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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飯團桃子控 -【貴女重生記】《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8:48 AM     標題: 飯團桃子控 -【貴女重生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10-8 12:21 PM 編輯

【書名】:貴女重生記

【作者】:飯團桃子控

【內容簡介】:

  大晉貴女剛重生就被人嫌棄,丟了親事,於是她毫不猶豫的將未婚夫賣了個好價錢!

  被穿越女害得活不過十八歲?你且看姐佛擋殺佛,鬼擋殺鬼,將這王朝翻個天!

  小王爺:小娘你適合我,我就喜歡你這種能殺敵,會早死的短命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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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8:50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9-18 08:50 AM 編輯

卷一 第一章 簪花

  承和十三年,大楚十萬鐵騎戰突厥,大獲全勝,魯家的烈火旗終於再一次插在了番邦的土地上。

  天眼見著就要亮了,一位披著蓑衣穿著火紅軍服的少年郎騎著駿馬,踏著晨露直往范陽奔去。更夫吃了一嘴兒土,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因著沈十八娘簪花禮,這范陽的地界都要踏低一尺了,看這身烈火祥雲,想必是魯家的兒郎!」

  沈庭行至石牌口,急急地勒住了馬。沈琴簪花之時,他正與外祖抗胡,趕不及回來,倒是十八妹的,讓他趕上了。

  「沈七歸家。」

  門房聽到沈七兩個字,有些意外,他們這一房的人,都有多久沒有回來了,都讓人忘了十八娘還有沈七這個親兄長。門開了。

  沈庭站在十八娘的院門口,卻遲遲不敢邁開那一步,說是妹妹,卻是沒有見過的。若不是為了沈琴,這范陽,他是萬萬不想踏進一步。

  在世家望族中,這簪花禮是女郎最為看重的事,這意味著她花信正好,中意的郎君可以上門求娶了。

  沈十八看著鏡中的自己,挽著最普通的流雲髻,乾乾淨淨,襯托得她越發的白。她向來顏色好,皮膚更是像那羊脂膏子似的白膩。

  「十八身條高,以前梳著丫髻怪違和的,如今倒是順眼多了。咦,這個口脂顏色好!你怎麼嘴唇發白,莫是怕祖母給你簪朵野菜花?」

  十八橫了十六娘一眼。她是大房嫡幼女,母親是沈氏宗婦,又出自太原王氏,生性活潑,向來是如此口無遮攔。十八娘雖少年老成,卻也不能免俗,誰都知道,長輩賜的花品種可是大有玄機,決定著將來能嫁得什麼樣的夫婿。

  祖母會給她簪朵什麼花呢?

  「油菜花有什麼不好,至少說明娶了我十八娘,年年豐衣足食,子孫腹中自有才華。」

  十六娘一聽,忍不住笑出聲來,「難怪范陽人都說,牙尖嘴利,當數沈十八。你個小娘,當真是沒臉沒羞,不害臊,哪家小郎敢娶你?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那王……」

  十八娘俏臉一紅,站起身來,拔下牆上的清越劍,佯裝要刺十六。

  「十八娘,時辰快到了!」

  沈十八將劍挽了個花兒,插回劍鞘,彈了彈身上莫有的塵土,甩了甩衣袖,挺起胸膛,便朝著簪花祠走去。

  十六拍了拍胸口,快步跟了上去。手臂上挽著不同顏色臂紗的侍女隨後魚貫而出,垂首前行,像那二人的影子一般,竟然無半點聲響。

  到了簪花祠附近時,侍女們便齊齊停下腳步,前頭的地方,絕對不是她們這等身份的人,能夠進去的了。

  沈家的祖宅,在整個范陽都極有名氣,尤其是石。沈家世代添喜郎,簪纓數百年,藏書之豐,大楚少有。便是那一山一石上,都刻著名家書法。而簪花祠,便在這庭院最深處,散發著淡淡地幽香。

  沈十八靜靜地跪在簪花臺上,說是台,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凸起的竹簡模樣的石雕,上頭刻著的正是沈家女子的訓誡文。

  她悄悄地抬了抬眼,環繞了下四周,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族中的一些長輩,喜愛她的世家夫人,還有那些對她十八娘聞名於耳的兒郎,卻是有兩個人讓她有些意外。

  她那難得一見的祖父,正站在不遠處的小樓上,靜靜地背著手望著她,他好像在思量著什麼。十八娘近年來在沈家算是風頭無二的女郎,可是祖父卻與她格外的生疏,便是十六,都曾經得祖父指導過劍法,雖然不過十寥寥數語,卻讓十八娘羨慕了好久。

  另一個人,說起來,她並沒有見過他。他長得和她略有幾分相像,兩眼烏青顯得有些憔悴,一看便是風塵僕僕的趕過來的;他身上帶著一股子的煞氣,在周圍溫文爾雅的兒郎之中顯得格外的突出,不是個軍爺便是遊俠。

  沈家尚武之人,又與她關係匪淺的,便只有她傳說中的哥哥沈庭了。沈十八眼眸一動,只覺得心中腫脹得很,好像有什麼,就要溢出來了一般。

  「開始吧。」

  十八抬起頭來,大伯母王氏拿起盤裡的木梳子,對著她的髮絲,輕輕地梳了三下,又拿起毛筆,沾了沾盆中的泉水,灑了三次,「宣。」

  「沈氏十八女,名靜。身體髮膚,才華名利,皆來自家族,是以,唯家為重,願以一己之力,修兩性之好。居貴不自賤,居寒不自輕,為吾性;居安而思危,居危而先立為吾責。請賜!」

  「曇花?花細白而蕊黃,形容少見,沒錯,就是此花,沒有想到,沈十八娘,居然沒有獲賜牡丹,而是這轉瞬即逝的曇花……」

  十八娘一愣,曇花?月下美人縱然高貴,卻是遺憾之花,祖母這是為什麼?

  她抬頭一看,果然看到祖母手中拿著一隻白玉簪子,簪頭上正是那罕有的曇花,前年祖父院中那株曇花開時,還特意設了夜宴,邀請了他的至交好友來一同賞花。她那時正在一旁斟酒,才有幸得以一見。

  「牡丹雖貴,卻為常人所賞,曇花性高,恣意芳華,世人皆道其花期短,卻不知這曇花開得最是圓滿,一瞬即為永生,了無遺憾;十八聰慧得大道,正適此花。」

  沈老夫人說著,便將那花簪簪到了沈十八的頭上,「靜兒,祖父為你賜字,書華。」

  「禮成!」

  若說此前十八娘被賜曇花總讓人覺得詫異,可這書華的表字,卻讓現場的氣氛一下輕鬆起來,這沈家,可是以添喜郎聞名。

  果見那王十一郎撫掌大笑起來:「十八娘,這下我九姐可要鬆口氣了,她可是日日對著她那朵牡丹喊卿卿呢,你得了曇花,我們太原的邪風可終於是要散了……」

  十八娘一聽,心中頓時一輕,王九娘是她的閨中密友,前兩年得了牡丹,如今正在長安待嫁。

  簪花禮之後,便是遊園會,各家適婚的兒郎和小娘吟詩舞劍,論論天下大道,甚是輕狂。十八娘正想上前去見見那素未謀面的兄長,卻瞅見小樓上的祖父沖著她招了招手。

  十八娘用手捂了捂眼,今兒個太陽有些大。

  這座小樓許久不用,散發出厚重的松油味兒,讓她的心莫名一沉,腳步也變得有些重了起來。

  祖父背著手,站在窗前,依舊保持著適才的姿勢,聽到她來了,緩緩開口道:「可知為何會賜予你曇花?」

  十八娘垂眸行了個禮,「十八近日多感不適,畏寒體乏。」她說著,手有些微微地顫抖,她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最近她感覺到了,晨起舞劍時,行氣阻滯;夜裡就寢,手腳冰涼;十六今日說她嘴白,可不是嚇的。她先前不敢肯定,可獲了曇花,反倒定了心,她怕是得了什麼難纏的病了。

  祖父歎了口氣,轉過身來,看著十八娘那頗肖自己的臉,狠了狠心,「我沈氏此輩女子,沒有第二個人能伶俐過十八娘你,只可惜,你是活不過十八歲的。」

  「大楚改元那年,我遇刺,你娘以一己之力擊退數人,可最後也是寡不敵眾,替我擋了一刀。豈料毒性太大,你娘當場便去了。你非足月而生,天生弱症,在三歲那年,訪得神醫,得一丸藥,若是出嫁前病情無反復則斷了根,此後與常人無異,若是……也是你的命數。」

  「而你的哥哥沈三郎,年幼成名,他是我最中意的孩子,可是也毀在了那一場刺殺裡。」

  「刺殺您的人是誰?算了,您不說,我也明白了。」沈十八娘感覺自己的手心熱熱的,想必是掐出了血。

  居然,她沈十八,是活不過十八歲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8:57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9-18 04:29 PM 編輯

卷一 第二章 重生

  十八娘端坐在窗前,祖父適才的話語尚在她耳邊嗡嗡作響,像是暮色裡的鐘聲,震得她肺腑翻騰,彷彿下一刻便要吐出來了。掐破的手心已然結痂,無意間牽扯到傷口,一陣刺痛。

  她,沈十八,在被人告知大限將至之後,竟然還能笑逐顏開的夜宴群賓,這范陽的小娘裡,怕是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符合貴女典範的了。可這有何用?

  上輩子亦是如此。

  初春的風,乍暖還寒,吹散了身上梨花白的香氣,讓十八清醒了一些。她已經很久不回憶往事了。

  那時候她還是大晉貴女,鮮衣怒馬好不恣意,便是宗室女,亦不如她,這天下能與相師學權謀的女子唯她一人。便是嫁人,也嫁與最出色的男子,成為王氏宗婦。

  然而縱然胸有丘壑,也架不住興衰更替。晉末亂世,世家風雨飄搖,夫君戰死疆場,她帶著滿門孤弱,撐住王氏門庭。

  那時候亦是初春,她躺在小榻上,一旁的雙鶴抱松銅爐裡燃著淡淡地香,她很久都沒有睡得那麼沉了。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六歲的孩子,閨名沈靜。

  剛來的時候她小心翼翼的生怕露出什麼馬腳,讓身邊的人看出了破綻,可是日子舊了卻讓她忍不住為這孩子心疼起來。沈靜在沈氏大宅裡,是一個突兀的存在。

  她是五房嫡女,母親魯氏在生她時難產而亡,父親沈澤外放多年未歸家,有嫡出兄長二人,嫡姐一人,然而從未謀面。她就像是被家人遺忘了一般,自己住在諾大宅子裡。當初她並不明白,如今卻是有些明白了。

  「十八娘,夜風太寒,奴為你關窗可好?」大丫鬟南枝挑了挑被風吹弱的燈芯,擔憂的問道。看起來曇花也不錯,可是在南枝的心裡,只有牡丹才配得上她們的十八娘,更何況,王氏宗婦,非牡丹不可。那十八娘……可怎麼辦?

  沈十八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南枝,替我更衣罷。」

  南枝插好窗峭,淨過手,替沈十八取了今兒新簪的曇花釵。這釵日間不顯,在燭光之下竟然顯得流光溢彩,握在手心亦是感覺一股暖流滑過,竟是上好的暖玉。

  沈十八輕拂這曇花簪,又是愁上心頭。就是它,將她的前路擾亂了。

  窗外的桃花又要開,她卻是再也嫁不得王六郎了。

  她原本想著,如今算是太平盛世,她嫁給心儀的男子,當上王氏宗婦,照拂一下這個身體的兄弟姐妹,也算是還了恩情了,美好又順遂的一生,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十八娘,七郎在院門口小踱多時,卻未進來,怕是有事,可要喚他。」北流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十八的思路,今日還真是多事,有這麼多想見而不得見的人來找她,告訴她一些她並不想知道的秘密。

  屋裡暖洋洋地,燃著不知名的好聞熏香,卻不刺鼻。潔白的羊毛胡毯鋪在小几下,讓他有些局促,他匆匆而來,身上滿是塵土,甚至還有血漬,與這裡顯得分外的格格不入。

  美貌的丫鬟輕聲地上了一碗煮好的茶,像是會遁地術一樣,陡然間就消失不見了。他打小便與外祖父一同戍邊,習慣不來這些世家做派。

  更何況,這個阿妹是從未見過的。便是在長安,他都聽過她的美名,聽別人說她有多聰慧。若不是為了琴妹,他是萬萬不想來范陽的。把別人扔在一旁十三年,第一次見面便是求人,饒是沈庭臉皮厚,卻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把茶撤了,給我阿兄來壺酒。」沈庭正忐忑著,突然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他抬頭一看,有些愣神。

  今天簪花禮的時候,他站得有些遠,沒能看清楚,萬萬沒想到,沈靜竟然長得如此像父親。她比尋常女子要高一些,有些削瘦,皮膚白得發亮,一雙眼睛神采奕奕,只是站在那裡,便自有一股氣勢,像是一把利劍,將要刺過來。

  她的身手不弱。沈庭想著,整個身體都緊繃了起來,恨不得立刻拔刀相向。

  而沈靜卻突然笑了起來,滿室春風。適才劍拔弩張的氣氛全都沒有了。

  沈庭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沈庭。沈氏是添喜郎世家,男子多單薄俊美,沈庭不像沈家人,他身材魁梧,虎背蜂腰,不過中人之姿,一看便是武將。

  「盼了十三年,總算見到阿兄了。聽聞魯家軍大敗突厥,十八心中歡喜,還以為這次簪花禮,無親近之人相證,不料阿兄竟然風雨兼程的趕了過來,十八……」

  沈庭越發的不好意思起來,他哪裡就是為了什麼簪花禮了,他明明是為了沈琴的婚事來的。到底該如何開口?

  「阿兄來得正好,今日祖父告訴我一樁舊事,還望阿兄解惑。阿娘到底是被誰害死的?」

  沈庭一震,猛地站了起來,怒目圓睜:「你說什麼?什麼被誰害死的?母親就是為了生下你這個孽障剖腹取子而死!」

  他說完,自覺失言,跌坐了下去。就是因為這個,十三年了,他從來都沒來看過一眼十八。

  剖腹取子?沈十八整個人都愣住了,她不敢想像。

  她醒了醒神,怒極反笑:「難怪魯氏滿門被屠,教出的都是你這等蠢鈍之人。今日祖父親言,改元之時,他路遇刺客,阿娘隻身抗敵,身中毒刀;大兄亦然,方難於行。那刺客的刀可真是長了眼,原本要殺的人一個沒死,反倒是我們這一房的人,死的死傷的傷,阿娘死了,大兄殘了,誰獲利?」

  十八說完,滿室寂靜。沈庭已經被問得啞口無言,他想說,阿娘和大兄有武藝,自然容易中招,可是世家男兒誰沒有個武藝傍身……

  魯氏滿門被屠?什麼叫滿門被屠?明明是戰死沙場……

  「當時祖母病重,大伯母帶著各房家眷一起去遠山寺祈福。歸來途中遇到了一群匪徒。我當時年僅五歲,阿娘將我藏在馬車裡,她與大兄一同抗敵救人。」

  「後來聽到外頭的人聲音小了,我便走了出去,只見阿娘坐在地上,交了一張紙給袁阿嬤,然後……然後拿起刀,剖腹取子,生下了你,大兄在一旁昏迷不醒,滿地都是血,都是阿娘的血……」沈庭說著,竟然流下淚來。

  自己剖腹取子,那畫面光是想像,都知道有多慘烈。沈十八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彷彿要把自己的委屈,連帶魯氏的委屈,全都哭出來。

  她重生到大楚這麼多年,從未真正將自己當成沈靜。她費盡心機成為祖母跟前的紅人,名揚天下的貴女;嫁王氏兒郎,分明就是照著上輩子的痕跡,一步一步過回熟悉的日子。她在害怕,滿世皆楚人,安知何處是吾鄉?

  現在她卻捨不得浪費魯氏為她換來的每一刻,她便是沈靜,是大楚的沈靜。這一刻,她彷彿才真正的重生了。

  沈庭走出門的時候,眼睛還是紅紅的。他只覺得腦子亂哄哄的,他明明是來問沈琴的那樁糟心親事要怎麼辦的,卻心中有了更多為什麼要問。阿娘是被誰害死的?

  他正呆愣著,北流塞了個燈籠在他手中,輕輕說道:「十八娘說,琴娘的親事,讓您不必掛心,必不能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9:01 AM

卷一 第三章 請辭

  范陽地處幽州,范水以北,聚集了眾多的名門望族,被譽天下第一州。因世家兒郎多在沈氏青山書院求學,是最顯魏晉風流之地。

  沈十八卻對此嗤之以鼻。畫皮難畫骨,風流他們倒是學了個十成,風骨卻難覓幾分。

  當年哪個兒郎不是上馬驅韃虜,下馬論天下。如今這沈氏大宅裡,也只有她這清越劍是當真見過血的了。

  一劍刺喉,沈庭只覺得寒光一現,一個鷂子翻身險險躲開,踉蹌了幾下,顯得有些懊惱。在阿妹面前失手,讓他覺得有些丟臉。

  「十八勝之不武,阿兄來尋你,可沒帶大刀。」他常年戰場殺敵,劍太輕,不如砍刀趁手。只如今在家中,怕提著刀嚇壞了那些弱雞們,便收了起來。

  十八收劍入鞘,笑道:「阿兄來得正好,靜欲向祖母請辭,與阿兄一道去長安。」昨日一夜好眠,她感覺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活不過十八又如何,本來這輩子就是多出來的,多活一刻鐘也是賺了。

  只是歲月苦短,她要為阿娘報仇,還要安頓好兄姐。長安,那是非去不可的。

  沈庭一聽,心下更是慚愧,十八什麼都知曉,卻仍願意去助琴娘。

  沈老太太住在沈宅最東面的福壽園裡,整個園子裡山石林立,定睛一看,竟是上百個各異的壽字,當真是福氣鼎盛,不輸天家氣度。

  尚隔數步,便聽得十六爽朗的笑鬧聲,她是沈老太太的手心寶,打小便住在這福壽園裡,由老太太親自教養。

  十六,卻是簪了牡丹的。

  沈庭聽到女郎的笑聲,有些發怵,可是十八腳步都沒有頓一下,他只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門口的小丫頭見到二人,輕挑珠簾,脆聲響起:「七郎和十八娘來請老夫人安。」

  說是老夫人,崔氏卻並不老。她來自清河崔家,亦是名門望族。嫁入沈家之後,誕下三個嫡子,兩個嫡女。又送走了公婆,如今是沈氏內宅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沈崔氏穿著絳紫色繡著杏花的外袍,坐在主座上,正聽著十六說話,嘴角帶笑,膚白微胖,眼角全是細紋,這是一個很愛笑的人,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七郎你這個不孝孫兒,可算是等你歸來了;我這老婆子兒孫滿堂,可是每年祭祖,卻獨少你一人,我這雙眼,可都盼穿了!」沈崔氏說著,竟然站起身來,眼中含淚。

  十八見一旁的阿兄眼中泛淚,馬上就要上演一場失散親人再相見的好戲。趕忙快步上前,挽住沈崔氏的手,連聲說道:「祖母別難過,阿兄保家衛國,過家門不得入,日夜遙望范陽思念親長,若是累得祖母落淚,那便是阿兄的罪過了。」

  沈崔氏聽得擦了擦眼淚,又坐了回去。

  沈庭給沈崔氏磕了頭,又與一旁的伯母們見了禮,便站在十八身後再不言語。

  十八卻是一下子紅了眼,對著沈崔氏跪了下去:「祖母,十八承蒙祖母不棄,親自教養,本應該承歡膝下以全孝道。只是昨夜夢見阿娘,問十八簪了什麼花,又問父親可好?十八無言以答,羞愧不已。還請祖母准辭,讓十八隨阿兄去長安,一探父親,以慰亡母。」

  十八要去長安。這話一出,滿屋子的人心思各異,均偷偷地打量老夫人的臉色。

  大楚對女子管束並不算嚴格,有父兄相伴,出行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十八畢竟已經簪花,按說應該在范陽擇婿而嫁,若是去長安,那王家的事……老夫人會答應嗎?

  「好孩子,難為你了。十八甚少出遠門,全靠七郎你了。」沈崔氏不捨的拍了拍十八的手,嘴裡對著沈庭說著話,眼睛卻定定的看著十八,彷彿要從她的眼神裡看出什麼。

  等到和十八一同出了門,沈庭還有些迷迷瞪瞪的。他是片刻也不想待在這個陰陽怪氣的地方了。

  「阿兄,若是以後有人問起你為何多年不回范陽,就照十八今日回答即可。不孝是大過。」十八算是看出來了,這個沈七郎,當真是個莽夫,是個直腸子。

  不孝是大過。看來沈崔氏是真心厭惡沈庭,毫不掩飾,這是為什麼?她一開口,便說他不孝,沈氏兒郎天南海北,怎獨他不祭祖,不敬長?

  明明魯氏已經為沈氏捨了一條命,崔氏卻為何要苛待她的遺孤?

  沈庭雖然魯直,卻並不笨,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繞,背上直出了一身冷汗。

  「且不說這些了,阿兄且回去收拾行囊,明兒一早咱們便啟程去長安。」

  沈庭點了點頭,雖然長安也是龍潭虎穴,但是范陽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作為世家嫡出的貴女,沈十八有四個貼身女婢,東珠管錢財,南枝貼身伺候,北流管往來,西屏則是武婢。除了西屏是十八親娘魯氏陪房的女兒,其他的三人,都是沈家的世代家奴。

  從十八娘決定要去長安,她們便開始收拾行囊了。

  南枝遙望著福壽園,心裡頗為不安,十八娘少年老成,卻只有在那王六郎面前,方有一番小女兒姿態。那萱草結的繩,十八娘是從不離身的,在思量的時候,甚至會一邊轉著手上的草圈,一邊出神。

  可是昨夜,她親眼看到十八娘把它放進箱子裡了。

  十八娘要去長安,那王六郎呢?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這范陽城裡,誰不知道,王六郎心悅沈十八,待她簪了牡丹,便娶她為妻。可是十八娘,簪的卻不是牡丹。

  且這次簪花禮,王六郎也是沒有來的。

  想到這裡,南枝忍不住歎了口氣。卻感覺到頭上一疼,只見東珠拿著箱籠的鑰匙,輕輕地砸了過來。

  「十八娘的事情,自有她的章法。天下之大,沒有了王六郎又如何?十八娘家財萬貫,便是買上十個六郎,也是養得起的。」

  南枝一聽,嘴角抽了抽。

  任他千百個六郎再好,也不是舉世無雙的王家六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9:06 AM

卷一 第四章 王六郎

  「十八妹,你看前頭那人,可是太原王家的六郎?」

  沈十八勒住馬,定睛一看。那穿著寬袖白衫,香木簪髮,席地而坐,正在撫琴的人可不真是王六郎。他顏若明珠,性如皓月,是多少女子的思慕之人。他遵師命遠行,未趕上簪花禮,也不知何時,來了范陽。

  而那個人,如今正為她,截道而奏。

  王十一郎帶著一幫貴族小郎,都圍在王六郎身邊,一見到沈十八,便叫嚷開來,「十八,我六哥有話對你說,你可張大耳朵聽好啦!」

  王六郎抬起頭來,沖著沈十八微微一笑,那神情,彷彿天地間,只剩二人。

  沈十八只覺恍如隔世。

  一旁的沈庭瞧著妹妹的神情,笑道:「想不到,我家十八當真是一家女,百家求,便是被贊若天人的王家老六,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王六郎這一開口,眾人皆起哄,一時場面熱鬧非常。沈十八看著王六郎,他的耳根子有些泛紅,勉強維持著風流姿態。

  途經的小娘們,都豔羨的看著沈十八娘。

  十八娘卻是紅了眼。

  那日她離開祖父所在的小樓,卻是去見了另外一人,正是這王六郎的母親。

  太原王家與范陽沈家世代姻親,她的大伯娘正是王家嫡出的女兒。沈十八最好的閨中密友便是王九娘,而最親近的外姓男子,便是王六郎。雖然並沒有開口說過,但是兩家人都知道,王六郎定是要娶沈氏女的。

  她第一次見到王六郎,是在王九娘的簪花禮之前,她往太原小住。清晨在河畔舞劍,王六郎也正是如今日一般席地撫琴,只是那時,他奏的是高山流水。

  早晨的霧氣未散,環繞在他的周圍,像是即將羽化升仙的仙人。十八娘聽著,忍不住拿起手中之劍,輕輕地舞動起來。一曲終了,十八娘訕訕地站在一旁,她與這人是初次相見,又是客居此地,實在是唐突了。

  卻不想,一塊帕子從天而降,蓋在了她的頭上。

  只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人稱沈十八是貴女典範,我看就是個隨性的厚臉皮丫頭罷了。臉都紅得滴血了,快擦擦吧。我王六郎又不是禽獸,不會對你這麼個未長開的黃口小女子有意思的!」

  十八娘頓時便瞠目結舌,呆若木雞。這這個登徒子竟然是王家六郎?

  從此之後,這王六郎便像是長在她的眼睛裡了一般,隨處可見。他總是人前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樣兒,唯獨面對她,便好似變得有了生氣。

  他們二人門當戶對,王六郎早就到了結親的年紀,卻遲遲沒有定親,她知道,一定是他在等著她。

  王家夫人高坐堂前,看到沈十八進來,趕忙看了過來,眼中帶著濃濃的憐惜。只一眼,十八便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了。

  王六郎還坐在路邊,身旁的人起哄聲越來越大了。

  十八娘回過神來,從腰間抽出一管玉簫,一曲高山流水從她的口中輕泄而出。

  琴聲嘎然而止。

  王六郎猛地抬起頭來,徑直看著十八娘的眼睛,不怒而威。周圍的人都感覺到了他周身的寒氣,忍不住退後一步。

  十八娘鼻子紅紅的,差點便吹岔了調。她閉上眼,都能感覺到對面那刺人的目光。罷了,他們緣起高山流水,便止於此,也是好的。

  周圍靜悄悄地,只有十八娘的洞簫之聲,明明是高山流水頌知音,卻嗚咽得令人想要落淚。

  突然之間,一陣琴聲響起,亦是高山流水。古琴清亮,中和了不少簫聲的蕭瑟之感,一下子令現場的氣氛變得輕快起來。

  十八娘突然覺得心裡頭有些空鬧鬧的。她睜開眼睛,王六郎果然低著頭,輕聲的以琴音相和,再也不抬頭看她一眼。而王十一郎看著她,滿眼都是怒火,恨不得衝上前來,拿劍刺她幾個窟窿方才解恨。

  王六郎在他心中猶如天神,卻被她沈十八,打入了塵埃裡。他恨她,也是應該的。

  沈十八娘收起簫,想要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手上由萱草編織而成的結繩,卻發現手腕上空無一物。那手繩,是一年花神誕,王六郎親自編來送給她的。

  花神誕是少男少女們最愛的日子,可以雙雙結伴而行。十八娘老早便收到了王九娘給她帶來的小箋,是王六郎最為擅長的行書,流暢如風。

  那天她穿了一件鵝黃色的窄袖裙衫,梳著雙丫髮髻,墜著明璫。王六郎依舊一襲白衣,瞧見十八娘的時候,捏了捏她的臉,頗為嫌棄的看著她。

  「卿卿,君生我已老,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等你可以嫁人的時候,我女兒怕是都能吟詩了。」

  沈十八啪的一下打開他的手,便欲轉身離去。王六郎見狀,趕忙拽住她的手,從一旁的小攤上買了兩個面具,仔細的替十八娘帶上,像是最平常的少男少女一般,盡情嬉戲。

  花神廟附近多萱草,祈禱能夠在一起的男女,都在這裡用萱草結繩,以示情誼。王六郎此刻竟然也不能免俗,一下子坐在地上,細細的編織起來。

  十八娘笑著也跟著坐下,替他也編織了一條一模一樣的。

  那時候她想,沈家之所以在士族之中頗受崇敬,一來是書院育人,二來便是這些求學的青年才俊,都在范陽度過了最美好的少年時光,找到了將來那個要共度一生之人。

  只可惜,她與王六郎,相識於太原,終究只能是強求。

  沈庭見十八娘離去,趕忙追了上去。

  「王六郎你都瞧不上,這天下男兒,還有比他更好的嗎?」

  十八娘手下一頓,是啊,天下就沒有比他更好的了。

  「哥哥說的什麼話,十八娘尚且年幼,還是先想著怎麼解決琴姐的婚事再說吧。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怎麼強求也不來。我和王六郎不過知己,他平日裡就愛這樣鬧著玩兒。世家郎君都這樣,哥哥你莫中了他的計,我若是應了,他們該笑話我了。」

  沈庭見十八娘少見的說了一通,有些懷疑,不過權當是女子矜持,愛耍花腔罷了。他這麼一個粗糙老爺們,實在是搞不懂這些事情。

  只不過,他再傻也瞅得出,在妹妹心中,王六郎絕對是與眾不同的。

  二人一路絕塵而去,空留下那高山流水的琴音,久久未停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9:15 AM

卷一 第五章 初見

  沈十八一行人快馬加鞭疾行數日,長安終於近在咫尺。她向來行事果決,不耐坐馬車,便只帶了西屏上路,東珠她們輜重緩行。

  「阿兄,前面有個茶寮,且稍歇片刻。」他們來得太早,長安城的城門尚未開,茶寮裡坐了不少人。

  其中有一人,讓人無法不注意到他。

  他不足弱冠,膚白異常,鼻樑高挺,眼眸幽藍,一看便有胡族血統。沈庭身高已算鶴立雞群,而他竟然又要高出幾分。

  更讓人在意的是,他身著血色錦衣,腰懸黑羽。明明茶寮裡人不少,以他為中心的幾張小桌卻是空無一人。

  他端著一碗酒,獨自一人坐在那裡,滿是肅殺之氣。

  血衣黑羽,分明就是凶名赫赫的黑羽衛。他們是天子暗衛,專職刑罰,一口尖刀上不知沾滿了多少官員貴族的鮮血。

  傳聞有人在家裡大罵趙氏不仁,片刻之後便成了黑羽衛的刀下亡魂。難怪,眾人都怕了他。

  「李世子,打擾了。」十八娘說著,拉著沈庭尋了張桌子便坐了下來。

  只見那人眼睛一亮,直直地看著沈十八,問道:「你認得我?」

  十八娘蹙了蹙眉,復又笑道:「紅衣黑羽,復又一身貴氣,除了世子,小女子想不出第二人。」

  「哦。」那人不再說話,低下去頭去,又端起酒杯來,不知道在思量著什麼。

  沈庭已經喚小二,端了牛肉黃酒上來。這一路上他已經瞭解了,他這阿妹,英氣不輸男兒。他們一路疾行,也沒有聽她叫過一聲苦累。

  「你理這廝作甚,這可是大名鼎鼎的活閻王,阿兄我的腦袋都懸在他的刀下呢。」眾人對黑羽衛怕是怕,卻也是暗地裡不齒的。

  沈十八踢了沈庭一腳,這個傻子,當著別人的面,便說三道四的,這等行徑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這李世子,名子期,出自鎮平王府,他的父親出自隴西李氏,是當今聖上的義兄弟,當年兩人都追尋唐王打天下。改元之時,又替當今給世家當說客,可謂立下不世之功,父子二人都簡在帝心。

  李子期不足弱冠便執掌黑羽衛的半壁江山,正可謂是少年英才。只可惜他有胡族血統,為世家不容,當年評四公子,方將其排除在外。

  沈十八偷偷地瞥了李子期一樣,沈庭的聲音便是壓低了也不小,適才的話,想來他全都聽到了。

  誰知李子期正好也看將過來,那眼神像是要將她看殺一樣。

  十八並不懼,不管哪輩子,她都是絕不輸陣之人。

  李子期看道沈十八在看他,卻快速的垂下眼眸,輕聲喃呢:「你不怕我?」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羽毛劃過。沈十八知道,他在問她。

  「橫豎都是人,小女自問無虧心之事,緣何要怕你?」她並不怕他。她是閨中女子,便是日後嫁了人,也只在內宅行走。他是朝廷鷹犬,怎麼看也是八杆子打不到一處去的,她無所畏懼。

  只是阿兄們到底要走經濟仕途,這個人輕易卻也是不能得罪的。

  李子期不再說話,沈十八漸漸地也將心思放在了父親身上,她初到長安,雖然有些事情早已知曉,可是在此之前,她並不在意,也沒有深入的打探。

  「阿兄,可以告訴我長安沈宅的事嗎?畢竟,我還沒有拜見過父親呢。」她說著,好似有些難過,又好似不甚在意。

  他們的父親沈澤,在長安,也算是個人物,如今正是吏部尚書。可他最出名的並非能力,而是美貌。

  一個以美貌聞名多年的世家子。想當年他初入長安,少女貴婦夾道相看,鮮花香帕美果,鋪滿了整個街道。他卻不以為動,獨寵一人。

  「父親最是看中武夫人,你若去了,可別頂撞於她。武夫人有三子,沈瑜沈琅沈瑞,均比你年長;兩女,沈珂比琴娘略長,沈玉比你小一些。」沈庭說完,擔心的看著沈十八。

  他是男兒,又鮮少在長安,對於家中事務,知道的也並不多。可是他不傻,武夫人再好,到底不是他們的親娘。

  「父親擅畫,不喜武,你去了,也別在他眼皮子底下練武;沈瑜已是兩榜進士,他是父親親自教導的。你也莫要得罪了他。」沈庭越說越是擔心,那一家子,竟是誰也不好得罪的。

  當年他看到了母親慘死的畫面,有一段時間,恨極了武氏,大發脾氣,將沈瑜房中的功課撕了個粉碎。父親大怒,將他捆了,打得死去活來的。

  也就是那次,外祖趕了過來,救下了他,將他帶去了邊關。後來雖然回長安必住家中,卻也父子生疏,形同陌路。

  沈十八端起酒壺,給沈庭斟了滿滿一碗。

  「阿兄且放心,區區庶枝,又有何懼。」

  沈庭的消息和她瞭解的差不多,沈瑜的確是很有出息,大楚近年來已經恢復了科舉取士,沈瑜雖是世家子,卻也一路憑真本事奪得探花,如今算是世家讀書人中的風流人物。

  沈琅卻是個整日捉雞鬥狗的紈絝子弟,頗有詩才,在教坊之中也算是略有名氣;沈瑞年紀尚幼,也在進學。

  倒是沈宅裡沒有正室,武夫人一人為大,長安城裡的人竟然將這些阿貓阿狗充作嫡出子嗣了,這讓她很不高興。

  亂了嫡庶,便是亂了根本。

  賤妾所出,安能與正室相提並論?她沈十八,就是來長安撥亂反正的。

  她當真是為魯氏不值,自己的夫君竟然獨寵妾室,還獲得滿城讚譽。簡直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門開了,門開了,快去排隊。」

  坐在城門口等著京城的平民百姓們嚷嚷著,迅速的站起身來排成長隊。有個老農的手裡還拎著兩隻母雞,發出咯咯的叫聲。

  「阿兄,走罷,咱們進城。」西屏掏出銀子付了錢,便去牽馬。

  沈十八回頭看了一眼,一旁的李子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她打馬上前,與沈庭一道,飛快的從城門一側飛躍而入。

  所謂貴族,有高於民之權力,自有高於民之責。某些人若是不明白,便讓她來告訴她,世家的真面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9:19 AM

卷一 第六章 下馬威

  沈宅離長安城城門不遠,兄妹二人很快便到了烏衣巷,那左邊最裡的一家便是。朱漆大門鑲著銅釘,略有些斑駁,一看便不是淺顯人家。

  常年關閉的大門,今兒卻罕見的打開了。臺階上新撒了水,揚了塵。

  一位身披雨後天青色薄紗的女子,在奴僕的攙扶下,焦急的等待著。一水的金玉頭釵,在晨色中閃閃發光,煞是耀眼。

  與時下風靡的豐盈美不同,她若柳扶風,瘦弱的下巴,小鹿般的眼睛,讓人一看便心生憐惜。連沈十八都忍不住讚歎,好一個美人。可惜,是她最討厭的那一種。

  一見到沈十八,她便急忙迎了上來,淚眼婆娑,「我的兒,我日盼夜盼,可算把你盼來了。一路可安好。」

  她說著,竟然拿起帕子抹起淚來,好一幅慈母態。

  「這位大娘,可是認錯了人?十八的阿娘福薄,已經仙去十三年了。」沈十八不經意地躲過武氏,驚訝的問道。

  武氏微微一愣,潸然淚下,「每每想起姐姐,我也是心痛難耐。十三年了,每逢年節,夫君都不忘姐姐。」

  十八娘好笑的看著武氏,直看得她哭不出來,方才啟口:「妾自然應當跪拜正房夫人,這是本分。」說罷徑直的走過身去,也不看那武氏一眼。

  「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這樣對我娘?」說罷從武氏身後衝出一個紅色的姑娘,她的臉蛋圓圓的,因為生氣,整個臉都紅紅的。

  沈澤與武歸都容貌大盛,竟然有這麼一個容姿平平的女兒。

  十八娘橫眉以對,竟生生的將那小娘看退了幾步。

  「沒有給玉娘請教養嬤嬤嗎?怎地如此無理,不敬嫡姐,還敢動手不成。」她的聲音極其悅耳,像四月的春風一般,語裡的話卻又是句句嚴寒。

  武氏一個激靈,趕忙上前拉住了女兒。沈玉因是幼女,又顏色不佳,她難免偏疼了幾分,平日裡被一大群人恭維著,竟是不顯。如今看來,竟是被寵壞了。

  「快給十八娘請安。」武氏拽了拽沈玉,可是她哪裡受得了這個氣,只強著頭,怒目而視。

  十八娘搖了搖頭,看似有些憂心。又拂了拂袖子,徑直踏進門去。戲已經唱得夠多了,她可沒有心情讓周圍的人看猴戲。

  她可以想見,不出一日,今晨發生的事情便會傳遍長安城。

  她沈十八可是世家女的典範,錯的怎麼會是她?

  沈庭看著這麼一齣,也歇了行禮的心思,快步跟上沈十八,進府去了。

  剩下武氏,只覺得整個五臟六腑都火燒得疼。多少年了,在這長安城裡,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不把她放在眼裡。

  她以為又來了一個沈琴,萬萬沒想到,竟然來了個魯氏,和她當年一樣,鋒銳得像一把利劍。可是下場又如何,剛過易折,如今也不過是一抷黃土。

  「回去罷,讓人通知大人,說十八娘已經歸來了。」

  說罷也跟著回府了,剩下的奴僕們面面相覷,這沈府的天,怕是要變了。不知道今夜的風會往哪邊吹。

  沈庭走到十八娘身旁,擔憂的問道:「不是說讓你不要對上武氏嗎?十八娘怎地如此……如此無禮?父親回來怕是要生氣了。」

  十八娘停住腳步,看著沈庭的眼睛,正色說道:「洗腳賤婢,安敢喚我為兒?世家之中,絕無妾室扶正之事,她再貴,也不過是妾室爾。阿兄且把腰板挺直了。」

  她沈十八活了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妾室能翻了天的!沈澤能做到吏部尚書,絕不是昏庸之輩。

  她不相信,沈澤為了武氏不續娶,是因為鍾情。若是他真有那麼專情,那阿娘又怎會生下他們兄妹四人,甚至最後一個她,幾乎和沈玉,是差不多的年紀。

  這其中必然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武歸身上一定有什麼,讓沈澤極其看重。

  不背信棄義,往往只是利不夠罷了。

  沈庭被她的話震驚得無以復加。在這長安城裡,沒有誰會質疑武夫人的身份,她就是當家夫人。甚至連他和沈琴,都喚了她十年母親。

  現在沈十八告訴他,他錯了,那個他不敢得罪的人,不過是個玩意兒。在他心中,沈十八的形象陡然高大起來。他突然覺得,琴娘的婚事,也不用擔心了,雖然十八沒有開口,但是她一定可以解決的。

  「帶我去琴娘的住處。」武氏都要避其鋒芒,引路的女婢自然不敢玩什麼花樣,徑直的帶著十八一行去了沈琴的聽蘭院,仔細一看,她的手還有些微微的發抖。

  聽蘭院在沈府的西北角,是一個極大的院子,離主院也不算遠,這個武氏果然是有幾分手段的。

  只見那屋簷的一角掛著幾個銅鈴,風一吹便發出叮鈴鈴的響聲,甚是悅耳。院子裡滿是蘭花,散發出陣陣幽香。不虧聽蘭院之稱。

  雖是滿地蘭花,名品卻甚少。

  有幾個丫頭婆子正坐在一角,玩著葉子牌,屋子裡傳來女子陣陣咳嗽聲。

  沈十八怒從中來,這一大清早的,不伺候小娘,竟窩在這裡玩耍。不愧是賤人當家,也太沒有規矩了。

  「西屏,替我把這幾個刁奴捆了。」西屏身手極佳,制服幾個普通人,簡直太簡單不過了。

  只見一個管事婆子從房內衝出來,怒道:「你是什麼人,來我們聽蘭院裡撒野。我們夫人最是仁善,奴婢也是人,人人平等,她們犯了什麼錯,你要將她們抓起來。」

  這個話倒是新鮮,她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家奴竟然與主家平等了。若是在范陽,這個婆子早就被杖斃了。

  她如今擔心沈琴,也懶得理會,沒得失了身份。

  「可是阿兄帶著十八娘來了,咳咳……」一道女聲便隨著咳嗽聲響起,她的聲音軟糯,不像是北方人,倒像是吳地軟語。

  聽聲音,便知道,這是一個嬌弱美人。

  這定是她的阿姐沈琴。

  「阿姐,十八來看你了。」

  屋內女子一聽,掀起珠簾,便走出門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9:23 AM

卷一 第七章 當頭棒喝

  只見她面色蒼白,腳步虛浮,明明一副病弱之像,卻衣著華美異常,大紅色的襦裙上用金線繡滿了豔麗的牡丹,頭上插著三支明晃晃的金步搖,她身形不穩,步搖一動一動的晃得厲害。

  「十八娘,也不是什麼大錯,放了他們罷。」這個女子,便是她的嫡姐沈琴。

  沈十八娘看著她,不由得悲從中來,恨不得立馬提劍斬了武氏賤婢。沈琴好好的一個世家貴女,被她養成什麼樣子了。

  「阿姐身體不適,快進屋裡歇著罷,幾個刁奴,別費了心神。」她說著,不由分說的將沈琴攙進了屋子裡。

  沈琴的屋子裡格外的清涼,尚在初春,竹塌輕紗便擺了出來,一把瑤琴放在小案几上,看上去略有些舊,一看這屋主人便經常撫琴。

  博古架子上擠得滿滿的,卻是瓷器青銅畫卷種類繁多,看不出主人的喜好,倒是那尊最顯眼的美人瓶,一看便是仿貨。

  難怪她在范陽,就曾聽人說笑,沈琴眼高手低,一身珠光寶氣。

  「阿姐體弱,又是初春,怎地就墊冰絲?」這冰絲價值不菲,通常是在盛夏之時用來解暑的,冰冰涼煞是清爽,只是閨閣女子用得不多,怕體寒於子嗣有妨礙。

  沈琴卻是搖了搖頭,連身坐下,「母親憐惜我,這冰絲少見,她也只得了這一點,巴巴地送了過來,為了這事,玉娘還大鬧了一場。」

  沈十八喉頭一梗,便是沈庭也神色莫名起來。

  「你覺得武氏待你何如?」

  「甚好,我此番急病,母親親自照料,一宿沒有合眼。便是待親兒,也不過如此罷。」說著,她摸了摸頭上的步搖,復又說道:「就是這步搖,也是我有三支,珂娘和玉娘各兩支。」

  沈十八抬眼看了下站在屋子一角的女婢,又看了看沈琴,「你先下去吧。」

  那婢女抬起頭來看了眼沈琴,抬腳便走出門去。西屏見狀,自覺關了房門,守在門口。

  「你覺得武氏待你如何?」

  沈琴有些奇怪,「十八娘適才不是問過了嗎?」

  她與十八並非初次相見。前年她回范陽簪花時還是見過的,那時候她梳著雙丫髻,說話聲音清冷,對待她與旁人並無太多不同。她雖然心下黯然,卻還是送了她自己精心準備的錦被。

  她在范陽並無舊友,原本以為簪花禮會冷冷清清的,卻不想十八喚來一幫小娘,硬是給她贏得了體面。

  所以得知妹妹要來,她的內心極其歡喜,她終於也有個說話的人了。

  可是十八娘到底是孩子心氣,對後母武氏仇視異常。

  「聽聞那武氏為姐姐擇了一門佳婿?戶部尚書的嫡孫孫連成。姐姐可願嫁過去?」十八娘坐在床側,轉了轉手指上的玉扳指,看著沈琴的眼睛,輕聲問道。

  沈琴俏臉一紅,嬌羞的低下了頭,聲若蚊蠅:「父母之命,自是遵從。」

  沈庭聞言一急,插口道:「琴娘莫被那廝騙了,他獨好龍陽,與歡喜班的菊官早已玉成好事!父親卻不肯信我,我方去范陽尋了十八娘。」

  沈庭說著,深帶歉意的向沈十八娘行了個大禮。

  沈琴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張小臉血色全無。女怕嫁錯郎,若她真嫁了過去,那還有什麼指望。

  「孫連成的母親,與那武氏乃是多年密友,菊官之事,她當真不知?珂娘比你年長,怎不選珂娘?」

  母親說,她是三個女兒中最出挑的,孫連成的母親,一眼便看中她為媳,連珂娘都被比了下去。

  「你喚武氏母親。敢問她可有三媒六聘,嫁於我父為妻?范陽的沈氏族譜之上,可有她武歸的名字?你一聲母親,給了她正妻之名,她應該對你感激涕零……」

  十八娘見沈琴搖搖欲墜,眼見就要撅過去了。便知這一劑猛藥已經夠了,來日方長。

  她們雖是親姐妹,但是相處時日甚至不如她與武氏多,除了血緣,談不上什麼情誼。

  若是再咄咄逼人,反而不美。

  說完她一把抱住沈琴,輕撫她的背,輕聲說道:「十八與阿哥疾行數日,就怕阿姐之事塵埃落定,好在如今事情尚有轉圜餘地。十八心直口快,姐姐切莫惱了我。如今十八和阿哥歸來,阿姐再不是自己一人了。」

  沈琴再也忍不住,兩行清淚落下,打在十八的脊背上,滾燙滾燙的。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整個眼睛都紅腫得像胡桃夾子一樣了。看到打濕了幼妹的衣裳,又不好意思起來。

  只是她的心中亂糟糟的,不知該如何面對,只好佯裝睡了過去。

  十八娘也不戳穿,帶著沈庭便出了房門。

  院子裡靜悄悄的,僕婦們見到她,無一不噤聲。這位新來的小娘,可不講究什麼人人平等。唯有那些老僕,方才有一種熟悉之感,范陽世家的小娘們,都是這樣,並不嚴苛,卻無人敢輕慢。

  武氏為十八娘準備的小院便在聽蘭院旁邊,名喚尋梅。如今是初春,並沒有什麼梅花,枯枝錚錚,反倒有幾分古樸之意。

  屋內擺設與聽蘭院也差不離,都是軟帳輕紗,華貴異常,床榻上竟然也鋪著一床冰絲。這武氏是想將她捧成第二個沈琴嗎?

