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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 借種醫妃【單】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標題: 綠光 - 借種醫妃【單】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2-16 12:12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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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我不喝藥! 橫豎腿都瘸了,活著有什麼用!」
『這樣呀,那我建議你可以動時,自己爬到外頭去死,好不好?』
「……我要喝藥!」

呿!那小子是怎麼回事,都摔下山谷半身不遂了還不安分些,
既然大難不死,自當好好保重性命啊,他這般尋死覓活的是為哪樁?
也罷,他既不想活,那就讓她榨乾他最後一絲價值──借種生子吧!
左右她也不像這朝代的古代女子一樣重視貞節,更不願出嫁從夫,
因此,打著以身相許的報恩旗幟,哼哼~小子~姊姊來夜襲啦!
只是啊,他似乎不是啥尋常人,這事從來尋他的小廝身上便知道,
試問,哪家的普通小廝能喚動一窩土匪,只為了找主子的啦?
再加上,當初害他摔下山的那場山崩「意外」,其中明顯有貓膩……
唉,儘管不想跟這號麻煩人物扯上關係,可吃都吃了,又能怎辦?
更何況那傢伙自己也上癮了,老用美色誘她「染指」他啊!(掩面)
不過說也奇怪,好歹她前世是法醫,有她照料,照說他的腿早該好了,
偏偏這廝的腿半點動靜也無,連下床、洗澡都要人服侍,
所以在花樓解救被人調戲的她的神祕男子,肯定不是他對吧?
不然的話他可就是惹上了知府,想解套,除非他有天皇老子撐腰……

【出版日期】2015/05/20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15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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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楔子 救人非自願

  雨後的山谷間彌漫著淡淡白霧,伴隨著一股清新草味。

  山谷下的小徑傳來陣陣推車的聲響,還夾雜著細微的交談聲。

  「華姊,昨兒個胡大娘提起的人是住在城里的油行老板,聽說人挺憨厚的,做生意也很老實,去年死了老婆想續弦,央胡大娘提了厚禮上門,要是拒絕了,豈不是很可惜?」

  「去年死了老婆就想續弦的男人,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回應的是一把溫醇的嗓音,不特別嬌柔尖細,也不過分低沉粗悍。

  「可是華姊已經到了出閣的年紀了,再蹉跎下去……」

  「我有家鋪子,餓不死。」

  「華姊有家糕餅鋪子是挺好,但要是年歲大了沒人能照應,該怎麼好?」

  「那就隨便吧。」回答的是一派隨性自在的口吻。

  「可是再拖下去,要是生不出孩子了該怎麼才好?」采織拉著推車,路上泥濘,教她使出吃奶力氣,說起話來都有些喘了。

  「我說采織,胡大娘是給了妳多少好處,要妳來當說客?」

  「華姊,胡大娘是想給我好處,但我沒收,我只是擔心妳眼界太高,要是再蹉跎下去,沒了好姻緣又生不出孩子該怎麼才好,有個伴總好過一個人孤伶伶的。」采織說著,不禁替她擔心了起來。

  她,是她的恩人連若華,兩個月前要不是她把她撿回家,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她甘願一輩子為奴為婢伺候著華姊。

  如此善良的華姊,面貌姣美,尤其是那雙媚而不妖的眸,與她對上眼的男人沒有一個不回頭多看一眼的。

  可她總是一副看淡人生,彷佛己身是死是活都無所謂,那般隨性態度教她不由怕著。

  「采織,妳要明白人來到這世上是孤身前來,孤身離開,在世有個伴又如何?走到底,依舊孤獨。」她不孤獨,甚至享受一個人的生活,而現在她開始後悔兩個月前怎會鬼迷心竅把采織撿回家,真是失策。

  采織聽得一知半解,想再追問又怕問透了也聽不懂,于是又繞回原話題。「可是華姊,女大當嫁,嫁人生子是姑娘家都該經歷的,就算相公不可靠,但好歹有個孩子,下半輩子有個指望。」

  「孩子……」連若華不禁沉吟著。

  曾經她也想要個孩子,但是老天不給,而如今……老天肯給嗎?以往沒想過這問題,也許往後可以想想。

  「是吧是吧,有個孩子多好。」瞧她似有些心動,采織不禁繼續游說著。「我家中弟妹有八個,雖說是吵鬧了些,但是等到我被我爹給賣到大戶人家當下人後,我才知道吵吵鬧鬧的才是家。」

  瞧她說到最後,神情有些落寞,連若華揚起眉,煞有其事地說︰「也是,找個男人生個孩子,聽起來這主意還不錯。」

  「是啊,要是華姊有意的話——」

  「別,我要的是孩子可不是男人。」

  「什麼意思?」

  「還不懂,找個男人讓我生個孩子就成了,我可不想要個男人綁著我。」連若華朝她笑了笑,滿意見到她面露驚嚇的表情。

  很好,應該可以讓她稍稍安靜一點才是,這聒噪的丫頭。

  「華姊!」采織好半晌才回神,驚呼著。「這怎麼可以,一個姑娘沒出閣,要是有了身孕非但惹人爭議,這孩子恐怕還不能入籍呢。」

  「犯法嗎?」連若華一臉認真地問。「會被拖去游街還是浸豬籠嗎?」

  采織呆了下。「是不至于,但是孩子往後是不能經商不能應舉不能……」

  「那就讓他當農夫吧。」語氣之肯定,彷佛她肚子里已經有個孩子,而她準備存錢買下幾畝田了。

  「華姊,妳不是認真的吧?」

  「我看起來像在說笑嗎?」

  就是不像她才怕!「華姊,妳該不會早就有人選了吧?」難怪華姊對胡大娘上門說媒壓根不心動。

  「人選?」

  「隔壁醫館的申大夫。」就她所見,申大夫和華姊走得極近,感情甚篤,可是……既然如此,為何不成親?

  「他嘛……」她沉吟了下。「不成。」

  「難道華姊想上小倌館?」采織小聲試探著。

  「齊天城有小倌館?」連若華詫道。「是那種可以讓女人玩樂之處嗎?」

  采織無力地閉上眼,暗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華姊要是不知道就算了,她干麼提這些呢。

  「在哪?」瞧采織抿唇不語,連若華就知道這小倌館肯定是她的備選之處,既是如此,她當然得要探一探,說不準哪日她就會大駕光臨。

  雖說八字沒一撇,但如果她真想要個孩子,當然要自己挑男人,挑個好看順眼的,要是能銀貨兩訖,更是極致完美。

  采織把嘴抿得死緊,死也不肯多說一句,絕不能讓華姊去做那般驚世駭俗之事!

  連若華睨了她一眼,微微皺起一雙秀眉,盯著她左手邊好一會,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轉向走去。

  「華姊,咱們不是要回去了嘛,得往這兒走。」采織指著前頭,卻見她頭也不回地朝左邊的岔道走,不得已只能拉著小推車跟上。

  走了一小段距離,就見連若華停在樹叢前頭,她不解地探頭一看,馬上嚇得退了幾步。「華華華姊,那人……是活著的嗎?」

  連若華垂眼看著滿身髒污和血漬的男人,接著抬眼望向半山腰,最後再把目光定在眼前的男人身上,狀似陷入天人交戰。

  「華姊,咱們走了,大不了替他報官去,找官爺來處理。」采織拉拉她。

  連若華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他還活著,不需急著報官。」

  「他還活著?」可華姊看他的眼神,那冷銳目光就跟看屍體沒兩樣。「華姊,咱們現在要怎麼著?」

  「我在考慮。」一個采織已讓她不得安寧,再添個男人……不知道會變成如何?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第一章 驕子無尊嚴

  一聲轟然巨響,火在黑暗中平空出現,像野獸般地在他身上囓咬著,讓他無處竄逃。

  痛,無止境地蔓延,將他完全包圍,他緊咬著牙不讓呻吟逸出口,卻怎麼也忍受不了這日日夜夜反復的燒灼痛楚。

  身邊有人在走動,有人在低聲交談。

  他恐慌了起來,駭懼自己又回到了事發那一年……他熬過了那些年了,不是嗎?

  別嚇他,他不想再回那座牢籠!

  驀地,一只溫柔的手覆在他的額上,帶點微涼,彷佛可以祛除他體內的熱,教他平靜了下來,意識瞬間又被卷入黑暗里。

  再清醒時,火熱的燒灼感消失了,映入眼簾的是間簡陋的小屋……他疑惑地皺起眉,嗅聞到一股中藥香,本想側眼望去,卻驚覺他的頭竟被什麼架住……不,不只是頭,他整個人動彈不得。

  他頓了下,側眼望去,看見他的頭兩側被架了木板,頭轉不了,而他的手跟腳……腳沒有反應,但手指還稍稍能動。

  這是……

  「你醒了。」

  一道溫醇的嗓音伴隨著陰影罩下,他微眯起眼,看不清那張逆光的容顏。

  「你是……」話一出口,喉頭猶如刀割般,就連嗓音都像是粗礪磨過般的粗啞。

  「先喝點水再說。」連若華坐在床畔,以木匙喂著他喝水。

  連喝了幾口,稍緩喉頭的刺痛和灼熱,他再次轉動眼球環顧,發覺這屋子極為簡陋,別說是間寢房,恐怕就連柴房都算不上。

  他明明記得自己一路驅車趕往齊天城,來到西霧山的山腰間,眼看只要到了山腳就可以進西門,卻突地發生轟然巨響,天地一陣搖晃,馬兒受到驚嚇拉著馬車狂奔,最後像是翻下了山谷,然後他便厥了過去。

  那……太斗呢?

  「請問是姑娘救了我嗎?」他急問著。

  「是。」

  「不知道有無瞧見我的隨從?」

  「……在撿到你的地方,再往上走一小段山路有另一具屍體,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所說的隨從,你要是想認屍,得上衙門一趟。」

  他震愕不已地聽著對方的話,胸口狠狠顫了數下,好半晌說不出話。

  「怎會如此?」太斗武藝過人,怎會如此輕易死去……「我的隨從面貌極為清秀,約莫……」

  「那具屍體的面容已經看不清,至于身形因為有多處骨折導致變形,所以就目測也不準,問我也是白搭,還是等你傷好了再走一趟衙門確認。」連若華淡然打斷他急起的問話。

  他直瞅著那張依舊看不清的臉,想看清楚她是怎地淡薄無情。

  不過也沒錯,畢竟素昧平生,能有幾分情?

  「橫豎人都是走在同一條路上,早晚有天你們會再踫面的。」連若華起身,又端了一只碗過來。「是人,總得走這一遭,你要替對方開心的是他可能沒痛苦太久,這也算是老天的另一種慈悲。」

  他聽得一頭霧水,直覺得她的說法淡漠,但淡漠里頭似乎又藏著道理,說到底是想要告訴他……節哀順變嗎?

  「喝藥,你想活就得把藥喝下去,但如果你不想活,那就別浪費我的藥。」她舀了一匙等著,沒有不耐,只是平心靜氣地等待他的決定。

  他眉頭忍不住微微皺起,更想要看清楚她的臉……他真想知道她說這番話時,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她的人有一種古怪的淡漠感,彷佛早已看破生死,可用詞犀利,惹他不快。

  但不滿歸不滿,他人會在這里自然是她救的,不管怎樣對她還是抱持著感恩的心。他張大口把她喂的湯藥給喝下,讓她明白他很想活下去,絕不會浪費她的藥。

  「好了,藥喝了,你就再睡一會吧。」連若華說著,就要起身。

  「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待我傷好後定會報答姑娘。」

  「你不用多禮,我不過是順手之勞罷了。」連若華把碗擱在一旁的幾上,像是想到什麼,突問︰「對了,你家住何方,我讓人到你家說一聲。」

  他頓了下,再露出苦笑。「我家住京城,到齊天城不過是游玩罷了。」

  「京城?」連若華重復一次,問︰「離齊天城很遠嗎?」

  「大概有千里遠。」他猜想,她許是不曾離開齊天城。

  「是嗎?換句話說,我得要照料你直到你復原為止了。」

  察覺她話中無奈,他微蹙起眉。「我會盡快復原的。」不管怎樣,總不好給人添麻煩,尤其對方是姑娘家,光是男女獨處一室就能毀了清白,她有所顧慮也是正常。

  「你這傷勢沒個把月根本好不了。」根據她和申仲隱的判斷,個把月已是最樂觀的推測了。「況且……我也不確定屆時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動。」

  「……什麼意思?」他沉聲問。

  連若華心想與其瞞他,倒不如先把最壞的可能告訴他。「你身上有多處骨折,最主要的問題是在頸部和鎖骨間,雖說我已經先幫你把頭部和雙腿固定住了,但我無法確定是否傷到筋絡。」

  畢竟這時代沒有X光攝影,她只能依她所學做判斷,至于其他的內外傷自然就交給申仲隱那位大夫了。

  「你是指我可能會……風癱?」他難以置信地問。

  「對,申仲隱是這麼說的,你怎麼知道?」這古現詞匯不甚相同,但她確實是聽申仲隱提起過。

  他閉上雙眼,一時間無法承受接二連三的打擊。

  太斗死了已經教他痛徹心肺,如今竟得知自己恐會殘廢……老天是在整他嗎?十二年前躲過死劫,十二年後還要再整他一次!

  一場祝融之禍讓他花費了五年才有辦法行動自如,可這一次……真要他永遠癱在床上不可?

  「不過,那是最壞的結果,不代表肯定會那樣,我已經想辦法在第一時間幫你做了處理,只要這幾天你的腳有任何反應和感覺都代表是好現象。」瞧他半晌都不吭聲,她只好盡可能地安慰著。

  他說不出話。此時此刻的他心灰意冷,只能以沉默抗議老天對他的不公。

  「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連若華想了下,開口詢問。

  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什麼的,有名有姓才能要官爺去通知他的家人……是說,她讓采織去報官,說山上死了一個,她這兒撿了一個,可官爺只說要她看著辦,壓根沒派人來瞧,也許明天他雙眼一閉,她也只能在山谷里找個好地點把他給埋了,便算是仁至義盡了。

  「……成歆。」哪怕身心俱疲的當頭,他猶記得不道出本名。

  「誠心?那你可以叫我誠意。」她試著說笑,和緩氣氛。

  半晌那頭沒反應,她只能摸摸鼻子告訴自己盡力了。

  連若華看他心如死灰的神情,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想,她應該說得再委婉一點,讓他別太沮喪,但畢竟不是她的本行,要她改變作風是為難自己。

  在現代,她是個醫生,不過她所面對的對象向來是不需要交談的。

  因為,她是法醫。

  他活著,但他覺得跟死了沒兩樣。

  他不想動,甚至不想清醒,可偏偏就是有人不讓他自我放逐。

  「張嘴,你只傷在手腳軀干,你的聽力沒問題,少給我裝蒜。」

  又是那口吻淡漠的姑娘!成歆悻悻然地張眼,木匙已經抵到嘴邊,極盡放肆而霸道地喂進他嘴里。

  「我不想浪費你的藥,你別再喂了。」他想死了行不行!

  他已經受夠這打擊連連的人生,老天真要收他的命,盡管收去就是。

  連若華微揚起眉,神色不變地道︰「問題是我藥已經熬好了,你知不知道這一帖藥要多少錢?」

  「大不了我賠你。」

  「你身上沒有銀兩,我找過了。」又是那淡淡的四兩撥千斤的口吻。

  成歆為之氣結。「我下輩子再還你!」

  「不要,下輩子誰都不是誰,誰跟你約下輩子。」她想也沒想地道。

  「你……」這天底下怎會有這種姑娘家?是他被囚在宮中太久,壓根不知道這世道已變化如此之大?

  「你想死,我管不著,可問題是你不能死在我屋里。」頓了下,她隨即低聲改口。「認真說來這也不是我的屋子,采織說這應該是獵戶上山打獵時暫憩的小屋。」

  沒聽清楚她的低語,他口氣不佳的道︰「你可以把我丟到屋外!」這樣總行了吧!

  「你當我很閑很有力嗎?兩天前,光是要把你拖到這里就已經費盡我所有力氣,現在要我再搬一次,門兒都沒有。」棄屍是有罪的,遺棄傷重者致死更是蓄意殺人,她才不干。

  成歆怒不可遏地瞪著她,突然生出一股沖動想要把傷養好,想要把旁邊的女人看個一清二楚。

  救人救得心不甘情不願,要她舍下又萬般推辭,到底是他找碴還是她天生愛計較?

  「我個人建議,因為你現在無法移動,所以麻煩等到你可以動時,你自己爬到外頭去死,好不好?」至少不要讓她背罪嘛,她沒有辦法忍受自己犯法的,體諒她一下。

  聽著那再誠懇不過的請求,成歆立即決定——不死了!「我要喝藥!」等到他能動,他會爬出屋外,但絕對不是等死,純粹是這屋子太暗,他要到外頭才能看清她的面容!

  「早說嘛,浪費我的時間。」

  那輕嘆中的無奈教成歆額際青筋暴綻,一口白牙幾乎快要咬碎,但他忍著,一口口地喝下腥臭的藥。

  那幽幽嘆息聽似有情卻是無情,真是佛聽佛也抓狂,他發誓,非要一睹她的廬山真面目不可!

  就在他喝完藥後,她忽然起身離開,一會後又踅回,拿著濕布巾在他臉上輕抹著,他不禁微詫了下。

  她的手勁極柔,和她口吻中深藏的淡漠極為不同。

  「看不出姑娘竟這般溫柔,要是能不開口定是嫻雅之人。」他哼笑了聲。

  「我當然溫柔,畢竟我以往擦的都是大體嘛。」當法醫的,自是從大體上頭尋找證據,動作自然輕柔。

  成歆抬眼瞪去,直覺得這個女人是存心來氣人的,開口就教人火大。

  大體,他還活著!

  悻悻然地閉嘴,任由她擦臉後又在他臉上上藥,這一踫,痛得他齜牙咧嘴,不得已又開口,「要上藥可不可以先說一聲?」

  「說一聲就不會疼嗎?」

  「你……」

  「既然你怕痛,干脆別上藥好了,反正我瞧你的臉也腫得跟豬頭沒兩樣,就算留點疤應該也無所謂,別浪費我的藥了。」

  成歆用力閉了閉眼。「我不怕痛,麻煩你繼續,等到我的臉沒再腫得跟豬頭一樣時,你會瞧見一個絕世美男子,所以那藥用得再多也不浪費。」如果他真是注定癱瘓了,那至少要保住他的臉,他日回京時還可以逗逗嫂子。

  要是他真是不幸死去,至少留張臉好讓大哥和嫂子認屍。

  「聽到這里,我應該捧場的笑一下嗎?」因為她沒有幽默感,講笑話沒天分,以至于別人說笑話時她也常抓不到笑點,所以虛心請教他。

  成歆沉痛地閉上眼,他要是再跟她對話下去恐怕會氣血攻心而死,所以他干脆閉眼裝睡,反正他喝了藥總是倦得想睡。

  見他沒搭腔,連若華偏頭想了下,隨即不在意地繼續替他上藥,然後掀開他身上的被子,依著順序從頭頸開始往下而去。

  他身上有多處擦傷,推斷是摔落山谷時造成的,幸運的是他被一列樹叢擋下,因而保住一條命,勉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除了頸部和鎖骨的骨折之外,最大的撕裂傷就數左大腿內側了。

  一陣涼意伴隨著她掀被的動作襲來,他疑惑地皺起眉,壓根沒感覺她替自己解開衣衫,只知刺痛感一路往下……往下……

  「你在做什麼」他吼了聲,企圖起身要阻止她,瞬間拉扯傷口,痛得教他倒抽口氣,整個人癱軟在床。

  該死……他是真的殘廢了,就連要坐起來都不成!

  「你在干什麼?是打算弄斷頸骨不成?」她涼聲質問,沒事人似地繼續在他大腿內側上藥。

  「你……我……」他滿臉漲紅,竟說不出話來。

  她剛剛踫到他的……該死,難不成這被子底下,他是不著寸縷?

  「又怎麼了?」連若華嘆口氣,開始後悔救他。如果當初她再晚一點發現他就好了,那也不過是替他收屍,而不是麻煩自己照料他。

  「你……一個姑娘家竟這樣盯著男人的身子……」該死,她的手踫到了……她是死人不成,還是把他當成死人

  「我沒有盯,只是踫。」像是想到什麼,她又改了口。「好啦,我承認一開始把你全身脫光時確實是盯過你的身體,但我是為了確定你身上的傷勢。」

  初見到他肩頭至背上的猙獰燒傷她一陣驚駭,直覺得他這種傷勢可以在這年代活下來,實在是他祖上積德了。

  仔細想想,他福分確實相當厚,要不這會歷劫怎會遇見她。

  「你……」他羞赧欲死地閉緊眼。「你的手規矩一點!」

  他是男人,不是死人,這樣踫他,直教他……

  「好了,上好藥了,誰要你大腿內側有著好幾寸長的撕裂傷。」她替他蓋妥被子,確定不會讓他春光外泄,嚇壞了采織那位小姑娘。「是說你那兒有反應,也許你的下半|身是不要緊的。」

  她不是骨科也不是外科,但是記得以往曾經看過一份特別的報告,有個男人下半|身癱瘓後一樣可以行房,那是特例,一般來說有反應,代表下半|身的血液循環應該是正常的,所以說他的傷勢應該比想象中還要樂觀。

  「你……」突然間他很想死。

  他的尊嚴在方才那一刻被她徹底毀滅,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有今日的遭遇,竟被個姑娘家調戲……盡管她是在幫他上藥,但她平靜無波的口吻,反教他不知道該把臉擱到哪去。

  找個時間,他還是想辦法爬出去好了。

  「而且,你上半身好像可以動,這是個好消息。」

  聽她這麼一說,成歆頓了下。這才想起他的手打一開始就微微能動,這代表他手的筋絡應該沒斷,而胸口劇痛應該只是一般骨折而已,加上那兒有反應……他應該不會癱了才是。

  他無法替自己診脈,但照這幾點看來,他康復的機會指日可待。

  心里正松口氣時,卻又聽她道︰「到時候你要爬出去就簡單多了呢。」

  成歆張眼瞪去。「既然會好,我干麼尋死?」就那麼巴不得他趕緊爬出去?

  「喔……也是,好死不如賴活嘛,有意志力是好事。」

  成歆眼皮抽搐著。他真的不能再跟她交談,再說下去他會氣死!

  就在這當頭,外頭響起一道細柔的嗓音,「華姊,外頭有人呢。」

  「我去瞧瞧。」

  話落,她轉身就走,走出通廊就看見門口一名面生的男人,長得高頭大馬的,身上看得出似乎有傷,臉色有些蒼白。

  「請問你是……」連若華遲疑地問著。

  應該不會是上山打獵的獵戶要來休憩吧,這就麻煩了,她沒力氣把里頭那家伙四平八穩地帶回城里。

  「我在找一位夏侯公子,不知道姑娘可有在這附近遇過?」

  「沒有。」

  「他的身形與我差不多,面容十分俊美,身穿暗紫色繡袍,要是姑娘遇見這麼一個人,勞煩走一趟齊天城的春福客棧,跟掌櫃說要找太斗即可,屆時必有重賞。」

  「好。」

  「多謝。」太斗話落,轉身就走。

  連若華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垂睫忖著。

  身後的采織壓低聲問︰「華姊,這人要找的會不會是里頭的公子?」

  「應該不是,里頭的公子姓成不姓夏侯。」

  「可是當初咱們救那位公子時,他身上穿的很像是暗紫色的繡袍呢。」

  「你也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暗紫色,對不?」畢竟救起他時,他的衣袍上都是泥巴和血漬,哪里還看得出原本的色彩。

  最主要的是——她上山查看過了,懷疑他會出事並不單純,所以只要有人找上門來,她一律小心為上,因為她實在不想再惹麻煩了。

  再讓他躺幾天,之後她非要趕緊將他帶回城里不可。

  「成公子,要不要喝點茶水?」

  「勞煩采織姑娘了。」

  「成公子不用多禮。」采織替他倒了杯茶水,以木匙喂他。

  成歆嘗著幾乎沒有茶味的薄茶,喝了幾匙之後便道︰「已經夠了,多謝。」他不是大夫,但他有個義父大夫,多少習得一些簡單的藥理和切脈,他很清楚重創過的身子不可進食太多,就連茶水也該稍稍限制,直到身子可以正常運行為止。

  「成公子真的很客氣,在京城時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少爺。」采織沒心眼地道。

  「算是。」他淡道。

  「成公子既是京城人氏,又怎麼會跑到齊天城呢?」

  「外出游玩罷了。」想起他的任務,他不禁頭疼了起來。

  他思忖著到底該不該托人捎個信息給大哥……大哥公務繁忙,怕也是分身乏術,再派個人來也不知道信不信得過,倒不如先看看自己的傷勢能恢復幾成再說。

  只不過,到時真不知道該怎麼跟大哥解釋太斗的事。

  「好好的游玩怎麼會連人帶馬車地摔下山谷?」她沒上山查看,但華姊比官爺早一步上山探查,回來時有說。

  「好像是山崩了吧,我只記得山里頭突然發生巨響,大地為之震動,馬兒發狂急奔就沖下了山谷。」

  「山崩?大雨都停了個把月了,怎麼會山崩?」采織不解地喃喃自語著。

  「是嗎?」

  「不過也很難說,先前那場大雨實在是下得太久,也許土壤仍然松軟。」

  聽她提起齊天城的大雨,他不著痕跡地打探著。「兩個月前聽人說齊天城鬧了洪災,這洪災一事應該已經處置得差不多了吧?」

  「原來公子是這般以為才會到齊天城游玩的。」采織不禁苦笑。

  「可不是——」

  「洪災發生時,出陽縣令不管,就連齊天城知府也不管,那時聽華姊說,從城南到郊外一帶簡直是屍橫遍野,申大夫和華姊就在屍堆里尋找是否還能醫治的人,救得活的便帶回醫館,救不活的,華姊和官爺們一道清理,真的是……只能用慘絕人寰來形容了。」

  「可是不是聽說有個巡撫到齊天城賑災了?」

  「沒有賑災,因為巡撫到了齊天城後,被知府大人安排住宿到山腳下的衛所別館,當晚山崩,衛所別館便被土石給埋住了。」

  「是嗎……」他沉吟著。

  據回報的消息確實是如此,但不知怎地總讓人覺得過分巧合,要不也就不需要他特地跑這一趟了。

  「又是洪災又是山崩的,齊天城外到處是屍體的腐臭味,我能活下來全都多虧了華姊。」

  「華姊是……」

  「這幾日替公子上藥的就是華姊,華姊沒跟公子說過嗎?」她詫道。

  「也不曉得,這幾日昏昏沉沉的,腦袋不是很清醒。」也許有也許沒有,他記得比較清楚的是上藥的部分。

  說起上藥,那股屈辱感不知怎地又冒了出來。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傷,也知道傷口不上藥是不成的,可偏偏傷在大腿內側……

  「華姊人很好的,有時或許待人淡漠些,可是一個真正淡漠的人是不會收留人又照顧人的。」

  他本要出言譏誚,但又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要是真的個性淡漠,壓根不會特意把他帶來這,況且他確實傷得極重,照料起來分外麻煩,要是無心是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的,所以說——

  「她只是純粹說不出好話而已?」他只能做此猜測。

  「會嗎?我倒覺得華姊是個把生死看得很淡薄的人,活著很隨性,彷佛不管日子怎麼過都無所謂,說難聽點,感覺就像是……」

  采織嫌晦氣,不想把心底感受道出,可偏偏成歆聽懂她的話意,接了口,「等死?」

  「不……可……」采織很想解釋,但她沒有辦法完整地道出內心感受,話到嘴邊只能無奈地化為一聲嘆息。「也許華姊只是太過隨遇而安,她沒有喜好,對吃穿用度都沒太大的關心,有時跟她說起街坊的小道消息,她也是興致缺缺,彷佛這天地間再沒有任何事可以勾起她的情緒,所以我才會覺得……」

  成歆微揚起眉,總覺得她形容得太過,畢竟這天下何其大,什麼樣的姑娘沒有,再者也許是因為她……「她其貌不揚吧?」

  這般推斷是合理又正常的,姑娘家要是貌不驚人,許是做不了婚配,尋不著婆家,到最終自然是自暴自棄了,可要說是等死還差了一截路,沒那麼嚴重。

  「欸,公子,你沒瞧過華姊的面貌嗎?我不敢說華姊美若天仙,但是絕對是個美人,雖說已是雙十年華,但是上門提親的人多得都快要踩壞門檻了。」胡大娘三天兩頭就跑一趟,就可看出華姊有多搶手。

  「是嗎?」成歆十分存疑。「話說回來,這屋里不管我何時醒來總是暗暗的,連燈火都沒點上,我哪看得清她的臉。」

  別說那女人,就連眼前這聒噪丫頭的臉,他一樣看不清楚。

  「喔,也是啦,華姊說了,打從洪災之後,許多難民為了求活成了宵小,甚至山里偶爾也有山賊打劫過路商旅,咱們在這山谷底下能不點火就不點火,省得引人注意。」難怪他看不清,畢竟他的角度望來是逆著光的。

  「山谷?這里不是齊天城?」他詫問。

  「不是,華姊說公子傷得重不能移動,怕影響傷勢,所以那日是我和華姊用盡氣力,小心翼翼地把公子搬到這山谷里獵戶休憩的小屋。」瞧他神情有些傻愣,采織不禁好笑道︰「華姊說要等公子身上的骨頭都固定了,才能再搬動公子,所以這段時日華姊一直是丟下鋪子,留在這兒日夜照顧公子的。」

  聽到這里,成歆更是驚詫得說不出話。

  因為服藥導致頭腦昏沉,他壓根沒察覺此處靜得很,要是照采織所說,那麼待在這里風險極大,但她竟日夜在這里照料他,甚至連自己的鋪子都丟下不管……難道,她只是天生嘴長壞了?

  「采織,喂好了沒?」連若華踏進房內,見桌上的粥碗早就空了,無聲嘆了口氣。「喂好了就跟我說一聲,藥都快涼了。」

  雖說她啥都沒聽見,但她確信這丫頭肯定是話匣子又打開了。采織乖巧又聽話,做事伶俐也很有一套,可最大的問題就出在她的聒噪,看來得找個機會教她適時的安靜是一種慈悲。

  「華姊,對不起,我和公子聊開了,所以就……」

  連若華不以為意地擺著手。「我知道,待會我要替他上藥,你先到外頭,要是外頭有什麼動靜,記得喊一聲。」

  「嗯,我知道了。」

  待采織離開,把房門關上,她才拿著木匙一口口地喂著他喝藥。「抱歉,我家丫頭什麼都好,就是那張嘴吵了點。」她是個貪靜的人,有時會很受不了采織,但忍忍就過了。

  「不會,吵了點總比壞了點好。」他由衷地同情起她。

  他想,也許她一直沒有婚配就是因為她嘴長壞了,吐不出好聽的話。

  連若華認真地點著頭。「那倒是,就像是能跑能跳總比躺著不能動的好。」

  成歆眼角抽搐了下。這女人三兩句話就得拐到他頭上不成?這麼點道行,他沒看在眼里,等他傷好……

  「好了,我幫你上藥。」

  成歆不自覺地抽口氣,雙眼直瞪著她開始動作的身影,當她再一次掀開他身上的被子時,像是一並拉掉他的尊嚴。

  他像個初生嬰孩般的赤裸,身上傷口密布,而最該死的是——

  「你為什麼每次擦藥都會……」該死的他說不出口!

  「是個男人就不要羅唆。」連若華依舊淡定,無視他男人的反應。

  成歆滿臉通紅瞪著她。「我是不是男人,你看不出來嗎?」擦藥就擦藥,還玩弄他的身體……她其實早已經嫁過人或者在守寡吧,要不她怎能對男人的身體如此無動于衷。

  好歹也像個尋常姑娘,驚愕害羞的尖叫兩聲吧!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第二章 請以身相許

  連若華淡淡一瞥,點了點頭。「嗯,好現象。」

  成歆無言以對地閉上眼。喝完藥了,藥效趕快發作吧,讓他陷入昏睡,遺忘這極盡屈辱的一刻。

  這個女人不像女人,所以這個時候,他就假裝自己是死人算了。

  「華姊,申大夫來了。」采織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成歆心里一緊,萬般期待她還擁有一絲的憐憫與惻隱之心,千萬別大剌剌地將他拋下,徑自開門去。

  「我知道了。」連若華應了聲,收起藥瓶,替他蓋好被子,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回頭開了門。

  成歆松了口氣,慶幸她還懂羞恥、擁有幾分良善。

  「他的狀況如何?」帶了藥箱過來的申仲隱朝房里看了眼。

  「還不錯,他的命根子有反應,我想他應該不至于癱瘓才是。」

  連若華話一出口,房里兩個男人同時沉默。

  成歆真的很想死……她真的是個女人嗎命根子……該死的拿他的命根子討論什麼

  「若華,你一個姑娘家這般貼身地照顧男人,你的清白……」申仲隱幾次張口都無法把話說得明白,實在是她既會這麼說,那就代表她是真的瞧見了……那個男人的命根子。

  「救人的時候還管什麼男人女人,男女授受不親。」連若華不以為然的說。

  「危急之時自是無話可說,但你一個人留在這兒照顧他,不管怎樣就是于禮不合,兩人同處一室又是這般照應,你的清白該如何是好?」

  「所以你認為我應該殺人滅口?」連若華反問。

  成歆無力地閉上眼,思緒完全跟不上這奇女子的想法。

  「你在胡說什麼?」

  「那就對了,誰會為了清白殺人?除非被惡意破壞,但我是在救人,盡我所能地助人罷了,無關清白一事。」她念了七年的醫學院,該看能看的早看光了,男人的命根子又如何,不過是身體的一部分,不過是個器官罷了。

  成歆聽至此,不禁微揚起眉,對她稍稍改觀。

  看來那聒噪丫頭說的沒錯,她是有自覺的助人,純粹是嘴長壞了,話嗆了點又全然不具有姑娘家的羞澀矜持罷了。

  「那至少先把他帶回城里照應,有我在,他要上藥什麼的,我可以代勞。」

  「不成,至少要再等十天半個月,這時把他運回城里只會前功盡棄。」雖說沒有X光片做為判斷依據,但她可以從他身體反應和臉色確定他正在逐漸好轉,這代表她固定的救治方式是正確的。

  申仲隱沉吟了聲。「那至少可以等我過來再替他上藥,這事姑娘家根本就不該在場,你不也知道要讓采織回避?」

  「我無所謂,又不是沒見過……」

  「夠了!你這種說法會教人以為你閱人無數!」申仲隱聞言忍遏不住地開口制止。

  成歆完全認同申仲隱的論調,哪怕她看的是大體,但這用詞太過曖昧,要是不知情的人聽見,不誤解才怪。

  「唉,真是麻煩。」連若華叉著腰,無奈嘆了口氣。真是個不自由到連言論都被干涉的年代,要人怎麼活。

  「好了,我先替他診脈。」

  她擺出請的手勢,跟著他走到床邊。

  「這位公子怎麼稱呼?」申仲隱按著脈低問著。

  「我姓成。」

  「這幾日感覺如何?」

  「覺得傷口似乎沒那麼疼了。」

  申仲隱點了點頭,專心地診脈,好一會後,面帶豫色地問︰「身子能動嗎?」

  「被架成這樣想動也難。」

  「若華說這是她懂得的獨門做法,如此一來可以借由固定傷處,讓原本受創的骨頭復位再生,所以你再忍忍,再幾天就能確定這做法是否有用。」

  「倒是挺特別的,我沒聽說過骨頭斷了能用這方法復原……她也是大夫?」他望向逆光中的她。

  「我不是。」連若華再坦白不過地道。

  「但你懂這些旁門左道。」

  「反正你就試試,最差的結果就是癱了而已。」

  成歆眼角抽搐了下,決定不再跟她搭話,省得在他傷好之前先吐血而亡。

  「你的脈虛而沉,這是經絡有瘀塞,我再繼續用同一帖藥給你試試,三天後我再過來一趟。」

  「多謝大夫。」

  申仲隱微頷首起身,回頭跟連若華低聲交談了幾句,便到桌邊把一帖帖的藥包給取了出來。

  三天後?成歆閉上眼忖度著。也許他可以跟那女人商量商量,那腿邊的傷三天後再換藥。

  如果可以,他再也不想嘗到那般屈辱的滋味。

  可惜,事與願違。

  「其實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覺得隔個幾天再換藥應該也無所謂。」成歆臉色沉痛地阻止。

  無奈,連若華充耳不聞,依舊掀開他的被子,再一次踐踏他的尊嚴,按著順序替他上藥。

  于是,他不再說話,反正多說無益。

  就當是被狗咬,忍一下就過了……一個姑娘家都毫不介懷了,他一個大男人要是再扭捏作態,豈不是教人看扁。

  可是——

  「你為什麼就不能稍微……避開?」

  連若華上藥的手頓了下,抬眼認真地問︰「你的意思是要我,用手,把它暫時挪開?」

  好讓她不會有任何機會踫觸到?

  在缺乏完善的醫療器材下,就連最基本的手套都沒有,她不是很願意這麼做,但如果是出自他的意願,她只能勉強配合。

  成歆簡直是羞恥到擠不出話應對。他真的想不通,為什麼她可以恁地大膽,壓根不覺得羞怯,她到底是……「啊!你!」

  不會吧……她對他做了什麼?

  「你不吭聲,我當你默認了。」天可憐見,她得要突破內心障礙才有辦法替他服務到這種地步。

  成歆幾次張口,最終只能無奈抿下悲哀。

  如今他總算明白,之前曾受過的苦不過是老天輕輕放下,如今這一擊才是重手,硬是打掉了他的尊嚴,嘗到滿嘴的恥辱。

  如果她不是女人,如果她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姑娘,別用被子一直摩擦我。」

  這話是硬生生從牙縫中擠出的。

  「既然已經挪過去了,蓋上被子對咱們彼此都好。」他不想被看,她也不想看,蓋上被子兩全其美。

  「可問題是你的手在上藥,扯動被子一直摩擦我……」他氣悶著,忍遏不了那逐漸被撩撥起的反應。

  老天到底還要怎生羞辱他?為何總是在這當頭掀起滔天巨浪?!

  連若華瞥了眼,默默地挪開手,盡可能地別扯到被子,引起他不必要的反應。她大致上是可以體會他的心情,但是醫者難為,她已經夠克難了,還要她如何呢?

  「啊……」成歆痛吟了聲。

  連若華立刻收手,又不解地偏著頭。「你的傷口已經結痂了,上藥應該不會痛才是。」

  「不是傷口……」

  「那是哪?」難道他身上有她沒查清楚的傷?

  「不……呃,能不能麻煩你把申大夫找來?」這種關于男人的問題,他認為還是該交給男人比較妥當。

  「這里距離城里的醫館有點遠,來回步行大概要走上兩個時辰,再者我也不確定申仲隱有沒有辦法立刻過來一趟。」連若華簡扼地解釋完畢後,沉聲道︰「雖然我不能算是大夫,但至少一般的醫理、簡單的配藥我都還懂,有事你盡管開口便是。」

  成歆面有難色,羞于啟齒。

  這種事要他怎麼說出口,就算硬著頭皮說了,她也不見得有辦法解決,倒不如稍忍一會,等著她把申大夫找來。

  正要將這打算道出口,她已經一把掀開被子,他微抬眼,就見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腿間,教他不禁羞惱道︰「你一個姑娘家這般大剌剌地看著男人的身體,你羞也不羞?!」

  「我大概知道你哪兒不舒服了,你稍微忍忍,馬上就好。」連若華說著,隔著被子往他身下一握。

  成歆當場抽了口氣,感覺酥麻中藏了股刀割般的痛,正要大聲喝止時又聽她道︰「來,慢慢地呼吸,我馬上把管子抽出來。」

  「抽出來?」什麼東西?!

  疑惑之際,只覺得下|身的出口有股異樣的椎心之痛從身體深處鑽出,彷佛有什麼東西正要隨著痛楚抽離,他幾乎是屏著氣,直到某樣東西被抽出,刀割般的痛楚才瞬間消失,只余余韻微微蕩漾著。

  「應該不痛了吧?」連若華問。

  「你在我身上弄了什麼東西?」他咬著牙詰問。

  「我剛救你的時候,因為你腿上有傷,再加上那里有出血,我怕里頭有傷更怕你排不出尿,所以費了好大的功夫,試了好幾樣爬藤類,才找到最適合當尿管的藤類,從尿道口插入導尿。」

  這可是浩大工程,要知道男人的尿道有二十公分左右,有的藤類大小適中可易折,有的韌性夠了偏偏又太粗,她找了整整兩天才找到合適的,而且想要正確插入更不是件易事,再者又怕感染,真的是讓她一個頭兩個大,面臨最強大的挑戰。

  不過,不管怎樣總算是成功了,只是這管子另一頭得裝著小壺盛裝尿液,就是為了要閃避小壺,她才會老是不經意地摩擦到他,說來她也很無奈。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不知道上哪學這些古怪的旁門左道,邪門得緊。

  「反正總歸一句話,就是要讓你在入睡中也可以解手。」至于幕後辛苦的程度,她想她可以省略不說。

  「可……」

  「我每天都有幫你換,你不用擔心。」沒有感染的問題,這一點她可以保證。

  成歆深吸了口氣,問出最羞于啟齒的部分。「我想知道你是從哪插入。」說到底,就是她在他身上某處插了什麼東西就是了。

  「你尿尿的地方。」夠言簡意賅了吧。

  成歆聽完後,沉痛地閉上眼,不願再與她交談。

  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那種地方、那種地方……

  「總而言之,應該是你剛剛有了反應,所以縮緊的時候才覺得痛,只要……」

  「夠了,閉嘴!」成歆張眼滿臉通紅地低斥著。

  替他保留最後的尊嚴成不成,不要羞辱到令他放棄活下去。

  「請再讓我說一句,我想你應該不會希望我再裝新的上去,所以從今天開始你得要自己解手,我會弄個夜壺擱在這里,需要時再跟我說一聲,我可以幫你。」她努力地釋出最大的善意。

  她知道,有些病人因為涉及己身隱私,有時過度暴露在他人目光中會覺得很不舒服,可問題是遇到了也只能忍了,是吧。

  成歆抽緊下顎,如果她可以撤下架在他手兩側的木頭,他會馬上抓起被子遮羞。

  看著他的反應,連若華撇了撇唇,不禁想這真是個麻煩的年代,女人保守就算了,沒想到連男人也不遑多讓,其實她也只是善盡醫師職責,把病人的狀態清楚告知,省得日後產生糾紛而已。

  就說了,救人很麻煩,他當初干麼不早點斷氣算了。

  又一個三天過去,申仲隱再次來到山谷中的小屋,發覺一個極大的問題。

  「你用藤睫所制的那條管子弄掉了?」

  「因為他不舒服,但這也代表他有很大的進步。」連若華毫不避諱地說,儼然當躺在床上,滿臉通紅的成歆是死人。「那畢竟只是緊急措施,是怕體內發生一些問題,而他提出要求,就意味著他的身體逐漸在康復中,拿掉也好,要不下次又有反應時,他會很——」

  「閉嘴!」成歆恨不得撕爛她那張嘴。

  為什麼她可以若無其事,用閑話家常的口吻和一個男人討論另一個男人的反應?而該死的他就是另一個男人!為什麼他的反應就非得被他們討論?

  連若華聳了聳肩,滿臉的寬容。

  病人在不清楚己身狀態下會有諸多情緒,不知這在某程度上也算是好事,要不真引起尿毒、敗血什麼的,他就只能被她葬在山谷里了。

  申仲隱聽至此,濃眉緊緊地攢起。「若華,再這樣下去不行,你一個姑娘家別說替他……就連獨處一室都不應該。」

  成歆頗認同地點頭,但又敏銳地察覺他的話意帶了點酸。

  「申大夫,相同的話我不喜歡一再重復,這個話題可以結束討論了。」連若華盡管不耐,依舊沒彰顯在臉上。

  「可問題是你對一個男人上下其手,要是這事傳出去——」

  「我不在乎。」連若華正視著他。「我不是為了別人的嘴而活的。」

  別人愛怎麼說,她管不著也不想管,哪怕親耳聽見她也不痛不癢,而且好笑的是,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他,難道他會外傳嗎?太沒說服力了。

  成歆微揚起眉,對她這句話感到中聽。

  「可我在乎!」

  申仲隱低吼了聲,教成歆頓時明白了,原來這都是出自于一個男人的嫉妒。如此看來,原來這兩個人是一對呀……真虧申大夫受得了她,佩服。

  「你有什麼好在乎的?」連若華好笑的反問。

  「我……」

  成歆無聲嘆了口氣。慘透了,氣勢微弱到連話都說不出口,這樣的男人實在是太丟男人的臉了。

  「不關你的事,不是嗎?」連若華臉上依舊掛著笑,就連嗓音都帶笑。

  明明是笑著的,但成歆卻感覺得到她骨子里的淡漠。

  申仲隱瞪著她良久,啞聲道︰「既然他傷勢已經好轉,那這幾天就該把他送到城里了吧?」

  「這得要問他。」連若華望向成歆。「成歆,你決定好要爬出去,還是咱們把你搬進城里了嗎?」

  為什麼他不吭聲,她依舊要趕盡殺絕?就這麼希望他爬出去自生自滅?救人救得這般不情願的,她也算一絕了。

  「麻煩兩位了。」最終,他只能如是道。

  連若華聽完,又嘆氣了,那嘆氣聲不大不響,但是在場的都聽得見,教成歆暗暗決定,只要傷好了,他要立刻遠離她!

  「五天後我雇輛馬車過來,直接把他接到我的醫館。」

  「不用了,把他留在我那兒,我照顧比較方便。」

  「若華……」

  「打從洪災之後,你醫館里天天人滿為患,你沒有多余的心思照顧他,留在你那里對他來說不會比較好,而我除了做糕餅、顧鋪子外閑得很。」連若華說法簡略,作風也干脆。

  「好了,就這麼決定了,把藥帖給我。」

  成歆看著申仲隱乖乖就範的背影,忍不住可憐起他了。這個女人看似柔弱,實則獨立而果斷,決定的事是不會允許別人干涉的。

  一會,兩個人一道離開,走得有點遠,他聽不清楚交談內容,但聽得出連若華的態度不變,依舊是帶笑的冷漠,而申仲隱最終也不知怎地,一點聲音都沒了。他沒興趣探人隱私,只是養傷的日子想找點趣味罷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連若華又踏入房門,一股難聞的藥味順著沁涼的風拂入房里。

  「今天申仲隱替你換了藥,味道像是苦了些,但忍忍就過了。」她坐在床畔,以木匙不斷地撥涼湯藥。

  面對她,成歆實是有些摸不著頭緒。

  她算是半個醫者,不喜歡救人,偏救了人;不喜歡照顧人,卻又用哄小孩的語氣對他……真是個教人讀不透的女人。

  連若華將湯藥撥涼得差不多了,隨即如往常般喂進他的嘴里,他嘗了一口,微眯起眼,咂了咂舌,「桃紅四物……牛膝、狗脊……皆是化瘀通氣的藥材,看來申大夫認為我較大的問題是在下肢了。」

  連若華眨了眨眼盯著他,那目光之古怪,教他不由掀動眼皮。「我懂一點醫術,藥材懂得也差不多是那幾樣。」

  「……你的臉消腫了很多。」她突道。

  成歆眼皮抽動了下。「怎麼,沒瞧過這麼俊的男人,瞧得失神了?」以為她盯著自己是意外他懂藥材,可誰知道竟只是發覺他臉消腫……都幾天了,還不消腫的話,那申大夫也不過是個尋常郎中罷了。

  「是沒失神,但你確實長得很好看。」她微側過身讓窗口的光映入,好將他的臉看得更仔細。

  他的額角頰面唇邊的傷已結痂消腫,恢復了他原本的臉形,讓那雙極為深邃的黑眸看起來分外奪目,再配上這濃眉高鼻,果然是個會教人駐足回首的美男子無誤。

  「多謝誇贊。」他毫不客氣地接受。

  連若華聞言,像是想到什麼,突道︰「成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

  「幫你?你認為我這種狀態下還能怎麼幫你?」不會是要他自個兒爬到外頭吧。

  「其實也不用你幫,只要你乖乖的不動就好。」

  「……你到底想做什麼?」這話聽來有點怪。

  「我想要一個孩子。」

  「喔……」想當娘了,也沒什麼不可以,只是……「關我什麼事?」

  「想跟你借個種。」她笑咪咪地道。

  她想,和他生個孩子,那孩子應該會長得挺漂亮的。

  她要孩子不要爹,既然決意要生了,當然要找個好看又不用花錢,事後也不會有爭議的。

  夜色里,房間響起衣料窸窣的聲響。

  「姑娘是開玩笑的吧……」成歆有些口干舌燥地問。

  房里不著燈,他的眼力不差,但也只能看到一個輪廓,知曉她在床邊解衣褲……天啊,怎麼會有這種女人?!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她反問。

  就是不像才驚世駭俗……傍晚,她還特地替他擦過身子,心想只是她純粹好心照料,豈料她真打算一逞獸欲。

  「你應該先征得我的同意。」見她爬上床,他莫名想回避,可偏偏他的身子動不了。

  「我沒有要你同意,我只是告訴你一聲。」她說著,毫不客氣地掀開被子。

  「你不能這麼做!」成歆掙扎著要起身,可該死的他連脖子都動不了。

  「我救了你,難道你不應該以身相許?」感覺他掙扎著,她不禁想起故事中員外欺負丫鬟的橋段,換句話說,她現在正扮演著yin念橫生的員外呢,真是有趣,這個難得的經驗,她非要好好體驗不可。

  「……所以你要我娶你?」這就是她救他的目的?

