附近了,橫在馬車前面,就是不走,而且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

    張貞琴十分害怕會把別人吸引過來,被人發現她逃婚,連忙道:「好了好了,是我們不對。你想怎樣,你說吧。」

    那婆子從地上坐起來,乜斜著眼睛道:「看你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我要是要了錢,你再派人抓我怎麼辦?我可惹不起你們大官家。」又問:「大小姐你是哪一家的小姐?」

    張貞琴怎麼會說實話?

    她抿了抿唇,道:「我哪裡是什麼大官家的小姐?我家裡是做生意的,有些銀子罷了。剛才撞了你,是我們不小心。這裡有五十兩銀子,你拿去治腿吧。」

    那婆子一聽不是官家小姐,立刻眼前一亮,道:「你說的是真的?你可敢發誓?!」

    張貞琴聽這婆子的話頭,也就是訛詐她的意思,皺眉道:「你要不要銀子?不要就算了,發誓做什麼?難道我還要騙你嗎?——如果我是官家小姐,還能被你這樣欺侮?」

    那婆子嘻嘻笑道:「我是貧苦人,哪裡敢欺侮大小姐?」一邊說,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從張貞琴手裡接過兩錠銀子,讓開了路。

    張貞琴的乳娘來不及阻止她,只好搖搖頭,道:「三小姐,你真是太大意了。算了,馬上就到你舅舅家了,咱們也別惹事了。」說著,吩咐車伕道:「你把招子放亮點兒,好好趕車!」

    那車伕「噯」了一聲,忙趕車走了。

    ……

    「老大,這車看起來值不少銀子,也許是富貴人家的,咱們還是不要動手了吧?」一個劫匪有些膽怯說道。

    他們是在天子腳下犯案,不得不小心謹慎。

    萬一劫的是大官家的車,他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那頭目卻笑著道:「沒事,我已經派花婆去探過道了。——那根本不是官家的車。就算是官家的車,也沒有護衛,只有兩個女人,一個車伕,全部做掉都容易。」

    這頭目說的「花婆」,就是剛才去張貞琴的大車那邊碰瓷的那個婆子。

    「這樣啊?那好,咱們跟著老大,上吧!」

    這夥人在京城郊外做案十多起,一直只對來往小客商下手,還沒有被官府抓到過。

    這一次盯上了張貞琴坐的大車。

    這伙劫匪沒有發現,一個戴銀色面具,身穿玄色衣衫的男子,一直在不遠處盯著他們的動向。

    ……

    光當!

    張家的大車奔跑一陣子,突然那馬的前蹄一閃,整匹馬往前跪了下去,惹得後面的大車接連顛簸。

    張貞琴和乳娘被掀得七葷八素,快要吐了。

    「你們是什麼人?!」那車伕驚恐地看見幾個拿著大砍刀的黑衣蒙面人從路邊竄了出來,兜頭對著他砍下去。

    這車伕在張家除了趕車,從來不會做別的事情,情急之下,拿著馬鞭掩護張貞琴和乳娘下車,一邊跟這幾個強徒撕打。

    「啊——救命啊!——救命啊!」張貞琴和乳娘從車裡下來,抱著包袱慌不擇路地往路邊跑。

    「哪裡跑!」一個強徒搶上去一步,一把將乳娘推開,追著張貞琴而來。

    張貞琴嚇得腿腳都軟了,整個人癱在地上,將包袱舉在頭頂,如同螳臂當車。

    眼看明晃晃的大刀往她頭上砍了下來,張貞琴閉上眼睛,等著那一刀砍死自己。

    光當!

    又是一聲巨響。

    「住手!天子腳下,朗朗乾坤,你們居然敢劫道!」一陣洪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張貞琴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男子如同天神下凡一樣站在她身邊,幫她擋住了劫匪。

    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她曾經在沈家見過一面,就再也忘不掉的武狀元余順豪。

    見余順豪出現了,不遠處觀望的戴銀色面具的男子才微一點頭,轉身飛身而去,如同一隻黑色大鷹,消失在蒼茫的夜色裡。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52 PM

第50章 主意

    「你是哪路蔥?!」為首的劫匪粗聲吼道,「給老子一起上!」

    十幾個劫匪立刻一擁而上,往余順豪一個人身上招呼過去。

    余順豪完全不負他武狀元之名,連兵器都不用,空著一雙肉掌殺入劫匪群中,在刀鋒中遊走,身形矯健,出手如風,很快就放倒了大部分劫匪。

    剩下的幾個劫匪見勢不妙,撮唇打個呼哨。

    很快從不遠的地方又呼啦啦跑來一群同夥。

    看上去有一百多人……

    余順豪一怔。

    十幾個劫匪他不怕,一個人就能放倒。

    但是一百多人……

    他回頭,迅速往張貞琴蹲的地方撲過去,將她一把抱起扛在肩上,往遠處飛奔。

    見他跑了,那些劫匪不過虛張聲勢追著叫了幾聲,並沒有真的追他。——因為他的功夫實在是太厲害了。

    「老大,這車拿到了!」一個劫匪笑著道,「咱們把大車拖走吧!」

    為首的劫匪嗯了一聲,手中砍刀一揮,「殺了那個車伕,還有那邊的婆子!」指著剛才的車伕和乳娘說道。

    那車伕和乳娘嚇破了膽,急忙道:「我們是張家的下人!你們不能殺我們!」

    「張家?哪個張家?」

    「還有哪個?當然三侯五相中的張家!」那車伕為了活命,也顧不得自家大夫人的叮囑,趕緊把張家的名號報了出來。

    「什麼?!居然是三侯五相中的張家!——糟了……」那為首的劫匪心裡一沉,知道惹上大點子了,眼睛瞇了瞇,手上的砍刀忽地砍下,「胡說八道!怎麼可能是張家人!」

    一刀一個,將車伕和乳娘都砍死在路邊。

    「扔到山崖下。」劫匪頭子吩咐道,「咱們走!」說著,帶著手下趕著剛剛搶到的大車和包袱,匆匆忙忙離去。

    ……

    張貞琴被余順豪負在背上,心裡一陣悲,一陣喜,又擔心乳娘的安危下落,一顆心千回百轉,柔腸寸斷,竟連哭都忘了。

    余順豪背著張貞琴一路狂奔,來到一間破廟前,將她放下,道:「這位姑娘,你家在哪裡?」

    張貞琴抹了抹淚,低聲道:「余公子,多謝你救我。」

    余順豪一怔,「你認識我?請問你是哪家小姐?」

    張貞琴當日只在沈家後園人群中看了余順豪一眼。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看了他一眼,卻把他的樣貌記得牢牢地,如同前世有緣一樣。

    比余順豪英武能幹的武將不是沒有,可是沒有一個人,如同余順豪一樣給她這樣深的印象。

    張貞琴點點頭,「上一次在沈大丞相家的宴席裡,我看見過余公子跟人比試。」

    余順豪恍然大悟,明白張貞琴大概是哪一家的貴女,忙道:「姑娘見笑了。」又問她:「……為何這麼晚了,不帶侍衛出門?這條路上不太平,若不是我今日恰好有事要回家,你就……」

    遇上那群窮凶極惡的劫匪,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能有什麼好下場呢?

    張貞琴苦笑著道:「……若是沒有餘公子搭救,剛才我就一死了之了。」

    余順豪笑了笑,沒有多說。

    這姑娘一看就是養在深閨,根本就不知道,落在那些人手裡,怎麼可能想死就死?有多少比死還可怕的遭遇在等著她。——如果能死,倒是福氣。

    「那沒辦法了。城門已關,今日不能進城了。」余順豪沉吟道,「委屈姑娘在這裡歇一晚上,明天我送姑娘回家。」

    張貞琴點點頭,想到自己的乳娘和車伕,又怯生生地問:「……我的乳娘和車伕,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

    余順豪深知落到那群劫匪手裡,乳娘和車伕必定難逃一死,但是並沒有說出來嚇到張貞琴,只是道:「他們知道路的,如果能回來,明日定能自己找回家去的。」

    張貞琴聽出他的話外之意,只好閉口不言,和他一起進了破廟,抱膝而坐,等待天明。

    余順豪擔心火光會把劫匪引來,連火都沒有點。

    到了晚上,九月的夜裡還是非常寒冷。

    兩人開始的時候睡不著,就閒聊起來。

    說著說著,張貞琴困意漸漸上來了,抱著胳膊歪在余順豪身邊睡了。

    余順豪見她冷得發抖,忙將外衣脫下來,蓋在她身上。

    兩人靠在一起,一覺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醒來,張貞琴很是不好意思,低聲道:「余公子,多謝了。等回了家,我一定讓我爹好好謝你。」

    經過昨夜,張貞琴完全不想去她舅舅家了,覺得很危險。再說她遇到余順豪,已經有了主意。

    余順豪從昨天的閒聊中,已經知道張貞琴是「三侯五相」裡面張家的三小姐,忙道:「張三小姐客氣了,我送你回去,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是想貪圖你家什麼好處的。」

    張貞琴對他更是心儀,一瞬間下定決心,跟著他回去,以後哪怕天涯海角,也好過嫁給謝東籬那個病怏怏的癆病鬼……

    ……

    他們倆沒有車,余順豪的馬昨夜被驚跑了,兩人只好步行著回城。

    張貞琴是閨閣大小姐,從來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

    因沒有車馬代步,沒走多遠,張貞琴的腳底就磨出了血泡,一雙繡花鞋很快破了洞,走不得路。

    余順豪也不知道大小姐走路原來這般為難,可惜都是在路上,也沒有賣車賣馬的地方。

    最後張貞琴實在走不動路了,余順豪只好背著她回城。

    一路行來,無數雙眼睛看著他們。

    畢竟大白天的,一個年輕男子背著一個已經及笄的姑娘打扮的女兒家還是很少見的。

    余順豪要背著張貞琴回城,走得更慢。

    等他們終於到了張家大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謝家的花轎停在張家大門口,一群人跟張家的下人管事吵得不亦樂乎。

    張貞琴咬了咬牙,低聲對他道:「余公子,請往那邊走,從後門進去。」

    余順豪見張家門口亂成一團,也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和張貞琴這個樣子,忙聽了張貞琴的話,往後門走去。

    兩人從後門進了門。

    張家的後宅果然也亂成一團。

    張貞琴的娘曾惠言跪在張老夫人面前,死死抿著唇,不發一言,就是不肯說張貞琴去哪裡了。

    張紹洪在一旁扶著張老夫人,苦苦哀求道:「娘,您別生氣,別氣壞了身子……琴兒她沒福,娘就別為她操心了。」

    「我是為她操心?!」張老夫人大怒,「我是為了張家!看你娶的這個不著調的媳婦!簡直是把我們張家的臉面當兒戲!」

    張家二爺和二夫人帶著幾個孩子站在一旁看熱鬧。

    張四爺也在另一邊扶著張老夫人,歎息道:「娘,事已至此,還是想想如何善後吧。」

    就在這個時候,張貞琴伏在余順豪背上,出現在張老夫人的門口。

    「祖母,您別怪我娘。」張貞琴鼓起勇氣說道。

    張老夫人抬頭見張貞琴披頭散髮,被一個高大強壯的男子背著走進來,差一點沒有暈過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52 PM

第51章 看上

    「爹,娘,祖母。」張貞琴巴著余順豪的胳膊,慢慢從他背上滑下來。

    張家的姐妹看見這個男人是余順豪,都偷偷捂嘴笑了。

    畢竟沈家後園張貞琴第一次看見余順豪時候的樣子,她們都看見了,而且記在心裡……

    「娘,我看您就別為難大哥大嫂了,還有琴兒,她也不容易的。」張二爺的夫人笑著說道,一邊對自己的女兒們使眼色,「去扶你們三妹回房梳洗,這個樣子,讓別人看見如何是好?!」

    張老夫人喘氣喘得跟拉風箱一樣,怒道:「貞琴,你這是什麼樣子?!」

    張貞琴一不做,二不休,跪了下來,道:「祖母,我……」

    張二夫人攔住她的話頭,笑著問:「琴兒,你昨晚一夜不在家,難道都是跟這位公子在一起?」

    跪在地上的曾惠言聽見這話頭不妙,忙扭頭怒道:「二弟妹,你這是怎麼說話的?——琴兒昨夜……昨夜是回我娘家去了,跟這人有什麼關係?!」

    張貞琴哇地一聲哭起來,抽抽噎噎地道:「娘,昨夜我們遇到劫匪,是余公子救了我!」

    「什麼?!劫匪?!」屋裡的人一起驚呼出聲,「你沒事吧?!」

    張貞琴搖搖頭,「我沒事,我被余公子救了。」頓了頓,又道:「余公子是今科武狀元,他把劫匪都打跑了。」

    「那車伕和你乳娘呢?」曾惠言忘了生氣,忙站起來問道。

    張貞琴哽咽著道:「……他們,他們還沒有回來嗎?」

    曾惠言心裡一沉,知道這兩人大概已經凶多吉少了。

    張紹洪看了余順豪一眼,對他印象不是很深,但是既然女兒說了他是今科武狀元,他就放心了……

    「多謝余公子捨命相救。」張紹洪拱了拱手,「來人,帶余公子下去歇息。等這裡的事了,我還有些話要問余公子。」

    余順豪也知道他背著人家的姑娘回來,肯定是要給個交代的,坦然拱手道:「在下遵命。」

    等余順豪跟著張紹洪的小廝去了,張老夫人才怒道:「趕快給她裝扮好了,送入花轎!」

    張貞琴沒想到自己都跟余順豪這樣子出現,祖母還要她嫁到謝家,一怒之下,道:「我死也不會嫁給他!」說著,她一頭往柱子上撞了過去。

    「琴兒!」曾惠言大驚,忙撲上去要抱住她。

    張紹天行動迅速,一下子抓住張貞琴的胳膊,將她往前衝的力氣抵消一半,但是張貞琴用的力氣太大了,還是撞在門柱上,額頭上頓時腫起一個大包。

    曾惠言衝過去抱著張貞琴哭個不停。

    張紹洪滿頭是汗,央求道:「娘,不如我出去,跟謝家說,再等一等,好嗎?」

    張老夫人沒法子了。

    她沒想到張貞琴真有這麼大膽子逃婚。

    不過,這肯定是她那個不著調的娘親的錯。

    張老夫人啐了曾惠言一口,惱道:「都是你養的好女兒!」又對張紹洪罵道:「都是你娶的好媳婦兒!」

    張紹洪只好給張老夫人跪了下來,道:「娘,您別生氣,我……」

    張老夫人一聽這話,又生一計,想要裝病。

    她往後一倒,扶著張紹天的胳膊,對張紹洪道:「你出去,就跟謝家人說,我得了急病,暫時不能辦喜事,讓他們明天再來吧。」

    一般人都不會拿自己的身子說笑,特別是老年人,更是忌諱這一點。

    但是張老夫人為了不跟謝家撕破臉,毀了這門姻緣,連推說自己得了急病的招兒都用了,可見真是很在意謝家這門親事。

    張紹洪很是慚愧地應了聲是,忙起身出去了。

    來到張家大門口,謝家的大夫人陸瑞蘭也來了,正一臉肅然地跟張家的管事理論。

    「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花轎都來了,你們的新娘子呢?」

    「陸大夫人。」張紹洪緊走幾步,對她拱了拱手,「真是不好意思。本來琴兒是要出門的。可是臨走的時候,她祖母捨不得她走,拉著她哭了一場,結果傷心過度,得了急病,我這會子正要遣人去請太醫給我娘診治,琴兒說,她要看著她祖母病好了再嫁。不然……」

    陸瑞蘭情知是假。——張老夫人那老人精一樣的人,怎麼可能捨不得孫女兒到這種程度?!

    如果真的捨不得,早就同意退婚了……

    謝東籬不在京城的這兩年裡,陸瑞蘭向張家明裡暗裡提退婚,不知提過多少次,都被張老夫人哼哼哈哈擋回去了。

    他們兩家這樁婚事鬧到現在,只有一個張老夫人一力堅持,不肯放過謝東籬這個有出息的乘龍快婿……

    她冷眼打量了張紹洪一番,看得這個五相之一的張副相背後冷汗涔涔而下。

    「……張大人,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如果你們家姑娘不願嫁,沒關係,咱們退婚,我去給我們家小五再去尋良聘沖喜,兩不耽誤,如何?」陸瑞蘭往前走了一步,對張紹洪低聲道:「我今兒就把話說到這裡。我給張老夫人面子,今兒就不催了。明天我上門來取玉珮。——告辭!」

    要拿回玉珮,就是要正式退婚了。

    畢竟他們張家手裡唯一的信物,就是謝東籬的爹謝復死前給張紹洪的玉珮。

    陸瑞蘭說著,轉身對自己家的花轎和吹鼓手道:「回去吧,今兒不成親了。」

    謝家的人面面相覷,心裡都很不是滋味兒。

    張紹洪知道這件事是自家不地道,只得不斷打躬作揖地道歉,將謝家花轎一行人送走了。

    然後轉身匆匆忙忙回到外院,跟余順豪說了一會兒話,反覆盤問他,終於對當時的情形有了大致的瞭解,張紹洪沉吟道:「這件事非同小可,還望余公子為我們張家保密。」

    余順豪知道此事有關張三小姐的名節,忙道:「張副相放心。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會傳到外人那裡。」

    張紹洪笑了笑,道:「余公子是今科武狀元,我自然是信得過的。」

    他就算信不過余順豪的人品,也信得過他手中的權柄。

    只要余順豪還想做官,想往上爬,他就不怕余順豪會把張貞琴昨夜逃婚的事說出去。

    他現在只擔心這個女兒是不是一門心思看上了余順豪……

    這樣想著,張紹洪又打量了他一番,細細問了他的家世。

    余順豪歎息道:「我自幼父母雙亡,是依附族親長大的。我們余家莊的人寬厚仁善,我從小到大,並沒有吃過多少苦。如今我出息了,也想好好報答他們。」

    原來是京城近郊余家莊的人。

    那余家莊,跟十里鋪很近,難怪張貞琴他們在路上會遇到他……

    能中武狀元,確實有些本事。

    家世倒是不太好。

    不過,他們張家這樣的人家,自己的家世已經到頂了。他們不看重家世,只看重女婿的本事。

    謝東籬如果不是才名在外,他們才不會管他是不是謝家人。——自從謝復死後,他們就看不上謝家了。

    從外院回到內院,張紹洪跟張老夫人說了外面的情形,又道:「謝家的花轎已經走了,明天,謝家的大夫人會來取玉珮。——娘,咱們還是退婚算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53 PM

第52章 搶嫁

    張老夫人閉著眼,靠在床上,搖搖頭,道:「明天再說吧,我今兒乏了。」

    「娘……」張紹洪見張老夫人還不放棄,忍不住又要勸。

    張老夫人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道:「……我都已經說自己得了急病,你怕什麼?橫豎過一晚上,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你回去吧,好好看著你女兒。這一次,她要再跑了,我可不依。」

    ……

    第二天,陸瑞蘭來到張家,要見張紹洪拿玉珮。

    張紹洪自己不敢拿主意,忙去了張老夫人房裡,問道:「娘,到底退不退婚啊?」

    張老夫人已經梳洗好了,對他道:「我去跟瑞蘭說幾句話。」

    謝家大爺的妻子陸瑞蘭小時候也是張老夫人看著長大的。

    三侯五相的人家在東元國也算是世交。

    張紹洪點點頭,跟張老夫人一起去正院的上房。

    陸瑞蘭見張紹洪和張老夫人一起來了,笑著起身道:「老夫人,您身子好了?」

    張老夫人歎口氣,慢慢坐了下來,道:「不好也要好啊,這家裡亂糟糟,讓你見笑了。」

    陸瑞蘭看了看張紹洪,笑道:「張副相,既然老夫人無事,那玉珮……」

    「瑞蘭。」張老夫人出聲截住她的話,「你們家小五怎樣了?」

    陸瑞蘭一窒,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笑道:「還那樣吧。」

    「那樣是哪樣?」張老夫人正色問道:「當初太子殿下得『纏腰龍』的情形,我想你也記得吧?兩天就去了。而你們家小五這也有三天了,還那樣,是不是……根本不是『纏腰龍』啊?」

    陸瑞蘭沒想到張老夫人這樣犀利,倒是棘手了,她想了想,道:「『纏腰龍』這病也不是人人必死,只是死的人多一些而已。我們小五興許是因為要沖喜,所以吊著一口氣,就等新娘進門……」

    噗!

    正坐在旁邊喝茶的張紹洪一口茶噴了出來。

    還吊著一口氣,就等新娘進門嚥氣吧!——真是騙了鬼了!

    張老夫人皺了皺眉頭,道:「那也許根本就不是『纏腰龍』。」

    陸瑞蘭飛快地睃了張紹洪一眼,用帕子擦了擦嘴,索性道:「這也難說。只是有個神醫給了我們家一個偏方,我家五弟吃了那方子的藥,已經好一些了。」

    張老夫人點點頭,「那就好,咱們可以從容辦婚事,不用沖喜了!」

    陸瑞蘭眨了眨眼,道:「張老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若是我家小五的情形又轉壞了怎麼辦?」

    還是堅持要沖喜。

    「你放心,不管怎樣,到成親的時候,我一定給你們謝家一個新娘!」張老夫人微笑著說道。

    陸瑞蘭跟著呵呵笑:「我們要娶的可是張家大房的姑娘……」言下之意,就是您可別用別的姑娘糊弄我們。

    張老夫人笑著道:「當初的婚約到底是什麼樣兒的,瑞蘭你知道嗎?」

    陸瑞蘭眼神瞇了瞇,道:「當初我家公公只是留下遺言,說為小五定了張家大房的嫡女為妻。可是您家大房的嫡女張三小姐,前兒可是連夜逃婚出城了……」

    陸瑞蘭知道,張家大房只有一個嫡女張貞琴,而且這個嫡女很看不上謝東籬,根本就不想嫁給他。

    可是聽張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姐妹易嫁了……

    張紹洪沒想到陸瑞蘭居然知道了,臊得滿臉通紅,訕笑道:「沒有的事……」

    「沒有的事?」陸瑞蘭呵呵一笑,「我們家的下人從前天起一直在你們家附近打旋磨兒呢。可是親眼看見你妻子送你女兒上車出城。……昨兒傍晚,我都看見你女兒被一個男人衣衫不整地背回來的。只不過我這人仁義,不當說的話,一句話都不會說。所以昨晚我看見了,也沒有吱聲。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張老夫人也愣住了。——她本想把這件事遮掩過去的,沒想到還是被陸瑞蘭親眼看見了。

    張貞琴前天晚上遇到劫匪,跟人在外面過了一夜的事,看來是瞞不過謝家了。

    張老夫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紫漲,她定定地看了陸瑞蘭一會兒,才道:「這件事是我們對不起你們謝家。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們一個交代。」

    「您不用給我們什麼交代。」陸瑞蘭忙道,「只要給我玉珮,咱們家就兩不相欠,還是好世交。」

    張老夫人顫顫巍巍地起身,想對陸瑞蘭道歉,可是嘴唇翕合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的腰剛彎下去,整個人一下子失去平衡。

    撲通!

    她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地暈了過去。

    「娘!娘!」張紹洪一下子慌了,忙衝過去將張老夫人扶了起來,「太醫!太醫!快去請太醫!」

    張家又一次變得亂糟糟的。

    陸瑞蘭見張老夫人這一次不像是裝的了,心裡有些沒底。

    她在旁邊站著看了一會兒,等太醫來了,才看見曾惠言也來了,關切地站在一旁看著,但是插不下手,而是張家老二的媳婦趙桂嬋在旁邊近身伺候。

    陸瑞蘭心裡一動,走到曾惠言身邊,悄聲道:「曾大夫人,能借一步說話嗎?」

    曾惠言狐疑地看了看她,垂眸道:「……我不管事的,陸大夫人有話跟我說沒有用的。」

    「呵呵,那曾大夫人真的是不管這事了?只要您的女兒不嫁,別人誰嫁都行?」

    曾惠言下意識道:「只要我女兒不嫁……」頓了頓,又覺得不妥,「你什麼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陸瑞蘭拉了拉曾惠言的衣襟。

    這一次,曾惠言跟她走到外面的迴廊上,立在廊柱邊上,聽陸瑞蘭悄聲道:「……令嬡不嫁,我很遺憾。你們家老夫人不肯退婚,已經打算讓你們二房的姑娘代你女兒出嫁了,說不定還要記在你名下,作為大房的嫡女出嫁。曾大夫人,您跟我說說,你們二房的幾個姑娘裡面,哪一個性子比較好?」

    曾惠言聽了不信,道:「怎麼可能?你們家小五都快病死了,找人沖喜而已。二弟和二弟妹不會同意的。」

    「呵呵,呵呵……這話您別問我,問您二弟和二弟妹去吧。」陸瑞蘭意味深長地扔下一句話,「我明兒再來。」

    曾惠言本來是不信的,可是到了晚上,她在門外就親耳聽到張老夫人在病床上對張二爺的妻子趙桂嬋說道:「……你想不想貞儀嫁到謝家?」

    「謝五公子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趙桂嬋謹慎問道。

    「你別被他們唬了,我看沒那麼嚴重。」張老夫人含糊其辭道。

    「只要不是『纏腰龍』那樣要命的病就行,我們不挑的。」趙桂嬋喜笑顏開說道。

    她眼紅謝東籬這個乘龍快婿好久了。

    她的大女兒趙貞儀已經十八歲了,還在東挑西揀,至今沒有定親。

    曾惠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前就是這個二弟妹,不斷在她面前說謝家有多不好,多落魄,謝東籬不是琴兒的良配云云……

    可是一聽說要嫁她自己的女兒,就把謝家捧到天上去了!

    敢情以前在她面前埋汰謝家,就是為了把這個女婿搶給自己女兒啊!

    曾惠言恨恨地看了趙桂嬋一眼,轉身就回自己屋子,把謝家那塊玉珮找了出來,藏了起來。

    因之前說要嫁張貞琴,所以張紹洪就把這玉珮給曾惠言收起來了,本來是陪嫁,會跟著張貞琴帶到謝家的。

    這也是他們兩家唯一的信物。

    曾惠言打定主意,要把這玉珮偷偷還給謝家。——哼!我的女兒不嫁,你們誰也別想嫁!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53 PM

第53章 截胡

    晚上張紹洪回到房裡,好幾次欲言又止。

    曾惠言只當沒看見。

    她去張貞琴的房裡看她,在門口的時候,就聽二房的兩個女兒在陪她女兒說話。

    「三妹,那謝東籬再好,也是快死的人了,三妹一定不要嫁給他。」

    「三妹,那天送你回來的武狀元跟你說話了沒有?他還住在外院……」

    曾惠言的眉頭皺了起來,正要咳嗽兩聲,就聽張貞琴道:「不管謝東籬是死還是活,我反正不嫁給他。我累了,兩位姐姐改日再說話吧。」

    二房的張貞儀和張貞靜只好告辭出來。

    曾惠言忙閃身躲到柱子後面。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張貞儀和張貞靜出來之後,只自己顧著說悄悄話,沒有看到曾惠言站在柱子後面。

    「……大姐,三妹應該是不會嫁了吧?」

    「她哪裡還有臉嫁?依我看,人家謝五公子根本也不想娶她……」

    兩姐妹輕笑著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曾惠言這才從柱子後面出來,來到張貞琴屋裡。

    「娘,您怎麼來了?」張貞琴忙起身相迎。

    曾惠言撫著她的小臉,問道:「二房的兩個姑娘總來找你說話?」

    「都是姐妹,當然經常在一起啊。」張貞琴不以為然地道,給曾惠言親手斟了一杯茶捧過來。

    曾惠言接過來,放在一旁,繼續問她:「她們平時都是怎麼說你的親事的?」

    張貞琴想了想,道:「她們都看不上謝五公子。娘,我也不願意……」

    「你這傻孩子,是不是別人說看不上,你也就跟著看不上了?」曾惠言雖然是小戶人家出身,但是在張家這樣的世家大族過了十幾年,見識跟以前到底不一樣了,「這大家子裡,果然都是烏眼雞似的,總要跟人鬥。」

    張貞琴不明白她娘為什麼這麼說,只是答道:「沒有,娘。哪怕她們說好,我也不願意的。我心裡……」她頓了頓,沒有把「有人」兩個字說出來。

    曾惠言搖搖頭,「就算你願意,現下也不行了。算了,你放心,你不嫁,別人也休想嫁。不管那謝家是好是歹,跟咱們都沒關係了。」

    張貞琴放了心,笑著問道:「娘,我聽大姐和二姐說,祖母已經同意我退婚了,是嗎?」

    曾惠言點點頭,「當然。咱們張家,這一次可是要退婚了。」

    二房那點小算盤,就不用再打了。

    ……

    第二天,陸瑞蘭又來到張家,先去了曾惠言的房裡。

    曾惠言果然把那玉珮拿了出來,悄悄遞給陸瑞蘭,道:「陸大夫人,這是你們謝家的玉珮。我女兒跟你們家小五這輩子沒有緣份。」

    陸瑞蘭大喜,忙仔細查看玉珮,確定是他們謝家的信物,才緊緊攥在手裡,笑說:「多謝曾大夫人!曾大夫人識大體,真是張家之福!」

    「識大體?」曾惠言自失地笑了笑,「我們家老夫人從來都看不起我,說我小家子氣,上不了檯面。哪裡是張家之福?估計不久就要說我是張家之恥了。」

    陸瑞蘭這一次對曾惠言倒真是刮目相看。

    正因為曾惠言是小戶人家出身,更多地是關心自己女兒的日子過得好不好,能不能嫁一個真正疼她的男人,而不是如張老夫人一樣,結親都是為了張家的利益,陸瑞蘭才能鑽這個空子,攛掇她主動退還定親的信物。

    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

    曾惠言能明白這一點,就是個好母親。

    這一次,陸瑞蘭真心實意地對她福了一福,道:「曾大夫人不要妄自菲薄。凡事佔盡便宜,未必是好事。今日我們謝家承您的情,日後有所差遣,在所不辭!」

    曾惠言笑了笑,有些悵然地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你還要去見見我們老夫人嗎?」

    陸瑞蘭笑著搖搖頭,「老夫人正在病中,我就不去添亂了。等我回家,給老夫人送份禮。咱們雖然不能結親,但也不能結仇,您說是吧?曾大夫人如果有心,就把這句話帶給張副相,他必然明白,不會怪罪大夫人擅作主張的。」

    曾惠言點點頭,笑道:「我們大爺那裡你不用擔心,老夫人那邊,肯定是要罵我一頓的,不過我早就不在乎了。」說著,送了她出去。

    ……

    陸瑞蘭回到謝家,拿著玉珮去見謝東籬,笑道:「總算是不虛此行。」說著,將玉珮放到謝東籬手裡。

    謝東籬拿著玉珮仔細查看一番,才點頭道:「正是我們謝家的玉珮。」

    「好了,婚約沒有了,你的病,是不是該好了?」陸瑞蘭打趣說道。

    謝東籬微微一笑,反手將玉珮握在手心,道:「……還得養一養。『纏腰龍』嘛,哪裡能夠好得這麼快呢?」

    ……

    謝、張兩家的婚約,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張老夫人得知謝家的玉珮已經被曾惠言退回給謝家的大夫人陸瑞蘭,再也無法拿捏謝家了,氣得痰氣發作,差一點暈厥過去。

    曾惠言只好跪了兩天祠堂,算做懲罰。

    她從祠堂出來,便主動張羅,讓張貞琴跟余順豪定了親。

    余順豪今年二十二歲,因家貧,一直沒有能力,也沒有心思成親。

    這一次考上武狀元後,他們宗族裡倒是張羅著要給他娶房媳婦。

    他這一次,本來就是要回鄉跟族人商談自己的婚事。

    結果半路遇到張貞琴,就被截胡了……

    ……

    「大表姐,你聽說外面的新鮮事兒沒有?」沈遇樂來到司徒盈袖的屋子,在她身邊嘰嘰喳喳說著話,很是雀躍欣喜。

    「什麼事?」司徒盈袖抬起頭,揉了揉脖子。她在學著做針線,可惜她真是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做得連司徒暗香一半好都沒有。

    沈遇樂將繡繃從她手裡拿走,放到身前的小矮几上,笑著道:「就是張家和謝家的親事告吹了!」

    「張家和謝家?」司徒盈袖皺了皺眉頭。——不是她想的那兩家吧……

    「就是五相裡的張家和謝家啊。」沈遇樂用手撐著下頜,笑嘻嘻地道:「張家三小姐跟謝五公子退了親,跟今科的武狀元余順豪定了親。——你看,這是不是大事兒?!」

    「啊?!跟余順豪定了親?!」司徒盈袖驚訝地不得了,「我沒有聽錯吧?」

    「當然沒有。我們家都接到他們定親的帖子了。」沈遇樂洋洋得意,「要不要我去娘那裡偷偷拿來給你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司徒盈袖忙擺手,很是好奇,「為什麼會退親啊?跟余順豪又是如何定親的?你知道嗎?」

    「嗐,你算問對人了。」沈遇樂笑著湊到她身邊,跟她咬耳朵,「我聽我娘說,是這張三小姐出門的時候遇到劫匪,被余狀元給救了。英雄救美女,當然要以身相許了!」

    「遇到劫匪,被余狀元救了……」司徒盈袖只聽見這句話,眼皮不由重重跳了跳。——這個情形,聽起來好耳熟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54 PM

第54章 有緣

    司徒盈袖蹙起眉頭,左想右想,都覺得這個情形有些怪怪地……

    她記得上一世的時候,張貞琴是在一個月之後,也就是她及笄禮之前的一天,去廟裡上香的時候才遇到劫匪香消玉殞的,怎麼現在就遇到了?

    還有余順豪。

    司徒盈袖記得,上一世,聽說他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是卻沒有像這一次一樣,把張貞琴活著救回來。

    最後只是把她的屍身親自送回了張家,這在當時轟動一時,司徒家還有下人專門去張家門口看過熱鬧。

    這樣說來,余順豪跟張貞琴也算是前世有緣了。

    這樣的兩個人終成眷屬,應該是好事吧……

    司徒盈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世張貞琴活了下來,但是卻跟謝東籬毫無關係了,枉她還冒著被對方嫌棄鄙夷的眼神,特意去提醒謝東籬……

    雖然劫匪的事,和上一世相比提前了一個月,但是司徒盈袖想到自從自己救了弟弟之後,很多事情都沒有循著上一世的軌道走,而是提前了許多,就覺得張貞琴的事也是正常的。

    「只可惜謝五爺了,得了『纏腰龍』那種病,難怪張家要趕緊退婚了。」沈遇樂更加感慨,「我聽說,謝家本來是要趕緊沖喜的,結果……最後鬧成這樣,大家都看謝家的笑話呢。」

    司徒盈袖本來有些同情處於弱勢中的謝家,但是想到謝東籬那天的惡劣態度,不由撇了撇嘴,嘀咕道:「……活該!」

    「你說什麼?」

    「我說,那謝五爺活該。」司徒盈袖伸手拿過繡繃,準備繼續自己的刺繡大業,譏諷說道:「你說,他都得了那種病,很可能朝不保夕,隨時就嚥氣了,還要娶媳婦沖喜,他這不是有意為難人家嗎?人家大姑娘活得好好地,招誰惹誰了?卻偏偏一出嫁就守寡。——要我也不肯的。」

    「咳咳……」司徒盈袖的窗外突然傳來幾聲咳嗽聲。

    司徒盈袖和沈遇樂抬頭,看了看窗外,馬上條件反射一樣一齊摀住嘴。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只見窗子外面站著的兩個人,正是沈遇樂的大哥沈名誠,還有她們剛才在說的謝東籬。

    沈名誠一臉尷尬,見她們倆抬頭,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又咳嗽幾聲。

    「大表哥,你嗓子痛嗎?我這裡有菊花茶,加了胖大海,對嗓子疼有奇效。」司徒盈袖裝作沒有看見謝東籬,只對沈名誠說話。

    沈遇樂倒是忙打圓場:「大哥,謝五爺,進來坐。」

    謝東籬雖然只有十八歲,但是他的輩份比較高,跟沈名誠和沈遇樂的父親母親是同一輩的人,因此沈遇樂和沈名誠他們一般都叫他「謝五爺」。

    沈名誠訕笑著瞥了司徒盈袖一眼,道:「謝家來人了,特意來謝謝表妹的方子。謝五爺的病,就是吃了表妹的方子好的。」

    司徒盈袖一雙不畫而翠的長眉不由挑得高高地。——她的方子還能治「纏腰龍」?!

    天知道,她那些方子,都是她自己瞎琢磨出來的。

    上一世她的師父教她的是辨藥。

    熟悉藥性之後,她才試著開方。

    那藥方明明是針對過敏,怎麼可能治得好傳說中的「纏腰龍」?

    但是謝東籬神采奕奕地站在這裡,似乎又不得不信。

    她真的救了他的命?

    那她是不是也算結了個善緣,等今年謝東籬下場,中了狀元,做了大官,她是不是就可以為司徒家要點兒好處了?

    司徒盈袖的雙眸燦燦如星,腦子裡飛快地轉過一個個念頭。

    謝東籬卻微微頷首,道:「大恩不言謝。」

    一下子就把司徒盈袖剛才打的主意全盤打消。

    司徒盈袖:「……」——這什麼人啊!

    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簡直能氣死她……

    司徒盈袖彎起唇角,擠出一個假假的笑容,道:「確實不敢當。我那藥方,跟『纏腰龍』一點關係都沒有。謝五爺能康復,盈袖不敢居功。——您去找別人『大恩不言謝』吧。」

    「表妹!」沈名誠朝她搖了搖頭,不是很贊同她的話。

    「沒想到司徒大小姐居然如此謙遜有禮不居功,施恩不忘報,是東籬看走眼了。」謝東籬彬彬有禮說道,還裝模作樣地行了半禮。

    司徒盈袖聽著這話不對的樣子,皺了皺眉,道:「看走眼了?那你以為我是什麼樣子的?」

    謝東籬呵呵笑了一聲,沒有回答,但是那聲音好聽得讓司徒盈袖有些失神,忘了追問。

    「名誠,我已當面謝過,可以走了。」謝東籬回頭對沈名誠點點頭,轉身就走。

    「謝五爺,不進來坐坐了?」沈遇樂笑嘻嘻趴在窗口說道。

    謝東籬沒有回頭,但是伸出手臂擺了擺,算是回應。

    沈名誠朝沈遇樂瞪了一眼,拔腿跟了上去。

    等這兩人走得看不見人影了,司徒盈袖和沈遇樂才癱軟下來。

    「這謝五爺的排場實在大了些。他一看我,我頭皮就發麻。」司徒盈袖心有餘悸說道。

    「你才頭皮發麻?我連腿都是麻的。」沈遇樂給自己捶腿,撅著嘴道:「才剛你沒有看見我吧?我還真怕他們要進來,我可是腿軟得都站不起來了。」

    「瞧你這點出息!」司徒盈袖笑著推了她一把,「謝五爺又不是洪水猛獸,也不用嚇成這樣吧?」

    「我沒怕他,我只是管不住我的腿。」沈遇樂嘻嘻笑著,往後躺在羅漢床上,吁了一口氣,道:「也不知道什麼樣的姑娘會嫁給謝五爺。」

    「你看上他了?」司徒盈袖好奇,「他可比你大多了,等你長大,他就變老頭子了。」

    「去!才大七歲而已!」沈遇樂回手推了她一把,「不過,我才不敢嫁給他。每天看他臉一板,我就只有馬上腿軟下跪。這樣過日子,有意思麼?」

    謝東籬作為「三侯五相」世家裡面最是才高的謝郎,心儀他的女子肯定不少。

    司徒盈袖訕笑,覺得自己杞人憂天了。

    憑什麼認為張貞琴不嫁他了,他就會孤獨終老呢?

    不過上一世,自從張貞琴死後,謝東籬到二十八歲「高齡」都沒有娶妻。

    二十八歲之後有沒有枯木逢春就不知道了。

    因為那時候司徒盈袖已經從白塔大獄上跳了下來,重生回到了自己十二歲的時候。

    沈遇樂走後,司徒盈袖沒有心思繡花了,一整天都神思不屬。

    上一世的一幕幕在她腦海裡掠過,她有些迷惘,也有些感傷,突然很想見她上一世的師父。

    這一世,她的弟弟沒有死,她也沒有消沉到不能自拔的地步,那個神秘師父還會出現嗎?

    她覺得心裡有好多謎團,想問問他……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55 PM

第55章 歡顏 上

    「姐姐……」司徒晨磊抱著小黑貓坐到司徒盈袖身邊,笑瞇瞇地叫了她一聲。

    司徒盈袖回過神,看著小磊微笑,「小磊,今天跟小喵出去玩了嗎?」

    司徒晨磊將小黑貓舉起來給司徒盈袖看,「姐姐,小喵!」

    司徒盈袖瞥了一眼,又猛地瞪大眼睛。

    只見前些日子才小小的不盈一握的小奶貓,已經跟吹氣似地長得肉鼓鼓的了……

    司徒盈袖懷疑,這小喵自己還會不會走路。

    瞧它幾條小細腿,很難支撐它肉滾滾的小身子。

    「小喵怎麼長這麼胖了?」司徒盈袖將小喵接過來,翻來覆去地看。

    小喵被她折騰地不舒服,「喵——」地一聲叫,衝她呲了呲牙,亮出藏在肉掌裡面的小尖爪子,試探性地往前伸,做了個嚇唬她的樣子。

    司徒盈袖果然嚇了一跳,手一抖,小喵就從她手上掉了下來。

    沒想到這胖鼓鼓的小黑貓居然身手出乎意料地敏捷。

    它胖胖的小身子在空中優雅地翻了個身,四腳輕盈地落在地上,抖了抖身上的毛,抬頭看了司徒晨磊一眼,「喵——」地又叫了一聲。

    這一聲「喵」,比剛才那聲威脅性的「喵」柔和多了,簡直是在撒嬌的叫法。

    然後——

    撲通!

    小喵四腳一軟,整個肉滾滾的小身子趴在地上,一副不勝重負的樣子……

    司徒晨磊心疼死了,忙撲過去將它抱起來,破天荒頭一次用責備的眼光看著他姐姐,道:「小喵不會走路!」

    司徒盈袖:「……」

    好你個肥小喵!

    居然會扮柔弱!

    司徒盈袖斜睨小磊懷裡的小喵一眼,眼風輕飄,若有所思地道:「……這麼胖的貓,應該去抓老鼠了。」

    雖然沒有正眼看小喵,司徒盈袖也能感覺小喵嘴上的長鬚抖了抖,然後往小磊懷裡拱得更緊了。

    「……下來,好好走路。」司徒盈袖忍住笑,肅然說道,「小磊,你不能慣著小喵。以後它要不會走路,被老鼠吃了怎麼辦?」

    「老……老鼠會吃貓?」司徒晨磊瞠目結舌,抱緊了小喵,「不會吧?老鼠怎麼會吃貓?」

    小喵黑黑的大眼睛看向司徒盈袖,似乎在說:「編!你繼續編!」

    司徒盈袖毫不畏懼地跟它對視,大言不慚地道:「當然會吃!你要不信,把小喵放到老鼠洞前,看那些老鼠會不會趁機把這懶貓拖到洞裡去!」

    看著小喵的黑眼珠子越瞪越大,司徒盈袖笑得很得意,她盯著小喵的大黑眼珠子,以目示意:「怎麼地?!我就編了!你能把我怎樣?!有本事你也編啊!你開口說話啊!——哈哈哈哈……」

    小喵瞪了她一會兒,像是終於覺得她很無聊,衝她呲了呲牙,轉頭紮到司徒晨磊懷裡,只把一個肥肥的小屁股對準司徒盈袖。

    小尾巴高高翹起,表示它從頭到尾的不屑!

    司徒盈袖憋笑憋得都快斷氣了,她捂著肚子,在羅漢床上滾來滾去,終於咯咯地笑出聲。

    她沒有注意到,不遠處院牆邊上大樹密密的枝葉縫隙裡,一個戴著銀色面具的男子一直一動不動盯著她的窗子這邊。

    待看見她終於露出歡顏,發出歡快的笑聲,那人也忍不住微翹了嘴角。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飛身離去。

    ……

    下午的時候,司徒盈袖的丫鬟采芹進來回報:「大小姐,慕容公子來了。」

    「啊,我倒忘了。過了好多天了,還沒有去侯府拜見慕容夫人呢。」司徒盈袖喃喃說道。

    她午睡方醒,還在床上發呆。

    聽說慕容長青來了,她忙換了身衣裳,出來見他。

    慕容長青拿著幾盒蟲草過來看她和司徒晨磊。

    「這是南鄭國那曲和玉樹的上等蟲草,聽說小磊在吃,這些夠不夠?」慕容長青看著司徒盈袖問道。

    司徒晨磊聽見自己的名字,抱著小喵從屋裡走出來,抬頭看了看慕容長青。

    「小磊,這是……慕容大哥。」司徒盈袖想了想,讓小磊叫人。

    司徒晨磊學著司徒盈袖的語調,叫了一聲:「慕容大哥。」

    慕容長青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道:「乖。」

    司徒晨磊猛地將腦袋一偏,避開慕容長青的手。

    司徒盈袖忙道:「小磊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慕容公子見諒。」

    「沒事。」慕容長青忙縮回手,「是我孟浪了。」說著,又沒話找話,「小磊說話比以前多些了。」

    「是啊。」司徒盈袖微笑,「比以前好多了。」又道:「上次說了要去看陸伯母,等我們回家了,再遞帖子去貴府上拜望吧。」

    慕容長青忙道:「這個不急。你先在你外祖家多住些日子。我家什麼時候都能去。」說完,抿嘴看著司徒盈袖笑。

    司徒盈袖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嗯」了一聲。

    慕容長青很少見到司徒盈袖露出這幅帶羞的女兒樣兒,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笑道:「我娘在家裡給你和你弟弟張羅衣裳。已經入秋了,要準備冬天的衣服了。」

    這話提醒了司徒盈袖。

    東元國的京城雖然在海邊不遠的地方,但是已經比較靠北,所以冬天還是很冷的。

    不像在江南,冬天穿幾身蠶絲錦襖就可以過冬了。

    在京城,冬天一定要穿皮毛衣裳了。

    司徒盈袖想起上一世入冬的時候,他們家就沒有準備好過冬的衣裳。

    他爹專門去了一趟北面的邊境,換了幾車上好的皮毛過來,給她、她繼母和繼妹做了大氅、長襖、皮裙,還有圍脖、昭君套、觀音兜。

    因做的時間太趕,他們一時沒有請到合適的裁縫,還是去沈家借了幾個會做皮毛衣裳的下人過來……

    後來做的衣裳也不好看,她還聽司徒暗香抱怨過幾次。

    司徒盈袖打起精神,道:「真是多謝陸伯母了。我明天就請人遞帖子,去侯府拜訪陸伯母,順便向陸伯母請教做皮毛衣裳的訣竅。」

    慕容長青的娘陸瑞楓出身三侯五相的陸家,嫁的是三侯五相的長興侯府。

    俗語說,三代做官,才懂吃穿。

    對於這些吃喝玩樂的事情,當然比商戶出身的司徒盈袖精通多了。

    「那好,如果你方便,我回去跟我娘說,也不用遞帖子。我明天來接你和小磊過去。」慕容長青微笑著說道。

    司徒盈袖想了想,點頭應是,只是對慕容長青對她和藹可親的態度很不適應。——她還是習慣了上一世慕容長青對她無動於衷的樣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55 PM

第56章 歡顏 下

    「姥姥,明天慕容公子來接我和弟弟去長興侯府做客,您說我要帶什麼禮物合適呢?」

    吃過晚飯,司徒盈袖和沈遇樂、司徒晨磊在沈老夫人房裡喫茶說話。

    沈家的幾個兒媳婦站在一旁伺候。

    沈老夫人笑著對她們點點下頜,「你們下去吧。我跟孩子們說說話,自在些。」

    大夫人王月珊和二夫人申毓園笑著躬身應是,帶著人下去了。

    「你這孩子,不要太多心了。如果慕容夫人願意高興,那麼只要是你送的,無論什麼東西,她都會歡喜。」沈老夫人拉著司徒盈袖的手,細細點撥她,「……如果她不高興,那你無論送什麼東西,她都不會喜歡,明白嗎?」

    司徒盈袖一點就透,馬上點頭道:「姥姥說的是,是我想左了。」

    也許她潛意識裡覺得自己上一世做得不夠好,所以才會患得患失,才會想著去討好慕容夫人?

    上一世,她也是十二歲進京,在京城十年,慕容長青都未能迎娶她,而慕容夫人雖然一直說喜歡她,但是一直也沒有做主娶她進門……

    要說她心裡完全沒有芥蒂是不可能的。

    但是這一世,不僅她在變,慕容長青也在變,而且都是在向好的一方面變過去。

    她是不是可以把上一世的包袱放下,重新審視身邊的人和事呢?

    這個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壞。

    走到最後那一步,她自己肯定也是有責任的。

    如今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她一定要把握好自己,睜大眼睛,看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且,還有那個躲在暗處的幕後黑手,應該還是在對她和弟弟虎視眈眈……

    一朝不慎,她就會落得和上一世同樣粉身碎骨的下場。

    如果她一死,因她而被救活的弟弟,還是會難逃一死。

    沈老夫人笑瞇瞇地道:「我們家袖袖知書達理,端莊穩重,誰見了這樣的姑娘不喜歡呢?」

    開始的時候,她還擔心司徒家一介商戶,會不會養出的姑娘不懂禮儀。

    見了司徒盈袖的做派,她才知道自己想茬了。——自己那個文雅端靜的女兒生的姑娘,怎麼可能行事粗糙呢?

    申毓園笑著附和道:「正是呢。大姑娘這氣派,不像是老夫人的外孫女,竟像是嫡親的孫女!」

    沈遇樂抿嘴笑,「二嬸,您這樣說,可是抬舉我了。我的字寫得就不如大表姐好。」

    司徒盈袖一手簪花小楷,是前世下苦功夫練過的,當然比沈遇樂要強。

    「都好,都好!」申毓園摸了摸她的頭,「遇樂這性子,沒想到投了盈袖的緣。」

    沈遇樂跟她自己的親姐姐沈遇歡經常鬧彆扭,沒想到跟司徒盈袖居然一見如故。

    王月珊雖然是她親娘,也是嘖嘖稱奇,不知道這兩個小姑娘是哪裡投契,居然比過了嫡親姐妹。

    王月珊和申毓園走了之後,司徒盈袖又陪沈老夫人說了會兒話,見沈老夫人開始歪著了,就知道老夫人乏了,忙起身道:「姥姥,我弟弟困得都快睡著了,我就先告退了,帶他回去洗漱。」

    沈老夫人揮了揮手,笑道:「天不早了,你們都早些歇著。」又問司徒盈袖:「……明天慕容公子什麼時候來接你,說了嗎?」

    司徒盈袖搖搖頭,「沒有說具體時辰。想來是能接的時候就來了。」

    沈老夫人聽了一怔,但是想了想,也沒有多說話,只是道:「那好,明兒去後兒去都使得,橫豎你也無事,有空就跟姐妹們在一處玩,教你弟弟唸書習字都是極好的。」

    司徒盈袖躬身應了,牽著司徒晨磊的手,和沈遇樂一齊回自己住的客院。

    上一世的時候,司徒盈袖來外祖家,都是跟沈遇樂住在一起,因為只有她一個人,好安置。

    但是這一世,她有了弟弟要照料,所以沈家專門給她和司徒晨磊收拾了一個客院,讓她和司徒晨磊住下。

    那客院就在沈遇樂住的小院旁邊,兩人來往十分方便。

    沈遇樂先送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回他們的院子。

    小桃和小杏迎上來行禮問安。

    司徒盈袖道:「帶小磊去洗漱,服侍他睡覺吧。」

    司徒晨磊抱著小喵,一路跟著小桃和小杏進去了。

    司徒盈袖轉身問沈遇樂,「你好像有話要說?」

    沈遇樂確實有心事,又不敢在別人面前說,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才拉著司徒盈袖去暖閣,湊到她耳邊低聲道:「表姐,這話我只跟你一個人說,我娘最近有煩心事,我也跟著很煩心,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怎麼了?」司徒盈袖很是驚訝,「大舅母有心事?」

    她完全沒有看出來……

    大舅母王月珊行事滴水不漏,一點不妥都沒有露出來。

    沈遇樂點點頭,悄聲道:「是我大姐。」

    「是哦。」司徒盈袖點點頭,「我在你家這些天,就見過你大姐一次。她怎麼了?生病了嗎?」

    沈遇樂的大姐沈遇歡這些天都關在屋裡沒有出來。

    沈遇樂撇了撇嘴,「是病了。——相思病。」

    司徒盈袖:「……」

    「你不是外人,我跟你說實話。我姐……看上了一個秀才,非要嫁給他。我爹娘都不同意,祖父祖母還不知道……」沈遇樂悄悄地道。

    司徒盈袖皺著眉頭回想了一番前世的情形,怎麼也想不出來沈遇歡到底是嫁給誰了……

    她去沈家,跟沈遇樂熟悉的時候,沈遇歡已經出嫁了。

    沈家的人對她閉口不談,司徒盈袖那時候也沒有想過要多問幾聲。——因為她不喜歡探聽別人的隱私。

    如果沈家人願意說,自然會告訴她。

    沈家人絕口不提,肯定有難言之隱。

    司徒盈袖沒想到,她居然又撞上了一件這樣的事。

    她想了想,問道,「為什麼不同意呢?外祖父是大丞相,沈家是書香世家。那人是秀才,就是已經有了功名,以後再中舉,中進士,就能做官了,跟沈家的差距,不會比我家跟沈家的差距大吧?」

    既然能同意她娘嫁給她爹這樣的小商戶,怎麼會不同意嫁給沈遇歡嫁給秀才?