  可是,她沈十八,是一個從不委屈自己,只會委屈別人的人。

  不一會兒,下僕們便乖乖的將屋裡按照沈十八的要求重整了一次,煥然一新。

  十八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是第一仗,她還沒有想好,要怎樣面對夜間歸家的父親沈澤。

  畢竟那個人,才是對他們兄妹的處境有大影響的人。

  她一路疾馳,實在是太累了,需要養精蓄銳,才能給父親大人演上一齣好戲呢。

  西屏見十八睡熟了,悄聲掩門,邁出門去。

  在范陽的時候她雖然主職是負責保護十八娘,但是調教下僕這等小事,卻也是完成的。畢竟東珠南枝她們還在後面,總不能缺了她們,便讓十八娘行事不便了吧。

  更何況,十八娘不開口,她也知道,她得第一時間知道,這個宅子的男主人,什麼時候歸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9:27 AM

卷一 第八章 父親沈澤

  沈澤乍一回府,就聽說他的女兒,給武氏一個狠狠地下馬威。

  他坐在案几前,端著茶碗,今兒的茶湯不錯,沒有加他討厭的香料,很純粹,就像當年的武氏一樣。

  武氏跪坐在他的身旁,眼睛紅腫,小聲的抽泣著,欲言又止,最後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強笑著說:「十八娘來了,妾怕是招呼不周,惹得那孩子生氣了,這可怎地是好?」

  沈澤看著她的樣子,心中歎了口氣,最近不知道怎麼,很容易懷念往事,大概是老了罷!

  自從來了長安,武氏便很少受委屈了。如今這番姿態,竟然與當年的模樣重合起來。

  那時她說:「妾怕是做錯了什麼,惹得姐姐生氣了,這可怎地是好?」

  沈澤想著,走到武氏的身旁,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愛憐的說道:「歸娘辛苦,十八娘是母親養大的,你且委屈多讓著她些,就算為母親盡孝了。」

  武氏不可置信的抬起頭來,看著沈澤,復又低下頭去,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當年她還懷著玉娘,魯氏橫死,沈澤本不應出仕。還是官家三道諭令急召,方才帶了家眷直入長安,從此成為天子近臣。

  十八娘甫時跟個小貓崽兒似的,怕是養不活了。她不敢接下這燙手山芋,便以玉娘為藉口,將她留在了范陽。

  好在,沈澤並不在意。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瞧著,他又覺得有所虧欠了呢?

  武氏心中咯噔一下,之前想的對付十八娘的招數怕是不能用了。

  一時之間,兩人皆不言語,室內竟然突然安靜下來。

  「不孝女十八娘,來與父親請安了。」這聲音,清亮婉柔,卻又帶著無限的憧憬和委屈,當真是一語飽含萬千深情。

  武氏有些咬牙切齒,心中卻是暗笑,這沈十八不知當年舊事。她再怎麼乖覺,沈澤也斷不想與她父慈子孝。

  可是,沈十八娘一進門,她卻是驚呆了。

  初時在大門口,十八娘風塵僕僕,面上也戴著薄紗,灰頭土臉的,她竟是沒有看出,她有這般容貌。

  劍眉星目,活脫脫的另一個沈澤!只是因是女子,五官要柔和幾分,仍是絕色。

  她生的幾個孩兒,也就是沈瑜略有幾分肖父,便得了沈澤的關注,她常常自以為傲。那麼沈十八娘來了……

  她不僅感概一聲,還好是女郎……

  沈澤也是一愣,心中思緒萬千。他沒有想到,十八娘,竟是這樣子的。

  「十八替父彩衣娛親多年,便是最大的孝道了。」他摸了摸鬍子,聲音不由得輕柔了幾分。

  沈十八娘眼中泛淚,欲落不落,一臉孺慕的看著沈澤。復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武氏,雙眸黯淡了下去。

  沈澤心中一歎,咳了一聲,對著武氏揮了揮手手,「歸娘且先下去準備晚膳罷。」

  武氏心中不忿,卻也知道沈澤向來說一不二,只得退了出去。

  沈十八娘見她走了,徑直地走到茶爐面前,洗手挽袖,乾乾淨淨的煮了一碗新茶,端到沈澤面前。她的動作行雲流水,煞是賞心悅目,一看便是下過苦功的。

  沈澤輕抿一口,如同雨後青荷,確是不凡。

  「聽聞王六郎截道奏情,你以高山流水對之,緣何不應?」他說這話時,倒不像是一個父親,反而像是老師在考究學生。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六郎若是有心,自當遣人上門提親。女兒若是應了,豈不是落人笑柄。」十八娘說著,也替自己乘了一碗茶湯。

  她神色自若,不像是與那王六郎有情,沈澤心中一顆石頭落了地。

  「王氏宗婦,必簪牡丹。你怕是不能如願了。」王氏是絕對不會派人上門提親的。

  「非不能,落日餘暉,無須費心。」王氏已經在衰落了,卻高高在上不自知,不必多費心機在上頭。

  沈澤點了點頭,對沈十八娘,更是滿意了幾分。

  「倒是為了那孫連成,父親犧牲一個嫡女,卻是不妥的。」十八見自己摸對了沈澤的性情,便收起了那副嬌柔的樣子,直接說道。她本就不是沈澤親女,又多年未見,說兩人之間如何的父慈子孝,那都是騙騙世人的。

  沈澤一聽,面帶戲虐,「你不是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嗎?怎麼又變了。」

  「所以,十八這是來改變父親的命令,挽回父親的損失了。」

  「你也要說龍陽之癖嗎?」

  沈十八娘搖了搖頭,「孫家危矣。女兒與阿兄打馬來長安,途徑那山陽縣,卻是驚了馬。下馬一看,此界地低三尺,土質鬆軟,有水滲出。今年春起,雨多連綿,河水氾濫,是春汛之兆。山陽河堤滲水,極大可能會管湧潰堤。而那山陽縣丞,正是孫連成的父親。」

  沈澤聽聞此言,也收起了戲虐之色。此事涉及萬千百姓,若是真的,一定要上奏朝廷。只是該在什麼時機上奏呢?

  沈澤沉思片刻:「琴娘之事,我已知曉,孫連成確不是良配。」

  十八娘鬆了一口氣,總算不辜負沈庭之托。

  沈澤在髮妻身亡沒多久,便能拋下幼女遠赴長安,不說利慾薰心,卻一定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一個有欲望的人,便是有破綻的。

  那戶部尚書的嫡子,本來也算是門當戶對。就算有龍陽之好又怎樣,沈澤未必不知,可是在男子眼中,不過是年少風流,等成家立業了,自然也就收心了。

  孫連成或是爛到了根裡,那又如何?婚姻本就是締結兩姓之好,沈琴嫁過去,產下嫡子,便是穩固的孫夫人,那菊官再好,不過是個玩意罷了。

  至於女子的幸與不幸,又有誰在意?只要沈家與孫家交好,沈琴便是死了,那也只會說死得其所,哀歎一聲福薄罷了。

  這世道,對女子就是如此嚴苛。沈十八娘心中發寒,暗自冷笑,卻又無可奈何。有些事情,並非憑藉一己之力,便能扭轉的。

  好在,沈琴不用嫁給孫連成那個人渣。至於孫家何時倒,又倒到什麼程度,便是沈澤要去操心的事情了。

  「十八與為父一道用食吧。」十八娘聞言,親自替沈澤端水淨面,她等的便是這句話。

  任沈十八娘名耀世家,在這府邸裡,還不及沈澤的一句話。

  看看武氏,出身微寒,又不甚聰慧,還不是因為沈澤,方才立於不敗之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9:32 AM

卷一 第九章 心思各異

  沈澤攜同沈十八來到花廳的時候,沈府的其他人,已然到了。武氏的幾個兒女,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面有怒色。

  沈庭扶著沈琴靠著窗子,有些擔憂的望著門口,看到十八進來,神情自若,便知大事已成,長長的舒了一口,而沈琴的眼,又紅了。

  「十八娘初到長安,你們這些做兄長的,可要好生照看她,莫讓她被人欺負了去。」沈澤就著婢女端過來的熱帕子,淨了淨手,在主位落座。

  朝華夫人造出了桌椅後,便在新貴之中流傳開來。范陽太原子弟,倒還是分食跪坐,遵循古禮。沈澤府邸,用的是一張雕花大團桌,看來平時沒少享受天倫之樂。

  十八娘略有不適,面上卻不顯。自是在沈琴下首落座。

  「父親所言甚是,十八是我等親妹,自是會好好照顧。」說話的人是沈瑜,他與沈澤果然有幾分相似,一身的書卷氣,仔細看過去,他在穿著打扮上的細枝末節上,都與沈澤有幾分相似。

  沈琅卻是有些好奇的看著十八,眼中滿是興味,好似根本就不在乎十八今晨才得罪了他的親娘。他臉色潮紅,不是剛從煙花之地歸來,便是服了五石散。

  倒是沈瑞,怒目而視,那表情與沈玉如出一轍。

  白日未見到的庶姐沈珂也歸來了,只見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春衫,腰繫綠絛,頭上並無金銀之物,反倒是插著幾支碧釵,清新脫俗。與沈琴,截然不同。

  沈十八心頭發冷,原以為武氏出身低,見識淺薄,方把沈琴養成那副模樣,如今看來,她竟是故意的。

  「四哥不愧是飽讀聖賢之書,你喚我娘母親,我們自然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妹。小妹初來乍到,今後的安危冷暖,可全仰仗四哥了。」沈瑜在族中排行第四,是以十八喚她四哥。

  沈瑜抓住筷箸的手一緊,青筋暴起,復又平息了下去。沈十八娘所言,他無從反駁。

  這也是沈瑜心中多年之痛,父親明明鍾情於母親,卻為何不想辦法將她扶正。別看如今他們兄妹風光無限,可是一日改家譜,一日便算不得塵埃落定。

  魯氏是大婦,這家中所有的子嗣,都應該,也只能喚她做母親。

  沈瑞眼見就要暴起反駁,卻被沈瑜生生的拽住了。他若是敢多言一句,沈十八娘明兒就能讓言官奏他一本不孝不悌。

  為仕途計,他不敢。

  沈十八娘看在眼裡,對個人性情,自有決斷。母親暴斃,大兄半死不活,沈庭有家不能歸,沈琴認賊做母,她一腳踏在閻王殿裡,而武氏和她的子女,卻活得瀟灑異常。

  她不服!也不信,獲利最多的人,會與整個事情無關。

  若不是還要顧忌沈澤,也沒有查明白武氏背後站著誰,她恨不得立即出手,將這些搶奪了他人位置的強盜,狠狠地打落塵埃,踩進泥裡。

  現在,她只能提前收幾分利。

  是以見沈瑜不語,她也不糾纏。自是給父親斟酒,又好奇的看了一眼四座,問道:「三哥怎不在?」

  沈琴聞言手一抖,筷子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紅了臉,慌慌張張拾起來,羞得抬不起頭來。

  沈三郎在這個府裡,是不得說的禁忌。自打沈琴記事開始,他便沒有出來吃過飯。她也只是聽說,在西北角,住著一個瘋子,是她的親兄長。

  她悄悄地去過幾次,卻沒有見到他,反倒被武氏身邊的嬤嬤撞破了。聽她說三哥暴虐,自從身殘之後,就經常折磨下人,性情很是陰晴不定。

  沈琴那時候還小,聞言回來便做了一場惡夢,高燒好幾日,大好之後,便再也不敢去那一塊地方了。

  「三郎身患頑疾,不適合外出,武夫人每日都叫人送膳食入房中。你若是想見,明日便自己去見吧。且用膳。」沈澤開口,示意十八娘閉嘴。

  沈十八暗中觀察各人神色,見提到沈三郎時,武氏面有得色卻無懼意,便知傳言有虛。倒是沈琴……

  世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是以十八娘也不再多言。

  桌上的菜色極其奢靡,竟比范陽主宅有過之無不及。

  主食是五彩泡饃,那饃用不同的顏色的菜蔬汁染了,煞是好看,羊肉瘦中帶肥,一點不顯肥膩;更有那肥魚,肚囊鼓鼓,腹塞滿了來自東海的鮑參翅肚。每一道菜,看起來稀鬆平常,做起來卻是破費功夫。

  一家人坐在一張大桌子上,竟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連沈玉,都沒有出一絲差錯。

  沈十八娘滿意用了不少,卻看見除了她和沈庭沈澤,其他人跟前的菜色,卻並沒有動多少,想來是看到她,便食不下嚥吧。

  一場晚膳下來,眾人各自散去,沈瑜看著沈十八娘遠去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沈十八娘毫不在意,拉著沈琴便走。

  「阿姐,你身子可好些了?適才晚膳,我見你用得不多。」

  沈琴見十八娘沒有再提三哥,臉色好轉了一些,她搖了搖頭,「父親威嚴,平日裡我們都各自用飯,只有大日節氣,方才闔家團聚。」

  原來不是每餐都一起吃的,各院都有自己的小廚房。

  十八娘更加滿意了,夜間大魚大肉的,絕非養生之道。

  兩人相攜走到院子的分道處,便揮手告別了。

  沈琴需要養身子,而她,夜間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沈十八娘遙看了下西北角,在自己的袖籠裡摸出半枚玉佩。她用手指摩挲了幾下,復又將它揣了回去。

  夜色掩蓋了她的面龐,讓人看不清神色。

  「西屏,你去尋下我七哥,約他西北角見。」西屏聞言,竟然嗖的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長安城有宵禁,而那位先生卻是位性情古怪之人,只在每日的子時,開門見客。沈庭有勇無謀,不時又要再去邊關。就算她在內宅所向披靡,一些需要調查的事情,卻還是要男子去做才方便。

  沈耀幼年成名,頗具才華,是最好不過的助力。

  好在,她在范陽,將王六郎賣了個好價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9:36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9-18 04:00 PM 編輯

卷一 第十章 夜訪怪醫

  大楚實行宵禁,除了在乞巧元宵等佳節,庶民夜間出行是重罪,鞭二十。

  十八娘身披黑色長斗篷,與沈庭一路疾行,片刻也不敢停歇,一路上靜悄悄地,只有三兩隻夜貓的叫聲。

  不知道轉了幾道彎,只見前方人聲鼎沸,一片燈火通明。沈庭面色越發難看,「十八娘,你確定那神醫就住在這裡?」

  沈十八娘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近年來有一怪醫,聲名鵲起,的確是能妙手回春。只是他的脾性頗為怪異,只有手持他所贈玉牌者才醫治,夜間來請方才出診。

  更讓人不解的是,他居無定所,向來只住在青樓之中,眠花宿柳。

  這是一座並不起眼的小樓,塗著薄粉,衣著暴露的娘子,坐在門口,無聊的打著哈欠,見到沈庭來了,也不意動,更別說起身攬客了。

  只見她伸出手來,皓腕盈盈,眉目流轉盡是風情,「小郎君,進門錢,一人一錠金。」

  沈庭黑著臉,從袖袋裡掏出錢,放到那花娘手上。

  花娘笑了笑,將金子扔到錢袋裡,發出清脆地響聲,方才挪開腿,讓二人進去。

  這醫館,沒有一絲藥香味,反而全是胭脂水粉的味道。十八娘頗為熟悉,這是杏花粉,范陽老宅裡,祖母崔氏最愛杏花。

  「范陽沈庭攜妹十八娘,請神醫出診。」屋裡空無一人,又不好貿貿然亂闖,沈庭只好朗聲說道。

  卻見那小樓上,突然走下一個小童,看到沈庭眼睛一亮,揚聲問道:「可是烈火流雲沈七郎?」說罷便蹭蹭蹭地跑下樓來。

  激動的抓住沈庭的衣袖:「聽聞沈七郎身高九尺,聲如洪鐘,只一刀便斬盡千軍萬馬,是蓋世無敵的大英雄!」

  沈庭哪裡聽過這等恭維,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都是世人誇大罷了!庭不過一個普通的先鋒罷了。」

  魯家軍方才打了勝仗,在這長安城裡,正是威望頗盛的時候。

  「你家先生可在?」沈十八娘見小童激動不已,眼見著就要拉著沈庭絮叨,趕忙出聲打斷。他們時間寶貴,半點耽誤不得。

  小童想起二人來意,有些為難道:「庭哥哥你可有玉牌,若是沒有,便是要死了,先生也不會出診的。」

  沈十八娘一聽,伸出手來,手心裡赫然就是半截玉牌。

  那小童輕舒了一口氣,如此甚好,他便不用左右為難了。他飛速的拿起玉牌,嗖的一下,竟然就到了二樓。這孩子年紀輕輕,竟有一身好功夫!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對怪醫又多了幾分期待。

  小童去了片刻,樓上陡然響起木屐聲,只見那樓上緩緩走出了一個美人。

  他的長髮隨意的披散在腦後,只用一根紅線鬆鬆垮垮的束了一縷,調皮的髮絲在胸口飄來飄去。

  他的胸口敞得極開,兩顆紅茱彷彿隨時都要跳出來。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妖豔卻不媚俗。他不像是神醫,反倒像是這青樓楚館裡的小倌。

  都說朝華夫人閱盡天下美男,可是沈十八娘卻覺得,若是她沒將這位收入裙中,那便是枉然。

  這美貌,便是活了多年的沈十八娘,都不僅紅了臉。

  「這不是王家的玉牌嗎?你怎麼姓沈?」美人不僅人美,聲音也像泉水一般,叮咚作響。

  沈庭看著十八娘,神情一下子變得怪異起來。先前他就想問了,十八娘初次來京城,怎麼會知道神醫的住所,還知道他需要玉牌,問王氏討了來?莫非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不是說憑玉牌便可請醫嗎?神醫又何必管它姓王還是姓沈。」十八娘神色淡淡,先前被美色所震撼的心情,完全收了回來。

  管他是美是醜,能醫得好就行。

  「上來吧,我為你把把脈,不過看你面相,不一定救得回。」那美人一看到沈十八娘,立刻走下樓來,好奇的圍著她轉了轉。

  「你要救的人不在這裡,不知神醫何時能出診。」沈十八娘神色淡淡。不是她捨己為人,真不惜命。只是她離十八歲尚有幾年,但是沈耀身殘多年,拖得越久,越是難治。

  等到人心死了,便是華佗再世,也救不活了。這玉牌,她既然能弄到第一塊,便能弄到第二塊。

  美人卻是撫掌大笑起來:「你一定在想,我會說,你不想讓我治,那我便要給你治!可惜了,我是不會這麼說的。」

  他這話一出,沈十八娘不由得嘴角抽了一抽,沒有說話。

  見沈十八娘不是玩笑,美人收了神色,開口道:「崔閩,我的名字。一個月之後,我自去沈宅為沈三郎治病。」

  說完,崔閩便轉身上樓去了。小童看了沈庭一眼,咬咬牙,一跺腳,也跟著上樓了。

  不一會兒又飛快的跑了下來,拎著一個大包裹,放到沈庭的手中:「庭哥哥,這都是我師父制的上好金瘡藥,我這還有一顆紅色的大藥丸,你若是受了什麼重傷,吃下去興許能保住一命。」

  說著他伸出手,拿出一顆雞蛋大小的紅色珠子,硬塞給沈庭。紅著臉,又說道:「就是有點大,吃的時候容易噎著,你可小心一點。」

  沈十八娘看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如此大的藥丸,沈庭怕是沒失血過多而死,反倒要被噎死了。這麼不可靠的師徒,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大哥的病。

  沈庭卻是高興的長大了嘴,不客氣的全收下了,「放心,我嘴巴大,肯定能吃下去的。到時候我多殺幾個,算你的。」

  那小童還要說什麼,卻聽到樓上崔閩的聲音:「阿來,該碾藥了。」

  小童依依不捨的看著沈庭,轉身上樓去了。

  「哥哥,走罷,再不走,可要被小人鑽空子了。」十八娘戴好斗篷,拉著沈庭,朝門外走去。

  兩人一路疾馳,很快便回到了沈宅。尋梅院裡靜悄悄地,下僕們早就睡著了。

  十八娘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西屏,你受傷了?」

  只見西屏靜靜地坐在桌子前,手不能動,口不能言。竟然是被人定身了。

  而十八娘的床上,赫然睡著一個黑衣男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3:59 PM

卷一 第十一章 麻煩上身

  十八娘頓時警惕起來,只見她的袖間寒光一閃,一把匕首落下,猛地朝那床上飛去。

  只見床上那人突然睜開了眼,伸手一夾,竟然只用兩根手指,便穩穩地夾住了匕首,他一動作,好像扯到了傷口,悶哼了一聲。

  看來是受了不輕的傷。十八娘卻是鬆了一口氣,那藍眸她才見過不久,又怎會忘記。

  「李世子夜闖女子閨房,非君子所為?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王府在城西。」

  李子期卻是沒有回答,氣息漸弱。

  沈十八娘無奈的搖了搖頭,替西屏解了穴道。西屏方能動,立馬跪地:「西屏讓宵小入室,有負十八娘所托,願領罰。」

  「先救人吧。你武功不敵他,擋了擋不住。」李子期若是死在了這裡,她便是有八張嘴都說不清了,除非能夠完美的毀屍滅跡。

  方才隔得遠沒有看清楚,這李子期穿著哪裡是黑色的衣服,明明是那鮮血染透了錦衣,乾了之後,便成了黑色。他們這才分開多久,李子期怎麼就受了這麼重的傷。

  「西屏,你拿剪刀把他衣服剪了,塗好金創藥。」夜間不能點燈,好在十八娘和西屏都有武藝在身,夜間能視物。

  西屏一剪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只見那李子期胸口正插著一隻斷箭,箭頭黑黑的,顯然有毒。

  沈十八娘也不禁臉色大變,他面有黑雲,怕是已經難救了。她歎了一口氣,從懷裡拿出那顆大紅珠子,「也是你命不該絕。」

  西屏看道沈十八娘餵李子期吃那麼大一丸藥,手一抖,剪刀不小心戳到了李子期的傷口,他哼了一聲,竟然醒了過來。

  「你是想要噎……」他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沈十八娘白嫩的小手一晃,將那紅珠子塞進了他的嘴裡,他努力的一吞,差點噎到翻白眼,終於吞了下去,「……死我嗎」?

  他看了看沈十八娘的小手,又白又嫩,放到他的嘴邊時,冰冰涼涼地,像是最美的玉。

  沈十八娘順著他的視線一看,忍不住薄雲上臉,冷哼一聲,一個重手將那斷箭拔了出來。那阿來也不知道給的什麼神藥,竟然一吃下去,李子期胸口的黑氣肉眼可見的退去了,毒已經解了。

  李子期痛得滿頭大汗,沈十八娘白了他一眼:「死不了。你若是好了,便快點離開吧,一會兒天該亮了。」

  誰知道她話音剛落,就聽到屋外有婆子在說話:「小娘可是起了,大人讓我送床錦被。初春露寒。」

  十八娘對西屏使了一個眼色,自己脫了衣服,佯裝睡在床上,卻讓西屏開門接了被子。

  若是武氏派人前來,大可不必理會,但是沈澤,她如今還想要保持父慈女孝的局面。

  那婆子果然借著遞被子的時候悄悄往屋內看了一眼,見十八娘著中衣睡得香甜,滿意的點頭離去。

  床上的李子期只覺得一陣清香撲鼻,一個又軟又暖的東西將他猛地一踹,撞到了床角,疼得他差點喚出聲來,然後又快速的離他二尺有餘。十八娘的頭髮很黑,像上好的錦緞。

  屋子裡黑黑的,便是十八娘也沒有看到他整個臉紅得不像話了。

  等門一關,十八娘迅速的起身,將披風裹在了身上。「你快走罷,切記你我今日未曾見過,就當是報我的救命之恩了。」

  沈澤是男子,再心細也不可能思量到女兒閨中之事。他遣人過來,要不就是武氏吹了枕頭風,告了她的黑狀;要不,就是因為李子期。

  這樣想著,十八娘好奇的看著李子期,卻見他捂著肚子,一臉鬱色。

  十八娘冷哼一聲,撇過頭去。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怎可與男子肌膚相親。她當然只要一腳將他踹開咯,還好沒有踹到傷口。

  李子期看了看窗外,確實是離天亮不遠了。他站起身來,沖著十八娘抱了抱拳,又仔細的聽了一下窗外的動靜,便快速的翻窗離去了。

  十八娘輕舒了一口氣,麻煩終於走了,這床是萬萬不想再躺了。

  西屏想主人所想,快速的將整套寢具都換了個遍。

  在主僕二人不知道的地方,李子期飛簷走壁,哪裡還有半點重傷的跡象,朝著那蘭桂坊徑直奔去。

  那青樓楚館夜夜笙歌,到現在仍是燈火通明。李子期輕車熟路的來到花樓前,翻窗進去。

  他一言不發,拔劍就往那床上刺去。床上的人猛地一滾,險險的躲開一劍。

  「李子期,李郎君,李公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又發什麼瘋?我不是已經答應去給沈三郎醫病了嗎?你要知道,這大楚除了我,可沒有人能夠救他了!」

  若是十八娘在此,一定大為驚訝,這個狼狽不堪正在咆哮的人,竟然就是他們剛剛見過的神醫崔閩。

  李子期將劍一收,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一咕嚕就喝了下去。他在沈十八那裝了一通可憐,竟然連茶都沒有喝上一盞,還被踹了一腳。

  崔閩鄙視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在他的傷口上戳了一戳:「你還真受傷了啊,還中了毒。到底是今晚的事情太過危險,還是你為了使苦肉計?要是沈十八娘捨不得把我的藥給你吃,那你不是死定了。」

  李子期沒有回答他的話,卻是說道:「你的那個丸藥,實在是太大了。」他的聲音冷冷清清的,此刻竟然讓人聽出了一絲不忿。

  崔閩忍不住笑彎了腰,能坑到李子期一次,他也算值了。

  李子期喝完茶,又吃了幾塊雲片糕,方才從衣袖裡拿出一個白玉瓷瓶,向崔閩扔去,「只有一顆,你可千萬別浪費了。」

  崔閩此刻那裡還有適才不正經的樣子,他小心翼翼的抓過瓷瓶,打開一看,裡頭竟然只有一顆紅色的丹藥,更為詭異的是,這丹藥上仔細一看,竟然還畫有一個嬰兒。

  崔閩兩眼放光,這可是那位大人府裡偷來的,他看著李子期的眼睛,認真的說道:「你放心,我定不辱命。」

  李子期點點頭,一個閃身,又翻窗跳了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4:17 PM

卷一 第十二章 貴客臨門

  第二日一早,十八娘醒來的時候,沈澤已經去了朝會。並沒有人提起昨夜之事,好像昨晚當真是父親關心女兒一般。

  十八娘遣西屏出去打探了一圈,也沒有聽到昨夜京中發生了什麼大事。倒是聽說榮陽公主來了,還點名要見她。

  榮陽公主並非天子之女,卻貴重異常,只因她的母親是朝華夫人。

  說起這朝華夫人,在大楚是家喻戶曉,尤其在女子之中,頗有威名。

  傳聞她與當朝天子相識於微末之時,雖是女子,卻有女中諸葛,陶朱女公之稱。

  她的朝華閣遍佈整個大楚,裡頭集齊天下新奇之物。小到女兒家來潮時用的棉墊,新式的肚兜,大到火炮鳥槍,她統統能制。堪為天下奇人。

  當然,她更加出名的還是美貌與風流韻事。

  據說當年天子三請朝華夫人入宮為后,均被拒絕,天子無奈,娶了清河崔氏女子為后,卻對朝華夫人大加封賞,比肩異性王,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朝華夫人獨愛美男,入幕之賓不知凡凡。卻只得一女,甫一出生,便被破格封為榮陽公主,比真正的金枝玉葉還要受恩寵。

  一個生父不詳的女子,卻被捧上了天,再看李子期,哪怕母親是胡族公主,也照樣因為血統被人鄙夷,當真是同人不同命。

  前世十八娘見多了公主,並不將她們看在眼裡,可是今世,卻是不能輕易撕破了臉。

  榮華公主來了,府中不見異色,可見是常來的。她前腳來打了武氏的臉,後腳公主就來了,若說其中沒有什麼關聯,十八娘是不信的。

  她整了整衣衫,銅鏡中的女子,身量高挑,自有一番威儀。許是前世當久了宗婦,她的身上總是帶著一股讓人仰視的貴氣。

  西屏看了看,又從首飾匣子裡取出一隻金步搖,插在了十八娘的髮髻上。

  這隻金步搖不大,卻用的是罕見的拔絲工藝,千金難尋。

  十八娘滿意的點了點頭,朝著花廳走去。

  沈府的花廳,在園子的中央,那紫藤花逕自然纏繞,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棚頂,在藤頂之下,又用那百年老樹根製成了純木色的桌椅,一旁放著新泥小爐,熱騰騰的煮著茶。

  遠遠地便能聞到丹桂的味道,想來是茶裡放了桂花蜜。

  榮陽公主穿著一件白色錦袍,上面用金線繡了大朵的牡丹花,她身量不高,比十八娘約莫矮了半個頭。

  她的對面坐著沈玉,兩人正手拉著手,不知道在嘀咕著什麼。沈珂與沈琴在小爐面前煮茶,兩人眼睛都有些紅紅的。

  沈琴一抬頭,看到了十八娘,欣喜地喊道:「妹妹來了,快過來飲茶。」

  榮陽公主一聽,站起身來,仔細的打量了十八娘片刻,冷哼一聲:「都說沈十八娘美貌異常,如今一看,不過爾爾。」

  來者不善。

  十八娘對著公主行了一禮,笑道:「不過外界妄言,十八娘螢火之姿,怎能與公主皓月爭輝。」

  公主看她態度恭謹,奇怪的看了沈玉一樣,不知道嘟囔了什麼,示意一旁的婢女取出一張帖子,遞到了十八娘的手上。

  「明日我府裡要辦桃花會,你也一起來吧。我告訴你,沈玉是我的好友,你可別欺負了她。」榮陽說著,拍了拍沈玉的手。

  沈玉面有得色,下巴抬得高高的,斜眼看著十八娘。

  十八娘心中想笑,這小姑娘的手段,當真是幼稚得緊。自己鬥不過,竟然拉了公主來當救兵。

  「公主說笑了,玉娘乃我庶妹,我自然會好好照顧她的。」她沖著沈玉,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沈玉卻是脊背發寒,竟然往後跳了一步。

  只見那帖子上貼著一朵鮮嫩得掐得出水的桃花,遠遠看去,還以為是真的,卻不想竟然是娟紮的,當真是巧奪天工。

  看來這鴻門宴,是不去也得去了。

  十八娘收了帖子,端起茶,抿了一口,簡直甜得發膩,又輕輕地放下了。

  榮陽看著沈玉,突然開口說道:「十八娘這話說得不對,人人平等,你怎麼可以因為沈玉是庶女,就輕賤她呢?啊!阿玉你是庶出的啊?那你不是武夫人親生的嗎?」

  沈玉和沈珂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沈十八心中忍不住撫掌大笑,這個公主真是太會說話了。

  她眼波流轉,笑道:「阿玉的確是武夫人親生的,只不過武夫人她……阿玉得喚我娘一聲母親。」

  榮陽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沈玉,又看了看沈珂。只見她同情的拍了拍沈玉的肩膀,說道:「阿玉,沒關係的,不管你是嫡出的,還是庶出的,你都是我的好朋友。」

  沈玉鬧了個大紅臉,訕訕地不說話了。

  只不過,人人平等,這話很熟悉,好像是在哪裡聽過的?

  榮陽見說錯了話,氣氛尷尬了下來,便快速的起身告辭了。反正她也是聽娘的話,來給沈十八娘送帖子的,原本還想幫沈玉出口氣,但是沈十八娘看起來又不想沈玉說的那麼囂張跋扈。

  讓她想揪個錯處,都揪不到。

  榮陽一走,沈玉拉著沈珂馬上也走了,只剩下沈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尷尬的杵在那裡。

  十八娘走過去,拉起沈琴的手,問道:「阿姐身體才好些,怎麼就來園子裡煮茶了?明兒桃花會,阿姐可要領著我,這還是我第一次去呢。朝華夫人是不是真的那麼和藹可親,講究人人平等呢?」

  榮陽單純,是萬萬不會想得出這些的。

  沈琴看到沈十八好奇的樣子,終於有了幾分當姐姐的感覺。十八再厲害,到底還是個孩子呢。

  「朝華夫人是極其和藹可親的,她與母親……武氏格外投緣,是以待我們姐妹也格外親和。那冰絲,便是她送給母親的。夫人待下人也很寬厚,幾乎沒有重罰之事。」沈琴越說越來勁,不一會兒,竟然將桌上的茶都喝光了。

  沈十八娘聽著,眉頭緊皺,這朝華夫人,當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她正想著,卻見西屏走過來,在她的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沈十八娘臉色不變,心中卻是急切異常。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4:28 PM

卷一 第十三章 母親遺言

  原來那西屏說的竟是,袁阿嬤找到了。

  十八娘心裡著急,面上不顯,她將茶碗輕輕地擱在小木桌子上,笑著對沈琴說道:「阿姐,起風了,且先回去罷。你身子才好,別又著涼了。明日那桃花會上,指不定會遇到我未來的姐夫呢。」

  沈琴一聽,羞紅了臉,用帕子掩面快速的告辭回了聽蘭院。

  十八娘看了西屏一眼,見她點了點頭,主僕二人徑直出門上了車。

  說起來,長安民風開放,遠超范陽。這沈宅裡除了一個大老爺們沈澤,都沒有什麼正經的長輩,十八娘出門竟變得無比自由。

  馬車一路不停歇,直接到了城西的一座精緻茶樓門口。西屏掀起簾子,扶著十八娘下了車。

  門口的小二哥見到二人,高喊:「二位,裡頭請,大堂雅座還是包廂?」

  這茶樓裡正有戲班子唱堂會,大堂裡滿滿當當坐的全是人,熙攘吵雜,正是見人的好地方。

  見二人不答,小二哥正要再問一次,卻見掌櫃的走了過來,沖著他擺了擺手,恭敬的帶著二人上了樓,去到最深處的包廂裡,「東家,人在這裡了。」

  見西屏點了點頭,那掌櫃的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並將那包廂隔壁的那間,也鎖了起來。

  十八娘推門一看,只見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太端坐在那,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也不見局促之色。

  這袁阿嬤,原本是十八娘母親身邊的掌事嬤嬤,又是前朝宮裡頭出來的,魯氏死的時候,將一張紙交給了她,後來她便突然消失不見了。

  看到十八娘,她愣了一下,開口說道:「沒想到,小娘已經長這麼大了,若是你母親泉下有知,應當是十分欣慰。她懷著你的時候,經常念叨,若是你長得像大人就好了,沒想到讓她一語成真。」

  十八娘聽到她提起魯氏,心裡也覺得親切起來。雖然她們從來都沒有見過,可是她卻是打心眼裡,佩服她的。

  「阿嬤這些年過得可好?母親去了,私以為阿嬤會留下來照顧哥哥。」十八娘抬了抬眼,直直地看著袁阿嬤。

  那阿嬤竟然心中一怵,低下頭來,當年她在宮中行走,都沒有見過如此有氣勢的女子。

  「老奴若是留下,怕是會死。你母親去的當晚,就有人要殺了老奴,奪走這東西。」她說著,顫顫巍巍的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許是過了許多年,這紙有些泛黃。

  十八娘接過來,並沒有打開來看,反倒是用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敲擊著,她每敲一下,袁阿嬤心中就顫一下,到最後,竟然滿頭大汗的跪倒在地。

  「刺客留下了什麼東西?」魯氏當時不可能料到自己會遇襲,寫下遺書。因為如果知道,她不會冒著危險帶孩子一起去,遺書也不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交給一個嬤嬤,私下裡偷偷給沈耀不就好了嗎?

  所以這張紙很可能只是一個幌子,魯氏不知道刺客是誰,她是故意讓人認為她知道了什麼,引出刺客。

  不心虛的人只會覺得是遺言,而心虛的人,會去試探自己是不是露出了馬腳,留下了什麼信息。

  袁阿嬤從自己懷裡,舀出一個小錦囊,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

  十八娘打開一看,裡頭竟然是一個平安扣。這平安扣是和田玉,玉質低劣,雕工粗糙,摸起來卻光滑無比,一看便是被人經常把玩的。最特別的是,這平安扣下竟然掛著一朵小小的繡花香包。這香包不過是普通的細紗布,布上繡著一朵荷花,這荷花早就起了毛,看來在當年已經是舊物了。

  這花不是蘇繡,也不是蜀繡,更不是湘繡,竟是近年來才風靡閨中的十字繡。

  誰會在二十多年前,就會十字繡?

  「這是當年你母親從刺客身上拿到的,她借著遞紙給我,將這平安扣放到了我的衣袖裡。晚上老奴想要抓住刺客,不料力有不逮,險險保住性命。只聞到那人身上,有淡淡地荷花香氣。」

  十八娘點了點頭,她低估了魯氏,沒想到她不光是引蛇出洞,還來了一招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明明,自己都要死了,還給後人留下這麼多的信息。

  只可惜,除了她沈十八娘,別的人壓根兒不在意,到底誰害死了魯氏。

  她打開桌上的那張紙,卻是有些驚訝,這是一張簽文,上面寫著一首詩,看起來像是給某人批命,大意便是貴不可言,命主中宮!

  沈家當時一大家子就是去寺廟裡祈福,想來魯氏就是在那裡求的簽。這是給誰求的?

  袁阿嬤看十八娘打開了紙,忍不住偷偷的看了她一眼,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道:「這是當年夫人給腹中胎兒求的簽。」

  沈十八一愣,不由得苦笑起來。她這將死之人,怎麼可能是鳳命?

  這魯氏當真厲害,原來是一箭三雕。這作為幌子的紙條,竟然也是不傳之秘,讓人看不得的。

  一旁的西屏卻是臉色大變,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方才冷靜下來。

  十八娘敲燃了火石,將這紙條當場便給焚燒了,方才說道:「母親的遺言,是叫我們兄妹查明真相,好好活著,對嗎?袁阿嬤。」

  袁阿嬤對著沈十八娘磕了一個頭,恭敬的說道:「小娘所言甚是,這就是夫人的意思。」

  十八娘將平安扣放到衣袖裡,輕聲說道:「西屏,快扶袁阿嬤起來罷,她年紀大了,怎能一直跪著。阿嬤為我娘操勞了一輩子,衷心耿耿,是該享福了。聽聞阿嬤在長安城郊的農莊裡討生活,今年你媳婦兒還給你生了個大胖孫子,世道艱難,阿嬤去我的莊子上吧,定不會有人欺辱於你的。」

  袁阿嬤點點頭,鬆了一口氣,這對她來說,已經是比預想的要好得多的結局了。

  若是碰上心狠手辣的主兒,那全家小命都得玩完。

  十八娘上了車,閉上了眼睛。

  這十字繡的創始人,正是那位朝華夫人,可是她是隴西人士,玉卻不是藍田玉,而是胡族甚愛的和田玉。

  不過早年就會十字繡的人,必然和她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看來明日那桃花會,她當真是要一探虎穴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4:34 PM

卷一 第十四章 桃花盛宴

  翌日一早,十八娘梳洗完畢,便帶著西屏去了聽蘭院,想到第一次見到沈琴的樣子,她就有些無語,明明是個清雅的性子,偏偏要將自己往富貴妖媚裡收拾,怎麼看都不合人眼緣。

  到了聽蘭院的時候,沈琴身邊的大丫頭紅袖已經替她梳好頭了,照舊是滿頭金釵,閃得人眼花。

  十八娘笑著走到沈琴身後,說道:「阿姐,這長安城的裝扮都讓人看膩了,不若試試我這西屏丫頭的手藝吧。」

  沈琴照了照鏡子,不忍拂了妹妹的好意,又看了看十八娘,便點了點頭。

  只見她今日穿了件鵝黃色的春衫,頭飾是一整套的南海珍珠,看起來格外的清新,顯得年幼又嬌憨,讓人忍不住與之親近。

  西屏手腳及其麻利,不一會兒就將沈琴整個兒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明明少插了許多金步搖,卻顯得更加的貴氣,宛若空谷幽蘭。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淺粉色裙衫,襯得她的氣色紅潤起來。

  「阿姐看這樣多美,不過平日裡阿姐不是喜歡著濃色嗎,今兒怎麼想著穿淺粉了?」十八娘給沈琴端著鏡子,笑問道。

  先前沈琴見十八娘帶行裝太少,專門開了箱籠讓她挑選,她的衣衫大多是濃墨重彩,極其豔麗,這淺粉的還真沒有見過。

  「是玉娘一大早給我送來的,說是要和我穿姐妹衫呢,我拗不過她,就穿著了。十八有粉衫嗎?要不要也換上。」沈琴看著銅鏡裡的自己,有點兒不敢相信,明明還是自己,怎麼就突然美了幾分。指不定,今兒還真如十八說的,要遇到命定之人。

  想著,她忍不住臉微微一紅。

  十八娘皺了皺眉,沈玉黃鼠狼給雞拜年,安的是什麼心?還是說,她只是隨性而為?

  「我的箱籠還沒有來,下次一定和阿姐穿一樣的裙裝。我給阿姐塗胭脂吧。」說著,十八娘突然手一抖,竟然將那胭脂不小心灑在了梳粧檯上。

  「對不起阿姐,我笨手笨腳的……」

  沈琴笑了笑,突然驚訝道:「十八你看,你無意間這麼一灑,竟然灑出了一朵花兒呢。我竟然捨不得把它擦掉了,就留著罷。」

  姐妹倆說說笑笑的,一齊上了馬車。沈庭已經騎著馬,在一旁侯著了。

  這大門口的場景,還真是涇渭分明,武氏的幾個子女湊成一堆,也不上來。

  朝華夫人府邸門口的巷子,如今已經車水馬龍,堵得不可開交。車夫駕著車,突然緊急的拉了一下馬韁,沈琴一個踉蹌,差點飛了出去。

  「怎麼回事,車上坐著小娘呢。」西屏不滿的問道。

  車夫滿頭大汗,小聲說道:「是孔家的馬車插到了我們前頭。」

  沈琴一聽,尷尬的紅了臉,「那便算了,咱們接著走罷。」

  她又轉過頭去,對十八解釋道:「以前母親給耀哥哥定了孔家大姐姐為妻,可是後來耀哥哥受了傷,父親就做主退了這麼親事,沒想到孔家姐姐性情剛烈,說好女不定二男,如今已經十九了,還未嫁人。她的兩個妹妹,心中自然有怨氣。」

  這世間,到底是女子多情。

  「這孔家姐姐和大哥以前可認識呢?」十八娘有些好奇,這孔氏是迂腐,還是有情有義呢?

  沈琴俏臉一紅,壓低了聲音說道:「孔姐姐對大哥一往情深,父親去退親,她還曾來探望過耀哥哥呢,可惜沒見著。我聽以前的老人說,二人以前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呢。」

  沈琴正欲說著,馬車行到了門前,要下車了。

  姐妹幾人跟著婢女去了後花院,而男子們都去前院喝酒去了。

  朝華夫人甚愛桃花,家中更是十里桃林,如今殷紅的一片,風一吹,花瓣片片落地,煞是賞心悅目。院子中間,有一條活水,水中飄著桃花瓣,桃樹葉等各種形狀的花式器皿,有的裝著美酒,有的裝著點心,順著溪流一路飄將下來,頗有意境。

  客人看中了什麼,自取便是。

  十八娘剛剛進園子,就被人叫住了,她定睛一看,竟然是李娉婷,李娉婷是隴西李氏嫡枝嫡女,先前也在范陽求學,去年剛嫁來了長安,說起來也巧,她嫁的竟然也是孫家,不過是長房長子,算起來是孫連成的嫂嫂。

  「娉婷姐姐,一年不見,竟是圓潤了幾分,可見姐夫待你如珠似寶呢。」十八娘拉著沈琴,笑著走了上去。李娉婷小腹微微隆起,面色紅潤,看起來過得不錯,已有數月身孕。

  許是久未見故人,李娉婷有些激動,拉著十八的手,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當人媳婦哪裡好過當女兒,你如今年紀小,且先多玩會。好在我肚子爭氣,總算可以好過些了。這位是?」

  十八娘一愣,竟然沒有想到,沈琴在長安這麼多年,還有女眷不認識她。

  「是我姐姐沈琴,她一直養在長安,性情喜靜,所以甚少出來行走。」

  李娉婷性格爽朗,沖著沈琴笑道:「我新嫁來長安不久,許多人都認不全,妹妹莫怪。說起來,我們竟然差點成了妯娌呢。」

  她又將二人拉到比較偏僻的地方,輕聲說道:「你算是逃過一劫,那人是三房幼子,裡頭可黑著呢。我那三伯娘,厲害得不行,你若是嫁過去了,保管骨頭都不剩,你那姨娘也真是狠心,竟然將你往火坑裡推。」

  說罷又指了指一旁一個穿著綠衫的小姑娘說道:「那個就是他的妹妹。」那表情,竟是不屑。

  沈琴整個人臉都是煞白的,之前十八娘這樣說,她多少以為她是討厭武氏,可是如今,旁人也這樣說。

  十八娘心中卻對李娉婷感激不盡,少女時代的閨蜜,就是不同,即便嫁人了,也忘不掉之前的情誼。

  這也是為什麼新貴都想娶個世家女,這其中環環繞繞的關係,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派上了用場。

  「聘婷姐姐,真是多謝你了。我阿姐性情溫和,差點被那歹人害了去。對了,前些日子我得了點好參,你如今懷著胎呢,給你送去備著,可要平平安安的生個大胖小子。」

  李娉婷一聽,笑著戳了戳十八娘的額頭,「你說的這話我愛聽。」

  說著三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一旁的綠衣小姑娘,看著三人談笑,忍不住跑了過來,對李聘婷說道:「嫂嫂你別自顧自的談笑,我娘可是讓你領著我呢。一會桃花會就要開始了,我們再不去,搶不到好位置了。」

  李聘婷神色不耐,到底沒有出言懟她,只笑著對十八娘和沈琴說道:「一起去吧,這桃花會,就是看小姑娘們秀才藝,頭名能獲得朝華夫人親制的首飾呢。十八還小,不急,倒是琴娘,切莫錯過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4:39 PM

卷一 第十五章 一鳴驚人

  那桃花會正在園子的東北角,是府上的逍遙之地。先頭以為桃林的桃花開得好,見了這裡的,方才是真得連聲城贊。

  這裡的桃花,竟然是罕見的粉紫色,一樹冠的花,像是一團團的紫雲,更有趣的事,它竟然是由東往西生長,頗有紫氣東來的架勢。

  青玉石地板上,已經擺好了一張張的桌子,那桌子上,還用梅花小楷寫上了賓客的名字,對號入座。

  十八娘遺憾的將李聘婷送到了孫家的席位上,方才帶著沈琴去了自己的座位。

  沈珂和沈玉已經坐在那兒了,看到十八娘,將頭扭到一旁,冷哼了一聲。

  十八娘無奈一笑,落了座,不一會兒,整個席位都差不多坐得滿滿的了。

  朝華夫人坐在主座上,和幾個衣著華貴的婦人談笑風生。站在她一旁,有個紅衣男子,端著美酒,長得格外的妖嬈。

  不少小娘看到他的嫵媚之態都含羞帶怯,言語小聲起來。

  沈十八卻覺得,看過了崔閩,天下美男,都不算是美男了。

  那朝華夫人果然十分的怪異。

  她的女兒榮陽公主都能嫁人了,朝華夫人卻還像是待字閨中的少女一樣。坐在一堆夫人裡,格外的顯眼,老而不衰是為妖。

  榮陽公主站在她的身後,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轉,看到沈十八和沈琴,得意的揚了揚下巴。

  沈十八沖著她微微一笑,往太原王氏的席上一看,王九娘果然沒有來。不知道她是在閨中待嫁,還是因為她與王六郎的事情,避開了她。

  不一會兒,朝華夫人身旁的嬤嬤,搖了搖手中的小鈴鐺,桃花會開始了。

  這第一個表演的,自然是朝華夫人的女兒,榮陽公主。

  榮陽公主穿著白色紗裙,堪堪到腳踝。腳上也並沒有穿鞋,只是用白色的布條裹著,一個身型魁梧的大漢趴在地上,他穿了一件麻衣。榮陽公族在婢女的攙扶之下,站上了大漢的背。

  她要幹什麼?