  「成歆,我只要孩子,我不需要你娶我。」她說著,手已直朝他身下探去。

  他倒抽了口氣,不敢相信她竟大膽如斯。「你……明明就有個申大夫對你有意,你想要孩子,怎麼不找他?」他呼吸漸急,不敢相信這個女人真打算侵犯他。

  「太熟了,不好。」

  「郎有情,你要是有意,生個孩子就是一家子,這樣有什麼不好?」

  「我只要我的孩子跟我成為一家子就好,多個男人,綁手綁腳的,日子還要不要過?」

  她在想,她要不要像員外一樣yin笑個兩聲,提醒她準備要侵犯他了。

  嗯,沒干過這種下流事,有點緊張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應該……」他狠抽口氣,只因她竟跨坐在他身上。

  「就說我不要男人,不過……不好意思請你多擔待了,就當你在報恩好了,我不會要你負責的,別怕。」她咬了咬牙,以為一切將會順利無比,但是……天啊,這個身體的原主是處子!

  她怎會沒想到這個可能?

  那撕裂般的痛楚教她暫時沒勇氣再繼續下去。

  糟透了……都怪她太沖動,被申仲隱給煩得臨時起意,這下子要怎麼善後?

  「你……趕快結束。」成歆咬著牙道。

  可偏偏她動也不動,該不會是這般惡劣的整治人吧?

  「我也想,可是……」好歹讓她先喘口氣。

  「快!」他粗嗄的低喃。

  「好啦……」催什麼呢,這種事也能催的嗎?

  咬了咬牙,長痛不如短痛,她跟他拚了!

  然,就在她坐到底的瞬間,聽見他的悶哼聲,就……

  連若華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問︰「你……通常都這樣嗎?」

  「你該死的在胡說什麼?我是傷員!」成歆滿臉通紅地吼道。

  他不只是傷員,他……不曾經歷過人事,天曉得初體驗竟會是在這狀況底下……簡直丟盡了他的臉!

  「啊……對耶,我都忘了你腿邊還有傷呢。」唉,真是的,要不是申仲隱時不時地說要娶她,她也不會這般莽撞行事。「真是抱歉,勉強你了。」

  抱歉是抱歉,可她算過這幾日剛好是危險期,要是不好好利用,那就可惜了。

  成歆氣息紊亂,惱聲道︰「虧你還是救我的人,結果你竟然……」他作夢也沒想到有一天他竟會被霸王硬上弓,在他悲慘的人生再添一筆笑話。

  「好啦,對不起,不過可能還需要你再幫個一兩次。」因為一舉得子的成功機率實在是太渺茫,總得連做個兩三天,機率高一點。

  「你……」

  「要是每次都像這樣也可以。」她認為可以省點力就得到所需,對她而言是一大利多的消息。

  「你這是在羞辱一個男人。」

  「那我道歉。」她很干脆地道。

  她的直率教成歆無言以對,真是摸不清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要說她嘴壞,又覺得她無害得緊,硬要形容的話,只能說她是個沒人味的女人,一個教人摸不著頭緒,卻又不是很討厭的女人。

  「我發現……你又硬了。」她想,他真的只是因為身上有傷力不從心而已,就此論斷他,確實不夠公道。

  成歆直瞪著她,黑暗之中,僅能靠著外頭極微弱的月光看出彼此模糊的輪廓,而此時此刻,他好想看清楚她到底是用什麼表情說出如此教他面紅耳赤的話。

  「成歆,也罷……反正都這樣了,那就別浪費了。」她是對犯罪有著極度厭惡的人,可偏偏她現在做的事就游走在法律邊緣。「你別動,讓我來就成了。」

  她是侵犯他沒錯,而且還是挾著恩情要挾他,趁著他不良于行強佔他,想來……她真是學壞了,竟做出如此大膽的事。

  可她想要個孩子,一個與自己血脈相承的小孩,盡管這不是她連若華的身體,她依舊想要一個孩子成為她活下去的理由,讓她不再虛乏度日,所以,真的只能跟他說聲抱歉。

  哪怕還疼著,但為了速戰速決,她開始輕擺著腰肢,期盼他和剛剛一樣配合。

  成歆粗喘著氣,任由她興風作浪,逼人瘋狂地纏吮著他,教他明白男女情事竟是這般銷魂,哪怕男無情女無意,依舊銷魂。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第三章 生死一瞬間

  時序早已入春,但有時天色依舊陰霾,甚少瞧見日光打進小屋,甚至晌午才過,天色已經灰蒙一片,像是冬日。

  所以連若華總是趁著天色未暗之前就要采織先回城里,以免她一個清秀小姑娘在路上遇上麻煩,她不在身邊會幫不上忙。

  用過晚膳後,天色也差不多全黑了,這個時候,成歆會躺在床上閉眼靜待,說不出是期待還是什麼,但也算是已習慣她的到來。

  連著幾日狂歡,無法動彈的身體難以盡興,可除了任她玩樂,他還能如何?

  「成歆。」

  聽見她刻意壓低的嗓音,他驀地張眼,卻意外沒瞧見她提著油燈。通常,她都會提著油燈進房,走到床邊把燈火給熄了才褪去衣物。

  「發生什麼事了?」

  她沒提燈,意味著今晚她打算放過他,可她又進了房,意味著事有蹊蹺。

  連若華微詫地看著他,接著微掀唇角。「好像有點事,但我也不怎麼確定,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打算先把架在你身上的木板拿掉。」

  「可以拿掉了?」

  「應該差不多了。」她只能以常理判斷和這幾日的觀察推算。「如果我拿掉頸邊的木板,你的頸子會痛的話,馬上跟我說一聲。」

  「嗯。」

  連若華動作飛快,先把他胸口和手臂兩側的木板抽掉,再將準備好的長布巾繞過他的頸後,往他的右手臂纏好並固定在胸前,而後再緩緩地抽掉卡在他頸側的木板。

  「痛嗎?」

  「……不痛。」

  「不痛是好事,你能稍微轉動你的頸子嗎?」

  成歆輕輕地轉了下,往左往右,除了後頸處有點酸麻外,沒什麼大問題,而且雙手一獲得自由,他便可替自己診脈,確定自己的經絡尚通,只是有瘀積阻塞,其余的就是一些內傷,許是這陣子湯藥喝了不少才讓他復原如此迅速。

  「還好嗎?」

  「應該沒什麼大礙。」

  「那好,我在你手臂上纏了布巾,往後你記得大概就是這麼扎著,讓你的肩頭和鎖骨可以固定住,免得錯位。」

  成歆聽出端倪,沉聲反問︰「發生什麼事了?」

  「山谷突然變得很靜,我怕有事會發生,所以這根木棒給你。」她塞了根木棒到他手上。

  為了在這兒生活,她有空就在山谷間走動、挑些木板,有的可以替他固定骨折,有的則可以削成木刀以供自保。

  「山谷不是一直都很靜?」山谷處沒住人,他沒聽見任何人聲。

  「是很靜,但不該連蟲鳴聲都不見,而且是逐漸不見,這跟要山崩前的狀況有些不同,所以我懷疑有人靠近。」

  「盜賊?」

  他記得采織曾提起洪災過後,流離失所的難民成了宵小,時常成群結黨的行竊搶劫,吊詭的是地方知府竟未派官兵查處。

  「肯定是采織那張大嘴巴說的。」她嘆道,心想采織要是能再少話點,肯定更討喜。

  「但也不見得是盜賊,說不準是上山打獵的獵戶,畢竟入春了,山里的飛禽走獸不少。」

  「所以你給我木棒是要我以防萬一?」他握了握手中的木棒。

  「你的左手應該動得了吧?」

  「是可以。」

  「那就好,這只是給你防身用的,不見得派得上用場。」她習慣先做最壞的打算,如此才能因應變化。「假若真的有盜賊,你便盡可能地往角落躲,盜賊見這里頭沒值錢的東西,只要沒瞧見你,應該就會撤了,但要是沒撤,你只有木棒能夠一搏了。」

  「你呢?」

  「當然是逃跑啊。」她說得理直氣壯。

  成歆傻眼地瞪著她,好想知道她說這話時到底是什麼表情。

  有一瞬間,他以為她也許會為了自己去引開盜賊,但仔細想想,兩人不過萍水相逢,他還被迫「以身相許」,這樣將人利用得徹底的人,遇難時當然是腳底抹油。話再說回來,她不過是個姑娘家,要是再待在此處,最後被逮,恐怕下場難以想象。

  握了握手中木棒,心想至少她還給了他防身工具,他該感動了。

  聽見她的腳步聲往門邊去,他低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問這個做什麼?」她回頭望去。

  「要是我逃出生天,我才能好好地報答你。」報答也有很多種,也許到時候他會特地為她跑一趟山谷,看看她有沒有被逮,有沒有被棄屍山林,又或者是被賣進花樓去。

  「不用報答,我已經從你身上得到等值的東西。」

  「你有喜了?」這麼快?

  連若華用萬分慈祥的笑臉看著他。「你好歹懂醫理,應該知道有喜沒這麼快知道吧。」

  受精卵著床都還要六七天呢,大夫。

  「是你的話意太曖昧。」他這才明白她話中的等值東西是什麼……真是個驚世駭俗的女人。

  「是嗎?就當是我說太快,那……」一陣逼近的腳步聲教她驀地噤聲。

  「趕快走吧。」成歆也聽見了,低聲催促著。

  「記得別發出聲音。」話落,她便無聲地出了房門。

  成歆吸了口氣,用左手慢慢地撐著自己坐起身,試著想移動雙腳,卻不怎麼聽使喚,不過陣陣的酸麻刺痛在在告訴他,他的雙腿是沒有問題的,盡管現在動不了,但絕對是可以治愈的。

  偏偏這當頭也不知道外頭來的是不是善類,要他真死在這里絕對會死不瞑目。

  他警戒著,受傷的右肩靠在牆面,思忖著要是賊人真沖進房里,他該如何應對——

  「抓住她!」

  一道粗吼聲教成歆心尖一抖。

  該死,難道她被發現了?正忖著,他聽見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踩踏干草的聲響,教他膽戰心驚。

  完了,這腳步聲聽來至少有四五人,她要是真被逮住了,該如何是好?

  顧不得身上只有一條薄夠裹身,顧不得雙腿還不聽使喚,顧不得現在的自己根本護不了人,他撐住身體想要下床,然腳才剛踩地,整個人便朝地面撲了過去,還是他反應靈敏,在落地時避開右側才沒讓右肩的傷更加劇。

  他以肘撐著,直朝門的方向爬去,動作狼狽卻毫無停頓。

  不管怎樣,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無法見她落難而坐視不管,要是沒有她伸出援手,他現在也不會在這里。

  哪怕是用爬的,他也得爬出門外與她同生共死。

  然,就在這當頭,他突地聽見外頭咻的一聲,同時又一陣男人爆粗口,緊接著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瞬間又平靜了下來。

  成歆愣了下,無法憑聲音揣測外頭的事,但什麼聲音都沒了,這到底是……

  正忖度著,房門被推開,他戒備地握緊手中的木棒,還沒看清楚來者,倒是先聞到她身上的藥材味。

  「……你是打算爬出去等死?」連若華提著油燈蹲在他面前。「太早了,你還得繼續報恩才行。」

  成歆嘴角抽了下,後悔自己何必擔憂她的處境。

  「需要我幫你嗎?」她涼聲問。

  成歆瞧她壓根沒打算伸出手,干脆自個兒使力撐起上身,突然他聽見細微的腳步聲,急忙抬眼,果真瞧見有個男人出現在她身後,來不及細想,他丟出手中木棒直擊男人額際,男人哀叫一聲後便往後倒去。

  連若華猛地回頭,立刻過去查看,見男人像是暫時昏厥了,立即抽出腰帶將男人的手腳綁在一塊。

  「抱歉,我沒想到竟會有漏網之魚。」回頭,她趕緊攙著他回到床上,吹熄了油燈。

  「你在這兒待著,我到外頭再巡視一次。」

  「你就待在這里,別再到外頭去了。」成歆趕忙將她拉住。

  「你會怕嗎?」

  成歆深吸了一口氣道︰「對極了,我還真是怕,有人明明說要避難去的,誰知道竟還留在這里,壓根沒想過後果。」

  「住在這兒危機四伏,所以我早早就設下了陷阱,外頭用了個套網,還挖了一個地洞,剛才我領著那群男人往套網那頭去,等著他們腳一踩進去,我就割斷繩子,把他們網到樹上再狠狠摔落,現在一個個全乖乖地躺在地上,吭都不會吭一聲。」

  「不會是摔死了吧?」

  「不會,但肯定會昏過去的。」像是想到什麼,她的眉頭微微攢起。「外頭躺著的有五個,加上剛剛那個是六個,要是他們沒回賊窩,不知道其余的盜賊會不會找來……」

  「不管怎樣,先待著吧。」成歆終于明白,她嘴上說要逃,實則卻是獨自面對幾個剽悍的男人,真不知道該誇她聰穎不凡,還是說她愚膽過人。

  但無論如何,她沒丟下他,這教他心頭發暖著,所以他更不願意她為了自己受到任何傷害。

  連若華看著他依舊緊握自己的手,本想要甩開的,但想了想,干脆由著他握著,她專心地聽著外頭的動靜,突地想起剛剛是這個男人動手抗敵,她才避開危險的。

  不良于行的他為了救人還爬下了床……看來,他還挺不錯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成歆突地開口,「待會要是再無動靜,你就先離開吧。」

  連若華點了點頭,看向他。「欸,你們這兒棄屍無罪嗎?」

  「什麼意思?」

  「你要我先離開,你要是出事變成了屍體,我這一走不就等于是棄屍不顧,沒罪嗎?」

  這事得要問清楚,她才能心安理得。

  「……無罪,因為我現在還活著,就算我死了,你把我隨處一丟都不會有罪。」和她交談,他必須有十足的寬容心。

  「早說嘛。」

  那扼腕至極的口吻教成歆嘴角顫了下。「真是難為你了。」真不是他的錯覺,她是真的救得不甘不願,既是如此,她剛才就該走,何必還設下陷阱……不對,陷阱不可能是馬上設就好,而是她早有準備……

  不想救,可偏偏她一直留在這兒照料他,甚至為防盜賊入侵設了陷阱……她是愛說反話,還是……

  「算了,反正咱們現在算是利益交換,你幫了我的忙,我理該保護你。」她無所謂地笑了笑。

  保護他?成歆古怪地看她一眼。她的身形極為縴瘦,柔弱無骨得像是風吹就倒,就憑她也想保護他?

  可是,她很勇敢,一個人面對幾個大漢,依然能不慌不忙地一一處置,就連方才險遭突襲,她一回頭就抽腰帶把人給捆了,冷靜沉著得不像是一般姑娘家。

  如果不是她,也許他已經死第二回了。

  「你這姑娘真是古怪,不出閣卻想要孩子。」確實,打一開始她就不像個尋常姑娘,她有種獨特的氣質,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味。

  「因為有了男人就不自由,但有了孩子是添了家人,不一樣。」

  「沒個男人在身邊,你一個人怎麼養孩子?」

  「這就不勞你擔心了。」

  她口吻帶笑,但字句中卻清楚地劃下界線,像是不允人踏過界線,教成歆突地想通她身上的矛盾之處。

  「你是不是不想和人有太多瓜葛?」

  他話一出口,教連若華著實愣了下。她直睇著他那雙在黑暗中顯得熠亮的魅眸,盡管她不想承認,但他確實是長得極好,尤其是這雙勾魂眼,就如采織說的,一和他對上眼總會沒來由的面紅心跳。

  她的癥狀是沒那麼嚴重,但不可否認,她會挑他當孩子的爹,有一部分正是因為他長得好,而另一部分是因為……他對藥材的辨識,對人心的細膩分析等等,皆和她死去的男友極相似。

  「如此就說得通你為何不挑申大夫當你孩子的爹了。」她不吭聲,他當她默認,道出他的推敲。「因為太熟,因為不想有瓜葛,所以才找上我。」

  所以她的淡漠打一開始就是劃下界線的利器。

  「不,那是因為你動不了又反抗不了。」她由衷道,坦白最後一部分的原因。「要知道,你好歹是個男人,要真使出蠻力,我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的。」

  瞧瞧,她要上哪找個不良于行,被怎麼樣都反抗不了的男人,正因為這諸多原因連結在一塊,加上申仲隱企圖逼婚,她才會痛下決定。

  反正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與其再三思量,不如先上再說。

  「……我開始懷疑我的不良于行,是你造成的。」事實上她根本早就看上他的臉,才會用木板架得他無法動彈好一逞獸欲吧。

  「不,應該是說老天特地把你送到我面前,就是為了完成我的夢想。」她忍不住捏捏他的臉。「等過了今天這一關,還請你繼續加把勁,啊……不對,不用太有勁,要是能夜夜都像初夜就好。」

  反正她要的是孩子,過程能夠縮短更是皆大歡喜。

  「你怎會知道那是我的初夜?」成歆脫口道,然一說出口,他就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你……不會吧……」這下子,連若華是結結實實地震愕不已了。

  他這個年紀在這個時代里,應該已經兒女成群了吧,說不定家里還有妻妾數房呢,可他卻說是初夜……啊,難怪。

  成歆張口結舌,只能暗惱自己怎會蠢到這地步,把自個兒的事都給托出,當下也想不到任何說詞,干脆閉嘴不語。

  「我原以為依你的年紀,你家里應該是有好幾房的妻妾。」撿到他時,采織說過他的衣料極為上等,肯定是出身富貴人家。假設真是如此,家里的妻妾肯定不少。

  「我要是已經娶妻,又怎麼可能允許你這般放肆。」

  連若華聞言,不禁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說,你會為妻子守身?」她有沒有聽錯?她記得胡大娘從年前到她家里說媒時,總說那個誰誰誰家財萬貫,家里妻妾不少,又說另一個誰誰誰富可敵國,還缺了個小妾。

  再加上旁人提起男人三妻四妾時的口吻再尋常不過,完全符合她讀過的一些歷史,所以她認為這世道的男人以豢養成群妻妾為榮,數目要是太少,可是很掉漆的。

  「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你不會想娶我吧?」她面帶擔憂地問。

  聽出她話中的擔憂,成歆不禁沒好氣地瞪去一眼。「你放心,我不會破壞你的夢想。」

  怎麼,他真要娶她,會教她這般駭懼?

  她想嫁,也得先問他想不想娶。

  「成歆,你真是個好家伙,挑中你真是再對不過的事了。」也許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就是為了讓她遇見他,可以讓她免費借種。

  「承蒙厚愛。」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客氣客氣,就是緣分嘛。」她笑了笑,像是想到什麼,問︰「是說你怎麼到現在都還沒娶妻?」

  采織說了,愈是富貴的人家,娶妻就會更早,有的約莫十五六歲就成親了,而他看起來應該是二十五六歲有了,至今尚未成親,倒是興起她追問的沖動。

  「我要不要把我家的祖宗事跡都跟你交代?」

  「我又不認識你祖宗,跟我說那些做什麼?」

  成歆眼皮抽動著,不知道她是真聽不懂還是假的,唯一能確定的是跟她交談太多,對身心靈都是極大重創。

  「怎麼你就不先談談自己為何不嫁人卻想要孩子?」

  「我就是想要個孩子。」

  「為什麼?」他對于她的私事一點興趣都沒,只是純粹學她的調調,讓她知道打破沙鍋問到底是很失禮的舉措。

  「因為老天不給我。」

  「你是寡婦?」他只能這般猜測。

  也是,如果是尚未出閣的姑娘,豈可能像她這般驚世駭俗。

  連若華笑了笑,當默認了,畢竟當初雖沒正式嫁娶,但她和男友兩人早已經像夫妻一樣同居了。「我是個孤兒,我很想要孩子,可後來卻發現生不出孩子。」

  「既是如此,你怎會還找上我?」

  連若華對他先入為主,認定沒孩子就是女人有問題的說法很不以為然,但也不想解釋,因為解釋不清的,畢竟當初確實是她不孕,如今換了個軀體,她當然想要再嘗試。

  「不找個人試試,天曉得呢?」

  「喔……這男子也是有不孕的,但你竟因為如此而想找個人試試?」這種話要不是親耳聽見,他真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如此放蕩的婦人。

  「什麼事總得要嘗試,要是你也不成的話,我再找下一個。」要是一兩個月的實驗都無法成功的話,就得再找一個當對照組,要是下一個也是同樣的實驗結果的話……她會咒罵老天,就這樣。

  「你、你的亡夫要是地下有知,恐怕要淚灑黃泉了。」成歆捧著額,暗罵自己怎會招惹上如此可怕的女人。

  連若華扯唇低笑著。「他要有本事就來找我,哭有什麼用呢?」她多想見他,要是能將他氣得跑到她面前,那麼她就會囚住他,綁住他,哪里都不許他去。

  「你……看來你當初嫁人也不過是想要個孩子,對亡夫半點夫妻之情皆無。」聽聽,這般戲謔的說法,哪來的情愛可言。

  「不,我是因為他才想要孩子,因為他也想要孩子……我很愛他,愛到他死了,我也像死了一樣。」她說著,嘴角浮現溫柔的笑意。

  當她成為法醫,在法醫室里看見他待解剖的屍體時,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已經跟著他一起走了。

  她什麼都沒有了,連替他留下孩子都不能,獨留她一人,未來的日子對她而言毫無期待可言,她漫無目的度過每一日,以為在一場宮炸之後,她終于可以去尋找他了,豈料她醒來竟是換了時空,換了軀體。

  她,依舊活著。

  對她而言,一切都不重要,因為不管她在哪里,她一樣找不到他。

  不管在哪個世界,一樣沒有他。

  「既然這樣,你為何——」問話突地一頓,成歆神色戒備地盯著房里唯一的一扇窗,靜心聆聽那細微的腳步聲。

  來者不是高手,聽那腳步聲沒刻意閃過枯葉,是尋常人的走法,且腳步放得極緩,像是在尋找什麼……

  「有人來了?」她問。

  她的耳力沒他好,但他突然不說話,握著她的力道又大了幾分,她借此推測著。

  「大概是來找同黨的。」他沉吟著。

  「你待在這里,我到外頭引開他們。」

  成歆毫不猶豫地將她拉回。「你別傻了,你外頭弄了什麼陣仗,他們沒瞧見,難道會蠢得再上一次當?」

  「但總不能待在這里等死吧?」她依舊笑得一臉無所謂。

  成歆臉色冷沉地瞅著她半晌。「給我聽著,你厭世我管不著,但別拿保護我這檔事來成就你的心願,別奢望我感激你,也別讓我恨你。」

  連若華怔愣地注視著那雙在黑暗中顯得野亮的眸。她有表現得那般明顯,明顯到這個毫不熟識的人都可以輕易看穿她?

  「還有,你強要了我,說不準你肚子里已經有我的孩子了,你舍得不將這孩子生下?」

  連若華聽至此,終于明白這個男人是拐著彎要她活下去。

  要個孩子,只是要替自己找個活下去的理由,因為她不能擅自結束自己的生命,就怕再也遇不見他,但當老天提供某種契機讓她結束這種日子時,她依然隨時可以將一切舍下。

  當然,因為她現在並沒有孩子。

  「而且就算你去了另一個世界,你找得到你愛的那個男人嗎?」他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她的生死對他而言不重要,但他不允許自己的安危成了她尋死的借口。

  打破連若華腦袋里的迷障,就是他最後這句話。

  是啊……找得到嗎?她已經換過一次時空,在這里待了一年多,乏味無趣的日子只為柴米油鹽而活,見過那麼多人,每一個都不是他……可是,如今在她面前多了個有趣的男人,這個恐怕會瘸了腿但依舊在地上爬,只為救她的男人……

  既然她能救他一次,肯定能再救他第二次,也許相識得不夠深,但他夠有趣,讓她願意為他一搏。

  「其實,我活著是為了替他報仇的。」她突然道。因為她和朋友們在追查的過程中發生爆炸,所以她才會來到這里。失去了報仇的動力,腦袋跟身體都跟著遲鈍,只是純粹依著本能活著。

  「那就繼續保持這種想法。」報仇不見得是好事,但當報仇可以成為一個人活下去的動力時,那就暫且如此。

  連若華笑了笑,不做解釋,她反握住他的手。「眼前最重要的是,咱們一起逃吧。」

  「我動不了,你走吧。」他並不是矯情地想保住她,而是眼前的狀況,她逃得了就要想辦法讓她逃。

  「我背你。」她笑道。

  成歆深深地看著她。「姑娘,你背不起……啊!」話未盡,他已經被她強硬地背起,嚇得他渾身僵硬。

  「我會用跑的,所以你抓緊點。」

  跑?!成歆正打算出口譏刺,她已經背著他跑出通廊,直朝山林小屋後方的小門跑去。

  山徑上只余朦朧的月光照路,她半跑半走,一段路後已經氣喘吁吁。

  「放下我。」她急促的呼吸聲教他開口勸著。

  背著他的軀體是恁地縴細,別說背著他跑,光是能背起他就已經夠教他意外了,可就算她力氣再大,終究是個女人,又能撐上多久,循線找來的盜賊立刻就會追上……

  「你知道嗎……」連若華喘過氣才又繼續說︰「我現在如果丟下你就等于是害死你……你死是無所謂,但我良心過不去。」

  成歆聞言,哭笑不得地搖著頭。「要不找個地方藏身也好,先避一下,也許後頭根本沒人追上。」真是個矛盾的古怪寡婦,但看在她曾有一段傷心的過去,他大人大量不跟她計較。

  這山徑上有許多半人高的草叢和茂密的樹林,是個極適合躲藏之處。

  連若華看了看附近,想了下,正打算隱身躲在樹叢後時,成歆已經耳尖地聽見後方傳來的腳步聲。

  「快,追上來了。」成歆低聲說,恨不得自己的雙腿能動。

  連若華立即背著他閃進樹叢後頭,蹲下時,雙腿酸軟無力地往後坐倒,將成歆當成肉墊子。

  「抱歉。」她起身要將他拉起時,他卻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她滿心不解,只聽見他噓了一聲,隨即便聽到由遠而近的奔跑聲。

  她暗暗調勻氣息,就連呼吸都刻意放慢,趴在他的懷里,鼻間嗅聞到的都是屬于他的氣息。

  他身上還算干淨,因為她受不了髒污,所以每隔兩天都會幫他擦身,尤其需要他「派上用場」時,她會仔細替他擦拭干淨,畢竟沒人會想跟個髒污的人辦事的,對不。

  不過,除了他身上的氣息外,她還聞見一股鐵銹般的氣味,教她不禁微皺起眉,本想張口詢問,但又怕招來盜賊,只好用手在他身上摸索著。

  她的觸踫教成歆微惱地揪住她的手,帶著責怪的目光瞪著她。

  連若華無奈地嘆口氣,想來是她素行不良才會招來他的誤解,不過他既然還有精神瞪她,她聞見的血味就有可能是他裂開的舊傷,而不是新添的傷口。

  腳步聲逐漸接近,像就停在附近,靜止了一會,似乎沒打算往前追趕,或是干脆撤退,教成歆不禁蹙緊濃眉。

  不該是這樣的,如果是不得已淪為盜賊的良民,不可能在這當頭察覺任何古怪,應該會繼續追趕才是。

  還是說,對方只是純粹停下歇口氣?

  正忖著,不遠處響起拍打草叢的聲音,彷佛有人踏進半人高的草叢里,手持刀棍類的東西循徑而來。

  黑暗中,他倆視線交流,在她眼里,他讀出她想要豁出去一搏的打算,于是將她抓得更緊;混亂中,他一點頭緒皆無,因為他的腿無法行走,他身上沒有武器,恐怕只能坐以待斃,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聽著,躲在里頭的人給我出來,否則——」

  突地,有人沉聲發話,教成歆心底一抖,直覺得這嗓音熟悉得可怕。

  幾乎就在同時,他聽見另一道聲音喊著,「頭子,這里有人!」

  連若華聞言,抄起身邊的樹枝準備起身迎戰,成歆陡然拔聲大吼,「太斗!」

  就在盜賊從四面八方來到他倆面前時,一抹影子高躍而起,落在成歆的面前,注視半晌後惱聲吼道︰「混蛋,還活著是不會說一聲是不是!」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第四章 誰是主子?

  背著他逃難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背著他再度回到山林小屋的,是他以為已經死在山崩中的太斗。

  一路上,太斗叨念著。

  「虧你習過武,竟然翻下山就把自己摔成半殘,你這般丟臉出了這等事,回了京,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跟爺說了。」

  「丟下我就跑的人怎麼還有臉說這種話,說的人不難為情,我聽了都覺得難堪。」成歆嘴上也不饒人的反擊。

  「拜托,山崩的時候馬兒嚇瘋了,我不跳上馬背安撫,是等著牠帶著咱們一起去死啊?」

  「是啊,托你的福,你把馬兒安撫得服服貼貼,所以馬車才會一路栽進山谷里,讓我連跳開的機會都沒有,這份恩情假以時日我會加倍奉還。」

  「你這混蛋還敢酸我,也不想想我也一身傷,沒療傷就城里城外的到處找你,你這人是沒心沒肺才吐得出這種沒人性的話。」

  「是,我是沒心沒肺的混蛋,而你是個沒血沒淚的混帳,找我找個鬼,明明就成了盜賊頭子還敢說找我,你敢說我還不敢聽。」

  太斗幾乎要將他甩下,回頭斜瞪一眼。「我不是在找你?!要不然三更半夜的,你以為我是在做什麼?還跑,腿殘了還想跑去哪?」

  「我去你的是在找我!你領著一票盜賊來,誰看了都會覺得是來搶劫殺人的,我不跑,等死啊!」成歆一張臉也臭得緊,灰敗的氣色猶見驚魂甫定。

  「你現在是要跟我吵是不是?」

  「你以為我吃飽撐著!」

  「你不要以為我不敢丟下你!」

  「我好怕!」

  「你!」

  「那個,山林小屋就快到了,再多走個幾步如何?」在旁觀察兩人許久的連若華,在劍拔弩張的當下開口詢問。

  她意不在緩頰,而是既然屋子都快到了,干麼三更半夜站在這里吵架?

  總覺得這兩個人有著相當深厚卻又談不上融洽的感情。

  太斗與成歆對瞪一眼,太斗哼了聲,隨即背著成歆大步地朝前走去,踏進了山林小屋後,便在連若華的引導下,進了成歆原本養傷的房里,將他安置在床板上,點了燈火,看著萬分狼狽的他。

  他身上只用被子勉強裹身,**在外之處可見有新收口的傷,臉色極為蒼白,就連長發都凌亂的沒有束好。

  狼狽。

  狼狽又憔悴,遠比當年遭火焚身時還要慘!

  但不同的是,這一回在他身邊的是個陌生而且看不出是善類的女人。

  「這位姑娘,我前幾日就來過,可那時你跟我說這兒沒有一個姓夏侯的公子。」太斗臉很臭,矛頭一轉,把怒氣轉移到她身上。

  如果不是她,他犯不著又多費了幾天時間尋找,多花了幾天時間擔憂,當然,這擔憂的事,他死都不會告訴那混蛋的。

  「這兒確實沒有一個姓夏侯的公子,他跟我說他叫成歆。」連若華替成歆審視他身上的傷後,雙手一攤,萬般無奈得緊。

  太斗呆了下,深惡痛絕地攢緊了濃眉,余光瞥見成歆撇唇似笑非笑,像是在告訴他,呆子。

  可惡,他怎麼會忘了既不在宮中,那混蛋自然不會告知真實姓名……他應該直接問出成飲這個名才是。

  不對,這麼一來,不就承認一切都是他的錯了?!

  「但既是姑娘所救,必會知道他當初身上穿的是深紫色的錦衣,姑娘——」

  「我救他時,他的衣袍都是塵土和血漬,早已掩蓋過衣料的顏色,再者因為先前洪災,逼使許多良民淪為盜賊,我並不識得你,也不知道當初成歆為何會摔落山谷,總是得要小心為上。」

  一席話說得有條有理,而且處置毫無瑕疵,教太斗聽得臉色像被雷打中,黑了一大半。說得很有道理,可是為什麼他有種被搧了巴掌的感覺?

  正忖著,成歆已經很不客氣地放聲大笑,他馬上明白他的感覺是正確的。「你很得意嘛,笑得很開心嘛。」那娘兒們拐彎說他是盜賊才會有防心……他娘的,他長得像盜賊嗎?

  不替他說話就算了,還笑!

  「我可是親耳聽見那些盜賊喊你頭子,壓根沒有冤枉你。」成歆好心提醒他。

  太斗翻了翻白眼。「誰是他們頭子,我不過是在山里尋你時,被他們給盯上行搶,結果一個個全被我打趴,之後便莫名其妙巴著我喊頭子,我心想橫豎也缺人幫忙,就暫時把他們收在身邊。」

  「真是忠心耿耿。」

  「是啊,剛才才把你給背回來,年紀不大,應該還記得吧。」

  「如果想要表現得更有忠心感,要不要先去替我燒點熱水,讓我可以稍稍清洗一下?」

  他渾身黏膩,沾滿塵土和枯葉,想要清洗後再好好地舒坦睡一覺。

  太斗發狠地瞪他一眼,跟連若華問了廚房的位置,便徑自往外走去。

  待太斗一離開,連若華才小聲問︰「你確定他是你的隨從?」

  「不,他是我大哥的隨從。」這說來話長,事關他的身分,他就干脆長話短說了。

  他本姓成,名喚歆,可是在十一年前遇到另一個與他面貌一模一樣的人,被他帶進宮後,他才知道原來他和那個人是雙生皇子,因為宮中認定雙生子帶煞,于是從小他就被父皇送到親信身邊教養。

  這一進宮,正巧遇到了攝政王政變,他為護兄長被燒得滿身是傷,從此以後,兄長為保護他,兩人一同被幽禁在宮中,直到前年兩人才合力從攝政王手中取回政權,他從此認祖歸宗,受封為干親王。

  而太斗則是當初隨他們一道被幽禁在宮中的校尉,是兄長從小相伴的隨從,視兄長為主子,視他倒像是手足,在皇兄正式掌權後受封為一品帶刀侍衛,這一回奉皇兄之命隨他前來齊天城,就是為了追查巡撫之死,誰知道城都還沒進,兩人便差點天人永隔。

  「喔。」有差嗎?「還是跟你的姓有關?」

  好比說,他本姓成,後來被姓夏侯的人家收養,所以可能身分比不上人,自然有些事就會分得清楚些。

  「也可以這麼說,我從小夠人收養後來才認祖歸宗,所以還是習慣說自己的原姓,也習慣旁人這般喚我。」這並非撒謊,不過當初會告訴她這個名字,自然是為了防備。

  不只是防她,更是要防自己的身分被任何人發現。

  「所以你並不習慣差遣你大哥的隨從?」

  「倒也不是,只是後來混熟了,他對我也沒大沒小慣了,就順其自然了。」他頓了頓又道︰「當時你在山上瞧見的另一具屍體應該是車夫而不是太斗,要是我跟你問得更詳實些就好了。」

  害他白為他悲傷,但這事,他是打死也不會承認的。

  當他在山徑邊聽見太斗的聲音時,原以為是自己聽錯,可那嗓音他可是聽了十年以上,怎麼可能認錯。

  「所以當初決定活下去是正確的,對吧?」她輕揚笑意,想起他當時以為人死去時那萬念灰的神情,心想這兩人應是跨越了主從關系,相處如手足。

  「現在的你也會這麼想嗎?」他可沒忘了她有尋死的心,要是沒個孩子綁住她,他日再發生什麼意外,恐怕她會順其自然地求死。

  連若華微揚起眉,從一旁花架上取來手巾替他拭臉。「活著嘛,總是有希望,我現在只想順其自然。」其實遇上他也挺有趣的,可惜的是他的隨從找來了,他們也差不多該分道揚鑣了。

  夏侯歆直睇著她,突覺她的面貌在眼前變得清晰而秀美,尤其是那輕噙笑意的唇微勾,垂斂的長睫也遮掩不了那雙天生狐媚的水眸。

  啊……原來她是長這樣子。

  說來命運真是奇妙,為防盜賊上門,屋子夜里不著燈,因此他從未看清過她的面貌,如今盜賊上門,反倒是點了滿室燈火,仔細瞧來,她確實是長得挺美的,尤其是眉眼間那抹特別的氣韻,會教人忍不住流連。

  「你在瞧什麼?」她對上他的眼,笑意不變地問。

  「你真的是個美人。」采織說的是真的。

  「謝謝,你也確實是個美男子。」屬于花美男的那一款,雖然不是她的菜,但算是相當賞心悅目,很養眼。

  剛好進門的太斗聽見這兩句對話,眼角抽了下。「二爺,熱水來了。」真不知道這一男一女到底是什麼樣的交情,怎麼連這種鬼話也可以說得面不改色,教他贊嘆不已。

  「不過如果真要說的話,我倒覺得你這名隨從長得也不錯。」連若華指了指正端著水盆走來的太斗。

  夏侯歆聞言,不禁微揚起眉,仔細地看著太斗。「這家伙哪里不錯?不就是一雙眼、一個鼻子一張嘴?」太斗的眉濃,壓著那雙眼更顯冷厲,鼻子是不錯,但嘴巴就厚了點,憑什麼跟他比?

  「二爺,你倒是說說哪個人沒有一雙眼、一個鼻子一張嘴!」說那什麼鬼話,難得有人誇他,撥什麼冷水。

  「可有的人這五官湊起來就是好。」夏侯歆再次強調。

  太斗還沒反唇相稽,便聽連若華道︰「嗯,他的五官也湊得不錯,很有男人味,更重要的是——」

  她的目光由上往下緩緩地看過一遍,後頭的話沒說,但光見她輕點著頭力表欣賞的表情,夏侯歆馬上就意會。

  「都是男人,沒差那麼多。」夏侯歆沉著聲道。

  不知怎地,雖然她沒說出口,但他就是知道她意有所指,指的是太斗的身段……他無意和太斗相比,畢竟太斗是武人之姿,雖說當年他隨皇兄進宮前便有學武底子,但後來所學,都還是太斗在他當年傷愈後親自教導,要論武,他是無可相比。

  「是嗎?」她沉吟著,像是想到什麼,往他身下一瞧,立即動手扯他裹身的被子。

  「你干麼?」夏侯歆動作飛快地拉住一角。

  「你腿邊的傷口肯定裂了。」位在他身下的被子已經染了一片血,肯定是那大口子捱不住他三兩次跌在地上又裂開來了。

  夏侯歆聞言,更是打死不讓。「我讓太斗替我上藥,不勞煩你了。」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這當頭還扭捏作態什麼,我又不是沒瞧過!」連若華見扯不掉,干脆從底下往上掀。

  只聽聞一旁的太斗倒抽了口氣,夏侯歆則是沉痛地閉上眼……

  這娘兒們到底是不是個女人?!以往替他上藥時,大多是天色將暗之時,那當頭光線已近昏暗,他心底難堪但至少還忍受得了,可如今燈火通明,太斗還在身旁……她自己倦生,倒也很懂得怎麼逼旁人跟著求死。

  「果然是這里。」連若華暗咒了聲,隨即動作飛快地擰了濕手巾,輕柔地拭去他腿邊的血漬,接著皺眉看著血從那已裂開的結痂處淌出,她只好取來金創藥,先往裂開處撒下。

  照道理說,這金創藥撒在傷口處,必定是教人痛得哀吟連連,然此刻夏侯歆只是面無表情的閉著眼。

  正所謂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他覺得。

  她毫不知羞,不知要避,就這樣掀開他遮身的被子,儼然是將他的尊嚴一並掀掉,更可怕的是她竟還往他那兒擦拭……他只覺得她撒下的藥是撒在他心口上,痛得他很想裝死。

  「疼嗎?」連若華收著藥,抬眼問。

  「……還好。」他認為這世間最難捱的痛,是心痛,其它的已經都不重要了。

  「忍忍吧,這傷口要是不弄好,往後……」連若華話到一半突地頓住,雙眼直瞪著他紅燙燙的耳垂。

  她後知後覺地愣了下,在意會的瞬間,目光往下一瞥,隨即羞澀地別開眼。

  該死……好亮啊!她本著醫者救人的心,一心只想確認他的傷勢,倒忘了這傷口是在很讓人害羞的地方,以往上藥淨挑天色昏暗時,因為眼不見為淨,盡管她認為瞧見了也沒什麼,畢竟以往實習時也確實是瞧過不少,而這會……不知怎地,發覺他的羞赧,害她也跟著難為情了。

  發現她停頓不語,教夏侯歆不解地睜眼,就著燈火瞧見她微微緋紅的頰,他眨了眨眼,驚覺她竟也有幾分姑娘家的認知,懂得何謂羞怯了。

  「這位隨從,你家二爺身上的口子不少,特別是腿邊這口子最深也最大,往後你記得一天替他上個三次藥,暫時先別移動他,省得這口子老是裂開。」她輕咳了聲,對著太斗交代。

  瞠目結舌的太斗這下才回神,隨口應了聲。

  「等天亮後,再決定你要把他帶到何處吧。」話落,她把藥交給太斗便快步離開。

  房里突地靜默下來。

  「你是不會幫我把被子拉下嗎?」夏侯歆咬牙道。

  那娘兒們要走,就不會先幫他把被子拉好嗎?

  太斗動作僵硬地替他將被子拉下,坐在床畔,像是在想什麼,突地抬手掩著臉。

  要是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在哭,可夏侯歆識得他已經十余年,豈會不知他在想什麼,要不是腳正不方便,他保證會一腳將他踹飛。

  「想笑就別忍著,不用客氣。」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盡管來吧。

  「……我在難過。」

  「你難過個鬼。」要是第一天認識,他就信他,可他認識他已經四千多天了,壓根信不了。

  「我在難過往後我得要一天看三次那髒東西……」他忍不住要啜泣了。

  早知如此,他就別這麼快找到他,至少也要等到他傷好!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絕對不會要那幫盜賊幫他連夜尋人。

  瞪著他抖動的肩,夏侯歆沉聲罵道︰「去死!你這混蛋,要不是你,我今天傷勢不會加重,你竟然還說風涼話!」

  「可別這麼說,分明是二爺學藝不精才會把自個兒摔得這般嚴重。」太斗義正詞嚴地說

  道。「二爺這般不濟,把自個兒給摔殘了,回京後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跟皇上說呢。」

  「你放心,我會跟大哥說,你在大難來時把我拋下,害我摔瘸了腿,你的大恩大德,我會銘記在心。」

  「我要是不帶你回京,看你要怎麼辦。」

  「是嗎?」跟他杠上就是了?

  太斗瞅他一眼,確定他除了臉色差了些之外,說話和瞪人的力道都還不錯。「二爺的腿,真的瘸了嗎?」他們的相處向來甚少說正經話,一旦正經起來,通常代表有著切身的危急。

  「托你的福,應該還有救。」夏侯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再問︰「你這些日子在外頭,除了找我和成為盜賊頭子之外,可還有打探到什麼?」

  太斗嘴角抽動兩下,看在他有傷在身的分上不跟他計較。「我一直急著找你,結果卻遇上那票盜賊,算他們運氣不好,我正急著,手下就沒留情,反倒是他們發覺打不過我,所以才倒到我這頭。後來我要他們幫著找你,才聽他們說這西霧山上的盜賊還分門分號,各據山頭為王,我怕你落到其它盜賊手中,所以才會連夜搜尋,天曉得咱們是陰錯陽差才會搞成這樣。」

  「不能怪若華,她也是在防賊。」

  「我知道,在將那群盜賊收服後,才知曉原來知府從未花心思賑災,甚至巡撫剛到衛所別館當晚就發生了山崩,那些賑災的糧和錢聽說都埋在底下,但吊詭的是知府壓根沒派人去挖掘。」

  夏侯歆把從采織那里得到的消息和太斗所言連結。「如果說是知府膽大包天設下這個局,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我倒覺得肯定是如此,那些淪為盜賊的難民都提及,知府壓根沒打算賑災就罷,甚至無視死于洪災的百姓屍體,任其發臭腐敗,而且還以皇上旨意,要求城里的商賈捐賑。」

  「太斗,明日到最近的衛所調一班衛士過來。」夏侯歆面帶倦意地睨著他。「大哥給的令牌和銀兩,你應該有妥善帶著吧?」

  「帶著,要不是怕你的行蹤被發現,我早就去調衛士了,哪還會和那些盜賊混在一塊,遭人誤解。」太斗沒好氣地說,瞧他倦得緊,本不想提,但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說了,「那明日我順便到城里雇輛馬車,先把你帶到城里養傷吧。」

  「不了,低調行事較穩妥,明兒個我再跟若華說,到她家中暫住養傷。」

  太斗揚起刀削似的飛揚濃眉,打趣道︰「二爺該不會是看上那大膽姑娘了?」

  原本眼皮沉得都快要閉上,聽他這麼一提,夏侯歆又奮力掀開。「胡扯什麼?」

  「不是嗎?我倒覺得那姑娘像是來克你的,你這般被欺負還不敢張揚,就像是遇見煞星了。」

  「煞星?」他笑了笑,擋不住的倦意逼得他再度閉上了眼。「聽起來挺像的……」

  入睡前,他想起宮中雙生子犯煞一說,大哥也說自己是煞星,克死了身邊的人,而那時大哥遇上的那位姑娘則說自個兒也是煞星,要真硬踫硬,誰要克誰還不知道……他好羨慕,不知道屬于自己的那顆煞星到底在哪。

  如果是她……

  當夏侯歆清醒時,天色早已經大亮,外頭傳來太斗和連若華壓低嗓音的交談聲。

  他動了動,突地聽見太斗的笑聲,不禁一愣。

  太斗笑了?這可奇了。太斗是個愛笑之人,但他認識太斗這麼久,只聽他笑出聲一次,那是因為皇兄得償所願地迎娶了心愛的女人。

  而這」次……他微皺起眉,瞧見門開了條縫,他下意識地坐起身想要瞧瞧兩人到底是在談笑什麼,剛好瞥見連若華不知道聽見什麼,笑眯了那雙水眸,小手甚至往太斗的肩上一搭。

  在搞什麼……他無聲斥責著,立刻翻身下床,一起身就準備要喚太斗的當下,突地一愣,垂眼看著自己的雙腳。

  欸……他疑惑又意外,試著走一步,盡管雙腿感覺僵硬難行,可他不但站了起來,甚至還能踏出一步!他是很清楚自己的雙腿還有救,可他沒想到竟會如此的快,難不成是和昨兒個連摔兩回有關?