    沈遇樂聽著司徒盈袖的語調有些不對,忙道:「不是,你誤會了。不是這個原因,而是……他跟我姐姐真的是不合適。我爹娘怎麼勸都不聽,像是豬油蒙了心一樣。表姐,你要有空,幫我們勸勸我姐姐。你說話挺厲害的,也許我姐姐能聽你的……」

    司徒盈袖很是好奇,結果第二天,她就有幸看見了沈遇歡眼裡的良人。

    那人生得倒是一表人才,舉止進退有度。雖然家境不算好,但是一旦中舉,馬上就翻身了,倒不是大問題。

    沈遇歡躲在柱子後面看見那人來拜訪她的祖父,滿心歡喜。

    司徒盈袖湊在她身邊探頭看了看,回頭又看了看沈遇歡,道:「大表姐,你真的想嫁那個人?」

    沈遇歡含羞點點頭,「表妹,你覺得那人如何?」

    司徒盈袖仔細觀察了一炷香的時間,正色說道:「……這人的牙太黃。大表姐,你要三思。」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56 PM

第57章 打消

    世家出身的公子小姐們,從小生長的環境都是跟普通人家不一樣的,有專人伺候,婆子丫鬟郎中大夫,各種秘方保養,才能有那一口白牙。

    而這秀才明顯家境很差,那一口牙天生又不好,不笑的時候還好,一笑就露出一口帶著黃漬的牙。

    沈遇歡本來是看這郎君怎麼看怎麼好,恨不得私奔都要嫁給他。

    可是一聽司徒盈袖說那人的牙很黃,她仔細看了一眼,發現還真是很黃,立刻從心底裡湧出一股噁心和難受。

    對於一個嬌生慣養的深閨小姐來說,沒有比這更讓她倒胃口的事了。

    司徒盈袖深知這一點。

    跟這些小姐說民生艱難,貧賤夫妻百事哀都是沒用的,反而會激發她們的母性,拼著一腔熱血也要跳下火坑……

    更別說那秀才家裡還有含辛茹苦撫養他長大的寡母,真的不是沈遇歡這種千金大小姐能從容應付的。

    司徒盈袖上一世的時候為司徒家打理生意多年,這種人見得多了。

    沈遇歡的臉色立刻垮了下來,她怔怔地又看了那秀才一眼,發現自己之前怎麼就豬油蒙了心了,看上這種人?

    雖然那人身材高大,五官俊逸,但是一口黃牙破壞了整體形象。

    除了牙齒發黃,沈遇歡進一步發現那人手上的指甲裡有黑邊,頭髮油膩,像是很多天沒有洗了……

    這樣的人,她居然還想要嫁給他?!

    一想到要跟這樣的人同床共枕,想到那人張著一口大黃牙來親她,沈遇歡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悶悶地轉身,拉著司徒盈袖的手,回自己房裡去了。

    「表妹,多謝你一語驚醒夢中人。」沈遇歡對她悄聲說道,「我爹娘和妹妹勸了我很久,我就是不聽。難得你說話我愛聽,不然的話,真跟那人走了,我這輩子肯定就完了……」

    司徒盈袖一驚,拉住沈遇歡的手,「表姐,你什麼意思?怎麼會跟他走呢?」

    沈遇歡垂下眼眸,苦笑道:「……我原本跟他說好了,家裡人不同意,我也要嫁。他就說,這兩天找個機會,讓我偷偷出門,他會來接我去他家,兩個人歡歡喜喜過一輩子……」

    這是要私奔啊姐姐!

    司徒盈袖反手抓住沈遇歡的手,連聲道:「表姐,你千萬不能跟他私奔啊!」

    難怪上一世沈家對沈遇歡的去處閉口不談,肯定跟這一世一樣,如果不是自己恰好誤打誤撞打消了沈遇歡對那人的愛慕,沈遇歡也要再一次私奔了。

    司徒盈袖忍不住抹一把額頭上的汗。——好險!真是好險!

    她看著沈遇歡嫩白如凝脂的肌膚,細長的柳葉眉,橫波目,嫣紅的櫻桃小嘴,吐氣如蘭,行動如弱柳扶風,不管怎麼看,都是一株才抽出嫩箭的蘭花,差一點就被端到豬窩裡被豬拱了。

    司徒盈袖本來對那秀才沒有好惡,喜歡一個漂亮姑娘也不算是過錯,但是聽說他居然鼓動沈遇歡一個大小姐跟他私奔,對他立刻很是不滿。

    深閨裡的小姐偶爾見了一次外男,就心生愛慕之心是有的,但是很少有人真的去付諸行動。

    如同沈遇歡這樣,更是少之又少。

    罷了,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司徒盈袖忍不住想到自己娘親。

    同樣是跟自己的爹門不當、戶不對,但是沈家可沒有攔著她不嫁,而是三媒六聘,三書六禮,一個不少,沈家的陪嫁也是大手筆,不比任何一個三侯五相家的姑娘差。

    當然,自己的爹是商戶出身,那時候雖然不算大富,但是錢還是有的,從小也是丫鬟婆子捧著長大,跟世家公子哥兒只差在禮儀見識上。

    司徒盈袖壓下心頭的異樣,忙勸沈遇歡:「表姐,你快去跟大舅母說說話,就說你是一時糊塗,以後不敢了。終身大事,還是聽爹娘的比較好。」

    沈遇歡經過了這件事,已經對這種人敬謝不敏了,忙道:「我省得。我這就去見我娘。」說著,又去裡屋把那秀才偷偷送給她的書信拿了出來,扔到熏籠裡付之一炬。

    司徒盈袖看著這些東西,有些緊張地問:「……你有沒有把柄在那秀才手裡?」

    如果沈遇歡也送過那秀才東西,就跳進青江也洗不清了。

    沈遇歡搖搖頭,「沒有,我沒有送他東西……」頓了頓,又苦笑道:「我花了半年的功夫做了個香袋兒,本來是想送給他的。結果前幾天被你弟弟的小喵給扯壞了,我還生氣來著。」

    司徒盈袖恍然大悟,道:「難怪這幾天你對我弟弟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原來是小喵惹的禍!」

    沈遇歡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不對。晚上我讓廚房給小喵多做幾條魚。還有小磊,他是個好孩子,眼睛亮閃閃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傻子有這樣亮的眼睛。」

    司徒盈袖笑道:「這有什麼奇怪,我弟弟又不是傻子。」

    「不是,不是,我們都知道他不是。」沈遇歡笑瞇瞇地安撫她,這語氣聽得司徒盈袖氣結。

    她弟弟這個「傻子」的稱呼,什麼時候才能真的去掉啊!

    ……

    到了中午時分,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晨磊去沈老夫人那邊吃午飯的時候,看見大舅母王月珊跟沈遇歡一起走過來,母女倆的眼圈都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了。

    「盈袖,多謝你幫我們勸遇歡。」王月珊上前一步,拉著司徒盈袖的手,「好孩子,你的這份人情,大舅母記在心裡呢。」

    司徒盈袖抿嘴笑,「大舅母言重了。是表姐自己想通了,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不會說話,表姐不要見怪。」

    沈遇歡不好意思地道:「他們也都勸過我,可是我都聽不進去。但是表妹一說,我發現特別有道理,確實也受不了。」說著,對她娘道:「娘,我先回去了,晚上不吃飯了,我要好好沐浴,讓小廚房給我做點夜宵。」

    王月珊應了,目送沈遇歡帶著丫鬟婆子走了,才對司徒盈袖笑道:「你這孩子鬼靈精似的,怎麼想到用這種說法來勸遇歡?」

    居然說那人的牙黃……

    王月珊一想到這個就覺得要慪死了,如果她早些想到這一點,去勸沈遇歡,那她早就會想通了,根本就不會陷得這麼深!

    司徒盈袖忍不住好笑,「我是實話實說,我就受不了別人一口黃牙。」

    ……

    吃過午飯,慕容長青來接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去長興侯府見他娘親慕容夫人陸瑞楓。

    司徒盈袖上車的時候,看見那秀才還在沈府門前不遠的地方候著,往這邊張望。

    也許今天就是他們約定要私奔的日子,也許不是,但是不管是不是,他都等不到這一天了。

    上一世,這人已經毀了沈遇歡的一生。

    這一世,沈遇歡不再重蹈覆轍,一定會有一個更好的人生。

    司徒盈袖微微笑著,攬緊自己的弟弟小磊,跟著慕容長青一起往長興侯府行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57 PM

第58章 相敬

    司徒盈袖和弟弟司徒晨磊坐的大車在東元國京城大街上得得兒地走了好一段路,才來到長興侯府門前。

    中州大陸的三個國家——北齊、東元和南鄭都沒有國公爵位,除了親王、郡王,然後就是侯爵。

    東元國的長興侯府是三侯之首,府邸的制式規模跟王府都差不離。

    司徒盈袖下了車,瞇著眼打量了一下這座佔地廣闊的侯府。

    長興侯府大門制式極高,只比親王矮一等,跟郡王同制。

    大門開在整個侯府的中軸線上,而五相家的門樓,都是開在宅子偏東南面的方向。

    綠色琉璃瓦覆蓋的門樓有三間高大的屋子,中間的屋子可以打開。

    朱漆大門上的鉚釘九行五列,一共四十五個。

    大門前蹲著兩隻玉白石獅子,雌雄各一,在朱漆大門前分外威武。

    門的正前方,為了和街道隔開,還立了一道兩人高的影壁,正對著大門。

    司徒盈袖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這座侯府大門,低著頭拉著弟弟的手,跟慕容長青走了過去。

    侯府的正門門口坐著兩排門子,個個挺胸疊肚,唾沫橫飛地閒聊。

    看見慕容長青過來了,這些門子忙起身相迎,從台階上走下來,對他彎腰行禮,「世子回來了。」

    慕容長青點點頭,並不言語,抄手帶著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往角門走去。

    那些門子不敢多問,只躬身目送他們過去。

    來到角門前,慕容長青的小廝上前敲門。

    看守角門的門子吱呀一聲拉開門,見是慕容長青來了,忙笑著行禮道:「世子回來了。」

    慕容長青這一次頭也不點,逕直跨進角門,在裡面站定了,回頭對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道:「進來吧。」

    居然都沒有跟長興侯府的下人說一下她和弟弟的身份來歷。

    司徒盈袖不再是上一世那個十二歲,將自己封閉起來的小姑娘了,她笑著站定,道:「慕容公子,我母親給慕容夫人帶了些禮物,要交給門子呢,還是交給管事?」

    那些禮物當然是她帶來的,但是她是慕容長青的未婚妻,不好說是自己帶的,只能托辭是母親送的。

    長輩之間禮儀往來是正常的,哪怕是未來的姻親。

    慕容長青想了想,道:「帶進來直接交給我娘吧,不用給門子或者管事。」

    司徒盈袖應了,回身對捧著禮盒的丫鬟婆子道:「你們跟我和小磊進去,等下見了慕容夫人記得行大禮。我們雖然是江南來的,這京城的禮還是要守的。」

    角門的門子豎著耳朵聽司徒盈袖說話,見她說是「江南來的」,忍不住在心裡嘀咕:江南來的,難道是世子的未婚妻?

    他們下人都知道,世子三歲的時候,夫人就跟他定了一門商戶人家的姑娘做正妻,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慕容長青好像明白了司徒盈袖的意思,他朗聲笑道:「你是我未婚妻,是這侯府以後的主子,跟這些下人有什麼可交代的?——咱們走吧。」說著,從角門裡出來牽了司徒晨磊的另一隻手。

    司徒盈袖這才跟他和小磊一起進了角門。

    進到侯府裡面,四個小廝抬著兩頂藏藍織錦的轎子抬了過來。

    司徒盈袖帶著小磊上了前面的轎子,慕容長青上了後面的轎子,一起往二門上去了。

    轎子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才來到二門。

    幾個人從轎子上下來,進了二門,又換上四個婆子抬的轎子,一路蜿蜒,才來到侯府內院正房梧桐苑大門口。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從轎子上下來,跟著慕容長青往梧桐苑裡面去了。

    慕容夫人陸瑞楓端坐在上房,如意髻上插著一支赤金絞絲五福掛珠釵,那珍珠一顆顆有龍眼大,珠光瑩潤,襯得她的臉色如同蒙了一層螢光,白皙閃亮。

    她的年歲不大,但是已經微微發福,額頭上戴著繡著精巧蘭花的齊眉勒子,身上穿著大紅織錦緞松鶴延年圖的褙子,露出底下深紫色的長裙。

    大紅大紫的搭配,穿在陸瑞楓身上,卻一點都不俗氣,反而平添貴氣。

    看見慕容長青領著司徒盈袖進來,陸瑞楓的臉上馬上露出笑容,她站起身,一把將正在行禮的司徒盈袖抱入懷裡,連聲道:「你這孩子,來京城這麼久了,才來看我。若是你母親還在,她一來京城肯定第一個來看我的!」

    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動作和說辭,只是早了半年。

    司徒盈袖含笑道:「伯母多禮了。我們一家剛進京,前些日子才去了外祖家。今日就是從外祖家過來看您的,還望您原宥。」

    陸瑞楓用手托起司徒盈袖的下頜細看,一邊看,一邊眼淚都出來了,忙拿帕子拭淚,道:「你的眼睛跟你母親生得一模一樣,我一看見你這雙眼睛,就想起了你母親。可憐你母親,怎麼去的這麼早?」然後轉身看見司徒晨磊抱著一隻小黑貓,笑道:「這是小磊?」

    司徒盈袖忙點頭,對司徒晨磊道:「小磊,這是陸夫人,你也可以叫她慕容伯母。」

    司徒晨磊抱著小黑貓,不肯抬頭,很是害怕的樣子。

    陸瑞楓憐惜地將司徒晨磊拉入懷裡,道:「好孩子,不用叫人。來,伯母這裡有好吃的糕點,等下讓姐姐們帶你去吃。」

    司徒晨磊輕輕「嗯」了一聲,將小喵抱得更緊。

    陸瑞楓笑著道:「小磊你喜歡貓?我也很喜歡貓呢。我這裡什麼名貓都有,還有從波斯來的波斯貓,你沒見過吧?」

    說起貓,司徒晨磊膽子大了些,抬頭道:「小喵也是波斯貓。」說著,將小喵舉起來給陸瑞楓看。

    陸瑞楓一怔,仔細打量那小黑貓。

    發現它的黑眼珠子周圍有一圈金青綠色,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這種貓,正是波斯貓最名貴的種,被稱為暗夜流光!——他們侯府養的這許多貓,包括宮裡齊皇后的那只四蹄踏雪波斯貓加起來,都沒有小磊懷裡的這只波斯貓貴重!

    陸瑞楓這輩子最愛就是貓,對自己的貓照顧得無微不至,連慕容長青小時候都吃過貓的醋……

    「暗夜流光!你們居然有暗夜流光!」陸瑞楓驚喜地道,對小磊伸出手,「小磊,給伯母抱一抱這隻貓好不好?」

    司徒晨磊很高興別人也喜歡小喵,忙把小喵放到陸瑞楓懷裡,道:「小喵很乖。」

    陸瑞楓緊緊抱著小喵,不斷用手順它背上柔順黑亮的細毛,慈愛之色溢於言表。

    「你們來了?」門口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醇厚朗潤,跟慕容長青的聲音有些相似。

    當然,慕容長青是十五歲的少年男子,聲音高亢一些。

    司徒盈袖回頭,見果然是長興侯慕容辰來了。

    他三十多歲年紀,身材清瘦,很是儒雅,不像武將,倒像是文人。

    「侯爺來了。」慕容夫人陸瑞楓忙躬身行禮,小心翼翼地問:「侯爺,您今晚在內院吃飯嗎?」

    慕容辰「唔」了一聲,彬彬有禮地道:「勞煩夫人了。」

    司徒盈袖看著這一幕,心裡那股違和感又一次升了起來。

    上一世她就有這感覺,就是長興侯慕容辰和他妻子陸瑞楓之間的關係實在是太客氣,太禮遇,太相敬如賓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0 11:58 PM

第59章 慕容辰

    「這是小磊?」慕容辰盯著司徒晨磊看了一眼,轉眸看向司徒盈袖,「你是盈袖?」

    這是他唯一嫡子,也是唯一兒子的未婚妻,他卻到了今天才見到她長什麼樣兒。?

    司徒盈袖斂衽行禮,低著頭說:「民女盈袖見過慕容大人。」

    慕容辰點點頭,溫言道:「好了,既然來了京城,就不要客氣,以後多來府裡坐坐。你娘親跟長青的娘親是手帕交,跟我們慕容家也熟識,你也不是外人,不要拘謹。」

    司徒盈袖應道:「多謝慕容大人指點。」

    「你叫長青的娘親伯母,卻叫我慕容大人,是不是不合適啊?」慕容辰笑著說道,回頭看向他的妻子陸瑞楓,卻已經換上了一副肅然的樣子,「晚飯準備了什麼菜?」

    「侯爺,晚上的主菜是紅燒鮑脯、香菇菜心、柏木炙烤麂子肉,另外長青愛吃口蘑,我讓小廚房準備了姜芽口蘑炒虎爪筍。虎爪筍還是盈袖她爹送來的。」陸瑞楓說著,朝司徒盈袖頷首道:「多謝親家老爺了,每年都給我們侯府送上很多江南的山珍海味,偏了我們的口福了。」

    司徒盈袖大奇。——她可不知道爹原來這樣籠絡著長興侯府!

    陸瑞楓笑著看了她一眼,又道:「侯爺愛吃濃燜鴨掌,我這就吩咐小廚房備料。」

    如數家珍一樣報了晚飯的菜式,態度十分恭敬謙和,待慕容辰如同主人待客人……

    慕容辰背著手,點點頭道:「不用麻煩了。紅燒鮑脯多做一份,送到外書房給廖先生他們加菜吧。」

    司徒盈袖隱隱知道一些,廖先生是慕容辰的幕僚。慕容辰待他如上賓,十分款待。

    而長興侯府的紅燒鮑脯,也是京城一絕。

    那鮑魚都是精挑細選過的,發足之後,如同小湯碗一般大小,才能入貨。

    然後用原汁雞湯煮過的細羊肚手巾包裹住發好的鮑魚,放到文火上慢慢烤嫩。

    等雞湯汁差不多收干的時候。那包裹在手巾裡的鮑魚自然鮮滑滋潤。

    再加長興侯府特製的紅醬燜燒。香醇腴軟,鮑魚邊裡如滑豆腐,鮑魚心又似凝脂琥珀。鮮美得讓人連舌頭都能吞下肚去。

    司徒盈袖上一世來長興侯府那麼多次,也只吃過一次紅燒鮑脯。

    後來她回家之後,自己想著法子試做,終歸沒有長興侯府特製的紅醬。做出來的效果差強人意。

    慕容辰給廖師爺送紅燒鮑脯,想必是對這個師爺非常滿意了。

    陸瑞楓的眼睛不屑地瞟了慕容辰一眼。

    司徒盈袖敏銳地察覺到了。但是她沒有動彈,依然含笑看著自己的弟弟。

    司徒晨磊正眼巴巴看著陸瑞楓手裡抱著的小喵。

    過了這麼久了,陸瑞楓還是抱著小喵,沒有撒手的意思。

    司徒盈袖拍拍司徒晨磊的肩膀。讓他稍安勿躁。

    司徒晨磊癟了癟嘴,低頭玩弄自己的手指。

    「小磊?」慕容辰若有所思地看著司徒晨磊,「你進學了嗎?」

    司徒晨磊沒有說話。一直低著頭,好像聽不懂慕容辰的話一樣。

    司徒盈袖只好代他回答:「慕容伯父。我弟弟病才剛好,還沒有來得及進學。」

    「哦。那現在好些了嗎?到底是什麼病啊?」慕容辰笑著問道。

    陸瑞楓輕撫著懷裡的小喵,打斷慕容辰的話,笑說:「侯爺要不要把小磊帶到暖閣去問話?」

    慕容辰搖搖頭,「不用了,我也沒有什麼話要問。」

    「那就好。」陸瑞楓抱著小喵,點點頭,「我帶他們姐弟進去說話了。侯爺請自便。」說著,抬腳往裡屋走去。

    司徒盈袖只好對慕容辰匆匆行禮,帶著自己的弟弟跟著陸瑞楓進去了。

    慕容長青沒有跟進去,他對慕容辰道:「爹,小磊上京的時候,掉到河裡,差一點淹死,他到現在還很怕生人。」

    「啊?怎麼會這樣?」慕容辰大吃一驚,「司徒家的這些人都是幹什麼吃的!」

    「我怎麼知道?」慕容長青苦笑,「這些年,我們都以為小磊是傻子。誰會把一個傻子當回事呢?」

    「原來小磊不是傻子?」慕容辰眼裡閃過一絲精光,「到底是誰傳出來他是傻子的?」

    「也不能這麼說。」慕容長青想了想,「他確實很遲鈍,不識字,只認得他姐姐,現在好一點,也只多認得一隻貓而已。」

    慕容辰聽得連連點頭,拍著慕容長青的肩膀歎息道:「長青啊,是爹沒用,拗不過你娘,非要給你定這門親事。」說著,慕容辰眼望門外的天空,深深地歎了口氣。

    慕容辰兄弟的兒子,也就是慕容長青的堂弟們,個個定的都是高門大戶的姑娘,就慕容長青是長興侯府的世子,卻偏偏被他娘從小就定了個商戶之女。

    雖然大家都說是看著沈相府的面子,但是沈相府正經的孫女,不比一個出身商戶的外孫女好得多麼?

    幹嘛不直接求娶沈大丞相的孫女,非要拐個大彎娶外孫女?!

    以長興侯府的地位,慕容長青又不是高攀不上沈相府……

    如果不是他娘陸瑞楓,他們堂堂長興侯府,又如何會定下一個商戶之女做宗婦呢?

    慕容長青笑了笑,道:「爹,我們長興侯府已經不能再高了,娶個商戶之女有什麼不好?難道您還想借姻親往上爬不成?東元國沒有國公爵位,外姓之人最高只能封侯爵。——誰跟咱們結親,都是高攀咱們侯府。」

    「有志氣。」慕容辰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是我的兒子!」頓了頓,又帶著幾分傲氣道:「雖然侯爵之上沒有國公爵位,但是外姓之人就不能封王嗎?我看未必啊未必……哈哈!」

    慕容長青知道東元國的三大領兵侯府中,只有他們長興侯府的精兵最為強大。

    因為他們的精兵直接傳承自數百年前大周皇朝的神將府。

    數百年前,大周皇朝取夏而代之,大夏神將府精兵,半數入了內廷做御林軍,後來留在北齊。

    另外一半分作兩部分,被兩個將領帶著南下。

    姓鄭的將領帶著四分之一的神將府精兵去了如今南鄭國所在的位置,直接立國稱帝。

    另外一個姓慕容的將領則來到東元國所在的位置,投靠了當時東元這裡的諸侯王女元寧馨,為她效力,就是他們慕容家的先祖。

    後來元寧馨在慕容將軍的支持下,跟北齊、南鄭三分天下,立國稱帝,成了東元國的開國女帝。

    她稱帝之後,曾經想封慕容將軍為外姓王,但是被她的皇夫勸阻,最後只封了侯爵。

    而當時三國立國之後,為了表示承繼大周,他們約定不封國公爵。

    因為大夏的支柱曾經是四大國公府。

    大周取大夏而代之,四大國公府也就不復存在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09:58 AM

第60章 夜襲

    「爹,如今四海昇平,北齊和南鄭都自顧不暇,只有我們東元國蒸蒸日上,我們長興侯府根本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啊。」慕容長青很是不甘心地往柱子上捶了一拳。

    「無用武之地?呵呵,用得到的地方多著呢!」慕容辰呵呵笑了一聲,看了看裡屋,「咱們進去說話吧。」

    慕容辰和慕容長青進來之後,陸瑞楓就不怎麼說話了,笑瞇瞇地抱著小喵看慕容辰和慕容長青說話,偶爾也跟司徒盈袖交頭接耳。

    司徒晨磊定定地盯著陸瑞楓懷裡抱著的小喵,對別的人和事一概不理。

    慕容辰說了半天話,見司徒晨磊都愣愣地無動於衷,終於還是確信這孩子確實有些毛病。

    也許不是傻子那樣離譜,但絕對不聰明,甚至連普通人都比不上。

    他倒不在意司徒晨磊是傻還是聰慧,他只擔心以後司徒盈袖和慕容長青成了親,會不會也生一個司徒晨磊這樣的孩子,那可真是塌了天了……

    慕容辰吃晚飯的時候十分沉默。

    陸瑞楓倒是一臉笑容,不斷給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夾菜。

    「吃這個紅燒鮑脯,小磊吃這個好。」

    「盈袖,這個姜芽口蘑炒虎爪筍,是長青最愛吃的,你也嘗一嘗。」

    「這盤濃燜鴨掌放到侯爺面前。——來,盈袖、小磊,你們都嘗一嘗。世人都知我們長興侯府的紅燒鮑脯是一絕,其實真正的絕頂好菜。是濃燜鴨掌。」陸瑞楓說得眉飛色舞,「你看這肥嫩的鴨掌,是洗淨去膜之後。泡在高粱酒裡貯藏。我們侯府常年泡著鴨掌,只為侯爺好這口。你看,是不是肥嫩入味,汁弄味香,入口即化?」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碗裡很快就高高地壘起來一堆菜。

    「陸伯母,夠了夠了,我和小磊吃不了這麼多。」司徒盈袖忙阻止陸瑞楓。「您也吃啊。我看您都沒有吃多少。」

    「我?我也吃呢。等你們吃完了我再吃。」陸瑞楓笑著眨眨眼,「免得我吃太多了。你看我的腰身又粗了,衣衫全要重新做。麻煩得很!」

    司徒盈袖忍不住笑出聲。

    司徒晨磊拿著筷子吃了幾口看放下了。

    「小磊不愛吃這些菜嗎?」。陸瑞楓詫異問道,「我們長興侯府的菜,還沒人說不愛吃呢。」

    司徒盈袖也覺得奇怪,這些菜比他們司徒府的菜好吃多了。小磊也不像是不愛吃東西的人啊?

    司徒晨磊看著司徒盈袖道:「湯。我要喝湯。」

    司徒盈袖自從把司徒晨磊從水裡救起來那天開始,就一直給司徒晨磊燉蟲草雞湯吃,司徒晨磊喝習慣了。

    這些日子跟她在沈相府,她不好意思麻煩別人,就沒有再做蟲草雞湯了。

    司徒晨磊看來是忍不住了。

    「咱們回家再做。」司徒盈袖忙安慰弟弟。

    「要喝湯啊?容易。」陸瑞楓忙叫了人進來,「送湯進來吧。我的雪蛤燉血燕,給盈袖來一碗木瓜燉燕窩,青竹蛇湯就給小磊吧。」

    司徒盈袖看了看慕容長青。笑問陸瑞楓:「伯母,伯父和慕容公子不喝湯嗎?」。

    「他們不喜歡喝湯。」陸瑞楓笑著道。「平時只有我一個人喝。今兒好了,有你們姐弟倆陪我喝。」

    慕容辰笑了笑,居然跟著吩咐道:「給我也來一碗青竹蛇湯。」又對慕容長青道:「你也來一碗。晚秋的青竹蛇最是大補,蛇肉放在瓦罐裡面煨的湯,乳白鮮嫩,不比紅燒鮑脯差。」

    「盈袖,看來你真有面子。」陸瑞楓似笑非笑地道,「我跟侯爺十多年夫妻,侯爺一次湯都沒有喝過。今兒你們姐弟在這裡,侯爺居然陪你們喝湯了。——難得,難得,真是難得。」

    慕容辰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是嚴峻。

    陸瑞楓縮了縮脖子,從下人手裡接過她的雪蛤燉血燕,埋頭吃了起來。

    司徒盈袖看著面前的木瓜燉燕窩,臉上的神情很是僵硬。

    這甜湯一看就放了雪白的奶子,一聞氣味就很誘人。

    可是這木瓜燕窩雪奶一起燉,那個……非常的……豐胸……

    司徒盈袖熟知藥性,木瓜、燕窩和雪奶都算是食補裡面的藥材,她略知一二。

    難道是因為自己太瘦,所以慕容夫人……

    司徒盈袖低下頭,拿了調羹,慢慢舀了一口吃了。

    等一碗木瓜燕窩雪奶吃完,她的臉色已經紅艷艷的。

    陸瑞楓詫異道:「咦?這木瓜燕窩這樣好?看你的臉色,跟抹了桃花粉似的,輕白紅香,比我這雪蛤血燕還要好呢。」

    司徒盈袖只好訕訕地道:「伯母府上的甜湯味道太好了。」

    「你喜歡吃?我讓廚娘把方子給你,你在家就可以吃了。」慕容長青忙道,一邊叫了廚娘過來,把方子問了,寫與司徒盈袖。

    司徒盈袖尷尬得手都抖了,她強行按捺住心神,把慕容長青寫的湯譜折好放回袖袋。

    終於吃完晚飯,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辭。

    司徒晨磊眼淚汪汪地道:「小喵……小喵……」

    陸瑞楓愕然看了他一眼,將小喵送回到他懷裡,笑著道:「小磊不哭,小喵還給你了。」說著,戀戀不捨地撫了撫小喵背上的柔毛。

    ……

    慕容長青送了他們姐弟出去。

    來到長興侯府的大門口,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上了沈大丞相府的大車。

    慕容長青回身去牽馬過來,要送他們一程。

    結果一個門子氣喘吁吁跑來道:「世子爺,侯爺讓您去外書房,說有話要問您。」

    慕容長青猶豫了一下。

    司徒盈袖忙道:「我們自己回去就行了。這天還早,還沒宵禁呢。你不用送我們了。」

    慕容長青點點頭,「讓我的小廝跟著你們的車回去。我也好放心。」

    司徒盈袖笑著應了,放下車簾,對車伕道:「咱們回去吧。」

    兩輛大車很快離開了長興侯府,走上回沈大丞相府的路。

    雖然還沒到宵禁的時候,但是天已經黑了。

    司徒盈袖攬著弟弟的肩膀,坐在搖搖晃晃的車裡,想著心事,一路沒有說話。

    司徒晨磊忙著跟終於回到他懷抱的小喵玩,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肚子咕咕叫了一聲,才抬頭對司徒盈袖道:「姐姐,我餓。」

    司徒盈袖笑道:「誰讓你在慕容府吃得那麼少。姐姐我可做不了那麼好吃的菜。」

    「姐姐做的好吃,更好吃。」司徒晨磊把小腦袋點得如同小雞啄米。

    司徒盈袖莞爾,「別拍馬屁了。回去我看看有沒有法子給你拿幾個牛肉包子吃。」

    司徒晨磊衝她笑了笑,正要說話,噌地一聲,大車一下子停住了。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差一點被摔出車去。

    她一手拉住司徒晨磊,一手攀著車門,惱道:「怎麼趕車的這是?!」

    「大……大小姐,外面……外面有一夥黑衣人圍上來……啊——!」外面的車伕沒有說完話,就聽見一聲慘叫。

    車簾外明晃晃的刀光一閃,一蓬血如同箭一樣飆到車簾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09:59 AM

第61章 強敵

    車簾上瞬間染上大片的血跡,映著街邊昏暗的夜燈,看上去黑黢黢的,如果一團亂麻,企圖窒息他們的呼吸。

    司徒盈袖馬上鬆開車門,一隻手回身抱住小磊,往後急退,避開那道閃亮的刀光,同時用另一隻手摀住小磊的嘴。

    小磊瞪大眼睛看著她,眼神裡滿是恐懼和慌亂。

    司徒盈袖衝他微微搖頭,護著他緊緊縮在車後廂。

    「喵……」小磊懷裡的小喵突然輕輕叫了一聲。

    在這殺戮的暗夜裡,這聲細微的貓叫如此詭異,如同扔到火藥桶的一根引線,很快引爆了另一場喧囂。

    司徒盈袖從車簾縫隙裡明明看見一隻明晃晃的長刀就要挑開車簾,斜刺裡卻突然出現另一柄長劍,唰地一聲往那長刀中縫刺去!

    「呃——」有人悶哼一聲,從車轅上摔了下去。

    一聲呼哨聲響起,司徒盈袖聽見又有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奔過來。

    是歹徒來了幫手,還是救他們的人來了?

    司徒盈袖側耳聽了一會兒,見外面的打鬥似乎更加激烈,但是沒有一個人,能靠近他們的大車。

    真的是有人在來救他們了嗎?

    畢竟他們坐的是丞相府的大車,應該有人專門保護吧?

    司徒盈袖這樣想著,膽子大了些,低頭將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對小磊做了噓聲的手勢,然後往車窗邊挪了挪,悄悄挑起窗簾的一角,往車窗外看去。

    他們這一次從沈相府去長興侯府,坐了兩輛大車。

    一輛是她和小磊坐,另一輛車拉著禮物。

    深藍的夜空。一輪明月灑下萬千月輝。

    兩輛大車孤零零停在長街之上。

    兩輛車上的車伕都已經滾落在車下。

    街邊的民居剛剛還有燈光,聽見外面的廝殺聲,很快就一一熄滅了。

    司徒盈袖苦笑著轉過頭,看向大車前方。

    只見昏暗的長街上,有兩撥黑衣人正在打來打去。

    明顯一撥是先前襲擊他們大車的人,而另一撥,就是來救他們的人。

    真的是來救星了!

    司徒盈袖眼裡一熱。忙仰頭。將眼底剛要流出的熱淚嚥了下去。

    嗖!

    一支長箭突然從遠處射了過來,正好射在司徒盈袖探頭的車窗旁邊。

    司徒盈袖嚇了一跳,再也顧不得感動欣喜。猛地往後一躲,眼角的餘光瞥著那顫動不休的箭尾,胸脯不斷激越起伏,大口大口喘著氣。全身發抖。

    小磊抱著小喵挪了過來,伸出小手。握住了司徒盈袖的手。

    小磊的小手冰冷,也在輕輕顫抖。

    但是卻給了司徒盈袖無窮的力量。

    司徒盈袖低頭看著小磊。——這是她這一世要守護的弟弟。

    上一世,他用他的命,換了她一命。

    這一世。她也會用她的命,換他一命……

    司徒盈袖拉過小磊,低聲道:「這車裡不能待了。咱們悄悄下去吧。」

    小磊點點頭,很是乖巧信賴地看著司徒盈袖。

    外面無聲的廝殺還在繼續。有人不斷倒下,也有人不斷補充上來。

    而遠處的火光越來越明亮。

    司徒盈袖心裡有個不祥的預感。

    如果這些人真的是衝著他們姐弟來的,如果他們只想他們死,那麼,在無法攻到車裡殺死他們的情況下,對方會怎麼做呢?

    肯定要射火箭燒車。

    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姐弟走投無路。

    不下車,就要被火燒死。

    下了車,沒有大車的護持,那麼多的殺手,總有一個能要了他們姐弟的命……

    而那些來救他們姐弟的人,肯定會因此付出更大的代價。

    司徒盈袖咬了咬牙,抓起車上的斗篷,披在身上,一邊彎腰抱起小磊,掩在斗篷裡面,在他耳邊道:「抱住姐姐,無論怎樣,不要鬆手。」

    小磊點點頭,用力抱住她的脖頸。

    小喵「喵」的一聲叫,先躍了下去。

    它肥胖的小身子行動出乎意料的靈活,從車簾底下穿過,跳出大車。

    司徒盈袖一手抱著小磊,一手攀著車轅,小心翼翼掀開車簾,正好看見一群黑衣人擋在他們大車前面,和另一撥黑衣人打得不亦樂乎。

    趁著這些人擋在他們前面,司徒盈袖抱著小磊忙跳了下去。

    小喵在前面翹著黑黑的尾巴,走入黑暗的夜色中,和夜色融為一體,很快就看不見了。

    司徒盈袖低低地對背對著他們正在打鬥的人說了一句:「多謝。」然後轉身奔逃,朝著小喵消失的地方奔去。

    司徒盈袖對京城的街道一點都不陌生。

    她知道小喵消失的方向,正是逃命的好去處。

    這邊的民居臨近東邊海灣。

    只要能逃到那片海灣,這些人就不可能再找到他們了。

    背後傳來嗖嗖的箭聲。——有人追過來了!

    很快火光大盛,照亮了她四周的景象。

    頭頂月明星稀,深藍的夜空如同大幕,正襲襲開啟。

    她身邊狹窄的巷道七彎八拐,通向遠方未知的領地。

    地上鋪著鵝卵石,奔跑的時候顛簸不平,她的腳上只穿著一雙織錦緞的繡鞋,好在她習慣穿厚實的鞋底,雖然是繡鞋,也不妨礙她走遠路。

    只是小磊雖然不胖,但也是八歲大的孩子,司徒盈袖雖然身量高挑,也只十二歲,要抱著小磊狂奔,還是很費力的。

    但是大難當頭,人往往能爆發潛力,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

    司徒盈袖在拐最後一個彎的時候回頭瞥了一眼。

    只見那片火光大盛的地方,正是他們剛才坐的大車被點燃了!

    司徒盈袖抿著唇,迅速轉身,奔向她熟悉的海灣……

    ……

    「世子!世子!沈相府的大車在前邊街上遇襲!」

    「什麼?!——叫人,點上三百軍士,跟我走!」慕容長青虎著臉站起來,看著慕容辰,「爹,我要去救盈袖和小磊!」

    慕容辰也很驚訝,忙點頭:「快去快回,救了人就回來,就不要拖延!」

    慕容長青點點頭,衝出慕容辰的外書房。

    他的小廝灰頭土臉地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支長戩遞了過來,「世子,您真要去?!」

    「當然要去!」慕容長青踢了他一腳,「快帶路!」

    ……

    長興侯府駟馬院的側門大開,三百健騎如同游龍般魚貫而出,隆隆的馬蹄聲劃破長夜,往司徒盈袖他們的大車處奔馳而去!

    慕容長青騎在最前面,心急如焚地看向不遠處火光熊熊。

    這個時候,除了長興侯府出動兵馬,京兆尹也派了三百衙差衝了過來。

    他剛剛得到消息,京城的街上有黑衣人劫殺丞相府的大車,頓時嚇得腳都軟了,他一邊命人去圍剿那些黑衣人,一邊寫了急奏入宮,向陛下稟明此事。

    ……

    「官府來人了!撤!」

    一陣呼哨聲響起,第一撥襲擊司徒盈袖他們大車的黑衣人頓時如潮水般退去,甚至連他們同夥的屍首都帶走了。

    而另一撥趕來救援的黑衣人也沒有戀棧,更沒有跟官府打照面的意思,也呼哨一聲,往另一個方向退去。

    等慕容長青騎著馬趕過來,兩邊人馬已經退得乾乾淨淨。

    街上只留下兩輛快要燒成灰燼的大車,燃著熊熊大火,照得慕容長青面上一片慘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0 AM

第62章 援手

    「盈袖!盈袖!」慕容長青心裡一片混亂,難以相信剛剛才跟他分手離開,言笑盈盈的女子已經成了車裡的一抔白灰……

    大車不遠處,兩個車伕和三個粗使婆子躺在血泊裡,展示著剛剛發生過的殺戮。

    「世子!您不能過去!」他的小廝一把拽住正要往前衝的慕容長青。

    「盈袖和小磊在裡面!」慕容長青吼道,「快滅火!滅火啊!」

    京兆尹派來的衙差罵罵咧咧叫開附近的民居,吆喝他們拿水桶打水過來救火。

    住在周圍的人聽見衙差來了,才敢拉開門瞧了瞧。

    見那些黑衣人確實走了,他們才忙從屋裡擔著水桶出來,一桶桶澆過去。

    很快大車上的火被撲滅了,當然,大車也燒得只剩個架子。

    裡面卻沒有人在車裡被燒死的痕跡。

    「盈袖和小磊不在裡面!」慕容長青只覺得剛剛沉到谷底的心,又高高飛揚起來。

    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挺看重這個從小訂婚的未婚妻……

    「應該是逃走了。」一個比較老到的衙差過來查看,回頭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指著那些剛剛四門緊閉的民居道:「剛才那些門都關得死死的,肯定沒人敢插手救他們。」說著,看向附近不遠處的一個小巷子口,「看,那邊地上有幾隻箭!他們會不會往那邊去了?」

    慕容長青等不及了,翻身上馬,往那小巷子奔去。

    長興侯府的軍士跟著驅馬,追了上去。

    這小巷子很是狹窄,一次只能容納一匹馬通過。

    三百騎軍士從這小巷子裡跑過,馬蹄聲聲震屋宇,踏碎夜晚的沉寂。

    ……

    司徒盈袖抱著小磊,用斗篷蒙著頭臉,不顧一切往前奔跑。

    她記得這條小巷子,知道它通往前方一個小小的港灣。

    那港灣是京城的兩條小河出海的地方,因此近岸處並不是海水,還長有大片的蘆葦,正是藏身的好去處。

    「喵……」小喵的聲音若隱若現從前方傳來,像是在給他們指引路的方向。

    司徒盈袖咬著牙,一鼓作氣,抱著司徒晨磊從巷子裡衝出來,往岸邊的蘆葦叢撲過去。

    身後箭矢的聲音不絕於耳,嗖嗖從她耳邊掠過,她陡然想起當年師父說過的話。

    「……如果遇到箭雨,不用怕,先跑之字形,再臥倒趴伏就可以了。」

    司徒盈袖很快變換了方向,在岸邊跑出之字形,一頭跑入蘆葦叢中!

    蘆葦叢不遠的地方就是港灣。

    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

    司徒盈袖情急生智,絞了兩段蘆葦,一支塞到小磊嘴裡,一支自己含著,抱著他一頭扎進水裡。

    司徒盈袖水性精熟,就算沒有蘆葦,她也能在水裡潛游。

    現在有了蘆葦管,就跟來去自如了。

    只是有小磊在身邊,她不敢大意,老老實實抱著小磊潛在水裡。

    小磊含著蘆葦,開始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後來在水裡憋急了吸了一口,才明白是做什麼用的。

    司徒盈袖緊張地盯著水面的動靜。

    天色太黑,連月色似乎都被烏雲遮擋住了,水面的情形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清,只聽見有人似乎在附近說話。

    「……跑哪兒去了?這邊?還是那邊?」

    「不對。應該是跳到水裡了。」

    嗖嗖嗖嗖!

    又有數支羽箭從水面射了下來。

    司徒盈袖忙托著司徒晨磊往遠處游去,盡量遠離岸邊,以免被那些羽箭射到。

    那些人射了一會兒,見水裡沒有異樣,還是不放心,正扔了弓箭,要跳下水來找,不遠處突然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

    他們愣了一下,回頭一看,馬上改了主意。

    「他娘的!長興侯府的兵馬來得這麼快!——撤!」

    幾聲呼哨聲響起,這些追殺過來的黑衣人很快又撤走了。

    司徒盈袖在水下聽見了,並不敢浮出水面,擔心是這些歹徒故意引誘他們上鉤的詭計。

    她托著司徒晨磊,在水底一頓潛游,游到離那岸邊十丈多遠的地方。

    再遠,他們就要游出出海口,往大海游去了。

    司徒盈袖知道這片海域有大魚出沒,有些大魚可是牙口很厲害的,會咬人,而她以前潛水的時候習慣隨身帶著的分水峨眉刺也沒有帶著,自然不敢帶著弟弟冒險。

    她只能躲在水底,等著天亮,或者等到自己認識的人來救他們。

    晚秋的水底已經很是冰冷。

    司徒盈袖摟緊了自己的弟弟,苦笑著想,自己兩姐弟真是跟水有緣……

    又過了一會兒,司徒盈袖突然聽見了小喵的叫聲,從岸邊傳來。

    小喵出來了?這表示沒事了?

    司徒盈袖想了想,看著憋得兩腮鼓起來的小磊,知道不能一直待在水下,只好慢慢踩著水,往岸邊靠近。

    「盈袖?小磊?」水上很快傳來慕容長青焦急的叫喊聲。

    司徒盈袖心裡一動,偷偷潛上水面瞧了瞧。

    只見一瞬間,岸邊亮起無數個火把,照亮了這邊的水域。

    那手執火把的人,都是盔甲儼然的軍士,高高地坐在馬上,就連慕容長青也穿著一身玄鐵胸盔,騎在馬上。

    他的目光往水面上逡巡,猛地看見水面不遠的地方似乎有動靜!

    司徒盈袖鬆了一口氣,托著小磊往蘆葦叢那邊游過去,然後從那裡爬上岸。

    她和小磊全身都濕透了,幸虧有斗篷在外面遮掩,不然司徒盈袖真是不能走出去了。

    頭髮的髮簪不知掉到哪裡去了,海藻般的長髮披散下來,濕漉漉地搭在後背。

    司徒盈袖抱著小磊一步步從蘆葦叢裡走了出去。

    「……慕容公子。」她分開蘆葦叢,輕輕叫了一聲。

    慕容長青猛地回頭,看見一個披著斗篷的高挑女子站在蘆葦叢中,秀髮披散,面色驚心動魄地蒼白,但是那一雙流光溢彩的黑眸,卻有著強大的吸引力。

    「……盈袖?小磊?」慕容長青從馬上翻身下來,奔跑過去,「你們沒事吧?」

    司徒盈袖笑著搖頭,「沒事,你來了我們就沒事了。」她吃力地抱著小磊,站在慕容長青面前搖搖欲墜。

    慕容長青從她手裡接過司徒晨磊,「我來抱吧,你哪裡抱得動?」

    司徒盈袖揉了揉胳膊,覺得那胳膊已經麻木得不是自己的了。

    「……慕容公子,麻煩你馬上送我們回沈家,好麼?」司徒盈袖抬頭,輕輕央求道。

    「走吧,我送你們回去。」慕容長青抱著司徒晨磊,轉身就走。

    司徒盈袖忙跟著他身後,跌跌撞撞地跟到慕容長青的馬前。

    慕容長青先把小磊放上去,然後自己翻身上馬,再朝司徒盈袖伸手,「上來吧。」

    司徒盈袖猶豫了一瞬,將手搭在他伸出的手掌上。

    慕容長青握著司徒盈袖的手,只覺得那隻手細軟嫩滑,柔若無骨,但是握緊了,卻又有一股韌勁,不容忽視。

    「盈袖?小磊?你們還好嗎?」

    慕容長青背後又傳來一道聲音。

    是沈家表哥沈名誠的聲音。

    司徒盈袖心下大定,忙不迭地縮回手,朝慕容長青背後揮手道:「表哥,我和小磊在這裡!」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2 AM

第63章 來頭

    沈名誠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吁了一口氣,飛奔過來道:「你們沒事吧?傷著沒有?」

    一陣清冷的晚風夾著水汽吹了過來。

    「阿嚏!」

    司徒盈袖掩袖打了個噴嚏,覺得全身出奇地冷。

    她忍不住看了看在慕容長青馬上坐著的司徒晨磊。

    清白的小臉,嘴唇發紫,小手緊緊抓住韁繩,渾身緊繃,很是害怕的樣子。

    「冷了?你們全身怎麼都濕了?」沈名誠大奇,忙將身上的薄氅解了下來,給司徒盈袖披上。

    司徒盈袖從裡面將自己濕透的斗篷解了下來,握在手裡,才暖和一點。

    但是全身衣衫依然濕漉漉的,難受得緊。

    她定了定神,道:「大表哥,回去再跟你細說。」

    「好,快走吧。祖父祖母急得要命,在家裡盼著你們回來呢。」沈名誠看著周圍都是軍士,也不好多問,忙側身道:「我帶了一輛大車過來,你是坐車呢,還是跟著長青騎馬?」

    「自然是坐車的好。我不大會騎馬。」司徒盈袖含糊說道,抬頭對慕容長青道:「慕容公子,麻煩把我弟弟送下來,好麼?我帶他坐車吧。他膽子小,您看他都嚇得臉色發紫了。」

    慕容長青偏頭看了看司徒晨磊,感受到他全身的顫抖,忙托著他的腋下,將他抱下來。

    沈名誠緊走兩步,接著司徒晨磊抱在懷裡,轉身往自己帶來的大車走去。

    司徒盈袖跟在他身後。

    慕容長青勒著韁繩,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司徒盈袖的背影,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子的入口處,才揮一揮手,道:「跟著沈公子的大車。」

    這一次,有長興侯府的軍士相隨,司徒盈袖他們順利回到了沈相府門前。

    慕容長青從馬上翻身下來,跟著沈名誠和司徒盈袖他們一起進去了。

    ……

    「盈袖!小磊!」沈老夫人在堂前焦急地盼望著,一見他們姐弟進來,便走過去要將他們摟在懷裡。

    司徒盈袖帶著小磊退後一步,忙道:「姥姥,我和弟弟身上都是濕的,不能把您身上也弄濕了。」

    「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弄濕了?」沈老夫人看向沈名誠和慕容長青。

    沈大爺的夫人王月珊忙道:「娘,我帶他們姐弟先去換衣裳。晚上天冷,兩個孩子受了驚,還要喝一碗寧神湯。」

    沈老夫人點點頭,看著王月珊帶著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下去了。

    沈大丞相目光沉沉看著慕容長青,道:「長青,這是怎麼回事?」

    慕容長青羞愧地拱手道:「大丞相,是我疏忽了。我只當盈袖他們坐的是大丞相的車,京城裡沒人敢動他們,所以沒有派兵士相送。」

    確實如此。

    在京城裡面,沈大丞相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動他的車,就跟攻擊大丞相等罪,是要滿門抄斬的。

    東元國立國數百年,這種事還從來沒有發生過。

    慕容長青說他「疏忽」了,也確實情有可原。

    「祖父,孫子剛才去接表妹和表弟的時候,聽京兆尹的衙差說,京兆尹將這件事已經上報到朝廷,陛下已經知曉。後面要怎麼做,陛下應該有主意的。」沈名誠忙替慕容長青解圍,「慕容公子去得很及時,才將表妹和表弟救下來。」

    慕容長青卻不肯居功,他苦笑道:「我其實已經去晚了,是盈袖和小磊他們機靈,自救的。」

    「那你做什麼去了?我們家好好的姑娘小子交到你手裡,去你家做客,你就是這樣招待他們的?」沈老夫人毫不客氣說道,一想到這兩個可憐的外孫,就痛心疾首。

    「我本來是要送的,臨出門的時候,我爹突然找我有事,我想著也不遠,又是大丞相的車,就只派我的小廝跟著去。後來還是我的小廝回來報信,我才帶兵馬去追。」慕容長青慚愧說道,「結果還是晚了一步。等我們趕到的時候,那些亡命之徒已經退得乾乾淨淨,我追著他們箭矢的方向,去到附近的河灣處,才找到盈袖和小磊。」

    「河灣?這倆孩子是被人逼到水裡去了?」沈老夫人更是心疼,「這是造了什麼孽?!臨上京的時候,兩個孩子就落過一次水,這一次又是!」

    「娘,您不如這樣想,這次要不是有那小河灣,盈袖和小磊也許就沒救了。所以說起來,那水還救他們姐弟倆一命。」沈二爺的妻子申毓園忙安慰沈老夫人,免得老夫人太過傷感。

    沈老夫人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過兩天,我帶盈袖和小磊去水神廟拜一拜,感謝水神相助,給這倆孩子一條活路。」

    司徒盈袖剛換了衣裳出來,聞言窒了窒。

    她走到沈老夫人身邊,看了看沈大丞相,悄聲問道:「姥爺,您覺得那些人是針對我們姐弟倆來的?」

    「難道不是?」沈老夫人握住司徒盈袖的手,「喝寧神湯了嗎?你的手還是很涼呢。」

    司徒盈袖笑著偎依在沈老夫人身邊,「喝了。」又道:「姥爺,有沒有可能那些人針對的是相府呢?」

    司徒盈袖自從脫險之後,就一再想這個問題。

    那些黑衣人,到底針對的是誰?

    開始的時候,她直覺認為是來殺他們姐弟的,但是第二撥來救人的黑衣人又讓她懷疑這個念頭。

    想他們姐弟何德何能,能讓這些本事高強的黑衣人捨棄性命來救他們?

    他們司徒家只是一介皇商,她爹司徒健仁更沒有好到派暗衛來保護他們姐弟安全的地步。

    那麼有沒有可能,第一撥來刺殺的黑衣人,其實針對的是丞相府?

    畢竟他們姐弟坐的是大丞相的車。

    「不會。」沈大丞相卻搖搖頭,「不是針對相府。」

    「為何?」司徒盈袖很認真地反問。

    她的心裡疑團太多,這一次刺殺,讓她開始有了些頭緒。

    「如果是我坐在大車裡,前後必有丞相儀仗開道,身邊一定有侍衛相隨。這一次只有兩輛單車,並無儀仗和侍衛相隨,他們怎麼可能認錯呢?」沈大丞相凝神說道。

    如果連這都弄不清楚,還要來殺大丞相,這種人根本就不足為慮。

    司徒盈袖證實了心中猜想,心情不由更加沉重。

    那些黑衣人不是衝著丞相府來的。

    上一世司徒盈袖來到京城,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追殺。——除了十年後,她突然被飛魚衛抓到白塔大獄,被迫跳塔自盡以外,她的日子過得平平淡淡,根本就沒有這樣的艱險。

    說明也不是衝著她來的。

    那這樣說來,這些人是衝著小磊來的……

    回想這一世,自從她把小磊救活了之後,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

    小磊,曾經被確證為癡傻的小磊,為何會讓這些人興師動眾,一定要殺之而後快呢?