  突然一片嘈雜之聲從頭上傳來。十八娘微微抬頭,不由得冷了臉。這東北角四周,竟然全是小樓,而樓上密密麻麻的站滿了這長安城的公子哥兒。

  她甚至看到了鶴立雞群的沈庭,他一個人簡直占了兩個位置,正沖著十八娘揮了揮手。

  這朝華夫人將她們當成什麼了?就這樣供男子觀賞。

  沈玉席地而坐,為榮陽公主奏起了琴,這榮陽公主竟然踮直了腳尖,在大漢的背上跳起了舞。

  她跳的舞不像是中原舞蹈,卻也引起在場的人驚歎連連,看來這頭魁必然是榮陽公主的了。

  「古有漢宮飛燕,今有背上榮陽。」也不知道是誰,突然之間大喊一聲。

  榮陽一聽,旋轉得更快了,顯然十分高興。

  現場的氣氛卻有些怪異起來,飛燕掌上舞歷史有名,榮陽此舉與她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飛燕媚色惑主,對於女子而言,算不得什麼好名聲。

  榮陽公主怎麼還這麼高興了呢?沈十八只覺得,她和朝華夫人一樣,都是怪人。

  榮陽公主的一曲舞,獲得了滿堂彩。

  接下來這長安城裡的閨秀們,紛紛拿出自己的拿手絕活,想要吸引更多的眼球。

  沈十八因著被人圍著觀賞,興致缺缺,倒是沈琴憋紅了一張臉。

  想上去表演,又有些膽怯。

  「阿姐可是最擅長畫,那就去畫好了。你若是害怕,我陪你上去。」沈琴舒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她已經知道武氏不會給她挑選什麼好人家了,只能靠自己了。

  沈十八和沈琴一上臺,場上一下子停頓了一下。

  沈琴昔日裡珠光寶氣,沒想到打扮得素淨的時候,竟然如此氣質出塵。還有沈十八,名氣極盛,聽聞舉世無雙的王六郎都愛慕於她。

  沈十八娘微微一笑,那舉止,就是教養嬤嬤拿尺子來量,都不會出半點錯。她行為標準,卻又自帶一股隨性之氣,看起來格外的靈動。

  明明是刻板的規矩,在她的身上,卻自成風韻。

  沈十八娘叫人準備了四張白紙,讓四人拿著站在不同的方位,自己卻拿了粉紫和黑色兩色水彩,在那四幅畫中輕輕旋轉,手中的水墨竟然全灑在了白紙之上,一滴不漏。

  只是那白紙上看上去亂七八糟的,壓根看不出來這是什麼。

  榮陽公主忍不住大笑起來:「要我說,沈十八的盛名都是人吹出來的。」

  沈十八卻懶得理會,只對沈琴說道:「姐姐可記得早上的那朵胭脂花,你來畫花,我來畫枝,就是今兒的桃花盛會。」

  說完她拿起筆,刷刷的畫了起來。沈琴醉心於畫,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的關鍵,也拿起筆,飛速的轉動著手腕。

  不一會兒,一副桃花盛會圖便完成了。當初沈十八飛了墨點,如今一個不多,一個不少,正正全用上了。

  而這四幅圖,竟然是站在四方小樓上的公子哥兒,所看到的桃源景像。

  沈十八娘站在中央,眼中卻有四方。

  眾人仔細一看,也為沈琴驚歎起來。沈琴竟然如此擅長工筆劃。她畫的桃花,微毫可見,連那花蕊上的粉粒都清晰可見,這還是在倉促之下完成的。

  沈十八也忍不住驚歎起來,她當年收到過沈琴送的錦被,上面繡的正是這滿園桃花。那花樣子一看就是她自己畫的,頗有新意,也是如此,細毫入微。

  她當時以為是沈琴院子裡的花,沒想到竟是朝華夫人府上的。沈琴長在長安,也不知道參加過多少次這桃花會了。

  她頗為自卑,又經常被人嘲笑,一次也沒有勇氣當眾表演過。私下裡,卻不知道畫過多少次這桃園了。

  眾人正驚歎著,突然一隻蝴蝶飛了過來,停在了沈琴畫的桃花上,扇動著翅膀。這一下全場都沸騰了。

  沈琴畫的花,連蝴蝶都分不出真假。在場的夫人也紛紛打量她,以前她不出眾,沒想到畫藝絕頂。

  沈琴這次,真的一鳴驚人了。

  接下來閨秀們的才藝,都被榮陽公主和沈琴,襯托得寡淡無味了。

  朝華夫人站起身來,對著一群小娘們說道:「好姑娘們,今兒這頭魁當屬沈琴姑娘了。嬤嬤把我製的全套桃花首飾取出來。」

  那首飾盒一打開,又是滿堂彩。朝華夫人竟然用墨玉為枝,以粉晶為花,當真是好大的手筆。滿滿當一盒子,釵環臂釧手鐲齊全了。

  沈琴紅了眼,看著眾人稱羨的目光,感激的看向了十八娘。

  十八娘沖著她一笑,餘光卻是一直看著榮陽公主和沈玉,她們果然在一旁嘀嘀咕咕,面有忿色。

  十八娘心神一凜,該來的怕是快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4:43 PM

卷一 第十六章 誰落水了

  沈琴一時風頭無二,收起那一盒桃花首飾後,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下,回到了座位上。

  甚至朝華夫人還特意賞賜了一盞美容養顏的血燕桃花羹。

  午宴開始了,十八道桃花特色的菜肴如流水般快速的上了桌。

  一個穿著青色衣衫的小丫頭端著一壺清酒快步上前,她在沈家的桌子前面頓了頓,看了沈珂一眼,又看了看沈琴,直直的朝著沈琴走了過來。

  沈珂今日穿著紫色繡著白雲祥紋的裙衫,她和沈琴長得有幾分相似,身量也是差不多的。

  走到沈琴面前,那小丫頭突然腳一歪,手裡的壺直直的拋了出來,眼見沈琴就要被澆個透心涼。

  此刻再拉開沈琴,已是來不及了,十八娘夾起桌上的一棵花生米,用力一揮,那花生米直直地打在銀製的酒壺上,將她打到了沈珂那邊。

  這一下,沈珂和沈琴的衣衫都被打濕了一塊。沈珂白著臉,看起來十分的尷尬。

  眾人一下子看了過來,小丫頭嚇得趕忙跪在了地上。

  榮陽公主一看,趕忙走了過來,扶起小丫頭,親切的說道:「真可憐,嚇壞了吧,沈家姐妹都是好人,不會怪你的,快下去吧。」

  小丫頭一聽,哪裡會不應,撿起地上的銀酒壺,趕忙就跑掉了。

  朝華夫人揮了揮手,笑道:「沒事,下人無狀,交給榮陽丫頭就是,大家繼續。」

  榮陽驕傲的抬了抬頭,拉著沈珂和沈琴的手說,「珂姐姐,琴姐姐,對不起,我帶你們去換衣服吧。」

  兩人還沒有開口,沈玉就插口道:「這等小事,哪裡需要公主去。讓我的丫頭青梅帶她們去附近的小閣樓就好,這裡可還有許多小姐需要公主來招待呢。我的姐姐們又不是第一次來府上了,熟門熟路了。」

  榮陽一聽點了點頭,因為母親和武夫人交好,她和沈玉又投緣,她們的確算是親近之人了。原本這宴會女婢們是單獨聚在一起,不讓進園子的。沈玉因為是常客,才帶了青梅在身邊伺候,她對這府邸,的確是很熟悉。

  沈玉見狀,高興的拉著榮陽一起坐下,兩人親密的說起話來。

  青梅引著沈琴和沈珂往外頭走,十八娘卻是快步的跟了上去,挽住了沈琴的手:「姐姐我同你一起去。」

  青梅停下了腳,回頭看了看沈玉,卻見她壓根沒有往這邊望,只好咬咬牙,帶著三人去了閣樓。

  走到閣樓附近,十八娘仔細打量,這裡四面環水,一看就是主人家專門準備來給弄髒了衣服的小娘換衫用的。

  卻看到前頭的青梅駐了腳:「這閣樓很小,只容一人換衣,不若我先帶著珂小姐去換衣,十八小姐陪琴小姐在外頭稍等片刻可好。」

  沈琴為人最是隨和,自是點了點頭。

  沈珂黑著臉,她已經受夠身上的髒東西了,趕緊閃身進了樓。

  十八娘環顧四周,看來不是閣樓有問題,而是這外頭有問題。十八娘正想著,突然就聽到了重重的腳步聲。她的身手很好,輕而易舉的就能聽到很遠的聲音。

  這聲音,分明是男子!十八娘心中惱火,這沈玉年紀輕輕,手段低劣,心思卻極度的歹毒。

  若是她沒有猜錯的話,沈玉讓沈琴和她穿一樣的衣服,就是為了方便那個倒酒的丫鬟認人。這種端酒的小丫頭,級別太低,往往分不清誰家的小姐,更可況沈琴和沈珂年紀相仿,容貌身材都很相似。

  她認識沈玉,看到和沈玉穿著一樣衣裙的人,定然就是下手的目標了。

  倘若她沒有出手,沈珂的衣服就不會髒,那麼自然就是青梅領著沈琴過來。沈琴換衣衫的時候來了個男子,那麼不管是在閣樓裡,還是在外面,出了什麼事情,那還有什麼清白可言。

  所以她才說沈玉心思歹毒,這方法雖然不高明,可是若是成功了,就是一勞永逸。

  「阿姐,我們快走,我的帕子好像落在路上了。」十八娘說著,拉起沈琴就走。

  沈琴一聽,也是急到不行,帕子是女子的貼身之物,若是被人撿了去怎麼好。她也顧不得衣衫上有酒漬,跟著十八娘快步走起來。

  「阿姐,可能是落在之前曲水流殤的桃林那兒了。」十八娘口裡說著,也不等沈琴回復,帶著她七彎八拐的,去了一進來的那個桃林裡。

  果然,這裡有很多人,大多都是府上的下人,正在收拾水流中的碟子碗兒的。

  見到二人,有些驚訝。其中管事的嬤嬤走了過來問道:「小娘怎麼到這裡來了?花廳裡正在宴賓。」

  十八娘鬆了口氣,「我的帕子掉在桃林裡了,怕被男子撿了去,嬤嬤可看見了。」

  那管事嬤嬤笑了笑,「無妨無妨,這片林子是專供小娘玩耍的,郎君們都在前頭,沒有過來,不過我之前也沒有看到帕子,可是小娘記錯地方了。」

  「那就好。」十八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沈琴也鬆了口氣。「嬤嬤幫我尋尋吧。」

  管事嬤嬤拍了拍手,尋了三五個僕婦,開始幫十八娘找帕子。

  十八娘面上帶笑,心裡卻是暗暗叫苦,她的帕子還在身上揣著呢,還得想個辦法扔掉……只不過這裡這麼多人,沈琴算是安全了。至於沈珂的安全?關她何事?要怪她就去怪沈玉吧。

  十八娘瞅著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將帕子一扔,扔到角落的一棵大桃樹底下。

  過了一會兒,一個僕婦撿到了,欣喜的送了過來。十八娘拿出荷包,賞了她一錠銀。

  那僕婦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嬤嬤,這裡可有地方給我姐姐換衫?」十八娘又拿出一錠銀,硬塞給了管事嬤嬤。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到閣樓那邊一片嘈雜之聲。

  管事嬤嬤接過銀子,說道:「老奴引兩位小姐去,我們這府裡,常辦宴會,供小娘換衫的地方多著呢。這桃林裡就有一個,這位小姐的粉色裙,也是有的。」

  十八娘點了點頭,世家多是如此,各色裙衫都備著,方便替換。

  沈琴換好衣衫,便和十八娘一起回宴會廳了,這一進去,卻讓沈玉驚得站了起來。

  她不可置信的問道:「姐姐,不是說你落水了麼?」先前,明明有下人來報,說在閣樓那有個小娘落水了,被人救了起來。她以為,青梅把事情辦成了,可是沈琴回來了,那落水的只能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5:11 PM

卷一 第十七章 害人害已

  大楚於男女大防,其實並不嚴苛。

  女子出門,若是有父兄陪同,甚至連面紗都不用帶。貴族男女一同飲宴的也不在少數,只是多是熟悉的小宴。

  朝華夫人的桃花會,聞名大楚,先頭裡是男女不忌,卻接連有小娘出了事,險些鬧出人命來,畢竟來的人太過龐雜,總有那麼三兩個歪瓜裂棗的,不懷好意。

  後面便只好將男女分開設宴了。桃花會上,世家小姐一占才藝,自有那貴夫人暗中關注,瞄準了脾性,上門聘了做兒媳婦,小郎君也可以悄悄地在樓上觀望,看看對那位小娘怦然心動。

  朝華夫人此刻的臉也黑黑的,沈琴和沈十八在此,那麼出事的定然是沈珂了。

  那孫家的小子也真是,鬧出這等事情來,簡直就是在狠狠地打她的臉,雖然對外說是他英雄救美,但是真實情況,她這個府主人,又怎麼會不知道。

  朝華夫人看了看沈十八,開口問道:「不是說你們三姐妹一起換衫去了嗎?怎獨你二人歸來。」

  沈十八看著她裝模作樣的樣子,心中冷笑:「我行到閣樓門口,卻發現帕子不小心弄丟了。便拉著琴姐和我一同去桃林尋了,府上的下人們厚道,幫我找了回來。珂姐素來愛乾淨,便忍不住先進去換了衫,沒想到……夫人,我姐姐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沈玉的一張小臉煞白,她緊緊地咬住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朝華夫人歎了口氣:「珂娘向來乖巧,我素來疼愛她,沒想到竟然落了水,好在被孫家的連成救了起來。真是虧了孫夫人教子有方,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她一邊說著,還看了看身旁的一個婦人。

  十八娘抬頭一看,那婦人穿著深綠色的外衫,嘴唇很薄,三角眼兒,一看就是個刻薄角色。

  孫連成的母親此刻簡直樂開了花,先頭裡公公給定了沈琴,她就不是很高興,雖然說是嫡女,卻是個不受寵的,母親都沒了,也沒有什麼心機,怎麼能將兒子的心從菊官那個賤種身上收回來。

  沈珂就不同了,這可是武夫人花了大力氣培養,本打算嫁給皇親國戚的。那心機手腕自然非同一般。

  誰不知道,沈大人對武夫人是言聽計從,就連朝華夫人,都對武夫人另眼相看。

  娶了她的女兒真是再好不過了。至於武夫人不同意?不好意思,你女兒都濕淋淋的被我兒子看光了,若是不嫁進孫家,那就去佛堂裡守著吧!

  但凡是聰明的,都知道該如何選擇,若是不聰明的,那也沒有娶進來的必要,反正吃虧的不會是他孫家。

  正在這時,園子裡的管事嬤嬤和幫十八娘撿到帕子的僕婦都被帶了上來,朝華夫人開口一問,她們和十八娘說的一般無二,顯然兩人並沒有說謊,沈珂落水出事的時候,她們正在桃林裡,那一片嘈雜聲便是。

  十八娘紅了眼:「我姐姐好好的換衣,怎麼會落了水,還望夫人明察。若是無事,沈靜姐妹就先行告辭了。」

  十八娘說完,拉著呆愣著的沈玉,還有憂心忡忡的沈琴,快步的告辭了。

  沈庭和其他幾個哥哥已經在馬車門口等著了,一個個的臉色都十分的難看。

  十八娘見沈玉像失了魂一樣的,便將她牽到了她們的馬車前。沈珂已經在馬車裡了,她的頭髮濕漉漉的,一看到十八娘就大叫起來:「是不是你害的我?」

  沈瑞也當街拔出長劍,憤怒的看著十八娘。

  十八娘卻是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灰,輕輕地說道:「姐姐這麼大聲,是想整個長安城的人,都知道你落水失貞了嗎?引你去閣樓的,可不是我的丫鬟,你若是想知道到底怎麼回事,就問你的好妹妹沈玉吧。」

  說完她又轉向沈瑞說道:「你是嫌今天我們的臉丟得還不夠嗎?你若是一劍斬下來,御史台明兒可就熱鬧了。」

  說完她將沈玉往沈瑞懷裡一推,轉身就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

  沈瑜看了十八娘一眼,垂下眼眸,攔住了暴怒的沈瑞,說道:「且先回去吧。十八娘說得對,我們再怎麼不和,在外頭,可都是一個沈字。」

  沈庭回程也沒有坐馬車,兄妹三人坐在馬車上,卻沒有說話。

  十八娘拿起桌上的糕點,小口小口的吃著,在這破桃花會上,她可是一口東西沒吃,現在都快餓死了。

  沈琴的臉白得像紙一樣,她一開口,聲音都在顫抖,「十八娘,你老實跟我說,珂娘的事情,是不是你設計的?」

  十八娘將糕點往桌子一擱,氣從中來。

  「姐姐真是高看我了!我可是那天上的大羅神仙?一來就能收復沈玉的心腹丫鬟青梅,引沈珂去閣樓;哦,第一次來還能收買朝華夫人府上的小丫頭,將酒倒在你們身上。我還能掐會算,知道那孫連成要來呢。姐姐你也不好好想想,若不是我拉你去了桃林,現在落水的,指不定是誰呢?」

  沈琴此刻哪裡還不明白,她撲倒在沈庭的懷裡,嗚嗚的哭了起來:「哥哥,我待武氏如親母,我給珂娘玉娘做的衣衫,遠比十八娘多。我打心眼裡把她們當姐妹,她們卻是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將我往火坑裡推啊!」

  沈庭沒有說話,看著面無表情的十八娘,又看了看沈琴,半晌才開口說道:「他們要害的的確是你,孫連成救了珂娘之後,不但不避嫌,還直直的朝我走來,說沈庭,我救了你的妹妹,你可要請我喝酒,感謝我!他以為,他救的是你,琴娘。他都沒有見過你們,怎麼就認定了是你呢?」

  十八娘懶得說話,沈琴哭了一會,抹了抹臉,對著十八娘說道:「以往是姐姐不是,認賊作母,還冤枉了妹妹,十八你原諒姐姐,以後姐姐可就靠你了。」

  「姐姐,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誰也靠不住。此番她們是害人害己,武氏不是想讓你嫁給孫連成嗎?這下好了,讓珂娘嫁給他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5:47 PM

卷一 第十八章 男子薄幸

  幾兄妹回到家中的時候,沈澤和武氏已經收到了消息,正坐在書房裡侯著。

  武氏眼中帶淚,被身邊的近身嬤嬤攙扶著,搖搖欲墜,一看到沈珂,猛的撲了上去,大哭道:「我的兒,好端端的怎麼會落水了!那桃花會你不知道去了多少次了,我還千叮嚀萬囑咐,說十八娘初次去,你做姐姐的要多加照顧,怎地你就落水了呢?」

  沈澤坐在主座上,一雙眼睛像是利劍一般看向十八娘。

  十八娘的眼淚卻是刷刷的掉了下來:「父親明察,我和琴姐姐到現在都不知道是怎麼個回事。珂姐姐咋就落水了,青梅不是一直在她身邊嗎?你問她便知。」

  武氏身子一晃,難以置信的看向沈玉,她只是聽說沈珂落水,被孫連成救了起來。當時許多人都看見了,此事已然掩蓋不得。她心痛得難以復加,卻不想這其中還有沈玉的事。

  青梅一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整個人都像篩糠一樣的了。

  她看了沈玉一眼,卻見她還是呆呆愣愣的,忍不住也哭出聲來。

  「玉娘,你可要救我啊!你只讓我將琴娘引到那閣樓裡,卻沒有說會有男子過來啊!」她的話斷斷續續的,含混不清,後面的話壓根讓人聽不明白。

  沈珂卻是蒼白著臉,怒道:「你住口。我自己來說好了。」

  十八娘看著她倔強的樣子,心裡卻對她高看了幾分。沈珂是個不錯的,嫁給孫連成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她要怪,就怪自己有個蠢妹妹吧。

  「父親,我不想嫁給孫連成。我根本就不是自己落水的。我換好衣衫出來,琴妹和十八妹卻是不在了,我以為她們去了宴廳,剛抬腳準備走,卻被孫連成那廝一推,掉進了湖裡。」她說著,咬牙切齒,眼中泛淚。

  她又看了沈琴一眼,冷笑出聲:「你可知道,我這是代你受過,那孫連成跳進湖中救我,可還喚我琴娘呢!你若是想嫁給他,又何必尋父親取消親事,直言便是,為何要做出這等私相授受的醜事,害我終身!」

  沈琴哪裡見過這陣勢,這一盆盆的髒水直直地往她身上潑來,簡直要砸得她永世不得翻身。她用手指著沈珂,氣得發抖,卻喃喃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十八娘簡直氣急,枉費她還覺得沈珂可憐,她卻是字字誅心。到現在了,還想要把錯全推在沈琴身上,幫沈玉開脫。

  十八娘拍了拍手掌,「姐姐當真是伶牙俐齒。那孫連成若是與琴姐有私,又怎會不認得人?那閣樓雖小,容下幾個弱女子,卻是有餘,青梅為何強留我們姐妹在門外?只是不知道你的好妹妹,到底是想害琴娘,還是嫉妒你這個姐姐,容貌大盛又將嫁入皇家,平步青雲呢!」

  沈珂緊了緊手,卻不說話。

  十八娘這話,像是刀子一樣的紮進了她的心窩裡。她自幼聰慧,將沈玉比成了泥。父母偏疼於沈玉,將她送去給榮陽作伴,也就養成了她目下無塵,驕縱的性子。

  明明她才學儀禮都要好過沈玉,可是在母親眼中,卻只有沈玉如珠似寶。

  這些沈珂都忍了!因為她知道自己能比玉娘嫁個更好的人家,可是如今,這最後的驕傲,都被玉娘給毀掉了。

  那孫連成口喚琴娘,她當下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當真是心如死灰。

  她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夠解開她如今面對的死局。

  沈玉聽到十八娘提到她,終於回過神來,嚎啕大哭起來!

  「姐姐,姐姐,我沒有想要害你的!沈十八來了之後,連帶著沈琴,也不將母親放在眼裡了。我就想著要小小的教訓她一下,明明孫家就是一門好親,母親尋了好久才尋到的,沈琴竟然好心當作驢肝肺,拒絕了!我就是不想要母親煩心,想要出一口氣罷了!反正沈琴本來就是要嫁給孫連成的。」

  十八娘有些瞠目結舌,她不知道沈玉是真的單純,對孫家一無所知,還是……

  「既然這親事是姨娘自己個尋的,那琴姐姐定得,珂姐姐自然也定得了。」十八娘的話輕飄飄的,沈珂心中卻是像嚴冬一樣冷冽。

  她這一句話,將她將開口對父親說的求情的話,全都給堵住了!

  是了,孫連成本來是要定給琴娘的,還是母親親自挑選的。

  想到這裡,沈珂不由得一下子昏了過去。

  武夫人見狀,又是一通哭。

  沈澤看著眾人,開口說道:「既是如此,讓孫家上門來提親吧。將玉娘禁足一個月。」

  武夫人大痛,望著沈澤哭道:「澤郎……」那聲音百轉千回,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沈澤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對著眾人揮了揮手。

  「十八留下,其他人且先下去吧。」

  十八娘心中冷笑,看天下男子多薄幸,世人還說沈澤對武夫人情深意重,言聽計從。真遇到了事情,第一個想到的還不是家族利益,女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等到四下無人了,沈澤方才開口說道:「你既救了琴娘,怎不救珂娘,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孫家有難,你又何必將我沈家陷進去。」

  十八娘撥了撥自己的指甲,對著沈澤說道:「父親,我可不知道沈玉約了孫連成呢!這狼要吃羊,羊怎麼能反過來救狼呢?父親若是不想珂娘嫁去孫家,尋個藉口拒了便是。」

  可是她知道,沈澤是不會拒絕的。

  果然,沈澤開口道:「我沈家豈能有失貞之女。」

  因為他丟不起這個臉!也因為孫家是天子近臣,孫連成的祖父可是戶部尚書,手中握著這天下的錢袋子。他的長子,如今也是戶部侍郎了。孫家長房子嗣單薄,第三代只有二男,長子嫡孫就是李娉婷嫁的那位,至於那個小的,還在懵懂學語呢!

  所以當初魯氏當初說了三房的孫連成,他也同意了。

  只是十八娘帶來的水患的消息,卻讓他猶豫是否要和孫家結盟,畢竟孫連成這一房實在是太不靠譜了!若是事情發了,最好的結果就是老尚書棄車保帥,告老還鄉,孫連成一房人頭落地,保住長子戶部侍郎的位置。為了孫家折掉一個女兒,實在是太不划算。

  「父親不如快點告知老尚書,保下孫家三房,孫家自然是感激不盡。珂娘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沈澤意味深長的看了十八娘一眼,「你倒是心善。」

  「父親不是說了,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

  十八娘心中自嘲,她為何對沈澤的心思猜得如此之準,因為她自己個,和他是同一種人。

  半晌沈澤方才開口說道:「這次也就罷了,以後我不想看到你動他們。」

  十八娘低下頭去,唱了一聲諾,冷笑著離開了。

  只許他們動我,不許我動他們,天下哪裡有這麼無恥的道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5:53 PM

卷一 第十九章 他已定親

  武夫人第二日一早便出了門,去了朝華夫人府上,直到天黑才紅著眼歸來。

  孫家動作很快,不出三日就來上門提親了,如今誰人不知,孫連成英雄救美之事,提親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孫家來的長輩是孫家宗婦,李娉婷的婆母,武氏黑著的臉這才緩和了一些。

  聘禮堆了滿滿當當的一廳,沈珂好像認命了似的,雖然臉上沒個笑容,卻開始窩在家裡繡嫁妝了。

  十八娘看著一遝子帖子,興致缺缺。自從沈琴在桃花會上一舉成名之後,這相邀的帖子便如雪花片似的,紛至遝來。

  她雖然不把沈珂當親姐妹,卻也不想這個時候出去,讓人問長問短的,徒增笑料。

  因著沈澤的警告,她一時之間也懶得動武氏,來日方長,現在最重要的,便是讓哥哥姐姐們自己立起來罷。

  沈琴在一旁繡著綠竹,沈庭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去邊關,她趁著這機會,給他多添點衣衫。

  她偷偷的看了十八娘一眼,只見她把玩著一隻筆洗,看著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自從那日她在馬車上質問了十八娘之後,十八娘待她就不如以前親近了。

  明明還是說說笑笑的,卻總像是隔了一層什麼。

  「十八娘在看什麼?」

  十八娘將筆洗放在桌子上,卻沒有回答。窗外的喜鵲在枝椏上叫著,歡快得緊。

  「姐姐在桃花會上奪了頭魁,如今正是一家女,百家求。自是不必擔心,和珂娘一般。」

  沈琴被十八娘戳破了心事,紅著臉低下了頭。

  十八娘卻在心裡歎了口氣,沈珂嫁不成了,也不知道沈澤會不會想著,將沈琴嫁入皇家。

  見十八娘怔怔的,沈琴站起身來,用手指戳了一下十八娘的額頭:「你小小年紀,哪裡來的那麼多心事。姐姐雖然無用,但到底是姐姐,以後也會硬氣起來,護著你。」

  十八娘沒想到沈琴會這樣說,吃驚的睜大了眼睛,用手捂住額頭。

  對於沈琴,她一直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好在,她想明白了。

  「十八娘,你看誰來了?」西屏快步的走進屋來,面上全是笑意。

  十八娘扭頭一看,卻是東珠南枝北流她們到了。

  因著一路舟車勞頓,幾人看上去都風塵僕僕的,精神頭卻都很好,眾人一見過禮。

  南枝便開口說道:「大人怎讓小娘住在這麼簡陋的地方,跟個雪洞似的,好在我將十八娘用管了的器物都帶了過來。還有西屏,怎地給梳了這樣的頭。」

  她是十八娘的貼身女婢,平日裡跟個管家婆似的,操心慣了的。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和十八娘分開這麼久,更是嘮叨個沒完。

  十八娘卻是喜笑顏開,一點也不在意,有她們在,這尋梅院也有了幾分生氣。

  沈琴見這屋裡嘈嘈雜雜的,便起身告辭,回了聽蘭院。

  她一走,北流看了看十八娘,輕聲說道:「十八娘,王六郎與十六定親了,這才幾日呀。」

  十八娘心中咯噔一下,雖然是早就預料到的事,可是還是忍不住心中酸楚。

  是呀,這才幾日啊!喚你卿卿的男子,就要另娶他人了。

  她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神色又淡了幾分,「以後關於他的事情,不必報給我知了。東珠,范陽的產業都處理好了嗎?」

  東珠拿出一本帳簿,輕輕地放在桌子上,答道:「都按十八娘說的,轉賣出去了,存進了大通的銀號裡。可要在長安再多置產?另外,夫人的嫁妝也一併帶來了,嫁妝單子在帳簿裡頭。」

  十八娘摸了摸帳簿,並不打開,開口說道:「嗯,買些長安附近的莊子鋪子,哥哥姐姐們不久都要成家立業了,雖然公中有定例,但是哪裡夠花。將我娘的嫁妝清算一下,將來是要交還給大兄的。」

  東珠有些肉疼,卻還是遵命的點了點頭。接著她又拿出個賬本,輕聲說道:「十八娘,我們在邊關的山頭,挖出了玉礦,是上好的和田玉。」

  十八娘一驚,問道:「怎麼回事?我在邊關竟然還有產業呀!」

  東珠也驚住了,我就說小娘你富可敵國還在乎什麼王六郎啊,敢情您自己有多少錢,自己都不知道呢?

  「小娘忘記了?夫人當初在那有個陪嫁莊子,奴婢爹爹當初去看莊子的時候,又替小娘置了產。」

  十八娘卻是才想起來,魯氏嫁來范陽之前,可是一直跟著魯家軍,在邊關住著呢。她的嫁妝裡的宅田莊鋪,多在范陽,少部分卻是在邊關。

  那她塞到袁阿嬤衣袖裡的平安扣,那和田玉,是不是代表著,殺人兇手,是她的故人呢?

  十八娘一下子站起身來,問道:「武氏是個什麼出身?我只知道她是個洗腳婢女,她可是我母親的陪嫁?」

  四女卻是面面相覷,武氏離開范陽的時候,她們也不過是幼童,又哪裡知道這些事情,之前十八娘對長安的人,漠不關心,她們也就沒有打聽。

  北流卻是開口說道:「不若讓西屏歸家一趟,她的爹娘來長安為小娘打理產業之前,一直住在范陽,是夫人的親近之人。」

  是了,西屏一家是魯氏的陪房,其他人都是沈家的家奴。

  西屏聞言,快速的歸家去了。不一會兒,就接了她母親過來。

  「阿嬤,那武氏可是我母親的陪嫁?她是魯氏家奴嗎?」十八娘請西屏她娘親坐下,又上了花茶,方才開口問道。

  西屏的娘親,臉圓圓的,一笑起來有兩個梨窩兒,她也不扭捏,點了點頭,開口罵道:「武歸那個賤婢,怎配沾魯家之名。當年夫人出嫁,有三兩個丫頭不想離開邊城,夫人心善,將她們放了出去。武歸就是那會兒進府的,她顏色好,又識文斷字,夫人就讓她貼身伺候了。萬萬沒想到,她卻趁著夫人懷了三郎,爬了主家的床。洗腳賤婢,也敢自稱夫人。」

  她神色忿忿,顯然非常為魯氏不值。

  十八娘讓南枝上了些果子,緩緩開口道:「阿嬤,說慢些,我還沒有聽過我娘和武氏當年的事情呢。她如今憋著勁兒,要欺辱我們兄妹呢!我且讓哥哥姐姐們也來一聽。」

  說著,便使了人喚了沈庭和沈琴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5:57 PM

卷一 第二十章 武氏賤婢

  西屏的娘一聽,越發的憤怒,將她所知道的當年往事,一一道來。

  說起來府邸裡沒有人知道那武氏來自何方,她是被人伢子帶進府中來的。

  那時候魯老婦人在長安為質,魯氏兒郎全部鎮守邊城,煞是威風。十八娘的生母魯萍負責打理宅中事物,她雖然聰慧,但是多少染了軍中之風,說得好聽一些,是大氣,說得難聽點,是不講究。

  或許因著家中的人多直魯,她更偏愛知書達理的人一些,不然也不會看上了沈澤。一見到武歸,便將她收為了貼身婢女。

  沈澤當年名噪一時,多少世家女子想要嫁給他,偏偏他受了魯萍的救命之恩,沈家夫人問魯萍何以為報?

  魯萍卻是當眾直言:「唯願嫁與澤郎。」

  當時這事在沈家鬧得天翻地覆的,沈澤前途大好,怎可娶一個莽夫之女呢?

  可救命之恩大過天,沈澤到底是應了。

  魯氏出嫁那天,十里紅妝,八百烈火流雲軍送嫁,那一抬抬的金銀珠翠,流水般的進了沈府後院,便是世家沈氏,都被魯家的大手筆弄花了眼。

  魯公多生兒子,只得魯萍一個女兒,恨不得將心肝肺都掏給她。

  到現在人家提起曬妝,都不得不提魯萍。

  魯萍嫁入沈家之後,很快便自嘗苦果,她滿山遍野的野慣了,又怎能適應大宅門裡的四方天地。

  更何況,沈澤並不喜歡她。

  一開始,他也試著和她談琴論畫,可是魯萍卻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魯萍心中甚愛沈澤,便按下性子,日日學那世家做派,學那詩書禮儀。武歸便是在那時候脫穎而出,一下子成了魯萍最信任的人,常帶在身邊。

  這一來二去的,等到魯萍懷了沈耀的時候,武歸便爬了沈澤的床,成了她的侍妾。

  西屏的娘,說到這裡,忍不住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她到現在都記得魯萍學刺繡,將那十指紮得都是血窟窿的樣子。

  武歸溫柔小意,一打扮起來,容姿更盛,她明明出身鄉野,卻是懂詩書的,一下子便得了沈澤的喜愛。除了初一十五,沈澤幾乎都是住在武歸那兒的。

  武歸在沈澤面前柔弱不堪,卻常在魯萍面前挑釁炫耀。魯萍性子急躁,哪裡經得住她的挑撥,很快便發作了一次她,卻沒有想到,沈澤竟然選擇相信武歸。

  打那以後,魯萍再也不學什麼繡花,畫畫了。她在內宅裡日漸消瘦,漸漸地也有了世家主母的風範,懶得與武歸爭。

  武歸卻像是耀武揚威似的,生下沈瑜,又接著生了沈琅,沈澤越發的寵愛看中重她。

  直到後來,魯家出了大事,魯家兒郎全部戰死疆場,只剩下魯萍父親一人,烈火流雲旗被魯家兒郎的血染紅了!

  魯萍那時候有孕在身,又受到了沈家人的嘲諷擠兌,本來她就是格格不入的存在,往常看在魯家的份上,無人敢欺辱於她,可是現在魯家落敗了,那些捧高踩低的人紛紛露出了醜惡的嘴臉。

  魯萍挺著孕肚要去祭奠兄長,武歸卻選擇了在此時候發難。

  魯萍死了,她不就可以上位扶正了嗎?也不知她使了什麼計,魯萍落了胎,連兄長們最後一面都沒有見成。

  而武歸則在不久之後生下了沈瑞。

  自此,魯萍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與武歸爭鋒相對,兩人卻是不死不休。

  只不過那武歸實在是太會裝了,沈家族裡的人,只說魯萍刻薄善妒,連個妾室都容不下。

  再後來,沈家人遇襲,魯萍卻死了。

  西屏的娘親說著,忍不住抽泣起來。

  十八娘用帕子捂著臉,她想,魯萍不知道在內宅裡經過了多少搓磨,才在最後能夠一箭三雕的護住他們兄妹。

  沈庭緊緊地抓住椅背,他也是第一次聽到別人說起母親。他突然想起來,在沈琴和十八娘之間,母親的確是還懷過一個孩子的,那時候他年紀尚小,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母親成日裡哭,肚子也一夜之間變平了,沒想到竟然是武歸害的。

  他這些年鎮守邊關,每次回來,沈澤都對他橫眉冷對,反倒是武歸噓寒問暖的,很有大婦風範,他竟是忘了,這個女人,曾經是想要殺死自己的母親的。

  「那最後母親的死,與那賤人,是否有關。」他咬著牙,握住椅子的手緊緊地,青筋暴起。

  西屏的娘親卻是搖了搖頭,「我不知,也無法回答。」

  沈琴在一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十八娘突然開口問道:「那武氏,是否喜歡荷花?」

  西屏的娘親驚訝的看著十八娘,「小娘怎麼知道?那武歸在當奴婢的時候,確是叫武荷的。只因大人不喜,所以改名為歸。在范陽她的院子裡,大人還特意為她挖了一個荷塘。」

  那就是了,十八娘緊握手裡的平安扣,的確是沒錯,就是武歸。

  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麼尋得那樣的高手,混在聖上刺殺世家的隊伍裡,卻肯定是她沒錯。

  看來沈玉的性子,倒是像了年輕時候的武歸,一樣的簡單粗暴,卻是直擊核心。

  只要魯萍死了,誰還管你什麼宅鬥計謀呢?人死如燈滅,命都沒有了,還怎麼鬥?

  十八娘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對著沈庭說道:「哥哥不要糾結於內宅之事,珂娘這事你也看到了,父親是萬萬靠不住的。哥哥若不能長點心,誰又能護我姐妹平安?十八再有雄心大志,也不過是內宅女子,外頭的那些事情,是半點都說不上話的。」

  複又對著沈琴說道:「姐姐也不必自責,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已經尋著了袁阿嬤,她說母親的遺言,是讓我們兄妹平安喜樂,不必想著那報仇之事。姐姐只需拿出嫡女的氣勢來,嫁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還怕那武歸翻出天來麼?」

  武歸不過是個小角色,她的身後可是站著滔天巨鱷,等著她,一步步的,將他們通通掀翻。

  若是恨武歸,能讓沈庭和沈琴清醒一些,那也不枉費她費盡心機,前來長安了。

  畢竟路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沈十八沒幾年好活了,又怎能護住他們一世安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8 06:01 PM

卷一 第二十一章 大哥沈耀

  今夜便是與崔閩約的好的一月之期。

  十八娘躺在沈耀院子的屋頂上,等著崔閩。她穿著一身夜行衣,今夜月色正濃,灑在不遠的荷塘上,波光粼粼。

  在寸土寸金的長安,沈澤還是為武氏挖了一個荷塘。

  繁華情愛雖好,可是十八娘卻時常想,她若是重生成了魯氏多好,才不管那什麼美男沈澤,大馬金戈塞外任遊才讓人熱血沸騰。然而,終不能。

  崔閩很準時,他還是那樣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讓十八娘覺得,她為兄長請來了一個絕世小倌。

  阿來跟在他的身後,背著一個大大的藥箱,在十八娘的四周東張西望的。

  「我阿哥沒來,夜間與好友飲宴,喝多了些。」

  阿來一聽,小臉垮了下去,整個人都打不起精神來了。

  崔閩也不言語,直直地在十八娘身旁躺下了,「你在看什麼?」

  「看我大兄每日看的風景。」十八娘聲音淡淡地,卻與那夜色格外的融洽。

  「你沒有去看過他?」崔閩的聲音卻是九轉回腸,抓人心肝。

  「你不是醫病的麼?怎地還醫心。」她卻是沒有提前去看沈耀,不是怕看到一個暴虐的他,卻是怕看到一個心如死灰的他。

  沈庭與沈琴,已經夠讓她心酸的了,若是再來一個要死不活的沈耀,她為魯氏不值。

  若是沈耀也立不起來,可如何是好?

  崔閩沒有說話,十八娘歎息了一聲,站起身來,又恢復了平日的模樣,說道:「走罷,再磨蹭,天都要亮了。」

  崔閩啞然失笑,這臭丫頭,到底是誰躺在這裡磨蹭了。

  沈耀的院子裡靜悄悄的,連鳥鳴蟬鬧都沒有,如同死寂一般,只有那牆角的幾叢竹子,鬱鬱蔥蔥,雨後春筍破土而出,增添了幾分人氣。

  臥室大門竟是敞開著的,一個小廝坐在門檻上,拿著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爐子裡的藥。十八娘瞧著,他那顆比常人略大幾分的頭,竟是險險的要撞到火爐子上了。

  她伸出手去,在他的背後輕輕一點,那小廝便暈了過去,不省人事。

  她邁進門一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正在那裡看著書,明明屋子裡黑漆漆的,並沒有開燈。

  「沒想到,你竟然成了神醫。」他頭都沒有轉,一開口卻對準了崔閩。

  原來是舊識。

  「崔家不需要一個文彩絕倫的庶子,皇后也不需要一個有出息的弟弟。」崔閩笑了笑,卻是從藥箱裡拿出一壺酒來,放在桌子上,往沈耀的茶杯裡,倒了一杯。

  沈耀終於把眼睛從書上挪開,「你倒是還是這麼不講究。浪費了我一個好茶杯。」

  他的眼睛雖然有些發灰,卻還透著亮光。

  十八娘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怒道:「兩個大老爺們,磨嘰個什麼,快點看完了,我好回去睡覺。」

  武氏的人虎視眈眈的,就等著抓她的錯處,夜不歸宿什麼,著實是個好罪名。

  更何況,她並不想讓人知道,她為沈耀請了崔閩,免得節外生枝。

  這一下子,屋子裡的六隻眼睛,全都看了過來,好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場景。

  沈耀終於笑出聲來,「這就是十八妹吧,長得很像他,性子卻像娘。你身邊的人送來的棗糕很好吃,是范陽的味道。」

  崔閩被他這麼一懟,什麼敘舊的心情都沒有了,狠狠地瞪了十八娘一眼,拉過沈耀的手,便開始把脈。

  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當年他入沈氏青山書院的時候,沈耀已經是名鎮天下的少年英才。說是來也是丟臉,那時他心氣頗高,見人就懟,偏又男生女像,總是被人調戲。天天和人打得鼻青臉腫的。

  他不過是個庶子,那些嫡出的公子們高高在上,誰又將他看在眼裡。去青山書院,都是他娘求了很久,方才破格成行的。

  而沈耀替他解過一次圍,以後兩人便算是點頭之交。

  那樣高高在上的沈耀,卻是這樣半身不遂的過了十三年。

  「沈氏沒有為你請過醫嗎?」崔閩有些不明白,沈耀是長子嫡孫,緣何沈氏並沒有為他求遍名醫。

  沈耀看著他皺眉,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淡淡地說道:「請過,藥石無醫。現在想來,只因賢弟當年尚未學醫罷。」

  這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他一開口就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崔閩不由得想,要是李子期那個臭小子,說話也能這麼中聽就好了。

  十八娘卻是聽出了他話中的酸楚,舊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沈耀再有資質,也不過一個少年,這樣的少年,在世家大族裡多了去了,多誰不算多,少誰不算少。治得好,自然是好,治不好,也最多是茶餘飯後提到時,道一聲惋惜。

  到如今,又有幾個人還記得他呢?看人家評四公子,就忘記了當年驚豔絕倫的他。

  「毒可能解?」十八娘這話一出,又是四雙眼睛望著她,阿來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怎麼知道是毒?」那二人齊聲問道,沈耀頓了頓,又接著說道:「當年御醫說是斷了脊樑。」

  十八娘皺了皺眉,「祖父同我說的,母親當時也身中劇毒。」

  原來這些沈耀竟然不知道的!那祖父為何十三年後,又透露給自己知道,他在謀算什麼?

  沈耀想不透,十八娘也想不透。

  「自然是能解,不能治的病我是不會治的。」崔閩說著,從藥箱裡拿出一整套寒光閃閃的銀針。他這針與尋常的不同,竟然每一根上都帶有血槽,看起來頗有種邪佞的感覺。

  十八娘心中一喜,卻也是無語,感情你的神醫之名是這樣來的?會治的就治,不會治的拒了!

  「阿來,拿盆來,放血。」崔閩說著,將那銀針在泡在一個大銀瓶裡。又扭過頭對十八娘說,「能掌燈否?」

  十八娘搖了搖頭。

  崔閩哼了一聲,說道:「那紮錯了我可不管。你且扶著他點,疼著呢。」

  庸醫!然而人在屋簷下,不的不低頭!

  十八娘趕忙過去扶住了沈耀,崔閩一擼,將沈耀的褲腿捲了上去。阿來見不用自己掌燈,乖乖的站去門口,警戒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8:38 AM

卷一 第二十二章 女人可怕

  紮前九針的時候,沈耀一點感覺都沒有,十八娘可以看見他眼中的繁星,又漸漸的暗淡了下去。

  到了第十針,卻是有幾顆水珠,滴滴噠噠的落在了十八娘的手上。

  沈耀,他竟然哭了。他張了張嘴,說道:「十八娘,我疼。十三年了,我第一次感覺到疼。崔閩,我欠你……」

  他還沒有說完,就被十八娘打斷了,「哥哥可不欠他,我是用玉牌請的他。」

  她將自己與王六郎的將來賣得一乾二淨,才換來了崔閩這幾針。沈耀不欠他的。

  崔閩瞪了十八娘一眼,卻是沒有說話,接著下針,到了第三十六針的時候,突然一股難聞的味道在房間裡散發出來,接著,那三十六口針突然齊齊出血,黑到黏稠的血,從血槽裡洶湧而出。

  沈耀的臉一下子慘白慘白的,他咬緊牙關,滿頭豆大一點的汗珠,他抓著十八娘的手在顫抖。

  十八娘覺得,自己的這半條胳膊怕是要廢掉了,可見沈耀有多疼。

  「崔閩,你那個噎死人的大藥丸子還有沒有,快給我哥吃一顆。」她可是親眼見了,李子期吃了那個大藥丸,一下子就解了毒,活蹦亂跳的。那絕對是好藥。

  崔閩卻是搖了搖頭,裝模作樣地說道:「就那一顆,價值千兩,還被阿來偷偷送給你們了,哼,哪裡還有。」

  「兩千兩,你給我來三顆罷。」十八娘豪氣的說道,前幾日東珠不還說她的山頭出了玉嗎,那她應該很有錢吧。

  沈耀被她的豪氣震傷了眼,突然想到,當年他號稱風流才俊的時候,也沒有像妹妹一樣,如此紈絝的一擲千金……

  這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到底長成了個什麼樣子?再想起偶爾聽到小廝們說起的沈庭和沈琴,他突然覺得自己中毒的地方可能不是腿,是肩膀。快要被壓垮了!