  這真是太好了!他終于不用再被困在這里,可以趕緊將大哥交托的事辦妥,到時候他就能夠——

  「就是!」

  太斗說著,又放聲大笑,連若華也跟著爆開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到底在笑什麼?他在這兒待了這麼久,壓根沒聽過她的笑聲,為何太斗一來就能將她逗得這般開心?

  他又往前了一步,但雙腿突地無力的一軟,他用雙手撐住地面才沒讓自己摔個狗吃屎,然巨大的聲響已引來兩人注意,紛紛快步踏進屋里。

  「二爺,犯不著對我行這麼大的禮,你要我怎麼擔待得起。」

  聽那戲謔嗓音,夏侯歆不需抬眼就知道太斗笑得有多愉悅。「我怕我要是不待你好些,你就拋下我走了。」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二爺盡管放心,哪怕二爺要將我踢到天涯海角去,我都會從天涯海角回到二爺身邊。」說著,有力的臂膀輕而易舉的將他打橫抱起。

  夏侯歆抽了口氣瞪大眼。「你就不能用扛的嗎?」混蛋東西,就非得用這種抱法來羞辱他嗎?

  「二爺身上有傷,不能扛。」太斗笑得無奈,甚至有些壞心眼,將他擱在床上後,不忘替他把被子拉妥蓋好。「尤其是二爺不著寸縷,總不好讓後頭的連姑娘瞧見,是吧。」

  夏侯歆愣了下,想起剛剛只想知道他們聊什麼,忘了自個兒身上只有一件被他掀到角落的被子。

  可惡,這羞辱人的日子他真的要繼續過下去?不,他確定他的雙腿已經可以動,接下來只要進城養好傷,其它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二爺,餓了吧,早膳已經備好,連姑娘也替二爺把藥給熬好了。」太斗說著,回頭望去,展露笑顏道︰「連姑娘,沒事了,你可以進來了,絕不會讓你瞧見什麼不該瞧的。」

  夏侯歆翻了翻白眼。什麼鬼話,什麼瞧見不該瞧的,事實上她根本全都瞧過了,甚至是在他昏迷時還在他那兒插了什麼,這些事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說那什麼話,我又不是沒瞧過。」連若華干笑著端著粥和藥進屋。

  夏侯歆閉上眼,強迫自己聽而不聞。

  「連姑娘為了救人,將男女之別暫拋一邊,實是令我佩服。」太斗將托盤接過手,往床畔一坐,撥了撥粥便開始喂食。

  「你就不能把我扶起來嗎?」夏侯歆沒好氣地問。

  「啊,說的也是,我都忘了你這傷是可以坐起的,太久沒見你躺得這麼殘廢,讓我不禁想起你燒傷的那段時日。」太斗單臂將他扶起,讓他可以貼靠著牆坐著。

  「你提那麼久以前的事做什麼?」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他壓根不想想起。

  「跟連姑娘說呀,就說你這個人肯定是命中犯煞,要不然怎會老是踫上大劫,可偏偏又能大難不死。」太斗快手喂著粥,穩穩的一口一口喂。

  「我不死你很失望是不是?」

  「不是,我剛剛跟連姑娘提及你每次遇大劫,全都是身上無法穿衣服,你那身子我從以往就看到不想看了,想想你真不是普通的倒霉。」說著,徑自哈哈大笑起來。

  夏侯歆冷冷睨他一眼,余光瞥見連若華搖頭苦笑,這下子總算明白他們剛剛到底在笑什麼了……好他個太斗,拿他的苦難當玩笑說,他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兄弟?

  「你要照顧一個燒傷的人,也是不簡單的事。」連若華語帶佩服。

  他身上留下的猙獰傷痕,是大面積的三度灼傷,極難照料,尤其是在這年代還能救得活,她只能說他真的是鴻福齊天。

  而救得活之外,接下來的復建才是可怕的一環。她可以想見他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恢復到行走自如的狀態,豈料又遇上這災事,讓他給掉下山谷,莫怪那時的他萬念灰。

  「那當然,當時——」

  「太斗,你是不是忘了我昨天要你去做什麼?」夏侯歆不耐的打斷他。

  混帳東西,拿他痛苦的過往當話題和連若華攀談,還有說有笑的,是存心在他傷口上再撒一次鹽是吧。

  「就算要去,也得要先讓你把藥喝下。」太斗快速地把一碗粥喂完,順便把藥碗給遞了過去。

  夏侯歆一口把藥喝下後,又道︰「順便替我買幾套替換的衣袍。」他已經受夠不穿衣服的日子了。

  「要不要順便備馬車?」

  夏侯歆思索了下。「暫時先不用,我的傷還痛著,怕要是移動又鬧得更疼,那就不妥了。」

  「好,我知道了。」端著兩只碗起身,太斗笑看著連若華。「連姑娘,我去去就回,勞煩你看顧我家二爺。」

  「不用客氣。」連若華朝他微頷首。

  待太斗一走,他隨即便問︰「太斗跟你聊了什麼?」

  「沒聊什麼,只提到你以前遭火燒傷,靜養多年,結果現在又遇到這事。」

  「就這樣?」純粹拿他的悲慘當玩笑說笑?

  「他還說你很硬氣,燒傷後極力振作,哪怕走動時身體會遭受裂開般的痛,你還是咬著牙一遍又一遍地練走,試著伸展雙臂,甚至還隨他習武,他說你很了不起。」連若華照實道。

  「真的?」太斗那張狗嘴吐得出象牙?他真是懷疑。

  「我也很佩服你,因為我知道復建是很漫長的路,有時候內心的痛苦會比外在的傷勢還要折磨人。」

  夏侯歆這會是真的愣住了,不禁望向窗外,天色陰霾得像是隨時要下雨般。天無異象,為何這兩個人會同時道出這般肉麻的話?

  「不過人總是這樣的,只要能夠撐過關卡,總會否極泰來。」

  「關卡?」

  「你不覺得人生就像是經歷一道道的關卡,就像是老天見不得人好似的,但其實這都是試煉,等著你一地道道通過,嘗過人生中所有的酸甜苦辣之後——」她像是賣關子般的頓了下。

  「一切否極泰來?」他問。

  他對她的論調頗有興趣,沒想到她這般年輕的姑娘,竟會有如此深刻的見解。

  「不……應該會慢慢地習慣人生的苦難。」

  夏侯歆眼角抽動,直想要撤回方才的想法。

  就說了,這個女人和太斗是一掛的,吐不出好話。

  思忖著便聽見她銀鈴般的笑聲,他抬眼望去,果真瞧她笑眯了眼。

  她是個很美的姑娘,有雙極狐媚的水眸,但當她笑眯眼時壓根不見半點媚態,反倒有抹清朗英氣,像是煦暖的風吹拂進人心,像是溫柔的光驅散黑暗,教他望著望著,不知怎地,就忘了移開眼。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第五章 爭搶囊中物

  晌午過後,陰霾的天像是蘸污的筆洗,從角落開始污黑,蔓延到天際,然後開始落下豆大的雨水,打得山林小屋震天價響。

  「哇,好大的雨!」剛好歸來的太斗幾個箭步便沖進山林小屋。

  「不打緊吧?」連若華剛好從房里推門走來。

  「不打緊、不打緊,已經到半路了,雨才開始下。」太斗身上被雨水打得半濕,但護在懷里的包袱壓根沒被雨水給打濕。

  連若華見他束起的發都已經滴著水了,回房拿了條大布巾給他。

  「多謝。」

  「不客氣。」

  兩人相視而笑,一同朝房里走去,這一幕看在床榻上的夏侯歆眼里,是說不出的……沖擊,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苦澀。

  「你這衣袍都濕了,先脫下吧,否則這天候冷風一吹還是容易受寒的。」連若華見太斗的衣服已經半濕,趕忙催促著。

  「也是。」太斗動手脫著上衣。

  「太斗,姑娘家在場,你這是在做什麼?」夏侯歆冷聲啟口。

  太斗頓了下,原本他也覺得不妥,可問題是這姑娘和尋常姑娘是不一樣的,她連見了夏侯歆下身也依舊面不改色,他不過脫了上衣,應該不成問題。

  「無妨,反正也挺賞心悅目的。」連若華壓根不介意。

  賞心悅目?太斗微揚起濃眉,想了下,看了眼夏侯歆,不知怎地,開始同情起他。

  不知道他被全身看光光時,這姑娘是否抱持著同樣賞心悅目的心情……

  他邊想邊脫著上衣,突覺有一道熾熱的視線纏在自己身上,不禁側眼望去,對上連若華的眼。

  還真的盯著他……

  夏侯歆眉眼一沉,不知怎地厭惡起太斗。太斗是個武人,但他壯而不碩,身上無一絲余贅,身形結實剛強……她就這樣盯著男人,簡直是……**!

  「太斗,你身上有傷。」連若華微皴起眉道。

  太斗愣了下,這才明白她原來是盯著他的傷。「不礙事,那日為了馴馬被馬給拋了,著地時撞上崖邊的樹,大概被什麼給刮傷了。」

  「那……腰間那個傷呢?」她微眯起眼。

  腰間的是刀疤,瞧那傷口老長,簡直是要人命似的。他們這對主從是不是天生都犯煞,要不身上怎麼都會有可能致命的傷?

  還能活著,已經不是一句鴻福齊天可以輕易帶過的了。

  「一點小傷罷了。」太斗笑了笑。

  連若華聞言,不禁輕漾笑意。

  真是個硬底子的男人,這麼重的傷也能說得雲淡風輕。

  被晾在一旁的夏侯歆悶聲說︰「太斗,還不趕緊穿上衣服?可別說這包袱里只放著我的衣服。」

  太斗隨即打開包袱,從里頭掏出自個兒的上衣套上,便道︰「二爺,替你備上幾套,待會替你把身上都擦洗干淨就能穿上了。」

  「不成,他現在暫時別穿上褲子。」連若華忙道。

  「可是——」

  「他腿邊的傷得等到完全結痂再著褲,要不然到時候因為摩擦什麼的,結痂又破了,那就麻煩了。」

  太斗聞言覺得有理,不由看了眼夏侯歆,等候他的決定。

  「……那點小事不須在意,重要的是待會記得先替我洗發。」夏侯歆悶聲說著。

  「那倒是,二爺那頭亂發我已經看不下去了。」瞧,那發雖是還束著,但上頭有塵土泥沙甚至還有枯葉,要說里頭有蟲,他也不會太意外。

  「再等一會吧,采織剛剛已經在燒熱水了。」她說著,看向外頭的雨勢,眉頭不禁微皺,隨即環顧房里的屋頂。

  「若華姑娘,這屋子會漏水嗎?」太斗跟著望去。

  「我也不知道,希望不會。」每個角落都看過後,她收回目光望向門外。「這雨勢很凶猛,不知道會不會又跟上回一樣。」

  太斗微揚起眉,睨了夏侯歆一眼。

  夏侯歆收斂不快的心神,不著痕跡地打探,「什麼上一回?」

  「難道你沒聽采織說過數個月前的洪災?」

  「喔,聽說是連下了個把月。」

  「別傻了,哪里需要個把月,光是狂下七天就將城西給淹了。」連若華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

  「這里是西霧山的東麓,是齊天城的西方,當初淹水就是因為山谷那條拾河暴漲,再加上西霧山頂的融雪,才會一口氣把水給淹進城西,連西霧山西麓那頭的出陽縣災情也頗嚴重,還有出陽縣南邊的昆陽縣也沒逃過,橫豎只要是拾河經過的縣多少都受到波及,所以鄰近幾個縣的縣令聽說都往知府那兒跑,可惜沒個下文,結果如何不得而知。」

  「嗯,我倒是聽采織說過,有個巡撫前來賑災,住在山腳下的衛所別館,結果當晚就遭遇山崩了,看來所有賑災的錢糧大概都埋在底下了,怎麼不見知府派人開挖?」都過了這麼久了,土石該是不再松軟,想挖掘應該不是難事。

  連若華笑了笑。「天曉得呢?」她是心知肚明,橫豎不管是哪個年代,總會有不把人命當回事的貪官污吏,反正天高皇帝遠,地方官要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又有誰管得著。

  「你這笑容看起來大有文章哪。」他沒放過她滿是鄙夷的笑,哪怕是一閃而逝。

  「總而言之,這王朝就是腐敗,這麼簡單。」

  「……此話怎說?」

  「旁人的事,我沒興趣談論,一言以蔽之,皇上無為,官吏無良,百姓無辜。」

  夏侯歆濃眉一攢。「連姑娘,難道你不知道從前是攝政王專權把政,直到兩年前皇上才奪回政權,這藏污納垢之處總得費上一點時間才能清除。」

  「你說的我沒聽說過,但是都已經兩年了依舊無所作為,甚至在巡撫出事之後也沒再派人過來,這算是什麼皇上?」在這個君權年代里,她這麼說話大概已經算驚世駭俗,但她還是客氣了。

  太斗黑眸微眯,像是不能忍受皇上遭誣蔑。

  夏侯歆抬起手示意他冷靜,隨即又道︰「所以如果皇上有另派他人過來,皇上就是有作為?」

  「那當然,這是基本的嘛。」

  太斗聽至此,才稍稍斂了怒氣。

  「不過,要是夠聰明的,那就千萬別明著來,否則天曉得來的人會不會落得跟巡撫一樣的下場。」

  「你的意思是——」

  「華姊,熱水已經燒開了。」采織從外頭探頭喊著,硬是打斷夏侯歆未竟的話。

  「知道了。」連若華毫不留戀地結束了話題,起身道︰「熱水已經好了,你們慢慢來。」

  太斗跟著她踏出房門外,一會便提著兩桶熱水走回。

  木桶擺定,還沒轉身,臀部立刻被人踹上一腳,要不是他下盤太穩,此時恐怕要栽進水桶里了。他回頭望著那唯一的凶手,看著他離床板的距離,估算用手是肯定打不著,而且他剛剛感覺到……他是被人用腳端的。「二爺,你的腿真的有問題嗎?」他很客氣地問。

  「問題不大。」

  「也許我可以讓它問題再大一點。」裝瘸踹他?想死了他!

  「我無所謂,你要是真的下得了手的話。」有本事就讓他真瘸了。

  太斗微眯起眼,鄙夷地睨著他,一會才過去動手解開他的發,以指代梳,先梳開他打結的地方。「二爺果真是城府深沉,為了得到若華姑娘,昨兒個還讓若華姑娘背著你跑……如此下流行徑,真是教我佩服佩服。」

  要是存心欺負姑娘家,就太令人不齒了。

  夏侯歆瞪他一眼。「我是早上起身時才稍稍能動,走了兩步就跪在地上,你又不是沒瞧見。」

  「既然二爺恢復神速,那咱們應該趕緊離開這里,著手處理知府的事才是。」雖說暫無證據,但已有太多說詞證實知府罔顧人命,遇災不賑。「還是說二爺舍不得太早離開若華姑娘?」

  「你在說什麼鬼話?」夏侯歆不耐的瞪去。

  什麼舍不得……什麼時候,這種混話也說得出口。

  「我這麼說又是哪錯了?若華姑娘可是個美人,教人見著了就覺得愉快。」

  「她是寡婦。」不知怎地,這話就沖了出口。

  「是喔……」太斗有些意外,想了下問︰「那二爺怎會喊她連姑娘?」

  夏侯歆怔了下。「就……後來才知道就改不了口。」

  「那就將錯就錯,反正喊她若華也沒什麼不妥。」

  「姑娘家閨名豈是你能隨意喊的?」

  「問題是她不是閨女了,再者我瞧她大剌剌得很,壓根不在意這些小事。」太斗挪了挪他的身子,就著熱水沖洗他的發,繼續說︰「說來若華姑娘也真是個奇女子,她設的陷阱只要一踩上就沒人能逃過,就算過了第一關還有第二關,這進門前的幾段路可都給設上了機關,教人防不勝防。」

  「怎麼,你方才不是還因為她說了大哥的不是而動殺機了?」他沒好氣地道。

  要說太斗哪一點好,莫過于他堅不可摧的忠心,但那只給大哥,不見得會分一些給他。

  「那是她有所誤解,她以為皇上沒在巡撫出事後再派人來,要照她的說法,皇上自然是有所作為,只是咱們還沒進城就先出事。」太斗將他的發沖干淨,拿起布巾包起擦拭。「她要是知道咱們的身分,不知道會是怎生的表情。」

  「別節外生枝。」

  「二爺交代,我記上了。」

  「還說呢,我瞧你和她聊得倒是挺愉快的,說不準哪日說得歡快,什麼事全都扯了出來。」他哼了聲。

  太斗聞言,不禁笑得一臉壞心。「二爺在意嗎?」

  「笑話,我在意什麼?」

  「在意什麼呢?」太斗笑得連眼都彎了。「如果二爺不在意,那麼我就要行動了。」

  「你……」行動什麼?

  「我說了,若華姑娘是個美人,我不介意她是個寡婦。」太斗將他的發擦了半干,又換了條布巾裹起。「況且,我認為若華姑娘應該也看得上我才是。」

  「你不成,她——」

  「她如何?」

  夏侯歆咬了咬牙,怎麼也說不出她借種的事……「隨便你!」他抓了件袍子套上,轉身就往床板一躺。

  她看不看得上太斗,關他什麼事?兩人要真在一塊,她最好瞞得住他們曾有過的那幾夜!

  太斗直睇著他的背影,笑得賊賊的,提著兩桶髒水離開,打算再找連若華聊聊,看看到底要聊到什麼時候,這個家伙才會動怒。

  一想到可以激怒夏侯歆,不知怎地,他就是一整個心花怒放。

  雨下得極大,但雨勢再大也掩不過房外的陣陣笑聲。

  笑聲愈大,夏侯歆的臉色就愈沉,等到兩人有說有笑地端著膳食進房時,他的臉色大概已經跟外頭的天色一樣黑了。

  「二爺,用膳了。」太斗眉開眼笑,像是止不住喜悅般地走向他。

  夏侯歆神色陰冷,濃眉攢起。曾幾何時見過太斗笑得這般開心來著,那眉開眼笑可不是虛假,是打從內心的喜悅。

  「怎麼了,坐不起來?我幫你。」太斗將晚膳往桌面一擱,坐到床畔要將他扶起。

  「我殘啦?」他沒好氣地道。

  「你現在跟殘了有什麼兩樣?」太斗笑眯眼地將他扶起。

  「我殘了你很開心是不是?」

  「說那什麼傻話,你要是殘了,我得要伺候個殘廢,怎會開心?」

  夏侯歆眼角抽了下,突地聽見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抬眼望去,就見采織像瞧見什麼,嚇得趕緊關上門,而已踏進房內的連若華則是不住地笑著,端著藥碗擱到桌面,眼角眉梢還是止不住的笑意。

  「聽你們兩個說話還真是逗。」她說著,卻突地愣住。

  原因無他,只見他的外袍敞開,露出刀鑿似的胸膛……這樣半掩的春色比直接的luo|露更加教人莫名羞怯,難怪采織一溜煙地跑了。

  他是個好看的男人,就像是電視上看過的偶像,但他沒有半點弱不禁風的縴,他的肩極寬,胸膛極厚,看得出是鍛煉過的身體,饒是他現在長發披肩也不見半點陰柔美,反而意外的……性感。

  「哪里逗了?」夏侯歆啐了聲,朝她望去——「怎麼了?」

  她像是被什麼給嚇住,那神情五官還凝著笑,但一雙眼偏是瞪直了,而且目光就盯著他。

  「嗯,沒事。」連若華猛地回神,小臉有點發燙,轉移注意力地道︰「該用膳了。」

  「是啊是啊,二爺用膳了,雖說小姑娘的手藝是比不上你,但湊合湊合也成。」太斗長臂一探,端來晚膳。

  「喔,你會下廚?」連若華詫異不已。

  她意外不是沒原因,因為他身邊有隨從,代表他肯定是出身富貴人家,他居然還會下廚,這男人也未免太特別了。

  「雕蟲小技罷了。」他咂著嘴,惱太斗多嘴。

  「豈止是雕蟲小技,我家二爺在京城經營了一家餐館——易水樓,里頭的菜單全都是我家二爺的拿手菜,美味可口又養生,是佐以藥膳的極品,若華姑娘要是嘗過了肯定贊不絕口。」太斗舀著粥,見夏侯歆要開口,二話不說地塞了一口到他嘴里。

  夏侯歆冷冷橫睨他一眼,就聽連若華問︰「藥膳?真是特別,要是有機會的話非得要嘗嘗。」

  見他又要開口,太斗馬上補進第二口。「不過我二爺現在雙腿不方便,想嘗啊……有點難。」

  「他的腿要進城之後,再讓申仲隱好生醫治。」

  「申仲隱?」太斗喂食的動作越發的快。

  「他是城里的大夫,是我的朋友也是鄰居,當初你家二爺受傷時,也是我托采織請他過來這兒醫治的,但城里病患多,所以他只能幾天才過來一趟。」

  「喔。」太斗輕揚眉,像是暗地思索什麼,手上的動作喂得太快,教夏侯歆忍不住一把扣住他的手。

  「你是嫌照顧殘廢麻煩,打算干脆噎死我不成?」夏侯歆沉著臉質問。

  「唉,聊得太開心,喂快了。」太斗呵呵笑著,放慢了速度喂食。「二爺,你想咱們何時要進城呢,總不能一直待在這里讓若華姑娘照料,畢竟人家可是把鋪子丟下在這兒照顧你呢。」

  「鋪子?」啊,采織似乎有說過。

  「一家餅鋪子而已。」

  「聽采織說,若華姑娘也有好手藝,做的餅獨樹一幟,別處是買不到的,進城後非得好好嘗嘗不可。」

  夏侯歆靜靜地聽著,有種厭煩感油然而生。明明是他先識得連若華,可如今看來,怎麼太斗比他還了解她,這點教他不快極了。

  「好啊,進城後等候兩位大駕。」

  「那麼,二爺,咱們何時進城?」

  「想進城也得等這雨停了再說,要不這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上哪雇車?再者我身上的傷也踫不得水,等雨停再說。」不及細想,就把自己的盤算說出口。

  「可這雨要是一直不停,說不準水又會淹上來。」連若華頓了頓,「我倒覺得還是盡快進城較妥。」

  雖說沒了盜賊侵擾這層顧慮,但洪災再犯,那也不是鬧著玩的。

  夏侯歆靜默不語,太斗也沒催他,將早已見底的碗擱到桌上,正打算取來藥碗時,連若華順手遞上,但不知怎地腳下像是被什麼拐了,她整個人往前傾倒,夏侯歆見狀欲起身,卻見太斗已動作飛快地將她摟進懷里。

  「不要緊吧,若華姑娘。」太斗噙笑問。

  「我不要緊,藥沒灑出來吧?」

  「放心,有我在。」太斗將藥碗抓得死緊,一滴湯藥都沒灑出。

  「那就好。」連若華隨即從他身上退開。

  太斗回頭,將藥碗遞給夏侯歆。「二爺,喝藥了。」

  夏侯歆沒接過藥碗,陰鷙黑眸直瞪著他,無聲道︰下流。

  他都瞧見了,分明是太斗故意拐她的腳,拐得她投懷送抱,簡直是無恥到極點。

  「先下手為強嘛。」太斗毫無愧意地道。「二爺不喝藥,敢情是要我喂?」

  夏侯歆不吭一聲地將藥碗接過,一飲而盡。「我有話跟連姑娘商量,你先到外頭。」他像是下了什麼決定,悶聲道。

  「商量什麼?」

  「關你什麼事?」

  太斗摸摸鼻子,不在這當頭跟他斗,收拾了桌面便趕緊離開。

  「你要跟我商量什麼?」她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

  夏侯歆張口欲言,卻發現這話還真不是普通難說出口。

  該死的太斗!他會落入這窘況,還不都是他害的。

  「怎麼不說話,是個男人就別扭扭捏捏的。」

  他扭扭捏捏?「我只是……希望你能再照顧我幾天。」他豁出去了!

  全都是因為太斗的下流伎倆……太斗不是個會使出下流手段的人,可他連賤招都使出了,代表他誓在必得,問題是自己和連若華已有過肌膚之親,他怎能容忍他倆在一塊。

  尤其是方才瞧他倆抱在一塊……雖說偶爾覺得太斗挺礙眼的,但從沒像這一次一樣,希望他立刻消失。

  「你既有正事要辦,自然要離開,還有總不能你明明身旁有人能照料,還要我特別照顧你吧。」連若華哪里曉得他心思九彎十八拐,沒好氣地道。

  夏侯歆陰惻惻地撇著嘴。就讓她照顧著也不成嗎?「可你有恩于我,我還沒報足。」

  言下之意指的就是借種一事,他這麼說,連若華自然明白,不甚在意地道︰「那件事無所謂,反正就隨緣,沒了這村還有那店,我不急。」

  「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找下一個男人?」他沉聲問。

  「也許吧。」她想這麼沖動的事,她應該暫時不會進行了,但這是她的事,她不需要跟他多說。

  果然如他所料……她會找上他,光這事就已經夠驚世駭俗,她卻壓根不在意,就算再找下一個男人也是意料之中,但這要他怎能忍受?「何必那麼麻煩?」

  「嗯?」

  「我不就是現成最好的選擇?走也走不動,可以任你為所欲為。」

  「你說那什麼話,把我當成采草大盜了?」好像她用yin威強逼他似的,不過,似乎相去不遠。

  她想懺悔,但又覺得做都做了,受害者好像也不討厭,甚至還鼓吹她繼續迫害……她連懺悔的勁都沒了。

  「你不是說過像我這種行動不便的最合你意?」夏侯歆繼續自薦。

  連若華微揚起眉,確實是如此沒錯,畢竟他不良于行,一切可以照她的想法按部就班,而且不需坦承相對,更不會被任何人踫觸自己的身體,這就是當初她看上他的主因。

  「我會這麼提議,是因為申大夫是你的鄰居,我在你那兒住下也方便他照應看診,直到傷愈為止,咱們各取所需也是種做法,而我叨擾的這段時日,定會奉上重金答謝。」就怕她不點頭,他試著把這事當做一場交易,協商著。

  連若華還是沒吭聲,直覺得好像自己佔盡了便宜。

  也許可以一舉得子,接著連育兒津貼都有了,聽起來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開心不起來。

  因為,他說得太過市儈。

  可是,她和他之間本來就是一樁交易,而且還是她打著報恩的旗幟強迫他的,她現在又有什麼好不快的?

  「若華?」他偷偷喚著她的閨名。

  「那就這麼著吧。」她神色淡漠地道,像是想到什麼又加上一句,「但如果雨勢不減,咱們隨時準備進城。」

  「由你決定。」他暗吁了口氣。

  終于把這事給擋了下來……不管怎樣,就是不能把她讓給太斗,因為不管如何,她都算是他的女人!

  慶幸的是,大雨下了兩天後就轉晴了。

  太斗雇了馬車到小屋前,載著一行人沿著山道進城。

  就在馬車拐過山坳時,連若華趕忙喊著,「等等、等等,先停一下。」

  「怎麼了?」負責駕馬車的太斗拉緊了韁繩,讓馬兒停下後才回頭問。

  「我要采野莓。」連若華拉著采織下了馬車。

  「野莓?」太斗瞧她倆跑到山坡樹叢邊,果真瞧見一叢叢紅色帶青的野莓。

  「太斗。」坐在車廂里的夏侯歆低喊著。

  他繞到車廂旁,肘抵著車窗。「二爺不會是要我去幫忙吧?」

  夏侯歆揚開迷人笑意。「那種只有蠢腦袋才想得出來的蠢事就不需要跟我提了,我是瞧見那山坡有味藥材對筋絡極好,你去幫我采來。」

  「哪一種?」太斗沒好氣地睨他一眼,再望向山坡邊。就他所見就是一片綠,里頭夾雜著或紫或紅的小花,沒一種他識得的。

  「就——若華,你左手邊的是烏頭,別摘!」話說到一半,他忽然對著車窗外頭吼道。

  幾步外的連若華愣了下,回頭望向他,神色有些復雜。

  「我不是在凶你,是怕你真摘了毒花。」以為她心有不快,他又趕忙解釋。

  「我沒要摘花。」她只是覺得這紫色的花有點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瞧過,所以想靠近一點瞧而已,豈料他卻說出和「他」一樣的話……

  到底是怎麼搞的,為何總會將他倆給重迭在一塊,明明他們壓根不像,不管是外貌還是性情,無一相似,可偏偏對中藥材的研究又相似得教她錯愕。

  大千世界里有無數個平行時空,難道這里會是「他」的前世所在,而她來到此處與「他」重逢?思忖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太不科學,太無根據,她想象力太豐富了。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在意起他。

  「二爺,好溫柔。」太斗倚著窗朝他眨眼。

  夏侯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去摘藥材,我只要睫就好。」

  「哪一種?」說半天還是沒說嘛,總不能要他胡亂摘。

  「在天為風,在地為木,在體為筋,在髒為肝,在色為蒼……算了,跟你說再多也是白搭,采織旁邊,開著小缸花的接骨木就是。」他搖了搖頭,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嫌棄神情。

  太斗撇了撇嘴,悻悻然地去摘藥材。

  夏侯歆搖了搖頭,余光瞥見連若華停下手邊的動作,若有所思地直睇著自己,教他不解地微揚起眉。

  然,她什麼也沒說,徑自思忖著,須臾轉過身去繼續采野莓。

  他不以為忤,盯著太斗取藥材,確定無誤後,目光轉往山頭望去,就見一片濃綠山壁像是被削了一大片,光禿禿的引起他的注意。

  好一會,三人終于采收完畢,欲上馬車時,連若華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道︰「那片山壁下頭就是當初你們掉落的埡口。」

  「那里?」

  「這個埡口是西霧山南北脈的交接處,也是拾河的分水嶺,一邊向東往齊天城,一邊向西往出陽縣,而婭口這一段山道極緩,所以也是鄰近府縣來往的必經之道,可之前洪災的時候,通往齊天城的路塌了,為了提醒商旅,有村民在路口扎了蘆桿堆擋路,我實在搞不懂,你們怎會走這一條路。」

  太斗聞言,不禁和夏侯歡對視一眼。

  「可我不記得有擺什麼蘆桿堆,許是下過雨被水給沖了。」當時他和車夫坐在一塊,前頭若有什麼東西,他不可能瞧不見。

  「之前那場大雨連下七八天鬧了洪災後,就算下雨也只是小雨,不可能沖得掉。」

  「沒再下雨怎會山崩?」

  「我也想知道。」連若華邊說邊上馬車。「要是沒有山崩的話,你們再往前一些也會發現路塌,頂多是回頭也不至于會掉落山谷。」

  夏侯歆聽至此,斂睫忖度。

  如果是人為……知道他前來齊天城的人,只有皇兄和戶部侍郎姬榮顯,這意味著姬榮顯和齊天城知府有掛勾?

  這事看來是拖不得了,得趕緊著手處理才成。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第六章 裝殘為溫存

  夏侯歆神色冷沉,就因為他再一次被太斗打橫抱進餅鋪的後院里,雖說太斗抱著他進屋時,大街的人潮不多,而他也不在乎街上的人如何看待他,問題只出在,他瞧見連若華笑了。

  「二爺,我打掃好了,現在要到床上歇著嗎?」太斗將後院客房稍作整理後,回頭問著。

  「現在沒人,我就不能坐著?」夏侯歆懶懶地倚在窗邊的羅漢床上。

  「欸,二爺摔進糞池了,要不這臉色怎會如此臭?」太斗嬉皮笑臉地走到他面前。

  夏侯歆笑眯眼,突地腿一掃,卻被太斗輕易避開,夏侯歆不禁暗咂著嘴,氣惱自己的腿傷未愈,要不這一腳肯定掃得他當場狗吃屎。

  「就這麼點勁?好像比你當年還糟。」太斗不禁憐憫起他。

  「你等著。」

  「這有什麼問題,我多的是時候等,是說你到底在不爽什麼,倒是說清楚,要不我怎會知道。」

  「下次不準再用那種方式抱我!」他咬牙道。

  他知道,太斗是故意用那種抱法羞辱他。

  「你總得給我點練習機會,下次我要是抱若華姑娘時就會順手些。」

  「我要你辦的正事趕緊去辦,別滿腦袋想著下流事。」

  「放心,二爺交托的事我待會就去辦,但我的正事也不能丟在一旁不管。」

  「你那是什麼正事?」

  「二爺說話要憑良心,我的年歲可是比二爺還大,這年歲還沒娶妻,二爺不覺得我孤家寡人很可憐?」

  「關我什麼事,是我害的嗎?」

  「當然不是二爺害的,只是現在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心儀的姑娘,不管怎樣總是想要試著接近,一如當初二爺看上少敏時。」

  「你憑什麼直呼皇後閨名?」

  「少敏說可以,你知道她是個不拘小節的姑娘。」

  夏侯歆啐了聲。「你把心思擱在要查辦的事上就好,若華……」話剛要出口,他又艱澀地打住。

  這事難以解釋,但不管怎樣,他都該讓太斗別再把心思擱在連若華身上。

  太斗正等著下文,卻從他身後的窗瞧見有人走來,不禁微眯起眼,道︰「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不是若華姑娘說的申大夫。」

  夏侯歆聞言,頭也沒回地走到床上躺下。

  太斗見他走起路來不算太穩,但至少是可以走動的,不禁問︰「我實在是摸不透二爺為什麼非得裝殘不可。」

  二爺是主子,有何決定他向來不過問,但這事真是古怪得緊,明明就有正事待辦,二爺卻故意裝殘不走,這用意實在是太深奧了,他想不透。

  「往後你就知道了。」夏侯歆悶聲道。

  太斗很想追問,但聽見接近的腳步聲,便走到床邊等候來者進門。

  敲門聲響起,伴隨著連若華的聲響。「成歆。」

  「請進。」

  連若華走進屋里,後頭跟著臉色冷沉的申仲隱。

  申仲隱一見屋里有兩個男人,眉頭不禁皺得更深。

  「申大夫,這位是我的隨從太斗。」夏侯歆疏離又客套地介紹著。

  「既然成公子的隨從已經尋來,又何必待在若華這兒?兩個大男人住進姑娘家的院落里,豈不壞人名聲?」申仲隱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替他診脈,同時毫不客氣地直指不妥之處。「還有在姑娘家面前,散發未束,成何體統?」

  連若華不以為意地揚起眉,站在申仲隱身後朝著夏侯歆聳了聳肩,彷佛對申仲隱沒轍,接著眼皮翻了翻,像是做了個鬼臉。

  登時,夏侯歆忍俊不住笑出聲,就連太斗都忍不住眨眼,直覺得這姑娘真是與眾不同得教人欣賞。

  申仲隱不禁回頭望去,連若華早已低垂著臉,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夏侯歆忍著笑,低聲道︰「申大夫,我是貪圖若華和申大夫是鄰居,心想待在她這兒就醫較方便,待我傷好自會離開。」

  「要是傷不好呢?」若華?他何時可以這般自若地喊著若華閨名?

  「有申大夫在,傷愈自是指日可待。」

  申仲隱微揚眉直視他,直覺他是拐別損自己。「依我看,你身上的傷該是已不打緊才是,這腿……該是有所知覺。」

  夏侯歆老神在在,佯愁道︰「可事實上這腿依舊毫無知覺。」余光瞥見太斗已經忍不住桂過身偷笑,他暗咂了聲。

  「依我看,不如你到我醫館住下,我那兒還有空房。」

  「可是我聽若華說申大夫的醫術了得,醫館里總是人滿為患,申大夫恐怕是分身乏術,無暇照料我。」

  「你有個隨從在,不必我隨侍在側。」

  「這就對了,我既有隨從在,在這兒自有他照料我,不會叨擾若華,不過是跟她分租間房罷了。」夏侯歆四兩撥千斤,不管申仲隱怎麼說,他就是對答如流。

  申仲隱放開診脈的手,深邃的眸微眯起。「成公子這般做會毀了若華名聲。」

  夏侯歆笑了笑。「我和若華是朋友,分租房間不至于毀她名聲。」住在這兒就算毀她名聲,那她半夜爬上他的床,不知道毀的是誰的名聲。

  「但是——」

  「好了,我都答應了,這事就這麼著。」連若華終于忍不住開口調停。

  她要是不開口,這話題再說下去也只是沒完沒了。

  「若華。」申仲隱伸手握住她的。

  連若華沒撥開他的手,只往他的手輕拍著。「沒事,不過就是送佛送上天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倒是你該要開個方子了,他的藥昨兒個就沒了。」

  申仲隱本想再說什麼,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我待會回醫館,讓伙計把藥包給送過來。」

  「那就麻煩你了,屆時算算醫藥費用多少,再跟他一並清算。」

  聽她這麼一說,感覺兩人似無私情,申仲隱稍稍寬心。「放心,我會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復原。」話落便徑自離去。

  待申仲隱一走,太斗便忍不住問︰「若華姑娘和申大夫到底是什麼關系?」方才兩人的互動他看在眼里,雖覺得連若華對申仲隱像是哄小孩一般,但申仲隱那神情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朋友。」連若華再直白不過地道。

  「朋友?」他想,申仲隱聽到這說法肯定傷心。

  「一個可以讓我信任的朋友。」

  夏侯歆微揚眉,脫口問︰「那麼我呢?」

  連若華微眯起眼,認真思索後道︰「大有用處的朋友。」

  「大有用處?」太斗疑惑的看向夏侯歆,盡管他神色未變,可從他燒紅的耳朵能看出異狀。

  什麼樣的用處會教他羞赧來著?太深奧了。

  「太斗,我要你去辦的事還不趕緊去辦。」夏侯歆抬眼瞪去,惱他盯著自己揣度自己的心思。

  太斗挑了挑眉。「馬上去。」正事要緊,要逗他還多的是機會。

  待太斗一走,屋里隨即靜了下來。

  「那你就好生休息吧,我去忙鋪子里的事了。」不知怎地,當屋里只剩兩人時,連若華有些不自在,找了說詞就想先走一步。

  「若華。」他輕聲喚著。

  連若華頓了下,輕撫著胸口一下才緩緩回頭。「有事?」回頭就見他一頭黑緞般的長發披在肩上,襯得那張玉白俊臉益發魔魅誘人,教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些。

  雖說他不是她的菜,但隨著他的傷勢漸愈,她愈是認同他是個美男子,會教任何女人都莫名心跳加快的美男。

  「叨擾你了。」他輕漾笑意道。

  連若華直睇著他的笑臉,有一種錯覺,他彷佛刻意展現他最美好的一面誘引自己……應該是她多想,他沒必要這麼做,是吧。

  「不用客氣,反正就如你說的,你待在這兒也比較方便。」連若華穩了穩心神,淡漾笑意。「我去忙了,晚一點請你吃餅。」

  「好,我很期待。」

  見她轉身離去,夏侯歆才斂去笑意,狀似垂眸深思,驀地一抹陰影出現在面前,他抬眼,怒聲罵道︰「你為什麼還在這里?」

  太斗雙手環胸,滿臉不敢苟同,在連嘖了幾聲後忍不住唾棄,「你心機真的好重。」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掩飾赧色地別開眼。

  「我從沒見過你像剛才那樣笑過,簡直就跟少女懷春沒兩樣。」太斗忍不住學他的表情,凝著眸,故意笑得很猥瑣。

  「混帳!」夏侯歆羞惱的掃腿過去,太斗輕輕松松躍起避開。

  「難怪,我要幫你束發,你就說不用,原來是以色誘人這招對若華姑娘很受用,你也太心細如發,連這麼點小事都看得這般仔細。」太斗見他起身,干脆陪他過個幾招,當是幫他舒展筋骨。

  「你話太多了!」連著幾招討不到好處,夏侯歆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光是站著就令他雙腿發顫。

  太斗撇了撇唇。「你也未免太虛了。」看來他的傷勢雖有好轉,但也只是一點點,並沒有復原回出事之前的狀態。

  「要你辦的事還不趕緊去!」

  「知道了,我耳力好得很,不用吼那麼大聲。」太斗掏掏耳朵,一把將他推回床上。「歇著,你要真是出事,我沒法子跟皇上交代。」

  夏侯歆瞪他一眼,直到他離去,才抓起被子蒙頭蓋上。

  誰懷春?他只是逼于無奈,以身相許而已!

  等到太斗回來時,天色已經微暗,然而後院里還沒點起燈火。

  「二爺。」

  「處理得如何?」夏侯歆疲憊地張眼。

  太斗點起燈火,瞧他氣色委靡,關心的往床畔一坐。「不過才過個幾招而已,不至于讓你累成這般吧。」

  夏侯歆疲累的連要坐起身就耗了老大力氣。「不關你的事。」

  太斗見狀,借他一把力,讓他可以倚著床柱坐著。「要是沒恢復那麼多就跟我說上一聲嘛,你知道我向來不會留情。」這人老是跟他耍嘴皮子,再加上他的腿能動了,所以他就認為他的傷該是沒什麼大不了。

  夏侯歆懶懶睨他一眼啐了聲,「我還要你留情?」接著嗓音沙啞地問︰「事情辦得如何?」

  「已經差了驛丞派人將加急的信送往宮中。」

  「信不信得過?」在齊天城里,一個知府就可以只手遮天、為所欲為,天曉得驛站里的小官們會不會早已成了他的爪牙。

  「信不過也會讓他們選慣站,一個個都是耳聰目明的,還不至于瞎眼押錯邊,就像北騰衛的千戶長一樣,眼楮雪亮得很。」

  夏侯歆扯唇笑了笑。「就可惜了西霧山南麓的南騰衛竟在一夜之間被埋這事,從北騰衛那也問不出所以然。」

  巡撫奉聖命巡視各地,大抵會在當地衛所別館歇下,可吊詭的是當初巡撫歇腳的竟是南騰衛所別館。王朝的軍制里,七縣一衛所,要是繁榮大城則設有兩個衛所,一南一北,一大一小,照道理說巡撫該是在驛站邊的北騰衛別館歇腳才是,可偏偏最終是住進南麓的南騰衛所別館。

  如今想來,肯定是知府的精心安排,演出一場傅夜屠殺。

  「就算問不出個所以然,到時如果要辦齊天知府,北騰衛的千戶長肯定可以出點力。」

  當然,他指的是查不出證據時,即便來個嫁禍栽贓也非要讓齊天知府認罪。

  「也是。」

  太斗見他就連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眉頭不禁微皺。「你到底要不要緊,為何我覺得我不過出了一趟門,你反而比待在小屋時還要糟?還是采織那丫鬟忘了給你送藥?」

  夏侯歆如星芒的眸轉了下。「就是喝了藥才糟的。」

  太斗聞言,神色一凜。「那個姓申的大夫有問題?」

  夏侯歆撇唇冷笑。「不是,他只是在我的藥里下了許多安神的藥罷了。」

  「安神?」這聽來也沒什麼不對,身受重創的人本就該多休息,而且入睡後比較不覺得身體痛楚,只是——「他會不會弄錯藥量了?」

  「不,他弄的藥量,差不多就是讓我可以安分守己地在床上躺著。」說到底申仲隱的醫德有待商榷,他分明從脈息里確定他的身體恢復神速,怕他有余力對連若華出手,才對他下了重藥。

  小骨子小眼楮的男人,難怪連若華看不上。

  太斗聽出了端倪,像是想到什麼,突道︰「對了,二爺,你可知道我方才回來時在鋪前瞧見什麼。」

  「什麼?」

  「有媒人上門說媒呢。」

  「喔。」他不意外,一來是因為采織提過,二來是因為就連若華的容貌姿色,引人青睞差媒人說媒很是正常。

  「二爺是勝券在握了?」這般氣定神閑,教人討厭。

  夏侯歆閉了閉眼。「我跟她之間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無關情愛,純粹是因為他踫過了她的身子,他不能也不該放任太斗追求她。

  「那麼我可以試著追求她?」

  「你可以再無聊一點。」

  「喜歡就喜歡,你別像當時一樣,喜歡少敏不說,到最後少敏就成了皇後了。」

  「你不揭我瘡疤,日子過不下去是不是?」當年他說與不說有何差別?少敏心里沒有他,他說再多也是白搭。

  「只是提醒你要把握,要真不喜歡就說一聲,反正我是看上眼了。」

  瞪著太斗一副嬉皮笑臉,一時間他竟分辨不出真假,正要啟口時,外頭傳來腳步聲,一陣藥味從窗口飄進,教他不禁嫌惡地臭著臉。

  待會非想個法子把藥給倒掉不成,要不他一日三帖喝下去,真要日夜在床上躺成廢人了。

  太斗起身開了門,接過采織手上的晚膳和藥,隨即踅回房里,嘴上漫不經心地問︰「采織,那媒人還在跟你主子說媒?」

  「嗯,我還特地到鋪子里暗示著要用膳了,可胡大娘沒說到華姊點頭,似乎沒打算要走。」采織嘆了口氣走進房里。「華姊許久沒回城里,誰知道一回來胡大娘就上門了,就怕華姊被纏得煩,會撂丑話趕人。」

  「看不出若華也會生惱。」夏侯歆笑說著。

  連若華的性子清淡,像是世間所有的事對她而言皆索然無味,沒什麼能教她擱在心上,自然七情六欲就淡了。

  「會呀,華姊生氣時就不說話,冷冷地看著胡大娘,她受不了便摸摸鼻子走了。」

  夏侯歆正要應聲時,連若華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走來。「看來這一回她應該又是擺了臭臉把人嚇走了。」

  「什麼擺臭臉?」連若華走進房里時,手里提了只小藤籃。「你們在說什麼?」

  「不是有人上門說媒,你打發走了?」

  「是啊,我跟她說我有男人了。」連若華大方說著,將小藤籃遞給夏侯歆。

  此話一出,太斗微怔地看著她,但想了想直覺得這連若華真是個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到教他自嘆不如的地步。

  至于采織已經受她「感化」,盡管驚詫也慢慢學會見怪不怪,反正華姊本來就不把自身清白當一回事。

  反倒是夏侯歆不住地看著她,不著痕跡地問︰「對方這麼聽說就死心了?」

  「要不她還能如何?」連若華不以為意地笑著,看了采織一眼。「采織,干脆把咱們的晚膳一道取來,大伙一道用膳較熱鬧。」

  「好。」盡管很想跟華姊說這樣是不成的,不成體統,但她知道華姊不會聽的,所以她也不想說了,乖乖聽話就是。

  太斗見狀,跟著采織到後頭去幫忙。

  待屋里只剩兩人,連若華有些不自在,不由催促著他吃餅。「嘗嘗看合不合嘴。」

  夏侯歆看了眼小藤籃里的餅,不禁微皺起眉拾起一片。「這是什麼餅?難不成是齊天城獨有的餅?」

  這餅是硬的,比餑餑還硬,咬了一口卻發覺是脆的,再嚼兩口,驚覺餅里竟是添了餡的,甜中帶酸,配著酥脆的餅片,教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不,是我的獨門絕活。」她的廚藝普通,但偏好烘焙,各式蛋糕和手工餅全都難不倒她,也慶幸這里還有足夠的材料,可以讓她弄了座磚窯烤餅干,充做一技之長混口飯吃。

  「真是特別,我那饞鬼嫂子要是吃到這餅干,肯定會開心得又跳又叫。」嘗完,他忍不住又拿了一片。

  「改日你要回京的時候,我可以幫你準備一些,放上幾天應該是不打緊的。」

  「回京千里遠,這餅恐怕是沒那般耐放。」

  「那要是有機會的話,就帶你家人過來嘗嘗,也算是探望我這個老朋友。」

  「恐怕有點難。」他大哥頂多只能到城里走走,要他到齊天城,壓根不可能,況且……

  「為什麼?」

  「我嫂子正在安胎。」

  「是嗎。」安胎啊……「幾個月啦?」

  夏侯歆算了算。「該有七個多月了。」

  「真好。」她不禁有些羨慕。

  夏侯歆瞅著她半晌,把餅往嘴里一塞,隨即拉過她的手。她愣了下,想抽回,卻見他正在替自己把脈。

  「你也會把脈?」

  「略懂一二。」他說著,眉頭不禁微攢,抬眼看她的氣色,眉攢得更緊。「你……」

  「我沒有喜。」她的月信兩天前來了,提早了數日。

  「不是,而是你……中過毒?」

  「這也診得出來?」

  「雖是已經祛除大半,但是……」吊詭的是,她中的是鴆毒,這毒是奇毒,幾乎是入口一刻鐘內就能要人命,她是怎麼被救回來的?