    先是從船上落水,然後有人在藥裡下毒,再然後,就是剛剛過去的黑衣人追殺。

    一邊想,司徒盈袖的手心裡一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小磊的存在,到底妨礙了誰?影響了誰的利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2 AM

第64章 目標

    想到「利益」兩個字,司徒盈袖馬上想到自己家的情況。

    上一世的時候,她從十五歲及笄之後,就開始和呂大掌櫃一起執掌司徒家的生意,所以對司徒家財產的狀況,她可能比她爹還瞭解得多一些……

    他們是司徒家的三房,是東元國最大的皇商,如今的家財,大概說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是為了他們家的財產嗎?

    畢竟司徒晨磊如今是司徒三房唯一的男孩,也是唯一的繼承人。

    如果是為了司徒家的家財,那誰會剷除小磊呢?

    她的思緒自然而然飄到一直對她和小磊很好的繼母身上。

    是她嗎?——應該不可能。

    因為上一世的時候,繼母並未再生孩子,一直只有暗香一個女兒。

    沒有兒子,繼母幹嘛要小磊死呢?所以肯定不是她,或者說,目前暫時不是她。

    要知道上一世小磊早早淹死在青江裡,他們司徒三房沒了後嗣,她的大伯父司徒健行一度咄咄逼人,恨不得將司徒三房的財產完全收歸司徒宗族才好。

    後來他爹在呂大掌櫃的建議下,找了沈家,才暫時保住家財。

    並且同司徒二房約定,如果等十年後,司徒三房依然沒有兒子,他們就過繼二房家的兒子,來承繼家財。

    他們三房跟二房攜手,才挫敗了大房要吞併他們三房財產的念頭。

    難道是他們大伯家?!

    司徒盈袖的瞳孔猛地瞇了起來。

    如果她沒有記錯,他們上京時候買的樓船上那群青江水匪,就是跟他們大伯父脫不了干係!

    從他們家坐船上京,小磊和她突然落水,到後來查出水匪,這些事肯定跟他們的大伯父有關。

    但是後來的下毒,這一次的追殺,真的也跟大伯父有關嗎?

    他什麼時候有這樣大的勢力了?

    司徒盈袖知道,要驅使那樣多的殺手,光有錢是不行的。

    況且大伯父家錢也不多,這些年,都是靠著他們三房的孝敬過日子,不然也不會一門心思打他們三房家財的主意了……

    還有,司徒盈袖猛地想到了前些日子在沈家後園那從天外飛來的一箭……

    那一次,她以為那箭是衝著謝東籬來的,還撲過去要救他一命。

    後來被謝東籬一番話,讓她意識到那箭不是衝著謝東籬。

    如果不是衝著謝東籬,那就只有一個目標——就是她自己了。

    因為當時她和謝東籬正站在前後相繼的一條線上。

    而那一天,小磊並不在她身邊,是跟沈老夫人在一起。

    能不能這樣說,有人既要小磊的命,也要她的命?!

    重生以來頭一次,司徒盈袖感受到自己肩頭的責任和緊迫。

    她有沒有能力,護著小磊平安長大?

    她要如何行事,才能護著小磊平安長大?!

    「姐姐……」司徒晨磊走了進來,看見司徒盈袖凝神沉吟的樣子,走過來拉住了她的手。

    司徒盈袖的眉梢輕跳,她低頭看見司徒晨磊關心的眼神,忙衝他笑了笑,柔聲道:「姐姐沒事。小磊,你有不舒服嗎?」

    司徒晨磊搖搖頭,臉上已經恢復了紅暈,不是剛才一片青白驚惶的神色。

    「盈袖?你怎麼了?可憐的孩子,嚇壞了吧?」王月珊帶著換了衣衫的司徒晨磊走過來,擔心地看著司徒盈袖問道。

    司徒盈袖剛才想得太入神,渾忘了屋裡的人都在看著她。

    「沒有,我剛才在想,如何能抓到那些人。」司徒盈袖忙胡謅了一句,「這些兇徒太可惡了,居然敢在京城首善之地行兇,他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追查到底。」沈大丞相沉著臉說道,「哼!老夫還沒有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地步!」

    「沒錯!」慕容長青也握了握拳頭,很是氣憤地說道:「敢打盈袖的主意,就是不把沈相府和我們長興侯府放在眼裡!我倒要看看,東元國有哪些人,敢跟沈相府和長興侯府同時對上!」

    司徒盈袖垂下眼眸,含笑福身,「多謝慕容公子援手。我們姐弟這一次若不是慕容公子及時趕到,真的是難逃此劫。」

    「怎麼會?」慕容長青忙擺手,「我到的時候,你們已經逃出去了。真抱歉,我來晚了。」

    司徒盈袖抬頭仔細看他。

    慕容長青生的長眉大眼,鼻樑挺直,下頜方正,英武之氣撲面而來,樣貌跟他娟秀的娘親陸瑞楓一點都不像,跟他爹慕容辰有六七成相似,但是他的身形高大魁梧,雖然才十五歲,但是已經比絕大多數東元國的男子都要高大,而且他爹慕容辰是東元國男子清瘦高俊的樣子,像個文士,慕容長青才是武將的樣子。

    站在那裡像一座山一樣穩重可靠。

    「不是這樣的。」司徒盈袖含笑說道,「如果不是慕容公子及時趕到,那些兇徒馬上就要發現我們姐弟了。」

    「啊?這樣說,他們追著你們去了河灣那邊?」慕容長青忙道,「我們沒有看見啊!」

    「他們聽見有人追了過來,才放棄繼續往水裡射箭,我們姐弟才能逃過此劫。」司徒盈袖誠心實意說道,「那水裡又冷又涼,我們在裡面熬不了多久的。」

    「哦,這就是你們為何衣衫全濕的原因?可憐的孩子……」沈老夫人憐惜地將他們姐弟攬入懷裡,「沒事了,沒事了。歇兩天,我帶你們去水神廟拜一拜,感謝水神庇佑。」

    司徒盈袖笑著點點頭,在心裡卻扮了個鬼臉,暗道如果要拜,還不如拜她師父,關水神什麼事?

    「你們躲在水下?」沈名誠聽了,連連點頭,「那確實躲不了多久。如果不是長青及時趕到,你們肯定憋不住,最後還得被那些人發現。」

    司徒晨磊聽了,眨著大眼睛道:「姐姐給我蘆葦管含在嘴裡,就可以呼氣。」

    「蘆葦管?哦!我倒忘了!」沈名誠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那樣確實想躲多久就躲多久!——厲害!實在是厲害!」

    沈大丞相聽了,很是意外地看了司徒盈袖一眼,讚道:「能夠臨危不亂,沉著鎮定,確實難得,難得。」

    「外祖謬讚了。」司徒盈袖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不得不鄭重行禮。

    「老爺,京兆尹在外求見。」沈大丞相的管事在門口回道。

    沈大丞相正等著京兆尹,才好瞭解事情的始末。

    「那我出去一趟,今晚不回內院了。」沈大丞相對沈老夫人說道,「盈袖和小磊剛剛受了驚,讓他們在這裡跟你歇著吧。」

    沈老夫人點點頭,「我正有此意。老爺別擔心了,在外書房不要勞累。」又叮囑沈大丞相的管事,「早些催老爺睡覺,晚上別忘了夜宵。」

    沈大丞相剛要出去,就聽見門口傳來一聲「喵——」的貓叫聲。

    司徒晨磊眼前一亮,大叫:「是小喵!」說著,衝了出去。

    司徒盈袖跟著走到門口,正好看見謝東籬從台階下方走了上來,手裡托著一隻胖得圓滾滾的小黑貓。——正是小喵。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3 AM

第65章 關心

    「東籬?」沈大丞相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說著,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天幕上已經是滿天繁星,一輪明月若隱若現,偶爾幾聲寒鴉的叫聲掠過,帶起晚秋的涼意。

    謝東籬面不改色地道:「見天色還早,出來走走。聽說大丞相府的車出事了,順道過來看看。剛到門口就看見小喵在門前轉悠,我就把它帶進來了。——沈相,您沒事吧?」一片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屋裡的人石化了。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飄向那自鳴鐘,見正指著子時初的位置(半夜十一點)。

    天色還早……嗎?

    司徒晨磊站到謝東籬身前,緊緊盯著謝東籬手上托著的小肥貓,委屈地叫:「小喵,你怎麼跑了?」

    謝東籬低頭看了看他,鄭重其事地道:「你要不喜歡小喵,我可以把它收回去。它娘大黑可是想它想得緊。」

    「我要!我要小喵!」司徒晨磊著急說著,忍不住跳起來要從謝東籬手裡夠他的小喵。

    謝東籬生得高大,又沒有有意彎下胳膊,可憐的司徒晨磊就算跳起來也夠不到他的胳膊……

    「你夠了!」司徒盈袖忍不住走過來,揚手從謝東籬手裡要把小喵拎過來。

    謝東籬一見司徒盈袖走過來了,忙不迭地鬆手,往後遠遠地退開,一直退到門外屋廊的柱子旁邊去了。

    司徒盈袖揚了揚眉,一手接住了掉下來的小喵,轉手放到司徒晨磊手裡。

    司徒晨磊興高采烈地抱著小喵,用面頰蹭了蹭它背上的軟毛,歡喜說道:「小喵回來了!小喵回來了!」

    司徒盈袖拍拍司徒晨磊的肩膀。一邊狐疑看著門外的謝東籬。

    他背光站著,只看見身形十分高大,面上的神情卻模糊不清。

    「小喵知道回沈家的路嗎?」司徒盈袖開口問道,「謝五爺真的是在沈家門口碰到小喵的?」

    「當然。」謝東籬不悅地道,「不然你以為是在哪裡?」

    「是嗎?」司徒盈袖總覺得哪裡不對,但是又想不出來到底哪裡不對。

    謝東籬不去理她,逕直看向沈大丞相。再一次問道:「沈相。您沒事吧?我聽說有人襲擊沈相的車……」

    「哦,我沒事,不是我坐在車裡。是我的兩個外孫。」沈大丞相說著。指著司徒晨磊和司徒盈袖道:「就是他們倆。可憐兩個孩子,嚇得跳到水裡,才逃過一劫。」

    謝東籬「哦」了一聲,聲音裡明顯沒有了剛才的關切之意。他若無其事地道:「只要不是您就好了。我們東元國,可不能沒有您。」

    這說的什麼話?!

    司徒盈袖憤憤不平地斜了謝東籬一眼。——什麼叫「只要不是您就好」……

    他們姐弟的命就不是命嗎?!

    這謝東籬。忒也狗眼看人低!

    謝東籬像是聽見了她的心聲,目光慢悠悠飄了過來,從司徒盈袖面上輕輕掠過。

    司徒盈袖看得心中一凜,忙低下頭。將滿腔的腹誹按捺下去,不敢再跟他打照面。

    「話不能這麼說。」慕容長青顯然也很不滿謝東籬的說法,「就算車裡面的人坐的不是大丞相。那些人敢對大丞相的車下手,就是罪不可赦!」

    謝東籬看也不看他。背著手對沈大丞相道:「沈相,您有頭緒沒有?是誰這樣大膽,敢襲擊沈相府的大車?」

    「我倒是有些想法,不過還不能確定。」說著,沈大丞相邁步走了出去,「東籬,你既然來了,就跟我一道去外院,跟他們好好合計合計。」

    「既然大丞相相邀,東籬恭敬不如從命了。」謝東籬微微頷首,轉身跟著沈大丞相並肩走下台階。

    司徒盈袖看著謝東籬和外祖父並肩往外走的背影,不滿地道:「……這人可真閒。明天不是要下場考試了嗎?怎麼今天這麼晚了,還在外面晃悠?」

    她不知道謝東籬有沒有聽清她的話,但是看見謝東籬高直的背影似乎有一瞬間的僵硬,司徒盈袖心裡升起一陣快意。

    她的心情莫名其妙大好起來。

    沈家的大夫人王月珊也道:「是呢,明天就是秋闈第一天了。這謝五公子,聽說是今年秋闈最厲害的考生,都說他會中狀元。」

    「呵呵,如果他明天困得起不來,誤了考期就好笑了。」司徒盈袖低聲笑道,「……謝家這個狀元,就要再等三年了。」

    東元國的科舉,和北齊國、南鄭國一樣,都是傳承大周的科舉制,每三年開科取士。

    「你這孩子,忒也頑皮促狹了。」王月珊忍不住拍拍她的手,「好了,天色很晚了,跟娘和你弟弟一起去安歇吧。」說著,轉身對慕容長青道:「長青,天晚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你爹娘擔心。」

    慕容長青點點頭,「那我告辭了。」說著,目光飛快地睃了司徒盈袖一眼。

    司徒盈袖正專心攬著司徒晨磊的肩膀,在他耳邊叮囑著什麼話。

    慕容長青有些微微的失望。

    王月珊看在眼裡,心裡極是歡喜,推了推司徒盈袖,道:「去送送長青吧,就到二門上。你大表哥陪你們過去。」

    因天色已經很晚,沈家的小姐們早已經睡了,並不知道司徒盈袖姐弟遇險的事,所以都沒有出來,只有沈名誠這個長子嫡孫在外奔走。

    司徒盈袖抬頭看了慕容長青一眼,正好看見慕容長青殷切的表情,她含笑點頭,「慕容公子這邊請。」

    慕容長青一下子笑了,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

    司徒盈袖也忍不住微笑,和他一起並肩走出去。

    「姐姐……」司徒晨磊抬頭看見姐姐跟別人走出去了,有些慌亂地叫了一聲。

    司徒盈袖想了想,回身對他招手道:「小磊,跟姐姐一起去送送慕容大哥。」

    司徒晨磊忙抱著小喵跟了過來。

    沈名誠跟在他們後面走出去。

    慕容長青在前面對司徒盈袖低聲道:「盈袖,你叫我長青就可以了。不用一直叫慕容公子這樣見外……」

    司徒盈袖暗道,我們又沒有那麼熟……面上還是矜持地道:「我覺得叫慕容公子更好聽呢。」

    「……那就叫慕容公子吧。」慕容長青馬上從善如流,一點都不敢違拗司徒盈袖的意思。

    沈名誠袖著手在後面走著,低著頭,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

    三個人來到二門上,看守二門的婆子忙行禮,「大公子,表小姐,表少爺,慕容公子。」然後將二門打開。

    慕容長青「嗯」了一聲,回頭對司徒盈袖道:「就到這裡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司徒盈袖點點頭,「路上小心。」又問:「你的軍士還在外面等著你吧?」

    「慕容!你果然在這裡!倒叫我好找!」二門外傳來一道欣喜的聲音。

    司徒盈袖斜眸瞅了一眼,居然是鄭昊這個「國民郎君」來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4 AM

第66章 推倒

    「鄭二皇子!」沈家的大公子沈名誠忙上前行禮,「這麼晚了,您怎麼來我家了?」

    慕容長青愕然抬頭,看見鄭昊笑著跨過二門。

    「你找我有事?」

    「當然有事啊!我聽說沈相府的大車在大街上被人襲擊,很是好奇!」鄭昊一邊說,一邊溜了司徒盈袖一眼,「……誰那麼大膽?敢動沈相?!」

    「……不是我祖父被襲擊。」沈名誠苦笑,「是我表妹和表弟。」說著,指了指慕容長青身邊的司徒盈袖。

    鄭昊像是現在才看見司徒盈袖,忙走到她身邊,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笑道:「令表妹和表弟真是命途多舛,時運不濟。前些日子進京的時候,嘖嘖,若不是我,他們一船人根本就到不了京城了。沒想到進了京,坐了沈相府的大車,依然運氣這麼差……」

    這是來看熱鬧的吧……司徒盈袖不由腹誹。

    「鄭二皇子,我們運氣也不差。那些強徒並沒有討到好。上一次,有鄭二皇子出手。這一次,有慕容公子出手,我們都是穩賺不賠的。」司徒盈袖笑著說道。

    「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鄭昊鬆了一口氣,轉頭看著慕容長青,「你這長興侯府的世子也不管用了哈。送著沈相府的大車,人家照打不誤!」

    「哼!若是我在旁邊,哪有人敢動手?」慕容長青傲然說道。

    「……那就是說,你不在旁邊?哎呦喂。你這可不地道,管接不管送,要是人家出了意外。我看你哭都沒處哭去!」鄭昊隨口幾句話,就把當時的情形套了出來。

    司徒盈袖眸光盈盈,從鄭昊俊俏得無與倫比的面上掠過,笑了笑,道:「跟慕容公子無關的。誰人能想到東元國京城裡,也有人敢跟沈相府的大車作對?」

    「從來沒有過?」鄭昊皺了皺眉,「這倒是。你們東元國不像我們南鄭。整天你殺我,我殺你,出門不多拐幾個彎。掛點兒彩,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大官兒!」

    司徒盈袖噗嗤一笑。

    鄭昊這人就這點好,不管什麼惡劣的情形,到他那裡。都能化繁為簡。化嚴肅為逗趣。

    「鄭二皇子言重了。」沈名誠聽得額頭直冒冷汗,「天晚了,我們也不留你們了。明兒有空再來坐坐。」只想趕緊把這人打發出去。

    鄭昊見司徒盈袖安然無恙,也放了心,笑道:「是啊,我就是好奇,不搞清楚出了什麼事,一晚上睡不著。現在搞清楚了。也困了。」說著,打了個哈欠。「咱們走吧。」

    慕容長青點點頭,對司徒盈袖和沈名誠拱了拱手:「那我跟鄭二皇子出去了。」

    司徒盈袖點點頭,福了一福,「兩位慢走,千萬小心。」

    沈名誠道:「我送你們兩位去大門口吧。」

    鄭昊好歹是皇子,沈名誠不敢太過托大,讓人說他們沈相府自高自大,失禮於鄰國皇子就不好了。

    司徒盈袖讓到一旁,目送著沈名誠、慕容長青和鄭昊的身影消失在黑夜裡,才歎了口氣,立在門邊靜靜地想著心事。

    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她一時沒有來得及整理自己的思緒。

    如果這些事,真的是她的大伯父所為,她要怎麼辦呢?

    如果她沒有記錯,過不了多久,司徒健行就要來京城跟他們理論了。

    上一世,司徒健行用的幌子是司徒健仁沒有兒子,所以要收家財。

    這一世,小磊沒有死,司徒健行還會來嗎?如果來了,還會有同樣的理由嗎?

    司徒盈袖想著心事,目光看著前方,眉頭緊緊蹙了起來。

    「……人都走出大門了,還看什麼看……」一道好聽的聲音從二門旁邊的陰影處傳來,但是語帶譏誚,很是不虞的樣子。

    司徒盈袖看著謝東籬緩緩從門後的陰影處走出來,抿了抿唇,斜了他一眼,「您不是要跟我外祖父說話嗎?還不去?不要讓我外祖父久等。」

    「我明兒要下場考科舉。如果明天起不來,耽誤了考試,謝家這個狀元,就要再等三年了。」謝東籬仰頭看了看天上的一輪月牙兒。

    司徒盈袖臉上一下子火辣辣地,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這是她剛才在背後說謝東籬的話,居然被人家聽去了,原封不動送了回來……

    「……小氣鬼,小肚雞腸……」司徒盈袖忍不住嘀咕道。

    謝東籬站在離司徒盈袖不遠的地方,往四周掃了一眼,「這麼晚了,還不回去睡覺?你的丫鬟婆子呢?就一個人站在這裡,哪裡有大家閨秀的體統?」

    司徒盈袖更加惱怒:「謝五爺,我本來就不是大家閨秀,您不必時時提醒。」

    謝東籬搖搖頭,「我不是提醒你,我是指責你。我看今天那些殺手還沒能讓你吸取教訓。」

    「什麼教訓?」司徒盈袖瞪大眼睛看著謝東籬,「他們要殺我們,我們能有什麼法子?!」

    「那你怎麼不把脖子洗洗乾淨,伸過去給人砍?為何還要逃?」謝東籬抄手立在月光下,目光比月光還要清冷。

    「我傻啊!你讓我引頸就戮,我就伸長脖子給人砍?!」司徒盈袖撇了撇嘴,抬頭橫了他一眼,「這裡是內院,您就不要進來了。我在這裡跟您說話,已經不是大家閨秀所為了。」

    「那你還不走?——以後出門記得長腦子。你家不是有的是銀子嗎?幾個侍衛打手都請不起?這是京城,不是江南……」謝東籬垂眸看她,目光落在她左耳的耳墜子上。

    小小的珍珠吊墜,她的脖頸略一動,就跟著兩邊輕晃。

    珠光瑩瑩,襯得她的耳垂也是瑩白如玉。

    司徒盈袖再對謝東籬有成見,也知道他這番話是好意,只是對他說話的方式很是耿耿於懷,她不敢抬頭,忙盈盈下拜,行了大禮,低聲道:「知道了,多謝謝五爺。」

    謝東籬半天沒有做聲。

    司徒盈袖起身的時候,發現自己腿腳都蹲麻了,再加上今天晚上抱著小磊跑了一晚上,已經成了強弩之末。

    她想自己站起來,但是腿腳竟然不聽使喚,整個人一下子往前撲去。

    謝東籬下意識上前幾步扶住她,但是在抓住她胳膊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麼,馬上用力將她推開,自己轉身就走。

    司徒盈袖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腳往前一撲,然後被人用力往後一推,整個人不由自主往後仰天摔倒,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墩兒!

    「謝東籬!你給我等著!」司徒盈袖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真是倒了血霉了,哪裡不好摔,偏偏摔著了屁股!

    「表小姐,您沒事吧?」二門上的婆子這才敢跑出來,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司徒盈袖不好當著人的面揉後股,只得僵著腿道:「我的腿摔壞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4 AM

第67章 同病

    「表小姐,您的腿還能走路嗎?」那看守二門的婆子擔心地問道,「要不奴婢背您回去吧?」

    司徒盈袖欲哭無淚,點頭道:「勞煩了。」

    那婆子忙蹲下來,將司徒盈袖負在背上,背回了沈老夫人住的院子。

    沈老夫人剛剛哄睡了司徒晨磊,聽見司徒盈袖回來了,忙出來道:「盈袖,天不早了,趕緊睡吧。」

    司徒盈袖悶悶地應了一聲。

    「怎麼了?」沈老夫人看見一個婆子背著司徒盈袖走進來放到床上,很是奇怪,「傷著了?不能走路了嗎?」

    司徒盈袖點點頭,「……剛才在外面不小心,摔了腿。」

    二門上的婆子剛才躲在門房裡,沒有看見整個經過,只知道表小姐跟謝五爺說了幾句話就摔倒了,跟著道:「想是天太黑了,沒有看見路。」

    明明抄手遊廊上掛著明晃晃的燈籠,怎麼會太黑?

    沈老夫人看了那婆子一眼,道:「你是守二門的?你走了,那邊還有人嗎?」

    那婆子點點頭,「還有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鬟。」

    沈老夫人揮手讓她下去,回頭對司徒盈袖道:「我那裡有跌打散,等下讓你的丫鬟來給你敷上,這些天就歇著,哪裡都不要去了,正好養傷。」

    司徒盈袖應了,趴在床上,偷偷讓采芹和採桑給她敷藥,折騰了大半宿才睡著。

    第二天,沈遇歡和沈遇樂都來看她。

    知道了昨夜的事,兩個人都拍著胸脯道:「好在你們沒事!這些兇徒太狂妄了,連我們沈相府的車都敢動手,實在是罪大惡極!祖父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司徒盈袖趴在床上,低聲嘀咕道:「……兇徒哪有謝東籬厲害……」

    兇徒沒有能傷她一根頭髮,謝東籬卻害她摔得起不來床。

    一想到自己傷的地方,司徒盈袖想死的心都有了,還不敢讓別人知道,抹藥都只能偷偷地抹。

    中午的時候,沈大丞相聽說司徒盈袖昨晚摔壞了腿,回內院來看她,對她道:「昨兒東籬也病了。今天早上他包得嚴嚴實實來到考場,把我們唬了一跳。監考的人不敢讓他進去,我只好去陛下那裡請了特旨,才讓他下場考試。」

    「啊?謝五爺也病了?」司徒盈袖十分驚訝,她從床上探起半個身子,「什麼病?」

    「不清楚,好像就是有些紅疹,不能見風。太醫親自給他診了脈,說沒有大礙。上一次他的『纏腰龍』大概還沒好完全吧。」沈大丞相看了看司徒盈袖,很是關心她的傷勢,「要不要請太醫來給你瞧瞧腿?」

    司徒盈袖嚇得一抖,忙擺手道:「不用不用!就用跌打散就好了,我也沒有傷得很重,就是扭了筋。」

    沈大丞相點點頭,「那就養著吧。若是好不了,還是要請太醫看一看,你可不能諱疾忌醫。」說到最後,聲音已經有些嚴厲了。

    司徒盈袖低頭應了,緩緩趴了下去。

    沈大丞相走了之後,司徒晨磊抱著小喵來到司徒盈袖床邊陪她,一會兒說:「姐姐,我給你唸書吧。」

    司徒盈袖很是詫異地挑了挑眉,「你會唸書?」

    「姐姐給我念過的。」說著,司徒晨磊把司徒盈袖常給他念的啟蒙書拿了過來,一行行念了下來,居然一字不漏。

    司徒盈袖大為驚訝,顧不得自己不舒服,將書拿過來,指著一個字問道:「……這是什麼字?」

    司徒晨磊盯著看了半天,才說了出來。

    司徒盈袖想了想,從枕頭下面翻出另一本書,指了同樣一個字給他認,司徒晨磊卻認不出來了。

    司徒盈袖鬆了口氣,笑著摸摸他的頭,「小磊原來是死記硬背啊。」

    所以換個地方他就不認識了。

    不過司徒晨磊的記性真是好得出奇。

    姐弟倆在病床邊居然玩得有滋有味。

    沒過多久,沈遇樂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表姐,你妹妹來看你了。」

    司徒盈袖忙對司徒晨磊擺了擺手,把書收起來,對外面揚聲道:「是暗香嗎?快進來!」

    司徒暗香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打著哭腔道:「姐姐,小磊,你們沒事吧?早上聽了沈家派去的人說的話,我快嚇死了。」說著,撲到司徒盈袖床邊哭了起來,「姐姐,你是受傷了嗎?疼不疼?傷到哪裡了?要不要看大夫?」

    司徒盈袖忙給她拿帕子拭淚,道:「沒有,我沒受傷。小磊也沒有。」

    司徒晨磊抱著小喵坐在一旁,笑嘻嘻地點點頭。

    司徒暗香哽咽著道:「姐姐你別瞞著我們。若是沒有受傷,你怎麼會躺在床上起不來?姐姐,我來照顧你吧。」

    沈遇樂在旁邊聽了不悅道:「二小姐,您這是怎麼說話的?就算我們家沒有丫鬟婆子照顧表姐,表姐自個兒也帶有兩個丫鬟呢。您要是來了,她們還要分心照顧您,您這是添亂呢還是添亂呢還是添亂?!」

    司徒暗香睜大眼睛看向沈遇樂,被她一連串的「添亂」繞糊塗了,喃喃道:「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她張口結舌站在床邊,白皙的小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楚楚之態我見猶憐。

    沈遇樂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道:「你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幾個意思?——我們沈家又不是窮家小戶,至於要你來照顧你姐姐嗎?」

    司徒盈袖聽得直搖頭。

    表妹沈遇樂什麼都好,就是有些小心眼兒,她跟著勸沈遇樂,「表妹,我妹妹真不是這個意思,她就是一時心急,想得不周到,其實沒有歪心思的。你別多心。」

    司徒盈袖對妹妹司徒暗香還是很瞭解的,知道她從小心地純良,為人乖巧,因是填房帶來的『拖油瓶』,小時候在江南被司徒大房的幾個小子欺侮得很了,很是膽小。

    「我多心?哈,居然是我多心!」沈遇樂很是不忿地跺了跺腳,「行了,你們是親姐姐妹妹,我就是個外人!」說著,轉身一陣風一樣跑了出去。

    「表妹!」司徒盈袖叫了一聲,扯得後股又疼了起來,不由「哎喲」叫了兩聲。

    「盈袖,你沒事吧?哪裡疼?」司徒盈袖的繼母張氏掀開簾子,快步走了進來,很是膽心地問道。

    司徒盈袖見張氏也來了,忙欠身行禮,道:「勞煩母親了。」

    沈遇樂在外面聽見司徒盈袖叫疼的聲音,又不忍心一走了之,板著臉從采芹手裡接過藥,又走進來,冷冷地道:「該吃藥了!」

    「不生氣了?」司徒盈袖見沈遇樂又跑進來了,心頭大定,笑瞇瞇地看她。

    「等你病好了我再生氣也不遲,今兒不跟你一般見識。」說著,坐到她床邊,給她餵藥。

    司徒暗香忙道:「二表姐,是我不對,剛才說錯話了,你別生氣。」

    「嗯。」沈遇樂悶悶地應了一聲,「我餵你姐姐吃藥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5 AM

第68章 狀元

    「二表姐,我……」司徒暗香見沈遇樂愛搭不理的樣子,擔心她還在生氣,又要再道歉。

    張氏拉拉司徒暗香的手,朝她搖了搖頭,笑著對司徒盈袖道:「盈袖,你好生歇著,我們明天再來看你。」

    司徒盈袖笑道:「不是大病,就是腿扭了筋,養幾天傷就好了。母親和妹妹不用著忙。」

    沈遇樂把藥碗放到一旁,道:「姑父怎麼沒來表姐啊?」

    只有張氏和司徒暗香來了,司徒盈袖的爹司徒健仁並沒有來。

    張氏忙道:「不是老爺不想來,是不在家呢。家裡的生意出了些問題,老爺帶著大掌櫃去雷州查賬去了。」

    司徒盈袖眉頭微蹙。

    他們家的生意,主要是鹽。

    東元國地方不大,但是盛產鹽鐵。

    北齊缺鹽,南鄭缺鐵,都要從東元國買入。

    司徒家在大掌櫃呂有錢的謀劃下,如今佔了東元國三成的鹽井生意,說一句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而雷州,就是東元國最大的鹽田所在地。

    有了雷州,他們司徒家的生意才蒸蒸日上。

    雷州出了問題,那真是大問題了。

    司徒盈袖忍不住問道:「……出了什麼問題?母親知道嗎?」

    上一世的時候,雷州確實出過事,但是是在兩年後。

    這一次,司徒盈袖不知道是不是同樣的事。

    如果是的話,她有法子擺平。

    張氏笑道:「你爹生意上的事,從來不跟我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確實不知道。再說,就算跟我說了,我也不懂。」看著司徒盈袖擔心的神情,張氏忙又道:「都怪我多嘴,但是不說的話,你恐怕會更擔心了。」

    其實是,如果不說的話,沈家人肯定對司徒健仁更加不滿了。

    女兒和兒子被人追殺,他這個做爹都不來看一看,沈家人怎麼能答應?!

    沈遇樂本來也是挺不高興,看見只有張氏和司徒暗香來了,姑父司徒健仁卻連個影兒都沒有。

    現在聽說是司徒家的生意出了問題,沈遇樂才釋然。

    司徒盈袖吁了一口氣,重新趴了下來,笑道:「也是。好吧,反正我也不懂,還是聽呂掌櫃的吧。」

    張氏點點頭,「這就對了。你安心養傷,等你爹從雷州回來,我馬上讓他來看你。」

    司徒盈袖笑了笑,道:「不用麻煩。等爹回來,我的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家去了。」

    沈家並沒有留她和弟弟長住的意思,再說司徒盈袖一想到再過一個月,就是師父要出現的日子,更是心急如焚,想馬上回家候著……

    「表姐,你還是好好養傷吧。回不回去,等傷好了再說。」沈遇樂說著,拿巾子給司徒盈袖擦了擦嘴角的藥漬。

    張氏和司徒暗香回去之後,還是很記掛司徒盈袖。

    每天早上,司徒暗香都會帶著張氏親自做的小點心來沈家看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陪司徒晨磊唸書,和他一起跟小喵玩耍,可以讓司徒盈袖安心養傷。

    中午吃午飯之前一定回家,沒有跟沈家人多打照面。

    沈遇樂冷眼看了她一陣子,對司徒盈袖道:「你這個妹妹,倒是個乖角兒,不多說一句話,也不多走一步路。——你繼母教得好。」

    司徒盈袖趴著躺了十幾天,已經好多了,能夠起床走幾步路,還能側坐著說話。

    「我母親其實挺能幹的。」司徒盈袖笑道,「你看她做的點心,不比你們沈家的大廚差呢。——跟宮裡的御廚也有一比。」

    「說得你好像吃過宮裡御廚做的點心一樣!」沈遇樂笑著打趣她,「連我都沒有吃過幾次。」

    宮裡逢年過節會給他們這種人家有賞賜,但是賞賜吃食的時候很少。

    一般皇帝對臣子賜吃食,就是要你命的意思,比如鴆酒啦,毒鵝之類……

    所以大家都很避諱,等閒一般不賜吃的東西出來。

    只有進宮裡去朝賀的時候,才有機會吃到宮裡御廚精心製作的點心和菜式。

    司徒盈袖家只是商家,沒有進宮的機會。

    司徒盈袖自知說漏嘴。

    上一世的時候,元宏帝和皇后齊雪筠都曾分別召她入宮問話,所以她有幸吃過宮裡的點心……

    「我只是這麼一說。」司徒盈袖忙打圓場,「你不要扣字眼兒。」

    「嗯,不過你說得也差不離。我小時候跟我娘進過一次宮,吃過一次皇后娘娘賜下的點心,確實還不如你繼母親手做的。」沈遇樂掩袖在司徒盈袖耳邊悄悄說道,「這種話,我只說給你一個人聽。若是被別人知道了,一狀告到皇后娘娘那裡,我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知道知道!我哪是亂說話的人?」司徒盈袖讓她放心,又問:「秋闈要放榜了嗎?」

    「哦,對了,瞧我這記性,今兒就是秋闈放榜的日子。我大哥他們出去看榜去了。」沈遇樂笑著說道,「娘和祖父都準備好了賀禮,等著給謝家送去呢。」

    司徒盈袖扯了扯嘴角,「……難道都押那誰中頭名?還有殿試吧?」

    「已經殿試過了。我看你病糊塗了。」沈遇樂笑道,「本來大家還都擔心謝五爺又發病怎麼辦。好在殿試前一天,他的紅疹盡退,順利進宮,在陛下面前引經據典,做了一篇絕妙好文章。陛下當時就連聲誇讚,連說三個『好』字!」

    「說三個『好』字就了不起了?我也會說,『好、好、好』!」司徒盈袖拍拍床板。

    正跟小喵在外屋一起玩的司徒晨磊聽見聲音,跑進來問道:「姐姐,什麼好?」

    「沒什麼。」司徒盈袖笑瞇瞇地道,「還是我們小磊最聰明。」

    司徒晨磊咧嘴一笑,轉身追著小喵又出去了。

    「……都這麼盼望,可別大熱倒灶才好。」司徒盈袖側坐得有些累了,一邊絮絮叨叨說著,一邊翻身趴了過來。

    一想到自己的屁股因為謝東籬摔得至今不能下床走動,司徒盈袖就無法「不計前嫌」大度地祝福謝東籬中狀元……

    可惜,天不從人願。

    沒過多久,沈遇樂的丫鬟就在外面欣喜地道:「表小姐、二小姐,謝五爺中了狀元了!中了狀元了!」

    「真的中了?!」沈遇樂忙站起來,往門口快走幾步,撂開簾子問道:「可打聽清楚了?」

    「嗯!」那丫鬟使勁兒點頭,「夫人吩咐,讓小姐和表小姐能走動的話,換身衣裳出去。謝五爺說要來咱們家叩謝師恩!」

    「不是吧?!」司徒盈袖從床上撐起半個身子,探頭往外面看,「他中狀元,回家樂呵得了,到處亂跑什麼?!」一邊說,一邊在心裡嘀咕:這人來沈家,不是特意來看她笑話的吧?

    「表姐,你能起身的,趕快換衣裳吧!」沈遇樂忙要給司徒盈袖找衣裳。

    「別!」司徒盈袖伸手制止她,「我還不能走路,就不去湊熱鬧了。你去外面看新科狀元郎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5 AM

第69章 打臉

    「你真不去?」沈遇樂還想勸她,「三年一次,不看可惜……」

    噗——

    司徒盈袖一下笑噴了,搖頭道:「遇樂遇樂,你真有趣,說得跟看猴兒似的!」

    「你這促狹鬼!」沈遇樂不依了,撲上去朝她背上拍了一巴掌,拍完又笑,道:「其實跟看猴兒也差不多。每三年,都有新的狀元來我們家拜會我祖父。」

    「啊?每個狀元都會來啊?」司徒盈袖有些訕訕地,她還以為謝東籬是故意來笑話她的,原來是自己想多了……

    「嗯。」沈遇樂起身,「你不去算了,我先走了啊。」

    司徒盈袖點點頭,看著她走了,才從床上坐起來,雖然依然側坐著,但是已經比以前好了不少了。

    ……

    沈家的正堂上,沈大丞相在上首正襟危坐,捋著長長的鬍鬚,笑著不斷點頭。

    謝東籬頭簪金花,身穿大紅狀元袍,大步走上堂前,對著沈大丞相長揖在地,道:「東籬謝過沈相栽培之恩。」

    「好說好說!」沈大丞相笑呵呵地抬手,「過來坐。」

    沈家的人笑著過來向謝東籬道喜。

    比他小的人都伸手找他要紅包,特別是沈家幾個三年以後要下場科舉的公子少爺,都是把謝東籬的紅包當護身符一樣帶著,保佑自己科舉也有這樣好的運氣。

    沈大夫人王月珊看見沈遇樂和沈遇歡一起過來了,伸著脖子問:「盈袖呢?她沒來?」

    沈遇樂搖搖頭,「表姐說還不舒服,走不動路。」

    「哦,那就算了。」王月珊拉著沈遇歡和沈遇樂過來,「去向新科狀元道喜吧。」

    東元國的三侯五相都是世交,沈家和謝家、王家又走得更近一些,張家和陸家則是一派,隱隱分了兩個陣營。

    謝東籬的眼風往沈遇樂這邊飄了一飄,沒有見到那個小冤家出來,倒是略微鬆了一口氣。——他可真是怕了她了,每一次遇到她,他都要倒霉一次……

    沈遇樂和沈遇歡走過去,對謝東籬福了一福,笑道:「恭喜謝五爺高中狀元!從此一帆風順、大吉大利!」

    謝東籬點了點頭,「有禮。」

    堂上人聲鼎沸,有來接謝東籬的謝家人,有從別家趕來湊熱鬧的人,十分熱鬧。

    謝東籬坐在沈大丞相下首第一個位置,跟大家寒暄,雖然臉上帶著笑,但是那笑容如在雲端,隔著雲,隔著霧,就算湊近了看,也看不真切。

    鬧騰了半天,謝東籬起身告辭:「沈大丞相,今日叨擾了。改日我在家做東道,請各位賞光。」

    「一定!一定!」大家哄笑說道,簇擁著謝東籬走出大堂。

    「喵——」

    剛一踏出門檻,謝東籬就聽見一聲貓叫。

    他循著那叫聲看過去,只看見司徒晨磊追著一隻肥肥的小黑貓,從迴廊盡頭轉了過來。兩個小丫鬟跟在他身後,面色惶然。

    小喵翹著尾巴,往謝東籬這邊走了過來。

    司徒晨磊見謝東籬身邊人太多,不敢過去,只是好奇地看著這邊。

    謝東籬想了想,彎腰將在他腳邊蹭來蹭去的小喵拎起來,走過去問司徒晨磊:「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司徒晨磊抬頭看著謝東籬手上拎著的小喵,笑嘻嘻地道:「是小喵要來!」

    聽見司徒晨磊的話,謝東籬身後跟著的人群竊竊私語起來。

    「……這就是沈相那個傻外孫……」

    「哦,確實是傻。這麼大了,說話還跟三歲小孩似的……」

    謝東籬聽見這些話,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

    他點點頭,溫言道:「快回去吧,不要一個人亂跑。」頓了頓,又問:「你姐姐也不好生跟著你……」

    司徒晨磊聽不得別人說他姐姐不好,一下子繃緊小臉,瞪大眼睛,嚴肅說道:「我姐姐摔壞腿,不能走路!」

    謝東籬輕聲嗤笑,彎腰一手搭上司徒晨磊的肩膀,一手把小喵放到他懷裡。

    就在這時,司徒盈袖焦急的聲音從迴廊轉彎處傳了過來。

    「小磊!小磊!你跑哪兒去了?」

    「姐姐!」司徒晨磊回頭,一手抱著小喵,一手朝司徒盈袖揮手。

    司徒盈袖看見謝東籬慢慢直起腰,面色清冷地看著她,聲音比寒冰還涼:「……你不是摔壞了腿,不能走路?」

    司徒盈袖:「……」

    「姐姐!姐姐!」司徒晨磊抱著小喵,想往司徒盈袖身邊走。

    但是謝東籬扶著他肩膀的手指,似乎有千鈞重,他使勁兒掙也掙不開,很快就眼淚汪汪起來。

    「……看這小傻子,就會叫『姐姐』……」

    謝東籬身後的人群說話聲音越來越大。

    司徒盈袖最恨別人叫司徒晨磊是傻子,又看見謝東籬面帶責備地看著她,還搭著司徒晨磊的肩膀,不讓他離開,心裡更是難受。

    她快步走過去,上前用力推開謝東籬搭著司徒晨磊肩膀的手。

    謝東籬馬上鬆手,卻還是晚了一步。

    她纖細的手指帶著微微的暖意,就這樣從他冰冷的指尖掠過。

    謝東籬全身僵了僵,馬上低頭旋身就走,飛快地離開了沈家內院。

    跟在他身後的人忙不迭地跟著出去了。

    司徒盈袖攬著司徒晨磊的肩膀,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道:「小磊,以後不可以自己偷偷跑出來了。知道嗎?」

    司徒晨磊的兩個小丫鬟小桃和小杏低著跟在他們身後。

    司徒晨磊點點頭,抱著小喵道:「是小喵。」

    「姐姐知道是小喵。小喵不乖,姐姐要罰它。」

    「不要!不要罰小喵!是小磊,是小磊不乖……」司徒晨磊一聽要罰小喵,更加眼淚汪汪了。

    「那好,這一次暫且記下。以後再有錯,一起罰,行不行?」司徒盈袖耐心說道。

    司徒晨磊使勁兒點頭,再不敢一個人離開司徒盈袖身邊。

    「表姐,你還是忍不住來看了?」沈遇樂走過來,笑著打趣她。

    司徒盈袖苦笑,道:「若不是小磊偷偷跑出來,我才不會出來自打臉。」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沈遇樂忙安慰她,「我只是擔心你的腿,一直不好。現在好了,就沒事了。」

    司徒盈袖見了舅母王月珊也有些訕訕的。

    王月珊倒沒有打趣她,只是道:「盈袖是個守禮的好姑娘,知道避嫌。」不過又道:「但是謝家跟我們家是世交,不是外人。你以後要嫁到長興侯府,這些人你都應該認得。」

    司徒盈袖點點頭,「多謝舅母指點。」

    她的傷已經好了,又擔心著家裡的生意,便起心告辭:「舅母,叨擾這麼多天了,我想回家看看。」

    「不多住幾天?過兩天今年的狀元榜眼和探花就要打馬遊街了,我還想帶你去呢。長興侯府也會去。你未來的婆母跟謝家的陸大夫人是堂姐妹,兩人要好著呢。」王月珊想留她多住幾天。

    司徒盈袖想了想,點頭道:「那就等看了打馬遊街之後再回去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6 AM

第70章 狹路

    謝東籬低垂著頭,大步流星般走出沈相府的大門。

    「咦,這不是新科狀元郎嗎?幸會幸會!」鄭昊和慕容長青剛從馬上下來,瞥見穿著大紅狀元袍的謝東籬從沈家大門走出來,忙笑嘻嘻地打招呼。

    謝東籬卻目不斜視地從他們身邊飛快走過,上了謝家的大車,沉聲吩咐道:「回家。」

    謝家的車伕一揚鞭,趕著大車就走了。

    後面跟著湊熱鬧的人這才四下散去。

    看見謝東籬這樣不近人情,貼不上去的人不滿了。

    「切,什麼玩意兒!才中狀元而已,我倒要看看他能走多遠!」

    「就是就是!擺什麼架子!咱兄弟也是有地位有身份的,過來捧他的場,居然正眼都不瞧一眼!」

    「還是張副相禮賢下士。咱們要不去張家吧……」一群人擠眉弄眼地說笑一陣子,一起往張副相的府邸行去。

    在這些人看來,謝東籬中狀元,心情最複雜的肯定是張家……

    慕容長青和鄭昊讓開一步路,看著潮水般的人群往張家那邊去了。

    慕容長青和鄭昊相視一笑,往角門走去。

    看門的門子打開門,笑著點頭哈腰:「慕容公子,鄭二皇子,你們又來看表小姐了?」

    因司徒盈袖前些日子傷了腿,慕容長青知道後,隔三差五就來看她,還給她帶了好些他娘親慕容夫人陸瑞楓給她準備的尺頭首飾等禮物。

    鄭昊沒事的時候,偶爾也跟著慕容長青一起來沈家做客。

    慕容長青點點頭,「有勞。」

    司徒盈袖這些天住在客院。

    慕容長青跑習慣了,不用婆子帶路,自己熟門熟路來到司徒盈袖住的客院門口。

    司徒盈袖站在客院中央的影壁前頭,低頭跟她弟弟說話。

    司徒晨磊抱著小喵,垂頭喪氣,似乎很怕司徒盈袖的樣子。

    沈遇樂笑嘻嘻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觀。

    鄭昊見了,大叫一聲:「腿傷好了?!都能起床了。」

    司徒盈袖眼神閃了閃,悠然回頭,看見果然是慕容長青和鄭昊一起來了。

    她抿嘴笑道:「你們可是來看新科狀元郎的?不巧的很,他剛走了。」

    「嘿嘿,誰是他?他是誰?」鄭昊抓住司徒盈袖話語中的漏洞,笑得意味深長。

    司徒盈袖橫了他一眼,不去理他,對著慕容長青婉然笑道:「慕容公子,這些天謝謝你了,一直來陪小磊。我的腿傷好了,過兩天就回家了。」

    鄭昊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番,笑著問道:「咦?你那個國色天香的妹妹呢?以前經常見她跟小磊一起玩的。」

    沈遇樂白了他一眼,「色胚!——哼!」說著,拉著司徒盈袖和小磊就往屋裡走。

    鄭昊不樂意了,大聲道:「你給我站住!你說什麼話呢?——色胚?我怎麼色了我!」

    「還不承認?」沈遇樂回頭斜了他一眼,「生得倒是人模狗樣,就是不做人事兒!」

    「你——!」鄭昊大怒,幾乎挽起袖子要動手揍沈遇樂一頓了。

    司徒盈袖和慕容長青一起打圓場。

    慕容長青急忙拉住鄭昊,道:「鄭二皇子,您一向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姑娘一般見識。」

    司徒盈袖也攔在沈遇樂身前,對鄭昊道:「鄭二皇子,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鄭昊聽了,噗嗤一聲笑得直打跌,「哎呦喂,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瞧瞧你們,連說話都是一模一樣的!」

    沈遇樂本來很看不上鄭昊的作態,可是聽了慕容長青和司徒盈袖不約而同說出口的話,又覺得好笑,啐了鄭昊一口,轉身自己先進去了。

    慕容長青和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晨磊隨後進來,後面跟著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鄭昊。

    「過兩天就是新科狀元榜眼和探花郎的打馬遊街了,你想不想去看?」慕容長青低聲問司徒盈袖,「如果想去,我來接你。」

    「喂喂喂!慕容公子,您說這話,可是把我們沈家置於何地?難道我們不會帶表姐去看嗎?」沈遇樂很是不悅地道。

    鄭昊實在看不下去了了,一把拽住沈遇樂的袖子,道:「你跟我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有話你就說!拉拉扯扯做什麼?」沈遇樂被鄭昊踉踉蹌蹌拉了出來,用了很大力氣才把鄭昊的手推開。

    兩個人站在門外的迴廊上,如同鬥雞一樣大眼瞪小眼。

    「我說你這人怎麼一點眼力價兒都沒有?人家小兩口說體己話,輪到你插什麼嘴?」鄭昊用扇子指著沈遇樂說道。

    沈遇樂自知理虧,但是不想在鄭昊面前服軟,嘴硬說道:「怎麼了?我說錯了嗎?我娘早就說要帶我表姐去看打馬遊街,何必要別人帶?」

    「你母親帶的不及人家慕容帶的有情意。當然了,這樣深奧的大道理,你這個榆木疙瘩腦袋肯定是想不明白的。我只好勉為其難,幫他們一把,免得你在中間礙手礙腳!」鄭昊對這些男女之間的情事最是精通,簡直是天生的。

    沈遇樂被噎了一下,狐疑地瞥了鄭昊一眼,「你都知道?你才多大?」

    「我十五了!」鄭昊挺挺胸膛,「你比盈袖還小,有十二了沒有?」

    沈遇樂搖搖頭。

    「那你叫我一聲好哥哥,我就教你一個乖!」鄭昊喜歡做人哥哥的老毛病又發作了。

    「啊呸!」沈遇樂啐了他一口,「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不過她也沒有再進去了,在門口跟司徒盈袖的丫鬟采芹吩咐了幾句話,就先走了。

    她走了之後沒有多久,慕容長青和鄭昊也就告辭了。

    他們約好,過兩天出去看打馬遊街,司徒盈袖跟著沈家人一起走,慕容長青會在路邊觀禮的綵樓上跟他們匯合。

    ……

    很快就到了打馬遊街的那一天。

    司徒盈袖一大早就被沈遇樂鬧起來,換了一身湖水綠蜀錦琵琶扣短襦,天水碧如意錦束腰長裙,裙腰上掛著張四爺送她的那支羊脂玉珮做噤步,壓著裙角。

    整個人亭亭玉立,如同夏日清荷一般通透爽利。

    沈遇樂穿著一身玫瑰紅緙絲人字肩對襟短襦,月白色百褶挑線裙子,脖子上一串黃澄澄的赤金瓔珞,顯得她大氣了不少。

    司徒晨磊當然也是要跟著司徒盈袖一起去的。

    想到小喵不為人知的厲害之處,司徒盈袖也答應司徒晨磊,讓他抱著他的貓一起去看熱鬧。

    ……

    沈家人坐上大車,來到京城主要街道乾元街旁邊的一座臨時扎的綵樓上。

    臨街觀禮位置最好的地方,有三四座大綵樓。

    其中一座臨街的大窗戶前飄著雪白的輕紗。

    裡面的人可以透過輕紗看見外頭,外面的人卻看不見裡面,正是給三侯五相這樣人家的公子小姐和夫人奶奶們觀禮的地方。

    司徒盈袖牽著弟弟司徒晨磊的手,和沈遇樂、沈遇歡一起,跟著舅母王月珊走上當中那座最大的飄著輕紗的綵樓,來到二樓。

    她兜頭就看見張家人已經坐在那裡了。

    當中最顯眼的一個人就是張三小姐張貞琴,坐在一個濃眉大眼,身穿盔甲的男人身邊,含羞帶怯,眉目間不勝欣喜。

    那男人正是張貞琴的新未婚夫——武狀元余順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7 AM

第71章 秀恩愛

    司徒盈袖低下頭,牽著司徒晨磊的小手,跟在舅母王月珊身邊,往裡面走去。

    這座綵樓的二樓極寬敞闊大。

    沈家人被兩個婆子帶到斜靠窗的一張桌子旁邊,兩邊放了兩扇潑墨山水畫的屏風間隔成一個小小的單間。

    但是那屏風只有半人高,坐著的人個子稍微高一點,就能探出頭去,看見四周圍的情形。

    整個綵樓的二樓大廳裡,就張家那邊的人最多,佔得地兒也最大。

    司徒盈袖和沈家的姐妹們坐下,看著丫鬟們給她們面前上了茶。

    「新科狀元郎來了!榜眼和探花郎也過來了!」

    窗戶前有人一聲招呼,呼啦啦撲過去一群人,站在輕紗窗後探頭看著下面的乾元街。

    聽見謝東籬他們過來了,張家那邊人說話的聲音大了起來。

    一個人笑嘻嘻地奉承道:「要說這三侯五相家的姑娘小姐,只有我們張三小姐是最命好的。」

    「哪裡哪裡,劉叔過獎了。」張貞琴含笑說道。

    余順豪看著這樣美麗高貴的未婚妻,笑得合不攏嘴。

    「沒有過獎,當然沒有過獎。余公子剛剛被陛下封了副將,不久就要出征北境。這一番出行下來,如果立了軍功,封侯拜將不在話下!」

    原來余順豪剛剛得封副將,明年就要去和北齊接壤的地方戍邊去了。

    「當然啦!我們張三小姐,跟文狀元退婚,跟武狀元定親。這番際遇,別說東元國,就把北齊和南鄭都算上,也沒人比得上啊!」

    張副相的妻子曾惠言聽了,滿臉是笑,對余順豪這個未來的女婿,也是越看越滿意。

    張貞琴舉起面前的一杯茶,含笑遞到余順豪手裡,輕言細語地道:「這是普洱茶。你去了北境,記得多帶一些。我聽說那裡吃牛羊肉比較多,燥得慌,吃普洱可以解燥。」

    余順豪接過茶杯,一飲而盡,笑著用袖子抹了抹嘴,道:「再來一碗!」

    司徒盈袖和沈遇樂在屏風後面聽得直扯嘴角。

    張家這是幾個意思?!