  崔閩一聽,欣喜若狂,大手一揮,「沒問題,買三送一,三日後我來扎針的時候,給你帶過來。」

  突然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怎麼辦?十八娘突然很想一巴掌扇死崔閩,但是看到沈耀生氣勃勃的樣子,她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心裡,還是很感激崔閩的,不過是兩千兩罷了。

  直到黑血不那麼黏稠了,崔閩方才收了針。對著沈耀說道:「三日後,我再來,這兒有一瓶補血的丸藥,算是我多謝你當年的解圍之恩,就不收錢了。你且莫心急,等毒徹底解了,再讓人扶著,嘗試著行走。你有個好忠僕,你這腿傷了十三年,按說早就要枯萎了,如今卻還好好的,想必花了很多工夫罷。」

  沈耀看著門口的小廝,眼神柔和起來。他遭難之後,原本圍在他身邊的那些人,漸漸地散了去,又來了長安,被武氏敗壞了名聲。身邊竟然只剩這小廝阿松一人。

  阿松每日裡為他按摩腿,不知道私下裡尋了多少偏方,受了多少次騙,才讓他這一雙腿,除了不能行走,與常人無異。想他一個前程遠大的世家子,竟然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連如廁都不能自控的廢物。

  一夜之間,天都塌了,是阿松用他稚嫩的肩膀給他留下最後一絲光亮。

  崔閩說完,又帶著阿來走了。

  十八娘看著沈耀看著小廝柔和的樣子,心裡頗不是滋味。

  「哥哥,其實不止是他待你深重,孔家姐姐到如今,都還沒有出閣呢。」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沈耀的褲腿綁好,又幫他把鞋子穿好。

  沈耀一聽,愣了神,苦笑起來,「是我誤了她。我原想著淡出世人面,退了親,她便可以自尋好前程,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固執。」

  「哥哥,當年祖父遇刺,卻累得阿娘的事,你怎麼看?」

  這是他思考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問題,答案自然能夠脫口而出。

  「天子此人,胸有大志,焉能讓天下權力分散於世家之手?藐視皇權的一群人,簡直就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改元之後,天下大定,又正是混亂的尾聲,他先屠魯氏滿門,狡兔死,走狗烹。再假借前朝遺孤之名,派刺客試探世家虛實,那一陣子,許多家都或多或少的遭了刺殺。大家心知肚明,卻誰也不會撕破這個臉。沒看到清河崔氏,不照樣將女兒嫁進宮中了嗎?」

  他見十八娘點頭,又接著說道。

  「至於阿娘的事,明顯就與其他家的不同。那些人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看起來刺殺祖父,對我們幾人,卻是狠戾異常,刀刀致命,這不是試探,是真的刺殺!想來是阿娘的仇敵。起初我想的是因為她是魯氏女,可是天子連外祖父都容下了,不可能容不下這外嫁之女?」

  「後來我認為是武歸,她性情偏頗,與阿娘又有嫌隙,若是阿娘死了,她就是內宅之主,我死了,沈瑜就是父親的長子。可是她出身低微,又哪裡有本事摻和進去呢?所以我又糊塗了,但是我直覺,多少和她是脫離不了關係的。」

  十八娘直直的看著沈耀的眼睛,她的眼中滿是熊熊之火,好像一不小心觸碰到,就要起燎原之勢,將整個世界燃燒殆盡。

  她一字一頓的說道:「就……是……武……歸。」

  她從袖袋裡拿出那個平安扣,放在沈耀的手中。

  「這是阿娘臨死前,交給袁阿嬤的真正遺物,從兇手身上扯下來的。這是和田玉,只產自魯家軍駐紮的那一片地兒,這上頭繡的是荷花,武歸以前的名字是武荷。我遣人去打探了,武歸就是邊城人士,晉末戰亂民不聊生,賣兒賣女的多得是,草莽之人發跡,一躍成新貴的也多的是。若是那武歸,在入魯府之前,便有故人呢?」

  沈耀一聽,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不在的時候,他的妹妹到底受了什麼管教啊!一擲千金也就算了,怎地就如此如此一言難盡呢?她這可是想著法兒,往自己親爹頭上整綠帽子啊!

  若她的假設是真的。那豈不是說,武歸在幼年時期,就有了心上人,還送了這麼個平安扣作為定情之物。後來不知怎地得知他成了天子的狼犬,便讓他借機除掉自己的敵人……

  那武氏和父親的你儂我儂,甜言蜜語他可是全看在眼裡的。

  這樣人,竟然也另有心上人?

  女人,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8:43 AM

卷一 第二十三章 大膽猜測

  十八娘見沈耀吃驚,又拋出了一個震撼的消息。

  「雖然去打聽的人說,武歸是家中獨女,父母早亡,被舅舅賣了。但是我卻心存疑慮。天下都說朝華夫人出自隴西李氏,但是我與李家姐姐交好,李家的人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朝華夫人當年不過是唐王府上的丫鬟罷了,謀個出身,只是為了好看些。」

  她見沈耀不吭聲,又接著說道。

  「而且不是家生子,也是從外頭買進來的,一樣的鄉野村人,卻識文斷字。朝華夫人如今對武歸另眼相看得緊。十字繡是朝華夫人近年首創,而這個荷包上,是武歸多年以前用的十字繡。那如果武歸根本就是朝華夫人的親妹妹呢?這就是為什麼,父親那麼無情無義之人,卻獨寵武歸一人,為什麼最重禮數的沈氏族人,卻容忍她妾不成妾,妻不成妻。」

  沈耀覺得,自己不只是腳疼,頭也疼。

  他的這個妹妹,膽子要捅破天了!對父親也沒有半點敬畏之心,開口便是無情無義……

  可是一想到她被扔到范陽,十三年無人管,又忍不住心軟。人生而善,長大了成什麼樣子,只能是被周圍的人和事,搓磨了的。沈家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宅院,他還不清楚嗎?

  年幼又孤立無援的沈靜,究竟是靠著什麼,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可是她說的未必沒有道理。

  都說母親疼愛麼子,沈老太太怎麼可能放任沈澤不娶正妻呢?一定是武歸的身份異常的高,讓他們動不得。不然這等亂了嫡庶的紅顏禍水,早就被懲治了。

  武歸,很可能就是朝華夫人的妹妹。就算不是,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係。

  「朝華夫人勢大,妹妹不要輕舉妄動了。武歸容易懲治,可是朝華夫人不倒,父親便不會讓她出事。」沈耀此刻,只恨不得自己快些好起來,然後出仕,封侯拜相,為母報仇!

  朝華夫人是當今天子最信任的人,還與他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若是想要報仇,簡直就是要把大楚翻個天去,可見的血流成河。

  而且,那些殺手,本也是天子喚來的。若是要報仇……

  沈耀不敢想,再想就是大逆不道了……可是他卻覺得熱血沸騰,好似他和沈靜一樣,天生反骨!

  十八娘點了點頭,她此刻心情很好,沈耀的腿還有得救,他心中有成算,又很冷靜,是個成大事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活得很久,他的子孫活得更久。

  她感覺自己肩膀上的擔子,好似輕了一些,之前簡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咱們的好父親,可是已經警告過我了呢。只不過,她要是想自己作死,誰也攔不住對吧。」十八娘說著,勾了勾嘴角。

  乘著看藥爐的小廝還未醒,她對著沈耀行了一個禮,便告辭而去。

  剛行到尋梅院的附近,她就感覺怪怪的,她這裡已經不是之前的鬆散樣子了,四婢到齊了之後,將這小小的尋梅院,清理得跟鐵桶一般,井然有序,這種時候,怎麼可能連守夜的婆子都沒有一個呢。

  她抬頭一看,果然看到屋頂上坐著一個人。看著她望過去,那人一雙藍眸冷冷地看了過來。

  又是李子期!

  十八娘輕輕地一點腳,飛了上去。

  「李世子可是又將我的婢女們打暈了,深夜降臨,不知有何貴幹?」十八娘有些惱,這人真的是太無法無天了,來這尋梅院,像是來自己家一樣。

  李子期看了她一眼,卻是沒有說話,自顧自的躺了下去。

  站著目標是在太大,十八娘也選了個位置隱蔽的坐了下來。

  李子期見狀,竟然手指一彈,將她推倒了……十八娘觸不及防,一下子便中招,躺在了李子期旁邊。

  漫天的星辰。

  「觀星。」他開口說道,聲音有些沙啞。

  「我竟是不知道,我這屋頂上的星辰,比鎮平王府的要好看一些。若是這樣,世子是不是得給我地租,不貴,一百兩就行。」這麼明顯的藉口,鬼才信,十八娘嘲諷的說道。

  「好。」李子期竟然這樣回答。

  十八娘懶得理他,夜晚的風有些涼,但是長安的夜晚,委實很美。

  她突然想起,之前她便是這樣在沈耀的屋頂上躺著,然後崔閩過來了。

  所以,李子期是在暗示她,他看到崔閩來給沈耀醫病了嗎?

  她胡思亂想著,星星卻是看不下去了。

  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突然之間,一個暖暖的小東西,被放到了十八娘的懷裡。

  十八娘一看,竟然是一隻剛出生沒有多久的小奶狗,它身上的毛短短的,看起來不像是狗,倒像是狼。此刻已經睡著了,暖哄哄的,摸上去就讓人顫抖。

  難怪她之前看李子期胸口鼓鼓的,原來是藏了一隻小狗。

  「謝禮。」李子期不等十八娘開口,便起身飛走了,十八娘要尋,卻尋不到了。

  她只好抱起懷中的小狗,輕輕的伸出去,摸了摸小狗的背,果然和她想的感覺一模一樣,讓人的心尖子都軟了。

  十六就有一條小狗,是她的哥哥送的,腿短短的,怎麼長也長不大,很是惹人喜歡。沈老太太也有一隻,胖胖的,毛有些捲,不知道是下頭哪裡孝敬來的。

  十八娘卻是沒有的,她在范陽的時候,一開始想著要怎麼掩蓋自己不是沈靜,後來要謀得祖母喜愛,美名遠揚,又要結交世家貴女,打好關係……因為沒有娘兄扶持,她事無巨細,都要自己一一想到,打點好,哪裡有這閒工夫養狗。

  小狗好像感覺自己被摸了一樣,微微的睜開眼睛,在十八娘的身上嗅了嗅,又乖乖的睡著了。

  十八娘抱著小狗,偷偷的溜回房間。守夜的南枝,此刻正趴在床沿邊,睡得香甜。

  看來這次李子期沒有點穴,用的是迷香。

  她脫了衣服,抱著小狗,一下子便入了夢鄉。

  十八娘不知道的是,在她進屋了之後,李子期又從陰影處走了出來。直到屋子裡沒有動靜了,他才一躍而出,消失得無影無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8:48 AM

卷一 第二十四章 添妝王九

  一夜好眠。十八娘是被一隻軟呼呼的小傢伙舔醒的。

  它的眼睛亮晶晶的,泛著水光,好似餓了,對著十八娘就是一頓舔。

  十八娘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對著帳外的南枝說道:「你可知小狗兒要吃點什麼?」

  南枝一驚,醒了過來,趕忙站起身來,說道:「小娘恕罪,我昨兒也不知怎地,睡了過去。連小娘何時回來的都不知道。」

  十八娘撩開帳子,將小狗放到它的手上,笑道:「許是太累了吧,放心吧,我又不是不會自己穿衣洗漱。早就說了,我不需要有人值夜了,打今兒起就撤了吧。」

  連西屏都防不住李子期,其他人,守了也是白守!

  南枝心有戚戚,趕緊起身喚小丫頭端來洗漱用的水,開始替十八娘梳妝打扮。

  又喚人弄了些羊奶,給小狗兒喝。至於狗是從哪裡來的,主子想說自然會說。

  南枝一邊給十八娘插著花,北流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娘,今兒是王家九娘的添妝日子,小娘可要去?」

  十八娘神色自若,笑道:「王九是我的好友,自然是要去的。把那套纏枝花頭面取來,給九娘添妝。」

  北流鬆了一口氣,複又說道:「聽聞今天孔家大姑娘也會去。她已經三年沒有參加宴請了。」

  十八娘敲了敲桌子上的胭脂盒子,看來這孔大姑娘,是沖著她來的了,她想問什麼?

  王九要嫁的是當今太子趙瀲,一成親便是太子妃,想必今兒要去添妝的人不少,十八娘想了想,讓北流喚了沈琴一塊去,也好露個臉兒。

  說起來這趙瀲身份頗為尷尬,當今天子趙義先頭是唐王李淵麾下的一員猛將,他出生寒微,是個遊俠,跟著唐王之後,方才顯露出過人之處。李淵很看好他,將自己的親生女兒許給他為妻,剛開始也算是夫妻恩愛,可是李郡主生趙瀲的時候,不幸難產而亡了。

  到後來,唐王一脈幾近覆滅,趙義登基,為了表示對唐王的感恩之情,立了尚是幼童的趙瀲為太子,那時候趙義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誰也沒有多說什麼。可是後來就尷尬了,趙義立崔氏女為后,又封太原王氏女為貴妃,王貴妃生了二皇子趙岐,三皇子趙瑉,崔后又生了四皇子趙淵,還有母族低微的五皇子趙理!

  這下趙瀲的位置就坐得不太穩當了,雖然說漢人講究立嫡長,可是他母族唐王府都沒有人了,隴西李氏雖說是一脈,到底遠了些。他若是死了,二皇子趙岐就是長,四皇子趙淵就是嫡!

  並且在十八娘看來,皇上當年就不一定想將位置傳給他,立太子,不過是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罷了!不然又有多少人罵他是竊國者,對唐王一脈忘恩負義呢?

  王九娘結的這是一門愁人的親事!

  她是太原王家嫡女,要嫁的卻是和王貴妃的兒子爭皇位的太子,夾在中間也是進退兩難,叫人不知怎麼是好!

  果然,到了王家的時候,整個府裡已經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了。

  王九娘穿著一件玫紅色的春衫,笑意盈盈的和周圍的小姑娘們說著話。她的身旁坐著的是宰相的親孫女兒,秦昭。

  秦宰相執掌中書省,是沈澤的頂頭上司,也是大楚新貴的首領,實權在握。秦昭自然也高人一等,原本她才是太子妃的熱門人選,可是太史局的那些人便說,她與太子八字不合,於是這太子妃的頭銜,便落在了王九身上。

  明明身旁坐著的是搶了她夫婿的女子,秦昭一個小姑娘,竟然還笑得開懷,其本事可見一斑。

  王九一看到十八娘,便站起身來,快步走了過來,她拉起十八娘的手,一下子紅了眼。

  「好妹妹,你可是來了。」說罷,她又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是我哥哥對不住你。」

  十八娘鼻頭一酸,她沒想到,收到的第一個對不起,竟是王九說的。

  她那日裡和沈澤說的沒錯,王六郎若是真的非她不娶,又何必截道訴衷腸,只需遣了媒人上門提親就好了呀!說到底,還不是與十六定了親。

  「你的好日子快到了,我們相交多年,可不得來送你一程。下次再見,不知是何時了。看我送你的禮物,可喜歡?」十八娘說著,從北流手中接過一個長匣子,放到了王九娘手中。

  王九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定了定神,打開匣子一看,滿心歡喜,這是一套紅寶石纏枝花收拾。如今世家多流行戴翠,祖母綠才算是好物。紅寶石甚少,要尋摸很久,放能尋到一塊水頭這麼足的,毫無雜質的。

  王九別的不愛,就愛紅色。十八娘也不知道提前準備了多久了。

  她將盒子一收,拉著十八娘便向秦昭走了過去。

  「秦家妹妹,這是我的好友范陽沈家的十八娘,也不知你們是否見過。」

  秦昭一聽,沖著十八娘俏皮的眨了眨眼,「聽聞桃花會上沈氏姐妹奪了頭魁,秦昭早就盼得一見了。」

  十八娘卻是將沈琴一推,笑道:「若是秦姐姐去了,那桃花會可不就沒我們什麼事兒了。我說王姐姐怎麼來了長安,對我愛搭不理的,原來有了新歡忘了舊人啊!」

  王九一聽,擰了擰十八娘的臉,跺了跺腳,笑道:「牙尖嘴利!看我不把你的這張鐵嘴給擰下來。」

  秦昭也笑得直不住,一把摟住十八娘,說道:「美人,以後你就是我的新歡了。讓王九出門子去吧。」

  王九娘紅了臉,眾人笑作一團。

  漸漸地,宴會散了,送禮的人很有眼色的離開了,人家小娘要出門子了,主家事情多著呢,不好久留。

  王九卻是將十八娘拉進了房裡,哪裡還有半點嬉鬧之色,滿臉愁容。

  「你祖母為何給你簪曇花,可是你生病了,我娘吞吞吐吐的不說!得的什麼病,要緊嗎?」她的手直哆嗦,緊緊的抓住十八娘的手,復又打開箱籠,翻箱倒櫃的找起來。找了半天,拿出半塊玉佩,開口說道:「這個給你,是我娘給我的,說是能請神醫。你去試試。」

  十八娘卻是推了回去,「宮中險惡,太子地位尷尬,又已經有了兩個側妃,你娘給你的,你自己留著罷。我以後怕是嫁不著什麼好人家,不能履行當初咱們守望相助的盟約了。」

  王九一聽,卻是嚎啕大哭起來。從小到大,只要十八娘想做的事情,沒有做不成的,她既然這麼說,想必是……

  「人家看著光鮮,世家貴女,卻不知道裡頭有多少鮮血,你我的命,怎地就這麼苦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8:53 AM

卷一 第二十五章 孔大姑娘

  王九越哭越傷心,像是要把她心中的憤怒之氣全都哭出來。

  過了一會兒,才用濕帕子擦了臉,認真的對十八娘說道:「你我姐妹一場,雖然你年紀比我小,可我總受你照拂。這太子妃雖然沒什麼好的,總算有些權勢和地位,等日後,我為你請太醫。」

  十八娘點了點頭,沖著她笑了笑,說道:「我還要等著你當皇后,為我請遍天下名醫呢。你進了宮,別的不說,先生下嫡子的好。世家好女不為妾,側室多是些新貴家的女兒。秦昭你也看到了,厲害得緊,你切莫輕敵。」

  王九娘有膽有謀,她是不擔心的,擔心卻是,太子這棵看起來參天的大樹,不知什麼時候會倒?

  王九娘一是太子妃,二是王貴妃的侄女兒,怕是在皇后眼中,這幾個皇子是想結盟,先幹掉嫡子四皇子,那麼王九在宮中的日子,可就不好說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體己話,十八娘便告辭了。王九出嫁日子近在眼前,也沒有留她。

  臨走之時,王九突然又說道:「我六哥也來長安了,為我送嫁,以後許是會留下。」

  十八娘卻是一笑,「那挺好的。只不過,以後王六是王六,沈十八是沈十八。」

  說完,她甩了甩衣袖,拉著沈琴走出了王家大門。

  她剛一走,王六便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喃喃地說道:「王六是王六,沈十八是沈十八了。」

  沈琴見十八娘臉色不好,也不好多說什麼,她消息不靈通,壓根不知道十八娘和王六之間有什麼事情。

  兩人剛要上車,便見一個婢女走了過來,輕聲說道:「兩位小娘請留步,我家姑娘有請。」

  十八娘一看,確是孔家的馬車。孔大姑娘想必已經等很久了。

  「阿姐,走吧,看孔姐姐尋我們有何事。」沈琴有些發怵,可又不忍心十八娘一個人去面對孔家人的責難,只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馬車上空空的,竟然只有孔大姑娘一個人。沈琴鬆了一口氣,她實在是怕了孔大姑娘的兩個妹妹。

  十八娘仔細一看,這孔家大姑娘看起來十八九歲的樣子,面若桃李,一雙杏眼暗含波瀾,手中戴著一串佛珠,磨損得厲害,看來主人經常使用。

  孔大姑娘名叫孔景嫻,祖父是國子監祭酒,聽說是一個很嚴厲的小老頭兒,有些食古不化。

  也不知道孔景嫻,是怎麼頂住家中壓力,到現在都沒有嫁人的。

  「你便是十八娘了吧,和沈耀長得挺像。」她一開口,頓時有了一股長姐的氣勢。

  十八娘點了點頭,「孔姐姐身體可安好,上次在桃花會上見到了另外兩位孔姐姐,只是沒說上話。」

  孔景嫻一聽笑了笑,「妹妹不懂事,給你們添麻煩了。」

  見十八娘不說話,她遲疑了片刻,開口道:「沈耀現在如何了?其實我不嫁人,並不是因為他。他出事的時候,也不過十歲而已,我那時候才三四歲,若說有什麼情誼,那也只是笑話,只是因為從小就訂了娃娃親。」

  十八娘看了一旁的沈琴一眼,好姐姐,你不是說他們郎有情妾有意嗎?怎麼對不上啊……

  「等他十六歲的時候,沈家上門來退親,我祖父卻是不肯答應,說孔家沒有二嫁之女,更不能做這種乘人之危的事情。即便沈耀不娶,我也不能另嫁他人!你聽,這是祖父該說的話嗎?即便我娘當時應了退婚,在我祖父那裡,竟是不算的。妹妹們都定親了,唯獨我,只能在佛堂裡挑豆子。」

  原來這才是決不定二夫的出處!十八娘抬了抬眼皮,說道:「不知道孔姐姐到底想跟我們說什麼?若是無事,我們姐妹就先告辭了。」

  孔景嫻有些激動,摸了摸手上的佛珠,又冷靜下來。

  只見她堅定的開口道:「當年定下婚約,不過是你父親和我祖父一時的口頭之約,也並未說我是要嫁給他的哪個兒子。只是因為沈耀是長子,長幼有序,便默認了他。明明我們的年紀並不相符。所以,我只要是嫁給沈家子,就不算是墮了我祖父的承諾。」

  十八娘看著她自說自話,忍不住笑出聲來,「噢!那不知道孔姐姐,挑中了我的哪個哥哥呢?」

  沈琴在一旁氣得發抖,她愛嫁誰嫁誰,跟她們這兩個未出閣的小姑娘說是什麼意思呢?難不成,她們還能決定兄弟的婚事?枉費她每次還對孔家姐妹相讓,覺得孔大姐姐對兄長一往情深,是沈家虧欠了她!

  沒想到,竟是這麼回事。

  孔景嫻俏臉一紅,輕聲說道:「我要嫁沈瑜。」

  十八娘來了興味,「我瑜哥哥可應了?哎呀,瑜哥哥的師長,可不就是孔姐姐的父親,莫非你們早就相識了?」

  武氏捨不得把兒子送去范陽,就讓他在國子監念書,師長可不正是孔家人。

  孔景嫻點了點頭,說道:「他自是想應了,但是礙得我那食古不化的祖父,不敢上門提親。我找你們,是想讓沈耀來我家一趟,告訴我祖父,他是萬萬不會娶我的,原本你父親也是屬意沈瑜娶我,只是他自作多情弄錯了,方才有上門退親的烏龍事。」

  十八娘聽完,哈哈大笑起來,世間竟然有這等奇女子!

  連沈瑜的推脫之詞都聽不出來,他說這話,分明就是想要羞辱沈耀,哪個男子能做出這等顏面掃地的事情出來?若當真想求娶,讓父親過去圓了兩家面子不就好了。

  她正色道:「原本我以為孔姐姐面若銀盤,只是天生比別人臉大一些!卻是沒有想到,你這臉真是要大過天了呢!我哥哥仁厚,不忍心拖累你,早早的上門退了親,你我兩家已經毫無瓜葛了。你那時不過十歲,想嫁誰嫁誰,卻借著我哥哥的名頭,博得了個好名聲。現在當不了貞潔烈婦了,又想讓我哥哥出頭,天下哪裡有這等好事呢?沈瑜若是想娶你,自娶便是了,與我哥哥何干?你今兒把我們攔下,卻是好沒有道理。」

  就沒有這麼幹事的!哥哥受傷了,嫂子便不嫁哥哥要嫁給弟弟。嫁便嫁吧,反正都已經退親了,還讓哥哥昭告天下,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十八娘越說眼神越發的銳利,她冷笑道:「現在我倒是慶倖,我哥哥不用娶你這種蠢貨。你與那沈瑜,可真是天生一對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8:57 AM

卷一 第二十六章 娶誰為妻

  沈府的正院,名風荷。這裡曉風清幽,波撫綠荷,是景致最美的地方。

  只要推開窗子,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每個來沈府做客的小娘,都嚮往著主人能相邀在此一敘,暗自在心裡許下個願望:要是未來的夫君,能如沈大人疼愛武夫人一般,就好了。

  可惜,如今是武歸最討厭的初春。

  看到的只是些殘荷枯枝,倒春寒的時候連魚都遊不動了。

  在她還叫武荷的時候,日日都要去河裡洗衣裳,十個手指頭凍得像胡蘿蔔,生了瘡之後到了初春,被那太陽一曬,簡直癢得撓心撓肺。養了這麼多年,她這一雙手,還是比旁人難看一些。

  就像是烙下的代表她出生的印記。

  她們三姐妹原本是湘郡人士,因為家中無男丁,父親又是個貓嫌狗棄的酒鬼,家裡簡直是一貧如洗。

  直到突然有一天,大姐掉進了洞庭湖裡,醒來之後,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教她們讀書寫字,繡花下棋,又做了許多吃食去賣,日子才有了點盼頭。

  可惜好景不長,長江大水,百年罕見,整個村子都被淹掉了。

  大姐遇著了官差之後,也不知聽了什麼消息,果斷帶著她們三人,沿路乞討到了隴西,偏偏那時候小三兒病了,高燒不退。

  她們四處尋醫,將一點積蓄花了個一乾二淨,大姐只顧著小三兒,卻沒有發現,她都快要餓死了。

  她不過是看著小販手裡的那個白麵餑餑,看了那麼一會兒。大姐和小三兒就不見了,她拼命的找,不但沒有找到,還被拍花子賣到了邊城,給一戶人家的傻兒子當童養媳。

  她越長越美,每日裡無趣的時候,就回憶大姐教過她的那些東西,終於有一次在小荷塘邊,遇到了那個人。

  明明約好了,要來帶她走,後來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在大樹下等啊等,等來的不是他,卻是暴怒的傻子一家。

  他們罵她不守婦道,將她沉了塘。

  只是誰能想到,她是在水鄉長大的,水性極好,掙脫了出來。

  後來知道了魯國公的女兒要出嫁,要填補幾個小丫頭,她便向人伢子自薦,成了魯萍的陪嫁丫鬟。

  這是一個連上天都要嫉妒她的女人,天天裡錦衣玉食,嫁的郎君還那麼君子如玉,從看到魯萍的第一眼起,她就恨她。

  為什麼有的人生而富貴,而她卻要一貧如洗,受盡折辱?

  她始終記得大姐常說的一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你瞧,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大姐成了朝華夫人,小三兒成了王妃,她成了沈家唯一的女主人。

  若是沒有沈十八娘就好了!

  那她還在天真的做著夢,以為自己就是沈家夫人了。

  武歸煩悶的拿起桌上的杯子,想要摔出去,卻又收了回來。她要賢良淑德,怎能摔杯子呢?

  可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什麼都變得不順利起來!

  原本她想著,讓珂娘嫁給太子,當個側妃,讓沈瑜娶了榮陽公主,再把玉娘嫁給小三兒家的兒子。

  豈不是皆大歡喜?

  可是,她們竟然都不肯!

  到底是她們分開得太早了一些,大姐和小三兒相依為命,自然感情更為深厚,偏把她一人,當成了外人。

  不然,她們為什麼不肯拿權勢,逼迫沈澤將她扶正?

  為什麼在珂娘出事之後,不肯替她擺平了這樁醜陋的婚事,送她去東宮呢?

  為什麼不肯與她結成兒女親家,口口聲聲說什麼:近親不能婚嫁!

  她活了這麼多年,也沒有見過表哥不能娶表妹的,都是藉口!藉口!

  她們不過也是沾染了所謂了貴族風氣,嘲笑她不過是個妾室罷了!

  武歸越想越氣,終於將杯子往地上狠狠的一砸,發出咣當一聲。可惜,這是一個銀盃子。

  婢女們想要過來收拾,卻被一個人制止了。

  他的十指修長,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

  他將地上的杯子撿了起來,輕輕地放在桌子說,柔聲說道:「母親可是又煩心了!沈十八娘來勢洶洶,但到底不過是孤掌難鳴,只借著宗族禮法給我們難堪罷了,奈何不了我們的。」

  武歸又何嘗不知道他說的對,只是每日裡在內宅裡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當年的魯萍,有的人光是站在那裡,就把你映襯成了一灘臭泥。

  「不是說她。她也就是逞口舌之快。我今兒去朝華夫人府上為你提親了,可是大姐竟然拒絕了。」武歸說著,越發的委屈。

  沈瑜也是一梗,他也沒有想到,朝華夫人竟然會拒絕。

  雖然他是庶子,但是架不住他前程似錦,如今已經在吏部當差。沈耀廢了,他就是沈澤的長子,妥妥的接班人。

  榮陽雖然是公主,可是性子驕縱,不適合掌家,更何況她連父親都不知道是誰?

  說起來他也不算是高攀,為何不同意呢?

  若不是那些世家的人,鄙視武歸的血統,他也不致於早過了弱冠,還未娶妻。

  當時他在心中慶倖,好在,還有嫡親的表妹榮陽。

  他歎息了一聲,早知道就再吊一會,不說那樣的話,斷了孔景嫻的念頭了。

  沈瑜心中千回百轉,朝華夫人他是知道的,向來是說一不二,絕對不會改變自己的主意。榮陽他是肯定娶不了了。

  「母親覺得,孔景嫻何如呢?」他輕輕地問道。

  孔景嫻是他師長的女兒,明明受了最嚴苛的禮教,卻偏生長了一副魅惑臉,看著就不像是良家女子,每次見到她被自己一句話逗弄得小臉紅紅的樣子,他心中就很是歡喜,好像將沈耀的臉面踩在了腳底下。

  如今,他開始認真的考慮孔景嫻了。

  見武歸不說話,他又繼續說道:「她若不是個好的,當年父親怎麼會將她定給沈耀呢?更何況,我若是娶了她,沈耀怕是想要一頭撞死在柱子上吧。」

  武歸聞言,遲疑了片刻。沈瑜的親事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雖然她不愛和世家夫人打交道,她們總是一副鼻孔裡看人的模樣。而且她一直以為沈瑜會娶榮陽公主根本就沒有另作他想。

  只是,這厲害的媳婦,也不知道她壓制得住不,萬一又來了一個沈十八娘,她豈不是日日要氣得倒仰。只是這話,她不好與兒子說。

  「你父親會同意嗎?畢竟她……算了,我還是再看看吧。你放心,阿娘一定會給你娶一個出身高貴的小娘。」

  沈瑜沒有接話,又說了些逗趣的事兒,直哄得武氏開心起來。

  武歸這話,若是三年前說,他還是相信的,只是如今被沈十八娘一鬧,長安城不少世家新貴聞風而動,都將他剔除出了嫡女的擇婿名單上了。

  他,到底要不要娶孔景嫻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9:01 AM

卷一 第二十七章 如她所願

  沈十八娘回到尋梅院,簡直氣了個倒仰!枉費她還特意在沈耀面前提了孔景嫻,說她情深意重!

  如今可好,簡直是啪啪啪的在打她的臉!

  沈耀要是登了孔家門,還說出那麼一番話,還怎麼出仕,怎麼娶妻?

  她恨不得立刻天黑,偷偷的去沈耀那裡,問問他的意思。這到底和沈耀有關係,得由他來做決定。

  南枝見十八心情不好,抱起小奶狗走了過來,問道:「小娘,這小奶狗可有名兒?總不能天天小奶狗小奶狗的叫著吧。」

  十八娘扭頭一看,那狗傻傻的樣子,看到十八娘看過來,吐了吐舌頭,眨巴眨巴眼睛,顯得更傻了!

  「這可不是我的狗,某人欠我一百兩,沒錢還,只好拿狗抵押了。就叫百兩吧!」

  十八娘接過小狗,摸了摸她的頭。李子期莫名其妙的,她可不想要他的東西。

  百兩舔了舔十八娘的手心,癢癢的,讓她的心一下子柔軟了起來,好像不那麼生氣了。

  東珠聞言,提醒道:「小娘這次可做了虧本生意,這小狗兒金貴著呢。給他養大了,不知道要耗費多少銀子呢。一百兩也不知道夠不夠……」

  十八娘聽了,卻是哈哈大笑起來。還真是。

  「北流,今兒府裡可有什麼動靜?」她捏了捏百兩的耳朵,問道。

  「沈瑜想娶榮陽,朝華夫人拒了;他又想娶孔景嫻。」武歸到底出身不高,這府裡被她管得跟篩子一樣,北流輕而易舉的便探聽到了消息。

  十八娘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自己知道了。就和幾個丫頭一起,逗弄起百兩來。

  ……

  很快,天就黑了,十八娘一身黑衣,遛進了沈耀的院子裡。

  沈耀這次沒有看書,而是在下棋,看起來心情頗好。小廝阿松看到十八娘來了,朝她行了一個禮,便關上了門,坐在門墩上守著。看來沈耀已經告訴過他了。

  「哥哥一直都睡得這麼晚麼?」十八娘有些擔憂的看了看他。

  沈耀笑了笑,「之前我怕睡多了,就起不來了。崔閩真是神醫,我感覺好了許多。十八,我想參加科舉。」

  十八娘有些心酸的點了點頭,「哥哥所言甚是,科舉是好事。先頭按著前朝的規矩,有一年一次的常試,不過朝華夫人改了規矩,改成三年一次了,也不需要什麼薦信。哥哥早年就是舉人了,只需參加今年的春闈就好。」

  只是,沒有幾個月了。

  沈耀點了點頭,頗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這些年都在閉門造車,也不知道寫出來的文章,是不是合時宜了。」

  十八娘更是心疼不已。沈耀本是少年英才,十歲的舉人可想風頭無兩,如今卻被困在一個四方的天地裡。

  見十八娘不說話,沈耀端起桌子上的茶壺,斟了一碗,遞到十八娘那邊。

  「今兒崔閩不來,十八卻來了,可是有事?」

  十八娘躊躇了片刻,還是硬著頭皮開口說道:「哥哥,上次我弄錯了,那孔景嫻,這麼多年根本就不是記掛著哥哥。她與沈瑜早就有了私情,只是被孔大人那老頑固管著,沒法嫁人。」

  「這次她竟然找上門來,讓哥哥修書一封,告訴孔老大人,說當年父親本來就給她定的沈瑜,不過你自作多情,弄錯了,方才上門退的親。真的是太可惡了。」

  沈耀腿還沒有好,她不想說什麼登門之事,免得難堪。

  沈耀看著十八娘氣鼓鼓的樣子,不由得笑了出聲。

  「本該如此,是我耽誤了她。她一個花期正好的小娘,能尋到合心意的人,便是好事,你氣個甚?十八,若是你像我一樣,從絕望裡有了希望,那就會覺得,別的事情都不算什麼了。我這十三年來,從來都沒有一刻比現在更開心,你明白嗎?她想嫁,便如她所願吧!」

  十八娘端著熱騰騰的茶盞,擋住了自己的臉。

  沈耀真是一個豁達的人,濫好人,又心軟!

  她,就做不到,她向來都是睚眥必報。

  「那你也不許寫信,平白的讓沈瑜那廝看笑話。我聽說沈瑜已經改變主意要娶她了,讓他自己去求娶好了,我最多是不插手罷了。父親肯定會同意的。」

  怎麼可能?她還打算給沈瑜和孔景嫻送上一份新婚大禮呢!內宅不掃,何以掃天下!御史可是最喜歡在這上頭挑刺兒了。

  沈耀無奈的刮了刮十八娘的鼻子,「好好,不寫不寫。那你怎麼知道,父親一定會同意的呢?」

  十八娘撇了撇嘴,「他那個人,愛極了權勢。國子監孔大人桃李滿天下,青山書院多是世家子弟,國子監多是新貴和寒門,他的兒子若是娶了孔大人的孫女,那他什麼人用不了呢?所以他當年才為你定下了孔景嫻。本來以為沒希望了,現在拿個庶子,去娶人家的嫡女,他賺大發了。」

  「那你怎麼知道,孔大人會同意呢?」

  「為什麼不同意呢?這麼個對自己心存怨恨的孫女兒,還是嫁出去禍害別人家最好了,省得在家鬧得烏煙瘴氣的。這樁婚事,真是皆大歡喜。」

  十八娘說的雖然是氣話,但是卻不幸命中了事實。

  沒過幾天,沈澤便雷厲風行的為沈瑜定下了孔景嫻,還美其名曰,君子一諾重千金。當年他和孔大人早就約定好了,孔景嫻就是要做沈家婦的!

  武氏這幾日,走路簡直是帶風,在十八娘面前,也是耀武揚威的,好似撿了天大的便宜。

  十八娘卻好似不知道似的,將自己啃過一口的軟骨頭扔在地上,百兩一看,兩眼放著光的撲了上去。

  她涼涼地說道:「要不說是狗呢?就愛啃別人不要的肉骨頭。」

  這話傳到武氏的耳朵裡,簡直要把她氣瘋了!連帶著覺得這門親事也不合心意起來!

  十八娘卻是沖著北流招了招手,「你且去對沈瑜的那幾個妾室透透風,就說沈瑜將娶的小娘,性格溫柔,又信佛不殺生。沈瑜大婚之後就要帶著她去任上了,三年五載的回不來。」

  她就不信了,聽了這樣的話,那些明爭暗鬥的妾室們,還不在孔景嫻進門前,鬧出幾個庶子庶女來。

  這算是,她對二人,一個小小的回報了。誰叫孔景嫻眼睛不好,卻把瓦礫當珠寶,看中了她的大仇人沈瑜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9:16 AM

卷一 第二十八章 燎原星火

  大楚婚嫁,接連三日,熱鬧非凡。

  那第一日便是曬妝,女方送嫁妝,將那一抬抬的金銀珠寶,房田地契用朱漆盒子一抬抬的裝好,抬入男方家中。

  王九娘曬妝這日,大楚簡直是萬人空巷,都齊齊的聚在主幹道上,圍觀太子妃的嫁妝。

  太原王氏延綿數百年,家底之豐,世所罕見!雖然如今已然落魄,在崔鄭李沈眼中不過是活著的「金縷玉衣」,但是到底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那嫁妝的一頭尚在長安城王氏府邸裡,另一頭卻已經進了宮門,真正的十里紅妝。

  偏有那寒士夾雜在人群中,大喊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振聾發聵!

  王家人去尋,卻什麼都沒有尋到,讓十八娘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大楚寒士與世家貴族之間的矛盾,就像是那火山一般,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迸發。

  那時候,世家還會存在嗎?

  第二日,是婚宴,因為東宮非常人能去,王氏便從早晨就開始擺了流水席,雞鴨魚肉只是尋常之物,鮑參翅肚處處可見,更不知道上哪裡弄來的瓜果荔枝,讓人驚歎。

  如今不過是初春罷了,便是嶺南,荔枝都還沒有掛果呢,王氏當真是大手筆。

  沈澤一大早就帶著全家人一同來飲宴了,沈王兩家世代姻親,自然比旁人要親近一些。

  十八娘進了新娘房,今兒的王九格外的美,她穿著一件大紅色的鳳穿牡丹的錦袍,頭戴百花冠,長長的金流蘇垂在兩側,一看便是天家氣度。

  她本就生地一副正宮娘娘的好顏色,如今更添威儀。照舊是秦昭坐在她的身側。

  見到十八娘過來了,秦昭沖著十八娘眨了眨眼睛,狀似關心的問道:「等王九出嫁了,我可是要去你沈府討喜酒喝了。聽說你哥哥定了孔家大姐姐。」

  十八娘餘光瞥了瞥,孔景嫻沒有來,她的嫡親妹妹孔淑嫻坐在附近,聽到孔氏的名字,看了過來。

  孔淑嫻定了王家的親,所以過來送王九。

  十八娘樂了,這可真是打了瞌睡,來了枕頭。她神神秘秘的對著秦昭歎了口氣,「孔家大姐姐多情,與我瑜哥哥是天生一對,偏他是個死腦筋兒,先前求娶榮陽公主不得,如今正鬧心呢。」

  秦昭遺憾的點了點頭:「那可真是……可惜了孔大姐姐了。不過等以後日子長了,自然是會琴瑟和鳴了。」

  她們兩個嘀嘀咕咕的咬著耳朵,聲音不大不小的,只有那正關注著的孔淑嫻,和附近的幾個小娘能聽到。

  孔淑嫻一聽,整個臉色都變了。

  先頭裡,她以為孔景嫻因為沈耀不得出嫁,處處為難沈家人;後來婚事落定之後,大姐姐才告訴她們,她做出了那等不顧禮法的大事,她以為她與沈瑜兩情相悅……沒想到,沈瑜喜歡的竟是榮陽!

  對於一個滿心歡喜要嫁給心上人的女子,最殘忍的事情是什麼?無外乎,心上人喜歡的壓根兒就不是她。

  這事兒就是星星之火,看著不算什麼,卻會是孔景嫻心裡的一根刺。

  沈瑜待她越好,她便越覺得他虛偽。總有一日,要起燎原之勢。

  十八娘見孔淑嫻都聽到耳朵裡,也不說這個了,轉而說起了王九。

  「九娘過了今日,就是大人了!嬤嬤可給你準備了小口的點心?禮儀繁多,可別餓著了。你不善飲酒,記得提前吃顆丸藥……」

  十八娘絮絮叨叨的叮囑著,直把王九的眼淚都給說出來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住了嘴,前世她是王家的宗婦,從她手中送出門的小娘不知凡幾,她作為長嫂就是這樣苦口婆心的叮囑的……

  王九擦了擦眼淚,嬌嗔道:「小小年紀,偏你事多,這些都有人記著呢。我進了宮之後,就把你託付給秦昭了。」

  她說最後一句的時候,眼睛直直的看著秦昭,神色很是認真。

  秦昭兩眼笑彎彎的,說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很喜歡十八的,十八你說對不對?」

  十八娘點點頭,心裡卻是很奇怪,秦昭的確是從一開始就對她表現出了特別的好感,今兒也是故意提了孔景嫻,讓她接話。

  不然,十八和一個庶出的兄長,能有多親密?還巴巴的提起他。

  秦昭到底為什麼呢?

  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給過秦昭什麼恩惠,或是身上有什麼地方,值得秦昭圖謀。

  總不能真的是一見如故吧?

  容不得十八娘多想,不一會兒,太子爺就來迎親了。

  十八娘和秦昭作為守門的小娘,自然而然的站在了房門口,隔著門縫偷偷地往外看。

  太子爺已經突破了王氏兄弟的阻攔,來到了院中。他穿著一件大紅色繡著金龍的喜服,戴著玉冠,頭上還插著一朵新開的牡丹花。

  他有些微胖,白白嫩嫩的,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絲條慢理的,一看就是一個很溫和敦厚的人。

  他的身後,站著其他的幾個皇子,還有李子期。

  這還是十八娘第一次在這麼正式的場合裡看到李子期,他終於沒有穿血衣黑羽,而是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長袍,長長的頭髮束在腦後。他身量太高,明顯的鶴立雞群。

  十八娘總覺得,他的眼睛銳利如箭,好似透過這雕花門窗,一眼就看見了她,讓她有些不適的扭轉了頭。

  「九娘,太子爺來了。看起來很溫和,大約和你一樣愛吃肉呢。」十八娘拉著王九的手,說著俏皮的話兒,安撫著她。

  王九娘白了十八一眼,這姑娘看起來很著調,關鍵時刻卻露了少年心性。

  秦昭和王家姐妹也只是象徵性的阻攔了一下,便放了太子爺進來。

  喜娘已經將金流蘇放了下來,遮住了王九的容顏。

  太子爺滿眼喜氣,將一柄玉如意放在了王九的身手,便出門騎馬去了。

  這時,一個穿著深紅色衣服的男子,走了進來,蹲下來,將王九背在了背上。

  只一眼,十八娘就認出來了,這是王六郎。他是王九嫡親的哥哥,自然是要送嫁。

  他比之前看起來清減了不少,還是沒有束冠,只淺淺的用一隻玉簪簪著,看起來頗有風韻。

  他一出來,室內的小娘們,都紅了臉。

  不愧是四公子之首,舉世無雙的王六郎!