  「怎麼了?我身上的毒應該已經無礙,申仲隱是這麼跟我說的。」

  「你為什麼會中毒?」她只是一般尋常百姓,為何會身中鴆毒?

  連若華微揚起眉,想了下。「說來話長,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何會中毒,只知道我中毒醒來時是申仲隱救了我,後來他說他要來齊天城,所以我就跟他一道來了……那是兩年前的事了,而我也只有這兩年來的記憶。」

  她解釋得簡略,不把她真實身分道破,因為她不想被當成瘋子看待。

  「你沒了以往的記憶,又怎會知曉自己喚做什麼名字?」

  「我就沒忘了自個兒的名字和最愛的男人。」這麼說總混得過去吧。

  聽她說起最愛的男人,他不由覺得有些刺耳,漫不經心地診著脈,問︰「所以你和申大夫是因此相識,怎麼你卻沒對他以身相許?」

  「因為他沒逼我。」

  他眼皮跳了下。「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他逼你,你會就範?」

  「也許。」

  夏侯歆驀地握緊她的手,狹長美目直睇著她。「哪怕你與我有染?」

  「那得要問他介不介意,如果他介意,那就當沒這回事。」

  夏侯歆揚高濃眉,心想,換句話說如果申仲隱不介意,她是會委身于他的……這怎麼可以?!

  「怎麼了?」

  「若華,你說我是大有用處的朋友,那你還想要這用處嗎?」如果讓她懷了他的孩子,他就不信申仲隱毫不介懷。

  連若華愣了下,意會過來,心底復雜得教自己也理不清,最終只能哼笑了聲。「我懷疑我這身體根本無法懷上孩子。」

  她想要個孩子,當初是她強求,可現在她卻厭惡他用買賣般的口吻與她交易,這事明明是她挑起的,如今不滿的又是自己,真搞不懂自己何時變得這般反復。

  「可以。」他篤定道。

  「你確定?」

  「確定,因為你身上的毒已經祛除大半,再者你的脈穩,氣色溫潤,只要算準時日,必能一舉得子。」

  「算準時日?」

  「就……姑娘家的月信後幾日,大抵就是最佳時機了。」說著,他有些赧然,更有種難言的自我厭惡。

  他這是在做什麼?因為他沾染過她,不管愛與不愛,都非得要將她佔為己有,甚至還以懷子誘引她……他真是愈來愈搞不懂自己在這事上執著個什麼了。

  連若華輕點著頭,直覺得當初自己怎麼不念中醫系……光是把個脈就可以知道這麼多事,在這古老年代就懂得算危險期,真是教她開了眼界。

  「待你月信過後幾日,你來找我。」他低啞呢喃著,不知為何說著說著竟莫名有了期待。

  連若華眼皮微掀,對上他魔魅的黑眸,心像是被什麼給牽引、緊密扣住,像是快著魔了,直到聽見門開的聲響才猛地回神。

  「華姊,太斗哥幫咱們把晚膳帶過來了。」采織笑喊著。

  「嗯,我知道了。」她起身抹了抹有些發燙的臉,暗吁口氣。

  還好他們回來了,要不……她真覺得自己快著魔了,總覺得他像個魔物般誘引著自己,哪怕是現在,她的心還是跳得急切。

  在接連喝了三帖藥後,夏侯歆決定自力救濟,要太斗到其它藥材行抓藥,自個兒熬藥喝,再將采織特地熬好的藥全都倒進窗外的花樹土壤里。

  他把全副精神擺在正事上,透過太斗連系北騰衛千戶長柳珣,暗中追查諸多事證,好比南騰衛所別館是否有生存者,又好比近來京城是否傳回了消息。

  他等候著消息,同時分神想著為何連若華沒再踏進他的房,難道她不想要孩子了?還是她把心思轉移到其它男人身上了?

  都已經十幾天了……她的月信應該來過了才是。

  正忖著,不遠處傳來太斗的喚聲。

  夏侯歆眼皮微掀,就見太斗幾個箭步跑到自個兒身邊。「二爺,你還真的一直待在小院里曬太陽?」

  「你不在,難不成要我爬進屋里?」甫入夏的日頭還算和煦,但是曬久了,哪怕還有些許樹蔭,依舊教人倍感暑熱。

  是太斗將他給抱到小院曬太陽的,他當然得要等他回來,要是他躲進屋里被采織還是若華撞見,難不成真要他說自己是爬進屋的?

  「有什麼法子,二爺說我進出得要經過鋪子,如此一來才不會露餡。」實在是不能怪他的,對不?連若華說二爺得適時曬點陽光,這對骨頭生長好,二爺不吭聲,他當然就照辦了。

  可問題是,他近來有要務在身,有時一外出就是一兩個時辰,這日頭曬這麼久,真不知道會不會曬出問題。

  「這話是在怪我?」

  「怎麼是,應該是說二爺莫名其妙裝殘才教人摸不著頭緒。」太斗實在太想知道他為何要裝殘,但夏侯歆不肯說,任憑他想破頭也想不出所以然。

  「少耍嘴皮子,消息如何?」

  「柳珣說昨兒個驛站那頭收到京城派下的公文,已經交給知府大人,今兒個知府大人就差人連系了幾名縣令,說是要在城里一家花樓一聚。」太斗不唆,把第一手消息道出。

  「喔?」夏侯歆微眯起眼。

  「二爺要去一趟花樓嗎?」

  「也好,說不準可以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十幾天前他要太斗捎了封信回京,告知大哥知府罪行,但尚無證據定罪,所以要大哥發派公文通知齊天知府將另派巡撫前來。當然,不會真的有巡撫到來,這麼做不過是要將那幾個泯滅人性的貪官污吏湊在一塊,商議如何對應,再瞧瞧是否會有意外收獲罷了。

  「既然如此,二爺是要我背你去?」抱的話,他肯定不願意,但背的話好像也沒好看到哪去,真是麻煩。

  「你當我真的殘了?」

  「那——」

  「等晚上避開她們不就得了。」蠢蛋!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第七章 驚險花樓行

  群花樓位在齊天城城西的銷金窟里,樓高五層,一到掌燈時分,門庭若市,花娘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好俊的爺兒。」老鴇迎上前來,一見夏侯歆,雙眼不禁發亮,不住地打量著他。「沒見過爺兒,肯定是外地人,是不?」

  夏侯歆微漾笑意,正要開口時,身旁的太斗向前一步,湊在他耳邊低聲道︰「二爺,申大夫和若華姑娘正踏進廳里,你別回頭。」話落,太斗隨即混入人群里,省得待在他身邊,反教連若華認出。

  夏侯歆聞言,沒回頭,微移了身形,壓低聲道︰「嬤嬤,備間上房。」

  「這有什麼問題,就不知道爺兒要幾位花娘作陪?」

  「隨便挑兩個便成。」他隨口道。

  「那就交給我替爺兒處理了。」老鴇回頭喊了聲,差人領著他上樓。

  夏侯歆跟著走,余光瞥見連若華跟著背著藥箱的申仲隱,朝另一頭的樓梯往上而去。

  一進位在五樓的上房,伙計說花娘一會便來,先行退下。

  夏侯歆等了一會,見太斗進房,便問︰「可有瞧見若華往哪去?」

  太斗眼角抽了下,壓低聲嗓道︰「二爺,你記不記得咱們今兒個上花樓要做什麼的?」

  應該是問他知府一行人在哪一字號房吧。

  「有你在,會出差錯嗎?」上花樓的用意,本是隨意點幾位花娘進房伺候,再伺機溜出房竊聽,可誰知道一來到就發現連若華和申仲隱上花樓……簡直是荒唐,申仲隱竟帶著她上花樓!

  太斗微眯起眼,想了下,笑得一臉壞的道︰「二爺,你這話意是說,你要我自個兒去找他們,而你要去找若華姑娘?」

  「她一個姑娘家待在花樓里象話嗎?」尤其她面貌姣好,要是教上門的尋芳客誤認為是花娘,對她上下其手,憑她逃得了嗎?

  「她是跟著申大夫來的,你清醒一點。」

  「這更是申仲隱罪不可赦之處。」他惱道。

  太斗不禁抽動眼皮。「二爺是待在宮里,養在深閨,不解世事就是了?一個大夫上花樓能做什麼?不就是行醫嗎?會帶著若華姑娘,意味著診治對象必定是姑娘家,這點道理你都想不透?你是鬼遮眼了不成!」說到後頭,太斗都不禁火大起來,氣惱他正事沒擱在心上,簡直都不像他了。

  夏侯歆聞言,不禁愣了下。

  太斗所言是再合理不過,但他竟忘了,他……這是怎麼了?

  太斗直睇著他冷沉的眉眼,嘆口氣道︰「好,一句話,如果你是將若華姑娘擱在心上的,我沒話說,你盡管找去,知府這頭交給我就成了。」

  夏侯歆抽緊下顎,驀地起身。「誰將她擱在心上,正事要緊,趕緊走。」

  太斗狐疑地揚起眉,見他真開門出去,只能沒轍地跟著他走。

  花樓通廊兩側皆有廂房,他們走得極慢,聽著里頭的交談,判斷是否為知府大人一行人,這時,遠遠地瞧見底間廂房外站著兩名官差,兩人不由對視一眼。

  夏侯歆想了下,猜想大概只能上屋頂了,甫睨了太斗一眼,卻瞥見太斗右手邊的房門一下打開,他下意識回避的轉過身。

  太斗見狀,也只能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便聽見申仲隱的低聲交代,「你待在房里就好,別到外頭走動。」

  「不了,房里頭的味道難聞,我要透口氣才成。」

  「那你別走遠,待在門外就好,有什麼事喊一聲我就聽見了。」

  「知道了。」連若華揮了揮手,把門關上,吁了口氣。

  真不是她要嫌棄,實在是房里那種燻香味簡直像是打破了劣質香水,味道又濃又嗆,聞得她頭都痛了。

  本來說是有花娘生病,要申仲隱過來一趟,申仲隱怕花娘有其它婦科問題,所以拉她一道,可誰知道房里是一男一女,兩人都病著……要她猜,八成是玩樂過度,哪是生什麼病。

  站在門外像站衛兵,她瞪著地板一會,旋即又皺起眉。

  要她在房門外等,可這兒又沒窗子,那味道濃得連外頭都聞得到,再待下去她真怕自己會吐。

  想了下,她往旁望去,見梯台邊上有面窗子,便朝那頭走去。

  一直站在她斜角上的夏侯歆聽見她的腳步聲,這才敢微微偷覷她一眼,見她停在窗口,猜想八成是這兒濃膩的香味教她受不住。

  他想,他該要先上屋頂一趟才是,但是她一個姑娘站在那兒……這樓梯處人來人往……

  才想著,另一頭正巧有幾個男人走來,經過她時不住地望著她,而後停下腳步。

  夏侯歆眉眼不動地看著,就見一男人扣住她的手,她神色不快地掙扎著,但其余幾個男人將她團團圍住,或言語或動作地調戲著,教他心頭莫名生出一把火。

  混帳東西,憑什麼踫她?!

  他欲向前卻猛然頓住,怕她會認出自己,察覺自己雙腿能行,又擔心騷動過大引來底間那些人的注意,如此今晚的探查不就功虧一簣?只是,再多的猶豫在見到她快被拉進一間房時,全都拋到腦後。

  他吸了一大口氣,吹熄通廊兩側數盞的油燈,四周瞬地暗了一大片,幾個男人回頭,趁這當頭,他身形飛快地朝前奔去,眨眼間,利落的以手刀砍向他們的頸項,就見一個個應聲倒下。

  偏偏有兩個來不及處置,發出呼救聲,驚動了兩旁廂房里的人,位于底間的廂房有人開門查看,就連申仲隱也探出房門來看。

  夏侯歆一把將連若華扯進懷里,借力使力地將她推往申仲隱的方向,隨即頭也不回地往前隱入黑暗中。

  連若華踉蹌了數步才穩住,但她的眼一直追隨著離去的身影,只因方才在那人懷里時,她嗅聞到一股藥味,這是近來常在夏侯歆房里聞過的,再者那人身形像極了夏侯歆,但這又怎麼可能?

  現在的他根本連門都踏不出……

  「若華,發生什麼事了?」申仲隱瞧見她,直朝她跑來。

  「沒事,只是有人找我麻煩,可又有人幫了我。」

  「你……你還是趕緊跟我進房。」申仲隱聞言,余光瞥見通廊上的男人一個個全盯著她瞧,決意這一回不管她怎麼說,絕不再讓她踏出房門一步。

  連若華無奈地抿了抿嘴,只能由他,因為她也不想惹上麻煩。

  一趟花樓行,一無所獲。

  回到後院客房里,太斗的臉色一直是冷著的。

  夏侯歆不睬他,徑自解開朿發,褪去外袍躺上了床。

  然而他才剛一沾枕,太斗隨即走到床邊,沉聲道︰「二爺不用對我稍加解釋嗎?」

  「解釋什麼?」

  「解釋二爺為何引發騷動,把那些官員都給嚇跑了。」太斗沉著聲道。「難道二爺會不知道這票官員作賊心虛又疑神疑鬼,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教他們以為隔牆有耳的快快散去?」

  夏侯歆哼了聲。「散去又如何?在巡撫到來之前他們總是得談,要是他們不談,我也有法子去應證一些事。」

  「好比說?」

  「放出消息巡撫約莫三日後到,屆時由你假扮巡撫坐在馬車里,走西霧山進齊天城,路上要是出了事,就可以應證當初咱們摔馬是他們所為,就連別館山崩亦是。」

  太斗吸了口氣,笑得有些猙獰。「聽起來好像是個好計謀,不過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叫我去送死?」有對策他是可以不計較今晚被壞了好事,但這計謀聽起來就覺得有幾分險。

  「當然你不能死,因為我還需要你假扮巡撫好生處置他們,太斗,你好歹是一品帶刀侍衛,幾次護著大哥死里逃生,我認為你想死也很難。」

  「承蒙二爺看得起,我會努力地活,但你要不要稍稍跟我提點一下後頭該怎麼做,要不我只會覺得你是臨時起意,隨口胡謅耍我的,只為掩飾你現下的心境。」太斗口條清晰,一字一句直戳進他心底。

  「我又掩飾什麼了?」

  「你要裝傻,我是不在意,但你要是真傻,我也沒轍。」

  夏侯歆不耐地瞪著他。「說明白。」

  「一句話,你把若華姑娘擺在哪個位置上,說明確點,我才知道該怎麼做。」

  夏侯歆一陣沉默不語。

  太斗說得一點都沒錯,他是有幾分自欺欺人,說什麼裝殘為方便行事,說什麼只是在意她是他沾染過的女人,說穿了都是私心,只是要盡其所能地誘她把心思全都擱在他身上。

  直到她遭人騷擾的那瞬間,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無法容忍自己以外的男人踫觸她!否則,他不會明知會壞了今晚的事,卻依舊出手救她。

  「她是我要得到的女人。」他沉聲道。

  太斗雙手一攤。「早說嘛。」他的眼楮雪亮得很,這點小事可沒逃過他的眼。「既然這樣,往後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夏侯歆沒吭聲,徑自垂睫沉思。

  「喏,別說兄弟不罩你,畢竟若華姑娘和尋常姑娘不大相同,想得她青睞,你往後干脆都luo著上身,還是我想個法子在夜里把她拐進你房里,其余的你自己看著辦。」太斗滿臉凜然正氣,說的卻是下流伎倆。

  「誰跟你兄弟,無恥。」

  「嫌我無恥,你要是不加把勁……」太斗驀地頓住,只因他聽見外頭的腳步聲,不禁壓低聲嗓問︰「大半夜的,若華姑娘怎會往你這兒來了?」

  雖說連若華也住在後院,但她和采織是住在東廂那頭,和西廂這頭還隔了座廳和小院哪。

  「許是方才出手救她時,被她認出。」他隨口說著。

  「那要不要跟她說你已經歇下?」

  「就這樣做。」

  太斗隨即吹熄了燈,朝外走去,遇到正踏上廊階的連若華,笑問道︰「若華姑娘,這麼晚了,你怎麼會過來這兒?」

  「你家主子睡了嗎?」

  「已經睡了。」

  「是嗎。」

  而後,夏侯歆沒再聽見交談聲,他想連若華應該是回房了,而此舉不知是否可以讓她釋疑……才想著,便聽見房門咿呀一聲被推開。

  他微眯起黑眸,瞧見連若華輕手闔上門,隨即輕步走到床邊,靜靜地看著自己。

  她的眼力不及他的好,瞧不見他正看著她,但他看得見她正端詳著自己,不知道在沉思什麼,他只能猜想也許她真是對自己起疑,如今不過是一探究竟,確定虛實罷了。

  然,才想著,她的手已經撫上他的腳,教他渾身一陣緊繃。

  她的手沿著腳踝往上,動作極輕,唯有停留在膝頭時揉捏輕敲了下,隨即又逐漸往上。

  他屏住呼吸。原以為她是想確定他的腿是否能行,但如今瞧來她似乎別有所圖。

  是如此嗎?

  她的手依舊未停,沿著腿上幾個穴輕掐,直到來到腿邊有意無意地撩撥,教他逐漸有了反應,然她卻在點了火後,決定離去。

  眼見她轉過身,他隨即一把扣住她的手。

  連若華嚇了一跳,像是沒想到會將他擾醒。「抱歉,把你吵醒了。」她硬著頭皮面向他。

  真是的,申仲隱騙她,說什麼在他的藥里下了些安神的東西,可以讓他睡得沉、傷勢好得快,但要真安神的話,他怎會輕易醒來。

  「你怎會來了?」他啞聲問,徐徐坐起。

  「呃……」黑暗中,她摸索著在床邊坐下。「剛才我和申仲隱去了群花樓,遇到了一點事。」

  「喔,這跟你這時分過來有何關系?」

  「就……群花樓是花樓,因為里頭有花娘病了,申仲隱怕是些婦科病癥便要我隨行,但因為房內的香味太濃,所以我就到外頭,可誰知道竟被誤以為是花娘,差點被拉進房時,有個男人救了我。」說著,她不禁望向他。

  屋里沒點燈,只憑廊檐下微弱的垂燈,她壓根瞧不清他的表情。

  「真是胡鬧,盡管如此也不該帶著你上花樓。」哪怕知道其用意,他依舊不滿,但也因而確定,她今晚前來只是想確定他到底是不是那個男人,而非有所圖,莫名的,他失望了。

  「幫個忙而已,也沒什麼。」她應著,驀地在他身上聞到那股藥味,低頭湊近他。

  「沒什麼?要是沒人救你,你現在……你做什麼?」他低頭瞧她不住地湊到自己胸前,秀麗的眉眼,微噘起的唇,勾得他心猿意馬。

  「那個救我的人身上也有這種藥味。」她沒聞錯,確實是他喝了好幾天的藥,這藥味她沒記錯。

  他心頭一頓,隨即道︰「申大夫開的藥方很尋常,用來安神化瘀,會在他處聞到並不意外。」

  「是嗎?可是申仲隱說他用的藥材都是挺珍貴的,外頭應該沒有相仿的。」

  「你以為現在的我有法子跑嗎?」夏侯歆撇了撇唇。哪里珍貴來著,不就是一些要逼他昏睡,無法使壞的藥罷了。

  她聽出他的自嘲,不禁安慰他。「你就盡管靜養,明天我再幫你測測你的腿,確定是否是筋絡方面的問題,總會有辦法的。」

  她太依賴科學儀器,如今身邊沒有,根本無法判斷他傷到的神經到底能不能修復,以及他是否會有傷愈的一天。不過,雖說沒有儀器,但有些簡單的測試方法還是可以試試。

  「我原以為你今兒個來,是因為你想要孩子。」他轉移話題,不希望她真有法子測出他的雙腿已復原。

  連若華呆了下,小臉微微發燙著。

  對喔,半夜避開太斗溜進他房里,這行徑實在是……可她之前霸王硬上弓更加大膽,怎麼那時壓根不緊張,現在反而覺得難為情了?

  她沉默不語,教他以為她真是打算另謀出路,不禁又道︰「這幾日該是絕佳時機,你……不要嗎?」他就怕申仲隱太過忌憚他的存在,端出恩情逼迫她就範,屆時她要是傻傻答允了,這……他豈能忍受。

  他卑微口氣里的央求,教她心頭微微顫著。她是想要孩子,但也沒有非要不可,當初是抱著姑且一試的態度,二來又可以避去他日申仲隱逼婚。

  可惜的是,申仲隱沒再逼迫,而她也突然厭惡起夏侯歆用買賣的態度跟她交易……她還沒想透自己的心思轉變理由,也許……她根本不打算深究。

  可是今晚那人突地出現救了自己,那懷抱和那一夜她背著他跌進樹叢後的擁抱極相似,還有那藥味……

  「若華,今兒個沒有被嚇著吧?」

  她緩緩抬眼。「有那麼一點。」誰不會被那陣仗給嚇著,一群男人目光猥瑣的想拖著她進房,她當場都呆住了。「後來聽花樓里的人說,那幾個想拉我進房的男人,其中一人就是現在的知府大人,聽說他正找著那個救我的男人呢。」

  就因為擔心是他,她才會明知他睡了還是進房查探,但現在她確定他的腿是確實動不了。

  「是嗎?」夏侯歆不著痕跡地輕吁口氣,無比慶幸今晚他也去了群花樓,否則後果根本不敢想象。

  但因此引發知府追查,不知會不會連累到她?

  「沒事,反正我沒事。」她無所謂地笑了笑。

  「往後要更小心。」他嘆了聲,輕柔地將她拉進懷里。

  連若華張大眼,像是被他突來的動作給嚇了一跳,竟也忘了掙開,這擁抱確實是像極了救她的人……到底是真的相似,還是純粹是她記掛著他的擁抱?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頸項,微微的熱氣激起她陣陣雞皮疙瘩,當他的大手撫上她的後腦杓時,更是教她屏住氣息不敢動彈。

  這是極其親密的舉動,她應該將他推開,但是……

  「你真不要個孩子嗎?」那低柔的嗓音在夜色里呢喃著,猶如惡魔的誘惑,教她不禁抬眼對上他的。

  黑暗中,他的眼熠亮如星,閃爍著莫名教人沉淪的火花。

  她知道他是好看的,只要他有心勾誘任何一個女人,少有女人能夠抗拒。她可以抗拒,更可以抽身置之度外,但她想要個孩子……一個像他那麼好看的孩子,因為他終究得要離開的,有個孩子伴著她,往後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難捱。

  夜色里,脫衣解帶的窸窣聲低調地泛開,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的呻吟。

  ……

  夏侯歆望穿秋水,倚坐在床柱旁,目光望向窗外那片綠林。

  太過火了嗎?

  思及昨晚,他的唇角不自覺微揚,但看時候都快晌午了依舊沒瞧見她的人,不免懷疑是昨晚惹火了她。

  不該吻她嗎?她像是有些惱,完事後未置一詞地離去。

  正忖著,不遠處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一步拖過一步,像是極不情願。

  他望向從不掩上的窗口,就見連若華垂著臉,手上提了個小藤籃,走沒幾步便停住。她垂著臉,從他的角度瞧不見她的神情,只能靜心等著她到來。

  等到她拖著牛步踏進房里時,他的手心已經汗濕一片。

  「若華。」他神色自若,噙笑喊著。

  連若華眉眼未抬,目光落在他蓋著被的雙腳,抬起臉時,眸中閃過一絲惱意又像是羞意。

  夏侯歆神色不變,一雙春泓澄澈瑩亮,黑緞般的發披垂在肩,襯著玉白面容,說有多風情就有多風情,尤其唇上輕漾的笑意如清風朗月,有種教人迷醉的誘人豐采。

  她注目不語,不知為何,她真的覺得這個男人在誘惑她,善用他全身的優勢,毫不保留地招惹她。

  「若華。」

  他再喊一聲,她瞪得就更用力。

  她沒聽過一個男人叫她可以叫到她渾身爆開雞皮疙瘩,就連頭皮都發麻了。

  「怎麼了?」他問。

  她撇了撇唇,收回視線,悶聲道︰「我要看你的雙腳。」測試一下反射神經,看看他的腿部有無傷愈的可能。

  「你又不是大夫,看了有用?」他笑意不減,暗地里思忖到底是昨兒個花樓的騷動引起她懷疑,還是有人在她耳邊嚼舌根。

  「我有獨門方式可以測試你的雙腳是否有復原的機會。」用最基本的腱反射亢進和膝部反射就可以做出推測,如果真的是神經元的問題,那她是真的無用武之地了。

  「那你得要先幫我穿上褲子。」他面帶赧然地道。

  「嗄?」

  「昨晚……」他輕咳兩聲帶過。「你總是完事後就離開,未曾替我打理,然如此簡單的事,對我而言卻足艱難萬分。」

  連若華呆愣地看著他,旋即背對著他抹抹臉。為什麼她覺得自己真的成了yin亂員外,欺凌了府中的丫鬟,而且完事後一走了之……

  「既然太斗不在,那只能勞煩你了。」

  余光瞥見床上的被子動了下,她二話不說地按住他的腳。「太斗怎麼不在?」

  「他哪里閑得住,原本這趟到齊天城就是打算在城里四處玩樂、嘗遍美食的,我不能去,他只好代我去。」他硬是將身負重任的太斗說成無良隨從。「所以只好請你幫這個忙了,反正……又不是沒看過。」話到最後,竟有些淡淡的哀怨了。

  連若華聞言,小臉羞得更紅了。

  是啊,他里里外外,有哪處是她沒瞧過的?可問題是她是醫師啊!考上法醫之前,她是領有醫師執照的醫師,所以為了救他,把他全身看光有什麼不對?

  再者,男人她是真的見多了,尤其是在法醫實習的那段日子里……但盡管內心再怎麼安撫自己,現在的她仍是無法正視這副軀體的。

  「那個……其實也不急,等太斗回來再幫你處理,測試的事一點都不急。」她說著,沒勇氣回頭。

  「那就這麼著吧。」他就賭,賭她不敢光天化日下替他穿褲子。「只是你怎麼突然想幫我測試雙腳?」

  「因為申仲隱說你的雙腿應該逐漸恢復中才是,但你卻到現在還動不了。」平緩了心跳,她才轉過身來。「所以我才想確定一下。」

  昨晚她摸過他的腳,他雙腿肌肉並沒有出現反射顫動,不過光憑這一點不準,畢竟癱瘓的原因太多,總得要找出問題才能對癥下藥。

  「原來如此。」說到底是那個小骨子小眼楮的男人終于看不過去,打算采取行動就是了。「讓你費心了。」

  「不……」一對上他如沐春風的笑,她又僵硬地垂下眼。

  她的左臉有點麻麻的,有種被電流竄過的感覺,更扯的是那股酥麻電流竟一路竄進心底,猶如昨晚……

  「若華。」他輕握住她的手。

  她像是被燙到般,嚇得立刻抽手。

  「你……」這反應是——

  「我……」

  「華姊,不好了,有好多官爺跑到隔壁醫館!」外頭小徑上傳來采織的呼叫。

  連若華像松了口氣,立刻起身。「你歇著,我去瞧瞧。」

  說著,她一溜煙地跑了。

  夏侯歆揚眉望著她溜走的身影,不禁嘆了口氣。她一直是個隨性散漫的人,除了那回要躲盜賊而跑快外,就今日跑得最快。

  是他方法弄錯了嗎?但是除了邀約夜度春宵,讓她懷有身孕外,他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以逼她點頭跟在他身邊。

  不過眼前還是先去探探申仲隱出了什麼事吧。

  他掀開被子,衣褲早已穿戴整齊,再抓了件外袍搭上便走出房外,一眨眼躍上了屋頂,沿著屋頂直朝隔壁而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第八章 解密關鍵女

  「申大夫,你這藥材不給,是打算要抗令了?」話落的瞬間,醫館里爆開重物砸落的聲響,幾個上門看診的病患嚇得跑出醫館,哪管還病著疼著。

  申仲隱長睫垂斂,掩飾深不見底的冷眸,再抬眼時臉上端滿笑意,身段柔軟地說︰「官爺有話好說,不是小的不給,實是官爺要的藥材缺得緊,要是全都給了官爺,小的就沒有藥材可用,不如官爺多等兩日,等小的調足了,這樣也讓官爺好交代。」

  「所以兩日後你必定能上交藥材?」問的是帶著衙役上門的班頭。

  「正是,還請官爺們回去告訴大人一聲,兩日後小的必定會將知府要的藥材全數奉上。」申仲隱走近班頭,在他手里偷偷塞了幾兩銀子。「還望官爺回去替小的美言幾句,感恩不盡。」

  班頭掂了掂手中的銀兩,朝同僚使了個眼色,一行人正要踏出醫館時,適巧連若華擠過了圍觀的人潮,和官爺打了個照面。

  申仲隱見狀,不由分說的一把將她拉進懷里,粗聲粗氣地罵道︰「方才不是要你到後頭幫忙的嗎,到底是野到哪去了?」

  連若華被罵得一頭霧水,想要掙開,卻發覺申仲隱竟有一身蠻力,硬是箝制得她無法動彈。

  眼前演的是哪一出?

  「這位是——」方才收了銀兩的班頭回頭望來出聲問。

  「是賤內,是個鄉野村姑,不懂禮教,要是對幾位官爺不敬,小的在這兒跟諸位官爺陪不是。」

  「是嗎?」班頭笑了笑,脫口道︰「雖是鄉野村姑,倒是長得挺俊的。」

  「當初不就是看上她這張臉嗎?」申仲隱輕笑著,目送幾個衙役離開,但見後頭有兩名一陣交頭接耳,又跟帶頭的班頭咬了耳朵,那班頭隨即回頭瞥了眼,他依舊漾著笑,躬著身,在這入夏的時節里,他卻滲出一身冷汗。

  「沒事、沒事,看診的病患請進。」待衙役走遠了,申仲隱才揚開笑意招呼著,回頭將連若華拉進內院,低聲吩咐︰「若華,這段時日你連鋪子也別待,盡量待在後院里知道不?」

  「發生什麼事了?」她不解的問。

  「沒什麼事,也許不會有事,但任何時候都必須防患未然。」

  看著他再嚴肅不過的神情,連若華抿了抿嘴,點了點頭,但還是開口追問︰「剛才那些官爺是來干麼的?」

  「要幾副藥材的。」

  「是治什麼的藥材?」

  「全都是一些祛邪解熱的藥材。」

  「治風寒的?近來得風寒的人好像不少。」入夏了,天氣變化並不大,這種天候感冒也挺奇怪的。「我記得去年這個時候,並沒有這麼多人染上風寒。」

  申仲隱沉默不語,最終只能暗嘆了聲。「待會你從咱們兩家後院連結的那扇牆門走,記住這幾日別到外頭走動,就算我這里出了任何事,你也別過來。」

  「……好吧。」雖說摸不著頭緒,但他這般嚴肅,意味著有事對她不利,既是如此,她就從善如流地避風頭了。

  走向兩院相通的牆門,推開便是她鋪子的後院,繞過牆邊小院即是她的房間,再過去就是夏侯歆的。

  想了想,她往自個兒的房里走去。

  現在和他相處總教她覺得不對勁,還是暫時拉開一點距離好了。

  連若華進房了,壓根沒察覺有雙熾熱的眼盯著她進房門才移開視線。

  夏侯歆縱身幾個躍步在樹梢上輕點著,隨即回到西廂房,他脫去外袍,躺回床上裝殘人。

  他垂眼不語,腦海中淨是連若華被申仲隱緊擁入懷的那一幕,申仲隱對著衙役說她是賤內,她並未解釋……到底是當時的狀況教她無法解釋,還是真是如此?

  不,她說過,她和申仲隱只是朋友,一個對她有恩的朋友,否則她不會找上他,但他就是無法不在意。

  此刻他該想的是太斗即將假扮巡撫前往西霧山,他更該想接下來如何將那票貪官污吏繩之以法,但是那一幕就是在他腦袋里不斷地膨脹,沖擊著他。

  掌燈時分,連若華如往常帶著采織到夏侯歆房里用膳,雖驚詫太斗依舊未歸,但卻沒有多追問,直到用完膳將離開時,他輕握住她的手。

  她沒回頭,只因他的踫觸讓她察覺他的意圖。

  「若華,可以留下來陪我一會嗎?」他央求著。

  她皺起眉,覺得不該理甚至該強硬拒絕,但是回頭一看,他的神情太落寞、太哀傷,教她莫名被牽引,終究在他床畔坐下。

  在她低頭瞬間,夏侯歆嘴角輕漾笑意。

  只要讓她留下,他就有把握將她拐上床,用讓她著迷的豐采誘惑她。他不管她到底是屬于誰的,既然他要,誰都不能將她奪走。

  也許她對自己尚無情感,但只要她懷孕了,他便可以端出身分,強迫她跟著他一道回京,假以時日的相處,不信她還不動情。

  于是,這一夜她又再度落在他的懷里。

  再一夜,他依舊將她給誘上了床,但每每完事之後她總是急著離去,像是不願與他有太多牽扯,教他微惱著,硬是想與她牢牢牽絆住。

  「在這兒睡不好嗎?我會很安分的。」

  連若華背對著他,無力地托著額。她到底是著了什麼道,為什麼會乖乖地任他予取予求?為什麼只要一坐到床畔,最後就會坐到他身上去?她是被鬼牽引了不成?

  「若華。」他啞聲喚著,沙啞的嗓音帶著縱情過後的粗嗄。

  她渾身爆開陣陣雞皮疙瘩,立刻起身。「時候不早了,我得要趕緊回去。」話落,她逃也似地跑了,動作快得教他來不及阻止。

  一會,關上的房門被打開,夏侯歆眉眼未抬地問︰「結果如何?」

  「我說二爺,剛剛離開的不會是若華姑娘吧?」太斗驚訝又不算太驚訝地問。

  「我在問話。」

  「怎麼,是遭人拒絕,惱羞成怒找我出氣?」太斗依舊嬉皮笑臉地往床畔一坐,驀地發覺……「不會吧,你真的把人給拐上床了?到底是誰說我無恥的?」

  這床畔還溫熱得很,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同睡一張床,要說什麼事都沒發生,他的頭就剁下來給他當球踢。

  「太斗!」夏侯歆沉聲警告。

  太斗聳了聳肩,不再追問他私事,將這兩日的事說過一遍。「兩天前我和柳珣底下的屯衛從西霧山北邊的寬陽縣出發,繞過驛站在三個時辰前進入西霧山,接著故意往南騰衛所別館的方向而去,結果又發生咱們上回遇到的事,山崩。」

  夏侯歆聞言,不禁哼笑了聲。「這座山也未免太會山崩了。」

  「可不是,不過這回咱們早有防備,所以全數逃過,只故意讓馬車順勢被埋,而後就瞧見幾個身穿夜行衣的男人往崩落的方向而去,我讓柳珣派人去跟了,明兒個就有答案。」

  「很好。」

  「接下來呢?」

  「當然是要你扮巡撫去整治知府。」

  「你還要繼續裝殘?」是不是裝上癮了?

  「我還未達到我要的目的,等明兒個柳珣回報之後,我再決定何時讓你粉墨登場。」

  太斗眯眼瞪著他。「我說二爺,你這一回也未免太輕松了,光出一張嘴,卻讓我東奔西跑,你也未免太爽了些。」

  「別浪費你一身好武藝,反正我現在殘了哪里都去不了,你就多擔待了。」

  「我再請教你,你到底何時才要康復?」

  「等……」他皮笑肉不笑地望向他。「有一身武藝是好,但偶爾腦袋也要端出來用,否則空有武力沒智力,太可惜了。」

  「等辦完這件事,我會真的讓你變成殘廢。」反正都裝上癮了,他就助他一把,讓他徹底當個殘廢!

  「聽起來挺不錯的。」要是一輩子殘了,不知道能勾動她多少惻隱之心。

  「……嗄?」不會吧,真的裝上癮了……這什麼病浮?!

  一早,天色尚未大明,柳珣如入無人之境的到來,稟報著昨晚之事。

  「所以說,那都是知府的人?」夏侯歆壓低聲嗓問。

  「正是,卑職親眼瞧見那幾個身著夜行衣的男子進入了知府里。」柳珣單膝跪在床前稟報。

  夏侯歆輕點著頭,對這結果壓根不意外。「他們身上可有任何可以視做證據的傷或特征?」半晌,他才低聲問。

  柳珣想了下。「其中有兩名不慎摔進谷里,身上有多處擦傷。」

  夏侯歆微斂長睫,思忖著擦傷似乎不足以咬住齊天知府高升平。「他們下山谷只為了確定傷亡,沒有屍體只會讓他們更加防備,咱們需要更有力的證據。」

  「可惜卑職差人尋找,依舊尋不著那晚曾經進出南騰衛所別館的人。」

  夏侯歆打一開始就不抱希望,畢竟都埋在下頭了,能有幾個人逃出生天。

  「之前王爺要你等潛進知府里亦無所獲?」太斗沉聲問。

  「知府里戒備森嚴,先前收到京城公文時,高升平看完便燒了,所以卑職認為以高升平行事如此小心之人,斷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太斗聽完,瞟了夏侯歆一眼。「王爺,接下來該如何進行?」

  「本王不認為有那麼多巧合,寧可相信山崩是火藥炸出來的,出陽縣出產磷礦,想辦法找出磷礦的賬本,本王要核對數量,也趁機拉攏出陽縣令。」

  柳珣應了聲後,房里三人皆聽見外頭響起的腳步聲,夏侯歆一個眼色,柳珣隨即如影般竄出窗口,眨眼躍出小院。

  一會,采織端了洗臉水進來。「夏侯公子,晚一點華姊要開窯,所以待會我就會把早膳送來。」

  「多謝。」他知道所謂的開窯指的是連若華準備烤餅,她總是幾天開一次窯,全看餅賣的狀況。

  「近來城里不安寧,華姊說太斗要是回來了,能少出去就盡量少出去。」采織說著,朝太斗微笑。

  「不安寧?」

  「其實要說不安寧是一直都不安寧的。」采織向來是有問必答,有時就算人家不問,她也會自動告知。「因為洪災的關系,知府大人老是要齊天城的商賈捐糧捐錢,前幾日還找申大夫要藥材呢,這兩天申大夫拚命地調足藥材,現在官爺就在隔壁等著取。」

  「這知府大人在齊天城里猶如是地方惡霸了。」夏侯歆哼笑了聲。

  官爺到醫館討藥的事,他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為哪樁。

  他犀利的言詞令采織嚇了一跳,但想想他們就在屋里頭,說說應該是不打緊,不怕有人偷聽去。「聽說西霧山昨兒個又山崩了,有人報了官,結果官爺不上山,反倒是在醫館外頭候著,就像夏侯公子那時一般,華姊要我去報官,官爺不甘不願地上山收了屍卻壓根不管夏侯公子,只因為華姊要我說夏侯公子是在山腳下撿著的,和半山腰上的那具屍體無關,官爺就不管了。」

  夏侯歆微揚起眉,心忖著,難道她早察覺不對勁,所以才設下那般多的防備,不但要防盜賊,就連官爺也……可他壓根不知她的苦心。

  他沒搭腔,采織也徑自說著,一面擰了濕手巾遞給他。「齊天城的官爺是不管事的,聽說這一次山崩是在南騰衛所別館上頭,沖刷而下的山石意外砸開被掩埋住的別館一角,有人瞧見白骨露出。」

  「是嗎?」夏侯歆接過手巾抹了兩下,睨了太斗一眼,心想柳珣方才也未提到這些,代表他和底下人只專心跟著那幾個夜行衣男子,倒忘了勘察山崩處。

  「城里的人繪聲繪影地說是亡魂在作祟,不想被埋在黑暗之中,所以才發生這次的山崩。」

  「采織簡直就像是個包打聽,舉凡街上的消息都曉得。」夏侯歆噙笑道。

  采織有些赧然地垂下眼。「我不過聽人說就跟人聊,華姊嫌我太長舌,也不愛我老是在外頭聽些是非。」

  「你既是在外頭聽了這麼多,可有聽說過別館山崩那日有人出入來著?」他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問。

  「不管有無人出入,全都被埋在地下了。」

  「你何以這般確定,山崩時,只要有人察覺不對勁,也許是可以早一步逃出的。」所以他一直認為該是有活口的。

  采織望了他一眼,想了下才囁嚅道︰「人都死了,怎麼逃……」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采織有些為難,因為華姊警告她,這些事絕對別外傳,否則必會引來殺身之禍,所以除了華姊之外,她誰也沒說過。

  「采織,你之前是不是待在別館當差的?」她的欲言又止教他大膽猜測著。

  「我……」

  「你別怕,不過是聊聊而已,這般緊張做什麼。」夏侯歆噙著笑,試圖讓她松懈心防。

  采織嘆口氣。「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但華姊不要我把這事再傳出去,她怕我招惹麻煩。」

  「咱們在你眼里算是外人嗎?」夏侯歆苦笑道。

  「不是不是,夏侯公子和太斗哥人都很好,我……」

  想了想,她像做賊般地朝窗外看了眼壓低聲音說︰「之前我確實是在衛所別館當差,而巡撫大人到的那一日,我因為犯了錯被關在柴房里,後來等到夜都深了,我奇怪為何沒人將我放出來,所以才偷偷開了柴房,卻發現別館里一片死寂,回到廚房時就見原本的大廚和廚婢們都躺在地上,口鼻上都是血,我嚇得趕緊逃走,才踏出別館大門就突然爆開連聲巨響,我被震得掉進十幾丈外的山溝里,待我醒時,別館已經被土石給掩埋,我沿路往山里走,直到再也走不動時,是華姊救了我。」

  夏侯歆和太斗交換了個眼神,不敢相信真正的內幕竟是如此,想再追問時——

  「采織!」

  外頭傳來連若華的急喚聲,采織愣了下,先朝夏侯歆欠了欠身,趕忙往外跑去。

  「華姊,發生什麼事了?」

  太斗走到窗邊,看著連若華不知道對采織說了什麼,兩人隨即往鋪子前的方向跑去。

  「太斗。」夏侯歆低聲喚著。

  「知道了。」太斗隨即開了門,沒往鋪子的方向去,反而直接躍上屋頂沿著屋脊朝隔壁走。

  不一會兒,太斗先她們一步回來,低聲道︰「申仲隱被押走了,聽說他醫死了人。」

  「嗄?」那他的運氣是不是算很好?

  不一會,連若華硬是被采織給拖回後院,一路拉進他的房里。

  「若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夏侯歆佯裝不知地問著。

  連若華看了他一眼,頹然拉了張椅子坐下。「官爺說申仲隱醫死了人,說什麼他的藥材里有毒,可申仲隱也說了,是藥三分毒,要是熬煮的過程出了問題,藥也會變成毒的。」

  「……難道那藥材是烏頭?」

  「好像是。」

  他看著她為其它男人擔憂的神情,心底隱隱惱著,隨口道︰「藥材里如果加入烏頭,最怕的是在熬煮過程中又添水,如此烏頭里的毒素會跑進藥湯里,申大夫不知有無跟病患提過這事。」

  然,說到最後他又覺得不對勁,只要是行醫之人,這等細節必定會講解清楚,他不認為申仲隱會犯這種錯誤,所以說……是嫁禍?因為他給不出藥材,所以嫁禍他?可是采織說藥材早已備妥,既是如此,何必嫁禍?

  除非,另有所圖。

  連若華聽到最後,不禁愣愣地看著他。「你……」

  夏侯歆懶懶抬眼,瞧她的臉色愀變。「我說錯了?」他讀不出她的思緒,有時他會出現一種錯覺,總覺得她用一種似曾相識的神情看著自己,彷佛把誰的影子投注在他身上似的。

  「你……」本想說什麼,但想想還是先按下,轉而問︰「既然你諳藥性,那你能不能上府衙幫申仲隱?」

  夏侯歆微揚濃眉。「也沒什麼不可以,只是……你倒是挺關心他的。」他有那麼一點不是滋味。

  連若華沒心眼地道︰「我當然關心他,他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恩人,我還沒報恩呢。」

  「他沒要你報恩?」他詫問。

  其實他想問的是——申仲隱沒有挾恩逼她以身相許?

  「沒。」

  這麼說來,申仲隱倒也算是個磊落君子,看在這一點的分上,幫他也不是不行。

  「好吧,我待會走一趟府衙探探好了。」

  「我和你一道去。」

  「華姊,你不行去,申大夫說過,絕對不能讓官爺們瞧見你,你不能去。」采織擋在門口,就怕她動作太快,她來不及擋。

  夏侯歆聞言,不禁想起官爺上門那天,申仲隱一把將她摟進懷里,直到官爺離開似乎都沒讓他們瞧見她的臉……他微眯起眼,不禁忖度申仲隱被嫁禍也許和她脫不了關系。

  「往這兒走,動作快一點,別給我添麻煩。」

  獄卒開了地牢的門,朝里頭一指。

  「多謝這位大哥。」夏侯歆伏在太斗背上,笑睇著獄卒,隨即要太斗趕緊拾階而下。

  隨著太斗的步伐,陣陣陰冷氣息伴隨著濕腐的氣味襲來,和外頭初夏的燦燦光芒截然不同。

  「二爺,申大夫在這里。」太斗停在一間牢房前。

  夏侯歆垂眼望去,正好與牢房里的申仲隱對上眼,他隨即溫和一笑。「申大夫,若華托我來探探你。」

  「若華沒來吧?」申仲隱緊張地握著鐵欄往外望,沒瞧見她的身影,教他松了口氣。

  「沒。」夏侯歆將他的反應看在眼里,低聲問︰「申大夫,難不成你今兒個的事與若華有關?」

  申仲隱欲言又止,垂睫尋思半刻,隨即道︰「不管怎樣,別讓官爺瞧見她,也別讓任何人知曉若華在哪。」

  「誰要對若華不利?」事關連若華,夏侯歆開門見山地問。

  「知府。」縱有猶豫申仲隱還是說了,因為自己現在在牢房里,若華要是有了危險,他根本使不上力,倒不如讓他知情,就算他護不了若華,至少還有個隨從可以幫忙。

  「若華怎會和知府扯上關系?」

  申仲隱面露惱意,「幾日前群花樓有花娘身體微恙,我本不想去,可又想近來城里有太多人染上古怪的風寒,所以才想去瞧瞧,然而畢竟對方是姑娘家,我單身前往總是不妥,便拉了若華相伴,豈料若華受不了房里的燻香味,走出門外卻被樓里的客人誤認為是花娘,拉扯之間,有人相助,總算讓若華逃過一劫,可問題是那欲招惹若華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知府大人。」

  「你的意思是說知府看上若華,所以找你麻煩?」

  「不只是如此,知府日前便差官爺到我醫館里要我捐藥材,功用全都是解熱祛暑的,這正是近來城里百姓所需的藥材,我找了其它醫館一問才知道,知府是派人搜刮所有醫館里同樣的幾味藥材。」

  「……瘟疫嗎?」夏侯歆思緒極快,推論出最大可能性。

  申仲隱聞言,眸中有贊賞,隨即又憤然地道︰「我也是如此猜想,齊天知府當初不管洪災,不管屍橫遍野,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刻,搜刮所有藥材後,一旦瘟疫大肆爆發,他還可以再狠撈一票。」

  太斗渾身血脈賁張著,一股怒意沿著背脊竄上腦門,不敢相信一個知府竟無法無天如斯!