    新科狀元謝東籬正在前面的乾元街上打馬遊街呢,張貞琴卻和余順豪在這裡秀恩愛。——這樣真的好嗎?!

    「表姐,走,我們去看新科狀元郎去。」沈遇樂拉著司徒盈袖,走到窗邊,站到輕紗背後,看著下面的街道。

    只見謝東籬和榜眼、探花郎他們三個人正好騎著馬緩步走過。

    路過這座最大的綵樓的時候,謝東籬勒著馬停了一停,抬頭往上看了一眼。

    司徒盈袖站在二樓窗戶旁邊,隔著雪白的輕紗簾子偷偷打量。

    謝東籬生得眉目清潤蘊藉,如同淡淡的工筆白描,但是輪廓卻並不算細緻。高挺的鼻樑,鼻準略有肉,狹長的丹鳳眼,眼尾狹長,斜斜向上。仰月型的雙唇甚至有些過於厚重,唇形卻是涇渭分明,不畫而丹,是淡淡的紅色,不顯眼,卻也不容忽視。

    這樣一看,這人還真是耐看……

    不知不覺間,司徒盈袖把前些日子因為他害她摔跤而生的怨氣散去了十之八九。

    「……今年的狀元郎,居然比探花郎還俊俏。」有人笑著說道,看著漸漸遠去的狀元、榜眼和探花的背影指手畫腳。

    司徒盈袖知道,打馬遊街之後,這三個人要去宮裡領宴,然後才會各自回家。

    而前面的乾元街上,等下還有雜耍和御林軍的儀仗隊走過來。

    「……三妹,你有沒有後悔啊?」張大小姐也看不慣張貞琴的樣兒,戲謔說道。

    張貞琴昂頭傲然說道:「後悔?你說我嗎?——我是不願將就!」

    司徒盈袖剛回到座位上坐下,捧起茶杯含了一口茶還未嚥下,聽到張貞琴的話,一口茶就噴了出來!

    「……呵呵,好個『不願將就』!」司徒盈袖放下茶杯,拿帕子撣撣袖子上沾的茶水。

    「怎麼?這位大小姐有意見嗎?」有人聽見沈家這邊發出的聲音,唯恐天下不亂地嚷了起來。

    「誰有意見?難道我說錯了嗎?」張貞琴似乎十分在意別人的看法,「我就是不願將就,才跟謝家退婚,跟余郎定親。」

    「呵呵,呵呵……」司徒盈袖又笑了兩聲,道:「那是不願將就嗎?明明是一直在等更好的。如果有更好的出現,你放不下的這個人柱柱香變成你的將就……」

    張貞琴抿了抿唇,繼續說道:「我們這種人家嫁人,又不圖別人家財萬貫。再說了,別人縱有家財萬貫,卻只願意給你一兩銀子,你嫁他有什麼趣兒?而余郎就算只有十兩銀子,卻願意全都給我。我願意嫁給誰,不是一目瞭然嗎?」

    司徒盈袖聽著這話明裡暗裡貶低謝東籬和謝家,覺得張家人很不厚道。

    不管張家和謝家有什麼過節,今日是謝東籬新科狀元郎打馬遊街的日子,張家卻任憑張貞琴信口開河,在三侯五相的小姐姑娘們面前貶損謝東籬,明明就是想讓謝東籬被人摒棄,娶不到門當戶對的妻子的意思……

    司徒盈袖看了看笑嘻嘻抱著小喵玩耍的弟弟司徒晨磊,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道:「……只有十兩銀子,全給張三小姐就嫁。——張三小姐原來只值十兩銀子。」

    張貞琴一聽大怒,哪裡容許別人詆毀她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騰地一下從座位上起身,來到沈家這邊的屏風後面,對司徒盈袖道:「剛才是你說話吧?」

    司徒盈袖也站了起來,道:「正是。張三小姐有何見教?」

    「你的話什麼意思?我的話難道說錯了嗎?有萬貫家財的男人,只願意給你一兩銀子,你也願意嫁?」張貞琴瞇了瞇眼,打算如果司徒盈袖說願意,她就要嘲笑她只值一兩銀子……

    司徒盈袖理理裙子,慢條斯理地道:「為什麼要嫁這種人?為什麼不選一個有一千兩銀子,卻願意給你一萬兩銀子的人?!」

    張貞琴忍不住掩袖笑道:「你弟弟是傻子,沒想到你也是傻子!——只有一千兩銀子,全給你也才一千兩,哪裡來的一萬兩?聽說司徒大小姐是商家出身,卻連算術都不會,真是……嘖嘖……」

    司徒盈袖扯了扯嘴角,道:「你才是傻子。多出來的九千兩,是他以後要賺的銀子。只給一千兩怎麼過日子?當然是要有謀生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好女不論嫁時衣,好男不論爺娘地。

    一個男人不僅願意把現在的全部身家都給你,並且連以後一輩子能夠賺到的身家都給你,才是真正把你放在心上。

    「貞琴,不要說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余順豪走了過來,拉著張貞琴讓她回張家的地方去。

    張貞琴卻攀住他的胳膊,含笑道:「待我長髮及腰,將軍娶我可好?」

    余順豪半邊身子頓時都麻了。

    司徒盈袖看了張貞琴一眼。

    只見她頭上挽著桃心髻,臉側兩邊只垂下幾縷齊肩的秀髮。

    司徒盈袖眼珠一轉,笑著走過去,伸手就將張貞琴頭上挽著桃心髻的髮簪拔了下來。

    張貞琴的長髮如同流水一樣傾洩而下,一直垂到腳踝。

    司徒盈袖拍手笑道:「喲!張三小姐已經恨嫁到這種地步了!這長髮已經到腳踝了,趕快拿剪子來,剪到齊腰的地方,就可以嫁人了!」

    原來中州大陸上的女子,都是從很小的時候就不剪髮,等到了嫁人的時候,那頭髮早已長到腳踝處了。

    說什麼「待我長髮及腰」,切,所有女子七八歲的時候頭髮就長到腰部以下了好伐……

    此時謝東籬已經回來了。

    他和阿順站在綵樓的樓梯口,並沒有進去。

    聽著司徒盈袖俏皮的話語,謝東籬清冷的面孔上增添了一絲暖意。

    阿順笑得合不攏嘴,低聲道:「五爺,我們進去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7 AM

第72章 擲果

    謝東籬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將袖口緊了緊,沉吟半晌,道:「還是進去吧……」

    他前兩天出的紅疹,主要在兩條胳膊上,所以他今天在大紅狀元袍下,穿了一件天藍色天馬箭袖長袍,紮著寬白玉的腰帶,袖口緊緊紮在腕間,可以掩蓋住手臂上的紅疹。

    況且他也喝了那祛紅疹的湯藥,已經不癢了。

    只要不癢,他就能忍。

    剛才打馬遊街結束,他沒有進宮,而是稱病,請榜眼給他告假,自己換下狀元袍,來到三侯五相這些世家常用的綵樓這裡。

    今天謝家人並沒有出來。

    因謝東籬是新科狀元,謝家人正在家裡準備宴席。

    阿順在前面開道,帶著謝東籬走了進去。

    謝東籬一進來,屋裡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他站的地方。

    「……啊,新科狀元郎居然來了!」沈遇樂十分欣喜,指給司徒盈袖看。

    司徒盈袖忙把那髮簪插回張貞琴頭上,低頭彎腰,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張貞琴含恨看了司徒盈袖一眼,委屈地推了推余順豪:「余郎……」

    余順豪笑著道:「沒事,沒事,我知道,說笑呢,我不會當真的。」

    張貞琴聽著又不怎麼順耳,跺了跺腳,用手挽起背後長髮,胡亂紮了個髻,插好髮簪,回到曾惠言身邊坐下。

    曾惠言低聲道:「那司徒家的姑娘是商家之女,嘴皮子利索著呢,以後別惹她,沒得辱沒自己的身份。」

    張貞琴這才覺得心裡好受些,傲然瞥了司徒盈袖一眼。

    但是回頭看見謝東籬目不斜視從她身邊走過,張貞琴又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謝東籬高挺的身姿,天藍色天馬箭袖和寬白玉腰帶更是襯得他豐神如玉,哪裡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個鬼樣子!

    謝東籬穿過大廳,來到沈家的座位跟前,對王月珊躬身行禮道:「沈大夫人,老夫人沒有出來看熱鬧?」

    王月珊起身笑道:「我們家老夫人昨晚因看見小磊吃桃,也嘴饞吃了一個,結果晚上就有些不好。早上還累著呢,就沒有出來了。」

    謝東籬點點頭,「老人家要好生保養。」

    「謝五爺,今兒沒去宮裡領宴嗎?」沈大公子沈名誠忙給謝東籬讓座,「這邊來。」

    謝東籬看了看位置,坐到沈名誠身邊,正坐在司徒盈袖對面。

    司徒盈袖鬆了一口氣,偏頭跟小磊玩耍。

    桌上陸陸續續上了許多果盤。

    司徒晨磊看著那些沒有見過的果子,指著桌子中間那個大盤子問道:「姐姐,這個是什麼?」

    司徒盈袖看了看,道:「這是鐵木果。」

    鐵木果的形狀像個大大的橄欖,但是比橄欖大多了,如同木瓜大小。

    外皮青黑,沒有熟的時候,裡面的果實堅硬如鐵。

    司徒盈袖站起來伸手夠了一個過來。

    司徒晨磊摸了摸,搖頭表示不喜歡。

    司徒盈袖就又放了回去。

    沈遇樂給司徒晨磊拿了一片甜瓜,放到他面前的碟子裡。

    司徒盈袖歎息了一聲,道:「這個時節,還有這些夏天的果子吃,真是你們這些世家高門的享受啊……」

    「去!」沈遇樂斜了她一眼,「別說得跟你家吃不起一樣。我們家冬日裡那些果子蔬菜,可都是你爹送來的。」

    司徒盈袖挑了挑眉,正要說話,突然聽見窗外的聲音大了起來,比先前狀元榜眼探花們打馬遊街的時候還要嘈雜喧囂。

    「出了什麼事?」司徒盈袖好奇地起身,走到窗戶前看了看。

    「國民郎君!」

    「是國民郎君!」

    「南鄭國的鄭二皇子!」

    只見樓下的乾元街上,一輛輛可以容納兩人站立的馬車從不遠處馳了過來。

    先來的是皇太孫的車駕,他身邊站著慕容長青,盔甲儼然,手握腰間長刀,目光警惕地看著周圍的動靜,隨時準備保護皇太孫。

    皇太孫含笑站在車上,向四周的民眾揮手致意。

    但這是個看臉的世界。

    因此民眾的目光毫無意外地被他後面那輛車上站著的南鄭國二皇子鄭昊!

    鄭昊穿著一身鮮紫色長袍,脖頸間露出雪白的中衣衣領。

    鮮紫和雪白兩種反差極為強烈的顏色配在一起,卻不覺得扎眼,反而襯得鄭昊更加姿容無雙。

    街道兩邊的女子瘋狂叫著鄭昊的名號「國民郎君」,然後將一隻隻昂貴的果子和一束束美麗的花朵往他車上扔。

    一路走來,他的車上多了很多果子和鮮花。

    司徒盈袖忍不住笑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擲果盈車』吧?只有鄭二皇子這樣的美顏,才能當得起這滿車的果子和花束。」

    沈遇樂見了躍躍欲試,拿了幾個小李子過來,道:「我也來扔!」說著,一手撂開雪白的輕紗窗簾,一手將幾個李子扔了下去,正好扔到鄭昊的車上。

    司徒盈袖拍手道:「厲害厲害!我也來!」說著,也不回頭,伸手往後要往桌上的果盤裡拿果子。

    謝東籬見了,悄沒聲息地將桌子中心放著鐵木果的盤子往前推了推,正好推到司徒盈袖手附近。

    司徒盈袖也沒注意,果子入手,就歡快地朝著窗下鄭昊的車駕扔過去。

    光當!

    那鐵木果真是堅硬如鐵,一下子砸到鄭昊額頭。

    「誰?!誰砸的?!」鄭昊捂著額頭,抬頭朝綵樓上大叫。

    一縷鮮血順著他的額角流了下來。

    司徒盈袖大驚失色,往後退了兩步,不知所措地看了沈遇樂一眼。

    沈遇樂笑得合不攏嘴,道:「你真是厲害!那手勁兒!那準頭!真是槓槓的!」

    沈名誠湊過來看了一眼,也捂嘴笑道:「哎喲,不得了,國民郎君被果子砸得頭破血流,他上來討公道了!」

    司徒盈袖跺了跺腳,憤怒看向剛才給她抓果子的方向,見是謝東籬坐在那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惱道:「剛才那鐵木果是你遞給我的?」

    謝東籬搖搖頭,正色道:「當然沒有。是你自己抓的,你忘了?」

    司徒盈袖想了想,好像確實是自己伸手抓的。

    怪只怪自己一時大意,沒有回頭,錯抓了鐵木果,才砸得鄭昊頭破血流……

    這可怎麼辦啊?

    司徒盈袖咬了咬唇,悄悄往沈遇樂身後躲了躲。

    鄭昊捂著額頭衝了進來,惱道:「誰?是誰扔的?!」

    張貞琴馬上指著沈家的方向,道:「剛才是那邊沈家的兩個姑娘在扔。我們別的人可沒那麼無聊。」

    鄭昊抬頭就看見沈遇樂幸災樂禍的笑臉,更加生氣,大步走過去,指著她道:「剛才是不是你扔的鐵木果!——哼!你怎麼不直接扔把刀下來算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8 AM

第73章 犄角

    「我倒是想呢。可惜手邊沒刀。」沈遇樂冷冷說道,並不辯解。

    謝東籬在旁邊搖頭道:「沒想到有人敢做不敢當……」

    司徒盈袖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從沈遇樂背後走出來,低著頭喃喃地道:「對不住了鄭二皇子,是我不小心……」

    「司徒大小姐你不必替這種惡人打掩護。我知道不是你。」鄭昊一口咬定是沈遇樂砸的他,指著沈遇樂不放,「一定是你!」

    司徒盈袖忍不住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走到沈遇樂身前擋住她,對鄭昊苦笑道:「鄭二皇子,剛才確實是我不小心用鐵木果砸的你。我表妹是砸的李子……」

    「哈!我沒說錯吧!果然是你!——李子!居然用李子砸我!還砸得頭破血流!」鄭昊眼珠一轉,依然咬定是沈遇樂砸的。

    「我看你腦子被砸出毛病來了。一顆小小的李子能把你砸得頭破血流?!」司徒盈袖見鄭昊抓住她表妹不放,也惱了,伸手抓起桌上果盤裡的李子,「你看看,就是這樣的李子,砸一下哪裡能砸得頭破血流?!」說著,司徒盈袖揚手將手裡的李子往前使勁兒一扔。

    咚!

    像是有人托著她的胳膊用力一樣,那小小的李子居然如有神助般,再一次狠狠砸到鄭昊額頭!

    「哎喲!你還真砸啊!」鄭昊只覺得額頭一陣劇痛,忙捂著頭,眼淚都流出來了。

    這一次,砸在左額角。

    一縷鮮血從鄭昊的左額角蜿蜒流了下來。

    鄭昊放下手,額頭上左右角各出現一個紅包,如同兩個犄角……

    司徒盈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吧!

    這明明只是顆小李子!

    怎麼可能把鄭昊砸成這樣?

    難不成鄭昊的額頭是豆腐做的?!

    還是她的李子是石頭做的?!

    司徒盈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右手。——什麼時候,她的胳膊這麼有力氣了?

    謝東籬垂下頭,仰月唇抿出一個迷人的弧度。

    他抖抖胳膊,站起來對王月珊道:「王夫人,我先回去了。我大嫂已經給貴府上送了帖子,希望沈家闔府光臨。」

    王月珊笑著點點頭,「一定去。」

    謝東籬輕袍緩帶,步履飄飄,大好的心情如風般飛揚,帶著小廝阿順揚長而去。

    被他懾人的氣勢所惑,綵樓大廳裡面居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跟他套近乎。

    剛才嘲笑過謝東籬,要看他「能走多遠」的人這時候已經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畢竟這樣的嘲笑,也只是圖口舌之快而已。

    以謝東籬的出身,躋身五大丞相只是時間問題。

    現在謝家終於又有了科舉入仕的人材,張家佔據的多餘的那個副相位置,是時候要讓出來了。

    畢竟五相一向有五世家把持,唯一的條件,就是必須是考上進士。

    所以五相家在科舉上也是很拼的,一家裡面有一個考上進士都不夠,還要多備幾個替補。

    謝東籬走了,鄭昊又上前一步,往沈遇樂逼近一步,指著自己剛被司徒盈袖的小李子砸腫了破皮流血的左額角,道:「還說不是你?!你看看!這小李子砸得包,跟剛才你用鐵木果砸得一模一樣!」

    司徒盈袖這才覺得什麼是跳進青江也洗不清了……

    她深吁一口氣,將沈遇樂擋開,對鄭昊誠懇道:「鄭二皇子,真是誤會。先前那鐵木果是我砸,剛才的小李子也是我砸的。真跟我表妹沒有關係。」頓了頓,又道:「如果我撒謊,讓我弟弟一輩子是傻子。——這你信了吧?」

    鄭昊跟司徒盈袖雖然相識不久,但也知道她最看重她的弟弟,也最反感別人叫她弟弟傻子。

    現在她把弟弟都拿出來賭咒發誓了,難道真是她砸的?

    鄭昊愣了半晌,用帕子把臉上的血擦淨了,嗐了一聲,道:「原來是你啊!怎麼不早說!」說著,瞪了沈遇樂一眼,轉身對司徒盈袖道:「那就罰你給我做一次蟲草雞湯補補血,就是那次你在船上做的那種……」

    司徒盈袖忙道:「一定一定!」又問他:「……您還是趕快去看大夫吧。這額頭的傷口如果不好生處理,影響您『國民郎君』的形象,盈袖可是萬死莫辭了!」

    「哈哈哈哈!如果我的容貌被毀了,那沒說的,你就以身相許吧!」鄭昊哈哈大笑,轉身對手下道:「走吧走吧!回去看大夫!」

    一場風波就這樣消彌於無形。

    司徒盈袖笑著對沈遇樂道:「鄭二皇子其實是個好人。跟你差不多,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得了吧!」沈遇樂斜睨她一眼,「明明是刀子嘴,黑心肝!」想了想,又悄聲問司徒盈袖:「你跟他很熟?」

    司徒盈袖搖搖頭,「不算熟吧。我們進京的時候,救過他一次。當然,他也救了我們一次,算是扯平了。」

    「這樣……」沈遇樂點點頭,「那好吧,也許他沒有看起來那麼壞。不過,他倒是對你挺另眼相看的。」沈遇樂若有所思看著司徒盈袖說道。

    「你想多了。」司徒盈袖含笑搖頭,「他先前應該也不是有意朝你嚷嚷。誰的腦袋被砸了,都不會心情好。都是我的錯,今兒不知出了什麼事,竟然連砸他兩次……」

    沈遇樂捂嘴笑得肩膀直抖,喘著氣道:「該!就是報應!誰讓他冤枉我來著!」

    看完打馬遊街,司徒盈袖跟著沈家人回到沈相府,然後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司徒府了。

    她在沈家住了接近一個多月,跟沈家上上下下都熟悉了。

    臨走的時候,沈老夫人拉著她和小磊的手依依不捨,但是沈大丞相卻說他們還是住在自己家裡比較好,因此沈老夫人也沒有苦留他們姐弟。

    當然,主要還是如今都在一個城裡,要見面比以前容易多了,不必一定要住在一個府裡。

    慕容長青親自帶了長興侯府的軍士過來送她和司徒晨磊回家。

    數十個盔甲儼然的軍士跟在司徒府的大車旁邊,司徒盈袖有些不安。

    她撩起車簾,對騎馬在旁邊跟隨的慕容長青道:「慕容公子,這樣好嗎?我們家只是普通人家,不必這樣大張旗鼓的。」

    慕容長青看了她一眼,別過頭看向別處,臉上浮起可疑的紅暈。

    他沉聲道:「你是我長興侯府的人,不是普通人家。」

    司徒盈袖也跟著臉紅了。

    她默默地看了慕容長青一眼,放下車簾。

    兩世為人,這是慕容長青對她說過的最親密的話了……

    不過司徒盈袖的思緒並沒有在慕容長青的這句話上停留多久,她低頭,看著坐在她身邊抱著小喵玩耍的司徒晨磊,暗道是時候要給家裡找些打手侍衛了……

    上一次謝東籬提醒她的話,她還沒有忘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8 AM

第74章 分享

    在慕容長青的親自護送下,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回了司徒府。

    繼母張氏一早知道他們要回來,帶著女兒司徒暗香在門口等著他們。

    「袖袖、小磊回來了。」張氏笑著走過來,拿出帕子,彎腰給司徒晨磊額頭上擦了汗,「這幾天熱起來了。今年的秋老虎挺厲害。」

    司徒盈袖用手搭在額間,抬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被耀眼的陽光刺得瞇了眼。

    司徒暗香過來拉著司徒晨磊的手,笑道:「小磊,你想二姐嗎?」

    司徒晨磊點點頭,沖司徒暗香笑了笑。

    慕容長青走過來拱了拱手,「伯母。」

    張氏笑道:「多謝慕容公子送我們袖袖和小磊回來。要不要進去坐坐?」

    「不了。過兩天我要跟父親去練兵,要回去收拾東西了。」慕容長青說著,飛快地睃了司徒盈袖一眼。

    司徒盈袖正把小喵從司徒晨磊懷裡抱出來,對他絮絮叨叨地說:「……好了,天氣熱了,你還是不要一天到晚抱著小喵。你看它越來越重了……」

    慕容長青的眼神閃了閃,抿了抿唇。

    司徒暗香見了,悄悄推推司徒盈袖,「姐姐……」往慕容長青那邊努努嘴。

    司徒盈袖回頭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那我們就不留你了。慕容公子此去一定要小心。」

    上一世的時候,她剛來京城的頭兩年,慕容長青也跟著他爹慕容辰經常去外地練兵,因此很少來府裡看她,不像這一世,她先去沈相府住了一個多月,慕容長青隔三差五就往沈相府跑,兩人比上一世算是熟悉許多了。

    慕容長青的心情一下子好轉了,他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回轉身來到司徒盈袖身邊,對她悄聲道:「……我不在府裡,你有空可以多去我家,陪陪我娘。」

    司徒盈袖知道慕容長青是一番好意。

    這樣做,應該有助於以後她跟慕容夫人搞好婆媳關係。

    想到長興侯慕容辰應該也不在侯府,她倒是可以去侯府坐坐。

    只要慕容辰一出現,司徒盈袖就很不自在。

    還是跟慕容夫人陸瑞楓相處得更舒服。

    為了自己以後著想,司徒盈袖也打算好好跟陸瑞楓先來往來往,彼此瞭解一下。

    很多姑娘家都沒有她這樣的運氣,成親之前還能跟婆母先相處相處。

    她該珍惜這個機會才是。

    司徒盈袖誠心實意地點頭讚好,道:「嗯,我有空就去府上拜會,希望伯母不要嫌我煩才是。」

    「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的!」慕容長青大喜,連連搖頭,表示他娘親一定不會煩了司徒盈袖。

    司徒盈袖也是客氣話。

    當初是慕容夫人陸瑞楓一力主張要自己的兒子跟剛出生的司徒盈袖定親的。——如果陸瑞楓討厭她,根本就不會提出這個建議了。

    畢竟陸瑞楓只有慕容長青一個兒子。

    而且長興侯慕容辰連小妾都沒有。

    光這一點,就讓司徒盈袖對長興侯府還是充滿希望的。

    上一世,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長興侯府遲遲不肯迎娶她。

    但是這一世,她願意付出努力,不想如同上一世一樣消極等待。

    她要爭取避免上一世等到二十二歲還沒有出嫁的尷尬……

    再說,她不出嫁事小,耽誤了妹妹司徒暗香的終身大事才是事大。

    就是因為她一直沒有出嫁,她妹妹在家等到十九歲,連親事都沒有定。

    ……

    回到司徒府的至貴堂,司徒盈袖舒舒服服地撐了個懶腰,然後歪倒在羅漢床上,用手拍拍嘴,打了個哈欠。

    采芹和採桑端了茶水和點心進來,笑著道:「大小姐回了家,就懶散了。」

    司徒盈袖站起來走了幾步,笑著道:「沈相府雖好,終歸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就算是狗窩呢,也是自己的地盤啊!」

    我的地盤我做主,不用顧忌那麼多禮儀規矩了。

    司徒暗香跟著走了進來,笑著道:「姐姐,我給你把屋子重新佈置了一遍,你看看喜歡嗎?」

    司徒盈袖這才抬眼往四周打量了一眼。

    只見靠北牆的地方,放了一張精雕細刻的南海黃花梨木的千工拔步床,比她之前那張小小的紅木填漆床不知氣派多少倍。

    床的裡層掛著水墨字畫的白綾帳子,外層卻是掛著淡煙紫的鮫綃紗垂簾。

    鮫綃紗罩著水墨字畫的白綾帳子,如煙似霧,影影綽綽,看得整間屋子都仙氣了幾分。

    牆角放著一支半人高藍底白花的梅瓶,小口短頸,豐肩瘦底,如同美人一樣亭亭玉立,是預備冬日裡插梅用的。

    現在還沒有梅花,只插了幾隻流光溢彩的孔雀尾羽。

    司徒盈袖笑著點頭道:「妹妹的品味,一向是很不錯的。」

    司徒暗香不好意思地搓著手道:「姐姐喜歡就好。這些是爹給我預備的,但是娘說,好東西要先給姐姐和弟弟用,所以我分了一半給姐姐,分了一半給弟弟。」

    司徒盈袖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不過轉而一想,上一世的時候,她爹做得更過份,她也沒有覺得不妥,這一世怎麼矯情起來了?反正她也沒有指望過這個爹……

    「妹妹對我和小磊這樣好,我無以為報了。」司徒盈袖笑著打趣,但還是去自己的妝奩匣子裡,找了赤金鑲藍寶的扭股紋纏絲手鐲,親自給司徒暗香戴在手腕上,道:「這個手鐲有些年頭,據說當初是從大周的皇宮裡流出來的,我外祖母給我娘,我娘給了我。我戴這個樣子不好看,還是妹妹戴著好看。」

    司徒盈袖從來不願意佔別人的便宜。

    光她這一個手鐲,也值這滿屋子的東西了。

    「這怎麼行呢?那些東西又不是我的,是爹準備的。姐姐怎麼能給我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擔不起……」司徒暗香忙要把手鐲褪下去,但是一摸到那鐲子上的藍寶,藍瑩瑩地如同澄澈的海水一般通透,她的手指忍不住在上面流連。

    司徒盈袖見了抿嘴笑,「好了,跟姐姐客氣什麼。」說完又若無其事轉了話題,問道:「爹?聽說爹去雷州,還沒有消息嗎?」

    司徒暗香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她轉著手腕上的鐲子,笑著道:「前兒托人送信回來了,說過年前應該能趕回來。雷州沒有大礙,讓我們不要擔心。」

    「這就好。」司徒盈袖點點頭。她就可以安心在家裡等師父出現了。

    「小磊呢?」司徒盈袖跟司徒暗香說了半天話,沒有看見司徒晨磊進來,忙問道。

    這些日子,她已經習慣司徒晨磊一直待在她身邊了。

    司徒暗香道:「才剛我娘做了點心,小磊應該去吃點心了吧。」

    「我也餓了,正想母親親手做的點心呢。」司徒盈袖笑著跟司徒暗香一起去張氏的院子裡。

    剛一進門,就聽見司徒晨磊的哭聲傳了出來。

    司徒盈袖心裡一緊,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

    只見張氏的上房屋裡,司徒晨磊滿臉都是糕餅屑,地上打翻了兩個小碟子,糕點散了一地。

    司徒晨磊仰天長嚎,哭得一抽一抽的。

    「沒事沒事,小磊不用傷心。母親沒有怪你。打翻了碟子,母親再給你做就是了。」張氏在旁邊耐心安撫他。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9 AM

第75章 納罕

    「小磊怎麼了?」司徒盈袖快步走了進來,將司徒晨磊拉向自己身邊,用手把他臉上的糕餅屑抹去一些。

    張氏歎息道:「是我的錯。我以為小磊會自己吃東西了,所以就讓丫鬟把碟子放到他面前,讓他自己吃。結果他一口都沒有吃到嘴裡不說,還把糕餅碟子都打翻了。」

    司徒盈袖苦笑著道:「母親,小磊還是不會自己吃東西……」

    「啊?還是不會?他不是好了嗎?」張氏十分詫異,「我看他跟你,跟暗香說話都有模有樣的,還以為他都好了啊!」

    「我也想他沒事了,能跟別的孩子一樣會自己吃飯、穿衣,甚至能去進學。」司徒盈袖摸著小磊的頭,憐惜說道,「可惜天不從人願啊。小磊……也許這輩子就這樣了。」說著,司徒盈袖別過頭,「不過我們家也不是請不起人,哪怕請人照顧小磊一輩子呢,我也不會讓他過不下去的。」

    「話不是這麼說。」張氏掏了帕子出來,給司徒晨磊把臉上剩下的一點點糕餅屑也擦淨了,「咱們家到現在只有小磊一個男孩,這個家以後都是他的。如果他一直是這個樣子,咱們可怎麼辦呢?」

    等張氏和司徒健仁都老了,司徒盈袖和司徒暗香都出嫁了,誰來照顧小磊?

    司徒盈袖將手搭在司徒晨磊肩上,笑著道:「母親不必擔心,小磊還小呢,慢慢教吧。他就是比別人笨一些,其實一點都不傻。」

    張氏本來還揣摩司徒晨磊是不是已經不傻了,但是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

    司徒盈袖越是否認這一點,張氏反而相信了司徒晨磊估計大概還是個傻子……

    真是可惜了。

    張氏在心裡長歎一聲。

    「好好好。小磊不傻,不傻。」張氏忙說道,「既然你們來了,我再去做點心,咱們一起吃,當小食補一補,晚上再吃飯吧。」

    司徒盈袖應了。和司徒暗香一起帶著司徒晨磊回至貴堂。

    「小磊。小喵呢?」司徒盈袖想起來跟司徒晨磊形影不離的小黑貓。

    司徒晨磊止了哭,抽泣著道:「小喵……小喵……」四處大叫,像是不知道它去了哪裡。

    司徒盈袖忙道:「不用叫了。我讓采芹出去找找。」

    采芹忙應了一聲,出去給司徒晨磊找貓去了。

    過了一會兒,張氏拎著一個食盒,帶著幾碟糕點過來了。是她常做的菊花水晶薏仁糕和牛肉小煎餅,跟司徒盈袖、司徒暗香和司徒晨磊同吃。

    司徒盈袖先餵給司徒晨磊吃。等他吃完了,自己才匆匆忙忙吃了一個牛肉小煎餅。

    張氏對暗香道:「你帶小磊出去院子裡逛逛,消消食。」

    司徒暗香應了,帶著司徒晨磊出去了。

    他們在院子裡玩。司徒盈袖和張氏坐在至貴堂的上房裡,能夠看見他們姐弟在院子裡玩耍。

    正好采芹找到了小喵,把它抱了回來。

    司徒晨磊歡呼一聲。追著小喵滿院子跑。

    小喵卻追著一隻五彩斑斕的大彩蝶狂奔,非要抓住它不可。

    司徒盈袖笑瞇瞇地看著這一幕。覺得十分溫馨。

    張氏把司徒家大房族長司徒健行的信拿了出來,悄聲道:「盈袖,你看看這個,我還沒有來得及跟你爹說呢。」

    司徒盈袖瞥了一眼,見是大伯父寫給自己爹的信,笑著接過來,道:「這是寫給爹的?」卻已經被拆開了。

    張氏點點頭,「你爹臨出門的時候,就說過你大伯父會來信,讓我看著。」

    司徒盈袖抽出信紙,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挑了挑眉,道:「這人真有意思。居然把買青江水匪做船工的事撇得一乾二淨了。」

    原來司徒健行在信上先是哭訴,說他被人騙了,買的船工居然是水匪,在信裡賭咒發誓,跟他無關。

    司徒健仁當然是寫信回去質問過司徒健行,為何要找青江上最凶悍的水匪來給他們做船工,是不是看他們一家子不順眼,想他們死?!

    在這樣的證據確鑿之下,司徒健行居然抵死不認,非說自己也是被騙了。

    看司徒健行寫得有頭有尾,還有中人擔保,一應俱全,司徒盈袖疑惑地問:「母親,您說這件事,到底跟大伯父有沒有關係?」

    張氏手裡捧著一杯茶,低頭吹了吹,笑道:「這個,我實在是不知道。」

    司徒盈袖手裡揉搓著那幾張薄薄的信紙,出了一會神,道:「既然都不知道,就暫且放下吧。不管是不是大伯父做的,反正眼下我們都沒有事。如果真的是他們打咱們家的主意,以後一定還會出妖蛾子。咱們靜觀其變吧。」

    張氏聽了司徒盈袖的話,倒是有幾分詫異。

    司徒盈袖這一趟來到京城,比以前在江南司徒府的時候,確實沉穩幹練多了。

    以前的她只是一味地溫柔賢淑。

    如今的她,多了一些暗藏不露的鋒芒。

    張氏笑著起身,一邊把碟子裝回食盒,一邊道:「這樣也好。那這信我就交給你了。你給你爹寫信報平安吧。」

    司徒盈袖應了,又道:「母親,咱們家初來乍到,京城水又深,再加上上一次我和弟弟落水,隨後的船工水匪,還有我和弟弟坐著沈相府的大車被人追殺的事,都沒有頭緒,我想,要不要去請一些有本事的打手護衛?」

    再說他們家家財萬貫,富可敵國,隨便走出去都是銀子啊……沒有自己的護衛也太大意了。

    張氏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這麼巧,呂大掌櫃剛給你爹進言,說要請些能幹的護衛死士,一部分保生意,一部分保家宅。你爹已經同意了,前些日子剛剛寫信讓我提了銀子給京城最有名的威虎堂送去了。過幾天,威虎堂就會給我們送一百個護衛過來。」

    威虎堂是東元國最有名的武館,據說一般人都不買賬。

    哪怕是三侯五相家的人,他們想不搭理,就能給人冷臉的存在。

    因這個武館出來的人,不僅功夫高,關鍵是人脈廣。

    北齊、南鄭和東元三國中的綠林黑道,都要賣威虎堂三分薄面。

    所以能跟威虎堂搭上關係,就如同有了護身符一樣,在整個中州大陸都可以在黑道上橫著走了。

    而司徒府在白道上,又有沈大丞相府和長興侯府庇護,不說橫著走,直著走是無礙的。

    司徒盈袖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心裡卻在暗暗納罕。

    上一世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這一世冷眼看著她爹的作態,司徒盈袖也禁不住要問一聲:他爹司徒健仁何德何能,居然運氣好到這樣逆天的地步……

    她真不認為自己的爹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為她爹,那是因為什麼呢?

    上一世,他們家可沒有請過護衛死士,更沒有跟威虎堂搭上過關係。

    想來想去,她又一次把原因放在司徒晨磊身上。

    司徒盈袖坐在秋日的堂上,看著堂外司徒晨磊歡呼跑跳,面容含笑,將滿腹的疑問盡數埋在心底。

    她想,再等等,再等等,等師父來了,她的所有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09 AM

第76章 登場

    回家沒過多久,就到了司徒盈袖上一世見到師父的那一天。

    為了迎接師父的到來,司徒盈袖從一大早就去自容齋候著。

    她讓采芹、採桑和小桃、小杏好好看著司徒晨磊,自己一個人帶了些吃食,打算在自容齋裡耗到天亮。

    她記得,上一世,就是她半夜從自容齋的小佛堂念完經出來,在自容齋的院牆上看見一身白衣,戴著銀白色面具的師父的……

    「大小姐,您真的要在這裡待著?」采芹猶豫著看了看自容齋四周。

    這裡暫時沒有人住,所以只是粗粗地打掃了一下。

    桌子椅子都是最普通的松木,帳幔是很一般的粗織土布,灰濛濛的顏色,就如同她上一世的心情。

    司徒盈袖笑著坐到桌前,面前攤開一本書,頷首道:「沒事,我在這裡清靜清靜。你別管我,好好幫我看著小磊。」

    采芹還想說什麼,但是一看司徒盈袖已經低頭看書去了,只好閉口不言,低頭行了一禮,轉身出去了。

    司徒盈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雖然面前放著書,但是一個字都沒有看下去。

    她滿腦子都是第一次見到師父的情形。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了,司徒府內院掌了燈。

    司徒盈袖去浴房洗漱出來,換上一身煙青色衣衫,鬆鬆地挽了多寶髻,插著一支簡簡單單的羊脂玉蓮花簪,臉上淡淡地敷了一層養容粉。

    坐到桌前,她用碧玉鶴嘴自斟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就著幾個清淡的小菜吃起來。

    吃完飯菜,抬眼看見院子裡似乎起了夜霧。如同飛絮一樣舉棋不定。

    遠處不知誰家正在宴飲,有笙簫琴笛的聲音順著夜氣傳過來,似乎還有歌女婉轉清雅的小調。

    都是上一世被她忽略的風景。

    司徒盈袖靜靜地坐在桌前,單手支頤,雙眸一眨不眨盯著自容齋的小院牆,生怕錯過了師父出現的身影。

    夜晚的天空繁星閃爍,淡淡的月輝撒到院子裡。給那飄忽不定的夜氣罩上一層輕紗。

    鐘漏的沙子一絲絲往下傾倒。如同時光飛逝。

    從新月初上,等到月上中天,再等到月斜西樓。自容齋的院牆始終靜默如初,沒有絲毫人影掠過的痕跡。

    一陣清冷的夜風吹來,夾著水汽,浸得司徒盈袖打了個寒戰。

    她如夢初醒般站起身。看見更漏上已經到了寅時……

    她記得很清楚,上一世的時候。她是子時離開小佛堂,來到院子,就在院牆上看見了師父的身影……

    這一次,她從白天就盯著那個地方。卻到現在都一無所獲。

    司徒盈袖披上外袍,緩緩走出屋門,來到小院中央。

    小院的西面種著幾棵高大的木樨樹。

    因今年秋老虎很厲害。木樨還開得熱熱鬧鬧。

    滿樹金黃色的小碎花,夾雜著木樨特有的清雅香味。聞之欲醉。

    遠處笙歌已經散盡,小院寂靜無聲,地上落了一地金黃色小小的木樨花,如同鋪了一層花毯。

    司徒盈袖一動不動立在門口的迴廊下,一直盯著那院牆,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迎來新的一天,她才有些失望地承認:師父,沒有來……

    天亮的時候,她離開了自容齋,回到至貴堂,一頭紮到房裡,睡了過去。

    采芹和採桑都不敢打擾她。

    司徒晨磊一天一夜沒有看見司徒盈袖,著實想她。

    看見她回來了,雖然沒有跟他說話,他還是歡歡喜喜,抱著小喵守在司徒盈袖床頭,寸步不離。

    司徒盈袖一覺睡到晚上,睜眼就看見司徒晨磊和小喵兩雙亮晶晶的眼睛一起看著她。

    看見這兩雙瑩澈的眼睛,司徒盈袖心底陰霾盡去。

    「小磊……」司徒盈袖伸手,捏了捏司徒晨磊的小臉。

    司徒晨磊笑瞇瞇地看著她,還把臉湊近了些,讓她掐……

    從床上起身之後,司徒盈袖振作精神,仔細回想了一下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和前世的情形對照,最後決定,大概是她沒有佈置小佛堂的緣故。

    如果要師父出現,應該情形要跟上一世一樣吧?

    上一世師父出現,是因為她沉浸在失去弟弟的悲痛中不能自拔,在小佛堂裡日夜祝禱。

    這一世,她不需要再給弟弟唸經超度,但是唸經祈福總可以吧?

    所以她是不是應該還是佈置一個小佛堂?

    做好這個決定之後,司徒盈袖開始把上一世自己用來佈置小佛堂的東西陸陸續續搬到自容齋。

    「白玉觀音、青銅香爐、紫檀木供案、從西域來的迦南香,到底在哪兒呢?」司徒盈袖一邊喃喃念叨,一邊四處搜尋,卻怎麼也找不到這幾樣關鍵的東西。

    「大小姐,您找這些東西做什麼?」採桑好奇地問道,「這些都是廟裡用的東西……」

    「我要佈置一個小佛堂,這些東西都用得上。」司徒盈袖在屋子裡找前找後,「我記得以前都有的啊,怎麼找不到了?」

    司徒盈袖揉了揉額頭。

    不知道是不是日子過得久了,有些事情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娘,姐姐要在自容齋佈置一個小佛堂,您去勸勸她吧。」司徒暗香跟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一起住在至貴堂裡,司徒盈袖要做什麼,司徒暗香都看在眼裡,十分擔心。

    張氏皺了眉頭,問道:「好好的小姑娘家,佈置什麼佛堂?她也不怕忌諱……不行,我得去說說她……」

    張氏帶著司徒暗香來到至貴堂,對司徒盈袖道:「袖袖,好好兒的,你佈置小佛堂做什麼?」

    司徒盈袖從箱籠前直起腰,笑著看了張氏一眼。眼風從司徒暗香面上掠過。

    司徒暗香有些害怕地往張氏身後縮了縮,不敢直視司徒盈袖的眼睛。

    張氏見了,笑著道:「你別怪暗香,她是擔心你,才跟我說的。你小小年紀不知道,我這個做母親的,不提醒你就是我不對。你要知道。沒有出嫁的姑娘家。在家裡設小佛堂,是大忌諱……」

    司徒盈袖挑了挑眉,笑道:「忌諱?有什麼忌諱的?」

    她轉了轉眼珠。道:「我是給我死去的娘親建佛堂祈福,也不行嗎?外面的人知道了,只會說我孝順吧?」

    聽司徒盈袖提到自己的親娘,張氏倒是不好再勸了。

    張氏點點頭。索性道:「給自己親娘祈福當然行的。對了,你娘當初在江南的司徒府也有一個小佛堂。裡面的東西我都收在一個箱籠裡,帶到京城來了。你要用,我讓春竹找來給你吧。」

    司徒盈袖眼前一亮,笑著道:「那多謝母親了。不用勞煩春竹姐姐。我讓采芹和採桑去抬過來就行了。」

    春竹是張氏的大丫鬟。

    張氏應了,帶著采芹和採桑回去抬箱籠。

    司徒盈袖讓她們徑直送到自容齋去。

    等箱籠抬來了,司徒盈袖打開一看。才發現原來上一世她佈置小佛堂的東西,白玉觀音、青銅香爐、小小的紫檀木供案、從西域來的迦南香。都是她娘親的遺物。

    張氏跟著過來看了看,幫著司徒盈袖把這些東西佈置好,還道:「……你娘當初在家裡設了小佛堂,初一十五都會進去唸經祈福。可惜了,她行善積福一輩子,卻去得那麼早。」

    司徒盈袖那時候還小,都不記得她娘有過這樣的時候。

    再一次坐在自己和上一世佈置的一模一樣的小佛堂裡,她的心情卻跟以前不一樣了。

    這是她娘親曾經用過的東西,那個發亮的木魚,還有中間有個淺淺膝印的蒲團,都讓她聯想到母親的味道……

    誰說母親上一世的行善積福沒有用呢?

    司徒盈袖默默地想,她能夠重生於世,難道不是她娘親行善積福留下的餘慶,惠及子孫嗎?

    ……

    在自容齋的小佛堂裡又等了十天十夜,師父還是沒有出現。

    司徒盈袖終於非常不情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就是,這一世,師父也許不會出現了……

    也對。

    仔細想來,上一世師父做的事,好像就是在為她的重生做準備一樣……

    現在她重活一世,師父的目標已經達成了吧?

    ……

    「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吧。」司徒盈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小佛堂,淡淡吩咐道。

    她的夢,該醒了。

    上一世的事情已經成為過去,不會再重現了。

    她要靠自己,解開生命中的疑團,保護自己的弟弟平安長大。

    ……

    回到至貴堂,繼母張氏也在那裡候著她。

    看著司徒盈袖憔悴的面容,張氏也很心疼,道:「你這孩子,祈福罷了,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好好補一補吧……」說著,把手裡的信悄悄往袖袋裡塞了回去。

    司徒盈袖早看見了,漫不經心地笑著問道:「母親,是爹又來信了嗎?」

    張氏只好把那信又拿了出來,苦笑著道:「什麼都瞞不過你。」

    「怎麼了?」司徒盈袖接過信,匆匆忙忙看了一邊。

    「你爹遇到麻煩了。對方看中了我們曬鹽的那塊山地,向我們買賣不成,轉而去附近的海上築島,天天燒枯葉鳥糞,將那片地方弄得烏煙瘴氣,根本就沒法繼續曬鹽了。」張氏頭痛說道,「呂大掌櫃說,要不成,就不要那塊山地了,但是你爹死活不肯。」

    這件事倒是跟上一世一模一樣,只是提前了兩年。

    上一世的兩年後,司徒盈袖就是在跟這批人的周旋中大獲全勝,從而得到呂大掌櫃的期許,同意她執掌司徒家的產業……

    司徒盈袖笑著把信扔到桌上,道:「我還道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我有法子的。母親,寫信讓爹回來吧。等過了年再說。」

    張氏見司徒盈袖氣定神閒,完全不當回事,也只道她是仗著她外祖沈家的勢,笑著道:「你願意出面就好。那我給你爹寫信了,讓他回來過年,明年再說。」

    司徒盈袖應了,自去裡間梳洗。

    結果過了五六天,司徒健仁並沒有回來,而是從雷州傳來急信,讓司徒盈袖馬上趕去雷州,幫他們對付那幫子強人。

    「……這些人乃是新崛起的兩淮鹽幫,幫主少鹽急於立功,特意拿司徒家開刀祭旗。袖袖你求求你外祖家,派人跟你一起來雷州,跟爹一起對抗強敵!」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0 AM

第77章 入室

    「很著急嗎?」司徒盈袖問送信回來的人。

    那人是司徒健仁的小廝徐大貴,跟著他十多年了,對司徒家忠心耿耿。

    司徒盈袖上一世對這個人還是很熟悉的。

    徐大貴弓著腰,滿臉焦急地道:「真的是很嚴重了。大小姐,這件事還是請沈家出面吧……」

    司徒家是鹽商,做的是海鹽買賣,絕大部分資產都壓在雷州那片鹽田上。

    從海水中曬鹽,最關鍵的是鹽田。

    鹽田的質量好壞,對出產的海鹽至關重要。

    首先氣候要溫和,陽光要充足,然後海邊的灘涂要大片大片的,非常平坦才行。

    海上引入鹽田之後,要經過蒸發和結晶兩個步驟。

    這兩個步驟都需要充足的日曬,才能最後煮出雪白精細的好鹽。

    因此曬鹽的地方就至關重要了。

    雷州東面都是大山,但是山下靠近海的地方有一大片平整的灘涂,那個地方日照強烈,一年四季都是和風煦煦,連飛鳥都罕見,是整個東元國最好的曬鹽場。

    以前大家都知道司徒家的後盾是沈大丞相府和長興侯府,因此一般商家不敢跟他們爭。

    這一次這個兩淮鹽幫,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了……

    「……那些人不知道我們家跟沈家和長興侯府的關係嗎?」司徒盈袖拿著那封信,沉吟問道。

    她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來判斷這一次的情況是不是跟上一世一模一樣的。

    畢竟提前了兩年,也許多了不少變數。

    徐大貴忙道:「我們當然說了,這怎麼會不說呢?老爺跟那少幫主說,先夫人是沈大丞相的嫡親閨女,大小姐是長興侯世子的未婚妻,請那位少幫主行個方便!」

    「這不是說得挺好嗎?」司徒盈袖笑著將信紙放回信封,收了起來,「那少幫主怎麼說?」

    「結果……結果那少幫主根本就不買賬!」徐大貴滿臉通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他說……他說……」

    「說什麼?別吞吞吐吐的,既然要我找人幫忙,你就得老老實實給我說實話。」司徒盈袖直起腰,眼神閃亮地說道。

    徐大貴別過頭,低聲道:「……那少幫主說,老爺是已經娶了填房的人,聽說填房還生得如花似玉,是個寡婦也被老爺娶了過來做正室打沈家的臉,那沈家會搭理老爺才怪!」

    司徒盈袖的神情有些異樣。——這鹽幫的少幫主,看來是有備而來,對他們家的情形已經打聽過了……

    「嗯,然後呢?」

    「然後,老爺又說,就算他娶了填房,但是先夫人留下一兒一女,沈家就算看在這一兒一女份上,都不會對司徒家的事袖手旁觀。」

    司徒盈袖一隻手撐著頭,一隻手把玩著一隻黑曜石獵豹鎮紙,似笑非笑地聽徐大貴繼續往下說,「還有呢?」

    「結果……結果那少幫主就指著老爺說,有後娘就有後爹,看你這樣子,肯定對先夫人留下的孩子也未必盡心盡力。人家沈家人要真看兩個孩子份上,說不定就袖手旁觀了。——還是那句話,沈家如果真的把你當女婿,咱們在這裡糾纏一個多月了,沈家人連個屁都沒放過,你當他們是死人嗎?!」

    徐大貴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紫膛面皮,生得矮矮壯壯,看他翹著蘭花指,學一個飛揚跳脫的少年人說話,很是別彆扭扭,司徒盈袖忍不住笑出聲來,起身道:「這少幫主倒是個妙人。也罷,我去會一會他。」

    徐大貴憋得滿頭大汗,忙用手抹了一把汗,道:「可算是把大小姐說動了!」說完又道:「那少幫主胡說八道的話,大小姐不要往心裡去。老爺對大小姐和大少爺……跟對二小姐是一樣的心!絕對沒有厚此薄彼!」

    徐大貴不說還好,說了這話,真是妥妥的畫蛇添足。

    司徒盈袖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徐叔,我已經十二歲,過年就十三了,不是小孩子了。哄小孩子的話,您不用再跟我說。」

    徐大貴粗粗地喘了口氣,重重應了一聲,道:「好好好,大小姐既然叫我一聲徐叔,我就托個大。——大小姐,這個家是您和大少爺的。只要您在這個家一天,我徐大貴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誰!」

    「多謝徐叔看顧我們姐弟。」司徒盈袖索性盈盈下拜,對徐大貴以禮相待。

    徐大貴雖然是下人身份,但是因在司徒家多年,頗能說得上話。

    他和他媳婦都是老實人,而且粗中有細,很是能幹。

    司徒盈袖上一世就對他們一家多有倚仗,因此這一世對他更是恭敬。

    徐大貴忙搓著手讓開,笑道:「大小姐不必大禮。我和我老婆子一家人當年都是先夫人救的,我和我老婆子這輩子只認先夫人是主子……」說完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低聲又道:「大小姐,這話您知道就行了,別……別讓……別人知道……特別是老爺……」

    司徒盈袖莞爾,點點頭道:「我省得,麻煩徐叔了。」然後吩咐道:「徐叔先給我爹帶信,就說我馬上就來。」

    已經是十一月初了,秋老虎轉眼就過去了。

    再下一場秋雨,天氣就冷了下來。

    好在東元國的京城近海,冬天不算特別冷。

    徐大貴走了之後,司徒盈袖決定還是去雷州一趟。——暫時不用沈家人出面,她自己能擺平他們。

    她先去外院找管事,問道:「威虎堂的護衛送來了嗎?」

    那管事忙道:「送來了。一共一百人。太太吩咐都在外院住著。」

    司徒盈袖想了想,道:「給我找十個能幹人,最好是會認路的,明天跟我出門。」

    「大小姐要去哪兒?需要備幾輛車?」那管事忙道,「屬下去吩咐駟馬院準備車馬。」

    司徒盈袖尋思了一下。

    從京城去雷州,騎快馬日夜不停的話,兩三天就到了。

    她不想騎馬,也不想很快去雷州,如果坐車,晚上還打尖住店的話,總得七八天才到。

    「準備兩輛車。一輛坐人,一輛裝東西。護衛騎馬跟隨。」司徒盈袖很是利落地吩咐道,「我們要去雷州,韓管事您看著辦吧。」

    那管事姓韓。

    韓管事被司徒盈袖唬得一愣一愣地,等司徒盈袖走了,才摸了摸腦門,咂舌道:「哎呀,我們大小姐真的才十二歲?這氣派,這言行,真不比十八歲的大姑娘差!」

    「那是自然!咱們家大小姐以後是要進侯府做侯夫人的,怎麼會跟一般姑娘家一樣!」另一個管事與有榮焉地道,「以後多巴結巴結,比咱們家的大少爺還要管用!」

    ……

    司徒盈袖回到至貴堂,對司徒晨磊道:「小磊,姐姐明天要出遠門,你要跟小喵好好在家看家……」

    「我也要去!」司徒晨磊聽了,一下子抓住司徒盈袖的胳膊,猴在她身上,「小喵也去!姐姐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司徒盈袖愕然看著他,摸了摸他的頭,小心翼翼地問:「……你知道出遠門是什麼意思嗎?」

    司徒晨磊搖搖頭,反正就是一口咬定要跟司徒盈袖在一起,不想跟她分開。

    司徒盈袖也很為難,請了張氏過來,細細問道:「……母親,您看怎麼呢?我要出門幫爹做正事,可是小磊……」

    張氏笑著對司徒晨磊道:「小磊在家裡,暗香姐姐陪你玩,不好嗎?出去餐風露宿,可能吃飯的地方都不好找呢,你願意去嗎?」

    司徒晨磊也不說話,拉著司徒盈袖的衣袖死死不肯放手。

    看他這幅樣兒,張氏笑道:「那你就帶他一起去吧,多派幾個護衛就行了。從這裡到雷州也不遠。」

    司徒盈袖見張氏也不反對,笑著應了,道:「那我帶小磊一起出門了。」

    司徒暗香見了,羨慕地道:「姐姐,我也去好不好?」

    「你姐姐是去做正事,帶著小磊已經夠麻煩了,你就別添亂了。」張氏拍了拍司徒暗香的肩膀,「明兒跟我去廟裡進香,求菩薩保佑咱們家。」

    司徒暗香只好罷了,跟張氏出去。

    司徒盈袖便叫采芹和採桑跟她和司徒晨磊收拾東西。

    第二天一早,她帶著司徒晨磊和小喵坐了前面的大車,兩個灶上的婆子坐了後面的大車,帶著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行李吃食,和十個護衛一起,往雷州去了。

    ……

    出了京城,人煙就稀少起來。

    司徒盈袖計算著行程,知道到天黑的時候,就會到泗水集上。

    那裡有一個客棧,她上一世的時候住過,還不錯。

    「快些走,派人去前面泗水集上的客棧定七個房間,去晚了恐沒地兒了。」司徒盈袖吩咐道。

    護衛之一應了,打馬先跑了出去。

    他來到泗水集上,發現鎮上的客棧已經住滿了人,只有鎮外有一家客棧還有空房間,就做主在這裡定了七間房,下了定金。

    回來給司徒盈袖回報:「鎮上的客棧住滿了,沒有空房,就在鎮外的悅來客棧定了七間房。」又道:「那客棧像是新蓋的,房子傢俬都是新的,很乾淨。」

    司徒盈袖「嗯」了一聲,「就去悅來客棧吧。」

    這倒是個新客棧。

    上一世,她並不知道泗水集上有兩個客棧。

    而且泗水集這樣一個人煙罕至的偏僻鎮子,又是不年不節的時候,客棧居然住滿了人,真是奇怪。

    司徒盈袖沒有再多說話,坐著大車,被護衛下人簇擁著進了悅來客棧的大門。

    「有貴客到!」跑堂的一聲大喊,肩膀上搭著一條雪白的布巾子出來了。

    司徒盈袖牽著司徒晨磊的手,從車上下來。

    司徒晨磊懷裡抱著小喵。

    走過那跑堂身邊的時候,小喵突然抬起頭,衝著那跑堂的一呲牙,發出很凶悍的「絲絲」聲……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1 AM

第78章 露白

    那跑堂的夥計沒料到這小孩子懷裡居然還抱著一隻貓,嚇得往後縮了縮脖子,訕笑著道:「客官,您這貓……」

    黑夜裡,小喵黑沉沉的大眼珠子在客棧的大紅燈籠的映照下閃閃發亮,黑眼珠子周圍一圈波斯貓特有的金黃綠色更是閃著妖異的光芒。

    那跑堂的夥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才別過頭,對一直默不作聲看著他的司徒盈袖躬身道:「客官,您請進。」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穿戴一看就是主子。

    司徒盈袖看了他一眼,攬著司徒晨磊的肩膀,往屋裡走去。

    他們定的七間上房在二樓。

    二樓一半的房間幾乎都被他們定下了。

    司徒盈袖來到自己和小磊的屋子,四下看了看,點點頭,道:「確實還挺乾淨。」

    她帶著的兩個粗使婆子抱著鋪蓋行李進來,開始給他們鋪床。

    出門在外,司徒盈袖從來不睡客棧的鋪蓋,都是自己隨身帶著褥子被子和枕頭。

    司徒晨磊抱著小喵站在屋子中間的圓桌旁邊,臉上的神情很是緊張,明顯是不適應陌生的環境。

    等婆子們把從司徒家帶來的鋪蓋都在床上鋪好了,又將帶來的零零碎碎的擺設放在屋裡,祠堂晨磊看見這些熟悉的東西,才慢慢放鬆下來。

    靠窗的地方掛上了烏沉沉的紫檀木鳥籠,是小喵最愛默默凝視的貓架。

    窗下的長案上擺上了細脖長頸的蘭花瓶,三足鼎青銅小香爐,還有幾本司徒盈袖常看的書。

    屋裡的杌子上都鋪上厚厚的錦墊,免得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坐著不舒服。

    司徒盈袖拉著司徒晨磊坐下,柔聲問:「小磊,餓不餓?晚上想吃什麼?」

    司徒晨磊先搖搖頭,再又點點頭,道:「小喵要吃魚。」

    司徒盈袖抬頭對那兩個婆子吩咐道:「給我和小磊準備一碟青菜,一碟白切肉,再來一碗粥。給小喵準備兩條魚吧。」

    「大小姐,咱們沒有魚。」

    「去找店家買。這裡近海,他們的廚房肯定有。」司徒盈袖不以為然說道,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往外看。

    客棧的院子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天井,院牆周圍沒有樹,中間放著一張石桌和幾個石凳。

    這客棧的牆壁都是木頭做的,漆了清漆,油漆似乎都還未干。

    但是用手按一按,卻並沒有油漆的痕跡,也不像是剛建的客棧。

    一串大紅燈籠從左前方高垂下來,上面寫著「悅來客棧」四個大字。

    每個燈籠上有一個字,在夜晚顯得分外顯眼,隔著沉沉的夜色,幾里外的地方說不定都能看得清楚。

    咚咚!