  十八娘看著,心裡頭有些憋悶,卻突然覺得手一疼,只見一個金元寶飛了過來,正好打在她的手上。

  她順著來的方向一看,李子期竟然沒有跟著太子爺出去,還站在哪裡,看到十八娘望過來,他張口嘴,無聲的說道:「狗糧!」

  你家的狗是吃金子長大的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9:20 AM

卷一 第二十九章 再見王六

  十八娘剛想還擊回去,卻見之前站在那兒的李子期已經消失不見了。

  王六郎背著王九一路去了前院,上了花轎。

  十八娘和秦昭看著越走越遠的隊伍,心中頗為不是滋味。

  她活不過十八歲,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穿上嫁衣的那一天。好在,如今沈耀在好轉,沈琴也不用嫁給孫連成那個人渣。反而是沈瑜要娶蠢婦成怨偶,沈珂要進孫家門。一切都向好的方向走去。

  王九走了,她們也沒有什麼心情留下來飲宴,懨懨的想要回去,只不過哥哥們沒走,她們也是不方便提前離席的。

  倒是王家繼續大擺宴席,沉浸在出了一個太子妃,甚至是未來皇后的喜悅裡。

  十八娘剛想帶著沈琴入席,就聽到背後有人輕輕的喊道:「十八。」

  他以前從來不喊十八的。十八娘身子一僵,示意秦昭先帶沈琴入席,扭過頭去,看著王六郎。

  他站在雕花長廊的陰影裡,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十八娘輕輕地走過去,笑著問道:「現在我是不是應該喚你一聲姐夫呢?十六夢想成真,想必很高興吧。」

  王六郎輕歎了一口氣,「你又何必拿這個來刺我呢?卿卿,只要你願意,我立馬與十六退婚。我後悔了。王六是王六,沈十八怎能只是沈十八了呢?」

  十八娘卻覺得,卿卿這個詞,從王六郎嘴裡說出來,真的是太諷刺了。

  他們兩個人,面對面的站著,卻好似隔了楚漢銀河,永遠都不可能靠近一步了。

  王六郎若是為她退了婚,那又將她置於何地呢?不管是王氏宗族,還是沈氏宗族,都容不下她。

  情人的甜言蜜語,是近乎殘忍的天真。

  長廊外的柳樹冒出了幾顆嫩芽兒,十八娘伸出手去,輕輕的折下一枝,拿在手上。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看著王六郎,認真的說道:「我父親問我,王六郎截道訴情,你緣何不應?我說,若是有心,自然三媒六聘。那天在棧道看到你,我便知道,你選擇了宗族,是無法履行承諾來上門提親了。你已經知道了吧,我活不了幾年了。」

  王六郎覺得十八娘的話,就像是尖刀一樣,直直地紮進他的心裡,鮮血淋漓。

  見他沒有說話,十八娘就接著開口。她與王六郎,雖是割肉削骨,卻必須有人站出來,做一個了斷。

  而她沈十八娘,從來都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太原王氏如今日薄西山,被崔鄭李沈壓在頭上。崔皇后雖然是出身清河崔氏,但是不過是以庶充嫡,只有你王氏嫡女巴巴的送進了宮,如今,連王九都推進奪嫡的火坑裡了。你是宗子,王氏是你的責任,王氏宗婦一定要選個高貴異常的,又怎能娶我呢?」

  若是娶了沈十八,沒幾年就去了,可能王氏連嫡子都沒有一個,填房夫人,能是什麼好姑娘!

  王氏如今想要靠著聯姻恢復往日榮光,怎麼可能選個短命婦人呢?

  這些事情,沈十八娘看得明白,王六郎自然也看得明白。

  他會怎麼選,早在一開始不就是一目了然了嗎?所以,他如今已經是沈十六娘的未婚夫婿了。

  「可是我後悔了,我後悔了。」王六郎依舊依靠著柱子,卻哪裡還有半點風流姿態,他只是在那裡不停地喃喃自語。

  「我寧願自己生在尋常人家,不做這勞什子王氏宗子,與卿卿一道琴瑟和鳴,哪怕只有短短的幾年,也是甘之如飴。為什麼偏偏要將整個苟延殘喘的家族,放在我一個人的肩膀上呢?我後悔了。」

  可惜,已經晚了。

  若是王六郎當機立斷來提親,若是他沒有接受十六娘,哪怕他只要開口對十八娘說一句:等我來娶你。

  十八娘覺得自己,也能夠拼死一搏,為二人劈開一道錦繡前程。

  可是他沒有。

  世界上沒有解不開的死局,只有想不想解開的人。

  十八娘沒有說話,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凝固了。

  過了半晌,王六郎從袖裡拿出一根碧玉髮簪,那是一朵綠色的牡丹花,蔥蔥郁鬱的,好像要滴出水來。

  他伸出手去,遞給十八娘,說道:「這個髮簪,是我一早準備好,等你簪了牡丹之後,送給你的。雖然事情不如人意,但是,在我的心裡,卿卿永遠是最美的那朵牡丹花。日後我會娶妻生子,但我心中,除了卿卿,並無他人。」

  還有一句話,他藏在心裡沒有說,等王氏有了別的人能夠擔起家族的重任,我便下去尋你,但願來生,娶你為妻。

  他的眼睛一片朦朧,好像什麼都看不到了。

  他王六郎,自詡風流,灑脫而不媚俗,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過是戴著鐐銬在跳舞,在他的骨子裡,早就刻上了王氏的榮耀。

  他才是被禁錮得最深的人。沒人能夠拯救他了,便是十八,也不能。

  十八娘輕輕的一聲長歎。

  她接過了王六郎手裡的玉簪。她若不接,王六郎心裡有個坎,睹物思人,她若是接了,反倒是個了結了。

  「十六是個好姑娘,好好的待她罷。」十八娘說著,轉過身去,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我日後會留在長安出仕,你若是有什麼難事,可以來尋我。」

  王六郎看著她的背影,她的臂彎裡還躺著那根折斷的柳枝,一跳一跳的,冒著新芽。

  她是萬萬不會,再去尋王六郎了。

  王氏的長廊,九曲八回的,像是一座大大的九宮八卦陣。

  沿途裡一個人影都沒有,遠遠地聽到花廳裡,流水席的喧鬧之聲。

  琴鼓聲震天,怕是請了有名的舞姬來勸酒助興。這裡的熱鬧,承托得適才的王六郎,越發的清冷。

  十八娘走著,突然一個大手臂將她一拉,便進了常人看不到的暗門裡。

  十八娘剛要出招,卻發現又是一個熟人,她警惕的看著他,問道:「你不是世子嗎,怎麼沒有進宮飲宴?」

  李子期的手像是鋼鉗一樣,讓十八娘一下都動彈不得,這是十八娘在大楚見過的武藝最高強的……怪人。

  「問天怎麼樣了?」

  你看,他永遠都是這麼的莫名其妙,不知所謂。

  她現在也很想問天,還能不能讓她好好的喝個喜酒了。所以,問天到底是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9:23 AM

卷一 第三十章 莫名其妙

  十八想問,便直接開口問了,「問天是誰?我不認識,可是誰的表字?」

  李子期一副看蠢貨的樣子看著她,說道:「你不知道,我不是把它送給你了嗎?就是那隻小狗。」

  一條狗非要叫它問天,你怎麼不叫通天,嘯天,上天呢?十八娘簡直無語了,每次看到李子期,她都有一種頭疼的感覺。

  李子期好似看出了她心裡所想,認真的說道:「它的母親叫通天,哥哥叫嘯天。」

  還真有……

  「你快把你的問天接回去吧!你的那錠金子就算是當初你占我屋頂觀星的租金了。不然,問天就要叫百兩了。」十八娘想著,正好是打算把小狗送回去的,只是他神出鬼沒的,找不到人。

  「百兩挺好的,你不虧是聞名天下的貴女。」李子期勾了勾嘴角,一臉的讚賞。

  十八娘簡直要捂額,兄弟,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你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是無人能及!被誇獎的人一定以為這是在諷刺吧!

  聞名天下的貴女,給小狗取了個滿身銅臭味的名字。

  「問天,不對,百兩它喜歡喝牛乳,不喜歡吃羊乳。它的母親喜歡吃豬後蹄,不喜歡吃豬前蹄,它長大了應該也是吧。每三天要給它洗一次澡,洗完了要記得用棉布擦乾……」

  你是養狗,還是養爹呢?看著十八娘一臉的不贊同,李子期又開口說道:「我每隔一陣子會去看它的。它只認一個主人,你要是不要它,它就要死掉了。」

  十八娘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睜著藍眼睛的李子期,像極了那條蠢狗。

  她無奈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若是無事,我先走了。姐姐怕是在尋我了。」

  李子期卻伸出手去,攔住了十八娘的去路。

  「王六郎是個沒擔當的窩囊廢,配不上你。」他的眼神有些陰鬱,好像和剛才那個叨叨著養狗時宜的人,是全然不同的一個。

  十八娘神色一冷,「你都聽到了?」

  李子期點了點頭,十八娘這才感覺到,他的身量真的很高,站在面前,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裡,置於他的臂膀之下。

  「若是我,才不管什麼家族禮法,都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不可能呢?再說了,世家興衰,也不是一個人能定成敗的。王六郎真是夜郎自大,太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了。」

  他的聲線很清冷,明明說著一些大言不慚的話,卻絲毫沒有什麼起伏,像是吃飯喝茶一樣的平淡。

  「所以他才被稱讚是朗朗真君子,而你不過是人人討厭的……」十八娘說著,突然住了口,心煩意亂起來。

  李子期的確是惡名在外,但是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對她釋放出來的都是善意。

  他們萍水相逢,她對他這個人瞭解也不多,怎麼可以口出狂言,對一個人進行評判呢?還是這麼惡毒的評價。

  王六郎,到底是影響到了她。

  十八娘沖著李子期行了個禮,「對不起,是我失言了。」

  李子期沒有說話,直到十八娘以為他要暴露黑羽衛的殘忍本質,一劍斬了她的時候。

  一個惹人生氣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看來你不光是有病,還眼瞎。」

  他怎麼知道她有病的?十八娘心中一動,突然又啞然失笑,他是黑羽衛,天子的鷹犬,又有什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呢?

  她突然很想念自己的清越劍!若是帶在身上就好了,劈死這個莫名其妙戳人傷疤的瘋子。

  可她轉念一想,自己剛剛不也戳了李子期的傷疤嗎?扯平了。

  想到這裡,十八娘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可不是眼瞎嗎?路那麼寬,我哪裡不好去,偏要讓你在這裡懟我。管他真君子偽君子,現在同我也沒有什麼關係了。李世子這麼有空,還不如去同太子飲酒。」

  李子期看著她的笑臉,終於輕舒了一口氣。

  「你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哭一點都不適合你。尤其是皺眉的時候,很醜!」

  你才醜呢!藍眼睛羊毛頭!

  她沈十八娘,不管是前世今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和醜這個字絕對沾不上邊。

  見十八娘氣鼓鼓的,李子期突然俯下身來,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道:「武歸是朝華夫人的親妹妹,她們是湘郡人士。武歸有個姦夫,她的……」

  說完,也不等十八娘回應,就大步流星的走掉了。

  十八娘臉紅紅的,她今天是走了什麼運呢?總是遇到莫名其妙要幫助她的人?

  她的心中更是激起了驚濤駭浪,李子期最後一句話,小聲得幾乎聽不到,卻將她炸得一個激靈,完全清醒過來。

  武歸她,竟然還隱藏著這樣的驚天大秘密!

  十八娘揣著心事,到了花廳,小娘們都擠在一起飲酒,氣氛十分的熱烈。

  秦昭一邊和沈琴說著話,一邊偷偷的往門口張望,看到十八娘過來了,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好似在說,怎麼這麼久!

  這個狐狸精!

  秦昭本來就生得好,尤其是一雙鳳眼,平常裡她要作端莊姿態,只覺得美;如今眼波流轉,竟然十分的勾人,充滿了魅惑!

  只是她的媚眼拋給了瞎子看,十八娘可是真正的小娘,不是什麼見了美色就丟魂的臭男人。

  「有事耽擱了,秦姐姐可給我留了好吃的。」她趕忙入座,面前的盤子裡都堆滿了她喜歡吃的菜色。

  秦昭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夾了個大豬蹄,放到了她的碟子裡。

  十八娘的臉色莫名起來,怎麼辦,她以後大概再也吃不下豬蹄了。一見到,就努力的想要分清楚,這到底是百兩喜歡的後蹄,還是它討厭的前蹄。

  「你快吃罷,九娘也真是的,都出嫁了,還使喚你替她忙東忙西的,連口喜酒都沒討上。我看啊,十八娘你比她的親妹子都親了。」

  在座的王家小娘也笑了起來,可不是,王九和十八娘投契,所以還真的很有可能,有什麼不放心的交代了她。原本對十八娘怎麼晚來的好奇心,也全都被打消了。

  十八娘感激的看了秦昭一眼,替她夾了一塊西湖醋魚,回敬了過去。

  秦昭和李子期,到底為什麼幫她呢?

  她可不相信,什麼莫名其妙的好意……

  過了不久之後,當十八娘真的知道了秦昭的心思,只能感歎道,姐姐你真是所謀甚遠,十八不能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9:34 AM

卷一 第三十一章 絕地反擊

  十八娘和秦昭笑鬧著,想著李子期的話,四處了看了看,卻沒有看到沈珂和沈玉。

  她心裡咯噔一下,悄聲問沈琴:「姐姐可看到珂娘和玉娘了,她們怎麼不在附近。」

  沈琴剛喝了些酒釀,小臉兒紅撲撲的,行事也比往常大膽了些,只見她擺了擺手,笑道:「管她做甚?怕是隨著榮陽進宮去了吧。」

  榮陽是公主,要帶人去東宮道喜,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來。

  十八娘用手指輕敲桌子,忍不住皺起眉來,她總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沈珂和沈玉該不會想什麼歪心思吧?

  事實證明,十八娘的確有些烏鴉嘴的潛質。

  沈珂身坐東宮小花廳,看著高談闊論的榮陽,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這裡金碧輝煌,用來招待客人的,都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鮑參翅肚金玉盤。

  太子爺風姿綽約,又豈是孫連成那個草包能比的!最可恨的是,他竟然是一個斷袖。她,已在絕地。

  她伸出手去,拈起玉盤裡放著的一顆圓滾滾的荔枝,輕輕地放在嘴裡。甜甜的汁水在唇齒間流淌,沈珂卻只覺得酸澀無比。

  「姐姐,你怎麼哭了?」沈玉和榮陽說著話,突然轉過頭來,看到淚流滿面的沈珂。

  沈珂用手一抹,濕濕的,原來她真的哭了。

  她看著一臉單純的沈玉,心中暗恨萬分,怎麼可以有這樣的人,害了別人終生,還能一臉無辜的問,「姐姐,你怎麼哭了。」

  「無事,風太大,被沙子迷了眼了。」沈珂狀若無事的說道,摸了摸袖子裡的小紙包。

  沈玉搖了搖頭,大殿之中哪裡就有風了!

  ……

  磨蹭著這宴席總算是完事了。十八娘與秦昭告別,又約了下次一同遊園,便和沈琴準備打道回府。

  一出門,就見那天上烏雲密佈,春雷轟鳴,眼見的下起雨來。

  都說春雨貴如油,今年春天的雨,下得卻實在是太多了。

  沈庭坐在馬車口上,看到十八娘姐妹二人,抓起兩把油紙傘,就衝了過來。

  「北流快給你家小姐撐傘,淋濕了可是要感染風寒的。」他最近心事重重,看起來竟然削瘦了一些。

  十八娘上了馬車,從小櫃裡取出一條大帕子,替沈庭擦了擦頭髮,「叫我們撐傘,自己跟個愣頭和尚似的,坐那兒淋雨,回去讓阿武給你煮薑茶吃。」

  沈庭咧開嘴笑了笑,「我一個糙老爺們怕什麼淋雨。對了,十八娘,外祖不日將歸京一趟,你去探他吧。他還沒有見過你呢。」

  他們的外祖父是戰功彪炳的魯國公,魯氏滿門忠烈,如今只剩下這麼個老頭子死守著邊關了。

  十八娘點點頭,「自是應當上門拜見。不過此次,外祖父怕是要卸甲歸田了。」

  魯國公功高震主,此番平定西域,短期之內邊關穩固,足夠天子換將守城了。天下只能有趙家軍,怎麼可以有魯家軍呢?

  沈庭一愣,不由得難過起來,十八娘說的話,總是沒有錯的。

  見他情緒低落,十八娘眨了眨眼睛,笑道:「不久之後將有一個天大的驚喜降臨,你們且等著吧!」

  沈耀已經能夠起身行走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只是他們二人性子單純,還不適合告訴他們。

  「什麼驚喜,莫不是你為琴娘尋到了一門好親?」沈庭驚喜的看向十八娘。

  琴娘的婚事,已經是他的一塊心病了,他實在是怕,再出什麼亂子。

  沈琴俏臉一紅,說話像那蚊子聲一樣,「說我幹甚?倒是哥哥年歲已經不小,是該給我們娶個嫂嫂了。」

  沈庭聽到這裡,卻是有些支支吾吾的說道:「我想讓我的第一個兒子姓魯,為魯家傳承香火。」

  十八娘皺了皺眉,這事兒可不好辦。且不說沈氏宗族強勢,怎能容忍沈家子弟改姓?就是魯國公想要嗣子,也不是想想就能有的,這涉及到爵位問題,而且,天子不一定想要魯家傳承下去。

  「先等你娶了嫂嫂再說吧!八字都沒有一撇呢,你就想到兒子去了。」

  沈庭一聽,也是,撓了撓頭,大笑起來,真是杞人憂天了。

  兄妹三人氣氛好,回到府中,卻是嚇了一大跳。

  沈澤那常年帶著笑的狐狸臉,如今冷若冰霜,他看著坐在地上頭髮淩亂的沈珂,像是看著一隻螻蟻。

  十八娘曾經在祖父的身上,看到過這種重如高山的壓迫感。沈珂發生什麼事情了?

  武氏跪在一旁,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輕聲說道:「事已至此,大人就圓了珂娘的心思吧,她到底是你的女兒啊。如今她已經是太子的人,太子妃都已經同意她進門了。」

  沈澤冷笑出聲:「無知蠢婦,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們今天的舉動,就是在王家人和孫家人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東宮太子妃,良娣的位置都已經滿了,你女兒婚前失貞,要去給太子當良媛嗎?」

  沈珂卻是涼涼一笑:「父親果然涼薄,只在乎臉面,不顧女兒死活。我也不想做出這等沒臉沒皮的事情,只不過,讓我嫁給孫連成,就是逼我守活寡,逼我去死!」

  沈澤看著她的樣子,突然捂著頭,好似蒼老了好幾歲:「我真後悔,聽你娘的,將你們留在長安,沒有送回范陽,才養得你們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你們大概不知道吧,沈家絕對沒有當妾的女兒,就是庶出的,也不行。」

  說完,沈澤環顧了一下在書房裡的這些子女們,嚴厲的說道:「你們且謹記。」

  說完袖子一甩,走出門去了。

  武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神色緊張結結巴巴的說道:「十八娘,你告訴我,你父親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沈家沒有當妾的女兒?有這個規矩嗎?王家女不也進宮當貴妃了嗎?」

  王家日薄西山,連臉面都顧不得了,論規矩嚴苛,誰又比得過詩書傳家的范陽沈氏呢?

  沈家女,是絕對不能當妾室的。妾,玩物爾,通買賣。也只有武歸,才是個特例。

  就是天子,也要被罵一聲販夫走卒,何況是靠祖蔭的太子。那些宗老們打心眼裡,就瞧不起,他們低賤的血。高貴的女兒家,怎能給他們做妾?

  「珂姐姐可以如願以償的入東宮了。只是,再也不是沈氏女了。」

  沈珂聞言,突然大哭起來,這是要除宗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9:40 AM

卷一 第三十二章 除宗

  後宮女子,若無家族撐腰,便如那無根的浮萍,只能靠美色一搏君恩。

  沈珂美嗎?美!

  可是君不見五皇子趙理的母親燕姬,號稱天下第一美人,只可惜她是採納而來的民女,無權無勢,即便生了皇子,也只封了美人。連帶著兒子,也不招人待見。

  沈珂再美,還能美過燕姬?更何況,她還在太子妃的新婚上,搶了她的洞房花燭夜。

  雖然此事被掩蓋了下去,但是……沈珂越想,越覺得寒冰刺骨。

  她怔怔的看著窗外,天快要黑了。

  ……

  十八娘三兄妹坐在尋梅院裡,氣氛十分的凝重,並沒有懲治了仇人的爽快感。

  「十八娘,珂娘真的會被除宗嗎?」沈琴咬著嘴唇,柔聲的問道,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受到的驚嚇。

  「父親定不會違逆族老的意思的。珂娘以後都不能姓沈了,家族也不會給她一絲幫助。女子,就是如此生存艱難。」十八娘輕聲說道,她對沈珂,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

  如今的下場,也是她自己作出來的。有那些心思去獻身太子,為什麼不乾脆想辦法退了孫家的親事呢?

  明明孫連成那廝,就有一百種自己突然身亡的方法……

  放著通天大道不走,偏要擠去那步步血光的羊腸小道。

  若是沈耀知道十八娘在想什麼,定然要氣絕!妹妹啊,現在把你回爐重造還來得及嗎?

  沈琴聞言身子一抖,喃喃自語道:「這些事情,我們都是不知道的,從來都沒有人和我說過。」

  哪個世家女沒事想著去當妾啊,自然不會有人刻意提起。

  十八娘眼睛一亮,「我倒是認識一個很好的教養嬤嬤,不若替姐姐請來,以後也就不用擔心這些事兒了。」

  沈琴看著十八娘的樣子,突然有些不祥的預感。但是她一想到沈珂,便咬咬牙,應承了下來。

  兄妹三人一同用了晚膳,沈庭便送沈琴回去了。

  十八娘輕歎了一口氣,坐到窗前,尋摸了一本《左氏春秋》,迷迷瞪瞪的看了起來。

  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也不知道如今王九是個什麼心情,想必很難過吧。

  明明是自己的新婚之日,夫君卻寵倖了別的女子。本來東宮就已經有了兩位良娣,三個良媛,份位低的不計其數,如今又要再添一人了。

  其中那個張良娣已經為太子生了庶長子,真的是一團亂麻。若是沈珂一朝有孕……

  十八娘想著,就聽南枝在一旁有些焦急的說道:「小娘,百兩今兒吃不下東西,莫是生病了吧。給它準備的羊乳,它也不喝。」

  「百兩喜歡喝牛乳,不喜歡喝羊乳。喜歡吃豬後蹄,不喜歡吃豬前蹄;每三天要洗一次澡,用毛巾擦乾……」她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南枝睜大了一雙杏眼:「我的天!百兩簡直比小娘你還難伺候!我這就給它換成牛乳。這雨一直下,也不敢給它洗澡兒,怕毛不得乾。」

  這時東珠突然插話道:「小娘,近日陰雨綿綿,城郊莊子的老農說,地裡頭的種子都泡爛了,是否再補種一次?」

  十八娘皺了皺眉,推開窗子,雨越下越大,像是瓢潑的似的,打斷了窗外的臘梅枝。

  「補種就不會泡爛了嗎?」

  東珠搖了搖頭,「他說若是雨水少些還好,若是雨水太多,田地都要淹了,今年怕是要少了收成了。」

  「補吧。讓莊子裡多囤糧,別讓大家吃不上飯。」

  東珠笑著點了點頭,替十八娘傳話去了。

  長安本是乾旱之地,如今都這樣了,那其他的地方呢?

  十八娘搖了搖頭,打開了箱籠,將自己壓在最裡頭的首飾盒子打了開。

  上頭那幾層晃眼的貴重珠寶,她是看也沒有看,就將它們挪開了,直接打開了最下面的那層暗格。

  將王六今日送她的牡丹花簪放了進去,放在了之前他為她編織的手圈旁邊。

  又將那枚磨毛了的平安扣拿起來,放到鼻尖聞了聞,若有所思。

  ……

  三日之後,沈珂被一頂小轎送進了東宮,說是武夫人老家的親戚,名叫武珂。

  她穿著一件桃紅色的春衫,擦著厚厚的粉,看也沒有看武歸和沈玉,卻是直直的朝著十八娘走了過來。

  「接連兩次,你都沒有救我。第一次,你知道沈玉不懷好意,你救了沈琴,卻把我推進了火坑裡;第二次,你明知道沈氏女不為妾,卻縱容我去東宮自尋死路。是也不是?」

  十八娘睜大了眼睛,「姐姐真是好沒有道理,榮陽帶你去東宮的時候,我還在王九家裡頭飲宴呢,如何害你?」

  「你的手段哪裡有那麼淺顯,你不消親自動手。只需要讓東宮侍衛,為我放行,順利藥倒太子即可。沈庭是武將,做到這些簡直太容易不過了。」

  沈珂說著,她很冷靜,眼睛裡卻充滿了野性的光芒。

  十八娘在心中哀歎不止,她以為嫁給孫連成已經夠悲慘了,其實並不想害沈珂。那到底是誰遣走了東宮守衛,讓沈珂長驅直入呢?

  不可能是沈庭,他那麼個魯直的貨,幹不出這種事情來。

  「你想多了,王九是我好友,我斷不會在她的新婚夜,給她添堵。你都已經爛到泥裡了,我犯得著要出手對付你嗎?你太高看自己了。」

  對付這樣的小姑娘,對於當過宗婦,上過戰場的沈十八娘來說,還不跟切菜玩兒似的。再說這種打蛇不死的手段,不符合她的風格。

  年輕人就是不明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個道理!

  她只要推掉了她們的依仗,她們還不是任人搓扁揉圓。

  沈珂笑了笑:「是我魔障了,你不害我,就是恩典了,何談救我。沈十八,下次見面,我會讓你仰望我。」

  她說完,直直的上了轎,一句話都沒有和其他人說,想來,真的是與這個家裡的人,恩斷義絕了。

  武氏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她心愛的女兒,就這樣,沒有聘禮,沒有嫁妝,一頂小轎的嫁人了。

  十八娘看著她,心中暗想,若是母親在天有靈,看到沈琴嫁孫連成,被搓磨致死,是不是,也會哭得這麼傷心呢?

  武歸,這不是過一個開始,以後,還有得哭呢。

  她甩了甩袖子,沖著沈瑜笑道:「瑜哥哥可真是冷心冷情,親妹妹被除宗了,也不見你這個長兄為她美言一句呢。明明,父親就很聽你的話呀。」

  說完,也不顧沈瑜又青又白的臉,徑直的出門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9:45 AM

卷一 第三十三章 劍指朝華

  王九出嫁了之後,這長安城的天,就像是被戳破了個窟窿一樣,見天的下雨。

  世家小娘最愛的春季遊園也被迫停了下來,一個個的悶在家裡簡直要長蘑菇了。

  十八娘拿著秦昭給她的信,神色莫名,她和秦昭就這麼成了至交好友了。若秦昭是男子,她當真要以為,她對她一見傾心!

  隔三差五的送個信兒,隔五差三的送朵小花……就連沈琴都支支吾吾的試探她好幾次了。

  她和秦昭真的不是那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關係啊!

  尋梅院裡的雨滴滴答答的,打在屋簷之下,百兩打了個哈欠,又窩在十八娘的腳上睡著了。

  前院裡嘈嘈雜雜的,武歸正在為沈瑜準備聘禮。公中給了三千兩銀子,武氏哪裡看得上,她借著朝華夫人的東風,如今也算產業頗豐,拼了命的要炫一把富。

  沈珂一走便了無音訊,整個府裡再也沒有敢提起她了,怕觸到武氏的逆鱗。

  十八娘看了看外頭的天,這雨下得確實是有點久了,她突然出聲問道:「東珠,若我沒有記錯,我們在黃河邊上的郡縣裡,有不少米糧鋪子?」

  她這輩子財運亨通,幾乎每次出門都能撿到錢,更不用說,東珠替她打理的鋪面了,說出來,簡直是讓人驚歎。

  人人都道朝華夫人是陶朱公,富可敵國,可是卻不知道,沈十八娘不乏多讓。

  東珠翻開帳簿,認真的點了點頭,「小娘,一共有一百零八家,其中大約五十家掛著謹記的招牌,其他的都是散鋪。」

  「我看這天好不了了,今年黃河估摸著有春汛,你讓鋪子裡多囤糧。尤其是紅薯玉米和土豆,多囤一些。鋪子裡不要斷糧,比尋常價高個兩層即可。紅薯玉米土豆賣便宜些,賣的時候,讓掌櫃的提醒一下,都是朝華夫人的功勞。」

  東珠有些摸不著頭腦,「那紅薯玉米土豆雖然是好,但是不容易保存,尤其是土豆,容易發芽,潮濕了也容易腐爛。明明就是小娘自己好心,怕災民到時候買不著糧食,怎麼把功勞都讓給別人。」

  十八笑了笑。這是她對朝華夫人出的第一劍。

  「朝華夫人心地善良,若不是她種出了紅薯玉米土豆,一到災年,還不是餓殍遍野。尋個可靠散鋪的掌櫃的,讓他等到災後,尋幾個老農,給朝華夫人送個萬民傘。」

  她說著,端起了面前的茶盞,南枝煮的茶,和她的人一樣,細膩香甜。

  說起來,朝華夫人當真是個奇女子,比起崔氏皇后,她才隱隱是這大楚地位最高的女人。

  「你可聽說過,《左氏春秋》裡,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

  「鄭莊公對弟弟共叔段步步忍讓,使他越來越貪婪,謀取王位,這時候莊公師出有名,一舉滅了弟弟。若是想要打倒你的敵人,先得把他縱容得不知天高地厚才是。」

  朝華夫人之於天子趙義,就如同共叔段之於鄭莊公。共得了患難,共得了富貴,一定共不了江山!

  東珠若有所思,重重的點了點頭。

  突然之間,十八娘腳上躺著的百兩伸了個懶腰,又翻了個身,繼續的睡了過去。

  十八娘無奈的將它抱了起來,這些天它吃多了豬蹄子,個頭見風漲了!

  這雨下得委實心煩,十八娘想了想,還是應了秦昭的邀約罷,她也不知道在哪裡學的這種附庸風雅之事,非要約她去茶樓聽雨。

  長安城有一條大大的胭脂河,河邊滿是茶樓楚館,是世家子弟常去的銷金窟。

  十八娘帶著西屏北流坐著馬車就出了門,突然之間,馬車夫狠狠的拉了一下韁繩,讓整個馬車都往後顛了一顛,馬車小方桌上的碟子碗兒撒了一地,發出咣當的聲音。

  「怎麼回事?」西屏大聲問道。

  車夫也是驚魂未定,大聲回道:「小娘,突然衝出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老太太躺在地上沒動靜了。」

  「你去看看吧。」這該不是武氏給她設的陷阱吧。

  不怪她小心,雖然沈珂的事情按說是她們自作自受,但是武氏卻毫不猶豫的把罪責全都安在了十八娘的頭上。

  西屏披著蓑衣,出去一看,過了一會兒又上了馬車。

  回道:「小娘,是個來趕考的窮書生,家中只有一個老母親了。不料來了長安之後感染了風寒,正想送醫館呢。咱們的馬車壓根沒有撞到她,書生也說是他們自己突然冒出來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咱們反正閑著無事,送那老人家去醫館吧。」

  「諾。」

  西屏又出馬車,將那老太太抱上了馬車,讓那窮書生與車夫一道,坐在馬車門口。

  「小姐,小生這廂有禮了,多謝小姐救命之恩,小生無以為報,只能……」他的聲音洪亮,就像是一個念著關關雎鳩的老學究。

  十八娘一聽,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聲,「舉手之勞,就不用你以身相許了。」

  那書生聽著,半天沒有再說話了。

  「北流,取些帕子給老人家擦擦,我瞧著她有些發熱,先幫她把濕衣服給換了,然後再用帕子冷敷一下。」

  北流聽著,麻利的按照十八娘說的一一辦好。馬車上有很多常備的衣衫,她選了顏色最深的那套給老人家換上了。

  很快,就到了最近的醫館回春堂。

  西屏抱著老人,跟著書生一起進去,坐診的老大夫一看趕忙上前將她抬到內堂裡去了。並從袖子裡拿出二十兩銀子,硬塞到了書生手上。

  「小生怎敢要這個錢。」他雖然身無分文,但是也不能憑白無故的接受別人的施捨。

  西屏笑了笑,小娘當真料事如神。

  「我家小娘說了,這是借給你的,你若是高中了有錢了,再還回來便是。還是先救人要緊。」

  書生沖著門口的馬車鞠了一躬,朗聲說道:「小生是巴蜀張問天,他日定還小娘恩情。」

  說完朝著內堂母親那兒狂奔而去。

  十八娘坐在馬車上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張問天!哈哈,問天!

  日後他要是與李子期同在朝堂,該有多有趣啊!

  西屏撣了撣身上的水珠,不知道十八娘在笑什麼。莫名其妙的說道:「小娘越來越會賺銀子了,這回春堂,本就是小娘的產業。借給那書生的銀子,其實還是還回自己的口袋裡了嘛。」

  馬車越走越遠,張問天卻是追了出來,怔怔的站在門口,開始的那位姐姐忘記說自己是哪個府上的了。讓他如何還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9:52 AM

卷一 第三十四章 少女

  十八娘到茶樓的時候,秦昭已經坐在哪兒了,身後站著她的大丫頭黃鶯。

  她正托著腮,津津有味的看著一本詩集。

  「在看什麼古書,邊兒都捲了,可有些年歲了。」十八娘伸開手,北流替她取下了身上的蓑衣,掛在一旁的柱子上。

  秦昭的眼睛笑眯眯的,將書小心仔細的放到一旁的錦盒裡,蓋好了,方才嗔怪的看了十八娘一眼。

  「你怎地比我阿娘還管得寬?是我最喜歡的一個詩人寫的,這是他的私印版,千金難尋。」

  她說著,臉上浮起一團紅雲,伸出手去,輕撫了一下盒子。

  十八娘自顧自的倒了一碗茶,又讓北流把帶來的點心蜜餞放到小桌上,抿了口熱茶。

  「我府上尋了一個江南的廚娘,做的點心又甜又糯,你且嘗嘗。這才子就像是點心一樣,偶爾吃吃是雅致,天天吃就難受了。秦姐姐聰慧,該明白,我等的婚姻大事,自己是做不得主的。」

  秦昭歎了口氣,整個人都趴在了桌子上。

  「誰說不是呢?我祖父雖說是新貴,但最喜歡讀書人,他打算把我許給今年的新科狀元。我連那狀元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若是個醜八怪可如何是好?」

  秦相真是老謀深算,秦昭身份太高,不做太子妃,也要做皇子妃,他不想站隊,就想出了這麼一招。

  十八娘咳了咳,打趣道:「那倒真是有可能,通常來說,長得好看的都點了探花……狀元嘛……你懂的。」

  秦昭更是泄了氣,「若你是男子多好,我就嫁給你了。」

  她說話的時候,好像是透過十八娘,看著另外一個人。

  十八娘被她看得肢體發寒,沈耀?不可能,他在外行走的時候,秦昭還在嬤嬤手裡抱著呢!

  沈瑜?不可能,上次她還主動說了孔景嫻,表情並無異樣!

  沈庭?不可能,秦昭看起來比較喜歡讀書人,沈庭差太多了!

  難道是沈澤……十八娘簡直為自己的腦洞驚呆了!

  沈澤,人美多金,有才華!那本詩集又有些年歲了……完全有可能!

  「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喜歡我爹。雖然我爹長得好看,但是他真的是一把年紀了!而且有一大堆孩子了。」十八娘一開口,自己也後悔了。

  沒辦法,太匪夷所思了,她一下子轉過彎來,就脫口而出了。

  秦昭拍著桌子,大笑起來,簡直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一邊笑著,還一邊戳著十八娘的腦門,「你說什麼呢?要是你爹沒生你這個臭丫頭,我說不定就嫁了!哈哈哈哈!」

  十八娘虎著臉,恨不得一頭撞在柱子上,沒臉見人了好嗎?

  秦昭笑到肚子疼,看十八娘臉上掛不住,站起身來,拉著她走到窗邊,哄道:「好啦好啦,不笑你了。說好來聽雨的,你仔細聽下,雨點打在青石板路上的聲音,很好聽。」

  十八娘低頭往下一看,卻看到一隊穿著血衣,掛著黑羽,陪著長刀的男子,騎著馬快速的飛奔而過。

  那打頭的那個,身高異常,一頭長髮淋了雨,微微的捲起,正是李子期。

  秦昭皺了皺眉:「黑羽衛越來越猖狂了,不知道又是誰家要被抄家。狡兔死,走狗烹。他們也不怕陰損事做多了,沒個好下場。」

  十八娘抓著窗棱的手緊了緊,那日她自己說李子期的時候,不覺得。如今聽秦昭這麼一說,竟是分外的刺耳。

  那麼李子期,在聽到這樣的話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馬蹄聲漸漸遠去,卻像是閻王爺的鼓點,聲聲敲在長安城勳貴們的命門上。

  「李子期不是世子嗎?怎麼也成了黑羽衛。」十八娘悄聲問道。

  秦昭皺了皺眉,好奇的看著十八娘,說道:「你怎麼可能想不到?黑羽衛設正副兩個指揮使,正主是段齊,從天子發跡的時候,就跟在他的身邊了,黑羽衛多是窮苦出生,段齊在其中聲望很高。這樣的人,天子怎麼可能放心呢?所以才有了李子期。」

  是了,李子期出自鎮平王府,是隴西李氏的嫡枝。鎮平王是天子義弟,很受信任。黑羽衛掌握太多陰私,段齊不能一家獨大,李子期就是去監督他的,他的那一支,除了寒門子弟也有很多在家族裡不受重視的人。

  李子期有胡族血統,為世家所不容,這個位置,倒是正合適他。

  十八娘沒有接話,轉而說道:「你別說,小樓聽雨,還頗有禪意呢。也不知道,明年今日,姐姐還能不能在這裡陪我聽雨。」

  秦昭也看了看天空,明年的今日,她已經不是少女秦昭了吧。她心裡難過,口上卻說:

  「你傷感個什麼?哪怕我明年嫁人了,你也可以約我來聽雨嘛。又不是嫁人了,就門都不得出了。我到底是宰相的孫女,惡婆婆還能管得住我不成?」

  十八娘戳了戳秦昭的胳膊,小聲的說道:「厲害的秦姐姐,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看上了我們家的誰嗎?難道是沈琅?他雖然是個色胚,但是文采還是不錯的。」

  秦昭紅了臉,喃喃地說道:「等我定親之後,我就告訴你。」

  十八娘還想說話,卻聽到了一陣上樓的腳步聲,一看,北流回來了。先頭李子期打馬而過的時候,她便讓北流下去打探了下消息。

  顯然現在有了結果。

  「小娘,黃河有一段潰堤了。孫家危矣,全都被黑羽衛下了大獄了。」

  秦昭歎了口氣,說道:「你們家珂娘,當真是太沒有福氣了。黃河潰堤,又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遭殃了,長安定然會來許多流民,這天要亂了,妹妹還是回家早做準備吧。」

  十八娘點了點頭,沈澤到底沒有告訴孫家那事兒。孫家因為沈珂的事情,與沈澤有了嫌隙,所以,他容不下他們了。

  孫連成死了,婚事自然作罷,沈珂的拼死一搏,如今看來,竟然像是一個笑話。

  她之前讓名下的礦山,去孫家主管的縣裡大肆招工,也不知道,救下了多少人。

  「北流,我們回去罷,讓東珠帶著賬冊來尋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09:56 AM

卷一 第三十五章 中毒

  白駒過隙,轉眼會試就到了。而沈瑜的親事,就定在了三日之後。

  十八娘戴著幃帽,替沈耀整了整身上的褶皺,又從南枝手中接過了食盒,憂心的說道:

  「哥哥,這春闈不能帶小廝,卻要考九日,極不人道。我讓南枝做了些蔥餅,饅頭之類的,你就著豆醬和肉脯吃。水一定要放到小爐上加熱,把餅擱在壺上,不一會就熱了……」

  說起來,這還是十八娘第一次送人上考場。大晉不搞什麼科舉制,名士豪族,一經舉薦,就能入仕,封侯拜相,也不是什麼難事。

  沈耀哭笑不得的拍了拍十八娘的頭,「夠了,你再拿東西,就要將整個貢院都塞滿啦!放心吧,我就是下場一試,雖說不一定給你考個狀元回來,金榜題名總是能的。」

  一旁的書生看到他那副自信的樣子,都紛紛冷哼出聲。

  哥哥,謙虛是美德!你要被群嘲了!

  十八娘其實心中頗為擔憂,沈耀年少成名,對自己極有自信,這次若是沒有考上,怕是會遭受很大的打擊,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她擔心得再多,沈耀還是得排隊進考場。

  周圍的人嘈嘈雜雜的,雖然一早就清了場,卻還是有很多流民在附近徘徊,希望能有好心人,將他們買了回去。

  其中一個老叫花子坐在地上,將一個烤紅薯遞給一旁的小姑娘。

  小姑娘臉上髒髒的,腿上全是黃泥巴,一看就是遠道而來,餓了好多天了,看到食物就像狼一樣,發出幽光,哪裡抵擋得住紅薯的香氣。

  她一邊吃著,一邊說道:「朝華夫人真是活菩薩,若不是這種紅薯從鋪子裡都買得到,我們哪裡走得到長安。全家人早就餓死了。」

  老乞丐點了點頭,指引她道:「你是才來長安的吧?朝華夫人還在城南設了米粥鋪子,每人每天可以領到一個烤紅薯,一碗玉米粥。那粥濃稠著呢,能飽肚,管一天!」

  小姑娘兩眼放光,高興的說道:「一會我就去領,不過老爺爺,你知道應該去哪裡送萬民傘嗎?我們縣為了感念朝華夫人的恩德,要給她送萬民傘!讓天下人知道,上天無德,朝華夫人卻有好生之德!」

  老乞丐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你們做得太對了!我聽說啊,朝廷根本就沒有派人開倉放糧,那些糧食啊,衣物啊,帳篷啊,都是朝華夫人自己出的呢!這事兒,長安城中都傳遍啦!」

  ……

  排隊的書生都豎著耳朵,好奇的聽著,其中時不時的也有人竊竊私語。

  卻不見,有一個人,很嚴肅的看著老乞丐和女童,若有所思。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若是她沒有猜錯的話,今年策論的題目一定是和治水相關的。

  不知道有多少名書生,聽到這番話,寫出一篇朝華夫人賦呢?她很期待。

  「南枝,我們且去隨意逛逛吧,九日之後,再來接哥哥。聽說城南有很多人家施粥,我們也去吧,說不定,能聽到更多朝華夫人的感人故事呢。」

  南枝點了點頭,心裡卻莫名其妙,明明沈家早就設了粥棚了,連謹記都設了一個,為何十八娘還說要去施粥。

  大庭廣眾之下,她也不好開口相問,只等十八娘上了馬車,才開口問道:「小娘,我們當真要去城南嗎?」

  十八娘搖了搖頭,「回府吧,沈瑜就要大婚了,我還沒有好好還禮呢。再說送哥哥出門,我連朝食都還沒有用呢。」

  回道府中,南枝從大廚房裡傳了膳,一碗蝦仁秋葵粥,配著黃金的小米餅,肉酥,甜品是雙皮奶。

  十八娘外表看起來英氣勃勃,其實是個無糖不歡的主兒,最好的就是那雙皮奶,幾乎頓頓都吃。

  原味的,紅豆的,水果的,蜂蜜的輪番上陣。

  那膳食一端上桌,十八娘果不其然的端起雙皮奶,可是剛舀了一勺子,就一口血噴了出來,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南枝一看,趕忙大聲叫了起來,「快,快,西屏快去請醫,小娘暈過去了!怕是中毒啦!」

  她平時裡細聲細氣的,沒想到喊起來竟然聲如洪鐘,一陣雞飛狗跳的!

  住在隔壁院子裡的沈琴一聽,手一抖,碗跌落在地上,碎了個徹底。她提起裙子,衝進了尋梅院。

  一看到暈過去的十八娘,忍不住大哭起來,「快快,去回春堂請大夫。父親不在,請不了御醫。回春堂的孫大夫,與我府中多有往來,請他,快去請他。北流,快使了前院的管事,去請父親回府。」

  西屏點了點頭,快馬加鞭的去請孫大夫。

  那孫大夫,是個白鬍子的老頭兒,三步一喘的,被西屏幾乎是提溜著進了府。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領,走上前去,翻了翻十八娘的眼皮,然後拿著一根銀針,在她的人中上一紮,十八娘就悠悠轉醒了。

  只見她又是一口血,面如死灰,像是只吊著最後一口氣了。

  孫大夫剛施完針,沈澤便回來了。他看起來黑了些,瘦了些,最近因為水患,很多官員人頭落地,作為吏部尚書,他忙了個倒仰,已經七八日沒有回府了。

  他一回來,就看到神似自己的十八娘,躺在病床之上,鮮紅的血從她的口中噴湧而出。

  恍惚間,好似躺在那裡的不是十八娘,而是年少時候的自己。

  「孫大夫,小女怎麼樣了!」

  孫大夫搖了搖頭,「小娘這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中毒了,老夫見識淺薄,只能給她催吐,然後開一些解毒的藥草,盡人事聽天命吧!」

  十八娘,竟然要死了。

  說實在的,沈澤本來以為這又是十八娘使的陰謀詭計,目的就是將武歸拉下馬,可是現在,他卻不確定了。

  真有人狠到拿自己的命來賭的嗎?

  這催吐的藥,氣味十分難聞,十八娘才喝了一口,便哇哇的吐了出來。孫大夫一看,高興極了,也顧不得髒,刷刷就是幾針,將十八娘紮得像是一個刺蝟似的。

  他轉過頭來說,「過了今夜,要是不再暈迷,小命應該就保住了,還好發現得及時。不知道小娘是吃了什麼,才發生這樣的事情?讓老夫驗看一下,也好看看是什麼毒。」

  南枝含著淚,端過桌子上的雙皮奶,說道:「就是這個,一大早讓廚娘現做的,小娘剛吃了一口,就吐血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10:02 AM

卷一 第三十六章 斷臂

  孫大夫拿著雙皮奶聞了聞,又往裡頭插了一根銀針,不一會兒,那銀針肉眼可見的變黑了。

  他的臉色一變,對著沈澤說道:「是砒霜,下毒之人很小心,每次的分量不多,日積月累的,方才見效。看小娘吐血的症狀,大約已經連續服用了月餘了。」

  這個時間,剛好是沈珂出事,入東宮的時間。

  沈澤臉色黑了又黑,沉聲道:「把做這雙皮奶的廚娘帶過來。」

  不一會兒,就有一個戴著銀簪子的婦人被帶了過來,她穿著一件藍底白花的裙子,乾乾淨淨的,尤其是一雙手,又白又嫩的。她一開口,帶著些江南口音。

  「你是什麼時候進府的?」沈澤的聲音很嚴厲,那婦人一聽,直哆嗦。

  「奴家進府三月,原是江南郡人士,因府裡招新廚娘,便進府了。這雙皮奶一直都是奴家在做?可是不合口味嗎?」

  竟然是不是家生子,廚房重地,就是他一個大老爺們都知道,要用可靠的人,這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武氏竟然也敢用?

  沈澤第一次有些期待,孔景嫻快些嫁入府中來了。

  「是誰招你入府的,在這府裡你可原有認識的人,你做雙皮奶的時候,可還有別的人接過手?」

  那廚娘一聽,像篩糠一樣的跪倒在地,「大人,你可千萬要還奴家的清白啊,我是絕對沒有在裡頭放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對了,我做雙皮奶的時候,還有個燒火的丫頭青桃在那裡。」

  她仔細的回憶了一下,一咬牙說道:「做雙皮奶,耗費的時間比較長,我經常將它擱在涼水裡冰鎮,然後出去和其他人打葉子牌,很多人都看到的。」

  沈澤將桌上的杯子猛的一扔,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府上已經成這個樣子了,下人們不幹活,光天化日之下去打葉子牌,過得比他這個大人,還要舒服呢!

  武氏這時候也過來了,她看著十八娘,神色不定。她的身後跟著一個被捆住的丫頭,正是那青桃。

  青桃一進門,就哈哈大笑起來,「活該!誰讓你害死我的姐姐青梅,我就是故意對你下了毒,只可惜我買不到致命的毒藥,沒毒死你!」

  砒霜還不是致命的毒藥?那你想買什麼,鶴頂紅嗎?