  夏侯歆愣愣的說不出話。作夢也想不到一個地方官竟可以只手遮天到這種地步,儼然無視百姓死活……簡直是混帳!

  「那日官爺上門,若華似是被里頭的官爺認出,他們認定若華是我的妻子,硬是要我將她交出,盡管我不說,也藏不了她太久,你是外地人,想個法子帶她走吧。」

  「你呢?」

  「我只要她好。」

  「哪怕你會死在這兒?」

  「我是個大夫,早已看慣了生死。」

  「我算是半個大夫,也看慣生死,但看慣生死不代表對生死已看破,能救的就不能放過。」夏侯歆注視他良久,嘆了聲。「放心吧,申大夫,我會帶她走,但也不會丟下你不管,等著吧,我會把你帶出地牢。」

  「你……你以為你是誰?知府大人儼如地方皇帝一般,你有本事可以對付他?」

  「放心,我有個大哥當靠山,知府算什麼。」

  「大哥?」

  「是啊,我有個很有用處的大哥。」不多做解釋,他輕拍著太斗,太斗便意會的背他離開地牢。

  地牢外,流麗日光教夏侯歆不禁微眯起眼。

  「二爺,咱們接下來要怎麼做?」太斗沉聲問。

  「太斗生氣了?」

  太斗悶不吭聲。

  夏侯歆扯了扯唇。「我一直以為皇宮才是牢籠,牢籠里為存活斗得你死我活,沒想到皇宮之外竟是一整片圈子,百姓為獸,任其貪官惡吏圍獵屠殺,荒唐!簡直教人不敢相信!」

  官員結黨營私,從中央到地方,或求明哲保身,或求名利富貴,為虎作偎,魚肉百姓,無視百姓生死……

  「太斗。」

  「在。」

  「咱們先走一趟南騰衛所別館,瞧瞧這一回山崩可真有亡魂作祟。」南騰衛所別館上下共三百二十余條性命,王朝里一個個鐵錚錚的漢子,豈能因為高升平一己之私折損?!「本王要替亡魂請命。」

  「好!」

  連若華望穿秋水,一起身,采織隨即擋了過來。

  「你這是在做什麼?」

  「夏侯公子說你不能到外頭。」采織張開雙臂,不容她踏出後院一步。

  「他哪位,憑什麼約束我?」連若華沒好氣地道。

  「華姊,夏侯公子很認真地囑咐我,而且之前申大夫也這麼吩咐我,這就代表華姊真的不能到外頭,你要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辦?」采織可憐兮兮地說著,淚水已經在眸底打轉。

  「我不要再剩自己一個人了。」

  「……你應該去當戲子了。」三秒落淚根本是采織的拿手戲呀。

  「華姊!」

  「知道了,我坐這兒總可以吧。」她沒好氣地坐在涼亭。

  這座亭子位在前鋪後院中間,她今兒個早早就收了鋪子,緊閉大門,坐在這里等成歆和太斗一回來,她就可以馬上見到。

  可眼看著都已經是掌燈時分,他們未免也去太久了吧,要是連他們都出事……思忖著她更加不安,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他去府衙一趟,她明明很清楚齊天知府是個惡官,豈會聽信他的片面一詞。

  再者,如果這是場嫁禍,她讓成歆出面豈不是害了他?

  想著也許往後再也瞧不見他,她就怎麼也坐不住,但一起身,采織又跳到她面前。

  「你……」正開口,大門傳來拍門聲,連若華不禁喜形于色地道︰「肯定是他們回來了。」

  說著,她趕緊沖去開了大門,采織跟在一旁正要喊人,卻見來者是一個個身穿官服的官爺,不禁愣住。

  「班頭,就是她沒錯。」後頭一名官爺說著。

  「把她押回去!」班頭一聲下令,兩名官爺立刻上前押制連若華。

  連若華沒有反抗,因為她知道就算她反抗也沒用,反倒是采織沖上前去拉扯著。

  「你們要做什麼?為什麼要將華姊押走?」

  「滾開!」班頭毫不客氣地朝采織腹部踹去。

  「采織!」連若華見狀掙扎著想護她,卻被箝制得更緊,朝外拖去。

  「華姊……華姊……」采織忍著痛爬出門外,見門外有鄰居圍觀,忙道︰「大娘,幫幫忙,我家華姊被帶走了……」

  被點名的大娘聞言立刻快步離開,其余的不等采織開口,瞬間做鳥獸散。

  采織愣了下,豆大淚水滑落,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抹影子疾速逼近,彎身叫喊她。

  采織眨了眨眼,嚎啕大哭著。「夏侯公子,華姊被官爺押走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第九章 知府強盜愛

  連若華被推進一扇門里,跌撲在地的她抬眼環顧四周。

  她視而不見這房里擺設極盡奢華貴氣,目光僅定在錦榻上的男人,起身後,不著痕跡地尋找可充當武器的物品。

  「真是個美人胚子。」男人一身官服托腮望向她。

  連若華直睇著他,盡管不知他的身分,但光看他那一身官服也知道是個當官的,而這齊天城權勢一把抓的,除了知府大人還有誰?

  要說驚訝的話,這知府大人竟是如此俊俏的男人。

  一般來說,不都應該長得腦滿腸肥的嗎?

  男人起身徐徐朝她走來,她隨即神色戒備地往後退,余光不住地掃過牆邊擱放了什麼,就在她退到門邊的瞬間,她快手開了門,但外頭幾名衙役立即拔劍逼得她退回房內。

  背後,男人的氣息逼近,她隨即往右邊一閃,抓起擺飾的花瓶毫不客氣地往櫃上一敲——這不敲沒事,一敲她的手都麻了,花瓶還安然無恙……

  到底是電視劇演的都是騙人的,還是這花瓶質地太堅硬?

  但不管怎樣,這只花瓶重得她單手拿不起,完全當不了防身工具,利眼一瞟,瞧見櫃上還放了一支銀簪,她二話不說抓起,隨即轉身面向男人。

  高升平像是逗著她玩般由著她跑,直到她拿銀簪當護身武器時,他忍不住放聲大笑。

  「你拿銀簪想殺我嗎?」

  「如果你再靠過來的話。」這簪尾是尖的,但還沒尖到可以當刀子使用,如果要防身,捅下去的力道要是不夠大,說不準簪尾還會先歪了。

  「明知逃不了,又何必多此一舉?乖乖在本官身邊當個小妾有什麼不好。」高升平也不急著接近她,就站在幾步外,負手笑著。

  「是沒什麼不好,可惜我跟大人不熟,難以屈就。」她從來就不是個委屈自己的人,想要她委屈,下輩子看有沒有機會。

  「就是這股嗆辣勁兒,教本官在群花樓一見你就心喜,要不是有人破壞,你早已經是本官的人了。」瞧她面色雲淡風輕,但勾人的水眸卻顯露絕不妥協的強焊,教他心癢難耐得很。

  連若華愣了下,總算明白為何申仲隱會埋住她的臉,為何一再強調別讓官爺見到她,只因為騷擾她的男人是當官的!

  「所以大人是故意栽贓申仲隱?」她沉聲質問。

  高升平沒正面回答,但答案已經昭然若揭。「只要你乖乖的,我就放他回去。」

  連若華聞言不禁哼笑出聲。這種話拿去騙小孩吧!他是個可以無視百姓流離失所,甚至橫屍路頭的惡官,百姓的生死之于他而言猶如螻蟻存亡,哪里會在乎一條人命。

  就算她聽話,申仲隱也得不到自由,說到底全都是她害了他……她恩情都還沒報呢,結果現在又害了他,想著她不禁更火。

  就在瞬間,高升平突地逼近她,她連忙退上兩步,直到腰抵在斗櫃邊,她隨即反握銀簪,以簪尾抵住自己的喉頭。

  「啊,原來銀簪還有如此作用。」高升平佯訝道。「但那又如何,你死了我也不會放過你的屍體。」

  見他依舊不停步地逼近,她不禁暗罵變態,將銀簪簪尾轉而抵住自己的臉頰。「橫豎都不會放過我,那我就毀了這張臉。」至少別讓人知道她遇到什麼慘無人道的事,至少讓他少幾分興趣。

  高升平見狀,動作飛快地抓住她的手,她憤然往自己的頰上一刺,可惜才刺入皮表便被高升平一把抽掉,接著毫不憐香惜玉地朝她的腹間一踹,她整個人往後倒在櫃子上。

  她張著嘴,發不出痛呼聲,旋即吐出一口腥膩。

  感覺肚子爆開難言的痛楚,痛楚未退,她的雙腿已經被架離地,她忍著痛要踹,他以手刀往脛骨一砍,她咬著牙不讓痛呼逸出口,而下一刻,她聽見衣袍被撕裂的聲響,溫熱帶著黏膩的手在她身上游移著。

  她皺起眉想掙扎,但她清楚兩人間的力量懸殊。

  算了,不過是當被狗咬……當男人的氣息覆上,那氣味和身軀都令她厭惡著,教她不禁想起成歆的擁抱,他身上有股藥味,除此之外再無其它氣味,而且他身上從不黏膩,哪怕是耳鬢廝磨時,淋灕汗水也未曾教她心生厭惡。

  原來真的不是每個男人都可以,她並沒有自暴自棄到那種地步,至少她挑的是個賞心悅目又不會上下其手的男人。

  她想,她應該是有些喜歡他了,也許是因為他有些地方像極了死去的男友,又也許純粹是因為他的性子,哪怕在危難時,基于道義他依舊不會將她拋下,會反身護著她,又也許是因為他懂她的倦生。

  在男友死後,她一直是倦生的,因為再沒有任何人事物能夠觸動她的心,她只是一直在等待一個契機結束生命罷了。

  所以,不掙扎了,就這樣結束了也好,橫豎是老天安排的,她試著逃卻逃不了,也許這一次換個時空她就可以找到最愛的男人……出現在她腦海的竟是夏侯歆的身影,想起他初知雙腿無法動彈的了無生趣,想起他得知隨從生還的放聲大笑,想起他溫柔的眉眼,用酥人肺腑的嗓音喚著她……

  「成歆……」她低低切切地喊著。

  「嗯?你在叫誰?」

  「成歆!」她用盡力氣喊道。

  她想要再見他一面,至少再讓她見他一面,否則她不會甘心,永遠不會甘心!

  他的腿還沒治好,她想要伴著他,就兩人守著一家鋪子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只要她一回頭,他就在那里……

  「是你的男人嗎?也無妨,本官會讓你知道,本官比你的男人還要強,定會教你銷魂不已。」

  感覺到自己即將被侵犯,羞辱和不甘的淚水滑落,她不是不掙扎,是她沒有辦法,她好痛……

  「若華!」

  驀地,夏侯歆粗嗄的叫喚聲在門外響起,她猛地張大眼,幾乎是同時房門被人踹開——

  她看見身上染著鮮血的夏侯歆,而夏侯歆亦瞧見衣衫不整即將被侵犯的她。

  他怒吼了聲,提劍向前毫不猶豫地朝高升平斬去,高升平狼狽閃開卻仍被斬斷一只手,他壓根不打算放過他,長劍橫劈過去,卻被人突地架住。

  「二爺,你冷靜一點,高升平得要留下才成!」太斗吼道。

  夏侯歆目眥欲裂,瞪著扶著斷臂跌撲在地的高升平,握著長劍的手青筋密布,怒氣像是在他體內暴走,教他怎麼也冷靜不了。

  「你先去看若華姑娘,這里交給我。」太斗啞聲說著。

  夏侯歆頓了下,長劍一丟,回頭便脫下外袍將連若華裹個緊實,將她緊擁入懷。「若華,對不起……我來晚了。」

  「成歆……」她探出手,緊緊地環抱住他,淚水抹濕他的頸項。

  「沒事了,沒事了,別怕,咱們回家。」他啞聲安慰,不斷地撫著她的背安撫她。

  「嗯。」

  夏侯歆隨即將她打橫抱起,踏出門時,沉聲道︰「太斗,其余的都交給你了。」

  「我知道。」

  她渾身痛著,身上莫名地忽冷忽熱,教她就連入睡也不安穩。

  她的體質好底子佳,從小到大沒生過什麼病,也許是如此,才會這般捱不住痛,總覺得肚子里有什麼在翻攪著,企圖將什麼給剝落,痛得她冷汗涔涔。

  但有股溫柔的力道輕握住她的手,輕撫著她的肚子,讓那惱人的痛楚減輕了些,好讓她可以沉進夢里避開痛楚。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反復,直到她清醒——

  「所以出陽縣令已經認罪了?」

  「是,他已道出一切皆是高升平利用職權威逼,讓他不敢不從。」

  而後,她聽見夏侯歆冷哼了聲,那嗓音極冷,是打從心底不信那說法。

  「南騰衛所別館呢?」

  「已經開挖大半,里頭埋有不少白骨,白骨里全都是黑的。」

  「巡撫帶來賑災用的糧與錢呢?」

  「已在高升平府邸的後院挖出,里頭甚至還藏有不少白銀古董……」

  後頭到底又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清楚,連若華環顧四周,這兒是她的房間,房間旁有偏室,想必那幾個男人就是在那里談事的吧,只是這談話內容……

  「王爺,城南的瘟疫已經爆發,申大夫說藥材不足,這事——」

  「持本王令牌向鄰近的縣城調,有多少調多少,還有太斗,給皇上復命,說明原由再請皇上指派新任知府,讓新任知府將藥材帶來。」

  「卑職遵命。」

  「全都退下,要有什麼事再議。」

  連若華盯著與偏室相隔的紗簾,而後一抹高大的身影撩起紗簾,與她四目對視,隨即揚開笑意朝她走來。

  「若華,你醒了。」

  她直睇著他,看著他行走自如,不禁直盯著他的腿。

  「若華,我的腿好了。」他輕柔地在床畔坐下。

  「看得出來。」她平淡無波地道,雙眼依舊盯著他的腿。

  她的安靜反倒教他局促不安起來,半晌只能擠出一句話。「……都沒事了。」

  連若華依舊沒吭聲,只是疲憊地閉上眼。

  夏侯歆直睇著她蒼白小臉,沒有他預料中的怒火,沒有他想象中的諸多質問,甚至經歷暴力後的驚懼,她只是靜靜地又闔上眼。

  他想,也許她只是太累了,還不是極清醒,也許等晚一些再睜眼時,她就會找他問清楚,伸手替她蓋妥被子,再輕撥開她頰邊一綹發絲。

  「別踫我。」

  他愣了下。「若華?」

  連若華徐徐張開眼,帶著幾分疲憊道︰「既然你的雙腿已復原,就麻煩你離開吧,還我一點清靜。」

  夏侯歆聽完,徹頭徹尾默住,因為在他預想的狀況里,就是沒有她趕人這一項,這突發狀況教他只能直盯著她不放。

  「我不管你是誰,請你離開。」連若華一字一句噙著毫不退讓的堅決。

  夏侯歆回過神來,趕忙解釋。「若華,我知道我不該騙你,但是——」

  「滾。」輕淡一個字,已是她怒氣快要爆裂的前兆。

  「若華……」

  「我叫你滾,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連若華惱火吼著,腹間突地傳來睡夢中熟悉的痛楚,教她不禁緊閉雙眼。

  「你別激動。」他探手輕撫著她的肚子。

  如此親密的動作教她想也沒想地撥開他的手。「滾開!」可一吼出聲,肚子又傳來陣陣刺痛,疼得她快爆出冷汗。

  「就跟你說別激動。」他本要再撫她肚子,但一見她冷厲如刀的目光,他隨即舉起雙手。「我不踫,你冷靜一點,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和申大夫想盡胳法留下的,你千萬別激動。」

  連若華本要拿枕頭丟他,趕他走,一聽他所說的話,不禁默住。「肚子里的孩子?」枕頭往後一甩,她輕撫著仍泛著陣陣痛楚的肚子。

  「已經一個月了。」

  「一個月?」

  「嗯,但被高升平一踹,險些保不住。」

  連若華不禁想起她的腹部被高升平踹了一腳,當下痛得她蜷起身子,原來……她竟然有喜了?她不禁輕泛笑意,從沒擁有過的卻在這當頭擁有,可是——「可是我明明來過月信了……」

  「那月信該是量極少,頂多一兩日而已吧。」他悄悄地又接近她一些。

  他知道她很想要一個孩子,否則她不會做出那般驚世駭俗的事。

  「你怎麼知道?」

  「我算半個大夫,以前跟在我爹身邊學了一些,所以我猜測那應該是初著的胎,我記得我爹說過因體質各異,有的人會出血有的不會,而那狀況只要靜養幾日就好。」他又偷偷地再靠近她一些。

  「你不是王爺嗎?哪里需要學這些?」她神色一轉,冷若冰霜地瞪著他,阻止他繼續靠近。

  夏侯歆沒轍地又退開一些。「說來有點話長,你想聽嗎?」

  「不想。」她毫不客氣地道。

  「若華,別生我的氣,實是我奉我大哥的命令前來調查巡撫之死,誰知道卻在西霧山上遇到山崩……」

  「你大哥?」

  「……皇上。」

  「太斗是——」

  「一品帶刀侍衛,所以我說過了,他是我大哥的隨從,不是我的。」

  連若華哼了聲。「所以你是在防我?」她曾經懷疑過他,但因為他和太斗的相處方式壓根不像是官員和隨侍間的融洽,她才會因而釋疑。

  「不是,我那時腿傷了,我跟你說那些做什麼?我不想連累你。」

  「但我看你剛剛健步如飛,感覺上已經康復許久……」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他的腿,再緩緩上移,瞪著他的眼。「嗯?騙我?」

  那裹著冷意的笑,教夏侯歆頭皮有點發麻。「不是,我只是沒找到好時機……」

  「喔,沒有好時機。」她輕點了點頭,像是意會,但笑意卻是讓人冷進骨子里。「所以昨天是好時機?」

  「……不是昨天,是三天前了。」

  「三天前?」

  「嗯,因為胎兒可能保不住,我怕你醒來要是情緒激動會讓胎兒更危險,所以多下了點安神的藥。」

  「情緒激動?」她為什麼要情緒激動?她頓了下,想起自己差點遭到高升平染指,不禁微縮起身子。

  到底有沒有,她不是很清楚,她只是記得看見染血的夏侯歆……連若華驀地抬眼,突覺他臉色有些青白,雙眼布滿血絲,彷佛已多日未入睡,形色憔悴。

  「你別擔心,沒事,我來得及阻止,所以你……」

  「你呢,你有沒有受傷?」

  聽她擔心自己,他不禁輕漾笑意。「我沒事,我只怕來不及救你,幸好一切都來得及,你沒事……」說著,他輕柔地俯近她,臉埋在她的頸窩。

  溫熱的體溫覆上,教她身上迸出陣陣雞皮疙瘩,但並不是厭惡,哪怕聞見的是他身上的汗味,她也覺得安心。

  但盡管如此,她還沒打算原諒他。

  看他行動自如,她推斷他至少已經康復十天以上,但他卻瞞著她,還將她拐上床,甚至要她自己主動……根本是故意戲弄她,完全不、可、原、諒!

  「你到底還要抱多久?走開啦,你很重耶。」她想推開他,但他就像是屍體一樣,動也不動的。

  等了一會,他依舊沒動作,她側眼望去卻看不見他的表情,因為他的臉埋在她的頸窩。

  「喂,成歆……成歆!」

  她喊得肚子又微微痛著,可他依舊沒反應,教她不禁緊張起來,推不開他又喚不醒他,她只得朝外頭喊著,「有沒有人在外頭?」

  「若華姑娘?」門外傳來太斗試探性的回話。

  「太斗,你趕快過來!」她喊著。

  太斗聞聲趕緊掀簾入室,就見夏侯歆趴伏在她身上,嚇得本要回避但又覺得不對勁,側眼望去,就見夏侯歆動也不動,趕忙向前將他扶起。

  「二爺?」太斗見他臉色青白,探手診了下他的脈。

  「太斗,你也懂醫?要不要把申仲隱找來?」

  太斗診完脈,唇角抖了兩下。「不用勞煩申大夫,我家二爺只是太累了,許是看若華姑娘清醒,他一放鬆就睡著了。」

  「真的只是睡著?」她有些懷疑,因為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若華姑娘,人又不是鐵打的,連著三天三夜沒睡,又得忙這忙那和在若華姑娘你身邊守著,二爺怎會撐得住?就算二爺的雙腿復原能行,身上亦還有傷未愈,如此操勞怎能不累?」太斗扶著他,卻沒打算將他扛走。

  連若華知道太斗是拐彎讓她知道,夏侯歆有要務在身又要照顧她,如此不眠不休自然會累垮。

  雖然心底還惱著,但……可以先擱到一邊,改天再算。

  「你先送他回去歇著吧。」

  「我也這麼想,不過其它房都讓其它衛所校尉給充做睡房了,二爺恐怕……」太斗面露為難,不著痕跡瞥她一眼,又道︰「只好讓二爺跟其它衛所校尉先擠一擠,雖然擠了點,但還是能睡。」

  「為什麼會有人睡到這兒來?」這不是把她的後院都給佔去了?

  「一來是因為城南爆發瘟疫,把北騰衛所的校尉暫集此處較好辦事,再者二爺怕有人搞鬼,總得有人在這兒護著,他怕護不了若華姑娘,他會恨一輩子。」太斗老實地讓她明白夏侯歆的用心良苦。

  她想了下,最終嘆了口氣。「算了,你讓他在這里睡吧。」

  「我也是這麼認為,如此二爺一醒來就能瞧見若華姑娘,他會安心些,我也放心。」

  「你放心什麼?」關他什麼事?

  「夏侯家的男人總是情痴,我呢,除了之前皇上欲取回政權時,被攝政王箝制于殿中那一回,從沒見過二爺這般盛怒了,這次我怕我要是不盯緊點,他會鬧出事來,但既有若華姑娘在此,我自然可以放心。」

  連若華不禁想起夏侯歆身上的傷,想起他一生總是在苦難中度過,但一碼歸一碼,不可原諒的事還是不可原諒。

  太斗瞥了她一眼,直覺得她的心很硬,二爺得多加把勁了。「若華姑娘不妨再歇一會,太斗先告退。」他能幫的已經盡量幫了,但遇到個鐵石心腸的姑娘,也只能說是二爺的造化。

  連若華輕點著頭,瞥向身旁的男人,看著他眼下的陰影,心疼地撫著他微生青髭的下巴。

  原來他是喜歡自己的,但他到底喜歡她什麼?

  覺得倦意再次襲來,她暫時不再細想,閉眼休息,偷偷地偎在他的頸窩,感受他溫熱的體溫環抱著她。

  夢里,有只黏膩的手不住的在她身上游移,她抗拒著卻拂不去那股惡心感,教她喊著推著,直到有一只溫熱的手握住她的,將她從夢境里一把拖出,教她張開了雙眼。

  「我在這兒,別怕。」

  張眼就見他那雙在黑暗中顯得熠亮的黑眸,她看著他許久才緩緩地吁了口氣,疲憊地閉上眼。

  夏侯歆替她攏了攏汗濕的發,輕撫過她的頰,啞聲道︰「沒事了。」

  連若華微眯起眼,感受他掌心的熱度,感受他溫柔底下的情意,半晌才說︰「有事。」

  他身體緊繃著,急聲問︰「什麼事?」

  「我想沐浴。」她渾身黏膩不舒服,另外也想要洗去那人沾黏在她身上的痕跡,才不會連入夢都來糾纏。

  「不成,你現在得要安胎,別說沐浴,就連這床我也不會讓你踏下一步。」

  她愣了下,像是意外他的霸道。「至少讓我擦澡,你也順便去沐浴,省得那味道燻人。」

  夏侯歆愣了下,隨即起身。「我去準備。」

  望著他離去,她不禁嘆口氣,夜色如此深,他也不會先點燈火嗎?

  她瞪著滿室黑暗,難以猜出現在到底是什麼時間,但如此安靜,應該已是極晚,才想著,就見他踅回,先點了桌上的油燈,再端著從廚房取來的膳食和湯藥。

  「我讓太斗準備熱水,你先吃點東西,把藥喝下。」他說著輕柔將她抱起,讓她可以倚靠在床柱邊上。

  她伸手要拿碗,卻見他理所當然地準備喂食自己。她想了下,反正她也喂過他,現在換他喂她也算是禮尚往來。

  「等天亮,我再露一手讓你嘗嘗我的手藝。」他噙笑說著。

  「你不是有很多事要打理?」光是先前醒來聽見的那些,就覺得全都是一堆待辦的煩心事。

  「還好,底下有幾個能用的,讓他們分別著手,況且還有太斗在,我很放心。」

  她輕點頭,任由他喂著,但食欲不佳終究只勉強吃了快半碗,等她把藥喝下後,太斗已經提了兩桶熱水進來,才剛放下,後頭又有人多提了兩桶,甚至把浴間的浴桶都搬來了。

  「這是在干麼,我不是說只要兩桶熱水。」

  「洗鴛鴦浴嘍,不會要我教吧。」太斗朝他擠眉弄眼,夏侯歆二話不說地朝他肚子踹去,就見太斗眼捷手快地閃過,嬉皮笑臉地退到紗簾外。「腿要珍惜點,一個不小心要是瘸了,那是很麻煩的。」

  「去你的!」夏侯歆笑罵了聲,關上門,回頭試著水溫,將水倒進水盆里再擱在床邊的花幾上,將擰濕的手巾遞給她,「你擦澡,我在那頭沐浴。」

  連若華微訝的望著他,懷疑他這是假君子行徑,心思一轉,見他起身將熱水注入浴桶時,她道︰「你可以幫我擦澡嗎?」

  夏侯歆疑似水桶沒拿好,連桶帶水掉進浴桶里。

  「……你說什麼?」他遲疑地回頭問。

  連若華神色哀傷地道︰「那個人踫了我,你幫我擦去那些痕跡。」

  夏侯歆聞言眸色黯了下,隨即又揚開笑意。「那沒什麼,我幫你擦去便是。」他走到床邊坐下,接過手巾替她拭著手。

  「還有這里。」她指著臉和頸項。

  他輕柔地替她擦拭,沿著頸項,見她又拉開衣襟,酥胸半露,他猛地轉開眼,緋色已經飄上頰面。

  連若華眨了眨眼,懷疑他真的是個正直君子,但一個正直君子是不會惡劣裝殘把她拐上床的!

  忘了告訴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直是她的座右銘。

  「你不替我擦擦嗎?」她拉著他的手往胸口一覆。

  夏侯歆暗抽口氣,掌心下的豐盈教他登時心猿意馬了起來,但一思及她險些遭到侵犯,他隨即又正色地替她擦拭,而且緊閉著雙眼。

  連若華瞧著他耳垂上的紅暈,又輕拉著他的手緩緩往下來到腿間,他像是被火燙著般立刻抽手,飛步竄離床邊一大步。

  那動作之快讓連若華都沒能看清楚,橫豎他就是一眨眼跳離了床邊,她側眼望去,他滿臉通紅。

  真的假的,他這是……難為情?

  不不不,一個裝殘把她拐上床,還惡意要她主動的男人怎會難為情?

  「說到底,你是嫌棄我被玷污的身子了……」她氣音輕喃,喟嘆地把臉埋進被子里。

  夏侯歆愣了下,又坐回床邊安撫她。「若華,你誤會了,你並沒有……我不是嫌棄,我只是……」

  瞬間,連若華探出「魔爪」直朝他雙腿間而去,幾乎就在踫著的瞬間,她的手已被扣住。

  「若華,你在做什麼?」他粗嗄的問著。

  哪怕只是輕微踫觸,她已經萬分確定他有了反應,教她這個惡作劇的人也莫名難為情,但要是不一報還一報,她那口氣實在吞不下去,于是掩去羞澀,她再次故做哀傷地央求道︰「我想要你幫我消除那些討厭的記憶……」

  夏侯歆直睇著她,緋紅俊臉掙扎著。「可是你該安胎,房事……」

  「可是人家……」雖說手腕被扣住,但她手指還能動,有意無意地撩撥著他。

  夏侯歆悶哼了聲,再將她的手拉遠些。「你……別別別……」

  「不成,對不?」

  「嗯……」

  她立即變臉趕人。「好吧,那就算了,我要擦澡了,你去沐浴。」

  「嗄?」

  「快去,你身上汗味很重。」她擺手催促著。「對了,替我拿換洗衣物,就在那衣櫃里。」

  夏侯歆盡管一頭霧水,還是開了衣櫃替她取衣,但一觸及她的肚兜和褻褲,他臉上的熱氣登時竄起。

  把衣物交給她後,便又聽她道︰「不準回頭,因為我要把衣裳都脫掉,你絕對不可以回頭。」

  夏侯歆點點頭,認命地將另一桶熱水注入浴桶,脫衣踏進浴桶,一聽見身後的窸窣聲,不禁想起她酥軟白皙的胸,熱氣頓時從頭到腳連成一氣,教他身下痛得難受,可偏她現下的身子踫不得……

  而他身後,連若華哪里脫衣了,不過是邊拿著衣物摩擦出聲,邊欣賞他發燙的耳垂和僵直的背影罷了。

  敢騙她?看她怎麼整死他!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第十章 家鄉風味菜

  「王爺真的是一點架子都沒有,對任何人都是和和氣氣,待我的態度也壓根沒變,而且他還要其它衛所校尉同等待我,我覺得自己像是哪家千金一樣,整個人都神氣了起來。」

  連若華神色不變地掏掏耳朵,掏過溫水潑向胸口。

  啊……闊別一個月的沐浴教她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如果采織這丫頭的嘴巴可以暫時縫上的話,那更是再好不過了。

  「還有喔,這桌上的膳食是王爺親自下廚做的,每一道食材都是精心挑選,華姊你別瞧這幾道菜不起眼,光是這道湯,王爺就熬了好幾個時辰,還有這碗粥可是用熬了幾個時辰的雞湯為底,再加上數樣補氣藥材熬煮而成的,還有……」

  「他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連若華涼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每天,每天每天,這丫頭只要在她身邊,就會開始歌頌夏侯歆的好,又是對她多好,又是怎麼將她捧在掌心疼惜著……其實她真的覺得采織是欠栽培,要不憑采織口條這般好,會有更多好的工作機會。

  「華姊,你怎麼這麼說?王爺人好是眾所皆知,華姊是承了王爺最多情意的人,難道華姊會不知道,還需要我說嘴。」采織撇了撇唇,以湯匙輕撥湯藥。

  「誰承他情意?」連若華哼了聲,沒打算領情。

  「華姊怎能這麼說,華姊身子有恙,都是王爺在旁衣不解帶地照料,又要忙正事又要照料華姊,如此形影不離整整三天三夜耶。」

  「好,等一下我跟他說謝謝,可以了吧。」這點人情世故她是懂的,她也不吝于道謝。

  采織湯匙一擱,晃到她身旁,將她已洗好的長發以大布巾裹起。「華姊,你都已經懷了王爺的孩子了,怎麼還這般生疏?」

  連若華翻了個白眼。「有他的孩子也不代表什麼。」直到現在,她才終于確定夏侯歆是一個心機很重的男人。

  他的腿早已康復,但他依舊裝殘還刻意地以男色|誘惑她,而在發覺她有孕之後,立刻告訴所有人她懷有他的孩子,瞬間她從一個賣餅姑娘,升格成了他王爺世子的娘,倍受禮遇。

  這種男人……教她一天整他一次也解不了氣。

  「華姊,你怎能說這種話?那可是王爺呀,是皇親國戚,你怎能不把握這絕佳的機會?」雖說她已經習慣華姊驚世駭俗的論調,如今就算她未婚懷有身孕,她也不算太驚訝,但有多少女人巴望著能進王府,她怎能如此雲淡風輕?

  「誰要就給誰吧,我沒興趣。」

  「華姊,那是王爺呀,華姊要是跟了王爺,哪怕身分不高當不了正妃,依王爺對華姊的看重,再加上華姊腹中胎兒,得個側妃一位是肯定有的。」

  「誰稀罕?」母憑子貴嗎?真教人受不了。「這孩子是我的,當初就說好了,我只是請他幫忙而已。」

  「華姊……」采織呆滯得說不出話。

  雖說她一直很清楚華姊的與眾不同,但此番說法實在是……太嚇人了!生孩子,怎麼會說是幫忙……怎麼幫的呀?

  「他是什麼身分都與我無關,從此以後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華姊,那是不可能的,華姊已經有了王爺的骨肉,誰還敢娶華姊。」

  「我沒要嫁。」

  「既然如此,王爺屆時回京,華姊自然要——」

  「不要。」她哼了聲,等了這麼久,采織終于說到重點了。

  那心機重又沒膽的男人不敢當面跟她提,就要長舌采織當說客,真以為旁人說上兩句,她就照單全收嗎?

  他搞錯了,她連若華向來就不是為了旁人耳語而活的。

  「華姊怎麼可以……」

  「夏侯歆,我起不來,你不進來拉我一把嗎?」連若華懶懶倚在桶緣,打斷了采織未竟的話。

  這話一出,采織嚇了一跳,望向紗簾,就見紗簾飄了下。「采織,你出來吧。」

  采織呆了,壓根不知道夏侯歆是何時出現在紗簾外,趕忙起身,經過他時朝他欠了欠身。

  夏侯歆踏進房內,望向浴桶,就見連若華懶懶轉了個方向,趴在桶緣望著他。

  他有些赧然地垂下眼,看向四周,從架上拿起采織準備的布巾,徐步走到浴桶邊,啞聲道︰「起來吧。」

  「把眼楮閉上。」她直睇著他。

  夏侯歆二話不說地閉上眼,雙手拉開布巾,而後聽見她出浴的水聲,感覺她往他身上一偎,他立刻收緊布巾,輕柔地將她抱出浴桶。

  「走啊,腿不是好了嗎?」她壞心眼地道。

  「……我看不見。」

  「真的?」她湊近他,近到故意朝他臉上吹氣。

  他心頭一窒,濃密長睫顫了下,依舊沒張眼。

  「轉身,走個五步。」她指示道。

  夏侯歡依言行動,走到第五步便停下。

  「幫我擦。」

  夏侯歡默了下。擦?擦什麼?

  連若華笑得萬分惡劣,拉著他的手滑下她的腰肢。「這樣擦,會不會?」

  夏侯歆身體僵硬,直覺得這是場苦難。如此誘人甜蜜,他卻不得越雷池一步,教他不禁懷疑她分明是蓄意誘惑他,一夜夜地凌遲他。

  但,哪怕被凌遲,面對她的誘惑,他臣服得心甘情願。

  然當他的手沿著腰肢往下而去時,突地被拍打了下,隨即聽到她的怒斥聲,「下流,明明是要你擦個頭發,為何手卻往下滑了?」

  如果是要擦頭發,為何用這般曖昧的用語?

  「要你幫的忙已經幫完了,而你的任務不是已經告一段落,也差不多該離開了吧,別老讓一堆人佔著我這兒,我要怎麼做生意。」連若華退上一步,拉過布巾裹著自己。

  夏侯歆閉著眼,教人讀不出思緒,一會隨即朝紗簾方向走去,連若華愣了下,以為他氣惱的要離開,豈料——

  「太斗,退下。」

  紗簾一掀,就見太斗貼著牆,笑捧腹部,一臉同情地道︰「棋逢對手呀,王爺。」

  夏侯歆笑眯眼,優美的唇吐出,「滾。」

  「王爺,如此看來你真是遇到煞星了。」好可憐,他都想替他哭了。

  夏侯歆笑意緩緩退去,直到太斗拉著身旁一愣一愣的采織跑了,才無奈嘆口氣,回頭關上門,本來下意識要閉眼,卻見她已經穿上粉色肚兜和褻褲,教他不由僵在原地不敢往前。

  「腿又殘了?我現在背不了你,你自個兒用爬的。」連若華睨他一眼,大方地走到桌邊,先舀了碗湯嘗了一口,不禁微眯起眼。

  她不是美食家,對于食物並不挑,但是這湯一入口,香醇濃厚,鮮甜滑口,一喝就知道是下了十足功夫,不只是這道菜,他下廚替她準備的每一道菜都是極為用心地料理,兼具養生功能。

  說真的,這個男人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溫柔體貼,就算滿腹心機也是為了她,最重要的是他還懂廚藝,知曉如何養生。

  感覺肩上被搭了件衣袍,她側眼望去就見他耳垂泛紅地拿了碗,替她夾了些菜。「配點菜吧,雖說要吃得清淡點,但我在膳食加入藥材,這道紅莧銀魚可以補血養氣,再嘗點這甕肉片,生菜清爽可解膩,喝點湯潤口,還有這白燒魚,多吃一點,對胎兒極好,還有……」

  連若華聽著,看著他夾的菜,眉頭不禁微皺。

  原來他也這麼懂吃,教她不禁想起她的好友少敏,美食家一個,從上菜順序、用餐順序,她全都講究得很。

  「怎麼一直看著我?」

  「你很懂吃。」其實也對,他是皇親國戚嘛,身在皇家自然是比尋常人講究。

  「也不是我懂吃,而是我大嫂老這麼說著,說久了,我就記下了。」

  「喔。」看來他和家人相處得還不錯,輕點著頭,她的目光盯住那道生菜包肉片。滿桌的菜就數這道最引她注意,因為她在這個時代待了兩年,還沒見人直接擺生菜的。

  「嘗嘗。」說著,他已經夾菜湊近她的嘴。

  她也不客氣,張口就嘗,揚起的眉隨著咀嚼慢慢地蹙攏。

  「這菜雖是生的,但可以去膩,我覺得還不錯,你……吃不慣嗎?」

  「不,很好吃。」這肉片腌制入味,有些微辣,看起來是用烤的,可偏偏肉質軟嫩得緊,生菜上頭的西紅柿片和洋蔥切絲,去膩之余更能替肉片增添風味,簡直……就像是少敏的手法。

  聽她誇贊,他不禁又接著道︰「跟我回京城,易水樓里樣樣都是招牌菜,你肯定一吃就上癮。」

  「你堂堂一個王爺懂這麼多,莫非真的想當廚師?」

  「這說來話長,你坐下吧,我邊說你邊吃。」

  她知道他有意道出身家背景,她便由著他說,從他在京城里成長,爹是個坐館大夫,娘開了家烙餅小鋪,十五歲那年遇到了與自己面貌相似的少年一日被帶著進宮,豈料卻開始了十年的苦難。

  進宮後他因火焚身,無法動彈,那與他面貌相似的少年是唯一皇子,在父母雙亡後登基為帝,卻受制于攝政王夏侯決,皇上為救身邊人而日日食毒,他將一切看在眼里,直到他可以起身走動後便開始親自下廚。

  「知道我第一次下廚煮了什麼?」夏侯歆笑問著。

  連若華沒吭聲,真的覺得這男人心機非常的重。

  「粥。」她不問,他也自問自答得很愉快。「其實那粥是焦了底,就是一碗清得見底的粥,可是……我大哥一口一口地喝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大哥哭。」

  連若華喝了口湯,還是不吭聲。

  太卑鄙了,以為端出可憐的過往就可以教她解氣,既往不究?

  「大哥為了保護無法動彈的我,明知有毒,他還是得吃下,我看在眼里,心想定要替他弄些吃的,能教他吃得開懷的。」夏侯歆頓了下,思緒像是飛得極遠,接著揚笑道︰「還好,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有我大嫂在,他可以放心吃食了。」

  連若華湯早已喝完,只是輕咬著碗緣,想了會才問︰「你呢?」

  「嗯?」

  「你對吃沒恐懼嗎?」想到當初喂他,他絲毫不猶豫,恐怕是因為萬念灰,不管吃什麼都無妨吧。

  夏侯歆錯愕了下,隨即笑暖了俊顏。「我曾經怕過,但也是托我大嫂的福,後來對吃食更添了幾分興趣,就好比方才布菜的順序全都是她的心得,她常說吃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有一次我們一道窩在小廚房里,她弄了甕仔雞要替我大哥慶生辰,桌上這道甕仔肉片也是她親授予我的,我們那時一道嘗,笑著,鬧著……」

  「你說甕仔雞?」她抓著他急問。

  「那是我大嫂的拿手菜。」夏侯歆直睇著她,幾不可察地嘆口氣。

  說這麼多本是要讓她吃味的,怎麼她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大嫂叫什麼名字?」

  夏侯歆不解地看著她,據實以報。「少敏。」

  連若華喜出望外地道︰「辛少敏?她是不是長得有些圓潤,身高不高,大概到你的胸膛,她很愛吃也很貪睡,她……是不是兩年多前才出現的?」

  「若華……」夏侯歆一頭霧水地看著她。「我大嫂是名喚辛少敏無誤,但她壓根不圓潤,極為縴瘦,身高也矮了些,而且她……我和我大哥雖是兩年前才識得她,但是她已經在宮中許久,因為她是攝政王夏侯決安插在宮中的探子,假扮成試毒太監,最終卻與我大哥相戀。」

  連若華怔怔地望著他,乍至的喜悅瞬間被凍結。

  是啊,怎可能會有這種事,不過是料理名稱,是她甚少在外頭用餐才會不知道有這道名菜,只是一模一樣的名字……不過,她來到這里,用的也不是自己的軀體,如果少敏也換了身體……

  「你怎麼了?」夏侯歆看著她一臉落寞,卻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燃起希望,輕漾笑意。

  對他而言這是相當少有的狀態,她一直不是個喜形于色的人,鮮少有這麼豐富的表情。

  「沒事。」她搖了搖頭,想了下,又問︰「你大嫂是個什麼樣的人?」

  多問一點,多點線索,她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少敏。

  「她……」想起辛少敏,夏侯歆漾開寵溺的笑,教連若華微愕的聽著他說,「她很有趣,很愛吃,為了吃有滿腦袋的鬼點子,她很重義氣,哪怕生死一線間,她也跟我大哥同進退,她深愛著我大哥,自第一次見面起從沒將我和我大哥誤認過,而她總說我們是一家人,大哥、我、太斗、平安……我們是一家人,一起度過了最艱困的那段時光,卻也快樂極了。」

  看著他神往的笑,連若華不禁微眯起眼,懷疑這是不是他心機的一環,可他的笑太真誠太喜悅,彷佛陷入回憶,沉浸在某個她進不去的溫馨午後,教她不禁脫口道︰「你該不會是喜歡你大嫂吧?」

  夏侯歆愣了下,大方坦承。「曾經。」

  意料中的答案教連若華垂眼不語,直覺地討厭這個答案,無聲嘆了口氣。真是糟了,他都說是曾經,她竟還這般在意,真是白活了她。

  「他們成親時我還假扮我大哥進喜房,話都還沒說,她就認出我了。」

  「你該不會……」

  「怎麼可能,我才鬧著靠過去,她就打算拿筷子戳瞎我的眼。」

  「所以她要是沒打算戳瞎你,你會一直靠過去?」洞房花燭夜,有人冒充新郎官鬧洞房,會不會鬧太大了?

  夏侯歆笑柔了黑眸。「你吃味了,若華。」

  連若華哼笑了聲,不想理踩他。

  「是人都有過去,因為想愛,所以愛了,但終究不是屬于自己的,所以才擦身而過。」

  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離開的,不是專屬的,留下的,是命運牽引的,也許你還忘不了你最愛的男人,我也沒要你忘了他,我只希望你能讓我愛著你,讓我伴著你,就這一輩子。」

  連若華托著腮不語,想起險遭侵犯的那一夜,她最終想的竟是他而不是死去的男友培一……她知道,她喜歡他,但是就算喜歡也不見得要相守,尤其當彼此的身分如此懸殊,她又那般厭惡規矩教條的人,跟著他……覺得日子難捱。

  「若華,我……」

  「王爺,新任知府帶著聖旨到了。」話未盡,太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事關重大,再不願,他也得先起身。「若華,咱們明天再談,待會把藥喝下,早點歇著吧。」

  「你今晚不回來嗎?」她突問。

  「恐怕會晚一點,你先睡。」

  「我等你。」

  她要聞他身上有沒有沾上燻香味,再決定未來她和孩子得要往何處走。

  「……你還要凌遲我?」

  瞧他眉目間埋怨的神情,她托腮的手不禁滑落,啼笑皆非不已,既然他這麼認為,那就由著他。

  凌遲?說得真可憐,要知道凌遲他,對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府衙地牢里,陣陣冷風夾雜著潮濕腐味拂面而來。

  「屆時,還請王爺將高升平押回京城,交給皇上處置。」醇厚的嗓音刻意壓得極低,以防隔牆有耳。

  「本王知道。」

  「就不知王爺何時啟程?皇上要下官傳口信,要王爺早點回京。」新上任的知府是翰林院大學士,年約四十上下,為人敦厚,看起來相當可靠。

  「約莫這幾日吧。」走到一間牢房前,夏侯歆停下腳步,朝新任知府一伸手,知府立刻將懷中的信交出。

  「高升平,本王這兒有封信給你,你看完之後再告訴本王你的決定。」夏侯歆瞧也不瞧他一眼,把信丟進牢房里。

  對于高升平,他無時無刻不想殺他,但不行,因為他要知道到底是誰通風報信。

  斷了一只手臂的高升平,氣色灰敗地用另一只手展信,就著微弱的燈火讀看,不一會便垂著臉不語。

  「快點決定,本王不想將時間浪費在你身上。」夏侯歆背對著他。

  信是大哥要刑部尚書寫的,內容不外乎是要他伏首認罪,供出後頭的幕後主使,如此一來死罪可免。

  高升平依舊沒抬眼,彷佛尚在沉思。

  「高升平,你得大內消息,在西霧山埡口設置火藥欲取咕王性命,光是這一樁就已是死罪難逃,如今皇上願意大赦,難道你還不供出幕後黑手以謝皇恩?」夏侯歆不耐地說著,骨節明顯的長指輕撫著配劍劍柄。

  說來他能站在這里,還得感謝高升平,要不是高升平的手下辦事不牢,以為火藥炸山,不死也會被掩埋,所以沒有一一確認過屍體,否則他是沒機會逃出生天的。

  「這算什麼?」高升平氣虛說著。

  「你說什麼?」

  「說與不說,不都是死?!」高升平怒然將信紙往上一拋,瞬間,一聲轟然巨響由上而下,地裂牆倒,瞬間黑暗吞噬了一切。

  連若華心頭突地一緊,下意識地望向窗外,夜色已深,但依舊不見他歸來,到底是忙什麼去了,怎會直到現在都還未歸來?