    有人敲門。

    司徒盈袖掩上窗戶,回眸道:「進來。」

    來的人是她帶的護衛的頭兒瞿大勇。

    「大小姐。」他拱了拱手。

    「嗯,有事嗎?」司徒盈袖淡然問道,「沒事就早些睡,明天早些起床,還要趕路呢。」

    「……大小姐,咱們這樣招搖,真的好嗎?」瞿大勇猶豫著問道,目光從司徒盈袖這房裡的擺設一掃而過。

    嘖嘖,瞧這屋裡的東西,當真是不怕別人知道他們有錢嗎?

    瞿大勇知道,出門在外,為了安全著想,大家都是很低調謹慎,講究財不露白。

    而司徒盈袖這樣做,簡直就是把「我是有錢人」五個字寫在臉上!

    看在他們這些江湖人眼裡,就是「我是待宰肥羊」的代名詞了。

    司徒盈袖微微一笑,闔手束在身前,端凝說道:「瞿頭兒,你認為我這樣做不妥是嗎?」

    「呵呵,只是提醒大小姐一聲,不敢說大小姐的不是。」瞿大勇很是謙卑地說道。

    司徒盈袖走到司徒晨磊身邊坐下,捧起自己在家裡用來飲茶的碧玉鬥,道:「瞿頭兒,我知道一般人在外行走,都是講究『財不露白』,小心為好。但是你認為,我們裝作是普通人,別人就能信嗎?不說別的,我和小磊兩個半大孩子,身邊居然帶了十個身強力壯、本事高強的護衛。——光這一點,我們還有什麼可藏的?」

    「您是說……?」瞿大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明白了司徒盈袖的意思。

    「是的。既然我們無法裝作是普通人,那麼,不妨裝得更高一些,讓那些人拿不準我們到底是什麼來頭,反而能夠震懾他們。——泗水集靠近京城,這裡的人眼睛長在頭頂上,個個精明得很。我們一路進了集子,早被無數人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如果你出去打聽打聽,外面的人肯定都在說,新開的悅來客棧住進了十幾個來頭不小的人。」司徒盈袖微笑說道,「這,就是我要的效果。」

    如果不能裝得不起眼,那就索性造出萬丈光芒,亮瞎某些心懷不軌的人的眼睛。

    「屬下明白了!」瞿大勇眼前一亮,「這就跟我們老東家以前說的,實則虛之,虛則實之,虛虛實實,讓人摸不清底細,就不敢隨意動手了。」

    「差不多吧。」司徒盈袖含笑點頭,「我沒見過什麼世面。你們威虎堂的老東家聽說身經百戰,在北齊、東元和南鄭三國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能請到他的手下做我們家的護衛,是我們的福氣。」

    司徒盈袖的聲音說得不高不低,正好能被外面的人聽見。

    「客官,熱水燒好了,請問什麼時候給您抬進來?」跑堂夥計的聲音越發恭敬。

    司徒盈袖看了自己的婆子一眼。

    那婆子忙起身開門出去,對那夥計道:「多謝了,小哥你抬到那邊五個房間去吧。記得抬十桶熱水,我們的護衛大哥趕了一天的路,都是灰,要好好洗洗。」

    那夥計臉色一僵,張了張嘴,又忍下去,道:「好的,這就去……這就去……」

    那婆子回身對司徒盈袖道:「大小姐,奴婢去做飯了。」

    「去吧。」司徒盈袖揮了揮手,又對瞿大勇道:「你也回去吧。想吃什麼,自己去吃。這些銀子你拿去給你的兄弟們打酒吃。」說著,司徒盈袖拿出一錠銀子出來,扔到瞿大勇手上。

    瞿大勇歡天喜地接了過來,自去叫兄弟們去樓下的大廳吃飯喝酒。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當然不會吃客棧的東西,都是帶的灶上的婆子給她和小磊單做。

    那婆子一手拎了一小袋胭脂米,另一手拿著一小捆小青菜,還有一小塊吊鮮味的火腿,再加上做好的熟肉,以及一褡褳的調料包,往客棧的廚房那邊走去。

    像司徒盈袖這樣做派的人著實不少,因此東元國的客棧,一般都有單獨的廚房,預備給那些豪奢的客人自己另做。

    「小哥,我們要借廚房一用。」那婆子笑著說道。

    大廚房的夥計忙道:「這邊請,這小廚房好久沒有人用了,您等會兒,我去給您抱些柴火進來。」

    那婆子探頭往小廚房裡看了看,道:「那牆角好像有一捆柴火,我看儘夠了。您給我盞燈,我自己去生火。」

    那夥計應了,端了一盞油燈過來。

    另一個婆子也來了,手裡拎著一個食盒,裡面是早已洗淨的碗筷,又問那夥計:「這位小哥,能不能賣兩條鮮魚給我們?」

    「鮮魚啊?行,沒問題。這邊有,五十文一條,您揀大的挑!」

    那婆子給小喵挑了兩條鮮魚,自去一旁的水缸旁邊刮鱗清洗。

    小廚房亮起久違的燈火,不再陰暗清冷了。

    拿著刀將熟肉切成薄片,放到碟子裡裝盤,再去切蒜瓣,做好蒜蓉。

    青菜洗淨了,切好放在一旁,然後這婆子去抱柴火,準備生火燒鍋。

    一捆柴火剛剛抱開,那婆子猛地一下摀住嘴,差一點驚叫出聲!

    只見柴火後面,兩個一老一少父女樣的人縮在那裡,正睜大眼睛,用求肯的眼神看著她!

    兩人一見被發現了,忙給那婆子跪下,不斷磕頭求饒。

    那婆子見那男人不算很老,但是頭髮都花白了,而那姑娘看上去十四五歲,倒是生得極為秀氣清雅,看著文質彬彬,只是臉上面黃肌瘦,都是灰,身上的衣衫看得出來料子不錯,但是已經破爛不堪,頭髮又髒又油,都打了結。

    看上去,就是大戶人家小姐落難的樣子。

    那婆子心裡咯登一聲,對他們先「噓」一下,然後回身對另一個婆子使了個眼色,道:「風大,生不起火,徐大姐你去把門關上吧。」

    徐婆子馬上起身關了小廚房的門。

    「怎麼回事?你們怎麼躲在這裡?」問話的婆子姓馬,做得一手好菜,是經常跟著司徒盈袖出門的灶上的婆子。

    徐婆子跟著走了過來,瞪著那兩人道:「你們鬼鬼祟祟躲在這裡做什麼?我警告你們,別打歪主意。只要我們一叫,你們就完了!「

    那兩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先給馬婆子和徐婆子磕了頭,才說出一番驚心動魄的話。

    「……多謝兩位救命之恩!我們父女是從北面興州來京城投親的。路上走錯了路,繞到京城南面來了。結果住到這個客棧的時候,一不小心,被這些人看見了,將我們父女藥倒,搶了我們所有的東西!」

    「什麼?!誰搶的你們?!」

    「這是家黑店!我看你們也是有錢人家,還是趕快走吧!——這裡住不得!」那姑娘抬起頭,心有餘悸說道,全身瑟瑟發抖,「我是生了重病,我爹跟他們說是肺癆,才逃過一劫。不然他們早就把我賣到那種下三濫的煙花之地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1 AM

第79章 鬥智

    「肺癆?!」馬婆子和徐婆子嚇了一大跳,忙嗖地一聲躲開,縮到門邊問道:「你真的有肺癆?!」

    那姑娘苦笑道:「當然沒有。是我爹為了救我,故意騙那些人的。」

    馬婆子和徐婆子瞪著眼睛,握著拳頭,戰戰兢兢又走了過來,看著這兩父女道:「那他們不找你們麻煩了,你們躲在這裡做什麼?」

    那男人抹了一把臉,帶著哽咽的聲音道:「……我們是偷跑出來的。他們以為我們跑了,已經派人出客棧往南面追去了,並不知道我們還躲在這裡……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我們一命吧!」說著,父女倆一起給馬婆子和徐婆子又磕了幾個響頭。

    馬婆子朝他們努努嘴,道:「你們先去柴禾堆後面躲起來,我和徐大姐出去商議商議……」說著,拽拽徐婆子的衣襟,往門那邊走去。

    那父女倆對視一眼,只好又躲回到柴禾堆後面。

    馬婆子和徐婆子在門口合計了一番,也拿不定主意,最後道:「你在這裡看著,我去問問大小姐吧。」

    徐婆子應了,在這裡看著火做菜,馬婆子去司徒盈袖房裡回報。

    「……黑店?父女倆被搶了東西?」司徒盈袖皺了皺眉頭,「他們可信嗎?」

    「挺可憐的兩個人。」馬婆子歎息道,「聽口音確實是北面興州那邊的人。奴婢家裡以前有親戚嫁到興州,認識那邊的人。」

    司徒盈袖點點頭,「我去看看。」說著,起身對司徒晨磊道:「小磊,跟姐姐出去走走?」她不放心把司徒晨磊一個人放在屋裡。

    司徒晨磊歡歡喜喜應了,抱著小喵跟司徒盈袖出了門。

    他們跟著馬婆子往小廚房行去。

    路上遇到客棧的夥計,也只當他們是去小廚房看飯菜的,並沒有想到別處去。

    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晨磊來到小廚房裡坐下,對馬婆子道:「關上門。」

    馬婆子忙將門帶上。

    徐婆子將剛剛做好的青菜和白切肉擺上來,澆了香油和蒜蓉,再加一點點辣紅油,味道十分誘人。

    那父女倆從柴火堆後面出來,看見桌上的菜,禁不住嚥了口口水。

    徐婆子對司徒盈袖笑道:「大小姐,粥還沒好,您要不要先吃點兒菜墊一墊?奴婢這裡有客棧賣的炊餅,買了幾個,奴婢已經吃過了,沒有問題的。?」

    司徒盈袖搖搖頭,看向那蓬頭垢面的父女倆,道:「請這兩位吃吧。」

    那父女倆喜出望外,忙向司徒盈袖行禮,然後就撲到桌邊,不顧一切狼吞虎嚥起來,似乎真的是餓了好久了。

    徐婆子、馬婆子和司徒盈袖臉上都露出不忍之色。

    這父女倆如同風捲殘雲一般,眨眼就把桌上的菜和徐婆子買來的炊餅一掃而光。

    吃飽了飯菜,徐婆子又給他們倒了兩碗客棧提供的大碗茶。

    兩人儼儼地喝了茶,臉上才有了點人色。

    司徒盈袖笑著對他們點點頭,寒暄道:「兩位貴姓?是從北面興州來的?來京城投親?」

    那父女倆忙對司徒盈袖行了禮,謝過她的一飯之恩。

    那男人道:「免貴姓趙,我女兒名瑾琦。我們趙家在興州也是大戶人家,可惜今年興州一場大水,死傷無數。我們一大家子人死得只剩我們兩人……」說著,父女倆抱頭痛哭。

    只是擔心被外面的人聽見,兩人的哭聲十分壓抑。

    司徒盈袖聽了那哭聲,也覺得惻然。

    她輕輕吁一口氣,點頭道:「興州大水的消息,我好像聽說過。」

    其實是上一世聽說過,聽說那場大水,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後來在官場上還掀起一陣風暴。

    不過她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兩年後,興州當時擔責的官員都被謝東籬一一挑下馬,成了他陞官路上的一大政績……

    趙家父女倆哭完了,抹了抹淚,對司徒盈袖道:「我們的親戚在京城。但是我們父女從來沒有出過興州,這一次實是不小心走錯路,才遭此大難。不過我們的運氣也不差,出門遇貴人!」說著,父女倆一起跪下來,對司徒盈袖磕頭。

    司徒盈袖忙起身讓到一旁,道:「我也是舉手之勞,你們不用行此大禮。」說著,從袖袋裡拿出幾塊碎銀子,「這一點銀子,你們拿著上路,順著大路往北走,就能去京城了。」

    那父女倆感激莫名,又抹了淚,謝過司徒盈袖。

    趙瑾琦看著司徒盈袖,輕聲道:「這位大小姐,這家黑店不能住的。你們一定要小心……」

    「我省得。」司徒盈袖點點頭,「你們走吧,趁天黑。等天亮就沒那麼容易了。」

    這家客棧因為有他們一行人住了進來,客棧底樓大廳裡鬧哄哄地,十分熱鬧,客棧的夥計大部分都去伺候司徒盈袖帶來的護衛了。

    那父女倆千恩萬謝,在灶間梳了頭,洗了臉,扮作兩個僕役的樣子,跟著馬婆子走出小廚房。

    一路上並沒有遇到客棧的人。

    天色黑沉得厲害,兩人悄沒聲息地從狗洞裡爬了出去,往前方奔去。

    馬婆子送了這父女倆出去,回來感歎了一番,又問司徒盈袖:「大小姐,您真的不走嗎?這家店,可不是什麼好人!」

    司徒盈袖沉著地道:「不要急。你們先收拾東西,然後讓瞿大勇他們去套車,咱們馬上就走。」

    馬婆子和徐婆子一起應了,又道:「大小姐,您和大少爺還沒有吃東西呢。」

    「不用了,等上了車,我和小磊吃點點心。」司徒盈袖起身,牽著司徒晨磊的手,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一路上,她盡量保持平靜,還跟來來往往的客棧夥計微笑點頭打招呼。

    等回到自己房裡,她發現自己的腿都軟了,背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小磊,你好好抱著小喵,咱們這就回車上去。今天在車裡睡,好嗎?」司徒盈袖小聲問道。

    司徒晨磊點點頭,「……跟著姐姐!」

    司徒盈袖摸了摸他的頭,發現司徒晨磊倒是一點都不慌張。——有時候笨一點也好,司徒盈袖輕輕歎息。

    馬婆子和徐婆子很快將屋裡的東西都收到了車上。

    瞿大勇接到司徒盈袖的吩咐,說有急事,得馬上走,也沒有多問,帶著兄弟去馬槽處牽了馬過來,又叫了車伕套車。

    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晨磊從二樓上從容走下來。

    客棧的掌櫃笑著迎上去,問道:「這位客官,您現在就走?外面天黑啊,不太平。您這弟弟這麼小,不好趕夜路吧?」

    司徒盈袖笑道:「沒辦法,家裡有急事,一刻也等不及了。多謝掌櫃盛情,請把押金算給我們。我們結半天的房錢。」

    「哪有結半天的?既然住進來了,就算一天,不管過沒過夜。」那掌櫃笑著回道,不肯退押金。

    押金就是一天的房錢。

    司徒盈袖故作生氣,怒道:「豈有此理!我們明明只待了一兩個時辰,居然就要算一天!若不是家裡實在有急事,哪裡會讓你們佔這個便宜?!——你們給我等著!等我回家稟明爹娘,有你們好看!」說著,轉身拉著司徒晨磊的手,大步離開了客棧。

    姐弟倆帶著小喵很快走出客棧的大門,上了自己的大車。

    司徒盈袖放下車簾的時候,無意中往客棧裡面看了一眼。

    空蕩蕩的院子。

    一陣風吹來,屋頂懸掛的大紅燈籠輕輕晃了晃。

    客棧裡面的掌櫃夥計似乎都出來了,站在客棧一樓的迴廊上,黑壓壓的一群人,冷冷看著他們。

    司徒盈袖打了個激靈,唰地一聲放下車簾,幾乎是吼一樣大聲道:「走——!!快走——!!!」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2 AM

第80章 千鈞一髮

    深秋的夜裡,天氣一陣陣涼下來。

    朔朔寒風吹過,地上的黃葉在馬蹄下翻飛。

    「走!」

    瞿大勇轉頭看見那客棧裡的異樣,也明白過來,馬鞭使勁兒往馬屁股上一抽,往前狂奔而去。

    十匹駿馬護著兩輛大車風一般離開了泗水集外這個新蓋的客棧,往南奔去。

    天上濃雲滾滾,將明月和星辰遮擋起來,路上越發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噠噠的馬蹄聲踏碎了半夜的寂靜,響徹雲霄。

    司徒盈袖吃力地嚥了一下口水,聽著後面的馬蹄聲似乎越來越大,心裡不禁疑惑起來。

    她起身份開車窗上的簾子,看向跟著她這輛大車的瞿大勇,大聲問道:「瞿頭兒,人都跟上來了嗎?!」

    瞿大勇滿頭是汗,正大力抽著自己的馬,往前狂奔,一般大聲道:「大小姐,都跟上來了,就在我身後不遠……」又道:「對方也追上來了!」

    他的話音未落,就聽見「哎喲」、「哎喲」聲不絕於耳。

    瞿大勇回頭一看,驚得合不攏嘴。

    只見殿後的五匹駿馬一個個撂了蹶子,跪了下來。

    馬上的護衛有好幾個沒有抓穩韁繩,被從馬上摔了下來!

    「怎麼回事?!」瞿大勇掉轉馬頭,往後面奔去。

    「瞿頭兒!咱們的馬被人下了巴豆!剛才一路拉著過來的!」

    一個騎術好一些的護衛也支撐不住了,從馬上跳了下來。

    他的馬長嘶一聲,往小道旁邊的草叢裡鑽了過去。

    夜風吹來,帶著馬糞的臭氣,司徒盈袖摀住鼻子,對自己的車伕道:「老劉,咱們的馬沒事吧?」

    老劉沉著地道:「沒事。大小姐,趕車的馬是我老劉親手照應的,沒吃客棧的馬料。」

    而那些護衛的馬,就沒有那樣幸運了。

    司徒盈袖禁不住扼腕自責道:「是我不好,不打尖就好了。」

    可是她再能耐,也想不到在泗水集這種靠近京城的地方,居然有這樣的黑店,還是新蓋的!

    「大小姐,不關您的事。依小的看,這客棧的人,不像一般的劫匪。咱們這一次不上鉤,他們也會在別的地方等著咱們。」

    「你是說,這些人早就盯上了我們?!」

    司徒盈袖心裡一沉。

    她去雷州見她爹,也算是臨時起意。

    就算消息洩露出去,也不過幾天的功夫。

    對方如果在這幾天的功夫裡,就能起一座新的客棧,然後還能糾集一群道上的黑手等著他們入彀,那這能量和本事,真不是一般的強……

    到底是誰?

    是兩淮鹽幫?還是另有其人?

    司徒盈袖心裡的怒氣和血性也被這些人給激起來了!

    自始至終,她和弟弟都沒有做過任何天怒人怨的事,這些人為何要苦苦相逼,一定要置她姐弟於死地?!

    「如果讓我知道這些人是誰,我必手刃敵首,上天入地,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罪人!」司徒盈袖暗暗發誓,抱緊了司徒晨磊。

    小喵安靜地臥在司徒晨磊身邊的位置上,一雙亮閃閃的貓瞳在黑暗中發出金綠色的妖異光芒。

    「大小姐!快走!快走!」瞿大勇的聲音順著夜風遠遠地傳了過來。

    嗖!

    一聲利箭的聲音響起來,正中瞿大勇後心。

    他立刻反手擲出手中腰刀!

    那腰刀去勢非凡,穿破重重阻礙,一刀斬殺了剛才放箭的那個人……

    「點子太硬,扎手!」後面追上來的人正是悅來客棧中的那群掌櫃和夥計。

    不過現在他們都換上一身夜行服,臉上蒙著黑色面罩,背上背著箭,手中握著弓,腰間懸著刀,殺氣騰騰地奔了過來。

    「殺!一個不留!」那掌櫃陰測測吩咐道,手中長刀一揮,順手砍了一個剛剛從馬上翻身下來的司徒家護衛。

    「兄弟們!咱們拼了!」剩下八個護衛騰地一下飛身而起,手中腰刀翻飛,實力並不弱,一下子就讓那群追來的人亂了陣腳。

    「媽的!不就是個普通皇商嘛!到哪裡找的這些硬點子做護衛?!老子們不是被騙了吧?!」那些客棧追來的掌櫃和夥計罵罵咧咧,但是手上的功夫也不弱,眨眼間又放倒幾個護衛。

    眼看他們就要追上司徒家後面那輛大車了,在車裡的馬婆子和徐婆子嚇得瑟瑟發抖,兩個人在車裡緊緊抓住車門,被那馬拖得七歪八倒,差一點口吐白沫。

    叮!

    一聲細小的聲音劃空而過,紮在馬眼上。

    那馬長嘶一聲,眼睛頓時看不見了,它拖著大車,往它看得見的方向跑去,自然跑離了大道,去往了拐彎的小路。

    那些追擊的人見兩輛車分了道,知道後面這輛坐的是僕婦,裝的是行李,只派了兩個人追過去,大批人馬還是追著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大車而去。

    司徒家的護衛一個個被殺死在路上,後面的追兵越來越近。

    司徒盈袖忍不住焦急地道:「老劉,快一點!再快一點!」

    「大小姐,您和大少爺坐穩了!」車伕老劉大叫一聲,正要揚鞭趕馬,嗖!

    又一支長箭破空而來,從斜刺裡射到老劉後心!

    老劉咬著牙,一刀捅進拉車的馬的屁股上,才悶哼一聲,從車上摔下來,在地上抽搐兩下,死了過去。

    後面的馬蹄聲隆隆而來,從老劉和護衛屍身上踏過。

    前面只有一輛車了,就是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車。

    追擊的強徒們眼裡流露出凶殘貪婪的精光。

    只要弄死前面兩個小崽子,他們十輩子都不用再做這見不得人的勾當了!

    不過前面的大車突然加速,越跑越快,居然又將距離拉大了。

    原來車伕老劉臨死的時候恨插的那一刀,讓拉車的馬跑得更快了。

    司徒盈袖從車簾的縫隙裡眼睜睜看著老劉被一箭撂倒,摔下車,又看見那馬被老劉一刀插得狂奔不已!

    但是了沒了車伕掌韁繩,那馬漫無目的奔跑也不是事兒。

    司徒盈袖鬆開司徒晨磊,沉聲道:「小磊,你在這坐著別動,姐姐去趕車!」

    但是她剛一撂開車簾,嗖嗖嗖!

    無數支羽箭從斜後方射了過來,將前面車伕坐的位置扎得箭簇橫生。

    司徒盈袖根本就無法出去趕車。

    這可怎麼辦?

    司徒盈袖大急。

    馬車依然在狂奔向前,後面的馬蹄聲卻似乎停了下來。

    叱啦!

    一陣耀眼的電光閃過,夜幕上金蛇狂舞,亮起道道閃電,將這條路照得如同白晝。

    司徒盈袖回頭,清清楚楚看見那些追他們的人已經勒馬停了下來,面上帶著貪婪的笑容。

    這是怎麼回事?!

    司徒盈袖扒開車簾,往前看去。

    待她看清前面的路,頓時明白過來,心裡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沉。

    因為前面的路,已經到了盡頭。

    再往前跑,就是懸崖。

    他們的馬車卻一步也不停歇地往前奔去,很快就要掉到山崖下方去了!

    如果下面就是海水,司徒盈袖還不會擔心,最多她抱著弟弟一起跳海,以她精熟的水性,她自信能救自己姐弟倆周全。

    但是前方懸崖下面並不是海水,而是一片亂石灘涂!

    他們要是掉下去,除了粉身碎骨,不會有別的選擇!

    不行!他們得在大車落入懸崖之前跳車!

    司徒盈袖回身抱緊司徒晨磊,司徒晨磊一手抱著司徒盈袖的脖頸,一手抱著小喵,目光中有著迷惑,卻並沒有恐懼。

    「小磊,姐帶你跳車,你要緊緊抓住姐!」司徒盈袖說著,一手掀開車簾。

    嗖嗖嗖!

    又是一陣急箭射來,全數紮在車廂上。

    司徒盈袖很想抱著弟弟跳車,無奈一露頭,那些人就拿箭射她,準頭十分厲害,很快就把她的車射的如同刺蝟一樣。

    好在司徒家的大車結實得緊,並沒有被叢叢箭簇弄得散架。

    烈馬還在狂奔,懸崖就在眼前!

    天上響起一陣驚雷,震得四圍的天地都在顫抖!

    她的一生,又要在這裡交代了嗎?!

    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她的弟弟還沒有平安長大!

    她不甘心!

    她絕不甘心!

    司徒盈袖拿出車裡備用的繩子,用上一世她師父教她的法子,將司徒晨磊緊緊綁在車上。

    她抽出自己的匕首,一手撂開車簾,冒著被箭雨紮成刺蝟的危險,要去斬斷馬拖車的韁繩!

    小喵突然發出一陣陣尖利的叫聲,一個躍步跳出車廂,在那箭雨中穿梭,平平穩穩落到地面。

    與此同時,一個戴著銀色面具的玄衣人終於從天而降,像是從雷層中穿梭而來,他右手閃電般揮出,比司徒盈袖更快地出手,銀光一閃,斬斷了那驚馬拖車的韁繩。左手抓住車轅,腿腳使個千斤頂,用力往下狠狠一壓!

    帶著千鈞之力奔跑的大車一下子被那玄衣人壓得車頭深深栽到地上,終於停了下來。

    轟隆!

    天上又響起一陣震耳的雷聲。

    閃電再一次照亮這片天地。

    呼啦啦的大雨滂沱而下,打得後面停止觀望的強徒們陣腳大亂。

    司徒盈袖被那股突然停止的慣性帶著甩出了車廂,一頭扎進車前那玄衣人懷裡。

    一抓到那股滑不溜手,如同天衣無縫一樣的衣裳料子,司徒盈袖心中霎時被狂喜盈滿。

    她抬頭,果然看見了那張她熟悉的銀色面具!

    「師父!師父!果然是您來了!」司徒盈袖大叫著抱緊了那玄衣人。

    那玄衣人身上的衣衫特別奇特,非布非皮,但是又柔韌無比,滑不溜手,手上戴著的手套似金似銀,和他臉上的面具一樣,無比堅韌。

    那人一怔,反手將司徒盈袖推開,整個人一躍而起,往大車後面那群驚得目瞪口呆的強徒飛撲過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2 AM

第81章 師父

    轟隆!轟隆!轟隆!

    震耳的雷聲一陣響似一陣,夾雜著通天徹地的閃電,似要將這片土地劈開!

    大雨滂沱中,司徒盈袖的視線並不清楚,但是她也看得見那玄衣人幾個兔起鶻落,衝入離他們大車不遠的那群強徒中,手中不知拿了什麼兵器,身形在那些中間旋轉了幾圈,那些人就如同被割倒的麥子一樣,一茬茬倒了下來。

    如同死神收割生命,又好似天神懲惡除霸。

    司徒盈袖看得目不轉睛,大雨將她淋得全身濕透,也不肯回到車裡躲雨。

    很快那些追擊過來的強徒被那玄衣人打殺殆盡。

    玄衣人拎起那些強徒的屍身,一個個扔到了不遠處的懸崖底部,砸得他們粉身碎骨。

    大雨慢慢地停了下來。

    雨水沖刷著地面,和著血水往道旁流去。

    很快地面就被沖洗得乾乾淨淨,只有不遠處司徒家的十個護衛躺在道旁,證明剛才這裡曾經有過一場血戰。

    司徒盈袖喉頭哽咽起來。

    她一動不動站在車旁,緊張地盯著那玄衣人。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師父還有這樣厲害的功夫!

    一個人單槍匹馬,眨眼間就殺了數十人!

    上一世的時候,師父只在她身邊半年,教了她游泳和辨藥。

    有一次,她半夜下海,游到出海口,居然被半夜坐在懸崖邊喝酒的師父碰了個正著。

    師父看著她,沒有說話,但是飛身而下,將她從海裡拽了起來,扔到停在海邊的大車裡,還用繩子把她捆起來,固定在車上。

    司徒盈袖那時候好奇地問:「……師父為何要把我捆起來?我認罰,不會逃跑的……」

    她還以為是因為自己不聽話,半夜偷著下水,所以師父生氣了,要懲罰她。

    結果師父說:「我剛喝了酒,等會兒駕車恐怕會跑得太快。把你綁起來,你就不會被我甩到車外去了。」

    雖然這樣說,雖然師父確實喝了很多酒,但是他的車,還是駕得非常平穩。

    司徒盈袖才偷偷學了一招……

    而眼前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玄衣人,司徒盈袖一時又無法跟上一世那個溫煦和善的師父聯繫在一起。

    難道她認錯人了?

    不,絕對不會。

    只憑那身衣衫和銀色面具,司徒盈袖篤信,這個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有這身行頭!

    至於師父的功夫,也許他上一世就有,只是從來沒有在她面前展現過吧?

    畢竟他只在半夜時分過來,教她游泳和辨藥,幹嘛要顯示自己的功夫呢?

    況且上一世,她從來就沒有遇到這樣多的追殺……

    「姐姐!姐姐!」司徒晨磊的聲音從車裡傳來,帶著焦躁的哭音。

    司徒盈袖回過神,剛想撂開車簾,攀著車轅上車,就聽見小喵「喵——」的一聲叫,不知從什麼地方竄出來,躍到車裡面去了。

    「小喵!」車裡想起司徒晨磊激動興奮的聲音,已經沒有哭腔了……

    司徒盈袖莞爾,搖搖頭,回頭看了一眼。

    那玄衣人走了過來,看著她道:「雨這麼大,你怎麼不進車裡躲一多?」

    他的聲音語帶鏗鏘,有金石之聲,聽著並不悅耳,但是在司徒盈袖的耳朵裡,卻不亞於佛語綸音。

    司徒盈袖全身上下濕透了,夜風夾著雨氣吹來,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但是面上綻開一個絢麗的笑容,「師父!你終於來了!」她又叫了一聲。

    那人詫異,「師父?我什麼時候收過徒弟?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司徒盈袖一窒,眼神閃爍著笑了。

    是哦,這人是她上一世的師父……

    這一世,他們還是兩個無關的陌生人。

    司徒盈袖靈機一動,笑著道:「您救了我和弟弟的命,在我心裡,就跟我師父一樣。」

    那人無語半晌,道:「……救了你和你弟弟的命,應該算是救命恩人吧?——跟師父有什麼關係?」說完轉身就走。

    司徒盈袖大急,馬上撲過去,拉住那人的衣袖,著急地道:「師父!師父!您別走!別把我丟下!」

    那人的身形頓了頓,袍袖輕拂,一股柔韌的力度從他袍袖上傳來,司徒盈袖手一滑,就從他袖子上滑落下來。

    「師父!」司徒盈袖都快哭了,「我知道您還不是我師父,我現在拜您為師!」說著,她撲通一聲跪在泥地裡,咚咚咚給那玄衣人磕了三個響頭。

    那人正好回頭,不偏不倚受了她三個頭。

    「你起來吧,地上都是泥,你跪在地上做什麼?」那人極是不忍心,想了一下,還是走過來,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抓著師父手上似金似銀的手套,司徒盈袖低著頭,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面上流過,滴落到那手套上,然後從手套上滑過,跌落到泥濘的地上。

    「……還磕頭。你不知道地上都是泥嗎?」那人抽出一塊布巾,耐心地給司徒盈袖擦著額頭上的泥,手勁很是輕柔。

    司徒盈袖緊緊抓住那人的手,泣道:「您收我為徒吧……我保證做個好徒弟!」

    那人的手頓了頓,還是推辭道:「……我不收徒,也不會教徒弟。你要是想拜師,以後找個能幹人吧。」

    「不,我知道您一定覺得很奇怪。但是,您能夠出現在這裡,救了我們姐弟一命,就足以說明我們有緣。」司徒盈袖生怕那人又跑了,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忙又道:「您不想收我為徒,難道是想讓我以身相許?!」

    不知怎地,那人發現竟然難以拒絕這小姑娘的要求,他輕笑出聲,頷首道:「好吧,真是說不過你。算了,我跟你祖家也算有緣。既然你執意要拜我為師,我收一個徒弟也無妨。只是你要記得,絕對不能跟別人說起我們的師徒關係!如果有別人知道我們的師徒關係,為師一定逐你出門牆!」

    司徒盈袖大喜,忙點頭:「一定不說!一定不說!」

    師父跟上一世的要求一模一樣,她應之不迭,一定都沒有覺得為難。

    就在這時,車裡的小喵「喵——」地又叫了一聲,司徒晨磊的聲音傳了出來:「姐姐!姐姐!什麼是拜師?」

    司徒盈袖一窒。——天啦擼!她幾乎忘了小磊還在車裡面!

    那人似乎也沒有想到車裡面還有人,靜默了一瞬,道:「……你弟弟是傻子,不算。」

    「嗯嗯嗯!」司徒盈袖連連點頭,破天荒頭一次沒有抗議別人說她弟弟是傻子!

    「好了,你進去換身衣裳,別著涼了。」那人托起司徒盈袖的胳膊,輕輕一送,就將她塞到車裡去了。

    司徒盈袖從車裡探出頭,忙道:「師父!您不能走啊!我和弟弟不認得路!」

    為了將師父留下來,司徒盈袖撒了個小謊。——其實因為上一世的關係,她認識這條路,而且還很熟悉……

    「嗯,不走。」那人溫言說道,「我去找馬過來駕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3 AM

第82章 後盾

    「師父說話算話?!」司徒盈袖緊張問道,非常地不放心。

    上一世,她的師父就是說走就走,從此再也沒有露面了……

    「既然已經做了師父,怎會出爾反爾?」那人很不虞地道,「如果你不信為師,那這個拜師也沒有什麼意思。」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司徒盈袖連忙擺手否認,委屈地都快哭了,「我……我是害怕師父一走了之,不管我們了……」

    「不會,不會一走了之。」那人點點頭,「我去尋馬。」說著,往剛才那批強徒停留的方向飛身而去。

    司徒盈袖惴惴不安地看著那人離去,回到車裡,重重吁了一口氣。

    「姐姐!」司徒晨磊興高采烈地叫她,「你要玩什麼?」

    他以為司徒盈袖把他綁起來,是要跟他玩……

    司徒盈袖不由莞爾,坐過去給他鬆綁,道:「現在好了,我們沒事了。姐剛才是不得已,才把小磊綁起來的,小磊不會怪姐姐吧?」

    司徒晨磊搖搖頭,抓起一旁的小喵抱在懷裡,低頭開始逗弄它。

    小喵往旁邊掙掙腦袋,回頭朝司徒晨磊呲了呲牙,見司徒晨磊還是笑嘻嘻地看著它,最後還是認命地躺平任撓……

    司徒盈袖摸摸司徒晨磊的頭,低聲道:「你和小喵玩,姐下車去看看。」

    司徒晨磊沒有抬頭看她,只是低垂著頭點了點。

    司徒盈袖下了車,扶著車轅看向他們來路的方向。

    雨已經停了,路上都是泥濘。

    天上月明星稀,四周有著秋蟲的唧唧聲,在寂靜的夜裡越來越喧囂。

    她等了很久很久,站得腿都麻木了,才看見一個身影騎著馬跑了過來,還有得得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正是她剛剛重逢的師父……

    「等久了?」師父下馬,手裡還牽著一匹馬。

    高大的身軀,寬廣的背影,比任何時候都讓司徒盈袖覺得安全可靠。

    「發什麼呆?」師父看她一眼,轉身麻利地將馬栓上車,架好托架,綁上繩子,一邊道:「你的護衛都死了,我才剛挖了坑,將他們都埋起來了。還有一輛大車,跑得看不見了。」

    司徒盈袖眼圈一紅,眼淚就掉了下來。

    第一天跟她出門,那些人就遭受了厄運。

    雖然是已經簽下死契的下人,但也是一條條人命。

    司徒盈袖瞇了瞇眼,咬牙道:「……這個賬,我一定會跟他們算清楚!我一定要他們償命!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說著,她問師父:「師父,您知道那些人是什麼來頭嗎?」

    師父拍拍馬背,將韁繩打了個結,頭也不抬地道:「……是從南鄭來的殺手。」

    司徒盈袖:「……」又是南鄭!

    「師父看得出來他們是南鄭來的?」司徒盈袖好奇問道,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默默地想:如果她想學功夫,還來得及嗎?

    師父栓好馬,走到她身邊,托起她的胳膊,微一用力,就把她托上大車,自己跟著坐了上去,道:「他們帶有靈蛇鏢,身上有南鄭靈蛇門的印記。不過,也有可能是別人故意聲東擊西,栽贓陷害。」

    「這就是說,也不能完全確定兇手是哪裡的?」司徒盈袖回頭看了看來路。

    彎彎曲曲的路上,已經起了一層薄霧,遠處的來路都看不清了。

    「……南鄭,我說過。」師父看她一眼,暗忖這孩子怎地有些笨……

    「可是您說也有可能是聲東擊西啊!」司徒盈袖感覺到師父對她的不滿,忙坐到師父身邊,說道:「如果是有意的,那就不能斷定是南鄭殺手了。」

    師父揚起鞭子,往馬背上抽了一鞭子,道:「那只是可能而已。基本上,他們應該就是南鄭來的殺手。」

    司徒盈袖只好歎口氣,和師父並排坐在車前的位置,雙手撐在弓起的膝蓋上,低聲道:「師父,我很高興您來救我。」

    「嗯。」

    「師父,他們為什麼要追殺我和小磊?」

    「當然是因為你們有他們圖謀的東西。」師父不以為然地道,斜睨司徒盈袖一眼,又道:「你這孩子,確實有些笨,難怪見人就拜師。」

    司徒盈袖漲紅了臉,皺眉看向師父的側顏,嚷道:「我哪有見人就拜師!我只拜了師父一個人而已!」

    「真的?」師父似乎有些不信,手上的長鞭又往前狠抽了一記,拉車的兩匹馬吃痛,長嘶一聲,高高躍起,然後轉頭,離開了懸崖邊上。

    司徒盈袖被大車顛簸得東倒西歪,卻還記著對車裡面道:「小磊,抓住了!坐好了!」

    「知道了!」司徒晨磊大聲應道,悄悄從地上爬起來。

    剛才他已經被車摔倒地上去了。

    小喵從他身上跳開,回到座位上,歪著頭看他。

    司徒晨磊爬上座椅,再一次把小喵抱在懷裡。

    小喵卻衝著車門的方向張牙舞爪,發出幾聲絲絲的叫聲,很是不善。

    「小心了。」師父騰出一隻手,將司徒盈袖的胳膊拽住,她才沒有掉下車去。

    司徒盈袖趁機攀住師父的胳膊,嘴角露出滿足的笑容。

    「你們要去哪兒?」來到大路上,師父看著岔路口問司徒盈袖。

    往北,可以回京城。

    往南,就不知去哪兒了。

    司徒盈袖對師父全身心的信任,一點都不想隱瞞,馬上道:「往南,去雷州找我爹。」

    師父點點頭,趕著車往南走。

    司徒盈袖不好意思地問道:「師父,您沒別的事吧?要勞煩您送我們去雷州……」

    「如果我有別的事,你就不要我送了嗎?」師父偏頭看著她,認真說道。

    司徒盈袖瞪大眼睛,搖頭道:「當然不是。如果師父有事,您可以送我們到雷州之後再走。如果沒有事,跟我們去雷州,再跟我們一起回來。」

    師父默默回頭,抖著韁繩趕了一會兒車,才道:「……你想我跟你們一起去?」

    「嗯嗯嗯!」司徒盈袖大力點頭,緊張地看著師父,「您能陪我們去嗎?」

    「我送你們到雷州。」師父淡然說道,「我還有事。今天是湊巧路過。」

    司徒盈袖有些失望,但是也知道不能太貪心。——已經認了師父了,比以前以為師父永遠不會出現的情況已經好很多了,她該知足……

    「好。那師父忙完了,一定要去京城司徒府找我哦,要教我學功夫,以後好報仇!」司徒盈袖忙道,「我……我和我弟弟最近老是被人追殺,我擔心再也見不到師父了。」

    「老是被追殺?」師父的眉頭皺得更緊,雖然司徒盈袖看不見他緊皺的眉頭,但是聽得出他的語調變了。

    「嗯。」司徒盈袖緩緩把自從她重生以來的情形一一說給師父聽。

    「……我知道了。」師父靜靜地聽完,並沒有表示什麼。

    但是司徒盈袖卻覺得十分窩心,像是千鈞重的重擔終於找到人分擔一樣。

    就算以後還是要靠自己一步步走過去,但是這種有後盾的感覺讓她的信心更加足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3 AM

第83章 是寶

    大車吱嘎吱嘎往前疾走,很快駛離這塊剛剛殺戮過的地方。

    天色漸明,東面的天空是淡淡的湖水藍,飄著朵朵白雲。

    大車拐了個彎,來到大路上,前方一縷晨曦突破雲霧,倏地照亮天地。

    司徒盈袖還沒反應過來,師父的手掌已經伸到她面前,將將停在離她眼睛一寸遠的地方,替她擋著刺目的陽光。

    司徒盈袖眨了眨眼,心裡的感覺無法言語,如同嚼著千斤重的一顆橄欖,像是有滋味,但是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滋味。

    「駕!」師父的另一隻手揚鞭狠抽馬背,一邊對司徒盈袖道:「你進去吧。這一段路要迎著太陽,太晃眼睛。你年紀小,傷了眼可是不好。」

    司徒盈袖輕輕「嗯」了一聲,道:「師父您呢?要不咱們停在路邊,等中午太陽換了方向再走吧?」

    師父輕笑,「我有面具,這陽光對我來說不礙事。」

    「哦。」司徒盈袖老實地點點頭,一邊轉身往車廂裡面爬,一邊道:「師父,您這個面具好漂亮,以後給我也弄一個好不好?」

    師父怔住了,過了許久才道:「……我也只有一個。」

    司徒盈袖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師父還當真了,忙道:「那就算了,我就是說說……」

    「等以後我走的時候,就送給你吧。」師父又說了一句。

    這一次輪到司徒盈袖怔住了。

    ……走的時候?

    「師父,您要去哪裡?」司徒盈袖緊張起來,「您千萬不能走!這一次,您不能把我一個人再扔下了!」

    師父笑了笑,聳了聳肩,道:「你這孩子,說得好像我把你一個人扔下過一樣!我這不是一直帶著你嗎?」

    是哦,她昨天才拜師,師父什麼時候扔下過她了?

    上一世的事,跟這一世有什麼關係呢?

    司徒盈袖釋然笑道:「師父要一直帶著我!」說著,不等師父回答,她就手忙腳亂地爬到車廂裡坐著去了。

    「姐姐!」司徒晨磊苦著臉叫她,「我餓……」

    司徒盈袖:「……」居然忘了給小磊準備早飯了!

    可是馬婆子和徐婆子已經不知所蹤,他們的吃食行李都在馬婆子和徐婆子坐的車上,如今讓他們到哪裡去找吃的去呢?——車廂裡只有幾塊前天吃剩的糕點……

    司徒盈袖還在沉吟,師父已經在外面聽見了車廂裡面的說話。

    他想了想,往四處一掃,就把車趕到路旁停下來,對車廂裡面的司徒盈袖道:「袖袖,我去找點兒吃的。你和你弟弟略等一等。」

    司徒盈袖撂開車簾,不好意思地道:「……我這裡還有一些點心,師父來一起吃吧。」

    「我不吃點心。」師父搖頭,「你們有羊皮水袋嗎?」

    「有。」司徒盈袖忙將兩個備用的羊皮水袋遞出來。

    「等著。」師父接過羊皮水袋,大步離去。

    司徒盈袖滿足地吁了口氣,瞇著眼睛看著師父遠去的背影,怎麼看怎麼順眼!

    「師父真好看啊!那什麼國民郎君,給我師父提鞋也不配!還有那什麼最是才高看謝郎……哼,有我師父懂得多嗎?我師父會游泳,會辨藥,還會趕車,會打水……」司徒盈袖自言自語說道。

    司徒晨磊抱著小喵從車裡鑽出來,順著司徒盈袖的視線看了看,好奇道:「姐姐,你怎麼知道他生什麼樣子?」

    司徒盈袖:「!!!」

    這小子!這個時候抖什麼機靈勁兒!

    「我又不看臉!」司徒盈袖伸手將司徒晨磊的腦袋塞回車裡,「別出來,小心待著。」

    司徒晨磊「哦」了一聲,伸手拿起一塊糕點吃,又道:「姐,小喵不喜歡那個人。」

    司徒盈袖撇了撇嘴,「誰管它喜不喜歡?」

    司徒晨磊到底有些不諳世事,昨夜的追殺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影響,很快就對新的環境感興趣了,從車裡探出頭不斷張望。

    司徒盈袖想了想,放他和小喵下車,在道旁嘻嘻哈哈地追逐玩耍。

    師父的身影從山坳處很快閃現出來。

    他一手拎著兩個羊皮水袋,一手拎著兩只可憐的大白兔子,道:「從這裡去雷州,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到最近的集市,也要晚上。中午的吃食,就是這兩隻兔子了。」

    司徒盈袖笑著點頭:「咱們烤了吃吧。」

    「我要吃魚!」司徒晨磊湊過來就著師父的手看了看那兩隻兔子,小臉皺了起來。

    小喵卻不敢過來,半伏在地上,兩隻前爪伸得直直的,做出全副警惕的樣子,對著師父絲絲地叫。

    好像真的很怕師父的樣子。

    司徒盈袖有些奇怪地瞥了小喵一眼,對司徒晨磊道:「是小喵要吃魚吧。」

    「我也要!」司徒晨磊固執說道,「吃魚!吃魚!」

    司徒盈袖撫了撫額,耐心勸道:「小磊,咱們在外面不方便,這荒山野嶺的,到哪裡去抓魚啊?還是吃烤兔子肉吧……」

    「不嘛不嘛!我要吃魚!我就要吃魚!」司徒晨磊跺著腳大叫,又固執起來。

    司徒晨磊很少有固執的時候,但是一旦認準了一件事,確實一定要達到目的才罷休。

    司徒盈袖重生救了弟弟,一直處於失而復得的狂喜中,差一點把弟弟小時候的這個毛病給忘了。

    「弟弟,你不能這樣……」司徒盈袖決定給司徒晨磊擺事實講道理。

    「吃魚?好,我去抓魚。」師父卻絲毫不覺得有問題,點點頭,轉身就走。

    「喵——!」小喵尖叫一聲,全身弓了起來,背上的黑毛都快豎起來了。——這是炸毛了?

    司徒盈袖愕然看了一眼小喵,正要呵斥它。

    師父淡淡回頭,看了小喵一眼,咳嗽了一聲。

    那一聲帶有金石鏗鏘之聲的咳嗽聲十分刺耳。

    吧嗒!

    本來正弓起身子做炸毛狀的小喵一下子全身著地,趴倒在地上!

    「喵喵喵……」小喵的聲音很快換做了柔和的喵喵求饒聲……

    司徒盈袖側目:「這傢伙,見風使舵挺厲害啊!」

    司徒晨磊聽了師父的那聲咳嗽,也馬上不鬧了,一步步蹭到司徒盈袖身邊,低著頭委委屈屈叫了聲:「姐,我吃烤兔子肉……」

    這也太管用了吧!

    司徒盈袖只想淚奔!

    她身邊這兩隻有多難搞,她可是心知肚明的!

    沒想到師父只用一聲輕輕咳嗽,就搞定了這兩隻!