  這青桃竟然審都不用審,就直接承認了。

  砒霜是一味藥材,只有在藥鋪裡才弄得到,青桃一個燒火丫頭,上哪裡弄的藥?青梅是沈玉身邊的丫鬟,害得沈珂落水之後,被杖斃了,她要恨就恨沈玉和管家的武歸,怎麼會要毒害十八娘?

  這不合常理。

  「你的藥是哪裡來的?」沈澤嘴裡聞著,眼睛卻看向武歸。

  「哼,哪裡來的,藥鋪裡買的唄。」青桃絲毫不懼,大聲說道。

  「哦,是嗎,給我打,就在這裡打。」沈澤話音剛落,就來了兩個五大三粗的嬤嬤,將青桃按住了,狠狠地打。

  她每打一次,武歸的眼皮子就跳一下。

  她的確是給沈十八娘下了藥,可是她下的是讓人身體虛弱的藥,死得不著痕跡,她怎麼就突然吐血昏迷了呢?雖然沈十八娘要死了,對於她來說是天大的好事,可是下藥的事情若是被捅出來了,到底討不了好。

  好在,青桃的爹娘弟弟都在她的手心裡拽著呢,她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乖乖的聽話。不然……

  青桃被打得嗷嗷叫,不一會兒,便弱弱地說道:「大人,我說,我都說,是武夫人給我的。她說這個藥會讓十八娘身體虛弱,變成癡呆。大人,你就饒了我一命吧!」

  武歸大驚,不可置信的看著躺在那裡的青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青桃這個賤人怎麼突然反水了!

  她父母弟弟的性命都不要了嗎?

  武歸趕忙跪下,對著沈澤就是一通哭,「澤郎,她血口噴人,我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呢?十八娘也算是我的女兒,我與她有何仇怨,要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一說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她和十八娘還真是有仇怨。

  「澤郎,我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嗎?我就算要用毒藥,會用砒霜嗎?就是那位大人,也會嘲笑我的吧。」

  聽到她提起朝華夫人,沈澤有些遲疑……

  這時候躺在床上的十八娘咳了咳,滿臉焦急,「父親,這可如何是好,我見這雙皮奶做得好,前幾日,還端去與宰相秦大人的孫女,秦昭一塊兒用了。秦姐姐不會有事吧?」

  沈琴也哭著跪在地上,大聲說道:「父親,這事情不查清楚。今日毒害的是十八娘,改日中毒的說不定就是父親呢!」

  她這一句話,振聾發聵,讓沈澤整個人如同泡在了冰水裡,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搜院子。」

  武歸卻是放下心來,別的藥她是下了,砒霜還真沒有,沈澤怎麼可能搜得到?

  不一會兒,沈澤的幾個心腹僕人走了進來,稟道:「大人,在劉嬤嬤的屋子裡搜到了砒霜,已經用了一大半了。小的去查探了一番,劉嬤嬤一個月前,派了十幾個有對牌的下人,分別去不同的店裡買了十幾副藥材,大約就是這樣,湊成了一大包砒霜。別的店裡沒有記錄,但是有回春堂,還有保芝堂對於每次抓藥都有詳細記錄。」

  他說著,將證據和名單一一呈上。

  劉嬤嬤的臉色面色如土,夫人為了配讓十八娘虛弱的藥,的確是讓她尋了人去配藥,可是她對天發誓,這些藥方裡絕對沒有砒霜這種東西啊!內宅殺人,講究不見血,誰會用砒霜這麼直白啊!

  那回春堂和保芝堂的記錄裡,怎麼會有砒霜呢?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她若是不認,就要引火燒到夫人身上了!

  這個局,除了藥不對,其他的全是真的!沈十八娘……

  「大人,都是奴婢幹的。奴婢見十八娘一來,就害得珂娘……奴婢看著珂娘長大的,不忍心啊!一時之間就犯了大錯,希望大人能留老奴一個全屍。」

  武歸跌坐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劉嬤嬤是朝華給她的嬤嬤,她有什麼事情不知道辦的時候,都尋劉嬤嬤拿主意,要是沒了她,她等於是斷了臂膀。

  還有名單上的那些人,個個都是她的心腹……

  沈十八娘!武氏一口血吐了出來,真正的暈了過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10:05 AM

卷一 第三十七章 探病

  十八娘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個將計就計,第二天會引來這麼多人。

  第一個來的是秦昭。

  她看起來臉色很不好,是她的哥哥陪著她過來的,一來先去前院見了沈澤,再來探望十八娘。

  「別裝死了,快起來吧,就你跟個人精兒似的,哪裡會中毒。接到你的信,我都莫名其妙的,你何時給我吃過雙皮奶了,連本姑娘都敢算計,也不怕我戳穿你。」

  十八娘在床上滾了滾,苦笑道:「你來得太好了,我都快要被那個孫大夫給紮死了,太疼了。」

  秦昭對著她翻了一個白眼,罵道:「活該,三十六計那麼多,你偏要用苦肉計。」

  「我這是將計就計,除了下的不是砒霜,別的可都是真的。日防夜防,毒婦難防。」若不是她大風大浪見得多了,時刻保持著警惕之心,保不齊就被武氏得了手。

  「這武氏也是想不通。都讓你好端端的活到這麼大了,一副嫁妝的事情,還用得著下毒?」秦昭沒好氣的說道。

  十八娘卻是腦海中一道白光閃過,好像有什麼事情,卻又抓不著。

  「秦姐姐,你說的什麼?」她問道。

  「我說內宅爭鬥,何必傷人性命,要害也是害男丁,害你作甚?」

  「不是這句。」

  秦昭也有些迷糊了,不確定的說:「好端端的,和你相安無事這麼久,突然……」

  就是了,武氏與魯氏好端端的過了那麼多年,她怎麼就突然要上升到買兇殺人了?

  魯家戰死疆場算是一個理由,可是她為何要用這麼激烈的手段?等到魯氏生產的時候讓她一屍兩命不是更神不知鬼不覺?

  她突然想起李子期告訴她的事情,很有可能是武歸的秘密,被魯氏發現了。她怕她拆穿,所以下狠手,一不做二不休……

  那麼,魯氏手中會有武歸秘密的證據嗎?如果有,又會在哪裡?

  秦昭看著十八娘出了神,剛要開口,就聽到北流稟告說,又有個小娘,來探望十八娘了。

  是李娉婷。

  她看起來瘦了很多,肚子顯得越發的大了,不過氣色還算好。

  「秦妹妹也在呀。昨兒我身邊的丫頭去回春堂抓藥,看到你們府上的急急忙忙請醫,才知道十八娘你病了,可好些了?」

  十八娘看著李娉婷有些難過,最近孫家動盪,李娉婷是長孫媳婦,肯定是忙到不行。

  而且上次答應她的好參,一忙倒給忘記了。

  「娉婷姐姐可安好?孫家無事了吧?難為你大著肚子還來探望我,家中醜事,就不與姐姐說了。」她欲言又止。

  李娉婷心領神會。

  「祖父捨了三房,又辭了官,總算是勉強護住了家族。」她的眼睛紅紅的,表情卻很輕快。

  李娉婷上次就表現出來,很討厭三房的人。其實對於孫家而言,不過是割掉了一個毒瘤,反而病好了。李聘婷心中高興,在府裡卻是不能表現半分,而她與秦昭不熟,自然也不能多加表露。

  「姐姐來了正好,我的好參還給你留著呢。對了,九娘上次還給我留了個項圈,讓我轉交給你。她如今是太子妃,孩子出生時,怕是不能登門了。」

  李娉婷笑了笑:「我來探病,還平白無故的得了你們的好東西。真是賺大發了。」

  她頓了頓,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其實我來,也不全是探望你的。你父親救了我孫家一脈,祖父登門道謝,我才一同來的。人人都只會落井下石,只有沈大人火中送碳。」

  十八娘若有所思,沈澤真不是一般的會拉攏人心。

  三人說了會話,見十八娘面有疲態,便相攜告辭了。

  秦昭原本想要問的話,都沒有來得及問出口。

  十八娘躺在床上,口裡黏黏的,她開口喊道:「南枝,給我來盞清水漱漱口。」

  很快一隻大手端著杯子,伸了過來,他的另一隻手上,還拿著一個銅盆。

  十八娘喝口水一吐,吐出來的水,竟然紅紅的,像極了鮮血。來人手一抖,水差點撒了出來。

  十八娘皺了皺眉,抬頭一看,才發現端水的根本就不是南枝,而是李子期。

  這人真是膽大,如今天剛剛才黑,他竟然就敢闖進女子的閨房了。

  「李世子,你幾次三番的闖入我的房間,這不太合規矩吧?」可憐她的丫頭們,腦子不會被迷香薰壞了吧。

  李子期卻是不回答她的話,結結巴巴的說道:「你怎麼吐血了?不對啊,你發病沒這麼早。」

  十八娘莫名其妙。鄙視的看了他一眼,大哥,你的智商被狗吃了嗎?誰吐血了還這麼生龍活虎的?

  「不是血,就是果醬而已,內宅手段,你們這些男子是不會懂的。」她說完了之後,自己也愣住了。

  這種事情,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嗎?她為什麼要告訴李子期?

  難不成因為李子期知道了她的秘密,又告訴了她更多的秘密,她就對他產生信任了?

  太掉以輕心了。

  李子期醒悟過來,「原來你沒有中毒,是騙人的,果然是美如蛇蠍。」

  不會說話就閉嘴好嗎?十八娘覺得自己腦仁子疼。

  「我剛回來,沒來得及想。回春堂和保芝堂都是你的產業,你自然是想中什麼毒就中什麼毒。」

  十八娘一看,他的衣衫上都是騎馬時濺的泥漿,眼眶下面也是烏青烏青的,看起來腦子有些不清醒,估摸是連夜趕路,快馬加鞭的回了城。

  黑羽衛每日到底要殘害多少人?才把他累成了這副模樣。

  「黑羽衛連小女子有什麼嫁妝都要查嗎?」十八娘忿忿的問道。

  她對他一無所知,他卻連她手裡有什麼牌都一清二楚。

  「我只查了你。」李子期說完,竟然坐在椅上上,靠著床睡著了。

  什麼叫我只查了你?難道皇上近期要整治沈家?還是黑羽衛有法眼,一眼就看穿了她是個大晉來的孤魂野鬼,根本就不是沈靜,自然對這個破王朝,破天子沒有什麼敬畏之心?

  十八娘想了很多,而李子期卻在一旁沒心沒肺的呼呼大睡。

  他睡覺的時候很安靜,也不打呼嚕。平常總是冷冷的臉,也變得柔和起來。怎麼看,都不像是手上沾滿鮮血的活閻王了。

  十八娘突然很想畫畫,她躡手躡腳的走下床去,拿起毛筆,畫了一張李子期睡覺時的側顏。

  她的畫很傳神,這張畫得尤其好。十八娘拿出銅盆,將這畫點燃,燒掉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10:09 AM

卷一 第三十八章 怨偶

  沈瑜大婚這天一大早,整個府裡已經是張燈結綵一片歡騰。

  十八娘側躺在床上,愉快的吃著南枝一口一口餵著的雙皮奶,嚷嚷著紅豆加得太少了一些。

  沈琴坐在她的身旁欲言又止,她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剛剛差點被雙皮奶毒死的人,見到這東西,還下得了嘴。

  「十八娘,我們真的不用出去幫忙嗎?到底是府裡的臉面。」沈琴有些憂慮的問道。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花瓶杯盞摔碎的聲音了。武氏管家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操辦這麼大的事情。

  十八娘張開嘴又吃了一口,小白眼兒一翻,驚訝的說道:「姐姐你去幫忙了,誰來照顧我這個剛從閻王殿裡走了一朝的人呢?臉面?丟的也不是我的臉。」

  南枝看著她悠哉悠哉的樣子,心中暗想,小娘真是越來越厚顏無恥了,說得好像自己真的中了毒一樣!

  沈琴一聽,也不敢再提幫忙的事情,接過南枝手裡的碗,親自餵給十八娘吃。

  那感覺就像是端著一碗毒藥,對妹妹說,快來吃快來吃!沈琴的手,有些抖。

  十八娘愉快了,武氏就不愉快了。

  她簡直是頭疼欲裂,不就是辦個喜事嗎?怎麼有那麼多的問題要問。她將杯子往桌子上一擱,煩悶的問道:「又出了什麼事兒?」

  那僕婦支支吾吾的回答道:「那嫁妝裡的床,寬了一些,屋子裡擱不下去了……」

  武氏也傻眼了,孔景嫻的不愧是世家嫡長女,嫁妝非常的氣派,一張雕花大床,還是特意從南邊請了工匠打的。她這一時之間,上哪裡尋一個替換去?

  「不是量過尺寸了嗎?這也會弄錯。孔家人到底怎麼辦的事情。」武氏氣呼呼的罵道,「開我庫房,把以前我給珂娘準備的床放進去。」

  僕婦欲言又止,看著武氏難看的臉色,到底沒有說話。

  沒有劉嬤嬤,武氏突然覺得,這內宅瑣事一天裡,比過去一年的還要多。

  不一會兒,就聽到府外炮竹聲轟鳴,沈瑜騎著大馬,把新娘子娶回來了。

  十八娘吃完雙皮奶,翻身下了床,拉著沈琴的手,笑著說道,「走,姐姐,我們一起看熱鬧去。孔景嫻之前那麼坑我哥哥,還不得讓她見識一下,什麼是刁蠻的小姑子。」

  沈琴愣了愣,刁蠻的小姑子……難度太高,教養嬤嬤沒有教這個呀!

  等十八娘和沈琴到堂屋裡的時候,已經準備要拜天地。

  武氏剛準備上座,看到椅子上的一塊牌子,整個人都愣住了。這竟然是魯氏的牌位。

  她臉色發青,這玩意到底是誰放在這裡的,簡直就是啪啪啪的打她的臉。

  十八娘一看氣氛不好,打圓場道:「還愣著幹什麼?武夫人有心,讓我母親也看著瑜哥哥娶妻,總不能讓她在一旁站著吧,快給她搬個椅子去。」

  賓客一看,也是這個理兒,拜父母被來就應該拜見當家主母,武氏是生母,能有個座兒已經算是很厚道了。

  尤其是以前受過武氏閒氣的那些世家夫人,一個個的恨不得笑得把牙齒都露出來。一想到自己以前和一個妾室平起平坐,還談笑風生的,就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尤其這個妾室,還過得比她們都好,獨得夫君恩寵。

  下一秒,她們也愣住了,只見一個小丫鬟,端了一個小凳子,放在主座旁邊,一溜煙又跑掉了。

  無數雙眼睛看著武氏,她的臉色鐵青,若不是自己親兒子的大婚之日,她真的想要拂袖而去。

  一旁的司儀,悄悄提醒道,吉時要到了!

  還是沈澤出面解了圍,讓身邊的小廝,再去給她加了個椅子。

  之後的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孔景嫻被送進了洞房,她的心裡砰砰直跳,雖然說淑嫻妹妹和她說的事情讓她不舒服,可是她總算是嫁出去了,不用常伴青燈古佛,真是可喜可賀!

  可是蓋頭一揭開,她就看到了極其刺眼的一個人。

  榮陽公主正站在她的對面,沖著她笑,而沈玉和沈十八娘一左一右的圍著她,分外的親熱。好似今兒她才是新嫂嫂一般。

  「孔姐姐,你今兒可真好看!你看我瑜哥哥,笑得合不攏嘴了都!」

  孔景嫻被她的首飾晃得有些眼花,她常年被看得牢牢的,已經三年不出去活動了,對榮陽一點都不熟悉,沒想到,她是這樣的一個美人,通身華美,好似在這裡耀武揚威。

  沈瑜,喜歡的就是她呀。孔景嫻想著,臉色就有些不好看。

  沈瑜見她並無歡喜之色,也有些不悅,但還是完美的走完了流程,出去和男賓們喝酒去了。

  十八娘也拉著沈琴出去招待女賓,臨走前笑問道:「嫂嫂,你這床是哪家老字號做的,可真好看。」

  孔景嫻這才發現,沈家用的竟然不是她嫁妝裡的床,這個床明顯就是北方的風格,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簡直是俗不可耐。

  沈家這是什麼意思?

  孔景嫻沖著她的乳娘使了個眼色,老嬤嬤心領神會,出門打探去了。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自然有人會告訴她,這床是一個多好的東西。

  老嬤嬤回到屋子裡,整個臉都是鐵青的,「沈家欺人太甚了。他們給的尺寸不準,小娘的床打得太大了一些,這屋裡擱不下。你那婆母,竟然拿著沈珂的床,給你當新床。」

  沈珂是誰?

  在外人眼裡,她是定給了孫連成,不久之後就重病去世了;然後,她的未婚夫婿孫連成家一房人,全都被問斬了。

  雖然沈珂如今還在東宮好好活著呢!可是對外,在家譜上,給她的都是一個大大的卒字!

  這床,想必是原來給沈珂準備的嫁妝。

  孔景嫻趕忙站了起來,整個人都不好了,她彷彿已經看到了這個床上,散發出的黑色的倒黴氣,和床被人睡了的女鬼的怨氣。

  她終於忍不住,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一切,武氏當然一無所知,在她眼裡,沈珂只是改了名字而已!而且這床也是當初她花了大力氣,請了長安最好的工匠打造的,怎麼可能配不上孔景嫻?

  可想而知,孔景嫻的新婚之夜,在這張糟心的床上,實在是難以言表。

  而一覺醒來,卻有更糟心的事情等著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10:13 AM

卷一 第三十九章 沈琅

  第二日一早,新人就要起床去認親,經過昨日的一夜春宵,孔景嫻的臉色好看了許多,面帶嬌羞。

  「景嫻,我們快起罷,別讓父親和母親等久了。」沈瑜也是滿面春風,雖然沒有娶到榮陽有些遺憾,但是孔景嫻也是不錯的。

  孔景嫻點了點頭,撐起手要下床,一看到床上雕刻的牡丹花,又是一陣心塞。

  她替沈瑜更好衣,又穿上特意準備好的大紅便服,跟著沈瑜一塊兒去了主院。

  人都已經等著了,男子站了一邊,女子又站了一邊。

  孔景嫻先是給沈澤端了茶,接著就犯了難,武夫人是妾,世家的禮教讓她喊不出那句母親,可是她又是沈瑜的親娘。

  她這一遲疑,武氏和沈瑜的臉色就不太好了。

  孔景嫻察言觀色,趕緊端了茶,遞到武氏手中,「婆母請喝茶。」

  十八娘瞅著,勾了勾嘴角。突然一個邪聲邪氣的人,欠揍的開了口。

  「娘,你看你,何必為難嫂子呢。人家原本可是沈耀的媳婦兒,嫁給沈瑜已經夠委屈了。」

  只見沈琅披頭散髮,頭簪一朵大大的菊花,藐視眾身的站在那裡,他說著,還打了個哈欠,散發出一身的酒味。

  十八娘樂了,沒等到惡毒的小姑子登場,等到了嘴欠的小叔子。

  孔景嫻花容失色,沈琅這話太誅心了。

  沈澤將杯盞重重的一擱,罵道:「看看你像什麼樣子,爛泥扶不上牆。」

  沈琅毫不在意,嘲諷的說道:「我是爛泥,你們是什麼?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蓮花嗎?明明一個個的恨不得喝對方的血,還要在這裡粉飾太平。小十八,你不是很能嗎?還讓別人搶你哥的媳婦兒?」

  十八娘笑了笑:「哪裡就是別人了,沈瑜也是我的哥哥呀。再說了孔姐姐哭著尋上門,說她與瑜哥哥兩情相悅,我又豈能做亂打鴛鴦的那根棒槌呢?」

  沈琅冷哼了一聲,甩袖就離開了。沈瑜臉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沈澤氣得不行,「家門不幸,出了這樣的孽子。景嫻不用在意,繼續吧。」

  孔景嫻紅著眼,將茶擱在了武氏一旁的小桌子上。

  武氏心中咬牙切齒,難怪沈瑜硬要娶孔景嫻,還說看中了她的家世什麼的!明明是她不守婦道,早就……以後,兒子還能聽她的嗎!

  孔景嫻給小叔子和小姑子的禮物都是一樣的,男子一方硯臺,女子一隻玉鐲。

  前頭都相安無事,到了十八娘那,只見她笑眯眯的接過孔景嫻遞過來的手鐲,喊道:「嫂嫂,兄弟之間喝多了抱怨幾句,也算不得什麼。琅哥哥也是為兄長的名譽憂心呢。希望你早生貴子。」

  沈瑜驚訝的看著十八娘,好似在疑惑她怎麼說得出這麼中聽的話來。

  而孔景嫻卻咬住了唇,垂下了眸。沈耀就是廢人,怎麼可能喝什麼酒?十八娘話裡有話,誰喝多了抱怨了這樁婚事,又是誰覺得有損名譽呢!

  不光是沈瑜不滿意這樁婚事,武氏也待她不好,卻用花言巧語,哄騙了她!卻把一切,都推到她的頭上來了,沈家真的是欺人太甚了!

  喝過了新媳婦茶,眾人就都散掉了。本來就看對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還膩歪在一起幹什麼呢?

  十八娘回到尋梅院裡,北流立刻迎了上來,低聲說道:「小娘,青桃一家已經安頓好了。她雖然被打了板子,但是性命保住了。等風聲過了,就給她的弟弟去了奴籍。」

  十八娘點了點頭,青桃什麼不過是件小事,北流自然會處理好。

  奇怪的是,今天沈琅的態度,他好似覺得,是沈瑜搶了沈耀的妻子,非常的不滿!

  可是,沈瑜才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啊!

  一會兒,等孔景嫻知道了沈瑜妾室有了身孕的事情,那才是雞飛狗跳呢!一對互相不滿的新婚夫妻,再參雜著婆媳妻妾大戰……想來以後沈瑜要天天家宅不寧了吧!

  真的是太好了,若是沈耀能高中就更好了!她等不及想要看某些人大驚失色氣急敗壞的樣子!

  孔家,會不會以為沈家故意騙婚呢?明明原定的嫡長子好好的,卻故意給改訂了庶子?

  「這次春闈,可有什麼名士參加?誰是狀元的熱門人選?」自從沈耀說要去參加科舉考試,十八娘就讓各家掌櫃的收集相關的消息。

  「小娘,有三個特別厲害的,第一個是孔家的孔端方,是孔景嫻的堂兄,他在國子監裡算得上一號人物;第二個是咱們青山書院裡出來的李謙之,他是趙郡李氏嫡子,在范陽也頗有名氣;第三個是寒門子弟,巴蜀的張問天,聽說他在巴蜀人盡皆知,號稱愣頭兒,連當地縣丞,都被他拉下馬了。」

  十八娘聽到張問天的名字,忍不住笑了出聲。

  「原來那個書呆子這麼有名氣啊!那我豈不是賺大發了。」東珠那日不在,並沒有見過張問天,所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南枝一聽,蹦了過來,「我的天!那個打著補丁,跟丐幫長老似的書生,竟然是名士呀!那不應該,連飯都吃不上,病都看不起吧!」

  要不說是寒士呢!

  「小娘你還借給他二十兩銀子呢,我就說嘛,一個書生怎麼這麼狂妄,只說自己個的名字,以為他是天王老子啊,大家都認識他。沒想到,還真是個人物。小娘,你說要他還多少銀子好。」

  南枝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小嘴兒跟切菜似的,劈裡啪啦就是一通。

  十八娘被她說得腦仁子疼,「你以為放利子錢吶,還還多少的好?」

  她們正說著呢,北流就出跑了進來,一臉八卦之色:「小娘,要打起來啦!瑜公子房裡,一共有三個妾室通房有孕了。孔姑娘當場就氣暈了,醒來了就大哭,說是回門的時候,一定要讓瑜公子好看吶!」

  十八娘也愣住了,她之前讓人透露說沈瑜要外放幾年,孔景嫻信佛不會殺生,一些心大的妾室肯定會搶著有孕。

  沒想來,竟然有三個同時有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10:17 AM

卷一 第四十章 歸家

  轉眼科考的九日就已經過去了,十八娘早早的就帶著沈琴和沈庭在貢院的大門口等著。

  沈庭有些不明白:「十八,今兒我還約了長孫小將軍飲酒呢,你怎地莫名其妙的拉我來這兒了!咱家又沒有人科考。」

  十八娘神秘的笑了笑:「阿哥莫急,上次不是說有個天大的驚喜要告訴你們嗎?再說了,這裡頭指不定還有能當我姐夫的英傑呢!」

  這話一出,沈琴的臉都紅透了,跟個大蘋果似的。而沈庭則睜大了眼睛,仔細的看著走出考場的人。

  「十八,你開玩笑了吧,這一個個面黃肌瘦,風一吹都要倒了,哪裡能當我妹夫了。」

  可不是麼,奮戰了九天,別說四體不勤的書生了,就是沈庭,把他關上一關,也得像奄巴了的小白菜兒,打不起精神。

  「哈哈哈,你看那個弱雞,居然被抬了出來!」沈庭看著,忍不住大笑出聲,他聲如洪鐘,竟然在貢院門口嘲笑學子。

  不一會兒,就收到了文弱書生們的集體怒視,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沈庭都已經死了上百遍了。

  沈庭睜大眼睛,狠狠地瞪了回去!他常年戰場廝殺,本來就帶著濃重的血氣,還這麼怒目而視,有幾個虛弱的書生,頓時兩眼一翻,嚇暈了過去。

  沈庭大笑起來,整個貢院門口都是他的笑聲。

  「阿庭,不可無理。」

  沈庭定眼一看,只見貢院門口走出來了一個穿著青色長袍的年輕人,他腰懸碧帶,頭戴玉冠,神采奕奕。

  這模樣,這聲音,沈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來人,兩行眼淚落了下來。

  他猛撲過去,差點兒將沈耀撲倒在地,大哭起來:「大哥,是大哥對不對。我是不是在做夢?」

  小時候大哥經常拉著他的手,教他識字,他不喜歡,大哥就教他拉弓。

  沈澤一直就不喜歡他,所以沈耀在他心中,真的就是長兄如父。這些年,他們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如今一見到沈耀,便覺得有了主心骨。

  沈耀拍了拍他的背,他本來想摸摸他的頭的,可是沈庭不知不覺已經長得這麼高了。

  「上馬車去說吧,別人都要笑話你了。」

  沈庭抹了抹眼淚,沖著四周罵道:「看什麼看,沒看過兄弟相見嗎,哼!」

  說完拽著沈耀就上馬車了。

  沈琴看著沈耀,愣愣的,出事的時候,她年紀不大,對於沈耀,已經不太記得了,只知道是住在角落裡的瘋子。

  如今一看,哪裡不明白,都是武氏的詭計,要敗壞哥哥的名聲,可恨自己竟然都相信了。

  「大哥……」她不好意思的喊道,滿心愧疚。

  「這是琴娘罷!一晃都長成大姑娘了。這些年,你們受苦了。」沈耀摸了摸她的頭,又轉手要摸十八娘的腦袋。

  十八娘捂住腦袋,大喊:「頭可斷,血可流,頭髮不能亂,哥哥你快把手放下。」

  她突然來這麼一招,其他三個人都愣住了,終於笑出聲來。

  十八娘鬆了一口氣,她實在是不想看到四人抱頭痛哭的場景。

  「大哥,可是十八娘請的那個神醫治好了你?真是太好了,母親在天有靈一定會很開心的。你好了,就有人給我撐腰了。」

  沈庭這些天也是過得撓心撓肺的,自從和十八娘一起去請神醫之後,十八娘便不讓他插手這事情了。

  說什麼大家都去,目標太大,萬一引起武氏注意,再想下毒耽誤治療,那就不好了。

  「你的腰這麼粗,我可撐不住!」沈耀看著沈庭虎背熊腰的樣子,忍不住調笑道。

  沈庭卻不以為意,高興的說道:「大哥,這下我相信你真的是好了。」

  十八娘抽了抽嘴角,所以沈耀以前到底是一個怎樣惡劣的人啊……

  「大哥,你現在好了,可是孔景嫻卻已經嫁人了!」沈琴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說道。

  沈耀一愣,「我都知道了,女子本來就應該嫁人的,更何況我們早就退婚了,你們莫難為於她,她沒有錯。」

  沈庭卻是說道:「她那是有眼不識金鑲玉,這種女人不娶最好。想當年,她還常以我們嫂嫂自居呢,大哥受傷之後,剛開始祖父還給請名醫醫治,孔景嫻以為治得好,那衷心表得,隔三差五的給大哥寫信,後來呢?御醫都說治不好了,她就再也不來了,還寫了一封信,讓大哥趕緊來退婚,這種女人……也只配沈瑜。」

  十八娘看著沈耀,這些大哥都沒有說過,上次也只是說不要她出手對付孔景嫻。

  「阿兄們不知道,現在家裡急飛狗跳的,三日回門,沈瑜被孔景嫻的哥哥們胖揍了一頓呢!說他騙婚,沒有廉恥,正妻還沒有進門,就讓妾室有孕了!」

  這事兒,已經都快成醜聞了,年輕人年少氣盛,打起架來不管不顧的。雖然兩家人極力掩蓋,但是在圈子裡還是不小心傳開了。

  連御史都上摺子告了一狀,氣得沈澤幾天沒有出門,臉都沒了!

  十八娘想起來都樂呵,有些事情,你只要蝴蝶翅膀輕輕一扇,就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後果。

  「不說她了。怪沒意思的,大哥回家了好好洗個澡睡一覺,明日整個長安城裡的人,就都知道,沈耀回來啦!」十八娘笑眯眯的,四兄妹這麼團團圓圓的在一起,真的是太好了。

  阿哥阿姐們都到了許婚的年紀,這樣的團圓,已經不多了,要好好珍惜。

  沈耀點了點頭,他雖然心裡如波濤洶湧,但是架不住已經好些天沒有睡好了,真的是有些睏了。

  四兄妹相攜下了馬車,大搖大擺的走了沈府的大門。

  府裡頭的那些下人們,年輕的一些,疑惑著是哪家的公子來做客。年老一些的,跟見了鬼似的,嚇得趕緊去彙報。

  沈澤正在書房裡,聽到下人的稟報,快步走了出來,看到是沈耀,也愣住了:「耀兒,你好了!」

  沈耀點了點頭,朝著沈澤行了個大禮,沉聲說道:「父親,我回來了。」

  沈澤老淚縱橫,趕忙走上前來扶起沈耀,連聲道,「好!好!好!」

  沈庭和沈琴又偷偷抹淚了,十八娘心中呵呵的,沈澤真是她見過的最會演的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19 10:21 AM

卷一 第四十一章 紅燒肉

  等沈耀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小院裡還是只有阿松一個人,他動了動自己腿,好在還能動。他並不是在做夢。十八娘真的將他從泥潭裡拉起來了。

  「公子,大人讓您醒了之後,去碧波閣用膳。」阿松扶著沈耀起身,替他一邊更衣,一邊說道。

  沈耀點了點頭,有些人,他也很久沒有見了。

  碧波閣並無水波,反而全栽的柳樹,風一吹,柳樹齊齊飄搖,就好似水波一般。

  等沈耀進門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坐好了。沈澤下首第一個位置正是給他留的。

  「聽說你去參加會試了,怎麼也不提前告訴我們呢,瑜郎是探花,可以給你指點一二的。」武氏用手帕擦了擦嘴,笑著開口說道。

  得知沈耀好了,她簡直要氣瘋了,還是孔景嫻安慰她說:「沈耀好了又怎麼樣?他都廢了十多年了,哪裡比得上沈瑜,是探花郎。」

  這還是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孔景嫻第一次好聲好氣的說話。胖揍不過是一時之氣,她都已經是沈家婦了,這麼一鬧,氣是解了,她反而舉步維艱。

  沈耀勾了勾嘴角:「聽聞阿瑜最近受了傷,我這做兄長的,又怎麼好意思再煩擾他呢。你說是不是,姨娘。」

  武氏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沈瑞看到母親難過,大怒,站起身來,喊道:「你個殘廢,叫我母親什麼!」

  他話音剛落,就只聽到啪的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在了他的臉上。

  只見坐在他身旁的沈琅悶悶地說道:「我說過,他是我的大哥。你若再這樣說他,別怪我抽死你丫的。」

  沈瑞看著陰沉沉的沈琅,捂著臉忿忿地坐下了。

  十八娘這才看著沈琅,他今日與往日格外不同,衣襟都繫得整整齊齊的,頭髮也仔細的梳了起來,紮在腦後,身上一點兒脂粉氣都沒有,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正常的世家子。

  沈耀有些懷念的笑出聲:「阿琅也長大了啊!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十三年前我都是叫姨娘的,卻也不知道,現在應該叫什麼了。」

  沈澤皺了皺眉,「好了,耀兒,坐下用食罷。」

  食不言,寢不語。

  一下子整個碧波閣裡,鴉雀無聲。

  孔景嫻站在武氏的身後,伺候著她,替她夾菜。眼睛卻忍不住偷偷的去看沈耀。

  這個人,還像以前一樣,站在那裡,就讓人仰視。

  明明沒有風,他卻好像要羽化升仙一樣,這是她無數次夢中憧憬的男子。

  她愣著神,一不小心將一滴湯灑在了武氏的手上。武氏大叫一聲,站了起來:「一點小事都做不好,有你這樣做媳婦的嗎?」

  孔景嫻咬著嘴唇,那個人卻好似沒有聽到似的,給一旁的沈庭,夾了一筷子紅燒肉。

  沈庭咧著嘴笑,夾到嘴裡,樂呵呵的。

  「大哥,我也要吃紅燒肉。」沈琅突然抬起頭來,直直的望著沈耀。

  沈耀笑了笑,也夾起一塊紅燒肉,放到了沈琅的碗裡,「阿琅以前喜歡吃瘦肉,不知道現在還是不是?」

  沈琅卻是臉也紅了,眼也紅了,悶嗯了一聲,將紅燒肉放進了嘴裡,細細的嚼著。

  「景嫻也去吃飯吧。母親快喝湯罷,不然湯涼了。阿琅,這家裡還虧了你一塊紅燒肉嗎?」沈瑜神色不善的看著沈琅,這個弟弟從小時候起,就是這樣,屁顛屁顛的跟在沈耀的身後,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沈琅卻像是沒有聽到似的,毫不在意。

  十八娘看著這樣的場景,心情無比的舒暢,連飯食都覺得香甜起來。

  「父親,我們這府裡是不是要進一批人了呀?你看姨娘身邊的得力嬤嬤死了,大哥身邊也只有阿松一個人,前些日子瑜哥哥的婚事辦得一團亂的,氣得嫂嫂都哭了。咱們到底是世家,不如從范陽要一撥家生子吧,省得墮了父親的威名,萬一有人心思惡毒,要毒害父親可怎麼辦啊?」

  孔景嫻蠕動了嘴巴,想要開口說話,又有些發怵,喃喃的住嘴了。

  沈澤想了想,還真是,上次他已經發現了,這個府裡已經漏得像篩子一樣了。這大宅門裡哪裡能沒有齷齪事,捂嚴實了都不算事,滿城風雨才令人恥笑。

  「就按照你說的來吧!世僕到底可靠一些。」

  十八娘得到了滿意的答覆,也不說話了,只眯著眼吃菜。多好,武氏的人走了,換了她的人進來。連帶著也有藉口,將沈琴身邊那些不三不四的爛東西,換了去。

  用過晚食之後,沈耀和沈庭一起送妹妹們回去。今晚只有一彎淺淺的上弦月,北流挑著燈籠,走在最前頭引路。

  「大哥想找個什麼樣的大嫂?你如今好了,父親應該會很快為你定親的,此番武歸掌家,我中毒了,父親也成了笑話,他正惱著呢!正好尋個長媳來掌家。」

  更重要的是,從沈瑜的婚事,他明白了武歸在朝華夫人心裡,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重要,不然,為什麼不讓沈瑜娶榮陽呢?

  沈耀愣了一下,笑道:「最好是娶個厲害點的,才能護住你們。」

  十八娘點了點頭,「知道了。」

  沈耀和她想的一樣,若是娶個溫柔賢淑的,還不被武歸和孔景嫻給生吃了,就是要娶個厲害的,才能壓得住這個家,最好是高門貴女。

  「若是哥哥能考上狀元就好了,那我們就不愁嫂嫂了。」十八娘想了想,說道。

  「狀元哪裡那麼好考?何況這狀元最多三年一次,有的時候加開恩科,幾乎年年都有,算得了什麼?沈瑜不也是探花出生嗎?」沈耀沒明白十八娘的意思,狀元對於寒門子弟而言,是鯉魚跳龍門,對於他們這些世家子,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十八娘也不說破,其實她心裡也覺得沈耀離那狀元之位怕是有些遠,若他明後年再考,倒是極有可能。

  日子就這樣過去,沈耀回歸的事情,像是一陣風一樣傳遍了整個長安城,人們又開始回憶起,當年那個引領風騷的少年郎。

  轉眼,就到了放榜的日子。沈庭按耐不住,一大早就跑出去看榜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8:34 AM

卷一 第四十二章 放榜

  十八娘坐在聽蘭院裡,正和沈琴一起繡著花。

  沈耀日後要出門行走,怎能沒有行頭。十八娘上輩子苦練過繡工,這會兒正在給他繡錦袍,真是綠竹,取了節節高升的好兆頭。

  突然,沈庭就像是一陣風一樣的衝了進來,高聲大喊:「中了中了,大哥乃是頭名,等殿試過後,指不定就是狀元郎了!」

  他欣喜若狂,好似考中的人是他一樣。

  十八娘被他一嚇,針紮在了手指上,滴了一滴血在那竹子上。

  「哥哥,大喊大叫個什麼,你瞧我繡了半天的竹子,差點被你毀掉了。可記得第二名是誰?」

  沈庭突然想是卡殼了一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忘記了,光顧著看大哥的名字了。」

  這時候,北流走了進來,補充道:「第二名是巴蜀張問天,第三名是匹黑馬,名不見經傳的,叫張景年。第四名是趙郡的李謙之。後頭的都不怎麼出名,姓張的尤其多。」

  十八娘皺了皺眉頭,這百家姓,張姓雖然多,但一次考試,榜上有名的那麼多都姓張,也算是奇景了。

  哎呀,她突然想到秦昭的事,又高興起來。

  「姐姐你可聽說了,秦相爺放出了話,要將秦姐姐嫁給今年的新科狀元呢,若是哥哥考了狀元,那秦姐姐不成了我們嫂嫂了?」

  沈琴一聽,也高興極了,這些天她被教養嬤嬤嚴厲的管教,遇到事聽到話,再也不是一頭霧水了。

  「秦相爺是父親的上官,極得皇上信任。秦妹妹品貌出眾,便是太子妃都能做得。若哥哥真能娶她,那就太好了。」她說著滿心歡喜,連帶著沈庭也高興起來。

  「你喚她秦妹妹?那她得有多小啊!怕是……」後面的話被沈庭及時的吞了下去,大哥已經二十有三了,卻還沒有子嗣,因為之前受了傷,連通房丫頭都沒有一個,秦昭要是太小,那他的侄子何年何月才能生出來啊!

  只是面前的是兩個妹妹,不是軍營裡的糙老爺們,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十八娘白了他一眼,「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呢,先幫哥哥準備殿試的事吧。」

  雖然假裝淡定,但是十八娘心裡還是格外的高興,她幾乎已經可以想到武歸那被打腫了的臉。不是炫耀沈瑜嗎?沈耀還是站在沈瑜的頭上。

  殿試結果毫無變化,狀元沈耀,榜眼張問天,探花張景年。

  這頭三名可是要打馬遊街的,十八娘一大早就和沈琴一道,去了皇城根兒下的小茶樓。剛一進去,就看到了一身紅衣,嬌俏的站在那裡的秦昭。

  她沖著十八娘招了招手,「十八,阿琴快些過來,我這裡有包廂。」

  來看遊街的小娘特別多,包廂都被訂出去了。十八娘雖然在這裡留有一間,但是沒有秦昭這間位置好。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哎呀,某人怎麼連琴姐姐都不叫了呢?阿琴是誰呀!」

  秦昭俏臉一紅,用手點了點十八娘的額頭,罵道:「你這個促狹鬼,看我以後不教訓你。」

  十八娘假意求饒,說道:「嫂嫂嫂嫂,我錯了,你別教訓我。」

  秦昭的臉更紅了,呸了一聲,走到了窗邊,輕聲說道:「誰是你嫂嫂了,胡說八道。」

  沈琴在一旁看得直樂呵。

  不一會兒,只聽得鑼鼓聲震天,沈耀穿著一身大紅袍,整個人神采奕奕,好似要發光一樣;他的身後,一匹大白馬上,坐著一個烏漆麻黑的榜眼張問天。

  張問天抿著嘴,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他的眉毛比一般的男子要長一些,顯得十分的淩厲,雖然五官都生得極好,可是那黑色的皮膚,一點兒也不符合世家姑娘的審美。

  「這是誰想出來的,給榜眼這麼一匹白馬騎。」沈琴奇怪的說道。

  十八娘笑了笑:「若騎的是黑馬,那大家豈不是找不到榜眼郎在哪兒了!」

  大家一聽,都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來。

  再來的是探花郎,都說探花是前三名裡最美的男子。這個張景年,果然不負眾望。

  他一出現,就有許多小娘推開窗子,將鮮花瓜果全往他的身上砸去,那情形,簡直就像是沈澤當年進長安一般。

  只是十八娘沒來由的覺得油膩,這張景年一股子的風塵氣,那臉上的粉,都快要掉下來了。

  白得不像人!而且,好像看起來很眼熟!

  她想著,就問出了口,「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張景年長得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裡見過一樣。」

  秦昭一聽急了,「你莫不是對他一見鍾情了吧,我看這小子塗脂抹粉的,比女人還嬌媚,不是可靠的,肯定就是個繡花枕頭。」

  十八娘噗嗤一下噴了秦昭一口茶,趕忙拿出帕子慌亂的幫她擦了起來,「對不起,嫂嫂教訓得是。不過我怎麼可能中意長得沒有我好看的男子呢!」

  秦昭圍著她上看下看的,點了點頭,「的確沒有你好看。你長得和沈大人那麼像,簡直就是長安第一美人。」

  沈琴卻喃喃自語著什麼,突然轉過身來,說道:「我想起來了,桃花宴,朝華夫人身邊的那個男子,你還記得嗎?十八?」

  十八娘皺了眉頭回憶了一下,「還真是,那次秦姐姐你沒有去。當時在朝華夫人身邊坐了一個穿著大紅色衣服的年輕男子,一看就是她的男寵,當時很多人都看到了。沒想到,他竟然成了探花郎……」

  沈琴和十八娘能認出來,當日在場的那些小娘,自然也有不少人認了出來,一時之間,閒言碎語變得多了起來。

  十八娘的手指在床棱上瞧了瞧,直到遊街的隊伍走遠了,她還沒有回過神來。

  男寵變探花,這還是大楚頭一朝。明明這麼有才華的男子,怎麼可能願意做那等下賤之事呢?

  「我總感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十八娘輕聲說道。

  那麼,這算不算是她掰倒朝華夫人的一個契機呢!

  然而,十八娘還沒有出手,就出事了!再一次應證了她的烏鴉嘴。

  張問天在遊街之後,去了御街前,擊響了登聞鼓!

  「皇天在上,臣張問天,狀告朝華夫人,科舉舞弊,泄題並遵循暗號,讓張氏門人共二十八人榜上有名。臣請陛下,徹查此事,以慰萬民。」

  這一陣鼓聲,打亂了長安城局面。此番榜上有名的所有學子,一時之間全被下了大獄,包括張問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8:38 AM

卷一 第四十三章 下獄

  如果不是沈耀也被抓了,十八娘簡直覺得,這個張問天是她自己安排的了。

  從狀元郎到階下囚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沈琴哭得昏厥了過去,沈庭急吼吼的出了門,尋朋友相助打探消息去了。

  十八回到府裡,果然看到武氏真春風得意的站在門口,嘲諷的說道:「考不上就罷了,反正也沒有人指望他,可是作弊就不好了,你父親的臉都讓他丟光了。」

  「你是傻子麼?張問天狀告的是朝華夫人,你有這空,還不如去操心一下,自己是不是靠山山倒。」

  說完,十八甩了甩袖子,大大的廣袖那麼一甩,直直的打在了武歸的臉上。

  「十八娘,你不敬長輩,我要去告你。」武歸捂著臉,十八的那一下,甩得她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十八娘回過頭來,驚訝的看著她:「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洗腳賤妾拿自己當長輩的,真的是笑掉大牙了。」

  雖然他們離撕破臉已經不遠了,可是她還是第一次聽十八娘這麼直白的說話。

  武歸鬧了個沒臉,跺了跺腳,轉身就去沈澤那裡哭訴去了。

  也不怪十八娘著急,沈耀的腿才剛剛好,這一下大獄,萬一又有什麼損傷,那可怎麼辦?

  「南枝,準備些棉被吃食,將我才給哥哥做好的護腿帶上,我要去探監。北流可探查清楚了,這案子歸哪裡審了?」

  南枝點點頭,自去準備不提。北流開口回答到了,「因為是直達天聽的,交給黑羽衛了。」

  十八娘了然的點了點頭,段齊和朝華,早年都是趙義的死忠,定然是相識的,聖上這是根本就不想讓朝華傷筋動骨。

  若是這張問天能再等等多好,等她……那朝華就死定了,可惜了。

  「一些防蟲蟻的藥也別忘記帶了,再帶些傷藥,參片。」十八娘想了想,又自己開了箱籠,將從崔閩那兒買的大藥丸子包了一顆。

  然後領著西屏直直的去了黑羽衛北司,也不知道李子期此刻是否在長安。

  主僕二人剛行到黑羽衛北司門口,就看到一個年輕男子一隻腳撐在牆上,站在那裡。他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十八娘走上前去,朝他行了一禮,輕聲說道:「有勞李世子了。」

  李子期睜開眼睛,看了十八娘一眼說道:「問天果然不是好東西,你因為他,來看我了。」

  ……什麼鬼……

  我來是因為我哥哥,誰沒事來黑羽衛這個墳場看你……並且總覺得,他和張問天早就認識了,為了洩憤,才給狗狗取了問天這個名字!到底有多大的深仇舊恨?