  她不住地盯著窗外,渾然不覺自己正眼巴巴地等待夏侯歆歸來,瞧見一抹影子,她心喜地站起身,然一看清楚來人又失望地窩進榻上。

  一會,采織在門外喊著。「華姊,申大夫來了。」

  「讓他進來。」她意興闌珊地道。

  「若華姑娘,夜已深,不妥吧。」太斗在門外進言。

  「無妨。」連若華哼了聲,誰要那家伙不回來,他要是在家的話,申仲隱自然是不方便在這當頭過來拜訪她。

  「若華。」申仲隱進了內室,就見她光著腳丫縮在屏榻上,本想要回避,但實在有重要的事要問她,再者她真的是個非常不拘小節的人,他也就不特別避諱了。

  「這麼晚來找我,有什麼要緊的事嗎?」她問著,目光還是盯著窗外。

  申仲隱坐在圓桌邊,毫不拖泥帶水地問︰「你打算隨他回京嗎?」

  「我還在想。」她挪回目光,不隱瞞想法地道。

  「別去,他不適合你。」他輕握住她的手。

  連若華嘆了口氣。「申仲隱,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可是對我而言你只會是我很好的朋友,是我的救命恩人,而夏侯歆是我孩子的爹,你應該知道這孩子是他的。」孩子是誰的,夏侯歆早已昭告天下了,實在不用她再宣布一次了。

  「可是他真的不適合你,你可以留下來,我能照顧你和你腹中的胎兒,我可以永遠與你無夫妻之實,以夫妻之名照料你。」申仲隱道出承諾,握住她的手微顫著。

  連若華嚇了一跳,只因不曾想過他對自己竟是如此情深……有名無實他都無所謂?這男人也未免愛得太卑微了。

  「可是這樣就變成是我在擔誤你了,你沒有必要為了我做到這個地步。」

  她的拒絕彷佛在他意料之中,他依舊不死心地勸說著。「若華,相信我,京城不適合你,你不該也不能去京城,尤其對方是他……他是個王爺,他……」

  外頭突地有了騷動。

  連若華望向窗外,不懂為何守在她院子里的衛所士兵校尉突然都動了起來,分成兩派,一半往外,一半退到她房舍前。

  「發生什麼事了?」她探出窗外問著窗前的士兵。

  士兵尚未回答,太斗不知道從哪躍下,就定在她的窗前。「若華姑娘,將窗子關上,聽見任何聲響都別踏出房門一步。」

  「到底……」她問話到一半,余光瞥見西邊的天空竟升起一片火光。

  「若華姑娘,關窗。」太斗頭也不回,負手而立,彷佛他就是最後一道關卡,絕對讓來犯之人鍛羽而歸。

  「你先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連若華難得動怒地喊道。「成歆呢,他到底上哪去了?」

  「如果我說王爺出事了呢?」太斗依舊沒回頭。

  連若華不禁愣住,就在瞬間,屋外的燈火熄了大半,外頭昏暗不明,太斗喊了聲,「戒備,留活門!」

  同時,申仲隱向前拉上窗子,牽著她下屏榻,四下梭巡能將她藏在哪里。

  「你知道發生什麼事?」連若華扯著他。

  要說太斗是受過訓練的武官,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但申仲隱呢?他不過是個大夫,應該跟她一樣一頭霧水才是,可他表現得太冷靜,彷佛早知曉一切。況且,他從不曾這麼晚來找過她,她早該察覺不對勁的。

  申仲隱睇著她。「今晚王爺設了一個圈套,要引出知府後頭的幕後主使者。」

  連若華愣愣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說,他在西霧山遭遇山崩是因為知府要除去他,而這事是因為有人通風報信,知府才會知道?」當初她就覺得他們遇到山崩一事很古怪,但後來不曾再細想此事。

  外頭傳來刀劍交擊的聲響,屠殺與對抗在黑暗中高調地展開,聽得連若華心驚膽跳。

  申仲隱不語,等同默認,連若華二話不說地甩開他,直朝房門走去。

  申仲隱立刻拉住她。「若華,王爺把大半的人都留在這里,為的就是要保護你,你現在到外頭要是出了事,你要他如何是好?」

  「他要是出事,我又該如何是好?」她再不願嘗到過去的痛苦,不去想當她考上法醫,第一個經手相驗的屍體竟是男友……那種痛,一輩子一次就夠了!

  太斗剛才說得隱晦,但一定是出現什麼征兆才會教他那般說……她要找他,她要他平安歸來,她不願意再失去心愛的男人。

  「你……原來你也愛著他……」申仲隱神色晦澀地道。

  「是,我愛他,所以我必須去找他。」她不願意只是枯等,也許機會渺茫,但只要她有行動,就有那麼一丁點的機會。

  話落,她甩開申仲隱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才剛踏出偏室,一抹高大的身影如風般地刮到面前,她尚未看清對方顏面,冰冷的劍刃已經擱在她的頸上,她暗抽口氣,瞪著對方,卻在對方眼里看見震驚。

  「……夫人?」

  連若華疑惑地看著只露出一雙眼的男人,只見他驀地收劍往後一躍,長嚎一聲,在她還搞不清楚狀況時,外頭已經有人奔進將她護在身後。

  「誰讓你跑到外頭的?」男人見外頭情勢已穩,回頭就低聲斥道。

  連若華愣了下,見男人滿臉是血,但那雙眼——

  「成歆!」她驚恐地捧著他滿是血跡的臉。「你不要緊吧,你……」

  夏侯歆直睇著她,見她像是慌了手腳,拉起袖子輕拭他臉上血跡,那般輕柔那般心疼,教他不禁微勾起唇。

  「我沒事,血是——」

  「留了滿頭血還說沒事,」她不舍地撫著他的臉,回頭喊著,「申仲隱,你趕快出來,快點!」

  申仲隱從房里走出,見狀,趕忙走到夏侯歆身旁替他把脈,而太斗這時也正好踏進偏室里。

  「王爺。」

  「太斗,處理得如何?」

  「許是他們發覺打不過咱們,所以除了幾個被逮服毒自盡的,其它的全跑了,我讓柳珣派人去追。」

  「那就好。」

  「他的情況如何?」連若華心思都擺在夏侯歆身上,壓根不管外頭情勢。

  「我覺得他沒有任何不妥。」申仲隱松開他的手,抽出身上方巾將其余血跡抹淨,果真沒瞧見半點傷口。

  「欸……」

  「血是別人的,我剛才要說,是你沒讓我來得及說。」夏侯歆吶吶地道,就怕她又記上一筆,氣惱他欺騙。

  連若華怔怔地望著他半晌,驀地轉身回房,夏侯歆見狀,使了個眼色要太斗善後,隨即跟著進房解釋。

  「地牢突然被炸,而我早預料有人會劫囚殺人滅口,設計抓到殺手好逼出幕後黑手,我身上的血是殺手自刎噴出的……」

  他的話一頓,因為連若華轉身撲進他懷里,教他有些受寵若驚,微微收攏雙臂,驚覺她渾身都輕顫著,猜想是他滿頭血才會嚇得她如此。

  所以說,她心底是有他的,這一點無庸置疑。

  他眼底一暖,心里暖成一片,正想要緊擁她入懷時,她卻無預警地嘩啦啦吐了他一身。

  「若華……」他呆住。

  這是新的報復方式?

  「你身上的味道好腥,出去!」連若華手腳並用地將他趕出房門,還不住干嘔。

  他無辜地瞪著房門,聽見身後太斗的悶笑聲,回頭冷睨一眼,乖乖洗澡去。



第十一章 回京使心機

  地牢發生爆炸時,充當誘餌的高升平未能逃過一劫,慘遭滅口,而行凶殺手更是無一悻免,看似一無所獲,但這一切已證明——戶部侍郎姬榮顯和攝政王夏侯決的殘羽亂黨有掛勾。

  因為區區一個戶部侍郎,不該出現大內高手級別的手下。

  當晚殺手分成兩路,一路攻往府衙地牢,一路則朝連若華住所而來,意味著對方亦掌握著他有心上人,欲除之又或許可以擄走利用,所以為了以防萬一,他讓太斗留下,也經由太斗確認那些人一個個身手利落敏捷,全都是出自于大內,進而證實行凶者必是夏侯決的殘羽亂黨。

  而將所有事都交接也處理完畢後,夏侯歆決定即刻啟程回京城,連若華則是在三天後于某家客棧里清醒時,才驚覺自己已經被帶離齊天城。

  「卑鄙小人。」她轉過身不看他。

  「若華……」他悄悄地爬上床。

  察覺床被微陷,她立刻回頭瞪去,用冷到骨子里的目光逼得他自動後退,跳下了床。

  「怎麼,下藥之後還想用強的了?無所謂,不過是一報還一報而已,我還得起,你來呀。」連若華皮笑肉不笑地哼了聲。

  「向來只有我被強的分。」

  「你現在是拐彎嘲諷我霸王硬上弓?」對,就是她假扮yin亂員外對他下手的!

  「不,是我霸王硬上弓對你下藥,不等你答允就把你帶往京城。」他是有點卑鄙,趁她孕吐得厲害,在她的藥里多下了一種安神藥材,趁她熟睡再把她偷偷搬上馬車。

  當她迷迷糊糊欲醒之際,喂她吃食再喂藥,讓她繼續沉沉睡去,直到申仲隱那個混蛋偷偷把藥給換了……那個混蛋為什麼要跟來?到京城之前,非把他甩開不可。

  「等天亮,我要回齊天城。」她淡聲說完,以目光冷瞪著他,打算把他給瞪出房門外。

  「若華,你不能回齊天城,你是我的王妃。」瞧,要不是她始終不點頭,他又怎會使出這下三濫的手段。

  「我沒那麼大的福分,不想跟你王爺府里的女人爭寵,我勸你快點放手,不要逼我翻臉。」

  「我王爺府哪來的女人?」他不禁發噱,仔細觀察她的表情,那甚少流露的惱意是源自他先斬後奏,還是誰讓她以為他府里有女人?

  「不都應該有幾個丫鬟當妾當通房,充實後院來著?」據她所知,齊天城里一些商賈家中都有妻有妾有通房,就連丫鬟都不會放過,而他貴為王爺,除了比照辦理之外,內容和編制應該更多元吧。

  「我說過,我還未娶妻,又怎可能有妾有通房?」聽出她話中的酸味,他強忍著笑意。

  「那可說不定,也許有人就是先有妾有通房才娶妻的。」她這麼猜測是再自然不過。男人,尤其是金枝玉葉的男人,哪一個不是種豬命,播種簡直等同他們存活的意義了,是不?

  「沒有,我甚至很少待在王爺府,我大多都是住在易水樓後院水榭。」

  「我們熟嗎?說這麼多做什麼,現在已經很晚了,我不想跟你聊天,麻煩你出去。」連若華很客氣地請他離開。

  夏侯歆暗自嘆了口氣,自覺果真是遇到煞星了,也許每個男人遇到真正所愛的女人,就像遇見專克自己的煞星。

  「若華,對不起,我不該對你下藥,但我是怕你不肯跟我走,所以才會這麼做,我……」

  「我說過,孩子是我的,早知道你的身分尊貴,當初就不該找上你。」她氣惱道,人生難得瘋狂就遇到這等慘事,真不知道要怎麼說自己這乖舛的人生。

  更可惡的是他竟連夜偷渡她,不等她點頭就強擄……王爺嘛,在他眼皮子底下哪有什麼人權可言,更別提要求婚什麼的……什麼都沒說,以為她就會傻傻由他做主,乖乖跟他走?

  「你……」

  「干脆我把孩子拿掉,你還我自由。」

  「你在說什麼渾話?」他神色微凜,就怕她真會這麼做。

  「反正你也只是因為不能讓皇室子孫流落在外才帶著我,既然如此,孩子沒了,你就不能再囚禁我。」她無懼他的怒氣,就是要把他逼到極限,把該讓她聽見的話全都逼出口。

  至少說點甜言蜜語、肉麻情話,要不然她一概不睬。

  「你在胡說什麼?誰是因為孩子,我……我要的是你!」她明明對自己有意,明明是擔憂自己的,可偏偏總能把話說得無情。

  「要我做什麼?」來,說吧,姊姊等著。

  夏侯歆閉了閉眼,吸了口氣道︰「我要你,是因為我愛你,孩子……是我故意讓你懷上的,你應該知道。」他就是要拿孩子挾持她,無須他多說,這點她很清楚,否則不會凌遲他個把月。

  連若華嘴角微勾,雖說差強人意,但大致上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我有什麼好,我不過是個賣餅女,還差點被人玷污,你是個王爺,你值得更……」

  話未落,她已經被緊實地箍在他的懷里,緊得教她呼吸困難,不禁猛拍著他的背,要他松開自己。

  夏侯歆松開些力道,依舊將她緊摟著。「我不在乎那些,我只知道我只要你,我就要你這個煞星。」

  把她說成煞星?這是哪門子的甜言蜜語?

  「況且,你是我第一個女人……」

  後頭那斷斷續續的話語教她眨了眨眼,想起他曾脫口說出她奪了他的初夜,而這會再聽他這麼說,為什麼很像少女對著男人說,你是我第一個男人,你要對我負責來著……

  「我是你第一個女人。」她忍不住再重復。

  突然間,她明白了男人為何會有處子情結了!因為當對方只有過自己,里里外外都只有自己沾染過,彷佛在身上蓋了專屬大印,這感覺說有多虛榮就有多虛榮!

  第一個女人?這頭餃聽起來還挺不錯的,是說……她應該包紅包給他嗎?

  「別這樣看著我。」他有些狼狽地別開臉。

  「改天姊姊包紅包給你。」她體內的yin亂員外之血,在此刻又隱隱暴動著,忍不住勾了他的下巴撫過他的唇,極盡調戲的意味。

  「你……什麼跟什麼!」他羞惱道,將她壓制在床板上。「你現在在調戲我?」

  「是啊。」她很大方地承認。

  他外袍已經褪下,僅著的中衣衣襟是松的,她的手一下就鑽進衣內,撫過他結實又充滿彈性的胸膛。

  「你……別鬧了。」他一把抽出作亂的小手,氣息已是微亂。

  明知道現在踫不得還挑逗他,她是打算將他凌遲至死嗎?

  「太可惜了,姊姊本來是想要替你降火的,但你不要就算了,乖乖睡覺。」說來,他們年紀相差近十歲,她啃嫩草卻是啃得壓根不留情。

  「說什麼姊姊,你這丫頭。」他又惱又氣地將她環抱入懷,箝制住她隨時都會作亂的雙手。

  連若華笑了笑。是啊,這小丫頭身體里裝的是個大姊姊的魂魄呀,不過她是不會告訴他的,就算說了他也不信。

  她凝睇著他,真不知道怎會恁地幸運,可以再一次得到如此珍視自己的男人,想了想,不禁主動地印上他的唇。

  他驀地張眼,像是難以置信極了,想回吻,她卻已經退開。

  「早點睡。」她笑呵呵地窩進他的懷里,嗅聞他身上好聞的氣息。

  夏侯歆瞪著她的頭頂,無奈地閉上眼。

  這已經不是煞星可喻了,根本就是妖孽。

  易水樓,位在京城二重城的城東角上,三層樓合抱式建築,其間穿廊曲水,打從開張以來門庭若市,人潮川流不息。

  此刻,一輛馬車停在後門,守門小廝聽見聲響立刻開了門,恭敬地喊了聲王爺。

  夏侯歆微頷首,吩咐小廝一些事,便帶著連若華進了易水樓後院。

  易水樓以一座人工湖泊隔開不對外營生的後院水榭,水榭東邊有竹林為籬,西邊有默林為屏,一幢典雅小屋就坐落其中,煦暖日光從林葉間篩落點點光芒,猶如人間仙境般,教連若華忍不住贊嘆這美景。

  「好美啊,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地方。」跟在兩人身後的采織像是鄉巴佬進城,一張嘴張得大大的。

  夏侯歆噙著笑意,問︰「若華喜歡嗎?」

  「喜歡。」

  「那往後咱們就在這兒住下。」

  「你不回王府?」她詫問著。

  他握著她的手踏上了檐廊。「你要是想回王府,我再帶你去,不過和王府比較起來,我更喜歡這里,沒有太多下人和規矩,我想你應該和我一樣。」

  「那就你決定吧。」只要是和他一塊,哪里都不成問題。「只是你不用先進宮面聖嗎?」

  剛剛回到京城,太斗就先行一步入宮面聖了。

  「我要太斗跟我大哥說一聲了,明兒個再帶你進宮。」

  「干麼帶我進宮?」她壓根不想到那種拘謹的地方。

  「丑媳婦總要見公婆,我父皇母妃都已不在,自然是得讓我大哥見見你。」他暖聲說著,怕她臨陣脫逃,又補了一句,「我大哥性情和我差不多,你不用怕。」

  「那才可怕。」他心機重,意味著他大哥心機也重,況且他大哥是皇上……一個有心機的皇上,誰不怕?

  「才不可怕。」他笑道,帶著她走進一間房。「這間房你覺得如何?」

  她環顧四周,里頭擺設極為典雅,以八扇繡屏分為內外室,沒有什麼奢華擺飾,只是看得出家具都極為上品,就連外室那張書桌上的文房四寶都極為講究。

  「這是你的房間吧。」

  「嗯,就這一間吧。」

  「同房?」

  「我可以就近照顧你,有了身孕難免會有身子不適情況。」

  連若華想了下,懶聲問︰「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讓申仲隱一道住進這里?」一進城門,他就很客氣地跟申仲隱分道揚鑣,讓她忍不住想他就這點不好,太過小心眼了,防申仲隱跟防賊沒兩樣。

  就算申仲隱是賊,可他想偷,她就讓他偷得著嗎?真是太把她給看扁了。

  「我為什麼要讓他住進這里?」

  「他是大夫。」

  「我是半個大夫。」

  「半個而已。」有時候是不太夠用的。

  「如果只是要照料你的話,半個大夫已經很受用了。」說著,拉著她在床上坐下。「你歇一會,我已經差人備膳了,一會好了就會送來。」

  連若華輕點著頭,雖說她有身孕,但害喜並不嚴重,除非是很腥臭的味道,否則還不至于教她孕吐。「采織,你坐著,站在那兒做什麼?」她好笑地看著采織規規矩矩地站在外室,跟站衛兵沒兩樣。

  「不用,我站這兒就好。」

  「對了,采織,檐廊走到底有兩間房,你挑一間吧,看還有缺什麼再跟我說一聲。」夏侯歆頭也沒回地道。「去瞧瞧吧。」

  「多謝王爺。」

  待采織一走,她才懶懶睨他一眼。「你打發人的方法還挺不錯的嘛。」這人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地趕走其它人,爭取與她獨處的機會。

  「我這是貼心,讓她可以歇息。」因為她並未視采織為奴,所以他就比照辦理。

  「多謝王爺。」她學采織軟軟道謝。

  夏侯歆睇著她半晌。「我起雞皮疙瘩了。」有點受到驚嚇。

  「原來你是天生犯……犯人罵。」對他好會嚇到他,既然如此,往後她就從善如流地欺負他。

  夏侯歆親了親她的頰。「那也得看犯誰的罵。」

  最好是這樣。她以懶懶的眼神掃他一眼。

  約莫兩刻鐘後,易水樓掌櫃領著幾名小二,火速地將招牌菜送到水榭。

  待連若華來到主廳一瞧,不禁傻眼。

  「瞧瞧,這幾道菜都是店里的招牌,沒人嫌棄過。」夏侯歆將一副刀叉交給她,揚笑問︰「這是餑餑堡,知不知道怎麼用?」

  這餑餑堡本來是只用叉子吃,可是少敏說沒有刀子切著實不方便,所以他又差人到鐵匠鋪里訂了一批她要求的小刀來切餑餑堡,而初次上門的客人通常不知道該如何使用,還得要店里小二教導一番。

  從此以後,這城里的高官富賈全都以進過易水樓、食過餑餑堡為榮。

  連若華接過刀叉,雙眼還盯著他說的餑餑堡。

  什麼餑餑堡!這根本就是台南小吃棺材板!她利落地使用刀叉,從角落劃開,用叉子叉上一角,沾著醬料吃,一入口……她想應該是懷孕的關系才會變得多愁善感,又也許是因為這許久不曾嘗過的家鄉味……

  「你怎會知道怎麼吃?這是唯有易水樓才吃得到的招牌菜。」夏侯歆詫問著。

  「這道菜是你頭一個做的?」難道說,他也是——

  「不,這道菜是我大嫂口述,我試著做的。」

  「少敏?」她瞠圓水眸。

  「對,不過要是明天進宮見到得要喊她一聲娘娘,畢竟她是皇後,喊閨名的話得在私底下才成。」

  連若華內心一陣激動。

  上一回談論起少敏時,她被他轉移話題後就忘了,如今又提起她,再對照這道小吃……

  說不定她真的是好友辛少敏!

  雖說是不同的時空,雖說也有些相同的吃食,可問題是這道棺材板,以及用刀叉食用的方式,這肯定是外來的小吃,不同的吃法!

  她一定要會會那人。

  「怎麼了?」夏侯歆無法理解她突來的喜悅,她像是在壓抑著激動,像是為了什麼而狂喜著……會是因為這道菜嗎?他不這麼認為。

  「成歆,只要咱們進宮,我就能見到那位少敏嗎?」她壓抑強烈情緒問。

  夏侯歆沉吟了下。「我沒有辦法保證,因為少敏還在安胎中,大哥應該是不會讓她離開寢宮才是。」

  「是喔……」踫不到面嗎?她不禁脫口道︰「好可惜,我想跟她聊聊呢,畢竟這些菜都這般特別。」

  「就算大哥不阻止,她現在也沒辦法和你聊。」

  一抬眼,就見他唇角笑意苦澀得很。「為什麼?」

  「因為她被毒啞了。」

  「嗄?!」

  成歆說,少敏為了保護當今皇上,力抗攝政王的下場就是被毒啞,盡管如此,她卻壓根不消沉,和往常般充滿活力,依舊愛極了吃食,雖然說不出話,卻可以從她的眼她的笑臉,聽見她彷佛還在一旁說著一桌好菜。

  應該是好友。

  連若華幾乎可以肯定。因為少敏貪吃,更是個很懂得吃的老饕,以往她、少敏和世珍總是會相約一道吃飯,尤其在培一死後,她不想外出,少敏會來家里陪她,而世珍會弄出一桌菜誘她吃……

  當初她一心想為培一報仇,得知少敏正在現場勘察,便要世珍帶她一道過去,豈料到了現場卻發生爆炸,她再張開眼時已來這里。她消極地隨波逐流,能活便活,活不了就走,可如今她有了心愛的男人更有了孩子,甚至就連少敏也可能在這里,讓她對未來充滿期待,再也不倦生了。

  只是,少敏被毒啞了……

  「緊張嗎?」

  連若華猛地回神,對上夏侯歆清朗的笑臉,唇角微勾,「不緊張,只是頭很重。」她實在不想把自己的頭頂弄成聖誕樹,偏偏他從王爺府找了個嬤嬤來,硬是替她裝束巧扮,搞得她脖子很僵硬。

  哪里像他,長發束冠,讓原本就立體的五官更加奪目,一身紅綾王爺繡袍穿戴在身,簡直是帥到她找不到任何話語可以形容。

  「忍著點,待會見過我大哥後,咱們就可以先回易水樓。」

  「嗯。」

  兩人在玉雋宮前的殿廊等了一會,就見一名太監從一間殿房走出,一瞧見他便快步迎向前來。

  「成……王爺,數個月不見一切可好?」祝平安一見夏侯歆,俊秀的眸不禁微噙月華,不住地上下打量他,最終目光落在他的腿間。

  露骨的打量,教連若華忍不住偷覷著身旁的男人,很想問他這打量目光是不是宮里的規矩,如果是的話……到底有何用意啊?

  「平安,你在瞧哪?」夏侯歆笑意不變地問。

  「太斗說王爺受了傷。」祝平安趕忙解釋著。

  太斗。夏侯歆笑眯眼道︰「小傷,早已復原,而且是傷在腿,並非腿間。」

  祝平安愣了下,但隨即掩過,露出萬分慈祥的笑,「奴才會好好轉告太斗的。」那個混蛋居然敢騙他!

  「都好,倒是我大哥得閑了嗎?」

  「皇上正和戶部侍郎姬大人商談國庫內需一事,已經談完,皇上差奴才轉告王爺先到西暖閣稍候。」

  「我知道了。」夏侯歆握著連若華的手欲走,祝平安趕忙出聲阻止。

  「王爺,皇上有旨,是要王爺獨自先前往西暖閣稍候,連姑娘則暫候此處,待會奴才會親自帶連姑娘過去。」

  夏侯歆微揚起眉,想了下低頭交代,「若華,我先過去,你在這里等一會,平安是我大哥的貼身宮人,隨侍在你身邊,不會有事。」

  「嗯。」連若華輕點個頭,目送他踏上殿廊,消失在轉角,余光感覺一道視線,她懶懶望去,朝祝平安微頷首。

  「連姑娘不需擔心,皇上與王爺兄弟情深,只是皇上和奴才一樣被騙,以為王爺身受重創,所以才會先召王爺一敘。」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宮人明明笑得和藹可親,但她總覺得頭皮有點發麻,好像有股殺氣,但無所謂,這殺氣並非針對她,依她猜,肯定是太斗在他們面前多說了什麼。

  看不出來太斗是這般愛鬧的人,就連對皇上也不例外,看來這皇上倒是挺親民的。

  暗忖著,余光瞥見有個身穿官袍的男子靠近,身邊的祝平安立刻向前。「來人,恭送姬大人。」

  「祝公公無須多禮。」姬榮顯客氣擺手,再抬眼時,目光灼灼地望向連若華,狀似微訝地問︰「祝公公,這位姑娘是——」

  「大人,這位姑娘是王爺帶回的,正要進殿面聖,奴才就不跟大人多聊了。」

  「本官先走一步。」姬榮顯朝他微頷首,走過連若華身邊時,目光還有意無意地掃過她。

  連若華懶懶一瞥,隨即垂下眼睫。這里的官員跟電視劇里演的都不一樣,不管身居何種官職都是長得眉清目秀,賞心悅目得緊,好比眼前這太監,唇紅齒白,明眸善睞……該不會這里專出帥哥吧?是說——

  「祝公公,不是要帶我去面聖嗎?」她剛才是聽他這麼說的。

  祝平安笑了笑。「那話是說給姬大人聽的,省得他一再追問。」

  「喔。」

  「連姑娘不追問為什麼?」他等著她問哪,她不開口,他就沒有被求解的喜悅。

  「成歆說,一旦踏進宮里就少看少說,自然能少事。」因為她是個不懂規矩的,所以只好把他的交代奉為圭臬了。

  「連姑娘稱呼王爺成歆?」

  「我救他時,他跟我說他叫成歆,盡管後來知道他姓是夏侯,我還是覺得成歆喊起來順口多了。」

  「那倒是,有時奴才也會不經意脫口喊王爺成歆,畢竟當時王爺尚未認祖歸宗,這叫慣的稱呼想改口,還真要點時間。」祝平安笑咪咪地道。

  「我想他應該不會放在心上,因為我瞧太斗對他也沒什麼規矩的。」所以當初他才能容忍她的沒規矩吧。

  「太斗那家伙簡直是主從不分,晚一些奴才會好生說他。」祝平安笑意依舊,就那雙漂亮的眸多添了幾分殺氣,但眨眼便消失,快得讓連若華懷疑是自己看錯。「不過那是因為在玉雋宮里共處了十年,那時情況特殊,有些規矩早就不成規矩,還是皇上寬宏,王爺大量,才會教奴才和太斗忘了規矩。」

  「成歆當時燒傷時,除了太斗外,祝公公必定也幫了他不少。」

  「欸,王爺連這事都說了?」祝平安有些微詫,但他就是喜歡有人提,要不他滿肚子的話找誰說去。「話說當年……」

  西暖閣,夏侯歆才剛踏進內室里,就聽見外頭喊著皇上駕到,他隨即踅到外頭,就見夏侯歡噙著笑意走來。

  「臣弟見過皇上。」夏侯歆規矩地朝他單膝跪下,但還未跪地,已被夏侯歡一把拉起。

  「朕與干親王敘舊,除一品侍衛外,全都退下。」夏侯歡吩咐著,拉著夏侯歆往內室的錦榻一坐。

  夏侯歡不住地打量他,終于松了口氣。「皇弟,無恙?」他問著,目光從他的臉偷偷地滑到他的腿間。

  夏侯歆眼皮抽動。「皇上特地先找我一敘,要問的就是這個?」混蛋太斗,竟然造謠生事,回頭非宰了他不可。

  「自然不是,只是聽太斗說你有了心儀的姑娘。」他緩緩抬眼,笑意清潤爽颯。

  「不就正在外頭候著。」

  「聽說她有孕了?」

  夏侯歆笑眯眼道︰「當初你懷疑少敏不孕,我不是跟你說,只要讓她在我那兒待上幾天,十個月後就有小娃娃了。」

  夏侯歡同樣笑眯眼,眸色溫柔,萬般寬容,只見他起身在百寶格前不知道拿了什麼裝進一個小錦囊里,回頭便遞給他。

  「干麼?」他掂了掂重量,覺得里頭像是裝了個元寶。

  給他金元寶做什麼?要賞也不該是賞一錠吧。

  夏侯歡溫柔儒雅,笑容可掬地道︰「欸,虧你十五歲以前都在城里生活,難道你不知道花樓里的花娘要是被開苞,都會拿到一筆賞金,朕以為你心儀的姑娘必定不知道這規矩,所以朕就代她送上賞金了。」

  夏侯歆愣了半晌,毫不客氣地丟回錦囊,夏侯歡身手利落地接下,立刻又塞到他手里。

  「收下收下,大哥的心意,盡管收下。」

  「我如果是花娘,你是什麼啊,大哥,嗯?」將他喻為花娘有趣嗎?

  「皇弟,這話不是這麼說的,是太斗說你一開始傷了腿,根本不良于行,後來你的姑娘有了身孕,照那有孕的日子推算,代表是在你尚不良于行時有的……到底是你天賦異稟,還是你根本就遭人欺騙?」夏侯歡笑眯一雙溫潤如玉的眸。

  夏侯歆也揚著笑,只是眼底添了幾分殺氣。

  王八蛋太斗……這家伙啥都沒過問,一回京就把這事當趣事的到處說,算什麼兄弟?!

  「所以大哥只是想問這事,才特地先要我進西暖閣?」如果是,恕他告退!

  「當然不是,還有些關于姬榮顯的事。」他正色道。

  「大哥可有查到任何線索?」

  「線索不能說有,不過眼下有個方法,就不知道皇弟幫不幫?」

  夏侯歆眼皮抽動。「你到底想玩什麼?」他這般客氣的問法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眼前的夏侯歡是假的,再不然就是他又想了什麼餿主意要玩他。

  因為夏侯歡是個非常虛假的人,哪里會客氣詢問他的意思,強硬蠻橫,才是他夏侯歡的作風。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第十二章 成謎的過往

  「平安,皇上要見連姑娘。」

  就在連若華聽得頭昏腦脹,有股沖動想要一腳將祝平安踹昏,好讓他可以閉上那張闔不上的嘴時,太斗出現了,她萬分感激。

  原本她以為采織的長舌已是無人可敵的地步,想不到強中自有強中手。

  「啊,已經這個時分了。」祝平安這才驚覺天色似乎暗了些,趕忙朝連若華欠了欠身。

  「連姑娘請隨奴才來。」

  「多謝。」她微笑以對,慶幸苦難終于過去。

  踏上殿廊,跟著他一路走,繞過曲廊,經過一處林子……事實上她覺得很像一座公園,然後又踏上另一段的殿廊,走得她實在有點喘了,才終于停在一扇門前。

  「皇上,連姑娘到了。」祝平安在門外唱報。

  里頭模糊應了聲,祝平安隨即開了門。

  「多謝。」連若華踏進門內,里頭有些微暗,以拱門珠簾分開內外室,而里頭——「成歆?」他坐在內室里做什麼?皇上呢?

  「若華,過來。」

  連若華微揚起眉,緩步前行掀開珠簾,見內室里裝設得極為奢華,有不少她不懂欣賞的古玩,而他就坐在錦榻上朝她招著手。

  「你在干麼?不是說要見皇上,皇上呢?」

  「我大哥有要事,先走一步。」他抬眼笑道。

  「那咱們還待在這里做什麼,回去吧。」她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

  「我好久沒回宮了,你陪我在這兒歇一會。」他微使力,讓她在錦榻上躺下,翻身俯在她身上,黑眸在微暗中顯得野亮。

  「你這壞家伙想做什麼?」連若華環住他的腰。

  「不過是在這兒歇一會罷了,還能如何?」他笑了笑,輕撫過她的劉海。

  「喔?」她笑吟吟地睇著他,環住腰的手往下游移,接著轉向朝他身下一探,下個瞬間,她的手被攫住,一旁爆開——

  「連若華,你是在做什麼?!」

  連若華懶懶睨去,見夏侯歆奔至錦榻前,她壓根不意外。「我只是在想,你可以忍到什麼地步。」順便替少敏測試這個男人值不值得愛,哪怕她尚未確認那是不是她所識得的少敏。

  「你……」夏侯歆愣了下,將假扮他的夏侯歡掃到一旁,輕柔地將她扶坐起身。「你認得出我和我大哥?」

  「有那麼難認嗎?」連若華不解地問,來回看著兩人,這才發覺——「啊,原來你們是雙生子,你沒跟我說。」

  單看一個她不覺得相似,但兩人站在一塊,就覺得相似得可怕。

  「你……」夏侯歆啼笑皆非,不敢相信她竟等到他們站在一塊才驚覺兩人相似。

  夏侯歡在旁低笑著,俯在他耳邊低語,「皇弟,擇妻如此……大哥佩服,難怪太斗會說,你選了一個天下奇女子為妻。」

  夏侯歆眼角抽了下,自然是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若華,這位不正經的男人就是我大哥,當今皇上,見禮吧。」不睬他,夏侯歆摟著她站起。

  「見過皇上。」連若華淡淡朝他欠身。

  「連姑娘有喜,不須多禮,賜坐。」夏侯歡坐到一旁羅漢椅上,讓夏侯歆再攙著她坐下。「皇弟,連姑娘既然有喜就得趕緊成親,盡量快,否則要是撞上少敏產期,朕就不主婚了。」

  連若華微微揚眉,聽這話意,彷佛他極寵皇後。

  「我已經讓王府總管去進行了,預定是在月底完婚。」說著,突覺袖角被扯了一下,垂眼對上連若華萬分溫柔的眉眼,他全身沒來由地爆開陣陣雞皮疙瘩。「若華?」

  「原來你帶我進宮,要談的就是這樁事?」又想先斬後奏了?

  成親、完婚?他求了嗎?她點頭了嗎?

  夏侯歆勾彎唇角,穩住心底懼意。「咱們回去再談。」

  「好。」在他大哥面前,不管怎樣,她一定給他面子。

  「皇弟,朕只能說……一物克一物。」夏侯歡在觀察完畢後,道出他的看法。

  「可不是嗎?大哥不也是被少敏給吃得死死的。」

  「不是吃得死死的,是愛。」

  夏侯歆干嘔了下,回頭牽起連若華的手。「我先送你回去好了。」實在是聽不下去,再聽的話就要反胃了。

  連若華見他們兩兄弟互動,不禁輕漾笑意。

  確實是挺像的,不管是外貌還是性情,逗起嘴來像是鏡子里外的斗爭。

  連若華欠了欠身,走到外頭才問︰「你不跟我一道回去?」

  「朝中還有事,我大哥要和我商議。」

  連若華輕點頭,這才真切地感受到他身為王爺的事實。「你大哥為什麼要假扮你?」她以為皇帝該是極為穩重,甚至身上有一股肅殺之氣的,沒想到他大哥倒還挺喜歡玩鬧的。

  「他不過是在報一箭之仇。」夏侯歆撇了撇唇。

  「怎麼說?」

  夏侯歆頓了下,心想不該再往下說,但他親親娘子的目光十足的溫柔,噙著慈母般的循循善誘,以眼神告訴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以前為了試探少敏,假扮成我大哥,地點就在彤園里的溫水池里。」他指著殿廊前那一大片的園子。

  「赤|luo|luo的?」

  「她只瞧見我的背。」

  「只瞧你的背是算什麼試探?你們相似的是那張臉。」連若華哼笑了聲,甩開他的手向前走去。「早知如此,我剛剛就不需要客氣,直接掐下去就是。」

  夏侯歆聞言,趕忙追上。「你剛剛不會是真的要……」

  「我是啊,如果你還不打算出現,我還真不知道我接下來會怎麼做。」事實上,她也篤定他一定在場,只是如果不在話語上稍稍恐嚇,她心里就不好過。

  「你……」

  「成歆,我就是這樣的人,你還要與我成親嗎?」她絕對不是那種毫無道理遵從三從四德的女人,她有主見很獨立也理性,所以想在她身上找到溫柔因子,她倒覺得他直接找別人會比較快。

  想了想,她真的懷疑他為什麼會喜歡自己,她的個性一點都不討喜。

  「當然,你休想將我甩開,你是我的煞星,除了待在我身邊還能去哪。」他佔有性地將她打橫抱起,不舍她再走這一趟路。

  她愣了下,親熱地偎在他的頸邊。

  這男人心細如發得可怕,肯定是發覺打從她有孕之後,雖無明顯害喜,但體力卻差得可怕,走上一段路都能教她喘得難受。

  是說……一定要說是煞星嗎,家不是好一點?

  「要是餓了就跟掌櫃阿貴說一聲,今天我從王府里調了三個丫鬟過來,有什麼事盡管吩咐她們,我會盡早回來。」

  「知道了。」她點了點頭,目送他搭著馬車離去,正打算踏進後門時,突地聽見後頭傳來熟悉的叫喚聲。

  「若華。」

  她立即回頭,展開笑顏道︰「申仲隱,你總算找到易水樓了。」

  申仲隱苦笑了下。他昨兒個進城時就尾隨而來,可惜只要說是找她的便會被拒于門外,所以他干脆守在後門,目送他們出門,再等著他們歸來,慶幸的是夏侯歆未下馬車,讓他得了機會。

  「有些話想跟你說,方便嗎?」他對于夏侯歆的防備絕口不提。

  「當然方便,進來吧。」連若華招呼他。

  然而,守門的小廝卻面帶猶豫地阻止。「夫人,王爺說了,夫人未經王爺允許不得擅見他人。」雖未正式拜堂,但這里上上下下的人無不把她當王妃看待。

  「別讓他知道不就得了?」連若華笑意迎人地道︰「你要是說出去,倒霉的會是你,知不?」

  小廝聞言,獸在現場,暗自尋思到底該說不該說。

  申仲隱搖了搖頭,跟著她的腳步來到後院卻未進水榭,而是走到人工湖泊上的跨橋亭,見采織方巧走來,連若華又吩咐她備茶。

  待僕役一走,她便問︰「有什麼事?」她認為她應該把話都說清了才是,不太明白他為何還是跟到京城。

  「有沒有人私下要求見你?」他低聲問。

  連若華好笑道︰「你剛剛沒聽小廝說,成歆是不允我擅自見人的,有沒有人找我,沒通報上來,我又怎會知道。」

  申仲隱垂睫,心想夏侯歆的心思縝密,怕有萬一,所以將她護得極牢,但就算是這樣,終有東窗事發的一天。

  「怎麼了,你看起來氣色不太好。」她甚至懷疑他根本沒睡。

  「王爺的做法沒有錯,甚至就連我都不該再跟你見面。」也許只有杜絕所有可能,才有機會讓她避禍。

  「沒道理連朋友都不能相見的,不是嗎?」她眉頭微攏,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若華,你記住,盡可能別進宮,避開所有朝中大臣,不管誰找你,你都不予響應。」

  「為什麼?」她雖是一頭霧水,但也聽得出些許古怪。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都別回京城,但既然你的選擇是如此,我只希望你可以安好。」申仲隱話落,疲憊地站起身。「這段時日我暫宿在兩條街外的金招客棧,要有什麼事,你就到客棧找我。」

  「申仲隱。」她跟著起身。

  「別送,歇著吧。」

  連若華看著他的背影,想起兩年前當她張眼時是他救了她,她以本名示人,他也未曾疑惑,可是他方才說的話,彷佛他知道這個身體的原主是誰,甚至不該回返京城。

  可如果他識得原主,為何他從未提起過?

  申仲隱剛踏出易水樓後門,一旁便閃出一抹身影硬是擋住他的去路,他緩緩抬眼,來者戴著帷帽,當對方掀開黑紗,申仲隱眼中惱意一閃而逝。

  他啞聲喊道︰「大人。」

  「我要見華兒。」嗓音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申仲隱睇著他半晌。「屬下遵命。」

  連若華坐在跨橋亭里發呆,邊喝著茶邊想著申仲隱的話意,一會聽見有腳步聲踏上跨橋,又聽見守在橋下的采織輕聲喊著人,她抬眼望去,微詫的起身。

  「申仲隱?」她疑詫,不只是因為申仲隱去而復還,更因為他身後跟了個男人。

  申仲隱眸色沉痛地望著她,走進亭里,略側過身。「若華,有個人要見你。」

  連若華睇著他,隨後目光才緩緩移到他身旁的男人,男人一取下帷帽,她不禁微眯起眼,只因這男人她是見過的,雖說只有一面之緣。

  「華兒,好久不見。」姬榮顯語氣熱絡,神色有些激動。

  連若華下意識地退開一步。「我不認識你,申仲隱,他是誰?」不是說了要她避開朝中大臣什麼的嗎,這個人明明就是戶部侍郎,申仲隱帶他見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只見申仲隱朝姬榮顯作揖。「大人,屬下並無欺瞞大人,小姐確實沒了以往的記憶,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連若華水眸微瞠,像是聽到多麼不可思議的話。

  「華兒,你連大哥都忘了?」姬榮顯痛心地問。

  大哥?連若華直睇著他,再看向申仲隱,想從他口中得到更多線索,因為他分明知曉原主的身分。

  「大人,小姐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是真的都忘了。」申仲隱一再強調著。

  「華兒,大哥要親口聽你說,你真的連自己的身分都忘了?還是……你是打算投靠干親王?」

  姬榮顯明明一臉悲傷,但看在連若華眼里卻覺得虛假得令人作嘔,那打量的眼神和試探的語氣,和她在玉雋宮遇到他時如出一轍。

  那絕對不是一個兄長看待親妹的眼光,太生疏也太算計。

  「我不知道你是誰……」她搖著頭往後退上一步。

  她心里有太多疑問,但她不想當著他的面問申仲隱,總覺得要是脫口問出,會給自己甚至是申仲隱帶來許多麻煩。

  「是嗎?」姬榮顯一雙深邃而危險的眸直睇著她,像是要從她的神情找出破綻。

  「大人,小姐只是湊巧與干親王相戀罷了,一切都已過去了。」

  半晌,姬榮顯才像是有些傷懷地收回目光。「既是如此,便是天意,你我兄妹往後就算相見也視做陌生人,那對彼此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連若華皺緊眉,根本是有聽沒有懂,想追問卻是不能。

  「大人,屬下送大人離開。」

  「仲隱,一道走吧,本官想知道華兒出事之後,你是如何將她帶離京城避禍。」

  「屬下遵命。」申仲隱隨他步下跨橋,負在身後的手不住地朝她比劃,示意她別追問。

  要她怎能不追問,申仲隱喊她小姐,又對戶部侍郎自稱屬下……她閉上眼將所有對話串連起來——申仲隱是戶部侍郎府上的人,所以稱他為大人,稱她為小姐,而當年原主遇害確實是申仲隱所救,至于他為何編派她失憶,目前還不得而知,但是她一醒來便自稱連若華……他壓根不覺得奇怪嗎?

  他又要她別和朝中官員踫頭,這其中究竟有何利害沖突?而戶部侍郎也說要和她當陌生人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她靜心思考,卻難以從一無所知的狀態中推敲出任何線索。

  想知道始末原由,也只能找機會再問申仲隱了……

  接下來幾天,連若華試著想出門連系申仲隱,可偏偏夏侯歆卻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教她甩都甩不掉。

  「明日舉行宮宴,大哥會在文武百官面前宣布咱們的婚事。」入睡前,他摟著她說。

  連若華不禁皺起眉。「我非去不可嗎?」在摸不著頭緒的狀態里,她只想避開任何不利的情狀。

  雖說她也不知道見了朝中官員會有什麼事發生,但既然申仲隱這麼說定是有他的道理,她寧可避開也不願冒險。

  「你身子不適?」

  「有點。」要是可以趁機溜出去找申仲隱,那更是一舉兩得了。

  夏侯歆嘆了口氣道︰「太可惜了,少敏聽我提起你,說了想見你,還想嘗嘗你做的餅。」

  「少敏?」連若華猶豫了起來。

  她是想見那個少敏的,可是……要是她能見上少敏的面,也許兩人就可以躲在後宮,如此不也可以避開旁人,倒也是個辦法。

  于是她還是答應和他前去。

  翌日一早,她準備著烤餅,晌午過後,王府的嬤嬤部隊再次出動,替她換上精致的宮制衣裳,梳了個盤龍髻,插上滿頭貴氣逼人的金簪銀飾,最終在她頭上戴了頂和戶部侍郎來見時極相似的帷帽。

  「你以為我會讓旁人把你的美色都給瞧去?」夏侯歆站在她身後,望著鏡中的她,憐惜地牽著她站起。

  「我很確定你是個異常小心眼的男人。」她笑道。

  太好了,還有這一招,這樣子的話,她在宮里走動也不怕出什麼問題。

  「我是。」他大方承認,惹得她連連逸笑。

  裝扮好後,兩人便搭著車輦直接進宮,宮宴設在華平殿西側的盛蓮池。入席之前,她先把裝著餅干的油紙袋交給夏侯歆,心想待會踫頭時可以先交給少敏。

  然而,一入席後卻發現——

  「怎麼不見少敏?」

  「她今兒個氣色不佳,所以朕不讓她出席。」夏侯歡沒了平時笑意,像是憂心愛妻的身子狀況。

  「御醫怎麼說?」夏侯歆在他身旁坐下。

  「御醫說是產期將至,只要少敏把孩子生下就沒問題。」

  「喔,那就沒什麼大礙了。」夏侯歆松了口氣,將油紙袋遞給他。「可惜少敏沒口福,這是剛出窯的。」

  「這是什麼?」夏侯歡拉開袋口看了一眼。

  「這是若華親手烤的餅,很特別的風味,知道少敏向來嘴饞,所以特地趕著今日現烤,就為了讓她嘗嘗。」

  夏侯歡聞言,笑意微揚地道︰「多謝。」他幾乎可以想見待會帶著這特別的餅回去給少敏,她會有多開心。

  連若華只是笑了笑,心里盤算就算見不到人,但只要那人是她識得的少敏,嘗過她的餅後,必定會認出她的。

  「待會你就讓平安先送餅回東暖閣給她吧,她今日吃不到宮宴,心里一定記恨著。」

  「她怎會記恨朕。」夏侯歡決定先擱在身邊,回東暖閣時再交給她,這樣她才會自動自發地偎到他身邊。

  「最好是。」夏侯歆哼了聲,就見夏侯歡跟身後的祝平安吩咐了聲,祝平安拍了拍手,外頭的宮人聞聲,隨即魚貫的將菜肴送上桌。

  今晚風大,夏侯歆動手替連若華拉開帷紗,省得她不便吃食,然後再替她布菜,亭外響起了絲竹聲,她望向外頭宮伶彩衣飄飄,不禁感興趣地看著。

  就這樣吃吃喝喝兼看表演,宮宴進行一半時夏侯歡突地起身,亭外用膳的百官隨即跟著站起。

  「眾卿,干親王南下齊天城,剔除地方惡官,又喜獲心上人,朕準備在月底替他倆主婚,眾卿舉杯,敬干親王。」夏侯歡一聲令下,百官齊聲恭賀著。

  夏侯歆隨即拉著連若華起身回敬,連若華起身時,底下傳來細微的交談聲,盡管持續不久,但也教夏侯歆察覺古怪,不禁回頭看了眼夏侯歡。

  夏侯歡搖了搖頭,示意不解。

  一聲聲恭賀聲再起,教夏侯歆稍稍釋疑,扶著連若華再入座。

  然哪怕是背對著眾官員,連若華仍覺得有數十雙眼直盯著她的背,幾乎要在她的背上燒出一個窟窿,怎麼也躲不開那些煩人的視線。

  難道就這樣匆匆一瞥,也能教那些人瞧見她的面貌?就算瞧清又如何,真是煩人,她非得找個空檔連系上申仲隱不可。

  天空突地爆開銀光,不一會雷聲大震。

  「皇弟,瞧你多大的面子,連老天都替你慶賀了。」夏侯歡打趣道。

  「托大哥的福氣。」夏侯歆心情大好地敬他一杯酒,卻察覺身邊的人身子晃了一下,探手在石桌下輕握住她的手,低聲問︰「怎麼了?」

  「沒事,只是頭有點暈。」懷孕之後,她的身體產生許多變化,非常貪睡又容易疲倦,今天忙了一天,吃了點東西後,血糖一上升,瞌睡蟲就找上門。

  夏侯歆替她診著脈,眉頭攢緊,「還是先讓人送你回易水樓?」

  夏侯歡懶懶的淺啜了口酒。「何必那麼麻煩,若華要是身體不適,讓平安帶她到暖閣里歇一下不就好了。」

  夏侯歡望向他,思索了下。「也好。」

  夏侯歡將祝平安招來,囑咐幾句。

  「連姑娘,奴才為你帶路。」祝平安漾滿笑意地迎向前來。

  「多謝。」

  連若華握了握夏侯歆的手,便跟著祝平安朝玉雋宮後殿的方向走,又是一長段的路,伴著劈得天空銀亮陣陣的閃電,教她的肚子也一陣陣的痙攣。

  這雷會不會打得太近了一些?