    師父看向司徒盈袖,戴著銀色面具的臉上雖然看不出表情,但是聲音柔和了許多,「等我回來生火,你去揀樹枝和落葉就行。——記得不要生火,等我回來。」仔細囑咐了一番,才離開去抓魚。

    司徒盈袖點頭如啄米,「好的好的,我等師父回來生火……」

    再低頭看看乖乖的弟弟,司徒盈袖笑瞇瞇地摸摸他的頭,道:「有姐姐的弟弟像塊寶。有師父的姐姐也是塊寶……」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4 AM

第84章 大媒

    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晨磊去揀枯枝和落葉,小喵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邊,比以前老實許多。

    已經是晚秋時分,秋老虎過去了,天氣一日涼似一日。

    司徒盈袖昨夜換的衣衫比較單薄,不過她心裡暖烘烘地,並不覺得冷。

    青石子鋪就的路邊,小草已經枯黃,路邊的大樹也光禿禿地,地上落滿一地的落葉。

    司徒盈袖抱了幾捆枯枝,又簍了幾堆落葉推到路邊。

    沒過多久,師父拎著幾尾鮮魚大步走過來。

    陽光從他背後射過來,司徒盈袖甚至能看見他身上還未乾透的水珠……

    司徒盈袖的神情有些異樣。

    如果她沒有猜錯,她師父這身衣袍,是跟上一世師父送她的那身游泳的水靠一個質地。

    摸起來滑不溜手,滴水不沾,在水裡就跟魚一樣施展自如。

    等師父走到她身邊的時候,他身上的水珠已經乾透了。

    司徒盈袖仰頭看著師父,笑著道:「師父,您教我游泳吧……」然後就能再把那身水靠送給自己了……

    師父愕然,「你不是會游泳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自己會游泳?」司徒盈袖也愕然,狐疑看著師父。

    「你昨天說的。你和弟弟同時掉到水裡,你會游水,在水裡救了你弟弟,踩水把他拖上船。」師父看了她一眼,從她身邊走過,頭也不回地道。

    司徒盈袖抿著唇,使勁兒閉了閉眼,有些懊惱自己昨天說得太多了。

    昨天拜師之後,她滿心歡喜,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師父分享,完全忘了這一茬了……

    「……可是,我雖然會游泳,卻……沒有好用的水靠。」司徒盈袖小心翼翼說道,追上師父的腳步。

    師父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瞥了她一眼,眸中閃過一陣晦暗不明的光芒。

    「沒有水靠,你怎麼下水游泳的?」師父放下魚,擦了擦手,站起來看著她不解地問道。

    「……就這樣跳下去啊。」司徒盈袖做了個跳水的手勢。

    「穿著尋常的衣裳?」那怎麼行?!

    司徒盈袖使勁兒點頭,「當然。我說了,我沒有水靠。」

    「我知道了。」師父點點頭,「等我辦完事,回去的時候,看看還有沒有適合你的水靠。」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司徒盈袖忙不迭地點頭,跟著師父去收拾魚。

    師父看了看她,道:「你去陪你弟弟,這些我來就行。」

    「那怎麼行?師有事,弟子服其勞。」司徒盈袖忙道,「師父,我手藝很不錯呢!」

    師父半信半疑看了她一眼,「我去生火。」

    師父去另一邊枯枝落葉堆處生火,司徒盈袖便開始整治兔子和魚。

    兔子不用扒皮刮毛,直接用泥巴裹了,在枯枝堆下面挖個坑,埋進去。

    魚卻要刮鱗去腮,用樹枝串了,架到枯枝堆上烤。

    師父很快就升起了火。

    魚在火上烤得滋滋滴油,枯枝堆底下的叫花兔應該也差不多的境地。

    司徒晨磊和小喵依然在一邊瘋跑打鬧。

    司徒盈袖湊過去坐在師父身邊,絮絮叨叨說起自己這些日子經歷過的事。

    「……對了,師父,您知不知道,三侯五相裡面張大副相家的三小姐逃婚,遇到劫匪,後來被武狀元救了。」師父話太少,司徒盈袖只好沒話找話。

    師父點點頭,「知道。」

    「知道啊!看來師父是京城人氏!」司徒盈袖欣喜說道,「那您知不知道,她回來之後,就跟文狀元謝五爺退了婚,跟武狀元定親了!」

    師父微微地笑,點頭道:「知道。」又道:「這不是很好嘛?」

    「好什麼?」司徒盈袖斜了師父一眼,「那小肚雞腸的謝五爺肯定不這麼想。」

    「哦?」師父淡淡應道,「有情人終成眷屬,我覺得很好。」

    「……您也知道張三小姐看上了武狀元?」司徒盈袖大為驚訝。

    在她心裡,師父是不食人間煙火,不問凡間俗事的天上「仙人」……怎麼會懂這些男歡女愛的事情!

    師父橫了她一眼,「嘴張這麼大做什麼?餓了?」

    「哦,不是。」司徒盈袖忙閉嘴,過了一會兒,訕訕地道:「……可是他們就這樣把謝五爺拋開,我覺得不厚道。」

    師父沉默了一會兒,道:「這件事,我略知一二。」

    「願聞其詳。」司徒盈袖忙道,就想聽師父多說說話,說什麼都行。

    師父拿樹枝挑了挑火,想了一會兒,才道:「我的一個朋友本來在追蹤那些強徒。發現他們有意對張三小姐下手之後,他就去把武狀元有意引了過來,讓武狀元有了英雄救美的機會,美人才能以身相許啊……」

    司徒盈袖聽了半天無語,才悻悻地道:「原來不是巧合啊。那您的朋友就是張三小姐和武狀元的大媒了?」

    師父頷首微笑,「可以這麼說。所以我說他們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可喜可賀。」

    「對於武狀元和張三小姐當然是可喜可賀。」司徒盈袖學著師父的樣子聳肩,「但是對於您那位朋友,卻有些不妙。」

    「有什麼不妙?成人之美不好嗎?」雖然看不見師父的表情,司徒盈袖也猜師父是在挑眉……

    她搖搖頭,一本正經地道:「當然不好。您沒聽說過嗎?——做媒衰三代,中保毀一生。」

    中保,就是給人做中人做擔保。

    師父:「!!!」

    司徒盈袖奇怪地發現,從這以後,師父就沉默起來,無論她說什麼,師父都不接話茬了。

    難道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司徒盈袖尋思好久,才覺得師父應該是在為他「衰三代」的朋友擔憂……

    吃完烤魚和叫花兔,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晨磊和小喵上車,師父坐在車外趕車,一路無話,往雷州奔去。

    他們曉行夜宿,過了五六天的時間,終於來到雷州。

    雷州是東元國南面最大的城市。

    人煙阜盛,市面繁華,僅次於京城。

    一路上,為了行走方便,師父在他那件奇特的外袍上罩了一件東元國男子常穿的褐色袍子,同時拿下了銀色面具,向司徒盈袖露出他的臉。

    濃黑的眉毛,不大不小的眼睛,不高不低的鼻子,極為普通的長相,丟進人群中也找不出來。

    司徒盈袖留神看了看,笑說:「這不是師父的樣子。」

    師父有些詫異,「你見過我的樣子?」

    「沒有。我就是知道。」司徒盈袖做了個鬼臉。

    如果她沒有猜錯,師父臉上,依然戴著面具,只是不像那個銀色面具那樣明顯。

    師父摸了摸自己的下頜,笑道:「算你聰明。」然後揚鞭趕著大車進城了。

    他現在的樣子,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車伕。

    他們趕著大車來到司徒家在雷州的宅子。

    這是一所比京城的司徒府更大的宅子。

    「大小姐來了!」

    「大小姐來了!」

    門子聽說是司徒盈袖來了,一陣欣喜,忙一聲聲通傳了進去。

    很快宅邸的大門四下洞開,呂大掌櫃和司徒健仁一起走了出來。

    一看見司徒盈袖,司徒健仁就埋怨道:「盈袖,你可來了!怎麼搞的?耽誤了這麼多天!你母親的信都送到好幾天了,說你早就上路了,卻耽誤了這麼久!是不是在路上貪玩了?我跟你說,這是關係到我們司徒家興衰存亡的大事!你怎麼能這樣不放在心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5 AM

第85章 本事

    一見面,不問她是不是旅途勞累,這麼久沒到,是不是路上有事,結果衝口就是懷疑她是不是在路上貪玩!

    司徒盈袖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道:「爹,我們在路上遇到劫匪,我帶的十個護衛為了保護我的小磊,都死了。您還是準備銀子,準備安撫他們的家人吧。」

    司徒盈袖打算把這十戶人家都養起來。

    司徒健仁愣了愣,「劫匪?你不是哄我吧?誰能證明?」

    司徒盈袖被氣笑了,道:「證明?您要什麼證明?我帶您去看看我們家護衛的墳,算不算證明?還有,如果您還不信,可以把墳刨開……」

    司徒健仁還要說話,呂大掌櫃眸光一閃,走過來對司徒盈袖躬身道:「大小姐辛苦了。路上遇到劫匪,你們還能逃出來,當真是福大命大!是我們司徒家的福氣啊!」

    司徒健仁這才信了司徒盈袖的話,皺眉道:「這些匪徒實在是太膽大包天了,連沈相府的人都敢動手!」說著,又問司徒盈袖:「你帶了沈相府的誰來了?是不是你大舅?還是你大表哥?」

    司徒盈袖握著司徒晨磊的手,搖搖頭,「沒有,我沒有帶沈家的人來。」

    「沒有帶沈家的人?!那你來有什麼用?!還白白廢了我十個護衛!你知不知道,威虎堂的護衛有多貴啊!」司徒健仁氣得心口都疼了,捂著胸口難受得緊。

    司徒健仁一心認為司徒盈袖會帶沈相府的人來給他撐腰……

    司徒盈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道:「不過是兩淮鹽幫,還要沈相府出手?——爹,我有法子。」

    「你有什麼法子?」司徒健仁捻著鬍鬚。狐疑問道。

    「我自然有法子。」司徒盈袖不耐煩再跟她爹說話,轉身去看師父,卻見大車旁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我師……趕車的車伕呢?」司徒盈袖出口問道,說到一半知道不妥,忙換了說法。

    「剛才趕車過來的人?他已經走了。」呂大掌櫃旁邊站著的小廝笑著說道,「不是咱家的下人吧?」

    司徒盈袖悵然地搖搖頭,道:「是我在路上雇的。」說著。她不想再提師父的事,對呂大掌櫃道:「大掌櫃,我先帶小磊進去歇一歇。有話咱們明天再細說。行嗎?」。

    「行!行!行!」呂大掌櫃忙說道,「大小姐、大少爺這邊請。」

    司徒健仁跟著他們進去,帶著司徒盈袖走過內院的一座座精緻的小院子,最後在一處最精緻的二層小樓的院子前停下腳步。道:「這是呂大掌櫃專門給你準備的。你帶著你弟弟一起住吧。」說著,冷眼看了看司徒晨磊,不悅地道:「你是來辦正事的,為何把他也帶來了?」

    司徒盈袖淡然道:「弟弟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弟弟。」

    「離不開?哼,以後你出嫁了,難道也把你弟弟帶到侯府去不成?」司徒健仁嘟噥道,但是倒沒有大聲說出來了。

    司徒盈袖就當沒聽見。道:「爹,我們這次帶的東西都扔在路上了。還得現買。」說著,自顧自吩咐一個婆子:「你去把雷州最好的綢緞莊、繡莊、首飾鋪子的人叫來,就說,司徒家的大小姐要挑東西。」

    那婆子不敢擅自做主,偷眼看了看司徒健仁。

    司徒健仁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去叫。這些小事,聽大小姐的就行了。」

    錢財上面,司徒健仁並不吝嗇。當然,他自己花得更多。

    呂大掌櫃笑著道:「既然大小姐來了,以後內院的事,就聽大小姐的,不必再問老爺。老爺外面的大事還顧不過來呢,誰耐煩這些小事?」

    司徒健仁點點頭,「我出去找人。你們好好歇著,明天跟大掌櫃商議。」

    司徒盈袖應了,帶著司徒晨磊在小樓裡住下。

    內院的婆子丫鬟這才忙跟過來向司徒盈袖行禮,態度和剛才是天壤之別。

    司徒盈袖倒也不怪她們。

    這是她第一次來這裡,她們不熟悉她也是有的。

    「去做兩碗粥,再配一些吃粥的小菜。」司徒盈袖吩咐,「口味方面,不要辣,要鮮。」

    小廚房的婆子應了,自去忙碌。

    很快做了粥和菜送進來,司徒盈袖吃著還行,沒有多挑剔,說了聲「賞」,就起身去浴房洗漱了。

    在路上奔波了這麼多天,終於能舒舒服服在床上睡一覺。

    司徒晨磊沾著枕頭就睡著了,就連小喵都臥在他的腳邊,睡得十分香甜。

    司徒盈袖給司徒晨磊掖好被子,吹熄燈,睡到隔著籐蘿罩壁的暖閣裡。

    黑甜一覺,一夜無夢。

    早上醒來的時候,司徒盈袖怔忡一瞬,才想起來她的師父又回來了,心裡慢慢騰起巨大的喜悅,一直蔓延到她的唇邊,匯成一朵迷人的笑顏。

    「姐姐?」司徒晨磊剛起身,在帳幔外面叫她。

    司徒盈袖應了一聲,道:「小磊,姐姐帶你去洗漱,你先等著。」

    司徒晨磊點點頭,道:「小喵跑出去了。」

    「嗯。」司徒盈袖沒有在意。

    小喵那貓她是看出點門道了,這貓賊精賊精,不用他們操心。

    吃完早飯,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晨磊一起去見呂大掌櫃。

    她爹司徒健仁也在那裡候著。

    見她帶著司徒晨磊進來,司徒健仁皺了眉頭道:「我們有正事要談,你帶小磊來做什麼?」

    好不容易不再當著小磊的面說他是「傻子」了,司徒盈袖吁了口氣,道:「沒事。小磊在我身邊很安靜的,不哭不鬧。」

    司徒晨磊乖乖坐在她身邊,確實是很聽話的樣子。

    呂大掌櫃看了司徒晨磊一眼,道:「……就讓他坐著吧。」

    司徒健仁對呂大掌櫃言聽計從,當下不再理會司徒晨磊,對司徒盈袖道:「好了,說正題。兩淮鹽幫的事,你到底是什麼主意?我急得頭髮都快白了,還是想不出法子了。再鬧下去,今年的鹽要減少三成了!」

    「這麼多?」司徒盈袖眉間微蹙,「他們還在燒鳥糞?」

    「是啊。」司徒健仁恨聲道,「都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出個島。我們看鹽田的工頭說,去年這海上還是好好的,明明沒有小島!就這一年時間,突然有一天,他們發現不遠處的海上開始有了個礁露出水面,他們也沒在意,然後過了幾個月,就變成個島了!」

    司徒盈袖想起上一世的時候,她是晚上悄悄潛入海裡,游到那島礁附近的水域裡,仔細查看過那島礁下面的情形,才出主意的。

    這一次,她不能完全倚仗上一世的情形來,必須也要去查探一番才好。

    「等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大掌櫃帶我過去看看。」司徒盈袖悄聲說道,「我要知道那邊的島礁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小姐想怎麼做?」

    「我潛水過去。」司徒盈袖胸有成竹地道。

    「這不妥吧?」呂大掌櫃有些不放心,「那兩淮鹽幫的人都是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大小姐您……」

    「沒事,我是無師自通學會的游泳,那些人沒我本事厲害。」司徒盈袖似笑非笑地道。

    ……

    到了晚上,她跟著呂大掌櫃來到海邊的鹽田,往四圍看了看。——跟上一世的情形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提前了兩年而已……

    「我下水了。」司徒盈袖對呂大掌櫃點點頭,從靠近岸的礁石旁邊慢慢溜入冰冷的海水中。

    不遠處的礁石後面,戴著面具的師父立在那裡,看著司徒盈袖高挑瘦弱的身軀滑入水裡,很快消失了蹤影。

    他抿了抿唇,一個猛子跟著扎入海裡,身形如此迅速,連朵浪花都沒有掀起,就如同箭一般往前面司徒盈袖輕盈的身影那邊游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5 AM

第86章 珍珠

    深秋的大海在半夜的月光下,發出粼粼的光,深藍到近乎發黑的顏色。

    司徒盈袖一跳下水,就覺得很是冰冷。

    沒有上一世師父給她的特殊質地的水靠護體,感覺還是很不一樣的。

    師父給她的水靠,連水都能隔絕。她潛游一次,只會弄濕頭髮,身上一點水都不沾。

    可惜了……

    司徒盈袖暗忖,但是師父的水靠,一時半會也拿不到手,而鹽田這邊的事,卻是刻不容緩。

    她雙手悠然前伸,撥開面前的水流,如同一尾游魚一樣,悄沒聲息地往前面黑黢黢的島礁游去。

    師父看著司徒盈袖越游越快的樣子,有些詫異,不由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司徒盈袖雙眸緊緊盯著前方島礁的底部,眼看越來越近了,她心裡有些興奮,用力往下一蹬水!

    卡!

    她的腳像是踩進一個深坑,又像是柔弱無比的麵團上,但是腳踝上傳來的一陣鑽心的刺痛卻讓她醒悟過來。

    那不是什麼麵團,那是一隻大蚌殼!

    上一世經常在海裡潛泳的司徒盈袖對海底藏著的大蚌殼並不陌生,還曾經好奇地掰開一個大蚌殼,從裡面摸過珍珠出來……

    可是這一次,她沒有了師父給她的水靠護體,只穿著尋常的綢緞衣衫。

    這只蚌一見有外物侵入,立刻條件反射一樣緊緊夾住自己的蚌殼,不肯再鬆開。

    司徒盈袖只覺得如同有一把刀鋸在狠狠切割她的腳踝!

    一陣劇痛襲來,她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如果她不能及時擺脫這隻大蚌,她真的就要斃命於此了!

    司徒盈袖忍著疼痛,慢慢彎腰下去,往海底潛去。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如箭一般急速從海底游了過來,一手托住她的腳踝,一手往那沒有閉緊的蚌殼裡撒了一把細砂。

    蚌類最怕細砂,一旦吸入,總是千方百計要吐出來。如果吐不出來,就用粘液包裹起來,天長日久,最後成了珍珠。

    噌!

    大蚌立刻張開兩片蚌殼,企圖吐出那些細砂,可是它吐出來的,不止是剛才被人放進去的細砂,還有一顆它不知養了多久的珍珠。

    那人瞥見了,一邊迅速將司徒盈袖的腳從蚌殼裡拔出來,一邊順手撈起那顆龍眼大的珍珠,然後托著她的腿,往水面上迅速游過去。

    司徒盈袖在深藍的海底睜大眼睛,看見了師父那熟悉的銀色面具,在海水裡閃著瑩瑩的光,如同一盞明燈,照亮前行的路。

    司徒盈袖大喜,卻克制住自己,一點都沒有動彈。

    因為在水底的時候,如果對方要救你,你最好一動不動,不然會拉著兩人一起往水底沉下去……

    師父游得當然比她好多了,很快就托著游上水面,往岸邊滑去。

    司徒盈袖憋了半天氣,這時才能換了一口氣,簡直神清氣爽,胸口的積鬱盡去。

    不過看師父帶著她離那島礁越來越遠,又有些遺憾,不由小聲嘀咕道:「……其實先過去看看,再回岸邊也不遲。」

    師父別過頭,橫了她一眼,一手托著她的腰,將她抱上了岸,放到一塊礁石上坐著。

    司徒盈袖扭頭四下看了看,發現離剛才她下水的那個海灘正好隔著一座小小的石山。

    呂大掌櫃帶著人在另一邊的海灘等著她,不知道她已經被師父救上岸了。

    司徒盈袖當然不會出聲招呼。

    師父不會想任何人知道他在這裡。

    「……這麼晚了,你下水做什麼?難道一天都等不及嗎?」師父有些責備地說道。

    他半跪在礁石前,將司徒盈袖傷了的腳踝托在自己的膝蓋上,仔細看了看傷口,見十分乾淨,沒有沾上泥沙,才如同變戲法一樣,掏出一根白色細布,將她腳踝處的傷口包紮起來。

    司徒盈袖輕聲道:「……師父不是走了嗎?我們家的事已經拖了這麼多天了。」

    「我離開,是給你拿水靠去了。沒有水靠,你居然只穿常服入水。」師父的眼神越發不悅,「這一次是我救了你,如果我今天沒有回來呢,你待怎樣?是被蚌殼夾斷腳,還是……」師父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後面一句話嚥了下去,沒有再說了。

    司徒盈袖小聲道:「師父什麼都沒說,我怎麼知道?」

    師父抬頭看了她一眼,將她包紮好的腳放到礁石。

    月亮從雲縫裡露出半邊小臉,將這一片海灘罩上一層瑩白的光。

    司徒盈袖赤足踏在礁石上。

    月光下,她的一雙小腳白皙如玉,肉滾滾的,粉嫩的腳趾如同貝殼閃耀著螢光。

    師父的目光有瞬間的凝滯,然後突然別過頭,不去看她,回手解開背後的包袱,遞過來一套黑黢黢的玄色水靠,道:「換上吧。這水靠不會進水,而且保暖,冬天潛水也沒問題。」

    司徒盈袖大喜,忙伸手接過,笑道:「多謝師父!」說著,她伸手就把身上濕漉漉的短衫解了下來。

    師父剛好回頭要教她如何穿戴水靠,沒提防司徒盈袖已經解開了衫子,露出裡面水綠色軟煙羅的肚兜。

    那肚兜上繡著兩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薔薇,正好一邊一個,罩在她微微隆起的胸房前。

    水綠輕粉,說不盡的溫香軟玉,柔媚風流。

    師父霍地一下子站起來,迅速轉身,背對著司徒盈袖,輕責道:「……換衣裳的時候怎麼不吱聲?你是姑娘家,怎能如此大大咧咧?成何體統?」

    司徒盈袖窒了窒,小聲「哦」了一聲,「知道了。」其實她真沒把師父當外人,甚至沒把他當男人……

    師父在她心裡,經過前世歲月的沉澱,和今生日夜的期盼,早就成為她生命中神一樣的存在。

    在神面前,她沒有秘密可言。

    司徒盈袖默默地穿上水靠,然後將自己的濕衣穿在水靠外面,才道:「換好了。」說著,扶著礁石,小心翼翼地用沒有受傷的那隻腳探了探地面,想從礁石上下來。

    師父轉身回頭,看見她要下來,過來扶住她的胳膊,問道:「你下來做什麼?」說著,轉過身,在她面前彎腰,「要去哪兒?我背你。」

    司徒盈袖忙道:「我要去探那個島礁。」說著,用手指著不遠處的海面上露出的島礁,「剛才要不是那隻大蚌,我就游過去了。」

    「你現在還要去?」師父目露不悅,聲音低沉起來,「你是傷了腳,不是傷了腦子吧?——怎麼盡說蠢話辦蠢事。」

    司徒盈袖窒了窒,道:「……其實我的腳傷不礙事。而且我只過去看看而已,又不上那島礁上去,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那你的腳是怎麼回事?」師父斜了她一眼,「你坐著,我去看看。」說著,往海水走去,很快往水裡一撲,就沉入水中潛游過去。

    師父的水性當然比她好多了。

    司徒盈袖坐在礁石上,單手托腮,緊張地盯著海面上師父消失的方向。

    只見朦朧的月色中,面前的海水像是被人劈開一條窄窄的線,往那島礁去延伸而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在快要靠近島礁的時候,那條線消失了……

    司徒盈袖雖然知道師父一定是潛到海底去了,但還是忍不住擔心地站了起來。

    她用一隻腳著力,縮著另一隻腳,瞇著眼睛,看向那島礁的方向

    師父已經潛到島礁下方。

    他繞著那島礁下面堅固的柱石游了半圈,然後伸手摸了摸底下那錯綜複雜的底座。

    「……居然是珊瑚……」師父默默地掰下一塊珊瑚,回身往岸邊游去。

    近岸的水聲喧嘩,一個人影如同海神一般從海水裡緩緩升起,走向岸邊。

    司徒盈袖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她朝師父招招手,笑得很是開心。

    「坐下吧。」師父走到她站的礁石旁邊。

    司徒盈袖發現師父真是高啊,她站在礁石上,卻只跟師父平齊而已。

    司徒盈袖扶著師父的胳膊坐了下來。

    師父將手裡的珊瑚遞到司徒盈袖手裡,道:「那島礁是珊瑚礁,堅硬無比。」

    司徒盈袖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果然是珊瑚礁。」她還以為這一次會不一樣呢,原來跟上一世沒有什麼差別……

    上一世,那兩淮鹽幫也是用珊瑚造礁,才在司徒家人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覺起了一座島礁。

    雖然島礁的地方不大,但是足以對他們這一帶的灘涂造成嚴重影響。

    「你探這島礁做什麼?」師父扶著她從礁石上下來,打算背她過去石山的另一邊人,讓她跟他們司徒家的下人匯合。

    司徒盈袖伏在師父背上,悄聲道:「……那兩淮鹽幫欺人太甚,以為突然造個島出來,我就奈何不了他們了嗎?——哼,我要讓他們看看我司徒盈袖的手段!」

    「你的手段?」師父嗤之以鼻,「就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把自己的腳割傷了威脅他們?——嘖嘖,真是好厲害!兩淮鹽幫肯定嚇死了……」

    「當然不是!」司徒盈袖被師父譏諷的話羞紅了臉,被激道:「師父信不信我半個月就能讓他們的珊瑚島礁消失在水面上!」

    師父:「……」

    兩人沒有再說話。

    師父背著她一路繞過石山,已經看得見呂大掌櫃他們張望的身影了,才把司徒盈袖放下來,道:「你能走過去嗎?」

    一瘸一拐地走,好像也沒問題吧?

    司徒盈袖點點頭,「沒事,我的腳已經不疼了,只是要裝得嚴重點兒,讓爹承我的情。」

    不能讓爹覺得這件事她辦得太容易了。

    太容易做到的事,人們往往不會珍惜。

    師父點點頭,「這還差不多,沒有傻到底。」說著,頓了頓,又道:「我暫時要離開雷州一陣子,你要記得不能單獨行動,凡事跟家人在一起。等回了京城,我去找你。」

    「師父一定要來啊!」司徒盈袖連連點頭,「我等師父!」

    師父摸摸她的頭,將一顆龍眼大的珍珠塞到她手裡,「拿去鑲珠子玩吧。」說著,轉身離去。

    看著師父離去的背影,司徒盈袖回味著剛才師父摸她頭的感覺,就像是她摸小磊的頭,又像小磊摸小喵的頭一樣,讓她覺得很是溫暖。

    轉過一座石山,師父終於消失了蹤影。

    司徒盈袖才回頭,向著呂大掌櫃他們的方向一瘸一拐走了過去。

    她一手握著珊瑚,一手握著珍珠,還沒走到呂大掌櫃他們跟前,已經被他們發現了。

    「大小姐!」

    「是大小姐!大小姐怎麼從那邊過來了?」

    呂大掌櫃帶著兩個男管事和一個婆子快步走了過來,發現司徒盈袖一瘸一拐,但是看不見她哪裡受傷了。

    「大小姐受傷了?」

    司徒盈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發現那件從脖子包到腳的水靠將她腳踝上的傷都包起來了。

    「嗯,潛水的時候,在水裡被一隻大蚌夾了腳,我好不容易才擺脫那只蚌殼。」司徒盈袖扶著那婆子的肩膀說道,然後將手裡的珊瑚遞給呂大掌櫃,「我查清楚了,那是一座珊瑚礁。」

    「珊瑚礁?一年以前還沒見過呢。那片水域我以前常駕船出海。如果是在水面以下,我肯定知道。但是一直沒有見過,就是從一年前才開始出現的。——一般來說,珊瑚礁不會這麼短時間就形成吧?」

    「應該是從別處移過來的。」司徒盈袖沉聲道,「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如何弄垮他們的島礁。」

    「大小姐有法子?!」呂大掌櫃又驚又喜,「要怎麼做?多少人手?多少銀子?——咱們回去說話!」

    司徒盈袖點點頭,「回去再說。」

    那婆子見司徒盈袖行走不便,索性背起她,跟著呂大掌櫃他們回雷州城的司徒府去了。

    ……

    回到司徒府已經是深夜時分。

    司徒健仁還沒睡,和司徒晨磊兩個人在書房誰也不理誰,都在等人。

    司徒晨磊是沒有見到司徒盈袖就不肯睡覺,抱著小喵鬧了一晚上。

    內院服侍他的丫鬟婆子實在沒法子了,才向司徒健仁回報。

    司徒健仁本來不想理會的,但是想著他那個不省心的女兒把這個傻弟弟當寶,還是命人把司徒晨磊領過來,和他一起在外書房等候。

    司徒晨磊抱著小喵,一直低頭不說話。

    司徒健仁開始的時候,還試圖跟他拉兩句家常,後來見他毫無反應,也就放棄了。

    兩人悶聲不響地在外書房坐了半夜,才等到司徒盈袖回來的消息。

    「小磊,你怎麼還不睡?」司徒盈袖愕然說道。

    「姐姐!」司徒晨磊撲了過來,「我在等姐姐!」

    司徒盈袖摸摸他的頭,「你去書房裡面的床上躺一會兒,我有話跟爹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6 AM

第87章 天敵

    司徒晨磊也是強撐著在等司徒盈袖。

    現在見姐姐回來了,他的困勁兒也上來了,打了個哈欠,乖乖地抱著小喵跟著婆子去裡屋睡覺。

    司徒健仁命人上茶,又問跟進來的呂大掌櫃,「怎麼樣?探出端倪了嗎?」

    呂大掌櫃點點頭,看向司徒盈袖,「大小姐親自潛入島礁附近,查看了那裡的情形。」說著,把司徒盈袖給他的那塊小小的珊瑚放到司徒健仁面前的桌上。

    司徒健仁拿起那塊小小的珊瑚,托在掌上,迎著燈光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道:「……成色一般。」

    司徒盈袖:「……」

    呂大掌櫃:「……」

    他們不是要做珊瑚買賣啊喂!

    司徒盈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說道:「爹,我說幾句話就帶弟弟回內院。已經很晚了,我還要回去換衣衫。」

    司徒健仁看了她一眼,道:「你身上的衣衫都快干了,不急。快說,到底要怎麼對付兩淮鹽幫這個小破島礁!」

    剛剛在師父面前被關懷備至,來到爹面前就成了不痛不癢的一根草……

    這樣反差巨大的落差讓司徒盈袖終於生出一絲不虞,這是她上一世從來沒有過的情緒,心裡一震,但是她沒有多說什麼,強自按捺住心底的不滿,對司徒健仁道:「那我就長話短說。他們的島礁,我已經探明都是珊瑚礁壘成的。所以我們對付他們的法子,很簡單,用棘冠海星。」

    「棘冠海星?」司徒健仁和呂大掌櫃一起對視一眼,「……是什麼東西?」

    「棘冠海星生活在近海,專門以珊瑚為食。我們明天只要命人在四圍漁村裡收購足夠多的棘冠海星,放到那片島礁附近。咱們就坐著看他們起高樓,看他們樓塌了!」司徒盈袖沉聲說道,雙眸神采奕奕,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呂大掌櫃禁不住擊節讚賞:「好!實在是妙!——這個法子,釜底抽薪,不戰而撅人之兵!完全是兵家對戰的手段!高!實在是高!」

    司徒健仁摸了摸下頜上不多的幾縷鬍鬚,疑惑地看著呂大掌櫃道:「……這個法子真的行?」

    「大小姐既然能這麼肯定,一定行的。」呂大掌櫃圓滑說道,「而且,棘冠海星吃珊瑚這件事,我恍惚曾經聽人說過。」

    雷州靠海,附近大大小小的漁村星羅棋布,這些漁民一輩子生活在海上,對這些東西都是口口相傳的。

    司徒盈袖見呂大掌櫃讚不絕口,很是欣喜,笑道:「呂大掌櫃謬讚了。還有一事,不得不防。」

    「何事?」

    「棘冠海星也有個死對頭,就是大海螺。所以我們在放棘冠海星去吃珊瑚島礁的時候,也要防止對方放大海螺,反手吃掉我們的棘冠海星。」司徒盈袖將後手都想到了,「所以我們要在四圍的漁村裡,連大海螺一起收購。當然,要分派兩批不相干的人去收,不能讓別人知道是收購的人是咱們的人。」司徒盈袖一步步將她上一世做過的事情說出來。

    上一世的時候,這一場風波發生兩年之後。

    她在這兩年時間裡,因為學會了游泳,對海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跟著漁人學了不少東西。

    棘冠海星吃珊瑚,大海螺吃棘冠海星這件事,就是從一個老漁婆那裡聽說的。

    「我說完了,爹和呂大掌櫃看著辦吧。」司徒盈袖起身,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去裡屋抱起司徒晨磊,一起往外走去。

    小喵睡得迷迷糊糊,但是也知道司徒晨磊走了,閉著眼睛跟著起身,七歪八扭地走在司徒盈袖身後,一不小心,嘰裡光啷撞翻了牆角一隻半人高青玉瓷的梅瓶。

    「死小喵!」司徒健仁回頭看見了,心疼地幾乎吐血。

    那可是整個東元國獨一無二的青玉瓷梅瓶啊!

    他原配妻子的陪嫁,跟著他十幾年了,就這樣被這只睡得迷迷糊糊,走得跌跌撞撞的貓給撞碎了!

    司徒盈袖看了一眼,也認出了那只梅瓶,心裡一動,道:「爹,等兩淮鹽幫的事完了,我要清理一下娘的陪嫁。」

    「……清理什麼?我都給你母親收著呢。」司徒健仁不悅地道,「你才多大?哪裡管得了這些事?自己房裡的事情都沒有打理清楚,就想管你母親的陪嫁?還是不要好高騖遠。」

    司徒盈袖的唇邊不由露出一絲譏笑。

    她不過提了一嘴,爹就有一車咕嚕的話來堵她。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起歪心思佔別人的東西呢。

    她娘沈詠潔的陪嫁,首飾和衣料一直在她手裡,但是她也知道,她娘身為大丞相的嫡女,陪嫁怎麼可能只有首飾和衣料?

    「……爹,我不是要東西。」司徒盈袖定了定神,含笑說道,「我只是想看看娘的嫁妝單子。」頓了頓,又道:「爹要是一時找不到了,也無妨。等回京城之後,我去外祖家,找姥姥去要娘的嫁妝單子看看也行。」

    東元國但凡女子出嫁,嫁妝單子都是一式三份。

    娘家一份,婆家一份,還有女子自己藏有一份。

    她娘已經過世,也沒有跟司徒盈袖說過她自己那份嫁妝單子在哪裡。

    而婆家……司徒盈袖的祖父和祖母早就不在,那份嫁妝單子,肯定不在她爹手裡,就在她身為族長的大伯父手裡。

    所以她爹不肯拿出來給她看的話,她就只有回去找外祖家,也就是她娘的娘家去看了。

    「盈袖啊,你找你外祖家看嫁妝單子做什麼?爹平時待你和小磊不薄吧?這點子小事,就不用勞煩你外祖家了。——等回去之後,我就讓你母親把你母親的嫁妝單子給你看。」司徒健仁馬上換了一副和藹可親的慈父嘴臉說道,「你母親可關心你了,一直說要照著你母親的嫁妝單子,給你辦嫁妝呢。這樣的繼母,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你要惜福。」

    司徒盈袖知道,這話倒是不假。

    爹把娘的大部分嫁妝和嫁妝單子都是給繼母收著,但是繼母並沒有吞了她娘的陪嫁。

    上一世她及笄之後,繼母張氏就拿出來她娘的陪嫁單子,一樣樣點給她看,還照樣加厚給她辦嫁妝。

    只可惜,她的嫁妝,從十五歲辦到二十二歲,以當時司徒家的財力,辦出來的嫁妝規模之宏大,據說只有當年大周朝開國皇帝的娘親盛思顏出嫁的時候可以比擬……

    不過,她當然不能跟盛皇太后比。

    盛皇太后嫁妝豐厚,而且嫁的那個傳說中的男人周懷軒更是一輩子將她捧在手心,待她如珠如寶。

    自己呢?

    雖然生下來就定了親,卻直到二十二歲死的時候,那花轎還沒影呢……

    所以司徒盈袖現在想要回娘親的嫁妝單子,不是信不過繼母,而是純粹想給她爹添堵而已。

    ……

    東元國的京城。

    天剛濛濛亮,一頂轎子就從司徒府的側門裡抬出來,要去京城西面的大慈悲寺。

    坐在轎子裡的是張氏和司徒暗香母女倆。

    跟著轎子走在旁邊的,正是馬婆子和徐婆子。

    「娘,這麼早就要去嗎?我困死了。」司徒暗香打個哈欠,趴在張氏肩膀上半闔著眼睛。

    張氏歎息道:「你姐姐和弟弟在外遭遇劫匪,生死未卜,我心裡很擔心。去廟裡燒拄頭香,讓菩薩保佑他們姐弟倆平平安安。」

    四個轎夫抬著轎子,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走得穩穩當當。

    轎子旁邊的馬婆子和徐婆子都低著頭,不敢做聲。

    剛從司徒府門前的小路拐出來,一個女子突然從街邊的牆角處竄出來,衝到他們轎子前面磕頭道:「這位太太!這位太太!求您發發慈悲,救救我爹吧!」

    「停!」張氏在轎子裡聽見了,忙命停轎,對轎旁的馬婆子和徐婆子道:「你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是,太太。」徐婆子和馬婆子忙走到轎子前面。

    「求求您!發發慈悲!救救我爹吧!——是你們?!」那在磕頭的女子抬頭,訝然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馬婆子和徐婆子,眼淚立刻就流出來了。

    馬婆子和徐婆子也吃了一驚,道:「這不是趙姑娘嗎?你們怎麼還在這裡?沒有找到親戚嗎?」

    這趙姑娘,正是他們在悅來客棧那個黑店救的父女倆中的女兒趙瑾琦。

    趙姑娘擦了一把眼淚,臉上立刻白一塊黑一塊,髒得緊,她哽咽著道:「我們家的親戚,原來就是住在你們現在這所宅子裡。」

    「哦?」馬婆子點點頭,回頭走回轎子旁邊,對轎子裡凝神靜聽的張氏道:「太太,這位姑娘,就是奴婢對您說的那父女倆。」

    那天晚上,馬婆子和徐婆子的大車被趕入歧途,後來不知怎地,那追來的兩個劫匪糊里糊塗送了命,她們倆才逃出一劫,又不敢回去,只好趕著大車回了京城。

    張氏雖然震怒,當場就命人將她們二人打了一頓,但是到底不知道司徒盈袖姐弟倆的消息,還是一邊派人去給司徒健仁送信問詢,一邊留著這兩個婆子,等事情真相大白之後再行處置。

    沒想到在大街上居然遇到了她們倆說的「證人」。

    「……以前就住在這裡的人?難不成是謝家人?」司徒暗香在旁邊聽了一耳朵,忙悄聲提醒她娘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6 AM

第88章 婆娑劫

    謝家人?

    張氏緩緩點頭,對外面的馬婆子和徐婆子道:「你們帶他們回府,先安置在外院,順便讓管事去請郎中,給趙姑娘的爹看病。」

    馬婆子和徐婆子應了,帶著走過去對趙瑾琦道:「趙姑娘你真是命好,出門遇貴人。我們太太說要幫你爹請郎中,等治好病之後,再去找你們的親戚吧。」

    趙瑾琦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她衝著張氏坐的轎子磕了兩個頭,才起身帶著馬婆子和徐婆子去找她爹。

    馬婆子見趙瑾琦的爹病得人事不省,歪倒在牆角根上,嚇了一跳,生怕他已經死了,這樣帶回去,豈不是晦氣?

    可是抬頭再看,太太和二小姐的轎子已經去遠了,追也追不回來,只好一步步挪過去,想要探一探那人的鼻息。

    還好,她的手還沒有伸過去,那人已經輕輕喘了一聲。

    沒死就好。

    馬婆子便去叫了一頂小陽轎過來,和徐婆子一起把趙老爹抬上去,跟著回司徒府。

    這邊張氏帶著司徒暗香很快來到大慈悲寺山門前下了轎。

    司徒暗香還有些迷迷糊糊地,掀開轎簾和張氏一起走出轎子,站在大慈悲寺的山門前東張西望。

    「哈!沒想到今天來跑馬,還能看到這樣美貌無雙的一對母女花!」一個長相俊俏,但是眼神輕佻的男子站在離大慈悲寺不遠的地方朝張氏和司徒暗香指指點點。

    他身穿青綠色竹葉暗花蜀錦長袍,頭上戴著的方頂帽中央鑲著一塊質地上乘的白玉,腰間鬆鬆挽著一根綠絲絛,垂著兩塊碧玉珮。

    看打扮,家裡肯定是非富即貴,但是看眼神舉止,卻說不出的猥瑣不堪。

    司徒暗香嫌惡地低下頭,道:「娘,咱們進去吧。外面的阿貓阿狗太多……」

    「臭娘們兒!你罵誰?!」那人聽見了司徒暗香的話,頓時大怒,怒氣沖沖走過來,就要朝張氏母女發難。

    司徒家的轎夫和跟出門的管事婆子立即上前將張氏和司徒暗香擋在身後,對那錦衣男子賠笑道:「這位大爺,我家太太和小姐出來上香,還請您行個方便。」一邊說,一邊將一塊銀子塞了過去。

    那男子接過銀子看了看,氣得笑了,反手一扔,將那銀子拋得遠遠地,道:「一兩銀子就想打發我陸乘風?!——打發叫花子是吧!」

    姓陸?

    張氏一怔,忙溜了那人一眼。

    「陸三哥,你又發什麼酒瘋?」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

    司徒暗香忍不住抬眸瞥了一眼。

    只見一個身穿湖水藍織錦長袍的男子從陸乘風背後轉了過來,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對他使了個眼色。

    雖然後面這男子把前面的陸乘風叫哥,他的身高可一點都不比陸乘風矮。

    陸乘風本想發作,但是扭頭見是這人,只好笑了,道:「既然是小四說話,我就不跟他們一般見識。」說著,瞪了司徒暗香一眼,哼了一聲,甩著袖子揚長而去。

    後面的男子對著張氏笑了笑,頷首道:「我是陸乘元,他是我三哥,雖然嘴巴臭,但是人不壞,還請兩位不要計較。」

    張氏確信了這兩個人真的是五相裡面陸家的人,而且人家已經把姿態放得這麼低了,還能怎樣呢?只好笑道:「我們也有錯,是小女一時糊塗,多嘴多舌,還望公子原宥。」

    陸乘元看了司徒暗香一眼。

    司徒暗香剛好又瞥了他一眼,眼波自然蕩漾,天生的風情,旁人學都學不來。

    陸乘元只覺面前瑩光一閃,似乎什麼都看不見了,面前只有漆黑的天幕,還有兩顆繁星在天幕上閃爍,震撼得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司徒暗香見陸乘元這幅樣子,忍不住咯咯地笑出聲,推了推她娘親道:「娘,您看那位陸公子,傻呆呆地,真好笑。」

    張氏見了,暗暗責備地橫了司徒暗香一眼,對陸乘元屈膝行禮,「陸公子,那我們先走了。」說著,帶著司徒暗香忙往大慈悲寺行去。

    司徒暗香走進山門的時候,忍不住又回頭看了陸乘元一眼。

    她的目光如同帶著鉤子,像是能把人心都鉤出來。

    陸乘元身邊的小廝都看得傻了。

    司徒暗香覺得這兩個人呆呆的樣子有趣極了,再次咯咯一笑,掩袖回頭,追上了張氏的步伐。

    張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搖頭道:「調皮。以後不能這樣了。」

    司徒暗香撒嬌道:「娘,我什麼都沒做,就是看了那兩隻呆頭鵝一眼而已。」

    「好了,知道你乖。但是你也大了,過年就九歲了。多向你姐姐學學,謹言慎行,規行矩步,才是大家閨秀的樣子。你以後不想和你姐姐一樣嫁入高門嗎?」張氏細細勸說司徒暗香,「高門大戶挑兒媳婦,要看德容言功,德可是放在最前面的。」

    司徒暗香嘟著嘴,道:「我真的沒做什麼。難道要和姐姐一樣,一天到晚不笑不哭,不嗔不怒才叫大家閨秀?」

    張氏聽了,尋思了一會兒,道:「……暗香,你覺不覺得,你姐姐自從那天從江裡把你弟弟救起來之後,就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娘也發現了?我覺得姐姐現在這個樣子更好,會跟我和小磊一起玩,一起笑,一起瘋,一起鬧。不像以前,只會坐在那裡看書習字繡花。」司徒暗香笑著說道,順手扯下山門內道旁樹上的一朵小花,拿在手裡碾碎了,一路撒過去。

    陸乘元回過神,看著這幅情形,搖頭晃腦地道:「為誰開,碎花滿路,公子王孫,怎生消得,婆娑劫數……」

    「……四弟,你又作詩了。」陸乘風不知什麼時候又轉了回來,在陸乘元肩上拍了一巴掌,一邊惦著腳往山門裡面看,「看什麼呢?那對母女已經進去了?——哼!居然不識抬舉!」

    敢說他是阿貓阿狗!

    也不出去打聽打聽,他陸乘風在東元國京城的青樓柳巷是什麼名頭!

    陸乘元知道他這個三哥最是好色,忙道:「走吧!好看的女子到處都是,她們不識相,自有人識相。」

    陸乘風不肯走,道:「也不能這麼說。我陸乘風遊戲花叢數年,還沒有見過這樣美貌的女子。和她們比,以前那些女子就是不入流的庸脂俗粉!我跟你說,以我這對閱人無數的招子來看,剛才那對母女,確實姿容絕世。母親的年紀大了,眉間的風情卻是擋都擋不住。那女兒更不得了了,只要看人一眼,都能讓人色授魂與。」

    「文縐縐的扯什麼鬼犢子!」陸乘元不耐煩地推他走,「大伯母就要給你定親了,聽說是三侯五相家的嫡女,以後一定能幫襯你。你就不要節外生枝了。走吧走吧……」

    「哎!你別說我啊!二嬸不也要給你說親了?聽說也是三侯五相家的嫡女,呵呵……但是不妨礙我們納妾,是吧?」陸乘風和陸乘元一起往回走,一邊道:「四弟你放心,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在外面雖然嫖的女人多,你看我把哪一個娶回家了?——要做正室,也只有三侯五相家的嫡女能配我們!」

    「是啊是啊,你陸三風流的名聲可是滿東元國都有名的。」陸乘元抿嘴笑,和陸乘風一起上馬,「今天要去大姑家吃酒,你的禮物送去了嗎?」

    陸乘風今年十八歲,陸乘元只有十五,是「沈、王、謝、陸、張」這五相世家裡面陸家的人。

    他們的大姑,就是謝家的大夫人陸瑞蘭。

    ……

    張氏和司徒暗香一路順暢,在大慈悲寺順利燒了頭香,回來的時候,在門口碰到司徒健仁送信回來的小廝,知道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都沒事,已經平安到了雷州,才鬆了一口氣。

    見張氏回來了,馬婆子連忙前來回報,說:「太太,那趙家父女倆住到外院的客院去了。奴婢讓管事給請了郎中,剛才郎中已經來了,給趙老爹診過脈,說染了風寒,但是不嚴重,吃幾天藥,然後吃飽穿暖就好了。」

    看來是凍餓所致。

    張氏心生憐憫,道:「給他們父女倆做幾套冬天的衣衫吧,好生照應他們。」

    過了幾天,趙老爹的病好轉許多,趙瑾琦才來到司徒府的後院,向張氏道謝。

    「司徒太太,多謝您援手,不然我和我爹,恐怕都熬不過去了。」趙瑾琦給張氏磕了幾個響頭。

    張氏笑道:「舉手之勞,趙姑娘不必多禮。」又讓她坐下,問道:「你們來投親,到底是要找誰啊?我不是要刨根問底,只是我們老爺在京城是做生意的,認識的人多,說不定能幫你們找一找。」

    趙瑾琦欣喜地道:「那就先謝謝司徒老爺!」然後道:「應該挺好找,只是我們之前實在走不動了,不然找路人打聽過去應該是無礙的。」

    「嗯,那是誰呢?」張氏笑吟吟地的問道。

    「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有。我娘是三侯五相裡面謝家的大姑太太,當年她嫁到北面的興州趙家。我們趙家在興州也是大族,可惜這一次興州大水,我們趙家幾乎死光了,只有我和我爹帶著一點細軟逃出來……」趙瑾琦抹了抹眼淚,「我從來沒有來過京城。只是聽我爹說,這裡是謝家的宅子。沒想到來了一瞧,已經改了主兒了。」

    「哦,原來是那個謝家。」張氏笑道,「我們是從他們手上買的宅子。」

    「真的?!」趙瑾琦驚喜莫名,「那……你們應該聽說過,我五表哥,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吧!」

    「當然聽說過。」張氏莞爾,「我們還認識他呢。你就先放心在這裡住下,等我去找人給謝家傳個信。」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7 AM

第89章 得知

    趙瑾琦謝了又謝,才被婆子領了出去。

    張氏端著青玉瓷的茶盞在手裡,坐在堂上,看著院門外的天光,沉吟了半晌,吩咐道:「備車,我親自去謝家走一趟。」

    「太太,您要自個兒去?不用這麼麻煩吧?派個管事送信過去就行了啊。」張氏的丫鬟不解地問道。

    張氏笑著起身,把手裡的茶盞放下,道:「做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我既然攬了這樁事,還是親自跑一趟比較好。」

    其實她也是不放心。

    那父女倆說自己是謝家的親戚,但是張氏對謝家的人根本就不熟,總不好不證實一下就把人貿貿然送過去。

    還是提前跟謝家打點一下比較好。

    張氏先讓人送了帖子去謝家,說有要事要跟謝家大夫人陸瑞蘭商談。

    陸瑞蘭接了帖子,很是驚訝,但是看在司徒盈袖份上,對張氏這個繼母還是很禮遇的,忙回了帖子,約了讓她第二天上門。

    張氏第二天坐了司徒家的大車去謝府。

    陸瑞蘭在謝家內院的正院上房見她。

    兩人寒暄之後,分了賓主坐下。

    張氏開門見山地道:「大夫人,我今日貿然來訪,是為了兩個人。」

    「哦?」陸瑞蘭偏了頭,「請說。」

    「是這樣的。早些日子,我們家大小姐去雷州,在路上救了一對姓趙的父女倆。他們來到京城生病了,恰好遇到我和我女兒去上香。因聽說是我們家大小姐曾經救過他們,我女兒很是心軟,就央我收他們進府,請人給那位老爹治病。最近那位趙姑娘跟我說,他們是從北面的興州來京城投親,結果發現親戚搬走了,還沒有來得及再去找人問,她爹就病得不省人事了。」

    陸瑞蘭聽得滿臉笑容,淡淡點頭,「司徒家大小姐和二小姐行善積德,以後定有福報。」心裡卻在嘀咕:這種事,為什麼要巴巴地來跟她說呢?