  「不知道世子可否通融一下,讓我去獄中見一見哥哥,他舊疾初癒,我擔心會出什麼事兒。」十八娘有些著急,他們這些世家子,那裡受得了蹲監獄。

  李子期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示意十八娘跟上。

  三人一直往地下走,越往裡走,血腥味越重。這黑羽衛的大牢裡,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冤魂了。沈耀應該不會被打吧。

  走到裡頭,只見沈耀和一個年輕男子正在獄中拿著小石子兒下棋。他們的身邊圍了一群學子,正賣力的叫著好。

  看到李子期來了,都紛紛禁了聲,其中一個男子開口嘲諷道:「怎麼,李世子要拖我們出去用刑了嗎?」

  李子期搖了搖頭,認真的說道,「你太不經打了,我怕碰一下就碎了。打死你不要緊,可是太原王氏的人很煩。」

  那男子氣得跳起腳來,「無知莽夫,流著骯髒的血,也敢說我太原王氏!」

  「嗯,你是很高貴,高貴的階下囚。」李子期說著,轉過頭對十八娘說道,「不要太久了,這裡寒涼。」

  那語氣態度簡直是天壤之別。

  沈耀聽得冷了臉,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看著李子期。李子期卻是沒有感覺到似的,站在一旁的陰影裡。

  十八娘戴著幃帽,讓西屏將準備好的東西都給了沈耀,又對著李謙之笑了笑。

  李謙之也在青山書院求學,他是趙郡李氏嫡子,此次的二甲傳臚。兩人也算是有一面之緣。

  沈耀走了過啦,十八娘小聲的說道:「哥哥的腿要注意保暖,別再受傷了。我看這裡關的都是世家子弟,上頭應該並不是懷疑你們,只是姓張的有事。」

  沈耀點了點頭,他心中也明白,他們不過是被波及的,只是這次的考試成績會不會全部作廢,就不好說了。

  十八娘送完了東西,也不多留,跟著李子期就出去了。

  黑羽衛獄裡陰暗潮濕,上頭卻是一個百花齊放的大花園。李子期走著走著突然就不走了,只站在那裡百無聊賴的扯著一朵牡丹花。

  爺,你又犯了什麼病?

  「世子,這事大概會如何?」站在一起不說話,實在是有些尷尬。

  「張景年是朝華夫人的男寵,今年的科考題目是朝華夫人出的,他偷看了,然後告訴了其他張氏族人。不管真相是什麼,答案就是這樣的。你哥哥很快就會放出去的。」

  這麼一來,趙華夫人除了一個失察之罪,壓根兒就啥事也沒有!

  趙義乾坤獨斷,還不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事實上,題目是朝華夫人給張景年的吧,只是她沒有想到,張景年還告訴了別人。黑羽衛明明就知道真相,卻不揭露。這樣好嗎?」

  李子期看著十八娘的眼睛,非常的驚訝,他開口說道:「我真是沒有想到,十八你竟然是這麼正直的一個人。」

  ……

  好吧,她的確不正直,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都帶有目的,絕對做不出什麼與人申冤,大公無私的事!她只是想要弄倒朝華而已。

  可是,這話要怎麼接啊!

  「今晚的事情,多謝李世子了。改日一定設宴,感謝李世子相助之情。小女就先回去了。」

  「改日是哪日?我聽說有的人,不想請客,所以才說改日。」

  十八娘往前走的腳,生生的紮根在了地上,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這麼奇葩的人,十八娘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是有些不好。

  「待我哥哥出獄那日,一定請李世子喝酒。」

  「哦,那就是三日後了,我想去你的屋頂上喝。我會帶牛肉和花生米的,酒就你準備吧。」

  ……

  十八娘咬了咬牙,「好!」

  說完,頭也不回的加快腳步走了。

  剩下李子期站在那裡,看著她的背影,一雙藍色眼睛裡,滿滿都是笑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8:54 AM

卷一 第四十四章 約定

  黑羽衛審案的速度很快,才三日,就有了結論。

  張景年偷盜試題給張氏族人,朝華夫人毫不知情。判卷的大人溜鬚拍馬,見到給朝華夫人歌功頌德的文章,就給優,朝華夫人毫不知情。得到試題的所有張氏族人,剝奪身份,永不錄取,被判流放。張景年當場砍頭。

  涉案的有官職的人,殺頭。朝華夫人,罰了十年的俸祿。

  其餘的人照樣好好的,只有李謙之占了個大便宜,直接從第四名變成了探花郎。

  再怎麼著,史書裡也不能寫著,今年探花沒有啊!

  而十年的俸祿,對於金大腿朝華夫人而言,簡直就是毛毛雨。

  對於此事,朝中議論紛紛。趙義坐在書房裡,緊緊地拽著手裡的筆。

  「今年會試,考的題目是治水。為何學子文中會提到朝華夫人呢?子期你可聽到了什麼事?朕坐在這高位上久了,竟是耳也聾了,眼也花了。」趙義正值壯年,又是武將,聲如洪鐘。

  李子期毫無思索的開口說道:「水患,百姓全靠朝華夫人的紅薯玉米土豆過日,他們聽聞朝廷開倉放的糧,都是朝華夫人私庫裡的。有人在考卷上這樣寫的。黃河沿岸的百姓,對夫人感恩戴德。」

  「哦!」趙義看著李子期,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子期卻是也不多言,等著趙義繼續發問。

  正在這時候,鄭公公在一旁欲言又止。

  「小喜子你有什麼就直說吧。」趙義的聲音低低的,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

  「老奴家裡正是那山陽縣的,有老鄉親,求到老奴這兒來了,想給朝華夫人送柄萬民傘。」

  趙義的聲音還是平平的,「既然求到你這裡了,就給朝華送去吧,也別浪費了鄉親們的一片好意。她向來心善,收到了怕是又要感動落淚了。」

  鄭公公笑道:「這天下,那裡有比皇上更加心繫萬民的人呀。」

  趙義半晌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才開口說道:「賞給朝華夫人,一個金土豆,一個金玉米,一個金紅薯。」

  鄭公公點了點頭,安排了下去。

  「子期可有心儀的姑娘,若是有看中的,都來告訴伯伯,伯伯為你作主聘了她。」趙義看著李子期,笑著說道,十分的和藹可親。

  李子期搖了搖頭,「我要娶一個比我好看的姑娘,現在還沒有找到。」

  趙義哈哈大笑,「榮陽公主就很美啊,你看如何?」

  「太矮。」

  「那秦昭呢?趁著秦相那個老狐狸還沒有把她訂出去,先為你聘了如何?」

  「太厲害。」

  趙義又哈哈大笑起來,「你是說秦昭厲害,還是秦相那個老狐狸厲害呢?好了,不逗你了。回去說與段齊聽,三姓家奴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說最後一句的時候,明明是笑著,卻讓人陣陣發寒。

  李子期點了點頭,告辭出了宮,看著天邊的落日,他伸出手抓了抓,勾起了嘴角。

  天已經大黑了,十八娘躺在屋頂上,今兒月黑星疏,壓根兒就沒有什麼可以看的。微風輕拂著面,帶來荷塘裡的陣陣泥土氣息。

  李子期還沒有來,十八娘拿出一壺桃花釀,給自己斟了一杯,細細的品了起來。

  大哥一大早就已經出獄了,十八娘讓阿松燒了一鍋艾草,讓他好好的去了去晦氣。

  一晃來長安已經數月了,武氏如今已經被打上了妾室的烙印,在貴婦圈子裡,早就不如以往吃得開了。

  若是利用李子期告訴她的秘密,便是朝華夫人不倒,武氏也要死無葬生之地。

  可是,殺母仇人真的就是武歸嗎?

  祖父特意的提到的毒藥,崔閩在治療的時候可是說了,這毒非常罕見難制,只有用毒高手才能製得出來,而與這事情有黏連的醫藥高手,就是朝華夫人。

  那是不是可以說,武氏的情人恰好是聖上派去的殺手之一,她利用舊情,讓殺手殺掉魯氏以及沈耀。

  但是其實,這個殺手早就接到了朝華夫人的命令,所以在刀上餵了奇毒。

  不然為什麼別的受傷的人,都沒有中毒,只有魯氏和沈耀中了毒呢?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是朝華夫人將藥給了武氏,她們是親姐妹,給她幾顆防身的藥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是朝華夫人下毒殺人,那她又為什麼要致魯萍於死地呢?她們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交集。

  十八娘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就有些貪杯,迷迷糊糊的,連李子期坐在她的身旁都沒有發覺。

  而李子期一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美人醉臥圖。

  「十八,你為阿娘報了仇之後,打算幹什麼呢?」李子期將帶來的牛肉花生放在瓦片上,自己給自己倒了酒,輕輕的問道。

  「報了仇之後,說不定我都要死了,還能幹什麼呢?」

  「我幫你弄倒朝華夫人,若是她倒了,你還沒有死,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今晚的李子期格外的正常,好似腦子裡的病一夜之間痊癒了。

  「我今天試探了那位,朝華夫人科舉舞弊,賣官結黨,他都能忍,沒有你想的那麼好對付。榮陽,也是他的親女兒。」

  「那位心還真是大,能夠容忍自己的女人養男寵。其實我挺羨慕朝華夫人的,活得精彩萬分。枉費我一身好功夫,最大的用途,也就是飛上屋頂和你喝酒了。」十八娘說著,滿眼都是落寞。

  不管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都學了很多,卻毫無用武之地。

  「好啊,反正我那時候也快死了,有什麼不能答應的。總歸不是把說過你壞話的人,都殺光吧。」李子期父母都健在,位高權重,實在是想不出,他還有什麼需要她來做的。

  「那天下可能沒有幾個人了。我那麼招人恨。」李子期說著,自嘲的笑了笑,「你這酒一點都不好,太淺了。」

  「我其實也挺遭人恨的,沈珂和孔景嫻都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家,我卻看著她們往火坑裡跳,還添了一把柴。未來我若是想要拉朝華夫人下馬,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可能我死了之後,會下地獄吧。」

  十八娘說著,拿起酒壺,大大的喝了一口。

  「你殺的人,哪裡有我殺的多?可是有些事情,不去做,到底意難平。哪怕是別人死了,甚至是自己死了,我也還是有,想做,也一定要做到的事情。不然,那些為我們而死了的人的冤屈,還有誰來幫他們申呢?」

  十八娘開懷的笑了起來,她的眼裡滿是星光。

  「所以,我們是在比,誰更壞嗎?」她將手裡的酒壺遞給了李子期。

  李子期接過來,直接放到嘴邊,喝了一大口:「遇知音,當浮一大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8:58 AM

卷一 第四十五章 下聘

  第二日沈澤下朝回來,走路都帶笑,惹得府邸裡不論男女老少,都滿臉通紅的。

  沒辦法,大人笑起來實在是太好看了呀!

  「耀兒,秦昭可是秦相唯一一個嫡出的孫女兒,你可要重視起來。日後有了秦相和為父相助,你何愁不青雲直上。」

  沈耀點了點頭,「父親所言甚是。兒子一定好好用心。」

  沈澤想了想,又說道:「我在南街有一個古玩鋪子,就給你了罷,挑些好的,給秦昭送過去。明日,為父就去相府下聘禮。」

  一旁的沈瑜緊了緊手,心中滿是恨意,為什麼沈耀會好?為什麼他一好,就能金榜題名,還娶到秦相的孫女兒。

  比起一手遮天的相爺,清水衙門國子監真的是算不上事兒了。

  他彷彿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時候,娘總是讓他和沈耀爭,可是沈耀才華橫溢,又是嫡子,他拿什麼爭?

  沈耀哪裡看不穿他的心思,只是不說破,和沈澤又談論了幾件朝事,就直接去了尋梅院。

  十八娘坐在小桌面前,正和沈琴沈庭吃著點心喝茶,看到沈耀過來,高興的招了招手。

  「一大早聽到喜鵲在叫,原來哥哥雙喜臨門啊!」十八娘將印著紅色雙喜的奶糕往沈耀身旁一推,調笑道。

  「你與秦昭要好,可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沈耀問著,耳朵都紅了。

  「秦昭姐姐可厲害了,你不用擔心她被武歸害了。秦姐姐生得貌美如花,與大兄那是一等一的般配。」

  沈耀一聽,鬆了一口氣。若是秦相的孫女兒,在這府裡有了什麼損失,他可是不好交代了。厲害就好,不但能護住自己,還能護住弟弟妹妹。

  「對了,今天叫大家來,是要把母親的嫁妝交給大兄保管。之前在范陽,都是我守著的。我挪用了其中的五百兩做生意,後來又還了一千兩進去了。因著大家都在長安,我便自作主張,將范陽的產業賣掉了,在長安置了產。嫁妝清單和賬冊都在這裡,大兄收著吧。」

  這女人的嫁妝,本來就是留給子女的,便是沈澤,也沒有資格拿一分一毫。

  如今沈耀已經好了,就應該由他來掌管,不然在外行走,手中無銀,始終太拘束了。

  沈耀翻了翻,也沒有推脫,他將要向秦昭下聘,雖然沈澤會準備,但是自己手裡有的才是好的。

  「十八,大兄也不客氣了。阿娘產業很多,如今你們都長大了,大兄今日就在這裡分一分。當作你們的私產。」

  沈耀拿出紙筆,盤算了一番。方才開口說道:「這個酒樓和糧食鋪子,給阿庭,他朋友兄弟多,最是合適。」

  沈庭要拒絕,在長安城裡的酒樓,那可是日進斗金,他是次子,何況外祖父已經幫他置了很多產了。

  沈耀卻擺了擺手,繼續說道:「這個銀樓還有胭脂鋪子,給琴娘當嫁妝。」

  「這個繡樓和點心鋪子,給十八當嫁妝。莊子宅子每人一處。另外銀子,每人一萬兩。剩下的,我就厚著臉皮拿了。首飾盒字畫古董什麼的,大家按照喜歡的挑選就好。」

  「大兄,你是長子,這些都是你的,怎麼可以這麼分呢。你都沒有剩下多少了。」十八娘皺了皺眉,本來就應該是長子繼承大部分,沈耀卻分給大家這麼多。

  沈耀卻是搖了搖頭,「錢以後還能掙,只是有句醜話我要說在前頭,我們兄妹四人,歷經了千辛萬苦,才有今日。日後各自為家,很可能會生嫌隙,有什麼話都攤開了說,不要做出什麼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們明白了嗎?」

  沈庭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怎麼可能呀,我們感情好著呢。」

  「為什麼不可能呢?牙齒還能咬著舌頭呢,我們三個做兄姐的,還不是曾經把小十八一個人扔在范陽,不管不問嗎?不要以為她有祖父祖母疼愛,當年祖母恨極了我們的娘,覺得她是莽夫之女,斷送了父親的前程,十八要在她的面前得臉,還不知道,受了多少磨難。」

  十八娘見說到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沈耀見大家不說話,又接著說道:「要怪的主要是我這個做兄長的,我曾經高高在上,接受不了自己殘廢的事實,沒有幫娘照顧好你們。」

  「阿庭性格魯直,容易得罪人,要小心被小人背後捅刀子。外祖父那邊的事情十分複雜,不是你一己之力能夠扛下來的,不要輕舉妄動。」

  「琴娘性格溫順,但是切記自己是世家嫡女,有哥哥們和家族撐腰,沒有什麼好怕的。遇事多想一些,讓十八幫你把這些大家族裡彎彎繞繞的關係理順了,就好了。」

  「十八,別的大兄不擔心。就是你小小年紀,為別人思考得太多,哥哥姐姐們雖然不是什麼厲害的大人物,或許還比不上你,但是也可以讓你依靠。慧極必傷,如果要犧牲你為代價,大兄寧願不報仇,也希望你能一世平安喜樂。」

  十八娘眼睛紅紅的,眼淚像是豆子一樣往下掉,這都多少年了,一直都是她一個人為自己謀劃,為家人謀劃。

  終於她十八娘,也是有依靠的人了。

  若是她能多活幾年,就好了。

  「大兄說的是,十八和琴姐,以後就靠兄長們了。對了,我看阿娘的嫁妝裡,有一套上好的祖母綠的頭面,世所罕見,大兄看要不要給秦姐姐當聘禮。」

  十八娘說著,東珠就已經將這頭面首飾端了上來,這是一整套完整無暇的祖母綠,在屋子裡都能感受到它的流光溢彩。它的原石打磨得極其光滑,配飾卻很簡單,完全展現出一種原始而高貴的美感。

  即使這麼多年沒有見天日了,它還是美得耀眼。

  十八娘見了那麼多好物,看到這套頭面,還是忍不住讚歎。

  「這麼好的東西,不如給你和琴娘壓箱底吧。」

  十八娘和沈琴同時搖了搖頭,她們已經得到的夠多了。

  「大兄,秦姐姐畢竟是相爺的孫女,她的一舉一動,京中貴女們的眼睛都看著呢。聘禮出彩些,也顯得我們的重視,娘在天之靈,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沈耀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

  第二日,沈澤便帶著滿滿的聘禮去秦相府裡,為沈耀求娶秦昭。

  因著沈耀年紀已經不小了,兩人的婚事定在了今年年底。那套祖母綠的首飾,轟動長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9:01 AM

卷一 第四十六章 求娶十八

  沈耀與秦昭的事情定下來之後,十八娘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騰出手來,幫沈琴準備嫁妝。

  雖然她還沒有說人家,但是世家貴女的嫁妝,通常從她們簪花之後就開始準備了,現在都已經有些晚了。

  「阿姐,你也莫光顧著繡嫁妝,眼睛還要不要了,以後自然有丫鬟婆子來做的。快點歇歇,給大哥送些糕點去。」

  十八娘拉著沈琴站起來,她本來已經弱不經風了,還這樣老窩在屋子裡,氣血不暢。

  沈琴點了點頭,沈耀去了兵部,雖然只是個小吏,但要學的東西不少,經常挑燈夜讀。

  小廚房裡新燉了冰糖燕窩粥,姐妹倆挑著燈籠去了沈耀那裡。才一進門,就愣住了。

  沈耀的房中有人,還不止一個。

  「不知大兄今日會客,冒然過來,我們姐妹失禮了。」十八娘沖著眾人行禮,又示意西屏將帶來的粥和點心放在桌子上。

  這屋子裡正坐著今科的榜眼張問天,以及探花郎李謙之,三人大有秉燭夜談的架勢。

  這晚上看,張問天顯得更加的黑了。便他穿了一件深色的衣服,坐在那裡,簡直像個鬼影一樣……

  誰知道他一看到西屏,就蹭的一下站了起來,「這位姐姐,不知道哪位小娘,是當日在馬車上救我母親的女子?」

  他這話說得有些唐突,但是卻很張問天。

  沈琴一臉的茫然。

  張問天明白過來,走到十八娘面前鞠了一躬,「多謝小娘仗義相助。今日我沒有帶那麼多銀子,明日一定送上門來。」

  他說著,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衣袖,顯得有些局促,臉也有些紅,只是因為太紅,根本就看不出來。

  「既是大兄的好友,不必如此客氣。你母親可好些了?」

  張問天點了點頭,「已經好多了。大夫說,若不是送醫及時,我娘可能就沒救了。所以小娘對我有救命之恩。」

  沈耀和李謙之都很好奇,就讓張問天把當日的事情再說了一遍。

  十八娘見他們聊得歡,忍不住開口問道:「不知道張大人如今在哪裡高就?」

  張問天聽到這話,挺了挺胸膛,「御史台!這次沒有告倒朝華夫人,小生繼續在收集證據,不信告不倒這個禍國妖姬。」

  李謙之有些好奇,「問天兄與朝華夫人可有深仇大恨?」

  張問天滿臉驚訝,「禍國妖姬人人得而誅之,需要什麼仇恨?朝華夫人於我大楚,就是那雞湯裡的一顆老鼠屎,臭不可聞。她擾亂了三綱五常,還不當誅?只可恨,陛下也被這顆屎糊住了雙眼!」

  ……兄台,你可真敢說!但是,說得真好!

  張問天說完,又想到這裡還有女子在,不要意思的低下了頭,「小生出生鄉野,說話粗魯,驚著小娘了。」

  十八娘與沈琴不好多留,便借機告辭了。

  第二日,這張問天果不其然的又來了,帶的不止是二十兩銀子,還有他自己的生辰八字一張。

  沈耀臉黑黑的坐在上面,下首就是十八娘。

  張問天今日穿了紅袍,像個新郎官似的,可惜襯托得他越發的黑。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所以沈耀兄,我今兒是來求娶十八娘的。」

  十八娘簡直想笑噴了,可是看到一旁兩個男人嚴肅的樣子,她又只好忍住了。

  沈耀簡直要氣炸了,不是說張問天不好,他滿腹經綸,前途也一片大好。但是沈十八娘是什麼人?這個臭小子,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就憑著一份恩情,想要空手套白狼,套走一個世家女,哪裡有這等好事?

  何況,這個恩情還是他欠別人的,不是別人欠他的!

  「十八娘年紀尚小,我家中並無為其擇婿之意。問天兄請回吧。」

  「我能等,雖然我娘急著抱孫子,但如果是十八娘,我願意等。」

  「十八娘是我的麼妹,我願她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只有你們這些所謂的權貴,才會三妻四妾。我們農家,向來只有一妻。」張問天說著,鄙視的看了沈耀一眼。

  沈耀青筋爆爆,想打人。

  「這婚事吧,講究門當戶對,你明白的吧?」沈耀簡直想說,你去問我爹吧。沈澤那麼勢力,怎麼可能瞧得上張問天,可是他又不想將這事鬧得人盡皆知,給武氏可乘之機。

  張問天驚訝的看著沈耀:「沒想到沈兄竟然是如此勢利小人,算是小生看錯你了。不過十八娘能救我娘,就不是那起子嫌貧愛富之人,是一個善良的好人。」

  十八娘終於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聲來。前幾天她還在和李子期比壞,今天就被張問天說成了一個天大的好人。

  「大兄,讓我和張大人說上兩句吧。」

  沈耀捧著手裡的杯子,心想著這張問天,是萬萬不能要的。

  「張大人可聽說過何不食肉糜的典故?」十八娘摸了摸自己個手腕上的玉鐲子,笑著問道。

  張問天既然能中榜眼,自然是知道的:「晉惠帝執政遇饑荒,大臣說百姓們都沒有飯吃了,晉惠帝卻說,那為何不吃肉粥呢?」

  「是了,十八娘自幼錦衣玉食,與那晉惠帝一般無二,如此說,張大人應該明白了吧。若是娶了十八娘,張大人日日食肉糜,那世人豈不是要嘲笑張大人全靠妻族,自身不正,大人如何做言官?若是讓十八娘抱著肉糜卻不食,那張大人還覺得,是報了恩情嗎?」

  張問天看著十八娘的鐲子,比他曾經見過的任何一個都要好。她就這樣隨意的戴著,甚至重重的磕在桌子上,也不心疼。

  若說他對十八娘有什麼情誼,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張問天孑然一身,除了自己,實在沒有什麼可以報答十八娘的恩情了。

  「來日方長,張大人前途無量,若是日後十八娘遭了什麼難,還望張大人伸手相助。那十八娘,就感激不盡了。」

  張問天見十八娘這樣說了,也不強求。仍是開口道:「等到問天能讓小娘天天食肉糜,再登門求娶。若是小娘有難,問天在不違背天地良心的前提下,一定會出手相助。」

  說完又朝著沈耀說道:「沈耀兄,我還以為你與那些世家子弟有所不同,這才相交,沒想到,你竟然也是如此。哼,小生看錯你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說完,就甩著袖子走掉了。

  沈耀苦笑道:「十八,我就說了一句門當戶對……與你的何不食肉糜有何不同?」

  十八娘看著張問天遠去的身影,笑道:「不同之處,可能就是你是男子,我是女子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9:06 AM

卷一 第四十七章 外祖

  沈耀皺了皺眉:「那位讓張問天去了御史台,不是懲戒是褒獎。是不是可以說,那位對朝華夫人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的放心。」

  「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張問天連天都敢捅個窟窿,的確是一把利劍。」

  「而且那位除掉世家之心來存已久,科舉就是為了寒門取士,張問天正是寒門子弟。大兄與他,天生立場不同,不能為友,也無需掛懷。」

  十八娘用手蕩了蕩杯子裡的茶,垂眸說道。

  她不能嫁張問天,壓根兒不是什麼門戶之見。而是她若嫁了,以後世家寒門拔刀相向,她該助誰?

  所以新貴能嫁,寒門卻不能嫁。

  「那位苦於沒有朝華夫人的把柄,對她心存舊情,那麼若是我們把把柄送到他的手上呢?鐵證如山,天下皆知,不願殺,也得殺。」十八娘的聲音輕妙淡寫,卻自帶著一股氣勢。

  沈耀聞言若有所思。

  「十八說得對,不過咱們要從長計議,並且一擊必中。不然反而是打草驚蛇。」

  「嗯,大兄,十八有一計,你看可不可行……」

  兩人正說著,就看到沈庭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大兄,十八,外祖回長安了。我們快去看他吧。」

  他滿頭大汗的,連衣衫都汗濕了。如今已經要進入夏初,長安的天開始熱起來了。

  魯國公被聖上召回,回長安述職,邊防之事,全交給了副將徐常春暫管。

  「阿兄先去換個衫,我去尋琴娘準備些禮物。外祖初回長安,定要進宮面聖,你這麼急吼吼的去了,能見著誰?」

  十八娘說著,站起身來,回了尋梅院。著人去通知沈琴,又開了庫房。

  「東珠南枝,幫我尋一些好的人參鹿茸之類的藥材,若是有虎骨最好。上次不是尋到了一副好的玉石棋子嗎,再帶上一些話本子。供我外祖消遣。」

  南枝嘴角抽了抽,沒見過拜見外祖,還帶話本子的。

  等她準備好東西,沈琴已經過來了,「我給外祖做了些衣帽鞋子什麼的,還讓小廚房做了些他愛吃的龍鬚酥。」

  十八娘胡亂的點了點頭,好吧,外祖父她也是沒有見過的。

  兄妹四人去了魯國公府,魯國公剛剛從宮裡頭回來,正坐在堂前生悶氣。

  這諾大的國公府裡,只有些殘疾了的老兵,和幾個洗衣服做飯的婆子。一眼望去,連一棵樹,一朵花都沒有。只有一個巨大的用青石板製成的演武場。

  「外祖,你看誰來看你了。」沈庭對這裡熟悉得不行,搶先就邁進門去。

  十八娘定眼一看,那老人虎背熊腰,毛髮豎立,臉因為整日裡風吹日曬的,全是一道道深深的紋路,古銅色。雖然是國公爺卻並沒有穿什麼綾羅綢緞,一身粗布麻衣。

  魯國公哼了一聲,罵道:「不就是你這個臭小子嗎,我這門口連隻臭蟲都沒有,除了你,還有誰登門。」

  這其實也不怪別人,魯國公一家子早在十多年一次大戰中全部死光了,女眷們剛烈的一起上了吊,老國公瞎了一隻眼,才從死人堆裡爬了回來。

  你說這一無婚嫁,二無喪事的,人家和你往來能幹點啥?

  「外祖,不孝孫兒/女,沈耀/沈琴/沈靜來看你了。」這話一出口,魯國公蹭的一下站了起來,老淚縱橫。

  「耀兒,沒想道,外祖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站起來。這就是靜兒吧,長得一點都不像你娘。反倒像沈澤那個討厭鬼。」

  ……

  她總算是知道,沈庭到底像誰了。

  行過禮之後,沈耀又和魯國公說了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直逗得他喜笑顏開的。

  「也好,也好。聖上憐憫我年紀大了,讓我不要再去邊關了,還允諾了我擇一嗣子,繼承這魯國公的位置。我本來是萬般不情願的,現在看來,也好,可以在長安看著你們大婚,等著抱重孫子了。」

  魯國公口裡說著也好,卻滿臉的落寞。

  沈庭偷偷的看了十八娘一眼,又被她說中了,皇上果然奪了外祖父的兵權。

  「是挺好的。我特意的給外祖父準備了些話本子,你閑來無事的時候可以看看,裡頭可都講的忠義之士的好故事呢。」

  魯國公果然有興趣,讓人搬到他的書房裡去了,和他的那些兵書擺在一起。

  都是好故事,忠義之士,最後沒有一個人落了好下場。

  若說看一本不覺得,本本都是,就讓人覺察出味道了。眼見改元了,魯國公一家就恰恰好戰死了,而且全家女子都不肯苟活,連年幼的小孫子都一起吊死,怎麼看,都是不自然的。

  若她是魯國公,恨不得砍掉趙義的腦袋,怎麼還能忠於大楚,俯首稱臣?

  所以即便前世的師傅說了,幸虧她不是男子,不然不是忠臣,反倒是個奸相。

  而魯國公,是一個正正直直的好人。

  「外祖,十八有一事相詢,這大楚若是發現了鐵礦山,可能私自開採鑄造?若是開了,罪當如何?」

  魯國公是武將,這等兵事相關,他最瞭解。

  「唉,說起來,當年就有這麼一個事兒。當年我們都隨著唐王起事,朝華夫人雖然年輕,卻機智近妖,她在晉陽大勢買山,就挖出了這麼一個鐵礦。尋了工匠,自行開採,造了私兵。」

  十八娘兩眼放光,「那後來呢?」

  「她在煉製武器上也很有天分,沒過多久,趙義率領的那支軍隊就全都用上了新武器,所向披靡!唐王發現不對,一派人調查,發現真相,當下就要處死朝華夫人。趙義苦苦求情,只說是新武器只是放在他的軍中檢驗,朝華徹底造好之後,便要送去唐王帳中。」

  「唐王信了。」

  「趙義是唐王義子,他說的話,自然可信。而且朝華當時是錢袋子,哪裡那麼容易被斬。這事就被掩蓋過去了。那私兵就是現在咱們用的唐炮。」

  「原來如此。」

  「十八你發現了新鐵礦?切莫要開採,需要上報朝廷,不然等同於叛國大罪。販賣私鹽,也是大忌。」魯國公怕十八娘犯錯,趕忙提醒道。

  十八娘笑著搖了搖頭,「鐵礦那麼難尋,哪裡是我這樣的閨中女子尋得到的。外祖且放寬心吧。」

  她說著,卻是沖著沈耀點了點頭。

  沈耀撇了撇嘴,又哄得魯國公哈哈大笑,完全忘記之前十八娘問的事兒了。

  幾人說著,只見一個穿得乾乾淨淨的僕婦走上前來說道:「將軍,飯食備好了,就在偏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9:10 AM

卷一 第四十八章 失寵王爺

  魯國公一聽,站起身來,豪邁的說道:「快快,我們一起去吃飯吧。今兒你們來,我特意讓人殺雞宰羊的。」

  這偏廳裡,不過是一張巨大的榆木桌子,就是原木的顏色,只是擦得乾乾淨淨的。

  牆上掛著的,也不是什麼名畫,是幾隻雞,歪歪扭扭的在上頭,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習作。

  看十八娘看著有趣,魯國公笑道:「這還是阿庭小時候畫的,才那麼豆大點的孩子,能畫成這樣就不錯了。你看這小雞還翹著尾巴呢。」

  沈庭一聽,傻愣愣的笑了,「外祖快別說了,你不知道,琴娘畫的畫,都名動長安了,連蝴蝶都辨不出真假。我這麼個醜畫,你快撤掉,別掛在牆上了,惹人笑話。」

  魯國公一聽,樂了,「那琴娘在外祖這裡小住一段時間,幫外祖畫個像吧,我如今年紀也大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去了,這魯國公府裡空曠曠的,畫個大的掛著,能辟邪!」

  沈琴聽得心酸,忙不迭的點了點頭,「吃過飯就畫。」

  十八娘坐了下來,那雞湯燉得極好,黃澄澄的,裡頭擱了幾顆紅棗,上頭飄著幾片嫩綠的小蔥,頗有農趣。

  再看那羊,是做的烤全羊,廚娘刀法極好,已經將羊片好了,只需一片片的夾下來。

  「外祖,這裡是你頤養天年的長安城,再也不是西域邊關了。您為趙家忙碌了大半輩子,現在該為魯家考慮了。我們的娘沒有了,爹又不是個東西,一家子都等著被人欺負呢,您若不好好的,給我們撐腰,那我們指不定被人賣了,嫁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呢。」

  十八娘一邊說著,一邊拿勺子給魯國公舀了一大碗湯,細細的將上頭的油膩給去掉了。

  魯國公長年生活在邊關,全靠毅力支撐著,如今讓他卸甲歸田,他怎麼習慣得了?不給他尋點兒事情做,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要舊傷發作,油盡燈枯了。

  他的頭髮,依然都要全白了。

  魯國公一愣,罵道:「你個小娃子,把我的油全扔了,那還喝個什麼湯喲。你爹不是個東西,那也是我這個當岳丈的說的,你個小女娃,瞎說什麼呢。」

  說話間十八娘又給他挑了一碗羊肉,多瘦少肥,「你可保重了身體,這些大油少吃一些,大兄年底就要娶秦相國的孫女,秦昭了,還等著你教重孫子武功呢。」

  魯國公來勁了,一巴掌拍在沈耀的背上,「好小子,一來長安,就聽說你中狀元了,現在可好,都要娶妻了。等你娶了妻,給阿庭也張羅一個,要會武功的。」

  他看了看沈庭,突然說道:「我想讓阿庭姓魯,繼承魯國公的爵位,你們看怎麼樣?」

  他這話一出,四兄妹都愣住了。

  就連沈庭也呆愣愣的,手裡夾著的一根大羊腿,都掉了下來,險些掉進了雞湯裡。

  十八娘皺了皺眉,「沈氏宗族不會答應的。」

  沈耀也搖了搖頭,「皇上也未必想要您的繼承人這麼大了。阿庭在軍中頗有威望,他若是改姓魯了,那烈火流雲還是魯家軍,皇上又何必讓您卸甲歸田呢。你看,現在皇上都讓阿庭在長安閒逛呢。」

  就是防著這一招。

  魯國公有些洩氣,擺了擺手,「不管皇上是好還是不好。我忠於的不過是大楚的百姓罷了。」

  「之前庭哥哥說他的第一個孩子要姓魯,其實也未嘗不可以,出生之後,直接不上沈氏家譜,這樣比改家譜容易多了。只是怕嫂嫂,不一定會樂意。」

  雖然說有爵位可以繼承,但是到底在宗法上,就不是她的孩子了。所以沈庭這婚事,可真是難為。

  正在這時,門口突然走進來一個英俊少年,只見他鼻樑高挺,鳳眼入鬢,唇紅齒白,頗有英氣。他身著藍色錦袍,腰間懸掛著一個明黃色絲絛掛著的龍紋玉佩。

  這是一個皇子。他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容姿出眾,身後也沒有跟著幾個隨從,想必就是燕美人的兒子,五皇子趙理了。

  「魯公,我來了,今日咱們還學刀法嗎?」他表現得極其熟念,看到十八娘兄妹愣了愣,紅了一張臉,「魯公,我不知道有小娘今日會來,理唐突了。」

  魯國公拍了拍腦門,「哎呀,忘記叫人和你說了,今兒我外孫和外孫女兒來看我,你用膳了嗎?」

  趙理行了個大禮,恭敬的說道:「小子已經用過了。魯公先吃飯,我且去演武場自行練習。」

  等他一走,十八娘皺了皺眉,魯國公自身難保,怎麼還和皇子扯上關係了,趙理雖不得寵,但是天子只有五個兒子,誰說他就笑不到最後了?

  退一萬步,如果他是個炮灰,那就更慘了,害人害己。

  「趙理怎麼和外祖這麼熟悉?」沈耀問出了十八娘最想問的問題。

  魯國公還沒有開口說話,沈庭就嚷嚷道:「別看阿理年紀小,功夫好著呢。去年陛下讓他給大軍送糧草,那小子不但沒有被胡人嚇跑,反倒很是驍勇呢。之後陛下就讓他留在外祖身邊,當個小兵,這次也一同回來了。」

  都說五皇子不得皇寵,太子都沒有沾手軍事,怎麼陛下反倒是派他去了呢?還是悄悄的,長安的人,壓根兒不知道這事。這到底有什麼用意?

  「外祖,這皇子可不是好接觸的,您可得小心了,別當了別人的刀。」

  魯國公擺了擺手,「我這是奉旨帶兵,沒事的。」

  見他這樣說了,十八娘不好再多言。太子背後有隴西李氏,雖然不牢固;二皇子,三皇子外祖家是太原王氏;四皇子外祖家是清河崔氏,只有五皇子什麼都沒有,所以,天子是在給他積攢勢力麼?

  看來是打算讓他軍功起家了。

  沈庭吃完了飯,將碗筷一扔,抹了抹嘴說道:「你們這些人,就是不好好說話,七彎八繞的,不就是怕阿理借我們的勢力去謀那個位置麼?想太多了,阿理可是說要練好武功當遊俠呢。那個位置別人稀罕,阿理才不稀罕呢。」

  說完,他就朝著演武場跑了出去。

  沈耀和十八娘對視一眼,更加發愁了。這個趙理既然是皇子,又怎麼可能單純得像是一張白紙,他不想爭,也有人會推著他去爭。也只有沈耀,相信他想當什麼遊俠了。

  十八娘兄妹在魯國公府小住了幾日,趙理幾乎每天都來,來了也不去別的地方,就只在演武場練刀法,好像他真的是個武癡一樣。

  終於到了沈耀和十八娘覺得最合適的日子,她拿出幾枚銅錢,起了一卦,大吉!

  十八娘對沈耀說道:「哥哥,今日我們回府去吧,今晚去水榭吹笛,月光正好,定能一舉成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9:15 AM

卷一 第四十九章 美男計

  這夜恰是月朗星稀,沈耀坐在水榭之中,拿著橫笛,吹著小曲,微風輕拂著他的髮絲,讓他的整個人都變得極其的飄逸。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格外的美。

  孔景嫻站在窗口,望著窗外,心中頗不是滋味。這麼美好的男子,曾經是定給她的夫婿。

  她扭過頭去,看著躺在床上的沈瑜,最近沈耀風頭太甚,沈瑜卻在同僚面前丟了臉面,越發多的出門與那些狐朋狗友們飲酒,每日喝到醉醺醺的才回來,一身的胭脂氣。

  窗裡窗外,天壤之別。

  「景娘,嬌姨娘說她腹痛,又鬧起來了,想吃冰鎮酥酪。」孔景嫻身邊的小丫鬟,有些緊張地說道。

  孔景嫻皺了皺眉:「這一個個的都會作妖。都腹痛了,又怎麼吃冰鎮的?萬一墮了胎,怪誰?為她請醫。」

  這後院裡的三個姨娘,一個比一個厲害,嬌姨娘是沈瑜同僚送的青樓女子,顏色極好,說氣話來,嬌滴滴的讓人起雞皮疙瘩;貴姨娘是沈瑜同窗的妹妹,她是良妾,知書達理;紅姨娘是當年沈瑜身邊的大丫鬟,武氏給她開了臉,當了姨娘。

  這三個,都有孕了,偏偏她哪一個都懲治不得。

  前些日子,武氏領著她去喜宴,她落座後看了一圈,卻也沒有發現相熟的閨中密友,開口一問,才知道,這堆兒全是庶子媳婦兒。

  偏她一個嫡女,嫁了庶子,哪裡還有臉吃得下飯去。

  她心中煩悶,轉過身去,猛的一腳踹到了床杆上。

  沈瑜哼哼唧唧的翻了一個身,又睡死了過去。

  「小楷,替公子更衣,我出去走走,你們別跟過來。」說完,她甩了甩袖子,摔門而去。

  她原本只是隨意的走走,不知道怎地,就跟著笛聲的吸引,走到這水榭來了。

  「孔姑娘,這些年你過得可好?阿瑜也算是青年才俊,就是愛玩鬧了些,委屈你了。」沈耀的聲音極其動聽,像是飄渺虛無的笛音。

  孔景嫻心中委屈,聽到這話,眼淚唰的一下掉了下來。

  「我不怪你,你別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嫁了沈瑜。你多好,可以娶年輕貌美的秦昭。」

  沈耀笑了笑,不接秦昭的話題,卻是說道:「你也莫與阿瑜賭氣,到底已經是兩夫妻了。得想辦法,收收他的心才是,不然你在這內宅裡的日子就難過了。小時候你就是這樣,看起來一身硬脾氣,實際上愛哭鼻子。」

  孔景嫻的心像融化的冬雪,若說她當年沒有滿心歡喜的期待著沈耀,那也是假的。

  這麼好的男子,怎麼可能不愛他。

  「只可惜我已經長大了。哭鼻子也不會有人來哄了。我對這家裡一無所知,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先前我以為他看中了我的家世,嫁進來才知道,原來朝華夫人都是他的靠山了,孔家也拿他沒有辦法。」

  「山不來就你,你不知道去就山嗎?你在內宅之中,不知道外頭的事。黃河沿岸的百姓給朝華夫人送了萬民傘,聖上大喜,要給朝華夫人封王呢,我也是在想著怎麼寫這個請封的摺子,才睡不著,來這裡吹笛的。」

  沈耀見孔景嫻若有所思,又接著苦口婆心的說道:「朝華夫人勢大,沈瑜也會水漲船高,你將脾氣收收,多退讓一些。阿瑜本性還是很好的,會成為你的良人。你天生聰慧,又是孔家嫡女,不要小瞧了自己,你有很多能夠幫到阿瑜的地方,不像那些妾室,不過是玩物而已。」

  孔景嫻神色莫名的看著沈耀,過了片刻,方才開口說道:「你們兄妹不是和婆母不對付嗎?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沈耀歎了一口氣,悠悠地說道:「終究是我耽誤了你,這也算是我對你的一點愧疚吧。況且不管十八和武夫人怎麼鬥,阿瑜都是我的親兄弟,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

  孔景嫻點了點頭。

  沈耀說著從孔景嫻身邊擦肩而過,「我且回去繼續寫摺子了,你也早些回去罷。」

  沈耀擺著仙人姿態慢慢的走出了孔景嫻的視線,終於鬆了一口氣,快步的往自己的院子裡走去。

  十八娘從一旁的假山上跳了下來,捂住嘴笑得花枝亂顫,「大兄,你可真會說話。下次不讓你出馬了,不然秦姐姐要和我急了。」

  沈耀給了她一個爆栗,「都是你出的鬼主意。若是以後出了什麼事情,不知道會不會害了孔姑娘。」

  十八娘沒有接話,只是認真的看著沈耀的眼睛,說道:「哥哥,若是她是個好的,自然不會跟沈瑜說聖上要你寫摺子的事情,因為這可是皇上給你安排的活兒,若是被人搶了,你討得到什麼好?」

  「她若是沒有說,那你今天的話,不過是一陣風一樣,過了就過了;她若是說了,借機想在沈瑜面前得臉,讓他搶了皇上交代給你的差事,那她不仁不義的,出了什麼事,自然是後果自負。」

  十八娘說著,像是一根定海神針一般,站在哪裡。

  沈耀什麼都好,聰明又多謀,就是心太軟。而在世家裡,心軟的人,通常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十八,我知道了。」十八娘知道的,他又何嘗不知?「走罷,李謙之得了些好的君山銀針,也讓你嘗嘗大兄煮的茶。」

  十八娘轉了轉眼珠子,問道:「李謙之我聽過,好似在青山書院裡,他就有如玉君子的美稱,不爭不搶的。大兄和他關係不錯?」

  沈耀點了點頭:「我們是同年,他又是趙郡李氏的,倒是談得來。他品性不錯,就是胸無大志,這次科舉,也就是無趣才來考一考,已經讓家裡頭幫謀外放了。」

  無趣一考就考上探花?李謙之要不是真的淡泊名利,要不就是心機深沉,慣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而且還謀外放了!十八娘搖了搖頭,將原本想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另一邊的孔景嫻,回到了屋子裡,沈瑜正躺在床上呼呼的大睡。

  丫頭已經幫他清理乾淨了,睡著的他看起來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良人。

  孔景嫻坐在梳粧檯前,著看鏡子裡的自己,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髮髻,已經是婦人了。

  她咬了咬嘴唇,走到床前,將手伸向沈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9:18 AM

卷一 第五十章 朝華王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趙義坐在金鸞寶座上,一旁的太監總管鄭喜高聲唱道。

  大楚的朝會,有兩個不同。

  這第一,就是萬綠叢中一點紅,朝華夫人每日也是要站班議事的。她站在最前頭,位同秦相。

  這第二,就是御史台烏拉拉的站了一堆,每一個御史都能直接上達天聽,他們本來就是靠嘴炮生存的。不讓他上朝,不讓他說話?不好意思,他們敢指著皇帝的鼻子罵!

  罵了也不聽?那激動人心的來了,以死明志,血濺大柱子,刷刷的在史書上寫下,無道昏君,不聽諫言。

  所以張問天雖然還只是個小吏,卻也昂首挺胸的站在這裡。

  「臣有事啟奏。」張問天站出身來,不等趙義開口,就自顧自的說起來。

  「臣聽說山陽縣百姓給朝華夫人送了萬民傘,感謝她開倉放糧。這明明是皇恩浩蕩,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卻將功勞全都攬了過去,如此一來,萬民只知朝華夫人,不知有皇上!臣懇請皇上,治其罪!」

  張問天說話擲地有聲,一雙眼睛牢牢的釘著朝華夫人。

  朝華夫人卻是動也沒動,懶得看他。

  這個張愣子,揪著朝華夫人不放了,有事沒事就參她一本,鬧得趙義也很是頭疼。

  「張愛卿,萬民感念朝華夫人種出了土豆紅薯和玉米,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這是本朝大幸。朝華是朕的臣子,萬民感謝她,就是感謝朕,你所聽到的內容偏頗了,你可明白?」

  張問天一聽,也不羞惱,點了點頭,說道:「臣明白了,臣回去再聽聽,然後再奏。」

  沈澤看著這個愣頭青,無語的撇了撇嘴,你丫根本就不明白!還好這人不是自己的兒子,以後也要沈耀少和他來往,遲早要出事。

  他正感概著,突然就感覺到身後有人站了出來,朗聲說道:「臣有事啟奏。」

  這聲音略熟悉。沈澤扭頭一看,驚出一身冷汗,這上奏之人竟然是沈瑜。

  沈瑜要上奏什麼?竟然也沒有提前問他?沈澤對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胡言亂語。

  這時趙義卻頗有興味的開口了:「哦!這是沈愛卿之子沈瑜吧,若朕沒有記錯的話,是個探花郎,說起來沈愛卿當真是虎父無犬子,兩個兒子,一個是探花,一個是狀元。」

  沈澤也很自豪,對著趙義拱了拱手,「皇上說笑了。兒子大了不聽話,臣也不知道他們成天在想著什麼。」

  「探花郎有什麼要奏的?」趙義轉了轉自己手上戴著的墨玉扳指,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朝華夫人仁義有德,扶持天子於危難之時,又造唐炮唐刀壯我軍威;推行科舉取士,廣納人才;大興農事,種出紅薯玉米和土豆,解決萬民溫飽;更廣開商路,揚我大楚國威。夫人才德兼備,不輸男子,實乃皇上臂膀,肱骨之臣,叩請皇上,封朝華夫人為王!」

  他這話一出,滿朝文武都驚呆了!