  「連姑娘,這邊請。」祝平安打開一扇殿門,領著她入內。「這里是西廡殿,還請連姑娘在這兒稍作休憩,不過今兒個宮宴,宮人全都在盛蓮池那頭伺候,恐怕無暇顧及連姑娘,所以請連姑娘別到外頭走動以免失了方向。」

  她看了四周,只覺得宮里的廂房就跟旅館房間沒兩樣,沒什麼特別風味,擺設幾乎一模一樣,以珠簾為屏分成內外室。

  「多謝祝公公。」她哪想走動?她已經累到只想一頭栽到床上不要醒了。

  「連姑娘多禮了,請歇息吧。」祝平安點上數盞油燈後,便先行告退。

  連若華取下帷帽擱在幾上,本想躺下,可惜她頭上插了太多裝飾品,就算她想躺也不是件容易事,最終干脆就靠在床柱上補眠。

  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會醒過來,是因為她內急。

  唉,明明肚子都還沒大起來,怎麼她近來老是頻尿?站起身,卻又不知道該上哪解手,外頭的絲竹聲依舊,代表她並沒有睡太久,所以……她還是干脆回盛蓮池那頭算了?

  宮中這麼大,想找解手處恐怕不容易,她還是先去找成歆好了。

  連若華走出殿外,卻不知道回盛蓮池得往哪走。

  她是不是睡昏頭了?她記得剛剛來時這座殿室是在轉角邊間,入門左手邊就是轉角,可是……怎麼現在卻變成是右手邊是轉角?

  閉眼想了想,沒一會她就決定放棄。管他到底是怎樣,她只記得這里離盛蓮池是有段距離的,不趕緊走,要是走到一半忍不住尿急那就糟了。

  左看右看了下,往左走了幾步後,她又回到剛剛踏出的殿室門前,走過轉角一瞧,朝殿廊深處望去,再回過頭來,認出這兒根本就是她上次遭皇上戲弄的暖閣。這樣就好辦了,旁邊這條殿廊是可以通到前殿的。

  才想著,後頭傳來腳步聲,她轉頭望去就見幾個太監正端著什麼急步往前走,路過她時,因為不識得她,所以不住地盯著她。

  走在最後頭,有品階的管事太監隨即向前問︰「夫人是哪位官員家眷,怎會出現在此?」

  「我是跟著干親王進宮,因身體不適,所以皇上要祝公公帶我到西廡殿休憩。」這麼說,應該算是解釋得很清楚吧。

  「西廡殿?」那位公公疑惑地揚起眉。

  「公公要是不信,可以帶我到盛蓮池去。」不被信任她也不惱,畢竟這是皇上所在的玉雋宮,多加防備是再正常不過。而且他們要是能順路領她到盛蓮池,她也可以省去找路的麻煩。

  「這……」

  「發生什麼事了?」

  一抹身影從殿室前的殿廊走來,她回頭望去,漾出笑意道︰「成歆。」太好了,他來找她了。

  「奴才見過王爺。」

  「羅公公,這位是本王將迎娶的王妃,皇上授意她可以在玉雋宮里走動。」夏侯歆順口說著,省得她無故被刁難。

  「奴才知道了,對王妃有所怠慢,奴才日後不敢再犯,還請王爺恕罪。」

  「沒事,趕緊把酒送過去吧。」

  「奴才遵命。」羅公公一聲令下,幾個小太監趕緊先將酒送到盛蓮池。

  夏侯歆睇著她,端詳她的氣色。「怎麼把帷帽取下了?」

  「啊,睡迷糊了,忘了戴回去。」她只想著內急,沒戴慣的東西哪里還記得。「還在房里,要回去拿嗎?」

  「不用了,我先送你回易水樓。」

  「喔。」也好,回到熟悉的地方如廁,她比較沒壓力。走了幾步,她就被他給打橫抱起,她已經習慣他的擁抱,偎進他的懷里。「欸,我睡了多久?」

  「三刻鐘吧。」

  「是喔。」算了算,連一個鐘頭都不到,她還以為她已經睡了很久。

  「不過找你又費了快一刻鐘。」

  「找我?」她不解的抬眼,這才發覺他身上正冒著熱氣,隔著衣袍也能感覺到他的汗意。「你對宮里也不熟?」

  一問出口,她不禁暗笑自己白問。他被困在玉雋宮里長達十年,這玉雋宮里有哪一處哪一殿是他不熟的。

  「我到西廡殿卻找不到你。」

  「……可是我剛剛就站在西廡殿的轉角而已。」不至于找不到吧。

  夏侯歆徐步往前走,若有所思地道︰「你剛剛是在東廡殿前。」

  「怎麼可能?那是西廡殿,祝公公說了,那是西廡殿……」見他眉目冷沉,她說到最後竟化為無聲疑惑。

  成歆是不可能認錯殿室的,可問題是祝公公也不可能錯認,如果兩人都沒說謊,那就是有人趁她熟睡,把她給抱到了東廡殿,可是——「不可能,我的帷帽還在幾上,如果有人移動我,不會這般細心,把帷帽放在一模一樣的位置上吧。」

  夏侯歆沒吭聲,面無表情,教人讀不出他的思緒。

  突地,猩紅閃電劃過天際,雷聲大作,彷佛就打在身邊,大地也為之隱隱震動。

  夏侯歆將她摟緊。「沒事,可能是有什麼誤會,無須鑽牛角尖。」

  她在鑽牛角尖嗎?可近來發生在她身邊的事,真是古怪得教她想不透。連若華不停地思索,想不通事情如何發生,但要是換個方向想,如果從一開始她就是待在東廡殿的話——

  「失火了、失火了!」

  就在夏侯歆抱著她來到前殿時,後方突地傳來騷動,夏侯歆驀地回頭,只見一片火光燃紅了天際,而那方向是……東廡殿。



第十三章 玉雋宮走水

  華平殿上,鴉雀無聲。

  原本在盛蓮池畔飲酒作樂的百官,在玉雋宮遭逢大火之後,一個個整冠理袍地踏進華平殿里,彼此你看我、我看你,滿腹疑惑卻又不敢私下議論,只因坐在龍椅上的夏侯歡眸色冷肅得可怕。

  可以想見皇上的憤懣,只因大火是從東廡殿往旁延燒,而東廡殿旁即是東暖閣,東暖閣是皇後最喜愛之處,聽說今晚皇後身子不適,人就待在東暖閣里,而那火偏就燒得那般近,

  差一些就要傷到皇上的心頭肉,這要皇上如何還能和顏悅色來著?

  瞧,就連站在首位的干親王臉色也同樣鐵青著,但大部分的官員目光還是偷偷地掃向他身邊的準王妃。

  連若華如芒刺在背卻無暇理睬,她偷覷了眼臉色寒凜的夏侯歆,無聲嘆了口氣。她本來是不該隨成歆踏進這殿里的,但是因為皇上一聲令下,所有參與宮宴的人都得上華平殿,她才逼不得已地隨成歆進殿。

  殿上的氛圍極為凝重,她可以想見皇上為何不發一語。這宮中就數玉雋宮戒備最為森嚴,這會卻著了火,而且彷佛是有人蓄意縱火的,要皇上怎能心平氣和。

  今晚要是不查個水落石出,恐怕這殿上的人一個都別想離開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殿外終于有了些動靜,守殿太監唱名著,夏侯歡擺了擺手,就見太斗領著今晚輪值的禁衛和數個宮人踏進華平殿內。

  「皇上,東廡殿的大火已經撲滅。」太斗垂首道。「皇後無礙,只是略受驚嚇,已經移往清心閣,而東廡殿外有兩具屍體,只能依宮袍判斷是宮人。」

  「可有查出有任何的閑雜人等踏進玉雋宮里?」夏侯歡冷聲問。

  太斗一個眼神示意,身後的禁衛頭子立刻上前。「回稟皇上,卑職已徹過,禁衛並未瞧見有閑雜人等出入,但是御膳房的羅驤倒是在事發之前在東廡殿外瞧見一人。」

  話落的瞬間,連若華覺得自己的手像是被緊握住,不解之余,意會了她剛剛不就是出現在東廡殿外?

  難道……是指她?

  「羅驤。」夏侯歡沉聲喚著。

  羅驤隨即向前跪伏。「啟稟皇上,就在事發之前,奴才帶著幾個御膳房的太監送酒到盛蓮池,路經玉雋宮,瞧見一位姑娘就站在東廡殿外……」說到最後,羅驤真的好想喊自己命好苦。

  一個是皇上,一個是王爺的女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卻不能不照實說。

  「那位姑娘是誰?」夏侯歡淡聲問。

  「是……」羅驤不敢抬眼,只敢悶著聲道︰「就在奴才質問她時,干親王到來,說她是未來的干王妃……」

  「連姑娘。」夏侯歡面有不豫地喚著。

  連若華抬眼望向他,只想苦笑,還未應聲,夏侯歆已道︰「皇上,臣弟前往東廡殿時,並未察覺有任何異狀。」

  「皇弟,朕自然是信你的,可朕明明要平安帶著她去西廡殿,為何她會出現在東廡殿?這兩殿各位在玉雋宮的一東一西,相距……甚遠。」

  夏侯歆似笑非笑地與他對視。「臣弟也想知道為何祝公公未依皇上之命,將若華帶往西廡殿,而是帶到了東廡殿。」

  「平安,你到底是把人帶到哪去了?」夏侯歡沉聲問。

  「回皇上的話,奴才是將連姑娘帶往西廡殿。」站在身側的祝平安躬身道。

  連若華直睇著祝平安俊秀又親切的面容,實在很難分辨他所言是真是假。她真的不信是有人趁她昏睡搬動她,所以分明是祝平安撒謊,可他又為何要這麼做?

  「連姑娘,你為何會到東廡殿?」夏侯歡再問。

  「我……」她真的是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我不知道,當我醒來時我已經在東廡殿,我本是戴著帷帽,帷帽亦留在原本擱放的幾上,壓根沒動過。」

  「所以你的意思是平安撒謊?」夏侯歡嗓音微輕地問。

  「我……」

  「皇上,就算若華出現在東廡殿又如何,並不能證實是她縱火。」夏侯歆不悅的道。

  「確實是不能,但是她卻無法解釋她為何會出現在東廡殿……皇弟,難道你也不相信平安所言?」

  望著祝平安垂目不語,夏侯歆臉色越發冷沉。

  連若華真是百口莫辯。但是她想如果要縱火,至少也要有燈油什麼的易燃物,今晚的風大,要是有味道肯定會聞見,但她什麼也沒聞見,而且她和成歆已經走到前殿才聽見有人說失火,這期間……

  「皇上,能否讓我回東廡殿一看?」她突然道。

  此話一出,殿上眾人莫不看向她。

  「你想做什麼?」夏侯歡微眯起眼問。

  「我要證明我的清白。」她目光無懼地道。

  也許她不是很懂這宮廷里的斗爭,但她很清楚,假設她是涉嫌謀害皇後之人,那麼成歆也會被她牽累的,所以就算嫌麻煩,這事也非得查得水落石出。

  東廡殿外還飄著一股焦味,漆黑的天空中隱隱可見藏著一抹猩紅。

  「連姑娘要如何證明?」夏侯歡站在殿廊上問著。

  別說夏侯歡,就連跟隨而來的百官也很想知道她要如何證明清白。

  「請皇上先給我一刻鐘的時間。」她估算著。

  「可以。」夏侯歡應允後,便徑自踏進殿前的石亭里歇息。

  連若華看著殿廊底下用白布蓋著的兩具屍體,而屍體邊有兩三棵樹,看得出方才是有著火,灼燒過的痕跡從樹身到殿廊,延伸到東廡殿面對轉角這一側的牆身,甚至連屋頂皆留下痕跡。

  看著,她開始從殿廊走著,算著腳步。殿廊的寬度至少有三公尺半,牆身到樹的距離將近八公尺,今晚的風向大概是西南往東北……她徐步停在燒焦的樹下,動手輕剝樹干,就見焦黑的只有樹皮,樹身未有爆裂的現象。

  和她猜測的差不多,現在只差一個左證——

  「若華,你在做什麼?」夏侯歆扣住她要掀白布的手。

  「證明我的清白啊。」不然咧。

  「可是燒過的屍體慘不忍睹,別看。」

  「放心,我看過更可怕的。」她笑了笑,拉開他的手,掀開白布。

  她仔細觀察,地上是兩名宮人,身上的衣物碎裂,屍體有碳化現象,頭發都卷了。

  她隔著白布掀動宮人的眼皮,就見宮人雙眼皆有出血現象,眼睫一觸就碎成末,幾乎篤定她的猜想,而後她又回到東廡殿的牆身,看著牆身焦黑的範圍,再緩緩望向坐在石亭里的夏侯歡。

  「皇上,我已經找到答案了。」她朗聲道。

  「喔?」夏侯歡徐徐踏出亭外,頗富興味地等著答案。

  「皇上,如果是縱火,這縱火之人身上該有燈油味,再不然也會有火折子的氣味,對不?」她問。

  夏侯歡揚起濃眉。「也許會有燈油味,卻不見得會有火折子的味道,因為玉雋宮到處燈火燦燦,哪里需要火折子?」

  「有道理。」連若華頗為認同地點頭,指著殿廊下的樹,再抓了把地上未被水浸濕的沙往空中一灑,只見沙霧朝東北的方向飄去。「皇上,今晚的風極大,風勢約莫是西南吹往東北,對不?」

  「應該是。」

  「可是,這樹在東廡殿的東南邊,以起火點看起來,應該是從牆這頭一路延燒到樹這頭……如此的方位不覺得古怪?」

  連若華話一出,退在十數尺外的百官莫不低低私語著。

  「有點。」

  「再請皇上瞧這樹身,這樹雖是著了火,但只要剝除焦黑的樹皮,里頭是毫發無傷。」

  她刻意再摳掉一塊樹皮為證。

  「這又如何?」夏侯歡走近她,瞥見夏侯歆跟得極近,教他不禁側睨了眼,隨即又調回目光。

  「皇上,今晚夏雷大作,雷打得又響又亮,閃電更是劈得老近,如果我說這樹是被雷給打中的,皇上信嗎?」

  「不信。」

  「我想也是。」連若華壓根不意外,指著樹身道︰「皇上可知道這樹一旦著火,得要燒得多久燒得多烈,才有辦法將樹皮給燒成炭?」

  「朕不知道。」

  「皇上自然不知道,但據我所知,今晚打火的速度極快,絕對是在一刻鐘里便撲滅,可是一刻鐘的時間又怎能讓樹皮燒成炭?」

  「也許火勢很大。」

  「如果火勢很大,為何這附近的地都是干的?」她指著樹根附近。以樹為中心,方圓三尺內是濕的,但三尺外是干的,這樹的火勢能有多大?

  「所以你想藉這一點,讓朕相信今晚大火是雷造成的?」夏侯歡不禁失笑。

  「當然不只是如此。」她指著樹下兩名宮人的屍身,一把抓開其背上衣料,就見背的中心有一大團焦黑。「皇上,被雷打中的人,打中之處必焦黑,而雙眼出血,甚或發卷指裂都是有可能的。」

  夏侯歆聞言,總算明白她為何要瞧屍體,但……她怎會知道這些?

  夏侯歡黑眸閃過一絲冷意,瞥了夏侯歆一眼,淡聲道︰「所以你認為今晚大火純粹是雷所引起?」

  「不。」連若華搖了搖頭,指著地上燒過的痕跡。「樹到殿廊這一段是無焚燒痕跡,但從廊階上了殿廊,一路到牆身竄上屋頂,看似正常,可問題是今晚的風向不對,火勢跑的方向是錯的,所以從這段過來,是有人想要制造假象,讓人以為玉雋宮失火。」

  「那也未免太巧合。」

  「與其說是巧合,不如說是……本就有人要縱火,只是方巧打雷了,縱火者就順勢而為,沿著牆角潑油再躍上檐頂,否則這麼快就被撲滅的火勢,照理說是燒不上屋頂的。」

  夏侯歡似笑非笑地眯起眼。「那你認為縱火者為何要這麼做?」

  「皇上,有些事盡在不言中,皇上是聰明之人,也不需要我再多說。」連若華面無懼色與他對視。

  夏侯歡唇動了動,尚未開口,夏侯歆已經不耐的插話。「皇上,若華已說得這般分明了,還要認定是她所為嗎?還是皇上根本認為是臣弟心懷不軌?」

  「胡扯什麼,你是朕的皇弟,朕要是不信你還能信誰。」夏侯歡擺了擺手,回身道︰「太斗,給朕徹查,只要是百官車上有油味的,一律扣下待查。」

  「卑職遵旨。」

  一聲令下,百官莫不為此錯愕,彷似一個個都成了嫌疑犯。

  然夏侯歆壓根不踩百官間的騷動,一個箭步擋在夏侯歡和連若華之間,沉聲道︰「皇上,若華有孕,近日貪懶易倦,臣弟先送她回易水樓。」

  「去吧。」夏侯歡擺了擺手。

  「謝皇上。」話落,他轉身就將連若華輕柔抱起,快步朝前殿的方向走去。

  直到上了馬車,回程路上,她才低聲問︰「你和你大哥感情真的好嗎?」她這麼問純粹是因為今晚的失火根本是有人設局陷害她,而那個人……她實在是猜不出動機,因為她無從了解每個人之間是否有利害沖突什麼的。

  「當然。」

  「那祝公公是極得皇上信任的嗎?」她再問。

  夏侯歆嘆了口氣,一把將她擁入懷里。「若華,不要胡思亂想,今晚的事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你不需要擱在心上。」

  連若華還有滿肚子疑問,但既然他不想說,她就不煩他了。

  車輦停在易水樓後門,夏侯歆抱著她回後院水榭,便道︰「你好生歇息,我要再進宮一次,晚一點就回來。」

  見他急著要走,她伸手抓著他的袍角,問︰「不會有事吧?」

  見她擔憂自己,他輕噙笑意道︰「不會,放心吧,我讓采織來伺候你。」

  她應了聲,一會采織過來替她拔下滿頭首飾、換下繁瑣的衣飾,洗去臉上妝容,疲憊的她癱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到底是怎麼搞的,一回到京城,麻煩一大堆,教她不禁想起申仲隱一再警告她別回京……她不能一直處在妾身不明的狀態里,必須想辦法一解心中疑惑。

  「華姊。」采織走到床邊低聲喊著。

  「嗯?」

  「今兒個後門小廝遞了字條,說是申大夫給的。」

  見她從袖子里取出一張字條,連若華趕忙接過一看,確定真是申仲隱的筆跡,約她明天晌午在金招客棧見面。

  明天晌午?她忖了下,想個法子溜出去吧,她不能不見他!

  西廡殿。

  「皇上,王爺來了。」守在殿門的太斗在門外輕聲道。

  「讓他進來。」

  「遵旨。」

  一會殿門一開,夏侯歆大步踏進殿內,見夏侯歡若有所思地看著連若華給的油紙袋,不禁微皺起眉。

  「大哥,原來你是打從心底不相信若華。」夏侯歆開門見山地道。

  說穿了,今晚的宮宴根本就是一場鴻門宴,他早有防備,但還是被擺了一道。

  「無關信不信任,只不過是想藉她引出那些蟲子而已,可誰知道她竟如此伶牙俐齒,說得朕都快要惱羞成怒。」夏侯歡依舊噙著笑,招手要他在一旁坐下。

  「要怪就怪太斗身手太差,才會教若華看出端倪。」夏侯歆哼了聲,掀袍在他身旁坐下。

  他沒料到若華有如此敏銳的洞察力,甚至還大膽驗屍,找出真正的答案,破了大哥今晚設下的局。

  守在門外的太斗不禁抽動眼皮,做個辯解,「是平安一開始就沒把話說好,引她起疑,她又不是傻子,東廡殿和西廡殿會聽錯嗎?」

  隨侍在一旁的祝平安想反擊,然一瞥見夏侯歆沉怒的目光,只得抿緊嘴,哀怨的吞下所有反擊。

  「唉,朕真是退步了,設個局連你的心上人都識得破。」夏侯歡往他肩上一搭,夏侯歆毫不客氣地將他抖落。夏侯歡也不在意,托著腮,面帶無奈地道︰「皇弟,朕不是懷疑她和姬榮顯有關系?」

  「然後?」他面露不耐。

  帶若華初次進宮面聖時,平安心細地察覺姬榮顯審視若華的目光,將這事往上稟報。大哥是個疑心極重的人,于是詢問了在宮里可有見過若華的人,竟無人知曉,所以才會特地設了宮宴故意讓她在百官面前露臉,而他厭惡大哥的試探手法,才會要她戴上帷帽。

  「連若華破了朕的局,朕不惱,是因為朕知道如此一來反而能逼出她的身分。」說著,他調回目光看著他。「就在你送她回易水樓時,姬榮顯來找朕了。」

  「他說什麼?」這才是他又回宮中想得知的答案。

  「他說連若華是他的妹妹。」

  「這又如何?」

  「是不怎麼樣,但是平安說過,姬榮顯看連若華的目光極為防備,朕認為那不是一個兄長瞧見妹子的眼神,就算是個庶出的妹子。」

  「不要再賣關子了。」

  夏侯歡嘆了口氣。「太斗,進來。」

  「卑職遵旨。」太斗進了殿,單膝跪在兩人面前。

  「說吧。」

  「是。」太斗抬眼,神色嚴肅地道︰「王爺還記得那日咱們在齊天城,故意要引出姬榮顯派去的殺手不?」

  「然後?」他攢著濃眉。

  一趟齊天城行收獲良多,除了將高升平治罪之外,還揪出與地方官有勾串的朝中官員,如此一口氣便除去多起弊案,尤其姬榮顯當年是攝政王夏侯決底下的人,所以他更要寫信告知大哥要嚴審高升平,追查朝中官員。

  這事必定會傳進姬榮顯耳里,而姬榮顯要是和當年攝政王殘黨有所掛勾,極可能會派人前往除去高升平,而一切皆如他所料,但就算高升平被滅口,他依然多的是法子可以將姬榮顯治罪。

  沒想到在他帶若華進宮面聖後,這事有了莫名其妙的轉折。

  「那時王爺和新上任的知府前往府衙大牢,留下卑職守在若華姑娘院里,由于來襲的殺手人數眾多,若華姑娘未聽勸奔出房門外,就在王爺趕到前,若華姑娘已經被一名殺手箝制,但那瞬間,盡管聲似氣音,卑職還是聽見那人對著若華姑娘喊,夫人,而後那人長嚎一聲,其余人皆跟著撤退。」

  夏侯歆聞言,怔愣地望著他。

  夫人?那些殺手全都是出自大內的禁衛,更是當年夏侯決一手栽培的王府侍衛,喚她夫人……

  夏侯歡睨了他一眼,低啞啟口。「姬榮顯有一庶妹名為姬華,艷冠群芳,時年十八便讓姬榮顯以拉攏夏侯決為目的送進了攝政王府。」

  夏侯歆側眼瞪去,彷佛怎麼也無法相信。

  像是要讓他死心似的,夏侯歡再道︰「記不記得殺了夏侯決之後,朕是怎麼處置攝政王府里的人?」

  「……鴆毒。」還是他交給大哥的……因為大哥說,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橫豎待在攝政王府的人不過都是貪權附利之輩……他驀地想起若華曾經中毒,是鴆毒……

  「不可能!她如果喝了鴆毒,怎麼可能還活著?也許這一切都是巧合,是姬榮顯故意要讓咱們自亂!」夏侯歆跳起來,怎麼也不肯相信。

  夏侯歡靜靜地注視著他,徑自道︰「是太斗將鴆毒送進攝政王府的,毒殺對象有攝政王妃和妾室共二十一人,他盯著所有人喝下,事後收屍時卻發覺少了一人,他派人追查是一無所獲。」

  夏侯歆神色慌亂地瞪著他,再看向太斗。「不是若華!」

  太斗張口欲言,終究還是把舌尖上的話給用力咽下。

  「如果連若華不是姬華,為何有人稱她夫人?姬榮顯確實有一妹貌美如花,深得夏侯決喜愛,如果真是姬榮顯造假,那宮宴上百官目擊連若華面貌時的竊竊私語又是為何?朕可以把人一一找來,相信必定有人知曉她到底是不是姬華!」他知道美夢被打碎有多痛,可他寧可打碎他的美夢,也不願讓他一錯再錯。

  「好!」夏侯歆怒吼了一聲,瞪著夏侯歡,「就算若華真是姬華,那又如何?我不在意她是否清白,只要她心在我的身上,過去如何我既往不究。」

  夏侯歡攢緊濃眉道︰「姬華化名連若華以假名接近你,你真的不覺得太巧合?你倆相遇,相戀……難道你壓根沒起疑?就算你之前沒起疑,可如今你知曉她的身分,你認為她接近你真是因為愛你?!」

  夏侯歆眥目欲裂,氣血在胸口翻涌著。

  她曾說過,她深愛一個男人,最遺憾的是未能替他生下孩子……她曾說過,她的男人死了,她想為他報仇……她曾說過,想和少敏見面……想到這,夏侯歆不禁低低切切地笑出聲。

  夏侯決妻妾共二十一人,但沒有子嗣……夏侯決是被他和大哥連手殺的……少敏曾是夏侯決派入宮的探子,但失憶後投靠了大哥……

  他的心像是破了個洞,痛得他快要站不住。

  怎會如此……他愛上了一個人,卻是跳上了她的陷阱?!

  「皇弟!」夏侯歡出手欲扶住他踉蹌的身子。

  「不要踫我!」夏侯歆惱火地將他推開。

  「夏侯歆,你為了一個接近你、利用你的女人如此待我?!」夏侯歡惱火地推他一把。

  「你這個混蛋,你根本不信若華,你甚至利用她引出姬榮顯托實,如果不是她看破你設的局,你是不是就要趁勢將她押進刑部大牢?!」夏侯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手上的青筋暴顫著。

  祝平安和太斗對視一眼,悄悄上前,準備兩人一動手就一人一個拉開。

  「那又如何?她本來就是該死之人,她早晚得死!」

  夏侯歆瞪大眼,拳頭毫不留情地朝他顏面打去。「我不準你殺她!」就算她利用他又如何,如果她已經將一切都放下,只要她不是有心接近自己,以美色蠱惑自己,他一樣愛她。

  夏侯歡沒料到他竟會打他,退了幾步,抹去唇角的血漬,抬腿就朝他踹去。「夏侯歆,我告訴你,她是非死不可!」

  太斗見狀,趕緊退到夏侯歆身後穩住他的身子,而祝平安也來到夏侯歡身後,準備他要是再動手,他就要拉人了。

  「你憑什麼?她做錯了什麼,非得要你定她死罪?!」夏侯歆一把推開太斗,出手擒住夏侯歡。

  夏侯歡露出噬血冷笑。「就憑她利用你,松卸你的防心想要借機行亂!」

  「你無憑無據,血口噴人!」

  「姬榮顯給朕一個消息,說她和舊攝政王府侍衛有連系,只要朕逮到她私下和對方見面,朕就可以以此辦她死罪!」

  「你簡直是第二個夏侯決,如此草菅人命!」

  「混帳,竟拿夏侯決跟朕比!」

  就在劍拔弩張的瞬間,一支玉筷子精準無比地丟進兩人之間,夏侯歡快手接住,隨即望向門口,果真瞧見他的皇後駕到。

  「少敏。」他趕忙走向前,手托在她的腰後。

  辛少敏睨了他一眼,無聲問︰你們兄弟又在吵什麼?

  「沒事。」

  辛少敏撫著他已腫起的左臉頰,又瞥了眼夏侯歆,就見他臉色鐵青得嚇人,不禁嘆了口氣,牽著夏侯歡走到他面前,無聲問︰吵什麼?

  「少敏,不關你的事,這是我們兄弟間的事。」盡管夏侯歆臉色陰鷙,但面對辛少敏時,依然試著緩和口吻。

  辛少敏眯起水眸,干麼,你們兄弟間有我不能知道的事?

  夏侯歆無聲嘆了口氣,撫了撫她的發。「我回去了。」

  喂!辛少敏不敢相信他竟然就這樣走了,不禁回頭,以眼神質問另一個當事者。

  「太斗,跟上王爺。」

  「卑職遵旨。」

  「平安,替皇後沏壺茶。」

  「奴才遵旨。」祝平安知道皇上是有話想跟皇後說,所以躬聲應著,退出西廡殿外。

  到底是怎樣?辛少敏一臉他不說清楚,就跟他耗到底的狠勁。

  夏侯歡無奈嘆口氣,輕柔地扶著她到錦榻上坐下。

  「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有點意見相左罷了。」夏侯歡粉飾太平地笑著。

  辛少敏也笑了,隨即斂笑的微眯起眼,你當我今年三歲?

  夏侯歡撇了撇唇。「真的沒什麼事,只是跟他說了些難聽話,他就沉不住氣的打我,你瞧我這個皇帝當得多窩囊。」

  你如果沒做錯事,他反應不會這麼大,說,你做了什麼?辛少敏無視他扮無辜,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夏侯歡哼了聲。「你就這般維護他?我這個挨打的人難道就活該?」

  別傻了,你又不是任人打罵不還手的人。辛少敏實在不想吐槽他,可他又很喜歡逼她吐槽。我覺得你對我有所誤解,我只是不能說話,但是我的耳力一直很好,你們剛才吼了什麼,我都有聽見好不好,要不然我跑來干麼?

  說到底,還不是這對兄弟又吵架,逼得她宵夜吃到一半就抓著筷子跑來「勸架」。

  夏侯歡咂著嘴。「這事你不要插手,吃完宵夜趕緊去歇息。」

  辛少敏隨緊水眸,很不客氣地拍著他的胸膛。大哥,你今天沒讓我出席宮宴,害我沒吃到好料,我就已經很不開心了,現在再瞞著我,我真的要翻臉了。

  他像是忘了孕婦的脾氣都不太好,把她從東暖閣搬到西暖閣,又禁止她踏出一步,隨隨便便拿了幾道菜騙她肚子,還要兩個嬤嬤四個宮女盯著她,她為此已經不爽到極點,現在鬧了事又瞞著她,她真的不知道她氣極了會怎麼做呀。

  「就跟你說沒事。」夏侯歡正色道。

  辛少敏哼了聲,本想再從他嘴里挖出一點什麼,余光卻瞥見錦榻邊的小幾上擱了個油紙袋,她快手翻開,取出一塊餅干,不禁有點傻眼。

  餅干……這里也有餅干嗎?而且這上頭壓模的形狀……

  「別吃。」夏侯歡一把撥開她手上的餅。

  辛少敏愣了下,緩緩抬眼,兩泡淚已經在眸底待命。

  「少敏,你誤會了,實在是這餅……」

  趁他解釋當頭,辛少敏充分利用她靈巧的身手,快手翻出一塊餅直接塞進嘴里,嚇得他動手要扳她的嘴,她卻是抿住唇嚼了幾下,接著整個人呆住。

  「你!這里頭說不定有毒,朕都還沒試毒,你……平安,把救命丸拿來!」夏侯歡吼著,沒了尋常的冷靜從容。

  殿外的祝平安快步沖進殿內,就見辛少敏緩緩地掉落一滴淚,抬眼無聲問著︰誰給你這個餅的,做餅的人在哪?

  「……嗄?」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8 PM

第十四章 真心的求死

  夏侯歆一夜未歸。

  「王爺還沒回來嗎?」連若華擔憂地問。

  「還沒呢。」采織低聲回答。「還是我再請貴叔差人到宮里問問?」

  「先不用。」連若華沒了食欲,將筷子一放便走出寢房。

  會不會是宮里發生什麼事了?會不會昨天的事牽連了他,所以皇上把他給扣在宮里?她問過阿貴,阿貴也說了,皇上與王爺感情深厚,在皇後有喜之前,常常三更半夜帶著皇後到易水樓後院吃宵夜。

  但畢竟是身在皇家,會因為什麼事而一夕翻臉也不是不可能。

  看了看正午的日光,她暗下決定,只要再一個時辰他還不回來,她就進宮去找他。

  正打算上跨橋的涼亭等人時,余光瞥見一抹高大的身影走姿有些不穩,有些踉蹌,她趕緊迎向前去。

  「成歆,你……喝酒了?」才剛攙上他的手臂,那濃得刺鼻的酒味,教她有些反胃地別開臉。

  夏侯歆垂睫直睇她半晌,輕輕地拉開她的手,徑自往水榭走。

  連若華愣了下,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他的腳步,然他沒進兩人的寢房,而是走到隔壁的書房。

  「成歆,發生什麼事了?」見他疲憊地躺在錦榻上,她趕忙替他倒了杯茶。

  夏侯歆望著她手中的茶杯,目光有些迷離,手動了動,終究還是捺下撥開茶杯的沖動,疲憊地閉上雙眼。

  「我累了,想睡一會,別吵我。」

  「好,如果你有什麼事想說,等睡醒再告訴我。」瞧他額頭都汗濕了,便回房端來水盆,擰了手巾替他拭臉,再為他拭手。

  微涼的水溫教他舒服地微眯起眼,探手輕抓著她滑下的一綹發絲。

  他不想跟大哥一樣被仇恨蒙蔽了眼,但是如果這一份仇恨會傷害到他的家人,甚至是藉由他的手傷了他最重要的人……

  她噙著恬柔的笑,凝睇著他。「怎麼了?」

  「你愛我嗎?」他突然問。

  連若華皺起眉,沒好氣地道︰「這還需要問嗎?」

  「你愛我嗎?」他執意的重復一次,甚至微扯痛她的發。

  她撫了撫頭皮,心想喝醉酒的男人心里大概都藏著小男孩,所以俯近他耳邊道︰「愛,可以了嗎,成歆弟弟?」

  「多愛?」

  連若華閉了閉眼。「愛是無形,所以無法計量,但是只要心里有愛的人,就可以把愛變成有形。」用行動讓被愛的人感受滿滿的愛。

  「不懂。」他嘖聲道。

  「是啊,因為你喝醉了,等你睡醒了我們再聊。」

  「嗯。」

  見他乖乖閉眼,放開她的發絲,她才松了口氣,慶幸他酒品還不錯,喝醉了就只會撒嬌,還挺可愛的。

  在錦榻邊坐了一會,確定他已經入睡,她才起身往外走,暗忖著眼下是不是該去找申仲隱。既然成歆已經回來,雖然宮中的事依然不明,但至少他能回來,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反觀眼前最重要的是,她得要先搞清楚原主的一切,如此一來,她才會知道昨晚皇上那般試探到底是為了什麼。

  吩咐采織照顧夏侯歆後,她隨即出門赴約。

  連若華一走,采織便進書房看了下夏侯歆,確定他還在睡,正打算去忙其它的活,然才剛踏出房門——

  「采織。」

  「哇!」采織嚇了一跳,趕忙回頭。「王爺,我把你吵醒了?」

  華姊明明說王爺喝醉才剛睡而已,怎麼一下子就醒了?

  「若華呢?」

  「華姊……」糟,華姊說赴約的事不能跟王爺說,可是王爺醒了……

  「嗯?」他懶懶倚在錦榻,布滿血絲的黑眸目光異常冷厲。

  金招客棧。

  連若華一踏進客棧,正要和掌櫃問人,就見申仲隱適巧拾階而下。

  「申仲隱。」她朝他走去。

  申仲隱一見,神色微愕。「你怎麼來了?」

  「不是你約我的嗎?」

  「我?」

  「不是你,那會是誰仿了你的字跡?」連若華邊問邊從懷里取出一張字條。

  申仲隱接過一瞧,思緒飛快運轉,趕忙道︰「你先回去,趕快回去。」

  「等一下,你先跟我說,我到底是什麼身分?」如果這字條不是他所傳,她猜測這也許又是一樁嫁禍陷害,但嫁禍也好,陷害也罷,她得先問出個結果不可。

  申仲隱想了下,跟小二要了個角落的位子,點了一壺茶,再低聲對她道︰「近來有發生什麼事?」

  「很多事但我很難解釋,我只想知道為什麼皇上好像在試探我。」時間不多,她只能揀重點發問。

  申仲隱眉頭緊攏。「看來是姬榮顯打算出賣你了。」

  「什麼意思?」

  「你……你雖是姬榮顯之妹,但你也不過是他手上的一顆棋子,兩年前他為了拉攏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把你送進了攝政王府。」

  「夏侯決?」

  「正是。」

  連若華瞪著他良久,通體生寒。

  糟了,怎會是這麼差勁的身分?!成歆說過,他之所以會被困在宮中十年,就是因為夏侯決當年奪權政變,他們兩兄弟對夏侯決恨之入骨,隱忍了十年才將夏侯決除去,而她……

  「所以,你所謂出賣是指,姬榮顯向皇上揭露我的身分?」換句話說,皇上對她不是試探,而是真的要嫁禍罪名,要不是她擔心牽連成歆而自清,恐怕此時她早已被押進牢里了。

  「恐怕不只是如此。」

  「不然還有什麼?你把話說清楚!」她緊抓著他的手。

  「記得在齊天城時,不是有群殺手闖進你院落?」見她點了點頭,他更加壓低音量說︰「來的人是前王府侍衛,一眼就將你認出了。」

  她揉著隱隱作痛的額際,想起當初那賊人都已把劍擱在她頸上,卻脫口喊了聲夫人之後就撤了,沒想到結果竟是如此。

  「兩年前皇上計殺了攝政王奪回大權後,戮力清除攝政王余下的殘黨,包括王府數百名侍衛,也許你會認為不過數百人沒什麼了不起,可偏偏能在攝政王手下的,都是當初從大內挑出的高手,再由攝政王精挑後留在身邊的,皇上一直想要除去那些人,只可惜毫無進展。」

  「也許人家無心作亂了。」畢竟攝政王都已經死了,剩下的部屬早該做鳥獸散。

  「但是之前他們卻去了齊天城。」

  連若華怔怔地望著他,將所有的線索快速連結在一塊,推敲出——「他們都在姬榮顯手下?」

  「也許,但是因為你的出現,會讓皇上把矛頭指向他,他為了自保,一定會出賣你……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你身上。」說到最後,申仲隱痛苦地沉吟著。「所以當初我才希望你別到京城,尤其你還懷了干親王的孩子。」

  連若華沉默不語,因為她根本不清楚原主的底細,自然不會有所防備,如果她早知道原主有這樣的背景,就不會來到京城了。

  「你為什麼不早點把這些跟我說?」

  「我有試著要說,但我的暗示你根本聽不懂,後來我想要說個明白時,干親王已對你下藥,把你帶上馬車一路趕往京城。」

  「我剛到京城時——」

  「就算那時我跟你說,你會跟我走?」

  連若華真是哭笑不得,沒料到這一切竟是一連串的陰錯陽差。

  眼前她還能如何?一趟京城之行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她不敢想象如果成歆知道她的身分,她該要如何解釋,而皇上是否會放過她?

  「若華,你現在只有一個選擇。」申仲隱沉重道。

  「什麼選擇?」

  「趕快離開京城。」

  「不。」她現在要是走了,豈不是帶著幾分畏罪潛逃的意味?那明明不是她做的事,為什麼要她承受這一切,況且犯罪的人是夏侯決,又與家眷何關?

  「你如果不走,就算皇上不羅織任何罪名,就憑你是夏侯決的家眷,當初沒死,這一次還是躲不過的,我沒有辦法再救你第二次。」申仲隱緊握著她的手,就盼能帶她走。「即使皇上網開一面,姬榮顯也不會放過你。」

  連若華不禁苦笑,前有虎,後有狼,她哪里還有路可走。

  她得要好好想想,思忖著還有什麼法子可以讓她走出活路!

  「申仲隱,我……」話未落,一抹陰影覆上桌面,她微愕的抬眼,來人卻單膝對她跪下。

  「夫人,屬下來接夫人了。」

  「嗄?」她不解地戒備著。

  他既是姬榮顯的手下,那麼他應該是來殺她的,怎會是說來接她?

  「屬下沒想到夫人還活著,也沒想到夫人為了替王爺報仇使計接近干親王,如此忍辱負重……」那人目露喜悅,徑自滔滔不絕的說。

  連若華傻眼地看著他……他到底在胡說什麼?

  「糟了!若華快走!」申仲隱察覺不對勁,一把拉起她要走,然而才要跨出客棧,自四面八方涌出一群禁衛打扮的士兵。

  「來人,抓活口!」

  一抹熟悉的嗓音下著命令,連若華看見太斗從她身旁躍過,當她在眾士兵後頭瞧見夏侯歆的身影時,她的心,涼了。

  易水樓,後院水榭。

  黃昏余暉斜照,打進窗口滿室暈黃,添了幾分詩情畫意,然此刻室內的氛圍卻帶著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凝滯感。

  「王爺……要不要奴婢備茶?」采織勉強扯開唇道,試圖打破一屋子沉寂。

  打從一刻鐘前,王爺帶著華姊回來,那氣氛就僵得教她害怕。

  「不用,你退下。」沉默半晌,他啟口的嗓音異常低啞。

  采織不禁偷覷了連若華一眼,瞧她神色淡漠不語,只能乖乖地退出門外。門一開,適巧瞧見太斗,趕忙向前詢問他。

  「太斗哥,王爺和華姊——」

  太斗神色寒凜地抬手示意她噤聲,隨即走進房內。

  「如何?」夏侯歆啞聲問,黑眸從頭到尾直睇著連若華。

  「王爺,卑職辦事不力,尚有余黨逃脫。」

  「我知道了,你退下。」

  「王爺,卑職奉皇上之命,將抓到的余黨和……連姑娘一並押進宮中候審。」

  連若華斂下的長睫顫了下,神色依舊未變。

  「你先將其它人押回宮,她……」他頓了頓,低啞道︰「我會親自押她進宮。」

  太斗堅持道︰「王爺,卑職奉皇上之命必得親自押連姑娘進宮,所以差人先將其它人押回,卑職就在這里等候,最遲一個時辰之後帶走連姑娘,還請王爺體諒。」

  必須由他親自押解,那是因為皇上怕半路上出差錯,不管怎樣,有他在,就算旁人想劫人也絕不會是件易事。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

  「卑職遵命。」太斗躬身退出房外,從頭到尾未瞧連若華一眼。

  房內瞬間又靜默下來。連若華坐在錦榻上,夏侯歆就坐在圓桌旁,雙眼一直注視著她,直到余暉被厚重的雲層吞噬,房里慢慢地暗了下來,黑如深夜般。

  當豆大的雨開始敲擊屋頂瓦片,他才啞聲道︰「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本王說?」

  連若華長睫未掀地道︰「沒有。」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不是嗎?她的命運在她上了京城之後,早已經決定了結局,就算她說得再多也是于事無補。

  所以,不如什麼都別說。

  夏侯歆像是被她的淡漠給激起壓抑的怒火,驀然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本王問你,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本王是誰?」

  「不知道。」連若華沒看他,覺得自己像是個受審的犯人,但可笑的是,她連自己犯了什麼罪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掐著她的下巴強迫她抬眼。

  「如果你不信我,你又何必問?」只要他問,她必定回答,但如果兩人之間沒有信任,她說得再多也像是狡辯。

  「本王想信你,一直是想信你的,但你卻一再背叛本王……」他想過,只要她無心造反,他定能想出法子讓她全身而退,但她卻赴了約,甚至主動握著申仲隱的手任他牽著她走!

  「我沒有背叛你。」

  他裝醉放任她出門,就為了要親手逮捕她,這意味著什麼?宮宴後他踅回宮中,必定是知道了她的身分,從那時起他就已經不信任她了,還要她說什麼?

  「沒有背叛?那王府侍衛是跟你說了什麼?申仲隱又跟你說了什麼,他為何要帶你走?不就是因為已經東窗事發,所以他要帶你離開!」夏侯歆眥目欲裂,她的沉默猶如一把利刃刺進他的心里。

  大哥說,他不想信,但為確定她的清白,他還是回易水樓,還是走了趟金招客棧,豈料結果竟是如此傷人。

  連若華幾次張口,卻又無奈的沉默,她要說什麼呢?以她的身分,還是以原主的身分?

  她是連若華,不願替姬華出聲辯解,但她又無法以連若華的身分說服他……

  夏侯歆直睇著她,放開箝制她的手,「所以,你這是默認了?」

  他真是個傻子,他還在等,等她說服自己……所以他沒有冤枉她,她真的是為了替夏侯決報仇才接近他的!

  悲傷至極的他開始放聲大笑。

  連若華抬眼,瞧他殷紅的眼,疲憊神情,悲傷的笑……

  「你說本王騙了你,防備你才沒將身分告訴你,但是你卻更高招,你把本王騙得團團轉,你讓本王以為你與眾不同……」西霧山谷中的相處歷歷在目,誰會信那是騙局一場?

  「你確實了得,將本王看得透澈,以倦生的念頭讓本王上勾,心心念念的卻是為最愛的男人報復,所以你挾恩借種,以為只要擁有孩子,本王就會縱容你,錯了,本王沒有非要孩子不可,本王打一開始要的就不是孩子!」

  他忘了她是個設陷高手,就連太斗都贊嘆不如,她甚至可以作戲,背著他逃……她背著他逃竟也是戲一場,她在戲外,他卻入了戲……她不愛他,只是引他上勾。

  她愛的是殘虐的夏侯決,她為了夏侯決利用他!

  連若華直睇著他,淚水緩緩滾落,他愈是憤怒愈是悲傷,愈是表示愛得深,可她又能如何?她只是一個深陷迷局,被徹底利用且等待扛罪的棋子,她又能如何?

  「王爺,時候差不多了。」門外響起太斗平板的聲調,猶如鬼差索命。

  房內,兩人對視,夏侯歆呢喃的問︰「你哭什麼?」

  「對不起。」

  對不起,是因為她無從解釋;對不起,是因為她沒有辦法陪著他走一輩子;對不起……

  是因為她不能再愛他了……

  「你對不起什麼?!你為什麼要騙本王,你為什麼是夏侯決的妾?!咕王會被幽禁十年,過著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全都是拜他所賜,而你……本王可以不在乎你的清白,可是你不能背叛本王!」是她逼得他無路可退!