    張氏又道:「……這姓趙的父女倆對我說,他們是貴府上的親戚。趙姑娘說她娘親,就是貴府上的大姑太太,還說謝五爺是她表哥。」

    「啊?」陸瑞蘭聽得心頭一震,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你是說,是我們姑太太的夫君和女兒?那我們姑太太呢?還有,我們姑太太還有個兒子,比她女兒大呢,也成親生子了,他呢?有沒有跟他們一起來?」

    見陸瑞蘭這樣說,張氏心下大定,知道這步棋走對了,忙歎了一口氣,道:「這就說來話長了。前一陣子興州大水,您知道吧?」

    陸瑞蘭怔怔地點頭,心裡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我聽趙姑娘說,前一陣子興州大水,將興州淹了個透。他們趙家也是當地的大族,結果死得差不多了,只有她和她爹帶著一點細軟逃了出來。貴府上的姑太太,已經在那次大水中過世了。」張氏很是遺憾說道,「至於您說的趙姑娘的大哥大嫂還有小侄子,我卻不曉得當然。趙姑娘不主動說,我也無從問起。」

    陸瑞蘭聽得霍然起身,焦急地在堂屋裡踱步,甩著手上的帕子,喃喃道:「……大姑太太已經過世了?我說怎麼派人去興州,一直打聽不到他們的消息。」說著,眼圈已經紅了,回身拉著張氏的手,道:「司徒太太,多謝您幫我們這個忙。我們家確實有個姑太太嫁到興州,是我公公的嫡親妹妹。如果真是她的夫君和女兒,那確實是我們謝家的嫡親。——他們在哪裡?我這就去接他們回來。」

    「不用謝,不用謝。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若不是你們當初賣給我們那所宅子,他們也不會找到我們門口。」張氏也跟著抹了把眼淚,「你們家姑太太的事,你可以跟他們見了面再詳說。我是個外人,不好問得太多。」

    「明白,明白。」陸瑞蘭親自送了張氏出去。

    張氏走了之後,陸瑞蘭急忙命人將謝家大爺謝東義叫了進來,對他道:「……姑母他們有消息了。」

    「哦?找到他們了?」謝東義驚喜問道,「他們在哪裡?」

    「你別急。剛才司徒家的太太過來跟我說,有一對姓趙的父女從興州找到他們家門口,病倒了。司徒家救了這父女倆,後來才知道,這父女倆姓趙,說是姑母的夫君和女兒……」陸瑞蘭緩緩說道。

    「那姑母呢?」謝東義扭頭看著陸瑞蘭,「他們沒說姑母在哪裡?還有瑾瑜呢?」

    趙瑾瑜就是謝嫦生的嫡長子。

    「司徒太太說,趙姑娘告訴她,她娘……在大水中喪生了。」陸瑞蘭一字一句說道,「至於瑾瑜,瑾琦隻字未提。司徒太太是外人,不知道這回事。瑾琦沒說,很可能是凶多吉少。」

    謝東義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抱著頭坐回椅子上,半晌沒有言語。

    陸瑞蘭坐到他身邊,靜靜地陪著他。

    她還記得,姑母謝嫦是謝家老一輩裡最小的女兒,也是唯一的女兒,已經出嫁二十多年了。

    陸瑞蘭嫁到謝家的時候,這位姑母已經嫁到興州大族趙家做嫡長房嫡長子的妻子了。

    當時陸瑞蘭的公公謝復是大丞相,大丞相的妹妹出嫁,排場自然不一般。

    十里紅妝,百人送嫁,一時傳為美談。

    可惜沒過幾年,謝家相繼遭遇不幸,先是陸瑞蘭的婆母病亡,然後過了兩年,公公謝復也跟著去了。

    謝復當時還是在任大丞相,他一死,謝家後面的人沒有接上,謝家只好退出五相之一,就此敗落下來。

    說實話,陸瑞蘭對那位姑母不熟悉,感情不是很深。

    但是對於謝東義和謝東鳴這兩兄弟來說,對那位姑姑可是很尊敬的。

    謝家長輩裡面,他們的爹謝復是老大,還有兩位不靠譜的叔叔謝起和謝雙,而這位姑姑謝嫦,是跟謝復最合得來的,也是更能說得上話的一位長輩。

    她一走,兩位不靠譜的叔叔就成了他們謝家僅剩的長輩了……

    若是再對他們擺出長輩的款,那真是要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你別太難過了。人死如燈滅,還是想想如何找到姑姑的遺體,給她好好安葬吧。」陸瑞蘭低聲勸道,遞了一個手帕過去。

    謝東義接過來抹了眼淚,難過地道:「叫東鳴回來吧。還有東籬。東籬肯定不記得姑母了。姑母還是在東籬出生的那一年專門回了京城一趟,看我爹娘和新出生的東籬。那時候,姑母還帶著四歲的小侄子,聰明伶俐,又乖巧……」

    陸瑞蘭見謝東義越說越傷感,心裡也很沉重,忙試著轉移謝東義的注意力,「那我就叫他們回來了。東籬最近經常去沈家,幫沈大丞相編書。朝廷那邊,說過年就授職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我們謝家的副相之位拿回來。」

    謝東義的思緒果然轉到謝東籬的官位上,「快叫他們回來。東籬的事,讓他別急。我聽軍營的人說,長興侯慕容辰大將軍又要護送皇后娘娘回北齊省親了,過了年就走,在北齊待一個月再回來。」

    「又要回北齊了?」陸瑞蘭眉梢輕輕跳了跳,目光看向別處,「陛下對皇后娘娘真是情深意重……」

    「不是陛下情深意重,是皇后娘娘兄妹情深。」謝東義呵呵一笑,「北齊那病秧子皇帝據說又病了,這一次好像還挺嚴重。北齊的幾個皇子各自拉了一批朝臣,恨不得馬上就抄傢伙動手。」

    一副看熱鬧不嫌台高的樣子。

    陸瑞蘭笑著點頭,親手給謝東義斟了一杯茶送到他手裡,「幸虧北齊內亂頻頻,不然我們東元地微人少,還奈何不了北齊。」

    「是啊。這就叫蝦有蝦路,蟹有蟹路。」謝東義感慨說道。

    陸瑞蘭起身吩咐人去請二爺謝東鳴和五爺謝東籬進來。

    沒過多久,謝東鳴就匆匆趕了過來。

    謝東籬在謝東鳴之後進門,一進來看見兩個大哥眼睛紅紅的,兩個嫂子也都是一臉愁容。

    「這是怎麼了?」謝東籬從來沒有見過哥哥嫂嫂這個樣子。

    「東籬,你回來了。」陸瑞蘭招手讓他坐下,「在興州的姑母一家有消息了。」

    「看來不是好消息。」謝東籬撣撣袍子坐了下來。

    他對這位姑母確實沒有什麼印象,但是也知道兩個哥哥對姑母敬重有加。

    「……姑母一家都在興州大水中沒了,只有姑父和小表妹逃了出來。」謝東義嘶啞著嗓子說道,鼻子還有些堵,剛才也是哭過的。

    「哦?」謝東籬看了看陸瑞蘭,「大嫂?」

    陸瑞蘭用帕子按按眼角,痛惜道:「這父女倆也是可憐,好不容易從興州大水逃了出來,要來京城找我們,結果走錯路,在南面住進黑店,遇到劫匪,身上的細軟都被搶了。所幸遇到南下去雷州的司徒家大小姐,救了他們父女一命。後來來到京城,他們找到我們的老屋去了,又被司徒二小姐收留,給他們請醫問藥,剛剛司徒太太來給我報信,我才知道他們的消息。」

    「這麼說,不是我們派到興州的人傳回來的消息?」謝東籬沉吟說道,「那趙家父女在哪裡?」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7 AM

第90章 相見

    「什麼趙家父女?——是你姑父和小表妹!」二爺謝東鳴橫了謝東籬一眼,「沒大沒小!」

    謝東籬不置可否地垂下眼眸,看都沒看謝東鳴。——不用他自己說話,兩個嫂子已經一起說謝東鳴。

    「東鳴,你這話就過了。我們東籬什麼時候沒大沒小了?——你雖然是哥哥,我也要說句公道話,他比你守禮的多。」大嫂陸瑞蘭毫不客氣說道,端著架子,脖子一擰,柳眉倒豎,擺出了長嫂的氣勢。

    謝東鳴的妻子寧舒眉也說自己的丈夫,「你這話趁早給我收起來!姑父表妹的你叫得這麼親熱,還說我們東籬,你是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謝東鳴這人最怕的就是這個出身萬寧侯府的妻子,聞言立刻塌了氣勢,陪笑道:「我是說著玩的,東籬哦,是吧?」

    謝東籬唇角微抿,帶著淡淡笑意說道:「二哥,我親自去一趟興州吧,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至於姑父和小表妹,就托付給您了。」說著還拱了拱手。

    話一說完,寧舒眉就對謝東鳴擰起眉頭,目光不善地看著他。

    謝東鳴一拍桌子,「東籬你這小子,故意給我挖坑是吧!——做什麼要托付給我?!你當大哥大嫂是白做的?!」

    「二弟,你這就不厚道了。大哥大嫂當然不白做,所以我們事情很多。姑父和小表妹,你確實要好好招待。特別是小表妹,當年她出生的時候,你代表我們全家還親自去過一趟興州趙家。——就交給你了!」大嫂陸瑞蘭當場拍板。

    謝東鳴簡直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對淺笑的謝東籬道:「東籬,二哥沒說什麼吧?這是怎麼回事?我弄不懂了……」

    「你弄不懂?你為了一個還沒見過面的小表妹說自己的親弟弟……就這還不懂,我看你的年紀活到狗身上了。」大哥謝東義趁機落井下石,調侃謝東鳴。

    謝東鳴忙擺手:「怕了你們了!好了,你們饒了我吧!以後再不敢挑五弟的刺了,行吧?五弟,你不是要二哥向你打躬作揖吧?」

    「當然不用。」謝東籬臉色如常,波瀾不驚地道:「趙家父女可以接過來。反正姑母和趙家人我都沒見過,你們先招待,我馬上去興州。」說著起身,對屋裡的哥哥嫂子拱一拱手,「走了。」

    「這麼急?」陸瑞蘭起身追了兩步,「五弟,你不見見他們再去?」

    「等我回來再見吧,也不急在一時。」謝東籬頭也不回地說道,大步走出正院上房,回自己的院子,命小廝阿順給他收拾東西去了。

    下午時分,謝東籬帶著阿順前腳剛出了謝家,趙家父女就後腳進了謝府。

    「東義!東鳴!」那趙老爹一進屋子,就看見坐在上首的謝東義,和坐在他下方的謝東鳴,忙打了聲招呼,「十幾年不見了,你們倆還是那副樣子。」

    謝東義和謝東鳴忙站了起來。

    陸瑞蘭和寧舒眉跟著也站了起來。

    「姑父這麼多年,也沒有怎麼變啊。」謝東義感慨說道,就是老了些,兩鬢都斑白了。

    當初興州趙家的嫡長房嫡長孫趙俊興,可是響噹噹又有才又有貌的大才子,不然也娶不到大丞相的嫡親妹妹為原配正室了。

    趙瑾琦跟在她爹趙俊興身後,好奇地打量謝家的這些人。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大表哥謝東義身材高大魁梧,鼻高頤方,丹鳳眼,舉止豪爽,一看就是武將。

    二表哥謝東鳴身材瘦高,面容俊逸,也是丹鳳眼,舉止要比大表哥稍微文雅一些,但也比一般的才子要粗狂多了。

    大表嫂陸瑞蘭倒是一臉溫柔端莊的樣兒,雙眸神采奕奕,一看就是個精明人。

    二表嫂寧舒眉聽說是出身萬寧侯府,將門之女,走路都是虎虎生風的,生得樣貌倒是秀氣得緊,細眉細眼,說話帶笑,看上去倒是好相處。

    陸瑞蘭一直沒有說話,也在含笑打量這父女倆。

    姑父趙俊興確實跟她記憶中的樣子差不多。

    小表妹沒有見過,但是生得跟姑母謝嫦年輕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有了這兩樣擔保,趙家父女應該就是他們的親戚了。

    陸瑞蘭和寧舒眉走上前,對趙俊興行禮道:「姑父辛苦了。」

    趙俊興眼圈都紅了,哽咽著道:「兩位侄媳婦,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們父女無處可去,趙家都沒人了,只好投奔你們……」

    「姑父快別這麼說。但是有我們謝家一口飯,就不少你們父女一雙筷子。」謝東義忙拍胸脯打包票。

    陸瑞蘭微微笑道:「姑父別這麼說。除了我們,還有二叔、三叔家呢。按說我們是晚輩,不敢越過二叔、三叔的次序。所以這個過場還是要走的。等過幾天,東籬回來了,我們請二叔、三叔他們過來一起吃飯,看看他們怎麼說。」

    趙俊興一怔,道:「老二、老三他們如今不跟你們住一起嗎?」

    當年謝家老一輩是兄弟三個,再加一個妹妹。

    謝東義忙道:「我爹在的時候分的家。二叔、三叔他們住西南城和義坊,離這裡不遠。」

    趙俊興一聽,就知道謝家二房和三房過的日子大大不如三房。

    中州大陸上三個國家北齊、東元和南鄭的京城,講究的都是「東富西貴、南貧北賤」。

    西南、西北、東南、東北這些方向的地段,都是處於富貴貧賤中間的位置。

    一般人家住西南城已經很不錯了,但是對於謝家人來說,住在西南城就比較掉價了。

    謝家以前的老宅是東城,就是後來賣給了司徒家的那所宅子,可見謝家以前還是很富有的。

    後來謝復做了大丞相,一家大小就搬到西城的謝家大宅來了。

    只可惜謝復死了之後,謝家就逐漸衰敗下來。

    若不是有陸瑞蘭和寧舒眉這兩個有家世的兒媳婦頂著,謝家早就被人從東城擠出去了。

    趙俊興知道他的二舅哥和三舅哥肯定是不願意收留他們父女的,但是他們確實是謝東義他們的長輩,所以這個過場是一定要走的,不然以後說起來,就是謝東義他們不知禮,越過長輩自作主張,便笑著點頭,道:「如果不麻煩的話,當然要見一見二舅哥和三舅哥的。」

    趙瑾琦走上前,對謝家人團團行禮,「大表哥、大表嫂,二表哥、二表嫂。」說完頓了頓,好奇問道:「五表哥呢?我以前在家盡聽娘誇五表哥了,怎麼今天不在家嗎?」

    陸瑞蘭打著哈哈道:「你五表哥有事出遠門去了,過幾天才回來呢。沒事,既然來了就好好住下。快過年了,你想添什麼衣裳,都跟大表嫂說。」說著,又把自己和二房的孩子們叫了過來,對他們道:「這是你們的姑祖父和小表姑。」

    謝家大房四個孩子,三房三個孩子,一共七個,一起走過來給趙俊興和趙瑾琦躬身行禮,叫他們:「姑祖父、小表姑。」

    「免禮免禮。」趙俊興忙抬手道,「可惜我們遭了災,隻身趕來京城投親,沒有見面禮,讓你們見笑了。」

    「姑祖父說哪裡話。您和小表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大房的嫡長子謝同運忙說道,很是有禮。

    陸瑞蘭笑道:「是呢,同運說得對。你們先下去吧。晚上大家一起吃晚飯,給你們姑祖父和表姑姑接風」

    趙俊興和趙瑾琦便安心在謝家住下。

    ……

    時光倏倏,很快十幾天過去了。

    司徒盈袖在雷州帶著司徒晨磊到處玩耍,並沒有每天關在房裡不問世事。

    這一天,她又帶著司徒晨磊來到他們司徒家曬鹽的那片海邊灘涂,站在灘涂附近的小山上,司徒盈袖指著那片海域,笑著對司徒晨磊道:「小磊,你看那邊海上有什麼不同嗎?」

    他們每天都來,其實就算有不同,如果不是知道端倪的人,根本就看不出來。

    不料司徒晨磊踮起腳,眺望著遠方,認真地道:「那座小島越來越小了。」

    何止越來越小,簡直是快沉到水下去了……

    司徒盈袖拊掌大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糯米小牙,「想不到小磊這樣厲害!」

    她的笑聲在海天中飄蕩,海藻般的長髮只鬆鬆挽在腦後,在海風飛揚。

    這笑聲順著海風一直送到了那座快要沉沒的小島上。

    「誰?誰在笑!」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子跳著腳在島礁上發脾氣,「再笑!我挖了他的眼睛!剁了他的舌頭!」

    「少幫主,不是我們……」他身後幾個矮胖的男子畏畏縮縮說道。

    「知道不是你們!」那少幫主回頭怒斥他們,「我又不是聾子,難道聽不出是女人的聲音?!」

    海上的陽光下,這少幫主金棕色的肌膚光澤閃閃,濃眉大眼,模樣兒很是端正,但是一臉怒氣沖沖的樣子,讓人不敢直視。

    「你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島,怎麼一天天往下沉?!這樣下去,我還怎麼燒鳥糞?!那邊司徒家搞什麼鬼!居然一直不理我們!」少幫主又氣又怒,一腳踹飛了一塊礁石。

    撲通!

    那礁石遠遠地飛出,在空中畫了個拋物線,穩穩地落入海底。

    他的手下互相看了看,推了一個會說話的人出來,對那少幫主道:「少幫主,其實,司徒家不過是一介商人。他們要軟的不吃,咱們就來硬的!何必跟他們玩這些花招?!」

    少幫主怒視他一眼,揮舞著手臂道:「你什麼意思?!我說了,我們是鹽幫,不是黑幫!就知道打打殺殺!難道你們不想做正當生意?!」

    「我們想啊!但是也要別人肯給我們做啊!」那手下哀嚎一聲,「您看,我們兩淮鹽幫的鹽田太少,掙得錢哪裡夠養活那麼多人?——所以偶爾也打打家,劫劫社,都是混口飯吃而已。」

    「我就不信,我少鹽不能領著兩淮鹽幫的三千兄弟走上正道!」那少幫主極有氣勢地朝空中揮了揮胳膊,「回去再想法子!」說著,他跳上島礁附近的小蓬船,回到近岸。

    司徒盈袖這幾天一直在觀察這個兩淮鹽幫的少主,今日聽他一席話,心裡有了主意。

    「來人,給兩淮鹽幫的少鹽幫主送封信去,請他去雷州的鳳點頭酒樓赴宴。」司徒盈袖吩咐道。

    「是,大小姐。」

    ……

    少鹽接到司徒盈袖的請帖,很是豪氣地將那帖子扔到一旁,趾高氣昂地道:「怎麼了?怕了?呵呵,等幾天再說吧!」

    但是他沒能「等幾天」,一個晚上過去,他那座島礁終於全部沉入水底。

    司徒盈袖得到消息,雙掌一闔,笑道:「棘冠海星真是好樣的!」

    花了半個月時間,終於把這島礁吃「塌」了!

    ……

    「少幫主!少幫主!那島礁……島礁……全部沉入水底了!」鹽幫的幫眾屁滾尿流地衝到少鹽的臥房裡回報。

    少鹽剛剛起身,聞言立刻衝了出去,跑到海邊。

    舉目望去,只見一片煙波浩渺,海面開闊,一望無垠。

    正是清晨日初時分,海上波光粼粼,一輪紅日噴薄而出,照得深藍的海面上如萬千金蛇狂舞。

    這麼美的景致,卻讓少鹽毫無觀賞之心。

    他緊皺著眉頭,等不及幫眾把小船撐過來,就一個猛子扎進水裡,往島礁那邊游過去。

    游到近前,他看見了那島礁被無數帶刺的海星圍得嚴嚴實實。

    「……海星?」少鹽游回岸邊,問自己的手下,「海星有什麼用?為什麼我們的島礁附近多了那麼多海星?」

    「海星?!是不是棘冠海星?如果是的話,那屬下明白了,棘冠海星專吃珊瑚。咱們的島礁,就是被它們給吃了!」

    「真是狡猾!」少鹽氣得一拳砸在礁石上,「司徒家怎麼會想出這樣刁鑽的主意!」

    「……少幫主,司徒家不是請您去鳳點頭酒樓赴宴嗎?您不如去一去,看看他們怎麼說吧……」一個幫眾猶豫著勸道。

    少鹽長歎一聲,從海水裡站起來,道:「去,怎麼不去。不去不行啊……」

    ……

    「大小姐,兩淮鹽幫的少幫主同意赴宴了。」

    司徒盈袖點點頭,「記得給我多拿些酒,放到鳳點頭的包間。」

    今日她就要和兩淮鹽幫談一樁買賣。

    一旦事成,呂大掌櫃勢必對她刮目相看,應該會提前兩年讓她進入司徒家的生意圈,方便她早些尋找到那個讓她如芒刺在背的幕後黑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8 AM

第91章 真言

    雷州鳳點頭酒樓面海臨風,簷角上翻如同鐵刺彎鉤,向著藍天斜斜飛舉。

    很少人知道,這酒樓,也是司徒家的產業。

    司徒盈袖坐在二樓雅間的屏風後面,清點著面前的酒罈。

    都是上好的白酒。

    第一層兩個酒罈,蓮花白清澈無暇,綠蔭陳綠意盈盈,倒入酒樽,一白一綠,看上去就清爽養眼,而且殺毒祛濕。上好的蓮花白和綠蔭陳是可以當藥酒用的。

    第二層有三個酒罈,一壇杏花村的汾酒,一壇鳳翔府的鳳酒,還有一壇竹瀘大曲,比蓮花白和綠蔭陳又高上一等,不管是味道,還是度數,都不是蓮花白和綠蔭陳可以比的。

    最後一層只有一個酒罈。這酒罈特別小巧精緻,只有拳頭大小。

    不說裡面的酒,光看那如黑玉一般帶著暗啞螢光的酒罈,就知道不是凡品。

    裡面裝的酒,確實不是凡品,而是大名鼎鼎的茅台!

    中州大陸最好的白酒就是茅台,而唯一正宗的茅台,只有南鄭國才有。

    釀酒最重要的是水質。

    南鄭國的茅台村附近有一條小河汊子,水質好得不得了,河水晶瑩,入口清香醇厚,讓一個走南闖北的商人偶爾發現了,如獲至寶,在那裡起了釀酒坊。

    司徒家是東元國最大的鹽商,跟他們家合作生意的商人也很多。

    那位在南鄭國釀酒的商人就是之一。

    司徒家的茅台酒,都是這位商人送給他們的。

    司徒盈袖知道她爹無論去哪裡,都會帶著一小壇茅台酒自斟自飲。

    這一小壇茅台酒,司徒盈袖就是通過呂大掌櫃,從她爹那裡取來的。

    司徒健仁十分不情願,但是在呂大掌櫃的勸說下,還是拿了出來。

    「……姑娘家拿酒做什麼?」司徒健仁輕哼道,「不務正業!」

    司徒盈袖當沒聽見。

    現在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六罈酒,司徒盈袖微微地笑了。

    酒後吐真言。

    生意場上怎麼能少得了酒呢?

    少鹽,就看你這位少幫主的酒量如何了……

    ……

    少鹽在一胖一瘦兩個隨從的護送下,來到鳳點頭酒樓,被酒保迎到二樓雅間。

    推開雅間的大門,少鹽四處看了看。

    觸目就是四面牆壁上掛著四幅清雅的字畫。

    看上去是一幅幅梅蘭竹菊的水墨畫,但是再仔細看,卻也是一個個草書般的大字,確實獨具匠心。

    字畫下面的牆邊擺著漆了清漆的籐竹扶手椅,屋子中間則是一個紫檀木圓桌,上面放著四碟小菜,有薯粉炸玉米粒,油炸花生米,粿粉炸小銀魚,還有炸肉圓子。——居然都是少鹽平時最愛吃的下酒菜……

    少鹽見狀,先嚥了一口口水,對這司徒家的人,已經好感大增。

    他拱了拱手,對著屋角的屏風道:「少鹽拜上。請問是司徒老爺嗎?」

    司徒盈袖咳嗽一聲,在呂大掌櫃的陪同下,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笑著對少鹽點點頭,「少幫主。」

    少鹽眨了眨眼。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看上去應該只有十一二歲,但是個子比較高,而且眸光恬淡,面容沉靜,比他家裡那些十一二歲的妹妹們要沉穩許多。

    「……這位是?」少鹽看向那小姑娘身邊的男人。

    那人正是呂大掌櫃。

    他笑著對少鹽拱手回禮,道:「這是我們司徒家的大小姐。」

    「見過大小姐。」少鹽只好又躬身行禮。

    呂大掌櫃笑著對少鹽的兩個隨從道:「兩位勞累了,不如跟我去隔壁吃酒?那裡預備了上等席面,十兩銀子一席呢。」

    胖瘦兩隨從立刻看向少鹽,目光中都是企盼。

    少鹽無語地點點頭,做了個讓他們自便的手勢。

    那兩個隨從忙跟呂大掌櫃去隔壁吃酒。

    呂大掌櫃走的時候,將雅間的門輕輕帶上,對司徒盈袖和少鹽道:「兩位慢聊。」

    「少幫主請坐。」司徒盈袖招呼少鹽在桌前坐下,自己去屏風後面,先把蓮花白和綠蔭陳拿了出來,問少鹽:「少幫主可能喝酒?」

    少鹽凜然說道:「有正事的時候,我從不喝酒。」

    「那太可惜了。」司徒盈袖點點頭,順手將酒罈的塞子拔了,把酒罈放到少鹽手邊,自己在他對面坐下。

    一股酒香頓時熏得少鹽快醉了。

    他暈頭暈腦地坐下,伸手夾了炸肉圓子吃了,一邊問司徒盈袖:「司徒大小姐找我少鹽有什麼事嗎?」

    司徒盈袖笑道:「我倒是想問少幫主這是做什麼?我們司徒家在雷州曬鹽,曬了十幾年了,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少幫主這種事。」

    「我是想做正當生意!」少鹽將筷子往桌上一拍,惱道:「我可沒來橫的!」

    「……正當生意?」司徒盈袖搖了搖頭,「做正當生意,是要正正當當跟人一爭高下。你故意在我們家鹽田附近燒鳥糞熏鹽田,破壞鹽田的出產,可是君子所為?」

    海鹽鹽田的出產都要經歷兩道工序,先曬、後蒸,對地勢、風向、氣候有很大的要求。

    司徒家擁有整個東元國最好的曬鹽的地方,所以司徒家出產的鹽沒有苦味,行銷天下。

    少鹽這樣一鬧,將司徒家鹽田出產的品質直接打了七折,不再是以前無雜質、無苦味的上等鹽了。

    少鹽漲紅了臉,將脖子一梗,嘴硬道:「我又沒有派人去搶你們的店,燒你們的房子,劫你們的商隊!——只是燒點鳥糞,讓你們讓塊地方出來而已!」

    司徒盈袖聽了只想撫額。

    果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在他們正經商人看來絕對不會做的事,在少鹽看來,已經是法外施恩,網開一面的正當行徑了……

    「……少幫主,我跟你說實話,你這樣做,已經為做正當生意的人不齒。我知道你的志向,是想引領鹽幫走正道,這確實是好志向……」司徒盈袖循循善誘,一邊悄悄把酒罈又往少鹽手邊推了推。

    少鹽一邊說話,一個不察,習慣性地撈起右手邊的酒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氣喝下,先讚一聲「好酒!」,然後就打開了話匣子。

    「司徒大小姐,你是從小含著銀調羹出生的人,當然不明白我們這些人了……真是為了一文錢,就可以拔刀的人。以前鹽幫的兄弟都是苦哈哈,後來大家在我爹的帶領下,建了鹽幫,守望相助,日子過得比以前好些了。但是人心都是不足的,好了還要更好。」

    「嗯。」司徒盈袖凝神靜聽,眼看那兩小罈酒都被喝盡了,又悄悄去把杏花村的汾酒和鳳翔府的鳳酒拿了過來。

    一拔開壇塞,濃郁的酒香立刻充溢了少鹽的鼻間。

    不用司徒盈袖招呼,少鹽自己伸手拿了鳳酒過來,給自己滿上。

    喝得越多,他的話就越多。

    「……司徒大小姐,不瞞您說,自從我爹過世之後,鹽幫的那些叔叔伯伯都不服我。他們以為我不知道,偷偷私下裡串聯,想整垮我,其實我都知道。我拉著人到雷州,說要搶全東元國最好的鹽田,就是為了讓幫裡的兄弟不被他們拉走!」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8 AM

第92章 撞見

    「……有夢想總是好的。」司徒盈袖點點頭,不動聲色的將少鹽喝空了的鳳酒的酒罈拿走,把半滿的汾酒罈子又推近了些。

    少鹽說著說著,眼淚都流了下來,「……我想帶鹽幫走正道,還想回去娶妻生子。我爹在世的時候給我定的親,可是我現在沒臉回去娶她……嗚嗚……」

    司徒盈袖靜靜地在旁邊坐著,托腮沉思,聽少鹽盡情傾吐他心中的積鬱,一直到他酩酊大醉,司徒盈袖才起身喚人進來。

    「在這裡看著少幫主,等他醒了,就送他回去。我先走了。」司徒盈袖披上斗篷離去。

    第二天,少鹽醒來,對昨日的情形十分懊惱,去找司徒盈袖,「司徒大小姐,你太不厚道了,居然灌醉我!」

    司徒盈袖抿嘴笑,偏了頭,下頜微揚,道:「那少幫主想不想跟我合作,好早些回去娶你的未婚妻阿念呢?」

    少鹽瞠目結舌:「……這你也知道!」說著,他往嘴上狠命抽了一巴掌,「怪你多嘴!」

    「少幫主,我說真的。」司徒盈袖收了笑容,正色說道,「若不是知道你有心帶鹽幫走正道,我也懶得管。反正過幾年,你們鹽幫肯定是混不下去了。」

    「這你都知道?」少鹽張大嘴,「你能掐會算?」

    「對,我就是能掐會算。」司徒盈袖靈機一動,索性就裝自己會算命。——從現在到十年後的情形,她確實能說個八九不離十。

    「那司徒大小姐有什麼提議?」少鹽摸了摸下頜,深思問道。

    司徒盈袖招手讓他坐下,道:「實話跟你說,鹽田這一塊,我們司徒家是不可能讓出來的。我們司徒家背後的人,我想你也知道了。他們就算看不上我爹,但是不會看不上我。若是我去求助,你說你能有幾分勝算?」

    少鹽以前威脅司徒健仁,是試探沈家和長興侯府的意思。

    只要沈家和長興侯府不出面,他就可以從司徒健仁那裡割塊肉下來,同時還能震懾幫中那些元老。

    可是現在司徒盈袖出面了,少鹽知道他已經沒有勝算了。

    沈家是司徒盈袖的外祖家,長興侯府是她婆家。

    於情於理,這兩家都不會不管司徒盈袖。

    少鹽打的主意行不通,那麼,鹽幫那些叔叔伯伯,肯定是不會放過他。

    趁機發難,將他轟下幫主的位置,甚至惹來殺身之禍都是有可能的。

    畢竟鹽幫是少鹽的爹一手創立。如果奪少鹽的位置,就是要抹殺鹽幫的開幫之主,下面的幫眾是不會答應的。

    那些人要奪位,不得不顧忌下面幫眾的感受。

    所以將少鹽做掉,然後打個報仇的幌子,就很容易鳩佔鵲巢了。

    少鹽想明白這一點,氣勢一下子沒了,他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道:「……大小姐您請說,我聽著。」

    除了跟司徒家合作,他似乎已經無路可走了。

    「我的意思很簡單。你們幫裡不是那些叔叔伯伯不肯聽你的嗎?你就索性挑明了,改弦更張。」司徒盈袖拿出她昨夜寫好的契紙。

    「改弦更張?」

    「對。少幫主,我實話跟你說,有筆生意,比鹽幫還要收益大。你想不想做?」

    「只要司徒大小姐提攜!」

    司徒盈袖便壓低聲音道:「……你有沒有想過做漕幫生意?」

    漕幫,便是在江河湖海上跑運輸的幫派。

    中州大陸目前還沒有漕幫,只有各地小打小鬧的一些零星船隊。

    「漕幫?」少鹽的眉頭擰了起來,「沒有聽說過……」

    「這麼說吧,如果你能從鹽幫中拉一批人出來,另組漕幫,我擔保,司徒家生意五成的運輸,都給你們漕幫,如何?」司徒盈袖大著膽子拋出誘餌。

    對於他們這些鹽商來說,最大的對頭就是鹽幫。

    鹽幫做事,亦黑亦白,跟他們這些做正當生意的人不一樣。

    少鹽這個少幫主想帶領鹽幫走正道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不可能成功。

    因為他一沒有資歷服眾,二沒有殺伐決斷的手段和決心,來平復幫內的不和諧聲音。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乾脆瓦解分化鹽幫。

    只要鹽幫少一半人,對司徒家這樣的大商家來說,就已經不足為懼了。

    少鹽聽了怦然心動,但是又不敢相信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狐疑問道:「當真?五成生意給我們漕幫?」

    兩淮鹽幫有自己的船隊,也不缺打手和縴夫。

    所以如果鹽幫改漕幫,又有充足的生意可做,確實比在黑白間遊走,販賣私鹽要強多了。

    「當然不是白給。」司徒盈袖將契紙推了過去,「我們司徒家要入股漕幫。你簽字畫押,將漕幫四成股份給我們司徒家,你佔六成,咱們就一起合作這樁大買賣。」

    這契紙也是經呂大掌櫃過目了的。

    司徒盈袖上一世雖然有經驗,但是這一世,還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表現得太過超出常理是不行的,因此司徒盈袖將呂大掌櫃抬出來,幫她在前面做擋箭牌。

    少鹽手裡摩挲著契紙,眼神猶豫不定,不知道該不該畫押。

    「……你沒得選。你不肯簽,我去找別人。當時候扶起一個漕幫,你可別眼紅。」司徒盈袖淡淡說道,手裡用勁,將那契紙要拖回來。

    少鹽心一橫,「我簽!」

    其實最主要的,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不跟司徒家合作,他回去不是死,就是亡命天涯,那些人不會放過他的。

    合作的話,只是分司徒家一點好處,他不信司徒家會真的派人去跟他們跑船。

    「痛快!」司徒盈袖拊掌讚道,「做大生意,就要眼光准,動念快,出手狠。少幫主還是有幾分做生意的才幹的。確實應該走正道,打打殺殺不適合你。」

    少鹽笑了笑,道:「我可以畫押,但是你們司徒家不能干涉我漕幫的運作。」

    「不干涉,不干涉。」司徒盈袖滿臉笑容地看著少鹽在契紙上按下手印,「……我只派個賬房去漕幫就行了。」

    少鹽抬起頭,怒目而視:「賬房?難道我們鹽幫還缺賬房?!」這不是干涉是什麼?!

    「鹽幫不缺,漕幫缺。」司徒盈袖笑容微斂,淡然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們鹽幫的賬房肯定是你哪些叔叔伯伯一夥的,你又放心拉他們過去,在你漕幫做釘子嗎?」

    少鹽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起身,在屋裡走幾圈,煩躁地甩了甩了胳膊,道:「是,你沒猜錯。鹽幫的賬房都是我爹那時候請的……」跟他這個少幫主一點交情都沒有。

    「你好好想想。」司徒盈袖收起契紙,「這契紙已經簽了,如果你毀約,先賠銀子。」

    「奸商!」少鹽回頭,抱著胳膊憤怒說道。

    「少年人,跟我鬥,你還差點火候。」司徒盈袖笑瞇瞇地跟著起身,在心裡暗道,這就奸商?姐當初鬥過的奸商可以從京城排到北齊了……

    「你比我還小呢,充什麼大頭蒜!」少鹽一腳踹飛一張杌子,「不過你說得對,我確實需要賬房。行,就用你們司徒家的賬房。什麼時候給我派人?」

    「這些,我們司徒家的掌櫃自會跟你接洽。」司徒盈袖微微一笑,「我還有個要求,我們司徒家在你們漕幫入股的事,必須保密,不能讓人知曉,你能做到嗎?」

    「啊?真的啊!」少鹽簡直喜出望外,連連拱手道:「當然能!當然能!只要你們自己不說出去,我吃飽撐的拆自己的台?!」

    跟人合股,哪有自己獨資來得爽利?!

    就算是表面上的獨資,也比大張旗鼓的合股要好。

    司徒盈袖也明白這個道理,當然,她有別的考慮。

    漕幫是她收服的,也是她的暗手。

    從前世的死,到重生之後一路行來的險境,司徒盈袖已經知道,她的對手,強大得不可思議。

    所以她的反擊,也必須不斷強大,但不能為人所知。

    ……

    司徒健仁帶著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進了臘月。

    天氣冷了起來,呵氣成霜。

    但是京城的街道上,依然充滿著熱火朝天的過年的氣息。

    東元國四州八郡的人都有來京城採辦年貨的傳統。

    北齊的皮貨首飾,精米白面,南鄭的藥材名酒,貴木傢俬,東元的錦緞軟綢,細鹽如雪,還有天南地北的小吃名點,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買不到的。

    他們的大車拐了個彎,從一座式樣古怪的高腳竹樓的宅院旁經過。

    司徒盈袖從車窗裡看見了,知道這是南鄭館,就是南鄭國質子二皇子鄭昊住的地兒。

    南鄭國的房子大部分就是這個樣子。

    得得!得得!

    幾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騎著馬從他們大車旁經過,往前跑去。

    司徒家的大車從岔道拐嚮往東去的大街,再走一段,就到司徒府了。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陳舊,但是貌美如花的少女挎著竹籃低頭走過。

    「小心!」道旁傳來一聲驚呼,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衝了出來,一把拽住那個姑娘,往道邊一扯。

    「吁——!」只見剛才那些鮮衣怒馬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從小道上折了過來,趕緊勒住韁繩,那高高揚起的馬腿才沒有踩到那姑娘頭上。

    「臭娘們!怎麼走路的這是!」那幾個少年怒罵一聲,又往馬上抽了一鞭,狂奔而去。

    「姑娘,你沒事吧?」那男子關切地問縮在他身邊的姑娘。

    那姑娘驚喜抬頭,但是看了一眼那男子的樣貌,很是失望地道:「我沒事。」又柳眉倒豎,毫不容情地道:「你拉拉扯扯做什麼?」

    那男子一愣,下意識放了手,往後退了一步。

    「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武狀元救了張副相家的三小姐,人家三小姐連文狀元未婚夫都不要了,也要以身相許。可是田兄你呢?饒是救了人家,還被人家嫌棄!——我看,你也去考武狀元吧。三年之後,你不比那余順豪差!」那男子的朋友拍拍他的肩膀,為他打抱不平。

    那田姓男子笑了笑,道:「我救她,又不是為了讓她以身相許。你們想多了。」說著,轉身離去。

    司徒盈袖趴在車窗前,看得津津有味。

    「喂!看什麼呢?」有人敲了敲車窗。

    司徒盈袖定睛一瞧,居然是鄭昊這張驚艷絕世的臉。

    「看熱鬧。」司徒盈袖笑嘻嘻地道,朝那姑娘那邊努努嘴。

    鄭昊抱著胳膊靠在她的車窗附近,懶洋洋地道:「這有什麼好看的?——救了人,也沒討到好。」

    「以身相許這種事,其實是看臉。那位田公子但凡長得好些,一定成。」司徒盈袖悄聲說道。

    鄭昊點點頭,「這話精闢透徹。所以我從來不救女人。因為我長得這麼美,不管救誰,那女人一定會哭著喊著要以身相許。我可不想娶那麼多媳婦!」

    這人真是夠了!自戀到這種地步!

    司徒盈袖白了他一眼。

    「好了,不跟你胡謅了。我問你,這陣子你去哪裡了?你答應我的蟲草雞湯呢?難道你要賴賬?還是要拖到過年之後?」鄭昊很是不虞地敲敲司徒盈袖的大車。

    「……我出去有正事。」司徒盈袖遲疑一下說道,「我可不像二皇子您,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我是平民老百姓,要靠自己的手刨食吃的。」

    「埋汰我?我又不是豬,哪裡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了?」鄭昊翻了個白眼,「你要再不給蟲草雞湯,我就……」

    司徒盈袖咳嗽一聲,在車裡大叫道:「國民郎君在這邊呢!」

    東元國的街道上頓時沸騰了。

    「哪裡?哪裡?國民郎君在哪裡?」

    此時正是臘月裡採辦年貨的時節,各國在東元國京城的人多得數不勝數。

    一聽國民郎君出現了,那些看過沒看過鄭昊的女子都蜂擁而來。

    「算你狠!」

    鄭昊瞪了司徒盈袖一眼,慌不擇路地翻身上馬,尋了小道穿梭而去,避開大街上洶湧的人潮。

    司徒盈袖笑得直拍車窗的擱架,一雙明眸彎成一雙月牙。

    「……姐姐。」司徒晨磊突然推了推司徒盈袖。

    他們身邊的小喵也「喵——」的叫了一聲,那叫聲極盡諂媚之能事,還朝著車窗那邊直撓爪。

    司徒盈袖笑著轉頭,驚鴻一瞥中,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只見謝東籬一身天青色常服,身姿筆直地騎在馬上,一手攬著韁繩,一手抓著馬鞭,居高臨下斜睨她,神色淡漠,襯著他背後雪白的院牆,烏黑的飛簷,紋風不動,如同一尊青玉瓷的雕像。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19 AM

第93章 敲打

    不知怎地,謝東籬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是冷峻蕭然的姿態和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神看得司徒盈袖壓力山大,額頭汗珠涔涔而下,她居然有種莫名其妙的做賊被抓的內疚感……

    真是奇了怪了。

    司徒盈袖忙縮回車裡,裝作沒有看見謝東籬。

    但是她爹司徒健仁在後面的車裡探頭出來,大聲招呼:「謝五公子,您這是從哪兒回來啊?」

    司徒盈袖這才想起來,剛才看見謝東籬的馬鞍上挎著羊皮水袋,似乎是剛從外地回京,跟他們的情況差不多。

    謝東籬對司徒健仁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一手勒緊韁繩,回鞭猛抽,低斥一聲「駕!」驅馬揚長而去。

    他的小廝阿順在後面騎馬上前,對司徒健仁拱手道:「我們公子剛從興州回來。幾位也是出遠門了?」

    司徒健仁訕笑著點點頭,「我們剛從雷州回來。呵呵……」

    「要過年了,都很忙啊。小的不打擾司徒老爺,司徒大小姐了。」阿順笑著勒馬退到一旁,讓司徒家的大車先過。

    司徒盈袖出聲道:「你先走吧。你家主子生氣了,還不趕緊追上去?」

    阿順看了司徒盈袖一眼,笑著道:「那小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著,往馬屁股上狠抽一鞭,往前追去。

    「咱們也走吧。」司徒盈袖悶悶地坐回座椅上,不再看車窗外的熱鬧。

    ……

    「太太,二小姐,老爺和大小姐、大少爺回來了。」二門上的婆子高高興興來上房回報。

    張氏笑著起身,道:「終於回來了,可把我擔心死了。」說著,帶了司徒暗香去二門上接他們。

    「老爺,盈袖,小磊,你們可回來了!」張氏迎上前去,滿臉笑容。

    「爹,姐姐、小磊,你們終於回來了,我一個人還沒趣兒。下次可別再丟下我了。」司徒暗香擠上前,拉著司徒盈袖的手撒嬌說道。

    司徒健仁笑著拿出一個荷包遞到司徒暗香手裡,「暗香,拿著。爹這次出去久了,多虧你記掛爹,真是個孝順孩子。」說著快走兩步,來到張氏身邊,扶著張氏的胳膊,笑道:「夫人不必多禮,咱們進去說話。」又道:「天冷得透了,你怎麼不穿我上次給你置辦的銀狐大氅?」

    「就在家裡,幾步路的事情,不用銀狐大氅。我這身灰鼠斗篷才上身,我很喜歡。」張氏輕聲說道,和司徒健仁轉身走上抄手遊廊。

    司徒暗香和司徒盈袖、司徒晨磊跟在後面,一路說說笑笑,又說:「……姐姐,爹給我的東西,回去我就跟姐姐和小磊平分。有我的,就有姐姐和小磊的!」

    司徒盈袖微微一笑,溫和說道:「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吧。我和小磊的早就有了,這是單給你留下的。」

    「哦。」司徒暗香更高興了,道:「真是太好了。爹應該多疼姐姐和小磊的。」

    「都是上了司徒家族譜的後嗣,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因有前世十年的姐妹情做底,司徒盈袖對司徒暗香一直很是疼惜。

    回到內院的正院上房,司徒健仁先去浴房洗漱。

    張氏在外間跟司徒盈袖說話。

    「盈袖,你們在去雷州的路上是不是救了兩個姓趙的父女倆?」張氏命人給司徒盈袖上茶,又讓司徒暗香陪司徒晨磊去吃點心。

    司徒盈袖接過茶,笑道:「是救過兩個人,他們姓什麼我倒忘了。舉手之勞的事,記不清了。對了,我也餓了,母親的點心,可不可以給我吃一點點?」

    「你這孩子不早說?」張氏嗔道,「走,咱們跟暗香和小磊一起吃吧。」

    少頃點心送上來,司徒盈袖自己先嘗了嘗,才拿了兩塊糕點放到小磊的碟子裡,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小磊,別的糕點太甜了,對你的牙不好,別吃了。只吃姐姐給你拿的,行嗎?」

    司徒晨磊嘟起嘴,表示反對,然後把桌上的點心挨個都吃了一遍,才推開碟子,下桌子去跟小喵玩了。

    司徒盈袖心裡詫異,面上一點都不顯,笑著道:「母親,小磊越發不聽話了。」

    「他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你多擔待些。」張氏一點都不生氣,笑瞇瞇地道,「對了,你上次救過的那父女倆,你知道他們是誰的親戚?」

    「誰?」司徒盈袖有些好奇,「難道是我們認識的人?」

    如果是不認識的,張氏應該不會用這種口氣說的。

    張氏點點頭,「正是認識的。就是謝家,那個剛剛中了狀元的謝家。」

    「是他們家?」司徒盈袖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來,「這麼巧?!你們怎麼知道的?」

    「說來話長,他們來京城投親,找到咱們家門口。哪知道謝家早就搬到西城去了。結果碰上我和你妹妹要去大慈悲寺上香,你妹妹心軟,聽馬婆子和徐婆子說是你救過的,就把那父女倆收到府裡治病,後來才知道他們是謝家的親戚。」張氏娓娓道來,將收這父女倆進府的功績都推給司徒暗香了。

    馬婆子和徐婆子活著回到司徒府的消息,司徒盈袖已經從張氏給司徒健仁寫的信裡知道了。

    當然,不是她直接看了信,而是司徒健仁把信的內容告訴了呂大掌櫃,呂大掌櫃又把這件事告訴了司徒盈袖。

    「哦,我說怎麼這麼巧呢。」司徒盈袖點點頭,「那他們人呢?」

    「謝家已經派人接走了。」張氏歎息道,「原來他們是謝家三兄弟的姑表親。那趙老爹的妻子就是以前謝大丞相的親妹子。唉,當年她出嫁的時候多風光?我那時候雖然在江南鄉下,也聽說過謝大小姐的十里紅妝。」

    「哦?」司徒盈袖的眉頭細細蹙起,「……是興州趙家人?」

    上一世的時候,她並沒有聽說過興州趙家人的事。

    她只是從外祖那裡知道,謝東籬花了大力氣,查處興州那些故意欺上瞞下的官兒的罪責,不僅揭開興州大水的黑幕,更是為他能接司徒盈袖祖父的任,做大丞相,打下堅實的基礎。

    原來這其中,還有謝東籬的姑姑家出了大力?

    「是啊。興州趙家也是大族,但是聽說幾乎死光了,只有這父女倆逃出來。」張氏歎息道,「真是慘啊。」

    司徒盈袖心裡一抖,忙握住張氏的手,安慰她道:「這父女倆也算有大福的人,母親不必傷感。」

    ……

    謝家的內院裡,此時也是一片歡騰。

    「五叔回來了!」

    「東籬回來了!」

    謝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還有數個侄兒、侄女都湧上來問候謝東籬。

    謝東籬往後退了一步,「……你們這是做什麼?這一次我可沒帶禮物。」

    「五叔這麼說,我們好傷心哦……嗚嗚……嗚嗚……」謝家大哥和二哥的孩子們開始耍寶逗樂。

    謝東籬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點頭道:「書都背了嗎?上次我走之前佈置的幾篇策論你們都寫了沒有?」

    「啊?」幾個孩子面面相覷,一起轉身大叫:「……這就去寫!」說著,一溜煙地跑了。

    「還是五弟厲害。這麼多孩子吵吵嚷嚷地,我頭都大了兩圈了,可是就沒法子趕走他們。」謝家二爺謝東鳴呵呵笑道,進來一起坐下說話。

    老大謝東義和妻子陸瑞蘭坐在上首,老二謝東鳴和妻子寧舒眉坐在下首,謝東籬一個人坐在老二夫妻對面的位置。

    丫鬟捧著茶盞魚貫而入,給他們上了茶。

    陸瑞蘭端著茶輕抿一口,對謝東籬道:「興州的情形如何?」

    謝東籬捧著茶盞,思緒飛到了興州趙家大宅前面……

    他記得站在那一片滿是山土泥濘的小山坡前,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裡真是趙家大宅?」

    「公子,您要不信,去找州牧和縣太爺過來問,看看這裡是不是趙家大宅。這四鄉五鄰的人死了不少,但是沒有人,比趙家的人死得多。別人是遭水災,他們是水災夾著大山滑坡,一下子全被埋了。真是慘啊……」那人拍著大腿歎息說道。

    趙家以前的宅邸,都被人誇風水好,依山面水,是個生財聚氣的好所在。

    沒想到百年不遇的大雨傾盆而至,這風水就輪流轉了。暴雨中,宅子後面的大山被衝垮,起了泥沙流,塌了半座山,將這宅子壓得嚴嚴實實。

    「……一下子都被埋了?那有人跑出去嗎?」

    「這個倒是不知。聽說是有的。有幾個趙家人好像出去吃酒,不在家,所以躲過一劫。」

    回想到自己看到的情形,打聽到的事情,謝東籬的心情有些沉重,他緩緩地道:「……興州趙家,確實是沒了。不僅遇到興州大水,還有山石滑坡的泥石流,趙家七進大宅,東西各七個跨院,無一倖免。」

    「啊?!真的是沒了!」謝東義叫了起來,眼圈又紅了,「那就是說,連給姑母辦喪事修墳的機會都沒有了?」

    趙家大宅那裡現在就是一座大墳,還需要什麼墳?

    謝東籬搖搖頭,「大哥,你節哀順變吧。」

    屋裡沉默了一陣子,謝東義和謝東鳴哽咽著不能自語。

    謝東籬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道:「興州的事,我也要跟大丞相回報一下。」

    他剛走出大門,就看見一對父女模樣的人繞過影壁,往迴廊的台階處走來。

    謝東籬退到迴廊的廊柱旁邊,讓開門前的路。

    「這是東籬?」那年紀大一些的男人停下腳步,看見廊柱旁邊英逸貴氣、清雅淡然的高挑青年,試探著問道。

    謝東籬點點頭,微笑道:「您是姑母的夫君?」

    那人點點頭,正是趙俊興,「我們來的時候,聽說你出去了,今兒才見到。」

    趙俊興後面的趙瑾琦一見到謝東籬,那雙秀目就輕輕閃了閃。

    她站在趙俊興身邊,福了一福,「五表哥。恭喜五表哥旗開得勝,得中狀元。」

    謝東籬微笑,「多謝表妹。」頓了頓,打量了一下趙瑾琦身上海棠紅通袖織錦長襖,黃澄澄的赤金鸞鳥髮簪,紅石榴石的頸串,不動聲色地道:「表妹,姑母去世還不到一個月吧?」

    趙瑾琦點點頭,「十一月中的時候沒的,到現在還差幾天才到一個月。」

    陸瑞蘭聽見了,從屋裡走出來,也看了趙瑾琦一眼,笑道:「表妹,是不是下人沒有給你準備素服?」

    哪有親娘死了還不到一個月,未出嫁的親生女兒就穿紅戴綠的?

    如果是在趙家,她肯定要被罰跪祠堂了。

    但是他們父女倆從興州跑出來投親,連吃飯的錢都差一點沒有了,住到謝家也是投親戚打秋風來的,哪裡有錢置辦素服?

    如果有錯,一般人都會認為是謝家照顧不周吧?

    趙瑾琦這才明白謝東籬問她娘親過世的日子是什麼意思,聽了陸瑞蘭的話,她的臉更紅了,支吾了一會兒,道:「……大表嫂,素服送來了的。只是我想著頭一次見五表哥,穿素服不吉利,所以換了吉服。」說著,抬頭看著謝東籬又道:「五表哥剛剛中了狀元,我不能觸五表哥的霉頭。」

    「……遵守孝道是我們中州之人的美德,你怎麼會想到觸霉頭?」謝東籬冷聲說道,轉身拂袖而去。

    趙瑾琦一下子眼淚汪汪,抓著她爹趙俊興的袖子低頭不語。

    陸瑞蘭當然是站在謝東籬這邊的,而且趙瑾琦父女倆都沒有穿素服,她也有些不舒服,淡笑著道:「五弟就是這個脾氣。姑父和小表妹莫要見怪。」

    「不會,不會。」趙俊興忙道,「是我們考慮不周,這就回去換!這就回去換!」說著,拉著趙瑾琦轉身就走,連門都沒有進。

    ……

    謝東籬剛離開謝家,宮裡就來了幾個傳旨的太監,對謝家人說道:「謝狀元在哪裡?皇后娘娘召他進宮說話。」

    「我們家五弟剛去大丞相府了,請你們略等一等,我這就著人去叫他回來。」謝東義忙說道,親自出門騎馬,往沈相府去了。

    皇后的長春殿內,幾個張大副相家的人正在她面前說話。

    「皇后娘娘,您覺得這樣妥當嗎?」

    「沒事。本宮出面說項,讓謝東籬承你們張家一個人情就是。」皇后齊雪筠笑著說道。

    她四十多歲年紀,看上去卻才三十出頭,目凝秋水,眉黛煙青,順手攏攏身上明黃色織錦緞鳳凰展翅欲飛的大氅,露出裡面的紫貂襯裡,說不出的貴氣懾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20 AM

第94章 齊雪筠

    「謝家這些年沒有人中進士,因而進不了五相,這也不是我們的錯吧?」張大副相的兒子張林昌不無懊惱地說道。

    當年大丞相謝復死後,沈友行接任大丞相,而沈友行空出來的副相位置,按常理應該由謝家人補足。

    但是東元國的規矩是,非進士不入五相,哪怕是五相世家的人也是如此。

    謝復的兩個大兒子謝東義和謝東鳴從小就好武厭文,根本就不是科舉的料兒,連童生的資格都沒有過。

    而他過世的時候,小兒子謝東籬才三歲,不知道識字開蒙了沒有,就更談不上接班了。

    而謝家別房的人呢……

    張家的人對視一眼,都很有默契地別開眼神,不說也罷。

    齊皇后矜持地笑了笑,垂眸捧著手裡寶藍色嵌白梅花琺琅手爐,拿竹籤子撥著手爐裡的灰。

    大殿內一時寂靜無聲,只有丹墀寶座兩邊白玉丹頂鶴香爐的嘴裡飄出縷縷青煙,那是帝王用的龍涎香的香味。

    張大副相見大家都不說話了,只好打破沉默,笑道:「陛下對皇后娘娘真是厚愛有加,這龍涎香,滿內宮裡也只有娘娘配用了。」

    「……其實本宮不喜好這龍涎香的味道,更愛沉水香。但是陛下執意要賞,不用卻是不恭。」齊皇后翹起一隻纖纖玉指,將手爐放在身旁的桌上,「好了,今日宣你們進宮,咱們只談家事,不論君臣。朝堂上的事,是陛下的事,本宮一向不懂。」

    「娘娘過謙了。這朝堂上下誰不知道。陛下待娘娘如珠似寶,連朝堂中事都會聽取娘娘的意見。特別是如今陛下身子不適,皇太孫在陛下身邊日夜侍疾,很多折子聽說都是皇后娘娘代批的……」張小副相試探著說道。

    「胡說八道,沒有的事兒。」齊皇后嫣然一笑,言若反對,但是心實喜之。

    她在東元國的地位越高。在北齊的皇兄才會越放心吧……

    大殿內的人又寒暄了幾句。齊皇后才抬了抬手,「好了,你們下去吧。代本宮向老夫人問好。」

    當年齊皇后嫁到東元國。三侯五相的世家裡面,只有張家老夫人是頭一個站出來恭迎她的,才讓齊皇后慢慢度過難關,被東元國的世家門閥接納。因此齊皇后對張家格外照應。

    張家躬身退下。

    沒過多久,謝東籬跟著宣他進宮的太監進了長春殿。

    「見過皇后娘娘。」謝東籬在長春殿的正殿躬身行禮。

    齊皇后笑著傾身向前。細看了謝東籬一眼,道:「聽說謝狀元近來很忙?」

    「為國效力,何來忙字一說?」謝東籬不卑不亢地抬頭,靜靜地和齊皇后平視。

    齊皇后不由自主地瞇起雙眸。妍麗無雙的臉上露出貓一般誘人的神情,她就這樣看了謝東籬一會兒,直到自己覺得無趣。才訕訕地抬手,「賜座。」

    一個宮女搬著一張錦杌走進來。放到謝東籬身旁。

    「謝皇后娘娘。」謝東籬再次躬身行禮,坐了下來。

    齊皇后端坐在丹墀上的寶座上,頭上鳳冠上的珠簾垂了下來,蓋住了她的面容神情,只餘一派莊嚴肅穆,似乎剛才的妍麗無雙只是旁人自作多情地錯覺一樣……

    謝東籬面色沉穩地不像一個十八歲剛剛高中狀元的少年郎。

    「謝東籬,本宮今天宣你進宮,是受張家之托,調停你們兩家的紛爭。」

    謝東籬笑了笑,「我們兩家一向平和,何來紛爭之說?」

    「東籬。」從謝狀元,到謝東籬,再到東籬,齊皇后對謝東籬的稱呼越來越親熱,「你就不要瞞著本宮了。當初你跟張三小姐定親,現在被張家退婚,心裡肯定有怨尤的。張家擔心你懷恨在心,封侯拜相之後,會對他們不利。這些也是人之常情,有什麼好否認的呢?」

    謝東籬有些啼笑皆非,搖頭道:「皇后娘娘,如果張家如此想,那是他們心裡有鬼吧?男女結親,本來就是結兩姓之好。張三小姐不願意嫁在下,主動退親,在下為何要怨恨張家,或者張三小姐?應該感謝他們才對吧。不然的話,以後一個不情不願的張三小姐嫁到我們謝家,那才是禍害我們謝家。」

    「……就算張三小姐不情願,但是嫁都嫁了,也不至於禍害這麼嚴重吧?以張家的家教……」齊皇后極力為張家說好話。

    「張家的家教?」謝東籬沒什麼表情地抬眸看向齊皇后,神色峻肅,下頜繃得緊緊地,「皇后娘娘難道不知道,張三小姐其實是因為逃婚才遇到劫匪的?——未嫁的時候都能做出膽大包天的逃婚行徑,誰知道嫁了之後會整出什麼妖蛾子?——我謝東籬娶妻,娶的是良配,不是怨偶。」

    齊皇后驚訝:「……這倒真不知道。」

    「所以皇后娘娘一番好意,在下心領。但是在下並沒有對張家心懷怨恨,張家不必忐忑。只要把屬於我們謝家的東西還給謝家就行了,我謝東籬也不是睚眥必報的人。」

    「哦?你能如此想,那是再好不過了。」齊皇后的笑容有些勉強了,她靜默一瞬,再次打起精神道:「雖然你不怪他們,但是張家心裡確實過意不去,所以他們決定讓出一個副相的位置給你,希望你能接受他們的好意。」

    這是想向謝東籬賣好,讓他承張家的人情。

    自從謝家從五相裡面退出之後,張家就趁機佔了兩個副相的位置。

    「呵呵……」,謝東籬發出幾聲低沉的笑聲,「張家真有意思。這相位本來就是謝家的,怎麼會是他們讓給我的?當初我二叔家有個堂兄,曾經考中進士,但是在發榜前夕暴斃。後來謝家旁支的族人更是屢試不中,才讓張家佔了十五年的便宜。如今應該是物歸原主,卻還想我承他們的人情?——真是不要想的太美。」

    齊皇后怔住了,她萬萬沒想到,謝東籬根本就不買她的帳!