  他可以為她求情,為她請命,只要她別出現在金招客棧里,但她出現了,毀了他唯一能救她的機會。

  「對不起……」淚水成串滑落。

  她知道,他想著辦法救她,但她不能讓他救;就算她道出一切實情得到他的信任,但是皇上卻不見得會采信,屆時皇上又會如何待他,皇室間兄弟鬩牆屢見不鮮,她又何必陷他兄弟倆落得自相殘殺的地步?

  她只想要他活得好好的,她知道他前半輩子已是過得極苦,怎麼舍得他為自己再歷劫?

  夏侯歆別開臉,低啞命令,「太斗,將她帶走!」

  門板咿呀地推開,刮進了房外的風雨,太斗徐步踏進房內來到連若華面前。「連姑娘,走吧。」

  連若華點頭,起身時卻踉蹌了下,太斗趕忙出手扶住她。

  「連姑娘不要緊吧?」太斗發問,夏侯歆微微回頭望去。

  「不要緊。」她面無表情地道,掙開了太斗的手。「我可以自己走。」

  她挪動著僵硬的雙腳,抬眼望著夏侯歆,緩緩地揚開笑。「拜別王爺。」

  夏侯歆身形動了下,她卻已經別開臉,往門口走去。

  「華姊……」一直守在門外的采織早已經淚流滿面。「華姊,太斗哥要帶你去哪?你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連若華笑了笑,頭也沒回地說︰「王爺,采織是無辜的,往後我不在了,可否代我照料她?」

  「本王會將她留在易水樓。」

  「多謝王爺。」她吁了口氣,放心了。「采織,往後你就在這兒待下,不會有事的,還有,我不會回來了。」

  「華姊……」采織揪著她,不住地看向房里的夏侯歆。

  方才他們的對話她有聽沒有懂,她不知道為什麼王爺認定華姊背叛他,更不懂為何太斗要帶她走。

  連若華輕輕拉開她的手,踏進雨中。

  太斗見狀,忙喊道︰「采織,還不替你家主子拿把傘!」

  「喔!」采織想拿傘,卻又一頓,頹喪地哭了起來。「我不知道傘在哪,這里是易水樓,不是咱們的家……」

  太斗聞言,只能快步追上連若華,褪下外袍遮在她的頭頂上。

  夏侯歆走到門口向外看,淚水模糊了她的身影,他想留下她,他可以為她想盡胳法,但她卻不開口……

  「為什麼不求我?」他啞聲低問。

  淚流滿面的采織回過頭,面有怨懟地道︰「王爺,華姊不會求你的!我說過,華姊一直是個對生死無感的人,華姊甚至是不想活的……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們不如留在齊天城,華姊說過就那樣平平淡淡一生,湊合著也是活!」

  夏侯歆愣了下,想起初相遇時,采織就說過她是個對生死無感的人……她如果要在他面前作戲,犯不著也在采織面前作戲,她……

  不再細想,他踏進滂沱大雨里追上她的腳步,但她卻一直沒有回頭,彷佛她對這天地間一切本無眷戀,是他強求她才留……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還是說她真是無意報復,但是卻被卷入其中?

  走到易水樓後門,眼見太斗要牽著她上馬車,他才放聲問︰「連若華,本王問你,你是不是被計誘去了金招客棧,是不是有不能說的苦衷?」

  連若華怔了下,笑著勾起唇角。「沒有。」而後上了馬車,沒有多給他一眼。

  太斗為免夏侯歆反悔,立刻要禁衛駕離馬車。

  眼見馬車愈離愈遠,他不禁放聲罵道︰「連若華,你怎能辜負我?!」

  「王爺,若華沒有辜負王爺。」

  身後微弱的聲音教夏侯歆猛地回頭,就見申仲隱被幾名禁衛押跪在地上,雙手被綁在身後,渾身早已濕透。

  「你為什麼還在這里?」他微眯起眼。

  「我請太斗讓我在這兒等王爺,因為我有幾句話非跟王爺說不可。」

  「你還想說什麼?」

  「王爺可相信移魂一說?」他突道。

  「移魂?」

  「若華……不是姬華,當初攝政王王府上下全被賜了毒酒,而我因為自幼受姬華相助許多,所以冒險溜進王府將姬華帶出,然而半路上她就沒了呼息,可我沒放棄,縱馬出了京城,投宿客棧時持續灌著她喝解毒湯,之後……她突然吐了口毒血,活了過來。」

  夏侯歆不禁怔住。是啊,當初賜的鴆毒,毒發極為迅速,一刻鐘內就能奪人命,她如何還能活著?

  「她醒後,雙眼清明,神色淡漠,我覺得古怪便問她姓名,她卻道她是連若華,我嚇了一跳,後來在旁觀察她,她壓根不像姬華,她的性情極淡,對任何事沒有好惡,我便以救她為由,帶著她前往齊天城想避開京城的紛擾,沒想到她竟會制餅,甚至在齊天城發生洪災時隨我道救人,她不懼屍體,能判斷死亡之由……王爺,姬華是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是個從一出生就注定成為棋子的姑娘,豈可能懂得這麼多。」

  夏侯歆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想起宮宴失火,她竟能分析是雷打中了樹著火,因而揭穿大哥設下的局……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不可能恁地沉穩推斷,但如果她不是姬華,她又怎麼會知道少敏?

  他以為少敏是夏侯決派進宮的探子,以往也許待過攝政王府,兩人相識不無可能,但如果她不是姬華,她和少敏如何相識?

  「她為何不告訴本王,為何什麼都不說?!」他惱道。

  「王爺,若華不知道自己的身分,要她怎麼說?一進宮她就遇到姬榮顯,姬榮顯為求自保,必定得利用她脫罪,所以才會設陷嫁禍她,我可以進宮作證,只求王爺相信。」

  夏侯歆聞言,看了他一眼。「你作證是沒有用的,姬榮顯多的是狡辯的理由,眼前能救她的,只有——」他頓了下,隨即朝守在申仲隱身後的禁衛喊道︰「立刻備馬車,本王要進宮!」

  「卑職遵命。」

  華平殿上,連若華冷得直打哆嗦,明明已是仲夏,但這殿上卻有股寒意,凍得她不住地顫抖。

  「連若華……姬華,朕該喚你姬華才是。」龍椅上的夏侯歡臉色寒鷙地道。

  連若華沒有吭聲亦無抬眼,只是靜靜地等候裁決。她唯一不解的是,怎會是在這大殿上候審,甚至還有文武百官在列。

  「姬華,你可知罪?」夏侯歡垂眸望著她。

  連若華想了下,深吸口氣道︰「知罪。」

  她話一出口,別說百官嘩然,就連夏侯歡也微疑地眯起眼。

  這認罪也認得未免太痛快了?一個姑娘家,這般氣度……可惜了。

  「既已認罪,就將余黨藏匿之處報上。」夏侯歡又道。

  連若華雖是一身狼狽,甚至身上還滴著水,但她笑意泱泱。「皇上,想知道余黨藏匿之處總得談條件。」

  「大膽!」一旁的首輔蕭及言出聲喝道。

  夏侯歡擺了擺手,噙著笑意道︰「死罪難免,其余的朕都能答應。」

  連若華望著他,忍不住想這個人真是適合當皇上,夠狠也夠果斷,完全不念情面,代表著她做的決定是正確的,唯有這麼做才不會牽連成歆。

  「皇上,死罪難免是自然,但我已懷胎兩個月余,還望皇上網開一面,待我產下孩子之後再賜死。」

  此話一出,百官又是陣陣議論。她懷中胎兒是干親王所有,是皇上的佷兒,雖是皇室血親,但要是留下孩子,日後得知實情後,恐會成為皇室自相殘殺的禍端,但如果不留,也能讓皇上與干親王反目成仇。

  夏侯歡微眯起眼,思索了下。「不能留。」

  「真不能留?」她輕聲問,雖說早猜到不可能,但還是想替孩子謀得一線生機,只可惜,這已不是她能決定的事了。

  「不能,你莫想以這點要挾朕,因為朕並非非得要從你身上得到線索。」夏侯歡說,有意無意地掃向殿上的姬榮顯。

  「那倒是,畢竟要線索問我大哥就知道了,何必問我。」她笑吟吟地道。

  夏侯歡意外地揚高濃眉,而姬榮顯眼皮顫了下,立刻向旁跨出一步,高聲怒斥。

  「你這是血口噴人,惡意栽贓!我早已經上稟皇上,為表我對皇上的忠心,我是忍痛大義滅親!」他頓了頓,雙膝跪下。「皇上,還請皇上聖裁,還臣清白!」

  姬榮顯一席話說得正直不阿,卻教連若華不禁勾彎了唇角。「我哪是惡意栽贓了?我一個弱女子有什麼本事叫得動王府侍衛?我不過是個小妾,進王府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這王府侍衛豈會聽令于我?對不,皇上。」

  反正,她是注定逃不過一死,拖一個惡人一道走,就當是她在這人世間做的最後一樁好事,就盼這事到此結束,皇上可以善待成歆。



第十五章 淚眼中告白

  夏侯歡凝睇她半晌,突地揚笑,喊道︰「來人,卸去姬榮顯的頂冠朝服,押進刑部大牢,兩個時辰之內,朕要知道攝政王余黨藏匿何處!」

  姬榮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就連喊聲冤枉都忘了,硬是被殿前侍衛給脫衣解冠,拖出殿外。

  「姬華……」夏侯歡輕喚,是惋惜亦是難為。

  連若華低垂著眼,等著宣判。

  「別怪朕。」夏侯歡嘆了聲,沉聲發令,「來人,將姬華押出……」

  一根玉筷從殿外飛進殿內,以完美的拋物線劃過殿上,可惜力道不足,掉在階前,發出玉碎聲響。

  登時,眾人莫不回頭望去,就見夏侯歆攙著大腹便便的當朝皇後踏進殿內。

  夏侯歡微惱地站起身,怒斥,「夏侯歆,你這是在做什麼?!」明知道她產期將至,渾身不對勁得很,竟還在這當頭將她帶上殿。

  連若華聞言猛地回頭,果真瞧見夏侯歆攙著個孕婦走來,而那位孕婦長發綰在腦後,一雙圓亮大眼不住地看著自己。

  「皇上,臣弟是為了證實一件事,皇上要是不允,恐怕皇後會恨皇上一輩子。」夏侯歆攙著辛少敏不敢走快,雙眼直盯著跪在殿上,身形弱的連若華。

  「你……是想威脅朕嗎?嗯?」為了一個女人要與他反目成仇?!

  夏侯歡冷沉著臉走下梯階,想要攙扶辛少敏卻被她一手撥開。

  她挺著肚子,艱難地走到連若華面前,因蹲不下身,只能彎腰望著她,無聲道︰我最愛吃華姊的手工餅干了,是華姊吧……

  連若華讀著她的唇語,驚詫地瞪大眼,唇扯動了兩下,話還沒說,淚水已經先掉下來。

  「少敏……好開心可以再見到你,我沒想到真的是你……」她笑著,淚水卻不斷地淌下。「老天對我還挺好的,臨走前讓我知道你過得很好,這就夠了。」

  感動之余,淚眼望向夏侯歆,不懂他怎會知道她想見辛少敏,竟能把她帶到她面前。

  辛少敏伸出雙臂擁抱著她,側眼瞪著夏侯歡,無聲道︰你敢要她的命,我就跟她一起走。

  夏侯歡不敢相信她竟然當殿恐嚇他,難道她不知道這麼做,會讓他這個皇帝威嚴蕩然無存,而百官又會如何議論她的干政。

  我不管,她是我姊姊,想動她,先踩過我的屍體!辛少敏一字一句咬得清清楚楚,絕不會讓他誤看。

  當她在西廡殿吃到餅時,她立刻聯想到連若華,盡管覺得不可能但還是不住的追問,可恨的是這家伙一直不告訴她,直到剛才夏侯歆跑了趟東暖閣告知她這事,她才趕緊挺著大肚子跑過來。

  「你!」夏侯歡惱著,先瞪了眼身旁的夏侯歆,隨即向前要將她拉開。「她身上是濕的,你就這樣抱著不怕染上風寒,害了朕的皇子?」

  豈料就這樣一拉,辛少敏瞬間皺擰了秀眉,圓潤小臉痛苦地皺在一塊。

  「少敏?」夏侯歡駭懼地扶住她。「你怎麼了,哪兒疼了?」

  她無聲地哀痛著,感覺肚里的重物不斷地下墜,陣陣刺痛伴隨尿急般的沖動,一時沒忍下,啪啦一聲,身下一片濕意。

  「少敏!」連若華一見地上液體夾雜著血,忘了自己是待罪之身,立刻起身探看她的氣色,卻被夏侯歡一把揮開。

  「皇上!」夏侯歆眼捷手快地托住她,惱聲吼去。

  「快傳御醫!」夏侯歡不睬他,將辛少敏打橫抱起,要走,卻感覺被向後拉扯住,垂眼望去,驚見她竟抓著連若華的袖角。「你這是在干什麼?你就要生產了,有什麼事等你產後再議。」

  華姊可以幫我……她氣若游絲地喃著,硬是抓住連若華不放手。

  夏侯歡見狀,只能惱聲道︰「跟上!」

  夏侯歆喜形于色地摟著渾身濕透的連若華踏出殿外,留下面面相覷的百官。

  東暖閣的產房里,負責接生的三名產婆早已待命,而連若華在換下濕衣裳後也立刻踏進了產房里,夏侯歡、夏侯歆和熟諳婦科的御醫就在隔壁房間,只隔著一扇木板門以掌握產房里的狀況。

  連若華先吩咐一旁的宮女備上熱水,再拿宮中最烈的酒燒開後,將待會會用上的剪子丟進里頭煮。

  「少敏,別擔心,我在這兒。」連若華輕握著她的手。

  辛少敏感激地看著她,很想跟她聊聊,可這該死的陣痛來得凶猛,教她只能皺眉隱忍。

  連若華替她拭著汗,看著產婆輕撫她大大的肚子,產道已經全開,準備要將嬰孩生下了,但是幾個時辰過去,眼看著天色都快要亮了,孩子還是不肯滑出產道。

  連若華在旁教她用拉梅茲呼吸法,辛少敏不住地喘息,臉色從一開始的紅潤開始變得蒼白,渾身冰冷得教連若華膽戰心驚。

  「還沒生嗎?」夏侯歡在木板門那頭問。

  他是定時提問,因為他聽不見辛少敏的哀叫,也沒聽見初生嬰孩的啼哭聲,產房里靜得教他坐立難安。

  「回稟皇上,皇後產道已開,可是嬰孩還是不落。」產婆急聲道。

  夏侯歡聞言,趕忙問著身旁的御醫和夏侯歆。

  「若華,孩子可能是繞頸,要產婆順著肚子按撫,先讓孩子生下來,要不然……」夏侯歆話到一半,不敢再說下去。

  連若華聞言,自然知道事態緊急,在產道全開的狀態孩子還生不出來,當然是有問題,一個不小心就怕母子難安。她雖然也在婦產科實習過,但是沒有任何器具輔助,更無法做剖腹產,只能依他的方法先讓孩子脫離產道,她再看看孩子的狀況。

  想著,袖角被扯著,連若華望向臉色慘白如紙的辛少敏,就見她抖著唇道︰華姊……我是不是快死了?

  「胡說什麼,有我在這兒,能出什麼問題,」她惱聲道。「繼續呼吸,等著下一波陣痛,用力推就是了。」

  辛少敏無力地眨了眨眼。

  連若華見狀,心不禁拽得死緊,要是再不生出來,就怕少敏也撐不下去了!

  忽然間,就聽產婆喊著,「娘娘,用力,快用力!」

  辛少敏聞言,用盡力氣配合著,瞬間,感覺卡在腹間的重物終于脫出,教她無力地軟倒在軟被上頭。

  「生了、生了……」產婆剪了臍帶,抱起嬰孩,突地噤聲無語。

  「皇後如何,皇子如何?!」另一頭夏侯歡急聲問著。

  辛少敏緊抓著連若華,虛弱地問︰孩子沒有哭……

  「沒事,我瞧瞧,你別擔心。」連若華安撫著她,走到床尾,就見產婆抱在手里的嬰孩滿身是血,而那鐵青的臉壓根沒有呼吸的跡象,這孩子根本就是……「給我,你們趕緊打理娘娘。」

  連若華將嬰孩擱在原先準備好的軟緞里,扳開嬰孩的嘴,確定嘴里是否有阻塞物,隨即對他進行心肺復蘇術。

  「為何沒有孩子的啼哭聲?!」夏侯歡在那頭惱聲吼道。

  「皇上……」產婆一個個嚇得臉色蒼白,不敢說話。

  顧不得里頭還在處理辛少敏身下的穢物,夏侯歡已經推開木板門闖進房里,那迎面而來的血腥味教他不禁怔住。

  「皇上,你不能進來!」產婆想阻止,卻被他冷鷙的目光嚇得全數跪伏在地。

  辛少敏拉著他的袖角,不住地哭泣著。

  「她在做什麼,還不拉開她!」夏侯歡安撫著辛少敏,目光梭巡著孩子,卻見連若華竟以兩指往孩子的胸口按壓著。

  產婆聞言趕緊靠了過去,連若華氣急的抬眼罵道︰「我在救他,如果你要他活,就不要阻止我!」

  「你!」夏侯歡眥目欲裂,察覺辛少敏揪著他的衣袖。

  望著她的淚眼,夏侯歡心痛欲死,輕摟著她,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就見連若華不住地吸著嬰孩的嘴,又往他的胸口規律按壓,一會又抱著他趴著,用軟緞不斷地摩挲他的身體,重復又重復,直到——

  「哇哇哇!」

  在她手下的嬰孩忽然爆開了陣陣宏亮的哭聲,夏侯歡怔愣地看著連若華,她指揮著宮女取來軟布和水盆,親自替嬰孩沐浴,最後將他裹上軟布和軟緞,疲憊地將嬰孩抱到兩人面前。

  「恭喜,是個男孩子。」連若華輕笑道。

  辛少敏掙扎著要看孩子,夏侯歡趕忙接過,放在她的枕邊。「少敏,是咱們的孩子……他很好,你別擔心。」

  辛少敏喜極而泣,眼不敢眨地看著孩子,再抬起淚眼,直對著連若華道謝。

  連若華擺了擺手,突然一陣暈眩襲來,接著眼前一暗,失去意識。

  半夢半醒時,有人在床邊對話著。

  「朕知道,朕答應你就是了。」

  「多謝皇上。」

  一會,她感覺有人溫柔地撫著她的發,一下又一下,最終又親了親她的頰,她嗅聞到熟悉的氣息,唇角不禁微勾著,徐徐張開眼就見男人微愕了下,旋即揚開一抹她覺得最俊美無儔的笑。

  「有沒有覺得哪里不適?」他笑問。

  連若華怔忡了下,疑惑地看著他。「我怎麼了?」

  「你淋了雨又進產房折騰了一整夜,最後昏了過去,是累壞了也是因為你染了風寒,我開了藥帖,待會喝下了再睡。」他柔聲道,不住地撫著她蒼白的頰。

  連若華關心的問︰「孩子要不要緊?」

  「不打緊,有御醫看照著,不會出什麼亂子。」

  「那就好。」聽他這麼說,她總算放下心來。

  「皇上已經答應對你網開一面,咱們可以不用分開了。」

  連若華皺起眉,正要開口,他便又道︰「你離開時,申仲隱對我說你可能是移魂,我想起你似乎一直想找少敏,所以我便直接進宮找少敏,一問之下才知道少敏那晚就吃了你給的餅,也要找你,可皇上偏是不肯,適巧我去東暖閣,道出你的事,少敏便抓著我說要見你……少敏說,你和她情同姊妹,一起來到這個世界。」

  她怔怔地望著他。「你信了?」

  「信。」

  她想有少敏為證,他會信也不意外,不過——「皇上知道嗎?」

  「少敏也跟他說了,正因為如此,再加上你極力地搶救皇子,大哥決定讓你以原姓氏發戶帖,和姬家再無關系。」

  「可是就算如此,文武百官皆知,難道——」

  「若華,你這麼聰明,難道你會不懂當皇上要巧立名目留一個人時,再荒唐的理由眾人都得遵從嗎?」

  「所以……我真的可以和你在一起?」

  「我說了,我不計較任何事,只要你沒有背叛我,甚至利用我傷害我的家人,任何事我都可以接受。」他只求可以將她留在身邊。

  她眨了眨眼,但不管怎麼眨,淚水還是模糊了她的眼。「你真是個有肚量的男人,不過我要告訴你,這個身體在遇見你之前還是清白的。」她得要跟他說清楚,省得日後爭吵時把這事搬出來當傷害對方的利器。

  「這樣倒是挺公平的。」他打趣道。

  「不過在我遇見你之前,我曾有個很愛的男人,少敏也識得他,我曾以為你也許是他,但終究不是。」瞧他聽得專注,她不禁輕逸笑聲。「我也許忘不了他,但是現在在我心里的是你。」

  「我說過,我不計較任何事,而且我會讓你知道,我比那個男人還要愛你疼你寵你,願意極盡所能地把一切都給你。」他輕柔地吻上她的唇。「若華,不管你心里有任何事,一定要告訴我,別什麼都不說。」

  「嗯。」她甜甜的應了聲,疲累地閉上眼。「欸,會不會等我一睡醒,發現其實眼前的是一場夢?」

  事實上她正準備被處斬?

  「別胡說,我就在你身邊,你一醒就會瞧見我,不過還是先把藥給喝了。」他從床邊花架把藥碗取來。

  一聞到那藥味,連若華不禁皺了皺鼻子。「我確定我沒在作夢。」因為她聞到了她最討厭的味道了。

  「你要是怕,我可以喂你。」他作勢要喝湯藥。

  「你應該說,幫我喝。」她沒好氣地起身接過碗。

  「我是可以幫你喝,但是對你沒幫助。」

  憋著氣,她一鼓作氣地將藥喝下,他隨即輕柔地扶著她躺下,褪去外袍,掀被上床。

  她任他挪著位置將自己納在他懷里,昏昏沉沉間,不禁舒服得微眯起眼,為自己的失而復得感謝老天。

  辛少敏正在坐月子,所以央求夏侯歡留下連若華。

  二話不說的,夏侯歡答允了,而夏侯歆也理所當然地跟著住進離開兩年的玉雋宮。

  相處一段時日後,連若華發覺他們兄弟感情真的很好,好到常常吵架——門外,傳來兩兄弟的怒咆聲。

  辛少敏看她一眼,聳了聳肩,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

  「等一下會不會打起來?」

  會。辛少敏很用力地點著頭,又無聲地說︰他們有時會打得很凶,簡直像是打仇人一樣,可是實際上他們感情非常的好,就好比你的事,大哥說他不會將你處斬,一開始就打算先將你押下,可惜我先殺到了,掃了他的皇帝尊嚴。

  她總是習慣昵稱夏侯歡為大哥,哪怕已經成親一年多,依舊保持這習慣。

  「是嗎?我倒覺得他們兄弟倆心機都很重,要是不仔細看,根本不知道他們到底挖了什麼坑給人跳。」

  辛少敏一臉喜遇知己地緊抓她的手。

  連若華哈哈笑著。「那看上他們的咱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辛少敏聞言笑得賊兮兮,不斷追問她到底是如何與夏侯歆相識,一路聊到為何東暖閣外戒備總是森嚴。

  之前聽大哥說,因為姬榮顯至今還是沒吐實攝政王那些余黨到底是藏身何處,為了以防萬一,玉雋宮的戒備一直保持森嚴,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辛少敏拍拍她的手,安撫著她。

  連若華輕點個頭。說真的,要不是少敏提起這件事,她幾乎已經忘了姬榮顯這一號人物。「難道那些人真的會殺進宮嗎?」在這君權至上的年代里,殺進宮這舉措也未免太挑戰皇上的威信了。

  辛少敏無奈笑道︰當年攝政王幽禁皇上,那才是一整個荒唐呢,所以如果攝政王府侍衛殺進宮,我一點都不會意外,又或者該說,如果他們沒采取行動,我才覺得奇怪咧。

  連若華聞言,不由望向門板。門板上糊著繡蓮薄紗,依稀可見外頭人影幢幢,人數似乎是比剛才還要多了,看起來確實是將東暖閣護得滴水不漏。

  「所以他們近來就是在忙這件事?」她問。

  雖說她和成歆住進了清心閣,可她總是獨自入眠,三更半夜時他才會爬上床,她偎了一下,天色未亮,他又離開,她連詢問他的機會都沒有。

  希望很快就會結束。辛少敏苦澀笑著。

  「產婦不要胡亂擔心,坐好月子比較重要。」

  還要很久耶……辛少敏可憐兮兮地抿著嘴。她的月子餐悲慘無比,沒有香噴噴的麻油雞,更別說是燒酒雞了,全都是一些藥材熬制的煲湯,喝了半個月,她都快哭了。

  連若華被她逗笑,突地瞧見她神色一凜,鼻子動了動。「怎麼了?」少敏的嗅覺是出了名的好,尋常人聞不到的氣味,她非但聞得到,還可以分析。

  有燈油味。辛少敏無聲說著。

  連若華聞言不禁微皺起眉,壓低音量道︰「難道是有人要縱火?」

  華姊,書架後頭有暗道,移動旁邊的花瓶。辛少敏指了指與床同一面的書架。

  連若華起身試著移動花瓶,果真瞧見書架像是裝了滑輪般的滑開,露出一條通道。回頭正要問時,便見辛少敏已經下床。

  「你不能下床。」就在她開口的瞬間,外頭有了動靜,隨即有人高喊抓刺客。

  快走。辛少敏一手拿起桌上的油燈,一手要拉著她走。大哥為了防患未然,將後殿一樓的所有房間都以暗道打通,所以就算著火或是有人要殺進來,她們一樣可以逃。

  而且東暖閣旁邊就是東廡殿,再走一小段路就可以直接逃到外頭去。

  連若華見她走起路來腳步虛乏,將她往後一扯,背過身蹲下。「趕快上來,我背你。」

  辛少敏拉她起身。華姊,你現在懷孕了不可以背。

  「唆,你不上來是想要害死我不成?」連若華不耐喊著。

  辛少敏想了下,只好乖乖爬上她的背。她現在已經生產了,應該有比較輕一點吧,不會造成她太大的負擔。

  「哇,現在的少敏輕盈到我可以背兩個都沒問題。」連若華輕松站起,極度詫異道。

  辛少敏無聲大笑著,關上暗道門,開始指揮連若華行動,她手上的油燈照亮了暗道,引領連若華一步步地往前走去。

  因為走得極慢,所以也不清楚到底走了多遠,直到前頭傳來試探性地低問︰「少敏?」

  辛少敏興奮地拍著連若華的肩,連若華趕忙應聲,「皇上,少敏在這兒。」

  驀地,一抹身影竄到她面前,辛少敏已經從她背上跳下,投進夏侯歡的懷抱里。

  夏侯歡緊緊將她擁進懷里,隨即將她一把抱起,望向連若華。「先離開這里。」

  「成歆呢?」連若華緊跟在後。

  「……他在外頭。」

  連若華微皺起眉,對他短暫的停頓感到一陣不安,但她無暇細思,因為必須先離開暗道,確定少敏的安全才成。

  隨著夏侯歡走到暗道盡頭,祝平安已在外頭等候,他喜出望外地喊,「皇上、娘娘、連姑娘。」

  「狀況如何?」夏侯歡環顧四周,禁衛已經將潛入宮的賊人拿下。

  「回皇上的話,謝都督已經將所有的賊人拿下,確定是攝政王王府余黨。」祝平安低聲稟報著。

  夏侯歡朝殿廊望去,看著火已半滅的東耳殿沉聲問︰「太斗呢?」

  「和……」祝平安瞥見他身後的連若華正盯著自己,撇了撇唇,低聲道︰「還在東耳殿,謝都督已經帶著其它禁衛趕過去,火勢都控制住了。」

  夏侯歡沉吟著,抱著辛少敏垂眼不語,身後的連若華則急聲問︰「成歆呢?」

  她往殿廊望去,東暖閣火勢不大,看風勢是由西向東吹,從西邊的殿室燒向東暖閣,起火點分明是東暖閣的隔壁……不知怎地,她有種說不出的不安。

  明明是火災,有微弱火勢卻沒有焚燒後的濃煙……

  夏侯歡背對著她,朝祝平安使了個眼色。

  祝平安心生無奈,揚起笑臉上前道︰「王爺在前殿……」

  辛少敏將兩人的眉來眼去看在眼里,正疑惑之際,前頭有人高喊,「皇上!已經擒住主謀了!」就見東耳殿被打開,濃煙從里頭竄了出來。

  夏侯歡眯眼望去,太斗和謝都督正押著一個人踏出殿外,夏侯歡本要上前,卻因顧及懷中的辛少敏而停下腳步,反倒是身後的連若華已經快步朝東耳殿的方向走去。

  「成歆呢?」她抓著太斗就問。

  因為她不相信發生這麼大的事,夏侯歆居然沒守在現場。

  太斗愣了下,照實道︰「王爺在後頭,應該就快出來了。」反正所有余黨都已經逮著了,這當頭說破應該也無所謂。

  後頭?連若華望著那不斷竄出濃煙的東耳殿,卻始終等不到夏侯歆的身影,正想要沖進里頭,卻聽見辛少敏發出淒厲的嗚咽聲,教她不禁回頭,就見辛少敏無聲喊著,閃燃,趴下!

  閃燃?現場還在灌水打火,為什麼會發生閃燃?她回頭望著不斷竄出的濃煙,感覺現場的溫度急速上升著,驀地想起燃燒不全的濃煙里恐會夾帶易燃物質,當氧氣供應足夠時就會發生閃燃!

  「全部趴下!太斗,叫他們全部趴下!」她放聲喊著。

  太斗立刻拔聲要所有人都趴下,就在她趴下的瞬間,轟的一聲,東耳殿發出爆裂聲,火舌瞬間竄出,幸好所有人都實時趴下,避開閃燃爆發釋放的威力,減低了損傷程度。

  連若華怔怔地看著大火在風的助長之下,囂狂地朝上蔓延而去。

  猩紅的顏色映滿她的眼,那血一般的色彩張牙舞爪著,野蠻地佔據她所有視野,她恍恍惚惚,像是一時間還想不起眼前是什麼狀況,只是一心想要尋找那熟悉的身影,那溫柔的眉眼。

  「成歆!」連若華雙手撐地起身,直朝東耳殿而去。

  「若華姑娘別去!」太斗眼捷手快地拉住她。

  「你放開我!你不是說成歆還在里頭嗎?」連若華像是抓狂了般,掙不開箝制便發狂地對太斗拳打腳踢。

  「我去救!不管怎樣我一定會把王爺救出來!」太斗神色冷肅,沉聲保證。

  「是活的……還是死的?」她顫著聲問。

  閃燃瞬間爆發時,別說人承不承受得住瞬間高溫來襲,那爆炸般的沖擊更是消防隊員殉職的最大因素,一個毫無防備的人,避得了閃燃一瞬間嗎?

  太斗望著大火,語塞了。

  「你說不出來……」連若華垂下長睫,淚水猝不及防地落了滿腮。「為什麼他會在里面……為什麼他會在里面?!你不知道他怕火嗎?他已經被火狠狠燒過一次了,為何還要他再燒一次?!」

  他肩背上都是祝融焚過的痕跡,那般猙獰,那是曾經多痛的傷?!他掉下山谷,哪怕腿殘是假的,但一開始他是真的渾身不能動,好不容易復原了,回到京城面臨關卡,他們一步步地跨過,卻輸在最後一步……

  「若華姑娘,對不起……」太斗啞聲喃著。

  「你不要跟我對不起,我只要你把成歆還給我!」連若華怒不可遏地吼著。

  驀地,後頭有人輕柔地將她環抱住,她本要掙脫,但那熟悉的懷抱,交握在她身前的粗糙雙手,教她緩緩抬眼望去。

  「我在這兒……我跑到東暖閣找你,所以逃過一劫。」夏侯歆啞聲呢喃,臉貼著她的。

  那千鈞一發之際,就連他自個兒都嚇了一跳,直到外頭傳來她的怒吼聲,他走出一看,才聽見她最真心的告白。

  她總是清清冷冷,哪怕獨自被押進宮也不曾見她失態,可是方才她幾乎崩潰了,抓著太斗要討回自己……原來,她是如此地愛著自己。

  連若華輕撫著他的臉,回身想要確定他身上是否都安好,好半晌,終于緊緊地環過他的頸項,放聲大哭。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09 PM

終章 幸福的滋味

  連若華驀地張眼,瞪著熟悉又陌生的床帳,而床帳外頭有抹人影,她開口低問︰「成歆?」

  帳外的人頓了下,沉聲道︰「是朕。」

  連若華呆了下,驀地掀開床帳,急急就要下床卻被夏侯歡阻止,她急聲問︰「成歆呢?他不是離開火場了嗎?他有抱著我,那應該是真的,不是作夢吧,對不對?」

  夏侯歡見她形色慌亂,盡管力持鎮靜,但眉眼間已有幾分癲狂,趕忙解釋,「不是作夢,皇弟安然無恙,只是你在他懷里暈了過去,他替你診過脈後,就去替你熬藥順便準備早膳。」

  「真的?你不會騙我吧?」她說得又輕又急,像是已無法再承受一次打擊。

  「君無戲言。」

  「可是你曾經想利用我誘引出姬榮顯,你……我問你,是不是你要成歆進東耳殿的?」

  她原本不及細想的環節在這瞬間全都連起來了。

  「……是。」

  連若華毫不客氣的就賞他一個巴掌,他錯愕之余,凝著盛怒卻只能咬牙忍下。

  「少敏說,你們兄弟感情極深,成歆說,當年你為他食毒……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了救你險些被火燒死,你知不知道那些傷得要費多少時間才會好?傷好了,內心的傷復健之路遙遙無期,你怎麼還能夠要他當餌把那些人引出來?」

  當她踏出暗道時就覺得那把火燒得奇怪,如果是要針對她或少敏,起火點應該會是東暖閣,怎會是在隔壁?而外頭的禁衛數量一開始並不多,是少敏覺得有異之前才突然倍增……

  這些全都是疑點,只是她沒想到他竟會要成歆去冒險!

  「是他決定要做的,他只是想盡快把這件事做個了斷,所以才會故意讓禁衛全都集中守到東耳殿。」夏侯歡氣惱道。

  「難道沒有別人嗎?為什麼就非得要他這麼做,如果不是每座殿里都有暗道可通,他……」連若華說到一半,滿腔怒火憤恨瞬間消減了一半。「他也知道玉雋宮里每座殿和暖閣都有暗道?」

  「他設計的。」夏侯歡悶聲回答。

  換句話說,一有狀況,他會知道可以往哪里退……思及此,連若華有些赧然地垂下臉,「抱歉,誤解你了。」

  「這個巴掌怎麼算?」他哼了聲。

  「一報還一報,來吧。」她閉眼咬牙,把臉靠了過去。

  等了一會,突覺有人親了自己,她張眼瞬間,巴掌再賞了過去,中途察覺凶嫌是自己人時已是來不及,啪的一聲——

  夏侯歡在旁放聲大笑著。

  「成歆,對不起……」連若華不舍地輕撫著夏侯歆瞬間映上五指印的臉。

  「力道不小,該是恢復得還不錯。」夏侯歆皮笑肉不笑地瞪著已經快要笑倒的夏侯歡。

  「對不起。」她湊上前,親了親他的頰。

  意外得到她的親吻,教夏侯歆覺得這一巴掌被打得還挺值得的。

  「王爺,藥和膳食要端進來了嗎?娘娘已經開始在偷吃了。」太斗在門外說著,突地唉了一聲,又怒聲道︰「你不要以為你變成皇後,踹我我就不會翻臉。」

  「太斗,你真是太沒規矩了,對娘娘可以這般說話嗎?」祝平安的嗓音在外頭響起,然後又伴隨著太斗的哀叫聲。

  「進來吧。」夏侯歡開了門,先一把將辛少敏抱起,臉色不快地道︰「你為何就連生產後都不能安分地待在房里靜養?」

  辛少敏嘴里吃得鼓鼓的,挪了點空間道︰我要看華姊。

  「看她怎麼打朕?」

  辛少敏隨即心疼地給他呼呼,順便親了下,就當一吻勾銷。

  夏侯歡雖有不滿,但勉強接受。

  而夏侯歆已經接過太斗手中的木盤,先將他精心熬煮的粥端來。「若華,先吃點東西墊胃。」

  「嗯。」她嘗了一口,滿嘴的幸福味道暖進心坎里。

  她笑睇著他,感謝一切終將否極泰來,另一頭辛少敏偷嘗著桌上的菜,太斗阻止著,祝平安尾隨在後毒打太斗,而夏侯歡那個皇帝則任他們玩鬧,只是噙笑看著他們。

  「他們一直都是這樣嗎?」其實她想問的是夏侯歡。在朝殿上,他氣勢寒凜懾人,手握生殺大權,但是在這里,他……和煦了許多。

  「因為都是一家子,所以是不分彼此的。」

  「千萬別這麼說,你未來的娘子打了朕一巴掌,這件事很難善了。」夏侯歡耳朵拉得長長的,馬上回擊。

  「你差點賜死我的娘子,一個巴掌剛好而已。」夏侯歆毫不客氣反擊。

  「夏侯歆,朕是皇帝,沒將她當場賜死,她該叩頭謝恩了。」夏侯歡拍桌站起。

  「你當年沒死在玉雋宮里是我相助,你怎麼不對我叩頭謝恩?」夏侯歆把碗塞給連若華,一臉要與他干架的狠勁。

  「天底下有當哥哥的給弟弟叩頭謝恩的?」

  「不用這當頭才給我端出大哥的架子!」話落,兩人動手過招,太斗與祝平安立刻各護一主。

  辛少敏則端了碗粥坐到連若華身旁,朝她眨眨眼,無聲道︰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的,你就當是看場鬼演吧。

  連若華笑了笑,吃著粥,看向兩個打得很精采的兄弟,不禁搖頭失笑。

  她都快要搞不清楚他們感情到底好不好,但她想……沒打死對方,應該還算是不錯的。

  原本預計月底舉行的婚禮,因為連若華微動到胎氣而暫緩,待她身子穩定了卻又因為肚子逐漸隆起而再次延後,準備等到產子後再完婚。

  于是夏天過了,秋天來臨,就在入冬最寒冷的一場瑞雪里,連若華產下一子。

  原以為坐過月子後,該開開心心地辦婚禮,豈料卻起了微妙的變化——

  「叫你家的娘子不要太過分。」

  「這話應該是朕說的。」

  兩張相似的俊顏噙著同樣的冷鷙,對視一眼後,望向坐在對面,正抱著孩子閑聊的皇後與準干王妃。

  兩人近來因為孩子的關系總是滿嘴媽媽經,簡直將孩子當成寶,日日捧著抱著,儼然是心頭上的一塊肉,于是,兩個男人被冷落了。

  「你應該帶著你家娘子回宮了吧。」夏侯歆不惜下逐客令。

  「你要不要干脆帶著你家娘子去齊天城?兩天前申仲隱離開時,你們就應該跟他一道去才是。」夏侯歡咂著嘴,像是太晚得知消息,否則他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把連若華丟到申仲隱的馬車上。

  「好笑,那你沒事干麼三天兩頭帶少敏過來?」竟然還想把他趕到齊天城?嗯……這想法似乎可行。

  夏侯歡抿了抿嘴。「因為少敏想見她的華姊。」華姊兩個字咬得極重,彷佛一再扼腕當初怎麼沒將她賜死。

  「你自己造孽為什麼要連累我?」夏侯歆踹了他一腳。「自己捅的樓子自己處理,別奢望我幫你!」

  事實上他也是拿兩個女人沒轍,所以推給大哥就是了,誰要他是大哥,能者多勞嘛。

  夏侯歡哼笑了聲。「那就別怪朕。」

  夏侯歆懶懶靠在亭柱邊,見夏侯歡硬是擠進兩個女人之間,大有享受齊人之福的態勢,教他微微眯起眼。

  而後,他甚至冷落了妻子,徑自跟弟媳聊著,沒想到辛少敏干脆抱著孩子坐到夏侯歆身旁來。

  這情狀教夏侯歆忍不住低問︰「大哥跟若華在聊什麼?」到底在嚼什麼舌根,他試著要聽還聽不見。

  辛少敏一臉他很無聊,壓根不想理他的神情。

  「說嘛,大哥到底說了什麼?」夏侯歆湊了過去。

  辛少敏嘴巴動了動,但因為懷里的寶貝兒子突然哭了,她趕忙低頭哄著,教夏侯歆沒能讀透她的唇語,不禁再湊近她一些,就只為了確定她說了什麼,然而那頭——

  「瞧,朕沒騙你吧。」

  夏侯歆腦袋警鈴大作,立即抬眼望去,就見連若華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他當機立斷將辛少敏丟到天涯海角去,徐步走到她身旁。

  「你們剛才在聊什麼?」混蛋大哥到底造了什麼謠,要累他受苦受難。

  「也沒什麼,只是你大哥說,你在他們成親時假扮他進洞房,這事我是聽你說過的。」

  連若華無所謂地笑了笑。

  「那不過是鬧著玩而已。」他慶幸自己以往就跟她提過這事,不過為何他覺得她的臉色不像她的口氣一樣和顏悅色。

  「是挺好玩的,所以我就在想,要是新婚夜有人這麼鬧,也許我不像少敏那麼精明,一個不小心就會睡錯人。」連若華逗著兒子,笑吟吟地望向他。「其實睡錯了也無所謂,反正你們長得這麼像,就當是換夫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夏侯歆聽完已是通體生寒。

  而一旁的夏侯歡更是嚇得立刻回到辛少敏身旁,不敢置信她竟發言如此驚世駭俗,何況她還是少敏的干姊。

  唯有辛少敏老神在在地笑著。

  唉,兩個搞不清楚狀況的男人才會被華姊給嚇著,因為打她認識華姊,華姊一直都是這個調調,平常是沒有脾氣的,說起話來總是溫溫的,想惹火她並不容易,但要是惹火她……

  想滅火得要天時地利人和才行啊。

  不過這會華姊不算生氣,不過是在反將一軍而已,他們都沒看懂嗎?虧他們一個個都是心機鬼。

  當晚,夏侯歡立刻帶著辛少敏回宮,連著幾天未曾踏進易水樓,直到主持大婚當天,他帶著妻子出席主婚後,立刻二話不說走人。

  而另一頭,一拜完堂,連若華被帶回新房,夏侯歆也馬上拋下滿室的朝中官員直奔新房。

  門一開,連若華眉眼未抬,逗著睡在小搖籃里的兒子。「這麼快回來做什麼?前頭的客人都不用招呼了?」

  「我大哥沒來吧?」

  「他來做什麼?」她好笑道。

  夏侯歆看了新房一後,確定無處能躲人才松了口氣。「我只是擔心我大哥會趁機報復而已。」

  連若華笑得又柔又美,溫聲說︰「人家又不是你。」

  夏侯歆不禁倒抽口氣,這下總算明白她嘴里不說,但心底卻是惦記的,于是決定立刻用行動化解誤會。

  「我的王妃,今日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喝過交巹酒,咱們也該休息了。」他捧了兩只金雕杯走到床邊。

  連若華身上的喜服早已經被王府嬤嬤褪下,鳳冠也被采織收走了,將一頭長發放下後就可以準備就寢。

  「忘了跟你說,我不喝酒的。」她躺上床,蓋被準備入睡。

  夏侯歆忖了下,褪去外袍跟著爬上床,大手不安分地滑向她的腰肢,來回輕撫著,低聲誘道︰「若華,我真想再看一次你那豪氣干雲地強壓我這傷重的瘸王爺的模樣。」

  連若華笑了笑。「淫亂員外下工了。」休想再要她采取主動。

  「嗄?」

  「純真丫鬟上工吧。」她回過身摟著他。

  夏侯歆從善如流,兩人吻得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眼見一切就緒時——

  「哇哇哇!」宏亮的哭聲從喜床邊上的小搖籃傳來。

  連若華二話不說地將夏侯歆推開,抱起小搖籃里的兒子摟進懷里,兒子立刻自動自發地含住她的ru頭吸吮著。

  夏侯歆橫眼瞪去,就見她全身上只著一件褻褲,當著他的面喂食兒子。

  「……你是故意的。」他知道她向來以凌遲他為樂。

  「什麼啊,你兒子肚子餓了不用喂嗎?」她沒好氣地瞪去一眼。

  夏侯歆只能忍著痛,等待兒子飽食一頓後,老子再大開殺戒。

  但是,眼見這春宵夜瞬間撒了千金,依舊不見兒子飽足時,他不禁問︰「他到底還要吃多久?」

  「問他啊。」她沒好氣地道。

  夏侯歆恨恨地瞪著吃得一臉幸福樣的兒子,暗暗決定日後定要培養兒子快食的習慣,要不以他這般溫吞的性子,是打算吃到天荒地老是不是!

  【全書完】



殘缺也是美 綠光

  書中的男主角是去年十一月花園套書《帝王奪妻心理學》中所抓出來的。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純粹想寫他而已,因緣際會地讓這本書放到藍海。

  記得開稿之前,因為別的稿子和螞蟻編閑聊,一個不小心聊到了殘疾,兩人如遇知己,一發不可收拾。

  「我跟你說喔,我這里有個角色可以好好地玩。」

  「真的真的,你要讓他斷哪里?」螞蟻編很興奮地問。

  「你覺得腳怎麼樣?」

  「好啊好啊,要斷到哪里?」

  「斷到哪里?嗯……可是如果斷得太徹底,有些事就不方便了。」

  「不會啦,跨上去就好了啊!」

  螞蟻編信誓旦旦地引經據典,讓我不禁佩服,我都還沒說出哪些事不方便,她不點自通,佩服!

  巴啦巴啦,這通電話,十分之九都在聊如何玩弄男主角……我們本來是在討論二十周年家有大朝奉套書的,不知道為什麼卻聊到這里來。

  「好,就這麼玩!」螞蟻編替我拍板定案了,我也從善如流。「那你下次還有沒有想寫哪里殘缺的?」

  「你覺得啞巴怎樣?」

  「太弱了,要不你想辦法把他變強。」

  「心理殘缺呢?」

  「變態不好寫啊。」

  「可是我喜歡變態啊。」

  「好啊,你就寫啊,可是啊我覺得斷手斷腳的,還是耳失聰眼盲的都不錯,我們干脆來想一套殘缺大全好了,這是一個不錯的方向。」

  實際上,所謂不錯的方向,很明顯是螞蟻編的喜好,我個人……咳,也是喜歡的。不過,耳失聰我寫過了,偽盲也寫過了,癱瘓的也給我家男主角成歆了,我現在很想朝心理變態方面發展啊!

  只是,最終和魔女編商談時,魔女編忍不住替成歆求情了——

  「他當初為了救雙生大哥就已經被火燒了耶,還要讓他癱瘓喔。」

  「那……就偽癱瘓,你覺得怎樣?而且喔,他還可以裝可憐,央求女主角服務,等到女主角發現……巴啦巴啦……」

  「你被帶壞了。」魔女編語重心長地道。

  「對呀,那都是螞蟻編要求的,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會這樣。」借刀殺人很好使的。

  「好啦,就這樣啦,不要讓成歆太可憐。」

  再次拍板定案,完成的,就是大伙看見的成歆了。

  結論——偶爾和阿編們聊天,總是可以激蕩出火花,至于殘缺……不管是身殘還是心殘,我都很愛啊。
作者: gogohk    時間: 2016-12-10 01:26 PM

好看的書,笑點很多,男主角被硬上鉤,自尊應該受創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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