    齊皇后抬頭,分開面前珠簾,凝視著謝東籬,一雙璀璨的明眸像是會說話一樣,欲語還休。

    謝東籬像是沒看見齊皇后震驚的神色,繼續說道:「……不過皇后娘娘您是內宮之人,不懂朝堂之事是情理之中的。但是張家不該誤導皇后娘娘,陷您於不忠不義的地步。」

    「本宮倒是不明白了。不過是幫張家說情而已,怎麼就不忠不義了?」齊皇后冷哼一聲。

    熟悉她聲音的宮女太監兩股戰戰,因為那聲音代表著皇后娘娘已經在盛怒之中。

    「張家用皇后娘娘做槍,指使皇后娘娘干涉朝堂命官的任命,是將娘娘置於對陛下不忠的境地。娘娘不知內情,用張家之心,度我謝家之腹,是將娘娘置於對忠臣不義的境地。——這等不忠不義的事情做出來,完全是將娘娘玩弄於張家股掌之上,視娘娘無無物。娘娘,您應該近君子,遠小人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20 A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6-6-21 10:24 AM 編輯

第95章 封賞

    謝東籬這番話,簡直是挑明了說張家是反覆無常的陰險小人。

    而一直為張家撐腰的皇后齊雪筠,就顯得裡外不是人了……

    齊雪筠的臉色差一點就繃不住了。

    長春殿內氣氛一下子凝滯起來。

    殿內殿外的宮女太監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呼氣的聲音大一點兒,就被盛怒的齊皇后命人拖下去杖斃……

    「謝狀元,陛下有請。」長春殿外,元宏帝身邊總管大太監高忠打破了殿內的僵持。

    謝東籬起身,微微躬身,「在下告退。」說著拱一拱手,轉身而去。

    齊皇后的面色陰晴不定,過了好一會兒,才起身走下丹墀上的寶座,回內殿去了。

    坐到窗下的妝台前,齊皇后拿過鏡子,看著鏡子裡如花的容貌,還是有些悵然地搖搖頭,在心裡暗道:真是老了,那麼妍麗無雙的笑容都不管用了……

    抬頭看著窗外碧藍的天空,她的思緒飛到十多年前,那時的她,不過對著一個十九歲英武的少年將軍笑了一笑,那將軍就此沉淪一生在她的笑渦裡……

    ……

    謝東籬被總管大太監高忠帶到了元宏帝的九儀殿內殿裡。

    「陛下。」謝東籬躬身行禮。

    「坐。」元宏帝坐在條案大桌後面,隨手給謝東籬指了個位置。

    「謝陛下。」謝東籬坐了下來,「陛下召臣何事?」

    「剛才你和皇后在長春殿說的話,朕都知道了。」元宏帝溫言說道,面色平和,看不出喜怒哀樂。

    元宏帝十二歲登基,到現在也做了四十多年皇帝,帝王心術早就駕輕就熟,在臣子面前從來都是這樣一幅萬事不驚的沖淡面孔。

    謝東籬也沒想過要瞞著元宏帝。

    在東元國的皇宮裡,沒有事情能瞞過元宏帝的耳目。

    就算一時得逞瞞過他,但是過不了多久,肯定會被察覺。

    朝堂內外都是如此,有元宏帝這樣明察秋毫的皇帝,其實是臣子和老百姓的幸事。

    但是不幸的是,元宏帝子嗣運不佳。

    謝東籬輕吁一口氣,道:「陛下,臣是實話實說。若是冒犯了皇后娘娘,臣願領罰。」說著站了起來,束手立在元宏帝面前。

    「坐吧坐吧,朕又沒有責罰你的意思,你怎麼就自個兒責罰上了?這可不是我東元國才智最高的謝郎的做派哦!呵呵……」元宏帝呵呵笑道,再次讓謝東籬坐了下來。

    謝東籬眉目肅然,拱手示意,才又坐了下來。

    「……你們謝家的事,朕略知一二。張家那邊,總得給皇后幾分面子,讓你們受委屈了。」元宏帝的口氣,也是和稀泥的意思。

    謝東籬也沒想過元宏帝會馬上為謝家鳴不平。

    說句誅心的話,以前的十五年元宏帝都沒有為謝家說一句話,就不能指望他現在站出來說話。

    而且身為帝王,平衡之術太重要了,他不會冒著打破東元國朝堂平衡的危險,專門抬舉謝家人的。——除非有特別的需要……

    謝東籬垂下眼眸,將自己的思緒隱藏起來。

    元宏帝也沒有看他,而是半垂著眸,手裡把玩著一個羊脂玉小童臥鯉的鎮紙,笑著道:「年輕人啊,就是氣盛。張家跟你退婚,是他們有眼無珠,你不必自愧。如果你願意,朕和皇后都願意為你保媒。」

    「陛下,微臣受不起。」謝東籬忙婉言謝絕,「再說臣才十八,不著急成家。」

    「不著急?朕十八歲的時候,已經大婚娶了皇后,都要做父皇了。」元宏帝笑了笑,但是這一次,他的笑容一閃而逝,很快就泯滅了蹤影。

    破天荒頭一次,元宏帝在臣子面前不加掩飾的露出了傷感懷念的神情。

    謝東籬忙低下頭,沒有繼續去看元宏帝的神情。

    他知道,陛下又在緬懷他的元后陳儀了。

    元后陳儀十七歲嫁給元宏帝,十一年間生了三個兒子,一個都沒有活下來。

    嫡長子十歲夭折,嫡次子三歲夭折,到了第三個兒子,更是一生下來就夭折了。

    而陳儀也在生第三個兒子的時候,難產去世了。

    北齊公主齊雪筠就是在那一年嫁到東元國,做了元宏帝的繼后。

    而且她當年是跟著身為北齊太子的皇兄在東元國造訪的時候,突然留下來嫁人的。

    大婚之後七個月,齊雪筠就為元宏帝生下了太子元齊之,對外說是早產。而且太子的身子確實一直不太好,後來十五歲的時候得了「纏腰龍」,一晚上就沒了……

    三十年前,元宏帝在一年內,先是喪妻、喪子,然後又得新妻、新子,實在是波瀾壯闊的一年……

    謝東籬聽大嫂陸瑞蘭說過,曾經京城裡的世家高門都說是北齊公主齊雪筠狐媚魘道,在出嫁之前就勾引了元宏帝,懷著身孕的元后陳儀就是撞破了他們的姦情,才導致她動了胎氣,難產身亡的。

    所以齊雪筠剛為東元國繼后的時候,東元國上上下下都不怎麼待見她。

    只有張家那個猴兒精的老夫人例外……

    謝東籬笑了笑,抬頭說道:「微臣怎敢與陛下並肩?再說,東籬還未立業,不想成家,希望陛下成全。」

    見謝東籬執意不肯談論自己的親事,元宏帝也沒有再說了,只是道:「也好,年輕人,確實應該把心放在朝堂。你是我東元國這十幾年來最有才幹的年輕人,不要讓朕失望。」

    「微臣盡力而為。」謝東籬肅然拱手,趁機向元宏帝表了一番決心。

    元宏帝心情頓時好了起來,翻開面前的奏章看了看,道:「東籬,按常例,五相世家的相位傳承,是由你們五家內部協調,決定何時上任。不過你們謝家的情況特殊,已經有十五年沒有入閣了,確實需要一段時間適應。而且你才進士,暫時沒有人領你入閣也不好。這樣吧,朕先封你做禮部侍郎,你好好給朕籌辦三年之後的科舉。等三年秋闈結束之後,你就可以正式入閣了。你看如何?」

    皇帝說「你看如何?」,可不是真的要問你的意見……

    謝東籬點了點頭,「陛下安排得妥當,微臣感激不盡!」

    元宏帝笑著抬手,「好了,你就不必客氣了。回去等旨意吧。」

    謝東籬起身拱手行禮,離開九儀殿回家去了。

    ……

    謝家的人在家裡焦急地等候著消息。

    謝東籬一回內院,大哥謝東義和二哥謝東鳴就一起跟了進來,問道:「怎麼樣?什麼消息?」

    謝東籬笑道:「沒有什麼大事。陛下很快就會下旨了。」

    他話音未落,外面就傳來婆子的通傳聲:「大爺、二爺、五爺,陛下有旨意到!」

    「趕快擺香案接旨!」謝東義忙吩咐道。

    大嫂陸瑞蘭和二嫂寧舒眉便退入堂後。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謝氏東籬才高德韶,特旨封禮部侍郎,掌科舉秋闈。三年之後,入閣拜相!——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謝家三個男人忙跪地接旨。

    那太監將旨意送到謝東籬手裡,笑道:「謝狀元,吏部的手續過幾天就下了,您過年就可以去禮部上任了。——陛下對您真是厚愛有加,您一定不要辜負陛下的厚望!」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21 A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6-6-21 10:26 AM 編輯

第96章 巧遇

    「微臣一定為東元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謝東籬從太監手裡接過聖旨,一邊彬彬有禮地頷首說道。

    陸瑞蘭在內堂聽見,十分歡喜,一直懸得高高的心,終於又放下來了。

    她雙手合什,對著天空喃喃祝禱幾句,才回頭命人出去給傳旨的太監塞了個裝了銀角子的荷包。

    「太好了,咱們家終於又要起復了。」謝東義使勁兒拍著謝東籬的肩膀,「以後謝家的擔子,就交給你了!」

    謝東籬有些頭疼地揉揉額角,道:「大哥,還沒吃酒呢,你怎麼就醉了?」

    第二天,吏部就把他禮部侍郎的任命就正式送到了謝東籬手上。

    等過了年,他就要去禮部走馬上任了。

    ……

    臘八那天一大早,趙瑾琦就換上銀白的素服,頭戴銀器,挽著一個小籃子,從謝府的角門出去了。

    「表小姐,您要去哪兒啊?」角門的門子笑著問道,「要不要小的給您去找輛車?」

    趙瑾琦笑著搖頭,「我要去廟裡給我娘點一盞長明燈,不用車,我走著去就行了。」

    她雖然來京城還不久,但是已經把這周圍的地方都問清楚了。

    她要去的廟是大慈悲寺,就拐兩個彎,在靠西南城的地方。

    那門子看著趙瑾琦的背影走了出去,撇了撇嘴,關上了角門,對門房的一個婆子道:「去跟二門上說一聲,就說表小姐去廟裡給姑太太點長明燈去了。」

    那婆子應了一聲,又坐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去通傳去了。

    ……

    趙瑾琦來到大慈悲寺門口,瞇著眼睛看了看,然後挽著香籃走了進去。

    「女施主,您要什麼香?」

    「我不是來上香的,我是來點長明燈的。——給我娘點長明燈。」趙瑾琦低聲說道,將香籃遞了過去。

    那僧人接過來,對她道:「長明燈有九種,請問女施主要哪種?」

    「龍生九子,子子不同。我還是要最小的那種吧。我娘不幸慘死,我們家所有的東西都沒了,我付的起最小的那種長明燈。」趙瑾琦淒然說道,神色很是悲憫。

    「女施主節哀順便。令堂在天有靈,一定很感動女施主的孝心的。」那僧人又念叨了幾句大悲咒,才轉身進去。

    過了一會兒,托了一盞不大不小的長明燈過來,道:「女施主,您有福了。有位貴人感念女施主的孝心,願意出銀子給女施主換這種中等大小的長明燈。」

    趙瑾琦微微一笑,像是一點都不意外,頷首道:「多謝那位善心人。」

    僧人帶著她走到點長明燈的殿堂,將那盞長明燈安放在不高不低的地方,上了燈芯,又添了香油,然後遞給趙瑾琦火折子,讓她親自點燃。

    趙瑾琦手執火折子,默默祝禱幾句,才踮腳點燃了長明燈。

    「女施主,以後每個月來大慈悲寺一次給令堂的長明燈添香油就可以了。」那僧人笑著囑咐了一句,便轉身離開了。

    趙瑾琦又在滿是長明燈的殿堂內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看著大白天都幽深無比的殿堂出神。

    殿堂內燃著無數盞長明燈,雖然沒有風,但是那些燈芯上的火焰總在不斷跳動,映在人眼睛裡,也是一閃一閃的,像是捉摸不透的人心。

    從那長明燈的殿內走出來,趙瑾琦有些不適應外面明亮的天光,她下意識用手遮在額頭上,怔忡了一瞬,才放下胳膊,往大慈悲寺山門外走去。

    回程的時候,趙瑾琦很是悠閒,東張西望地看著街上的景物風光。

    「喂!你沒長眼睛啊!亂撞什麼亂撞!」

    一不小心,她一頭撞到前面人的後背,禁不住跌跌撞撞往後退了好幾步,才停了下來。

    前面被她撞的人轉過身,正要繼續發火,睜眼看見是個秀麗美貌的姑娘,頓時眼前一亮,色瞇瞇地走過去,伸手要摸趙瑾琦的臉。

    「小妹妹,要去哪裡啊?你的家人呢?要不要哥哥帶你去找娘?」那男人猥瑣地笑著,漸漸逼近了趙瑾琦。

    趙瑾琦有些驚慌地往後直退,「你要做什麼?我娘死了,不用找她……」

    「死了啊?呸!真是晦氣!」那男人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後大步上前,抓住趙瑾琦的衣領,「你把晦氣都撞給我了,說!你要如何補償我!」

    趙瑾琦溜眼往四週一看,正好看見謝東籬帶著他的小廝阿順從路邊經過,忙大聲叫道:「五表哥!五表哥!我在這裡!」

    謝東籬駐足回首,看見一個彪形大漢一手抓著趙瑾琦的衣領,拎得她兩腳都快離地了。

    謝東籬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對阿順下頜微揚,「去。」

    阿順立刻走過去,一把推開那彪形大漢,怒道:「你哪裡的?報上名來!」將一副豪門惡奴的架勢撐得足足的。

    那人雖然人高馬大,但也不過是市集上的混混,能仗著地頭蛇的優勢欺負欺負外地人,可是本地豪強家奴一出手,他就啞巴了,忙嘟噥了兩句話,扔下趙瑾琦就跑。

    趙瑾琦捂著喉嚨不斷咳嗽,拉著阿順的胳膊不放,眼淚汪汪感激涕零地道:「阿順,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

    阿順訕笑著將自己的胳膊抽開,道:「是我們公子吩咐的。」

    趙瑾琦忙走到謝東籬面前,一臉感激莫名,抹著眼淚道:「……五表哥,太謝謝你了。今天要不是你,我這輩子就全毀了!」

    「是嗎?」謝東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我去大慈悲寺給我娘點長明燈,不想坐車,想一個人走過來,這樣更顯得心誠。」趙瑾琦老老實實說道,「我原本以為京師首善之地,混子壞人比別處要少一些,結果……」

    「以後小心點。」謝東籬淡淡說道,「回去吧。」

    趙瑾琦忙重重點頭,跟著謝東籬和阿順回了謝家。

    她回到自己住的客院,對她爹趙俊興說了剛才在街上的事,還道:「爹,五表哥救了我,我要怎麼報答他呢?」

    趙俊興拿著一卷書,頭也不抬地道:「……人家也許不要你報答呢?先去打聽打聽。」

    趙瑾琦應了,在屋裡又轉了幾圈,想起一個由頭,先去找大表嫂陸瑞蘭。

    「大表嫂,我想抄本佛經,您這裡有合適的經書借給我嗎?」

    陸瑞蘭笑著道:「你小小年紀,抄經書做什麼?我這裡沒有,東籬那裡有。」

    他們謝家的書,都在謝東籬的外書房裡。

    趙瑾琦忙道:「我今天剛給我娘在大慈悲寺點了長明燈,還想在明年我娘冥誕之前給我娘抄本佛經燒下去,讓我娘能早日超度。」

    「是個孝順孩子。」陸瑞蘭點點頭,「你去東籬那邊問問。他的大丫鬟書香管著外書房。」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21 A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6-6-21 10:27 AM 編輯

第97章 好壞心思

    有了謝家主母陸瑞蘭的許可,趙瑾琦就能名正言順去探訪謝東籬了。

    她從內院上房走出來,沒有馬上去外院,而是在路上拐了個彎,往謝東籬住的院子去了。

    謝東籬內院的兩個大丫鬟綠春和紅夏迎了上來,屈膝行禮道:「表小姐若是有事吩咐,遣人喚一聲就行了,何必親自走一趟呢?」

    趙瑾琦笑著道:「不敢勞煩兩位姐姐。我是奉了大表嫂之命,來看看五表哥這裡有沒有合適的佛經。我想給我娘抄一本佛經。」

    綠春和紅夏對視一眼,都笑道:「找佛經啊?表小姐可是找錯路了。這裡是內院,怎麼會有書呢?公子的書都在外院外書房呢。表小姐得去問書香姐姐借。」

    趙瑾琦卻沒急著走,自顧自在謝東籬住的院子的上房看了一圈,找了個位置坐下,道:「這樣啊,我等下再去外書房找書香姐姐。」頓了頓,她又道:「兩位姐姐,五表哥什麼時候會回來?」

    「這我們也不知道。公子平日裡忙得很。」綠春笑著命小丫鬟給趙瑾琦上茶,紅夏去耳房裝兩盤點心送過來。

    「我們公子不愛吃這些糕點,小廚房預備著也只是為了待客,表小姐別嫌棄。」紅夏將一盤梅花狀的紅酥餅和一盤糯米紅豆軟糕放到趙瑾琦身邊的桌子上。

    趙瑾琦忙拿起來就吃,還道:「嗯,這點心真好吃。我在興州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點心!」說著,三口兩口就把點心吃完了,笑著又問:「好姐姐,能不能再給我一塊糯米紅豆軟糕,實在是好吃死了。」

    「行啊,表小姐不嫌棄就好,奴婢這就去拿。」紅夏抿嘴笑了笑,端著托盤去耳房了。

    趙瑾琦留神看紅夏和綠春的打扮,都梳著姑娘髮髻,耳邊垂下兩縷秀髮,不是婦人頭。

    這兩人走路姿勢輕盈婉轉,眉梢整齊,笑容舒展,不像是婦人的樣子……

    她們應該不是五表哥的通房丫鬟吧?

    趙瑾琦捧起茶抿了一口,跟站在她身邊的綠春說話:「綠春姐姐,坐啊。你要再站著,我都不好意思再坐了。」

    綠春笑了笑,沒有接話,只是搖頭,也沒有坐下。

    「……我今日來還有一事。」趙瑾琦見綠春淡笑不語,也不坐下,只好又道:「今天我出去給我娘去大慈悲寺點長明燈,回來的時候,遇到一個地痞無賴,幸虧遇到五表哥給我解圍,不然的話……」

    「哦?」綠春有些興趣了,她眼珠轉了轉,「我們公子幫表小姐解圍?」好像不像公子的做派……

    「是啊。阿順親自去的,我感激得不得了,只想好好感謝五表哥。綠春姐姐,你最熟悉我五表哥了,不如跟我說說,我五表哥喜歡吃什麼東西啊?」趙瑾琦偏著頭,一派天真問道,「我在興州也跟家裡灶上的婆子學過一點廚藝。」

    「公子喜歡吃什麼東西,奴婢知道得真不多。好像什麼都吃啊,就是不吃甜食,別的都不挑的。」綠春微笑說道,「再說表小姐是家裡的貴客,我們公子照應表小姐是應該的。表小姐不必如此多禮。」

    趙瑾琦笑著站起來,拍拍綠春的肩膀,「綠春姐姐不要太謙了,我可是拿你當嫂子待的……」

    「哎喲表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綠春嚇得臉都白了,「奴婢已經定親有人家了,您這麼說,讓奴婢怎麼嫁人啊?」

    「啊?對不住,對不住!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一般公子房裡的大丫鬟,不都是……?我過世的大哥當年就是這樣的。我以為……以為……」趙瑾琦羞澀地咬了咬下唇,對綠春福了一福,慌慌張張地道:「真是打擾了,我走了啊。」說著,一溜煙離開了謝東籬的院子。

    紅夏捧著糕點過來,見沒了趙瑾琦的人影,奇怪地道:「表小姐呢?不是還要吃糕點嗎?我可是給她現做的呢。剛才去耳房才發現剩下的糕點不多了。」

    「走了。」綠春跺了跺腳,「這表小姐說話都不帶把門的,都說些什麼胡話呢!」

    「怎麼了?」紅夏索性把糕點跟綠春分吃,「她說什麼了?」

    綠春撇了撇嘴,「打聽我是不是公子的房裡人唄。」

    「啊?」紅夏吃了一驚,繼而笑得前仰後合,道:「表小姐打聽這個做什麼?」

    「誰知道……」綠春雖然心裡有揣度,但是絕對不會說出來。

    做大丫鬟最要緊是嘴緊。

    管不住自己的嘴,就只能去做看門的婆子了。

    很明顯趙瑾琦也是這樣想的。

    她覺得綠春和紅夏兩個大丫鬟看起來嘴緊得很,撬不出什麼東西,還是去找看二門的婆子說說話。

    趙瑾琦來到二門上,閒話幾句,發現這個點兒,只有那婆子一個人,就大著膽子問道:「劉媽,五表哥房裡的幾個姐姐都怎麼稱呼啊?我怕弄錯了身份,惹人笑話。」

    劉婆子看二門成日裡無聊,見有人來跟她聊天,高興得不得了,有的沒都都說,忙道:「五爺房裡有兩個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還有四個粗使婆子。這有什麼好弄錯的?」

    「啊?那這些丫鬟中,誰……誰又更重要呢?」趙瑾琦小心翼翼地問,「今兒五表哥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想謝謝他。五表哥什麼都不缺,我給他身邊的丫鬟表示一下心意也是好的。」

    「更重要?」劉婆子打量了趙瑾琦兩眼,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問,她們誰是五爺的房裡人?」

    「……我是看五表哥年歲不小了。我們趙家的爺們兒,過了十五房裡就放人了。」趙瑾琦忙說道,「五表哥過年就十九了吧?」

    「哦。這個嘛,我們五爺還沒房裡人呢。三年前,五爺離家遠行,今年才回來,大夫人還沒來得及給五爺安排。」劉婆子笑著打量趙瑾琦一眼,暗忖這表小姐難道也看上五爺了?

    要說如果趙家沒遭難,跟五爺也是相配。

    俗話說,姑表親,親上親嘛……

    想到五爺剛被張副相家退了親,說不定這表小姐有機會。

    雖然趙家遭了難,但是男女的事情誰說得清呢?

    而且大爺、二爺對姑母謝嫦的敬意這謝家上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說不定為了幫襯這小表妹,也會讓謝東籬娶她呢?

    或者不做正室,就算做妾,那肯定也是有名頭的二房,不是賤妾。

    於是劉婆子對趙瑾琦更加恭敬,說話越發提點有加了。

    趙瑾琦問到了最想問的事情,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第二天,她花了一整天時間,做了一盅花彫人參燉小母雞,特意端來謝東籬的院子。

    「五表哥吃晚飯了嗎?」趙瑾琦拎著食盒走了進來。

    謝東籬從裡屋走出來,背著手道:「什麼事?」

    「五表哥在啊。」趙瑾琦驚喜地綻開笑容,舉起手裡的燉盅,「五表哥昨兒在街上幫了我,我感激不盡。想來想去,就給五表哥做了一個湯,希望五表哥賞臉。」

    謝東籬看了看她手裡的燉盅,偏頭問道:「……是你親手做的?」

    「嗯!」趙瑾琦重重點頭,心裡情不自禁砰砰地跳。五表哥的聲音,怎麼能這麼好聽?!

    「放下吧。多謝小表妹了。」謝東籬唇邊漾起一抹微笑,晃得趙瑾琦暈頭轉向,一腳深,一腳淺,如同行走在雲端一樣回到自己住的外院,一整夜輾轉反側,夢裡居然都是謝東籬含笑疏離的面容。

    ……

    第二天。

    「表小姐!表小姐!」客院伺候的小丫鬟猛地拍著趙瑾琦閨房的門,都快急瘋了。

    「怎麼啦?」趙瑾琦拉開門,被門外明亮的天光照得瞇了瞇眼。

    「……表小姐,大夫人請您過去說話。」那小丫鬟不敢多說一個字,說完就跑了。

    趙瑾琦疑惑地換素服出門,來到內院大夫人陸瑞蘭的上房。

    只見陸瑞蘭面前跪著兩個眼熟的大丫鬟。

    趙瑾琦定睛一看,正是謝東籬房裡的綠春和紅夏。

    這是怎麼了?

    趙瑾琦隱隱覺得不對,慢慢走過去屈膝行禮,「大表嫂。」

    陸瑞蘭滿臉怒意,指著地上跪著的兩個大丫鬟道:「你們當著表小姐的面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敢撒一句謊話,我立馬叫人牙子來賣了你們!」

    綠春低著頭,一口咬定是趙瑾琦,「……奴婢不敢撒謊。昨日只有表小姐給五爺送了一盅花彫人參燉小母雞,五爺喝了湯,別的什麼都沒吃就睡了。結果一晚上腹痛如絞,連夜請了太醫過來,才緩得一緩。太醫說,五爺是……是……中毒了!」

    趙瑾琦的腦子嗡地一聲,眼前幾乎看不見了。

    她扶著桌子角,止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顫抖著聲音道:「……不可能!那湯裡怎麼會有毒呢?是我親手做的,沒有經過第二人的手。」

    「是啊,沒有經過第二人的手,但是我們五爺吃了,晚上就中毒了。表小姐,您倒是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紅夏滿臉怒容,抬頭看著趙瑾琦,伶牙俐齒地說道。

    趙瑾琦瞪著這兩個丫鬟,發現自己居然是有口都說不清了!

    如果她要害謝東籬,用得著用湯下毒這般拙劣的手段嗎?!還是她親手做的!

    趙瑾琦慪得腸子都清了,梗著脖子牙關緊咬,就是不肯背這口黑鍋。

    她撲通一聲跪下來,對陸瑞蘭泣道:「大表嫂,真的不是我!先不說那湯是我親手所做,一旦出事,別人肯定第一個想到是我。我有那麼蠢嗎?再說了,我和爹無依無靠投奔而來,怎麼會想著對五表哥不利呢?五表哥要是沒了,謝家還有什麼指望?謝家都沒指望了,我和爹又能好到哪裡去?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又有唇亡齒寒的道理,我都懂,斷斷不會自毀後路的!」

    她這樣說,也有道理。

    陸瑞蘭靜靜地看著她,眼神閃爍不定。

    ……

    謝東籬的內室。

    阿順束手立在一旁,低聲道:「……五爺,您這樣做,真的好嗎?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

    謝東籬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靠在新做的邊上繡著纏枝薔薇花的大迎枕上,翻著書,若無其事地道:「有什麼不好?那湯我一聞到就噁心,甚至都吐了,跟中毒有什麼兩樣?再說了,太醫都說我中毒了,難道你比太醫還厲害?」說著,斜眸看了阿順一眼。

    阿順忙低下頭,暗道,五爺以您的本事,您讓太醫說您喝了鶴頂紅都行……只是您把一個個對您有好感的女子都拒之門外,您還娶不娶妻了?!

    謝東籬察覺到阿順的舉動,眨了眨眼,想明白了阿順的小心思,忍不住嗤笑一聲道:「阿順,看不出來,你想得也挺多。」

    阿順嘻嘻笑道:「小的當然不能跟五爺您比。但是在小的看來,那表小姐,沒有什麼壞心思了。您這樣做……」

    「有沒有壞心思,你看得出來?」謝東籬放下書本,兩手抱頭,靠在大迎枕上,默默地想了一會兒,仰月唇抿出一個不易覺察的弧度,「……是沒有壞心思。但是我就一定要接受她們的好心思?煩不煩,每天整這些妖蛾子。我對她們的女紅廚藝一點興趣都沒有。」

    所以來個狠的,一了百了,看誰還敢動不動就「燉湯」給他喝……

    「五爺您想怎麼做?」阿順似懂非懂,但還是盡職問道。

    「你去看看正院那邊,是如何處置的。綠春和紅夏去了半天了。」謝東籬起身穿衣。

    阿順應了,忙去正院附近打聽了一會兒。

    待打聽清楚趙瑾琦的回話,阿順忙回來向謝東籬回報。

    謝東籬聽了,微微一笑,頷首道:「……這是不屈不撓了。」說著,往正院行去。

    來到陸瑞蘭的正院上房,謝東籬頷首行禮,「大嫂。」

    趙瑾琦回頭看謝東籬來了,大顆大顆的眼淚直往下掉,她哽咽著道:「五表哥,真的不是我!我可以用項上人頭發誓!」

    謝東籬靜靜地聽完趙瑾琦的辯解,微笑道:「聽起來確實跟小表妹無關呢。不過,大家都這樣想的話,那下毒的那個人也這樣想呢?豈不是更加肆無忌憚?這樣一來,說不定就是燈下黑了。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反而看不清楚了。有時候我們不能把事情想得太複雜,簡簡單單才是真相。」

    說完看了看趙瑾琦目瞪口呆的神色,謝東籬又道:「小表妹,你別多心,我可不是在說你。」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22 A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6-6-21 10:28 AM 編輯

第98章 蹊徑

    還說不是在說我?!

    趙瑾琦雙手握成拳頭,極力抑制住全身上下的怒氣,雙眸圓瞪。——五表哥這是什麼意思?!她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摘清了!

    「小表妹你別多心,我可不是在說你。」謝東籬含笑點頭,面色蒼白如雪,走路都要扶著他的小廝阿順,很是憔悴虛弱的樣子,又對陸瑞蘭道:「大嫂,這件事應該跟小表妹無關。要罰,就罰綠春和紅夏吧。她們倆是我的大丫鬟,掌管我的衣食住行。出了岔子,她們兩人的責任在所難免。」

    陸瑞蘭到底是把謝東籬帶大的,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深思地看了看趙瑾琦,道:「小表妹,既然東籬不追究了,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吧。」回頭對綠春和紅夏道:「你們倆的錯卻不能推到別人身上。一人罰半年的月銀吧。」

    綠春和紅夏忙低頭應是,一聲都不敢辯解,可是心裡就把趙瑾琦恨到骨子裡去了。

    趙瑾琦見好不容易才跟謝東籬房裡的大丫鬟套上關係,轉眼就被突如其來的麻煩搞壞了交情,頓時氣得倒仰,暗暗發誓,如果讓她發現是誰讓她背黑鍋,她一定饒不了那個人!

    謝東籬帶著兩個大丫鬟回到房裡,卻一句責罰的話都沒有,只是道:「以後小心些。大嫂罰你們半年的月銀,我會讓阿順給你們補上,別跟大嫂說就是了。」

    綠春和紅夏喜出望外,感激涕零地拜伏下去,一起道:「五爺放心,以後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她們早就應該看緊門戶,旁的阿貓阿狗都不放進來的!

    趙瑾琦很快就發現,她再也進不了謝東籬住的院子了,就連剛走到那院子大門口的附近,都有人故意砰地一聲關上門。

    這可怎麼辦呢?

    回到自己住的客院,趙瑾琦對她爹趙俊興抱怨,「……爹,不知是誰這樣坑我,現在連五表哥房裡的大丫鬟都不待見我了。」

    「……你太心急了。」趙俊興面前擺著一碟醃蠶豆,一碟油炸花生米,還有一壺酒,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又夾了一顆油炸花生米扔到嘴裡,才道:「我們現在什麼狀況,人家什麼狀況?要有耐心,慢慢地磨。麻煩肯定是有的,難道你還想人家一下子就看上你不成?」

    趙瑾琦回過味兒來,深吸一口氣,坐到趙俊興身邊給他斟酒,「爹,是我太心急了。嗯,這一次是沒有什麼,慢慢來吧。日子長著呢。」

    第二天,她去了謝東籬的書房,對看守書房的大丫鬟書香笑道:「書香姐姐,大表嫂讓我來借幾本佛經。我要趕在我娘冥誕之前抄好了,給娘燒過去。」

    書香是個十五歲剛剛及笄的大丫鬟,明亮的大眼睛,容長臉兒,眉彎睫長,性子和順,見人就笑,現出兩頰旁兩個深深的酒渦,顯得很是俏麗。

    她不怎麼愛說話,旁人都以為她是嘴緊,其實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不過是太懶,連話都懶得說。

    但是看在小丫鬟眼裡,不免顯得高深莫測。

    書香不動聲色地打量了趙瑾琦一眼,道:「知道了,不知表小姐要哪本佛經?」

    「哪本?」趙瑾琦一時語塞,待看見書香臉上隱隱的笑容,有種洞察秋毫的睥睨,趙瑾琦有些心慌地道:「……什麼佛經都行,五表哥這裡的佛經想必都是好的,書香姐姐不拘哪一本,給我就行了。」

    「啊?這可不行。」書香慢條斯理地道,「佛法有大乘小乘,佛宗又分性、相、台、賢、禪、淨、律、密八大宗派,各有各的經典。比如《心經》《無量壽經》《地藏經》《華嚴經》《金剛經》《阿彌陀經》《楞嚴經》《十善業道經》《妙法蓮花經》《圓覺經》《六祖壇經》《四十二章經》《藥師經》《楞伽經》《佛說盂蘭盆經》《八大人覺經》《維摩詰經》《解深密經》……,請問表小姐,您要哪一乘哪一宗哪一部佛經?」

    書房裡的小丫鬟很少聽書香說話,沒想到她一開口,就跟倒了核桃車子一樣,嘰裡咕嚕說個沒完!

    關鍵是,那出口成章的氣勢,真有「狀元手下無庸才」的感覺!

    書房裡四個小丫鬟崇拜的目光立刻投向了書香。

    趙瑾琦聽得頭都大了,忍不住道:「……這麼多?五表哥都看過嗎?」

    「表小姐,是您要借佛經,為大姑太太冥誕祈福所用,跟我們五爺看沒看過這些佛經有什麼關係?」書香伸手做了個「請出去」的手勢,「您請想好了再來借吧。好走不送。」

    話音剛落,書房裡的小丫鬟便簇擁上來,將趙瑾琦架了出去。

    「尋冊、磨墨、除塵、奉茶,你們就瘋吧。還不趕快給我回來?今天的事都做了沒有?」書香的聲音從外書房傳了出來。

    因書香圖省事,喜躲懶,為了方便,她把管理書房的差事分了四類,分別是尋冊、磨墨、除塵和歸箱,然後找了四個小丫鬟,用這四個差事命名,這樣她不用天天提點這些小丫鬟該做什麼事,只要一叫她們的名字,她們就知道要做什麼事,甚是方便。

    趙瑾琦再一次鎩羽而歸,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抄佛經的念頭。

    她真沒想到,連謝東籬身邊的丫鬟都能這樣伶牙俐齒、博學多才……

    只好另闢蹊徑了。

    ……

    過了幾天,眼看到了小年時分,京城卻開始下雪。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一開始就下得又厚又急。

    第二天早上,京城上上下下銀裝素裹,成了一片銀白無暇的琉璃世界。

    趙瑾琦穿著月白色素錦綢面的羊皮袍子,手裡拿著一根皮尺,立在離謝東籬院子不遠的地方。

    沒過多久,披著玄狐大氅的謝東籬從院子裡出來,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外行去。

    小廝阿順跟在謝東籬身後不住嘀咕:「……五爺,您身子還沒好利索呢,出去做什麼?今天那麼大雪,衙門裡連門都沒開呢。」

    「閉嘴。吩咐外院備車去沈相府。」謝東籬淡淡吩咐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上了抄手遊廊。

    趙瑾琦等謝東籬主僕倆走遠之後,才悄悄閃身出來,拿著皮尺,彎下腰去,悄悄丈量謝東籬的腳印兒。

    院子裡看門的婆子見了,忙飛奔去堂屋向兩個大丫鬟通傳。

    「在量五爺的腳印?」綠春挑了挑眉,「她又想打什麼主意?」

    「算了,反正不在咱們院子裡,就當沒看見吧。」紅夏拽拽綠春的袖子,使了個眼色。

    綠春會意,「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沒到咱們院子裡就別管了。」

    ……

    沈相府門前,謝東籬和阿順騎著馬剛到,就看見街道的另一邊駛來一輛大車。

    「喵——!」伴隨著一聲親熱的貓叫聲,一隻胖得只看得見身子看不見腿的小黑貓從大車裡竄了出來,在雪地裡跟滑雪似地飛速奔了過來,在謝東籬的馬下站定,支起兩隻前爪,只用兩條後腿站立,像是在給他作揖。

    阿順見了,驚奇地道:「這不是司徒小公子的小喵?怎麼跑這裡來了?」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還有司徒暗香從對面的車上下來,也看見了謝東籬和阿順。

    「小喵!」司徒晨磊馬上大叫一聲,也奔了過來。

    沈相府門前的雪還堆得很厚,司徒晨磊跑得跌跌撞撞,摔了好幾跤,才來到謝東籬面前,彎腰將小喵抱了起來,「你還會作揖?!誰教你的?!」司徒晨磊笑著扯著小喵的耳朵大叫。

    謝東籬淡漠肅穆的臉上浮出一絲淡淡的笑顏。

    他翻身下馬,身後的玄狐大氅迎風飄展,漾起一道美好的弧線。

    司徒暗香抿嘴笑,推推司徒盈袖,「姐姐,看,謝狀元又來了。」

    司徒盈袖也很詫異,忙走過去福身行禮,道:「謝五爺,您是來看我外祖父的?」

    謝東籬點點頭,「你們來做什麼?」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

    阿順只好低下頭,盡量不給主子添麻煩。

    要是讓人看見他臉上的神色,他主子的裝腔作勢就露陷兒了!

    五爺,裝,您使勁兒裝!

    明明前些日子五爺「中毒重病」的時候,沈相來看五爺,閒聊的時候親口對您說過,過小年要接司徒家的外孫們過來熱鬧熱鬧,記性一向很差的阿順都記得清清楚楚,您老能忘了嗎?!

    司徒盈袖不疑有他,仔細看了看謝東籬的臉色,歎息道:「聽說謝五爺前些日子又中毒生病了?唉,這才兩個月吧,您就病了多少次了。男人之中,您這樣的身子可是太弱了。應該好好補補。」

    謝東籬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面上淡淡的笑容一掃而光,下頜漸漸緊繃起來。

    阿順一愣,忙抬頭解圍道:「……呵呵,司徒大小姐,您聽誰說的?我們五爺沒有……」

    「聽我外祖父說的。」司徒盈袖截住阿順的話頭,但是馬上道:「我知道你們不想外人知道。放心,我不告訴別人的。」

    阿順往司徒盈袖身邊溜了一眼,恨不得撞牆。——不告訴別人?

    那身邊兩個支楞著耳朵聽的司徒晨磊和司徒暗香是怎麼回事?不算人嗎?!

    司徒盈袖順著阿順的目光看了過去,見他看著司徒晨磊和司徒暗香,忙道:「哦,他們是我的弟弟妹妹,不算外人。別人我誰都沒說。」

    謝東籬緊緊盯著司徒盈袖,狹長深邃的雙眸不善地瞇了起來。

    他一向是涵養好到連沈相都誇的,這輩子還從來沒有一個人,如同司徒盈袖這樣,只要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讓謝東籬有想殺人的衝動……

    謝東籬深吸一口氣,霍然轉身,高高揚起的玄狐大氅如風般高高飄起,又在司徒盈袖面前緩緩落下。

    「……謝五爺,您別生氣啊。我給您燉一盅蟲草雞湯賠罪,行嗎?」司徒盈袖見謝東籬生氣了,忙轉到他身前,誠懇說道,「蟲草雞湯大補,我弟弟一直在吃,他現在身子好很多了。」

    又是燉湯!

    阿順心裡一抖,忙上前一步,陪笑打圓場:「司徒大小姐,不用了,我們五爺從來不喝湯!」一邊說,一邊對司徒盈袖使眼色。

    「好,你給我燉湯,蟲草雞湯,用上好的那曲蟲草。」謝東籬卻突然沉聲說道,「就是你給鄭二皇子做的那種湯。」

    啪!

    這簡直是當面打臉啊!

    阿順灰頭土臉地退下了,不敢再攔著。

    司徒盈袖看了阿順一眼,笑著對謝東籬道:「沒問題。不過您到底喝不喝湯啊?別不喝又要,到時候不喝就白瞎那麼好的蟲草了。」頓了頓,又道:「玉樹蟲草行嗎?那曲的蟲草我不多,還要留著給弟弟……」

    「那曲。第一盅用最好的那曲蟲草。以後可以用玉樹。——就這樣說定了。過兩天送到我家。」謝東籬一錘定音下了訂單。

    阿順摀住眼睛,心情極度複雜。

    司徒盈袖這小姑娘比趙瑾琦合阿順的眼緣,他可不想司徒盈袖也被五爺坑一把。

    再說趙瑾琦是親戚,就算真下毒,謝家也不會把她怎樣。

    但是司徒盈袖要是被五爺坑一把,說她下毒,那司徒家就完了……

    可是五爺不僅要湯,還要以後的湯!

    這到底是要鬧哪樣?!

    司徒盈袖想也不想就拒絕道:「我只做一盅,玉樹蟲草,愛要不要。」說著,一手拉著司徒晨磊,一手拉著司徒暗香,往角門行去。

    謝東籬的眉頭皺得更緊,「……給我把皮繃緊了。」聲音低得悄不可聞。

    司徒盈袖沒有聽見,阿順卻聽得心頭一顫,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皮,這是在警告自己吧?是吧是吧是吧……

    兩人跟在司徒一家人後面進了沈相府。

    謝東籬一直在沈相外院書房說話,根本就沒有進內院。

    司徒盈袖帶著弟弟妹妹來到大舅母王月珊房裡,笑著道:「外祖和外祖母接我們過小年,真是太客氣了。」

    「你這孩子,說這話太見外了。」王月珊笑道,「過來讓舅母看看。」說著,招手讓司徒盈袖走到近前細看。

    ……

    到了晚上,謝東籬氣沖沖地回來了,進門就道:「給我備水,我要沐浴。」

    綠春忙去耳房吩咐婆子抬熱水進來。

    紅夏叫住阿順,輕聲問道:「五爺這是怎麼了?早上出去不還好好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6-21 10:23 A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6-6-21 10:28 AM 編輯

第99章 警醒

    阿順悄然道:「別提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問了一路,五爺都一聲不響。」

    紅夏很是擔心,但是謝東籬出二門以外的行徑,就輪不到她們這些做丫鬟的關心了,所以也沒法多問,只是橫了阿順一眼,「你要再這樣,看看大夫人會不會給五爺再找更好的小廝服侍。」

    「咦?紅夏姐姐,話不能這麼說吧?我阿順哪裡做錯了?」阿順很是委屈地說道。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做錯,但是你太笨,這不用說了吧?五爺這樣聰慧的人,怎麼會有你這種笨小廝跟著!」紅夏冷哼道,「你走吧。記得以後長個心眼兒。」

    少頃熱水抬來了。

    謝東籬在浴房泡入半人高的浴桶。

    他坐在浴桶裡,仰頭靠在浴桶邊上,讓那熱氣包圍著自己。

    一閉上眼,司徒盈袖不假辭色的面容就出現在他腦海裡,他的心跳和脈搏都會加速。

    如果感受到她的碰觸,他還會起紅疹。

    這種感覺,讓他十分新奇和陌生。

    謝東籬很明白自己的涵養,在這個世上如果排第二,絕對沒有人排第一,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一遇到司徒盈袖,他的涵養就如同陽光下的冰雪,消融得非常徹底。——他到底是怎麼了?難道真的是中毒了?!

    不能再這樣了。

    謝東籬默默地告誡自己。

    他今天生氣,不是生別人的氣,而是生自己的氣。

    雖然他對司徒盈袖有些好奇,但是旁觀就好,他不能,也不需要插手她的一切。

    讓她自然行走,看看她到底會走到哪裡……

    下定了決心,謝東籬默默睜開眼睛。

    昏暗的浴房裡,謝東籬的眸子精光突現,一串串模糊不清的奇異符號從謝東籬眸子裡飛快掠過,快如閃電。

    他若無其事地眨了眨眼,再睜開眼睛。雙眸已經恢復了往日澄澈的清明。而他的神情也和剛才的困惑郁卒完全不同。

    眉間清朗似雪,將剛才那一絲淡然的眷戀不捨抹殺得乾乾淨淨。

    謝東籬從浴桶裡站了起來,用厚實長大的細絨巾子裹住自己。長腿一伸,便跨了出來。

    ……

    第二天,趙瑾琦從謝家大夫人陸瑞蘭的房裡出來,聽說了謝東籬的事。好奇問了二門上的婆子一聲,「……那五表哥到底為什麼生氣呢?」

    「這個奴婢倒不知了。」那婆子小心翼翼地道。「五爺昨兒去了沈相府,按理說不該這樣的。沈相一直很提攜五爺的。」

    趙瑾琦想了想,眼神閃爍著問道:「難道是因為朝堂上的事?」

    「哎呦喂,表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奴婢只是看二門的婆子,不懂這些。——您是要出去?這邊請。」說著,那婆子給趙瑾琦讓開二門。

    趙瑾琦回去跟她爹趙俊興合計了一下。就挽著香籃出門,去大慈悲寺給她娘的長明燈添香油去了。

    回來的時候。她順路去了司徒府。

    雖然司徒盈袖已經回來快半個月了,但是趙瑾琦現在才想起來要來探望她。

    ……

    「大小姐,外面有了個姓趙的姑娘,說是謝家的表小姐,專門來感謝大小姐的救命之恩的。」司徒盈袖的丫鬟采芹進來說道。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坐在暖閣的暖炕上,一起湊著頭趕圍棋子。

    司徒暗香坐在他們對面鋪了狼皮褥子的太師椅上,笑瞇瞇地拿著繡繃做針線。

    司徒晨磊並不知道如何下棋,只知道跟著司徒盈袖走,跟她的棋路一模一樣。

    「……小磊,你不能這樣走。你得走另一邊!」好在司徒盈袖耐心不錯,每次都只是笑著糾正司徒晨磊的做法。

    司徒晨磊也不生氣,司徒盈袖給他改過來,他再改回去,一點都不在乎輸贏……

    小喵蹲坐在棋桌旁邊,一動不動盯著棋盤看。

    采芹進來之後,說了兩邊,司徒盈袖才聽見。

    她抬起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雪停了嗎?」

    「停了,一大早就停了。婆子們在外頭掃雪呢。」采芹忙回道。

    司徒盈袖想了想,道:「這天氣,路上不好走。難為趙姑娘想著,讓她進來喝杯熱茶吧。」

    司徒暗香放下繡繃,微笑著道:「這趙姑娘真有意思。姐姐回來這麼久了,她都沒上門。偏今兒大雪就來了。也不知道有什麼重要的事。」

    司徒盈袖站起來,撐了個懶腰,笑道:「反正下雪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就讓她進來喝杯熱茶。」

    趙瑾琦很快就被婆子領了進來。

    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暗香走出來,打量了趙瑾琦一眼。

    上一次她看見她的時候,趙瑾琦全身髒兮兮的,頭髮油膩打結,臉上也是黃瘦乾癟,哪裡有現在的珠圓玉潤?

    司徒盈袖笑著道:「上次一別,趙大小姐真的是別來無恙了。」

    趙瑾琦忙道:「司徒大小姐、二小姐,我是出門遇貴人,多虧遇到你們倆,我和爹才能逃出生天。」

    「趙大小姐是自己福大命大,不關我們姐妹的事。」司徒盈袖不肯居功,又道:「如今趙大小姐找到親戚,可算是否極泰來了。」說著,命人送上點心香茗,請趙瑾琦品嚐。

    趙瑾琦隨便吃了幾口,發現司徒家的點心不亞於謝家廚娘精心做的點心,微有些詫異。

    但是轉而想到司徒家富可敵國,應該不缺錢,衣食住行肯定不會比那些破落的世家大族差的,差的,不過是世代積累的底蘊而已,很快又釋然了。

    她有意打量了司徒盈袖幾眼,才道:「司徒大小姐,我幾個表哥對我是極好的。這些天一直在家裡忙著我娘,還有趙家的事情,我又一直在深宅大院裡住著,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才剛聽說司徒大小姐已經回來了,我才趕緊親來道謝。」說著,起身對司徒盈袖福了一福。

    司徒盈袖忙道:「趙大小姐太多禮。舉手之勞,不敢言謝。」

    司徒暗香笑著道:「趙姐姐這麼客氣什麼?相逢即是有緣,咱們就別客套了。來,我姐姐和弟弟要下棋,我帶趙姐姐去我的房裡說話吧。」

    「暗香,這樣可不好。趙大小姐來者是客,我和弟弟剛才是在下棋,現下要待客才對。」司徒盈袖笑盈盈說了一句,又問趙瑾琦,「趙大小姐今日出來,謝家知道嗎?」說著喚采芹過來,「采芹,帶趙大小姐的丫鬟婆子去耳房吃杯熱茶。外面怪冷的。」

    趙瑾琦不好意思地道:「不用了。我一個人出來的,沒有帶丫鬟婆子。」

    「啊?趙姐姐一個下人都沒帶,怎麼就出來了?這樣可不好。」司徒暗香忙道,「是謝家忘了嗎?不如我去跟我娘說說,送趙姐姐幾個丫鬟婆子?」

    「暗香,謝家不至於一個丫鬟婆子都送不起的。你這樣做,可是要置謝家的臉面於何地呢?咱們家什麼身份,謝家什麼身份?」司徒盈袖很是不贊成地說道。

    司徒暗香鬧了個大紅臉,忙道:「多謝姐姐提醒。我沒姐姐想得周全。」

    趙瑾琦暗暗觀察這姐妹倆的情形,笑道:「多謝暗香妹妹。不是謝家不給我丫鬟婆子,是我出去給我娘的長明燈添香油,不想別人跟著。一個人去才心誠。」

    司徒盈袖當然不贊同這種說法。是不是心誠,跟是不是一個人出去有什麼關係?只是哄暗香這種不諳世事的孩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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