  說起來,這不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給朝華夫人封王了,改元之後,趙義大封群臣。

  李子期的父親就是那時候封了鎮平王的,那時候也有人說要封朝華為王,最後不只怎麼地,不了了之了。

  朝華夫人也驚訝的轉過身來,看著沈瑜,沈瑜看著她的眼神,微微一笑。

  「皇上,臣已是一品夫人,無需封王。」朝華夫人微微躬身,說道。

  朝堂上一下子像是炸開了鍋一樣,嘰嘰喳喳的議論紛紛。

  沈耀站在兵部那群人的最後面,沒有說話,神情莫名。

  「不知道沈愛卿怎麼看?」趙義看著沈澤,依舊不停的轉著手裡的玉扳指。

  沈澤脊背發涼,對著沈瑜就是一通呵斥:「黃口小兒,莫要妄言。一切自有陛下定奪。」

  沈瑜兩腿一顫,跪倒在地。

  又有幾個平時與朝華夫人親近之人,跪下奏道:「臣等奏請陛下封朝華夫人為王。」

  那些牆頭草們一看形勢大好,也跟著跪下道:「臣等附議。」

  趙義看著跪下去的烏拉拉的一群人,沒有說話。

  張問天橫眉怒對,一跳三尺高,指著沈瑜的鼻子就開罵:「無恥小兒,這麼殷勤,莫非是某人的入幕之賓?朝華夫人未立新功,豈能無緣無故封王?堂堂七尺男兒,跪舔女子,還有沒有廉恥!這等奸佞小人,我等不屑與你同朝!」

  沈瑜被他罵得臉色蒼白,滿頭大汗,險些癱倒在地。

  不是說,皇上明示沈耀讓他上奏為朝華夫人請封嗎?他如今所作所為,應該正合聖心才對,怎地皇上還不發話呢?

  說著,張問天又一下子蹦到趙義跟前,跪地痛哭:「皇上,朝華夫人養男寵,包戲子,天天酒池肉林,一年消耗比皇宮內苑還多,這是顛倒倫常,對百姓不仁!」

  「身為女子,霍亂朝綱,對皇上法令指手畫腳,這是藐視天子,對皇上不忠!妲己褒姒之流,豈配為王?」

  朝中那些原本就看不慣女子上朝的老臣,一一個個的痛哭流涕,一時之間,這大殿之上竟然像個菜市場一樣了。

  甚至有那脾氣爆的,挽了袖子,就上前幹架!

  趙義看著亂糟糟的臣子,擺了擺手,半晌才開口說道:「封朝華夫人為朝華王,不傳襲。退朝。」

  沈瑜大喜,成了,真的成了!他得意的看了沈耀一眼,朝朝華夫人那兒奔去。

  卻是沒有看到,沈澤看著他重重的的歎了口氣,又轉過頭去看了看沈耀,開口說道:「耀兒,我們回去罷。」

  沈耀點了點頭,跟著沈澤一起,打馬回府。

  朝華夫人封王的消息,不到一個時辰,就傳遍了整個長安城,一時之間成為了最讓人熱議的話題。

  沈耀回到府裡,哪兒也沒有去,直接去了十八娘的尋梅院,「十八,成了。」

  十八娘笑著點了點頭,孔景嫻無路可退,急著翻身,怎麼可能不抓住這個大好機會!她向來就不是什麼有情有義的人。

  看似繁華似景,不過是烈火烹油,下一秒就要焚燒自身。

  皇上封朝華夫人為王,才是再也不把她當成女子,而是對手。君不見,新朝盛世,最容易死的就是異姓王!

  一品夫人,說到底不過是地位特殊的後宮罷了,而異姓王,絕對是心腹大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9:23 AM

卷一 第五十一章 武則天

  朝華夫人封了王,是天大的榮耀,自然要大宴賓客。

  這幾日,武氏走路都帶風,腰也不疼了,頭也不痛了!拉著孔景嫻開了私庫,選了一大株紅彤彤的南海珊瑚,作為賀禮。又花大價錢為沈玉購置了一條繡滿孔雀翎的襦裙,簡直看花人眼。

  遍尋長安,卻無一頭面可配。沈玉一開始的滿心歡喜,全變成了懊惱之色。

  十八娘笑著進屋,沈玉這屋子,當真算得上是「金屋」了,無論是細軟插屏,還是一水兒的紅木雕花箱籠,都無一不顯得華貴。

  這裡也有一個博古架子,上面與沈琴屋子裡截然不同,放著的都是各式各樣的瓷瓶,並且個個都是真的。

  十八娘讓南枝放下託盤,笑道:「玉娘,聽聞你尋不到合適的首飾配衣衫,我偶得了一支孔雀簪,恰是無衫可配。這就與你拿過來了。」

  沈玉驚喜的站了起來,「姐姐莫要誆我!」

  說完她直直的掀開託盤上的絲帕,只一眼就喜歡上了這支簪子。

  簡直就是一隻活生生的孔雀!眼睛是一顆紅豔欲滴的寶石,孔雀身上的毛,清晰看見,也不知道是怎麼將這翠羽一根根的黏上去的。

  沈玉拿著插在自己的頭上,果然是絕配!

  「姐姐對不起,以前是玉娘年幼無知,一氣之下做出了很多錯事,還望姐姐見諒。這支簪子當真要送我嗎?」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以前犯過的錯,比你還多呢。好妹妹,聽說你和榮陽公主一起長大的,比親姐妹還親。她的母親朝華王真的太厲害了,我長在范陽,有很多故事都沒有聽過。今天妹妹能讓榮陽公主再講講嗎?」

  沈玉一聽,挺了挺胸膛,她說十八娘怎麼可能來求和,原來是想借著她巴結上朝華夫人,這些天因為這事兒來給她送禮的不知凡幾。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得意非凡:「這還不容易,保證你聽個夠。」

  十八娘見她要換衣衫,連忙告辭,拉著沈琴去馬車裡等著了。

  沈琴一臉肉疼的看著十八娘:「妹妹做甚把那麼好的東西送給沈玉了。」

  「這算不得什麼,這個髮簪,可是很有用處呢。」十八娘俏皮的笑了笑,撚起一塊奶糕,塞進了沈琴的嘴裡。

  「父親可去了王府?」十八娘掀開馬車簾子,輕聲問門房。

  門房搖了搖頭,「大人沒有去賀朝華夫人,不,朝華王。去秦相家下棋了。」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看到武氏帶著沈玉和孔景嫻上了馬車,便跟在她的後臺,一起去了新出爐的朝華王府。

  與桃花會那日相比,今天來的人更多,車水馬龍,整個園子裡男女老少都穿著華麗的錦袍,滿臉帶笑。

  十八娘剛進園子,果然看到秦昭已經在這裡等著她了。

  「要不是收到你的信,我就在蹲家裡繡嫁妝,不出來了。你哥哥沒有來吧?」秦昭說到最後,臉上帶了紅暈。

  「有事尋你幫忙呢,一會告訴你,哥哥和父親都沒有來。」

  秦昭點了點頭,「我家裡除了我,別人也都沒有來。」

  姑嫂三人很快就在人群中尋到了榮陽公主,她還是滿身金光燦燦的,華麗異常,周圍圍滿了小娘。

  秦昭一來,很快就有小娘給讓出了空位。

  「哎呀,秦姐姐,還以為你不會來的。你能來就太好了,她們都可沒有意思了,想不出什麼玩樂的新點子。」榮陽小步跑上前來,挽住了秦昭的胳膊,嬌嗔道。

  秦昭刮了刮她的鼻子,「我還以為你是見著我高興呢,原來是想著讓我當令主,玩遊戲呀!還正好,我這裡有一個新的令,你肯定都沒有玩過。」

  榮陽一聽,眼睛都亮了,拉著親近的小娘們坐了一個大長桌。還有一些地位不夠的,都站在背後看熱鬧。

  秦昭敲了敲手裡的小花鼓,說道:「今天我們不作詩也不寫詞,來說故事,每人要說一個自己見過的最厲害的小娘的故事。」說完也不容大家多想,就敲起了鼓,坐在她身旁的榮陽一聽,將手裡的花傳了下去。

  鼓聲一停,傳到了沈玉手中,沈玉一張嘴,把朝華夫人從頭至尾的誇了一番,逗得大家都樂了。

  秦昭搖了搖頭,「玉娘慣會偷懶,你說的這個在坐的誰人不知。下一個可不能說了。」

  鼓聲又一次響起,這一次到了大將軍徐常春的女兒徐竇,小姑娘也不扭捏,直接開口說道:「解憂公主三嫁烏孫王,抑制匈奴,是我輩楷模。雖為弱女子,亦能安天下。」

  ……

  接下來又有好幾個貴女接了花,這名女人沒有幾個,很快就讓大家說得沒有了。

  這一次,花到了十八娘手上,只見她站起身來,鞠了一躬,「姐姐妹妹們都是好才學,我尋思來尋思去,這比王爺公主太后,女將才女孝女,都被你們給說完了,哪裡有更厲害的了!我輸了,認罰!」

  這下子大家都興奮起來了,拍著桌子笑道:「沈十八,要罰三杯!三杯!」

  十八娘豪氣的說道:「來。」說完一連乾了三杯,一滴不剩。

  秦昭也撫掌大笑,說道:「接下來的可要注意了。若是誰能說出更厲害的,我秦昭罰酒三杯,若是說不出來,罪同沈十八。榮陽,這擊鼓傳花你可是一次都沒有贏過我,這次要是說不出來,那得雙倍的罰,而且,以後你得叫我秦先生,哈哈。」

  徐竇哈哈大笑:「秦姐姐,你拿十八娘作妖,也不怕得罪了小姑子。」

  她這話說得惱人,秦昭站起身來,追著她假意要去擰她的嘴,一時之間,眾人鬧得更歡了,把一旁的小娘都吸引了過來。

  花落到了榮陽公主手上。

  只見她得意洋洋的站了起來,說道:「秦姐姐,這次你罰酒罰定了。我要說的是女皇武則天。她文治武功不輸男子,令萬民俯首稱臣!」

  十八娘看了看秦昭,勾起了嘴角。榮陽公主,說得真好。

  原本只想著誘著她說出一個犯上作亂的,譬如呂后之流,沒想到榮陽竟然這麼大的野心,直接說到女皇去了。雖然這武則天壓根兒沒有聽過,但是她是從榮陽口裡說出來的呀,最妙的是,她姓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9:27 AM

卷一 第五十二章 有螞蟻

  秦昭聽她說完,大笑起來,「哈哈,榮陽你輸了。請問這女皇武則天,是何朝何代哪裡人?我們怎麼都沒有聽說過,是你怕輸隨便編出來的吧?」

  其他人也連忙附和道:「就是就是,榮陽,你不能拿話本子裡的人來說吶。就沒有聽說過有女皇帝的。你從哪裡聽來的。」

  榮陽公主徹底愣住了。作為一個從二十一世紀穿越過去的高中生,說起歷史上的名女人,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武則天。

  可是她竟然忘記了,如今這是大楚,不是大唐。因著她的穿越娘,歷史拐了一個彎,李世民早就灰飛煙滅了,而武則天,怕是還沒有出生呢。

  難怪大家都不知道武則天。這下子就尷尬了。榮陽站在原地,想著要怎麼圓回去才好,就聽秦昭開口說道。

  「好啦,我們再說榮陽就要惱了。今兒咱們可是來給朝華王道賀的。這樣吧,這六杯酒,榮陽三杯,我三杯,算是個平手啦!我先乾為盡。」秦昭說著,端起桌上的酒,一骨碌就連飲三杯。

  這下子大家都叫起好來,貴女們本就是來玩鬧的,何況榮陽是主家,秦昭都搭好梯子了,她們不下臺還等甚?

  榮陽感激的看了秦昭一眼,也不扭捏,一飲而盡。

  眾人正調笑著,突然徐竇大聲的尖叫起來,對著沈玉大喊:「你你你,快跳到河裡去!」

  沈玉不明所以,歪著頭,像看傻子一樣的看著她。

  正在這時候,坐在她身旁的貴女也嚇得跳了起來,大喊:「螞蟻,好多螞蟻,你的頭上好多螞蟻!」

  沈玉嚇傻了,伸出手一摸頭,再看自己手上,大聲尖叫起來!瘋狂的拆自己的頭髮。

  她這一抖動,大家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頭上已經密密麻麻的全是螞蟻了。

  大家四處逃散,驚慌失措起來。

  十八娘趕忙走過去,一腳踩在那個孔雀頭簪上,然後快步的走到沈玉跟前,焦急的說道:「玉娘,別怕,快用水沖。」

  她的話音剛落,徐竇已經拿著個大瓷盆,從附近的荷塘裡舀了一大盆水,直直的澆在沈玉的頭上。

  螞蟻沖下來不少,可是還有一些在上頭沒有下來。

  十八娘沉聲說道:「玉娘你今兒是不是用多了頭油,怎麼吸引了這麼多的螞蟻。這水不夠,榮陽你讓府裡的人幫幫忙。玉娘是女兒家,別在這裡把衣服給弄濕了。」

  榮陽一聽,是了。急急忙忙的轉過頭去,問身後的婆子,「嬤嬤,快用一個圍子,把玉娘圍起來,然後你們用水潑,給她洗頭髮,快快快。玉娘你別害怕。」

  沈玉哪裡有不害怕的,頭上的那些螞蟻本來是聞到香甜之氣順著衣衫爬上來的。

  大楚貴女愛穿長裙,臂上掛紗,若是沈玉穿的淺色裙子,有螞蟻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可偏她今天穿了一條孔雀花紋裙,顏色深不說,還很花哨,不仔細看,哪裡看得出來,這才讓螞蟻上了頭。

  螞蟻眼見著要死了,也夠狠的,盯了沈玉滿頭滿臉包,一下子紅腫起來。

  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沖了好久,終於把沈玉頭上的螞蟻給全部沖了下來。這時候的沈玉,簡直就像是一個落湯雞,哪裡還像剛來的時候,那副驕傲孔雀的樣子。

  榮陽拿了自己的衣衫,給她換了,又拿了個頭簾,給她遮住了臉。沈玉一邊走,一邊忍不住的去摸頭。

  十八娘心中暗笑,沈玉這輩子,怕是都對螞蟻有陰影了,更別說用頭油了。

  這時候,武氏終於得了信,跑了過來,抱著沈玉就喊:「我的兒啊!」

  朝華王也過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和她長得有幾分相似,衣著華貴的美人。

  十八娘悄悄一看,心下有所猜測,這時秦昭在她耳旁悄悄說道,「是安南王妃,朝華王的妹妹。」

  果不其然。

  沈玉一看親娘,姨母都過來了,哪裡還忍得住,哇哇大哭起來,她伸出手來,指著十八娘說道:「娘,就是她,送了我一個孔雀髮簪,我說她這麼那麼好心,原來這髮簪是有問題的!」

  武氏一下子神情嚴厲起來,朝華王也抬眼看著十八娘,像是看一隻螻蟻。

  十八娘苦笑道:「看來我這送禮,還送出問題了。玉娘得了這條孔雀裙,卻沒有首飾相配,恰好我那有一支簪子,沒有裙子相配,便贈給了她。若是不信,自可派人查驗,是否有問題。只是這今後,怕是沒有人敢送禮給玉妹妹了。」

  朝華王的手指了指,她身後有一個婆子,立馬走了上去,撿起了地上的孔雀簪。

  這簪子適才大家都見過了,不少人都讚揚了一番,也聽沈玉炫耀過。

  那婆子三兩下,就將好好的簪子給拆開了,拿鼻子聞了聞,的的確確是一個好簪子,頗有重量,上頭也並沒有抹上什麼招螞蟻的東西。她沖著朝華王搖了搖頭。

  這下子,沈玉也啞口無言了。

  十八娘無奈的歎了口氣,站在她對面的徐竇卻忍不住開口道:「你看吧,玉娘,人家十八娘好好的送你簪子,你還倒打一耙。剛才大家給你潑水沖頭,還是十八娘提醒大家,讓人把你圍起來呢,不然你還不被人看光了!她既救了你,又怎會害你,吃飽了沒事幹嗎?」

  秦昭也開口道:「是呀,玉娘,先頭你進來,我就聞到了,你頭上抹了很多桂花蜜的頭油吧,這頭油抹多了雖然好看,但是卻是是惹蟲蟻吶。」

  秦昭在長安城的貴女裡,極其有號召力,不一會兒,就有聽沈玉炫耀過今日的裙子和髮簪的人附和起來,「是很重的香氣,我也聞到了。」

  武氏氣了個倒仰。可是她們說得沒有錯,沈玉的確是抹了很多頭油,這下子比被十八娘陷害,還要丟臉。

  全長安城的人都得知道了,她武歸的女兒,為了豔壓群芳,抹了一頭的蜜,然後惹來了一窩螞蟻……

  真的是又虛榮,又愚蠢!

  武氏也沒有臉繼續待下去了,匆匆的拉著沈玉告辭了。

  十八娘見狀,也小聲說道:「我先回去了,玉娘鬧成這個樣子,父親又要怪我了。」

  眾人想起沈澤獨寵武歸一事,同情的安慰了她一會,約好下次再一起玩,就放她回去了。

  十八娘拉著沈琴上了馬車,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9:32 AM

卷一 第五十三章 風雲起

  沈琴也笑了起來,那場景真的是太逗了,沈玉今兒當真是丟了天大的臉面,連帶著朝華夫人的宴會,也被她攪和了。

  「十八娘,你的那個孔雀簪子真的沒有問題嗎?好好的一個簪子被拆掉了,真可惜。」

  十八娘搖了搖頭,「姐姐,那簪子有瑕疵,裡頭放了一顆烏沉石。這下你明白,沈玉為什麼要抹那麼多頭油了吧。」

  沈琴眼睛一亮,原來如此。

  這烏沉石表面上看起來就是一顆平凡無奇的小石頭,跟黑炭似的,實際上卻老沉老沉的。有那起子奸商,在過秤的時候,偷偷放一顆烏沉石,稱完後又拿出來,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宰人一大筆。

  「那孔雀簪有機關,肚子是中空的,只要用力一按那紅寶石眼睛,肚子就會打開,烏沉石就掉出來了。先頭裡人多,我踩了一腳,秦姐姐跟在後臺把烏沉石撿走了。」

  十八娘笑著解釋道。沈玉年紀尚小,本來只要戴著珍珠明鐺就很好看了,偏她要出風頭,恨不得把最好的戴在頭上。

  這孔雀簪如此重,插上去不一會兒就弄散了頭髮,要掉下來,她只好抹了頭油,將頭髮固得緊緊的,方才戴住。

  更何況,十八娘怕頭油不夠分量,將這烏沉石用蜂蜜花粉蒸了,甜得發膩,才塞進去。

  至於僕婦拆開發現孔雀肚子是中空的?那更是一點都不怕了,因為很多大的髮簪,本來就是中空或者鏤空的,不然戴上一天,還不把脖子給扭了。

  沈琴見十八娘沒有露出什麼馬腳,這才放了心,戳著她的額頭說道:「你就是太膽子大了,雖然解氣,可是若火燒到了你自己頭上,那可就不好了。」

  十八娘笑了笑,若真出了事,她自然也有應對的法子。

  馬車經過南街的時候,窗外飄來烤紅薯的香味。十八娘對西屏說道,「你去幫我買些烤紅薯,然後看看有沒有出新鮮的藕,想吃了。」

  西屏點點頭,下了馬車。

  沈琴笑道:「你這個好吃鬼,促狹鬼。」

  今天沖沈琴的水,就是荷塘裡的泥水,十八娘吃什麼不好,偏要吃藕,簡直就是在嘲諷沈琴。

  十八娘沒有說話,西屏下馬車,可是要去幹一件大事情呢!

  果不其然,那西屏下了馬車,不去買烤紅薯,也不去買藕,轉身去了一個小巷子,又進了一個暗門。不一會兒,從裡頭走出來一個披頭散髮的小乞丐,臉黑得像鍋底子一樣,穿得破破爛爛的,扔在乞丐堆裡,都讓人認不出來。

  只見她走到了一堆小乞丐裡頭,笑道:「你們猜我今兒得了什麼好東西了!」

  小乞丐們正在那裡捉著蝨子,無聊得很,其中一人問道:「饅頭?」

  西屏搖了搖頭,神秘的說道:「一整隻燒雞!」

  她說著還抹了抹自己泛著油光的嘴,看大家不信,急了,從兜裡舀出一個爪子說道:「瞅見沒,瞅見沒,我沒有騙你們吧。今兒朝華王宴客,可讓我走了大運吶。」

  小乞丐搖了搖頭,「吹吧你,朝華王再好,那不也是狗眼看人低的,還能給你雞吃。你莫是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了吧。」

  「說到邊兒了。我看見一個老和尚,去了朝華王府……」她欲言又止,一旁的乞丐來了興趣:「怎麼著,朝華王葷素不忌,連大師都收了?」

  「呸呸呸!那是高僧高僧,給榮陽公主算命的。朝華王親自來迎接的,那老和尚卻不進門,只看了一眼,轉身就走。朝華王就問了,我兒命如何?那高僧說,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不敢說。」

  「別賣關子了,快說呀!」小乞丐們急了。

  西屏壓低聲音,說道:「朝華王硬要他說,老和尚拗不過,就說了,貴不可言,武氏女主天下!朝華王什麼表情我沒瞅見。等老和尚走了,我剛準備走,你說怎地,那個小側門開了,一個婆子說主家有喜,就塞給我一隻燒雞吶。」

  小乞丐恍然大悟:「原來榮陽公主姓武啊!那她爹不是皇上,是個姓武的呀!」

  一群乞丐好像知道了什麼天大秘密,都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其中有一個年紀稍長的回過神來,好奇的問道:「武氏女主天下是什麼,是說榮陽公主要當皇后嗎?」

  西屏搖了搖頭,「我又沒有讀過書,哪裡就知道這些狗不不通的話了,就這一句,還是跟那老和尚學的呢。不說咯,吃飽喝足睡覺去咯。」

  說完,她站起身來,七彎八拐的,繞著長安城兜了個大圈子,感覺沒有人跟蹤,就又回到暗巷裡,換了衣服。一個清清爽爽的大家丫頭又出門了,先去買了烤紅薯,又去了爹娘那,拖了好大一車藕,都是從十八娘莊子上拖過來的,一早就等著了。

  等西屏回府之後。

  那街頭的小乞丐們已經把這新奇事傳開了,有人來打聽,這話是從哪裡傳來的啊!

  小乞丐們你看我我看你,唾了那人一口,「咱們哥們長得跟一個媽生的似的,幾年都沒洗臉了,鬼知道是誰咯。反正就事兒是真的,錯不了。」

  那人一腳往後跳,愣哼了一聲,嚴厲的說道:「你最好沒說謊,黑羽衛辦事,小心你的腦袋。」

  明明沒有掛黑羽啊,竟然也是黑羽衛?小乞丐嚇得直哆嗦,拔腿就跑掉了。

  張問天轉身就回了府,提筆就來:朝華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十八娘在尋梅院裡,喝著甜甜的藕湯,這新藕就是好,帶著一股子的清香,吃在口裡,又十分的軟糯。

  「給各方都送點去,別忘記給我的好妹妹沈玉多送點兒帶泥的。阿姐多吃些,蓮藕補氣血,最合適你吃了。我一會讓廚娘做些藕盒,再做些糖藕,沒事的時候可以吃著玩了,對了,藕粉也不錯。」

  沈琴心裡高興,也多喝了一些。

  十八娘拿著勺子,輕輕的攪動著碗裡的湯。

  李子期都知道,武歸就是朝華的親妹妹。那麼和朝華一起打天下的趙義呢,自然也是知道的。

  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嗎?武氏女,主天下,貴不可言。

  這武氏女,根本就不是榮陽公主,而是朝華。

  想來,今日榮陽所說的一代女皇武則天的故事,已經傳到趙義的耳朵裡了吧,因為擔心朝臣們不關心小娘的遊戲,她可是讓沈玉大鬧了一場呢。

  榮陽性子單純,不諳世事,又是從哪裡聽來武則天的事情呢?是誰在她的耳旁叨叨著女子也能做皇帝呢?

  這事兒,就會成為趙義心中的一根刺,讓他日不能忘,夜不能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9:49 AM

卷一 第五十四章 短命之妻

  十八娘一覺好眠,第二日一大早,就坐上馬車去了長安城附近的胭脂河。

  這河的上游多是青樓楚館,花娘和小倌裡在河中洗面,紅紅的胭脂染紅了河面,所以渾稱胭脂河,連先頭的名字,都無人記得了。

  胭脂河夜裡燈火通明,滿河的畫舫順著歌姬的妙聲,全是一派風流景象。而在這清晨,卻是不著人影。河邊停著一條烏篷小船。十八娘看了看,帶著西屏,輕輕一躍,便上了船。

  自從那夜在屋頂上飲酒之後,十八娘便接受了李子期這個不知所圖的新幫手,這是他們約定後的第一次會面,互通有無。

  李子期穿著一件黑色長袍,長長的微捲頭髮用一根髮繩束著垂在腦後。他靜靜地坐在那裡,正看著手中的匕首。

  「事情辦得何如了?」十八娘也不寒暄,徑直的坐在他的對面,輕聲問道。

  李子期抬眼,看著十八,藍色的眼眸微縮,瞬間後又恢復了平靜。

  「我聽說張問天要求娶你。」他沒有回答十八娘的話,反而是肯定的問道。

  十八娘一愣,對黑羽衛又提高了十分警惕,仔細的思量著府中到底誰是李子期的眼線,才讓他什麼都知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張問天只是感恩我救了他娘,並非真心求娶。李世子莫非認識張問天?」

  不然幹嘛給狗取了這麼一個人名兒,莫非還真是巧合了?

  「趙義想讓他當寒門首領,怎能不識?而且這個人是扳倒朝華的關鍵。你當他為何要像瘋狗一樣死咬著不放,揣摩聖心而已。」李子期語氣裡滿是濃濃的鄙視,看來他真的很討厭張問天。

  十八娘垂眸,當真讓人難以想像,張問天竟然還有這樣的造化。寒門之士何其之多,偏他入了趙義的眼。

  「你那邊的事情辦好了嗎?趙義是不是很喜歡女主天下的故事?」她今兒來見李子期,可不是來與他河上泛舟的。

  李子期深深地看了沈十八一眼,點了點頭。

  「昨日封王,已經有人將他當作賀禮,送進去了。那座山裡真的有鐵礦嗎?」

  十八娘點了點頭,「先頭裡挖出來了,又讓人合上了,不敢動。如今正好,可以讓人開始造兵甲了,唐炮的圖紙,你有吧?讓他把產業掛朝華的名字。」

  「好。這事急不得,她身上有很多破綻。」李子期將手裡的匕首放回刀鞘裡,沉聲說道。

  「若是我時日還多,也會徐徐圖之。可惜了。」可惜我不知道哪一日就要死了。

  船裡的氣氛一下子沉默起來。李子期低著頭,沒有說話。

  十八娘又開口道:「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圖謀什麼?」

  「我想娶你為妻。」李子期聲音悶悶的。

  十八娘聽到這話,一下子驚慌失措的打翻了桌子上的熱茶,茶水順著桌沿流了下來。站在船倉外的西屏快速的走了進來,將桌子擦乾淨了,又退了出去。

  「理由呢?莫不是你對我一見鍾情?」十八娘玩著手裡的杯子,眼裡滿是嘲諷。

  當初王六郎也是這麼說的,卿卿,我想娶你為妻,我對你一見鍾情。

  說到底,還是要娶別人。男子總是如此巧言令色。她以為李子期是尋她做盟友,沒想到也是被色相所迷惑。

  李子期卻是搖了搖頭:「你和我一樣狠毒,我怎麼會對你一見鍾情?我喜歡的是單純如白紙一樣的姑娘。」

  他說話的時候,緊緊的握住了匕首,垂著眸,不敢抬眼看沈十八娘。

  十八娘鬆了一口氣,臉有些紅,她實在是自作多情了。可是李子期莫名其妙的幫助她,不由得她不多想。

  她眼裡滿是興味的笑了笑,「既不心悅於我,為何又要娶我?」

  「你知道的,我是世子,只會娶門當戶對的姑娘。高門貴女哪裡有單純的。你卻不同,沒多久就要死的,到時候我遇到了喜歡的姑娘,可以娶來做填房。」李子期一字一頓的說著,他的每一個字,都讓沈十八娘聽得一清二楚。

  沈十八忍不住大笑出聲,「真是沒想到,這短命竟然還成了好處了。何必如此麻煩,你喜歡多少個,都抬回來當妾室寵愛著不就好了嗎?」

  李子期猛的一抬頭,看著十八娘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我喜歡的人,只會是我的妻子。」

  十八娘有些慌。

  「而且,你知道的吧,王府後院非常複雜,我需要你先去為她掃清障礙。」李子期又低下了頭,悶悶地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十八突然有些羨慕李子期以後要娶的那個姑娘。明明還沒有影兒,就有人開始為她籌謀了。

  她有些遲疑,她命不久矣,也不相信這麼短的時間裡,能遇上什麼心儀之人,那麼李子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他長得很好看,也與她門當戶對。人人嫌惡的黑羽衛身份,她也並不在意,他還能夠幫她報仇。

  按說,她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該說:「等你幫我報仇之後,我就應了你。」

  可是,她卻說不出口。總覺得,若是說了,好像就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籌碼,把感情當作了一場交易。

  明明她當時拿著王六郎換崔閩的玉牌時,是毫不猶豫的。

  李子期見她不說話,慌忙開口道:「你不用急著回答。朝華還好好的,我答應你的事情,也還沒有做完。」

  沈十八長舒了一口氣。

  「我會好好考慮的。即便咱倆沒有那個緣分,我也會給你想出一個辦法,讓你能娶想娶的姑娘。」

  李子期一怔,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胭脂河上,已經有渡船出沒了,艄公唱著帶著方言的漁歌,清亮悠遠。又有那漁娘與他對歌,情意綿綿。

  「小娘,到岸了。」倉外傳來西屏的聲音。

  十八娘站起身來,「李世子,告辭了。」

  李子期沒有站起身來相送,只是抿了抿嘴,突然又說了句:「不要答應張問天。他又窮又黑又愛罵人,還愛哭。」

  十八娘有些哭笑不得,這人最近都好好的和她說話,她差點兒忘記他的不著四六了。

  「嗯,所以你是又富又白又懂禮,不愛哭麼?」十八娘調侃道。

  李子期卻像看傻子一樣,驚訝的說道:「我本來就是呀。」

  十八娘擺了擺手,提了提裙擺,輕輕一墊腳,又飛到岸上去了。

  上了馬車,又去首飾鋪子裡逛了一圈,給沈琴選了幾支釵,方才回到府裡。

  這才進門,就看到沈琴急急忙忙的站在二門那兒等她:「十八,你可回來了。方才宮裡來了口諭,皇上要召你進宮。」

  十八娘心中千回百轉,皇上召她進宮幹什麼?李子期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他為何適才不說?

  莫非他知道了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09:58 AM

卷一 第五十五章 天子趙義

  「陛下很有威嚴,但意外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十八你別慌,應該沒事的。」沈琴急急忙忙的拉著十八娘往尋梅院走,進宮見聖人之前,得沐浴焚香更衣。

  十八娘腳步不停,口中卻問道:「姐姐你見過陛下?」

  沈琴有些懷念的說道:「嗯,那時候我還小呢,十五裡宮中夜宴,皇后指名讓父親帶我前去,就在那時見到了陛下。他說我長得像魯家人,就是身子單薄,還賞了我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明珠呢。」

  沈琴的確和沈澤不是很像,大約是像了魯氏。

  「這麼說來,陛下倒是一個和善人。」十八娘一進屋子,南枝已經打點好一切了。

  她快速的沐浴更衣,輕聲的問道:「可打探過了,是只召了我一人,還是有其他家的小娘?」

  北流快步上前,幫十八娘梳了一個較為莊重的髮髻,回道:「秦家昭娘也去的。」

  十八娘鬆了一口氣,看來不是朝華的事情,是她猜想的那個事兒了。

  馬車一路前行,到了宮門外,又換了宮中的軟轎。

  這還是十八娘初次進宮,但是上輩子大晉皇宮裡去得多了,也不覺得這些宮殿,有什麼新鮮的。

  抬著轎子的嬤嬤,看著她如此的鎮定,雙目向前,並不斜視。寬大的袖子中藏著一雙潔白如玉的皓腕,那手上戴著的碧綠色的鐲子,近乎深幽,襯托得她的手,皎皎如月。

  等下了轎,十八娘悄悄地塞了一個荷包在管事嬤嬤手中,笑道:「多謝嬤嬤引路了。」

  引路的嬤嬤圓圓的臉兒,笑眯眯的暗自掂了掂手中的重量,悄悄提醒道:「陛下今日心情很好,秦相家的小姐已經在裡頭了。」

  等她說完,鄭喜已經走過來了,對著十八娘說道:「沈小姐,皇上已經久等了。」

  十八娘點了點頭,抬眼看了一下,這裡是甘露殿,趙義的書房。

  等她進殿之後,一眼就看到上座上坐著一個穿著明黃色龍袍的男子,他的眼睛狹長,鼻樑高挺,讓人看不出神色,留有長長的山羊鬚,這便是趙義了。

  「范陽沈氏十八娘,參見陛下。」十八娘說著,並無害怕神色,不卑不亢的,好似上頭坐著的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上,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長輩而已。

  趙義眯了眯眼,看著十八娘筆挺的脊樑,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半晌才開口說道:「起來罷,你坐到秦昭身邊就好,不用拘束,我與你爹娘都是舊識。」

  十八娘站起身來,也不推脫,直接坐到了秦昭身邊,沖著她點了點頭。

  秦昭今日打扮得格外的華貴,身上戴著的,正是沈耀才送去秦府不久的祖母綠首飾。十八娘心中歎了一口氣。

  趙義一看,驚訝的睜開了雙眼,「你竟然與沈愛卿長得如此之像,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十八娘已經習慣了,每個見過沈澤的人,再見她,都得這麼感歎一番!

  「你姐姐是叫沈琴吧,和你娘很像,就是性子一點都不像;你性子很像,就是長得不像。」趙義坐在上首,好像真是一個親近的長輩似的,笑著說道。

  「這世界上哪裡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呀,即便是雙生子,也是不同的,正因為人走了就要喝下孟婆湯,進入輪回,這人命才顯得難能可貴。陛下您說呢?」十八娘緊了緊手,認真的說道。

  趙義一愣,神色莫名的看著十八娘,說道:「你說得極是。你說朕若收你入宮,世人將如何說朕?」

  秦昭一聽,花容失色,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拼命的拽十八娘的裙角,示意她跪下求情。

  嘴裡大聲說道:「陛下萬萬不可。陛下適才還說,與十八的爹娘均是舊識。」

  十八娘卻是冷笑道:「陛下的確是萬萬不可。十八不才,長得一張與父親一模一樣的臉。皇上若讓臣女進宮,那世人怕是要說陛下荒淫無度,意圖染指臣公。那時候,天下還有哪位能人,敢為陛下效力呢?」

  趙義來了興味,「若是朕不在乎呢?」

  「陛下雄韜偉略,怎麼可能不在乎臣民,不在乎江山,只在乎區區一個小女子呢?臣女無朝華王美貌,不值得陛下如此。陛下還是莫要取笑臣女了。」十八娘的脊背挺得直直地,恨不得拔劍砍了對面那個糟老頭子。

  本姑娘連王六郎都不要,李子期都不嫁,要給你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色狼當小妾?滾!

  「噢,十八娘覺得如果是朝華王,就值得拿江山來換了嗎?」

  十八娘卻是笑了,「朝華王上馬安天下,下馬鑄金銀,陛下為她捨了江山,她自然會替陛下再掙回來一個。天下女子,也只有朝華王有如此本事了。世人提起朝華王,無一不稱讚有佳的。」

  她說著,眼中滿是憧憬,好似真的對朝華王,仰慕異常。

  趙義揮了揮手,「朕逗你玩兒呢。太后近日想抄一些佛經,聽聞閨閣女子之中,你與秦昭字寫得最好,你們去幫太后抄佛經吧。」

  秦昭鬆了一口氣,說道:「謝陛下,臣女遵旨,臣女們就先行告退了。」

  說著拉著十八娘便出了甘露殿的大門。

  兩人站在大殿門口,對視一眼,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太后宮裡我常去,有我領著就行。」秦昭說著,沖著鄭喜揮了揮手,拉著十八娘就走了。

  「你沒有來的時候,皇上說我的這套頭面,是當年他送給你娘當嫁妝的。」秦昭看著四下無人,在十八娘身邊壓低聲音說道。

  她是未過門的兒媳婦,不好說皇上對自己已經去世的婆婆有什麼不好的心思,但是這事兒得讓十八娘知道。

  十八娘卻是搖了搖頭。

  朝華為趙義生下榮陽,趙義卻心儀魯萍,而魯萍只一眼就看上了沈澤,沈澤卻不喜歡她,喜歡了武歸,那麼武歸呢?

  表面上看,似乎是這樣的。可是魯萍會耽於情愛,趙義和朝華卻不會,如果趙義心儀魯萍,那又怎會滅魯氏滿門?又怎會任由她嫁給沈澤?

  別人也許會退讓,但是趙義不會!他是梟雄,是帝王。

  趙義魯萍和朝華之間,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嫂嫂,今兒這事,咱們得讓它爛到肚子裡,便是哥哥,也不能告訴,可以嗎?」

  十八娘看著秦昭的眼睛,秦昭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如有違諾,天打雷劈。」

  不一會兒,鄭喜就顛顛的追了上來,手中拿著一個託盤,笑道:「這是皇上給二位小娘的賞賜。」

  秦昭的是一套紅寶石頭面,十八娘的卻是一顆明珠。

  她突然想起之前沈琴說的話,「皇上人很和善,第一次見面就送了我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明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0:37 AM

卷一 第五十六章 誰要剁誰

  萬壽殿在太極宮較為偏遠的一角,是趙義生母林太后的清修之地。

  她年紀輕輕就守了寡,一個人將兒子拉扯大,在趙義奪取江山之前,她一直窩在一個小山村裡務農。

  這後宮之事,全權交給崔皇后處理,她不戀慕權盞,連晨昏定省都省去了。

  秦昭因為與十八有了共同的秘密,兩人更加親近了幾分。

  她小聲提點道:「太后年輕時做多了繡活,眼睛不太好,所以抄佛經的時候,儘量寫得大一些,用楷體。」

  十八娘點點頭,她在范陽的時候,也慣常給老太太抄佛經,簡直了然於胸。

  走了好一陣子,才到萬壽殿,只是今日這兒並不清淨,反而擠滿了人。

  太后躺在一張土炕上,背靠著大大的錦枕,看起來有些沒有精神。一群衣著華貴的女子,圍著她,噓寒問暖。

  十八娘仔細一看,那個坐得最近的繡著金鳳凰的青白色宮裝的,應該是崔皇后。她頭戴九鳳銜珠的金冠,生得極美,與崔閩略有幾分相似。不愧是親姐弟。

  而那個穿著桃紅色有些微胖的,大約是王貴妃,她容姿在這後宮中只算一般,卻偏有一身雍容華貴之氣,好像一枝盛開的牡丹。她的頭上也確實簪著一支牡丹簪。

  她挽著林太后的手,隱隱地竟有越過王皇后之意。

  而站在那兒,像是二八少女的便是才見面不久的朝華王了。她雖然站得最遠,可是太后的眼睛卻一直看著她。

  秦昭和十八娘無奈的上前,給各人都行了禮。

  崔皇后一看,溫柔的笑道:「秦昭是常客了。十八還是第一次見,真是個好孩子。」說著,將手臂上的一個玉鐲子取了下來,套在了十八的手腕之上。

  王貴妃也不甘示弱,拔了一隻紅寶石步搖,插在了十八娘的頭上。

  「說起來,我們王沈兩家聯姻頗多,我家那侄兒王六郎,最近才定下了十八的姐姐呢。算起來,我也是你的長輩呢。」

  林太后沒有說話,只用眼睛上下仔細的打量著沈十八,見她並無局促之色,高興的說道:「這孩子長得好,和沈澤沈大人長得一模一樣的。」

  崔皇后和王貴妃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可不是,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長得這麼好看,也不知道會便宜哪家的小郎。」

  朝華王有些不耐,諷刺的勾了勾嘴角,「太后還病著呢,你們若是無事,就先回去,讓她老人家好好休息吧,這才是做人媳婦的孝道。」

  這還是十八娘第一次在朝華王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前兩次看到的她,都是得體的,優雅的樣子。

  崔皇后和王貴妃不以為意,顯然是她這副樣子見多了。但是她們已經知道想知道的事,多留也沒有什麼意思,便帶著大隊的人馬,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等她們一走,朝華王才輕輕地坐了下來,「說您什麼好。天氣是開始熱了,但也不能拿冰絲出來墊著,太寒涼了。」

  林太后有些懷念的說道:「我也沒想到。年輕的時候,我可是直接躺在水裡都沒事的呢。現在也老了,倒是你最好,這麼多年,還是以前的樣子。你叫她們莫要來了,天天鬥得跟烏雞眼似得,也不怕在孩子們面前鬧了笑話。」

  朝華王笑了笑,對著林太后說,「先頭與您說的話,還望您與皇上好好解釋一番。」

  林太后點了點頭,朝華王站起身來,看著沈十八,厲聲說道:「武夫人是我的親妹妹,我不希望看到她不開心。你小小年紀別把手伸得太長了。」

  沈十八娘驚訝的睜大眼睛,好似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那王爺您豈不是也姓武呀!」

  說完她又捂住了嘴,放開後憤慨地說道:「您這話十八不明白。我作為女兒怎會插手父親房中事呢,您雖是王爺,但不至於連大臣的家事都要過問吧?武夫人才娶了國子監孔大人的孫女兒,昨日還說要為琅哥哥求娶榮陽公主,怎可能不開心呢。」

  朝華王一愣,冷哼了一聲,「牙尖嘴利,那就別怪我把你的爪子給剁了。」

  說完,一甩袖子就走掉了。

  十八娘看著她的背影,滿臉驚恐,搖搖欲墜,她蒼白著臉,顫抖著喃喃自語道:「即便您是王爺,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剁臣女的手吧?」

  秦昭趕緊一把扶住了她。

  十八娘表面上看起來被嚇到了,心裡面卻冷笑不止,還不知道,誰會把誰的爪子給剁了呢。小瞧了她,可是要吃虧的!若她當真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可能要被她唬住了,可惜她並不是。

  太后搖了搖頭,和藹的說道:「是皇上要你們來幫我抄佛經的吧,難為你們了。皇上也真是,昭娘都要出嫁了,還不留你在府裡繡嫁妝,讓你進宮做什麼。」

  秦昭拉著十八娘走了過去,搖了搖太后的手,「娘娘,您是不是嫌棄昭娘又來蹭您這萬壽殿的點心啦!」

  林太后被她逗得合不攏嘴,「可不是嘛,你每次都連吃帶拿的,心疼死老婆子我了。十八以後就是昭娘的小姑子了,可不許欺負她!」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我要是敢欺負嫂嫂,哥哥可要欺負我啦。」

  林太后疼愛秦昭,十八娘又有心哄著,很快三人就融洽得像是親祖孫一般了。

  「哎呀,老婆子怎麼感覺最近有很多人在說什麼是不是姓武的呢?十八丫頭,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林太后狀似無意的問道。

  十八娘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太后,都是坊間一些沒頭沒尾的傳言,說出來怕汙了您的耳朵,十八不敢說。」

  林太后歎了口氣,「罷了罷了,你們都知道,就我這個老婆子不知道。你們都不說,我叫子期來說。」

  她身邊的老嬤嬤一看,趕忙喚了個小太監,去尋李子期了。

  李子期一進門,就看到沈十八娘跪倒在地,他的臉色十分的不好,怒氣衝衝。

  林太后一見他,就問道:「坊間有什麼關於姓武的傳聞?」

  李子期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近期黃河水退去,竟然出現了祥瑞,山陽出現一塊巨石,形狀似龍,上書武主江山;而在此之前,坊間傳言,有高僧去朝華王府山算命,批曰:貴不可言,武氏女主天下。」

  林太后猛的一下坐起來身來,表情滲得慌,「好!好!好!小十八快起來罷,某些人還把我老婆子當鄉野村婦來糊弄呢!都要主天下了,可不是想插手大員的房中事,就插手。想剁貴女的手,就剁貴女的手。你們說呢?」

  屋子裡靜悄悄的,跪倒一片。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真的是好!好!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0:40 AM

卷一 第五十七章 夜探漕幫

  「咯咯,咯咯。」十八娘萬壽殿的偏殿裡,聽到窗外發出母雞的咯咯聲。一個翻身,從床上起來,豎起耳朵聽了一下周圍的動靜,快速的翻窗跳了出去。

  因為林太后在此清修,萬壽殿不但偏遠,就連服侍的僕婦都沒有幾個,窗外都是一片片的農田,種著一些瓜果蔬菜。

  不遠處還有一個雞籠,裡頭養著好幾隻雞,這些都是林太后的寶貝兒。

  十八娘輕輕地跳出牆,果見李子期在那裡「咯咯,咯咯」的叫著,讓人忍俊不禁。

  看到十八娘來了,李子期點了點頭,耳根子都紅了。他也想學貓叫,學狗叫,可是誰叫林太后只養了雞……

  「出去再說。」這裡離城牆外不遠,李子期是黑羽衛,本就是天子近衛,對著皇宮守衛再熟悉不過,兩人一路上並沒有碰到任何一個侍衛,輕輕鬆鬆的出了皇城。

  「是那人有什麼新動靜了嗎?」兩人一路疾馳,出了長安城,李子期拉著十八坐在河邊的一棵大樹上。

  李子期點了點頭,「今晚有一場好戲,錯過了實在是太可惜。」

  如今雖是夏日,但是夜間的河邊還是有些微涼,十八娘感覺一旁的李子期像是一個煮熟的了蝦子,熱氣逼人。

  畢竟兩人還要相處很久,十八娘好心眼的沒有戳穿他。

  這裡是長安城外的漕運渠道,長安八水四通八達,為的就是將全國各地的糧食珍寶全都運到長安來,也將長安一些特殊的東西,運到外地去,這其中,漕幫便是負責運輸的關鍵一環。

  不管是朝華王的朝華閣,還是十八娘手中的謹記都是要和漕幫打交道的。

  不一會兒,兩人都被岸邊的情形吸引住了。

  只見一群穿著短打的漢子,正將一麻袋一麻袋的貨物運上船去,突然有一個小個男子不小心摔了一跤,麻袋的一角被地上的尖石頭劃開了,露出一些白花花的顆粒來。

  「是私鹽。」十八娘驚訝的看著李子期,「這是朝華夫人的船嗎?沒想到她竟然走私私鹽。」

  朝華夫人的朝華閣鋪得很大,幾乎什麼賺錢做什麼,囊括了各式各樣的生意,擠得一些小鋪子,幾乎沒有生存之力。

  只是她賺得多,也花得多,大楚創立之初,百廢待興,世家觀望,那時候朝華夫人出的錢財不知凡幾。

  「人心不足蛇吞象,攤子鋪得太大了,手下的人也就良莠不齊了。現在有很多人都打著朝華王的招牌,做著一些不乾不淨的事情。」

  「臭小子,小心著點,東西灑了,你陪嗎?」站在一旁看守的大漢,怒氣衝衝的走上前去,對著那小個子就是一皮鞭,最裡頭還罵罵咧咧的,很是煩躁。

  正在這時候,從不遠處走來了一個豐神俊逸的男子,他穿著華麗的長拖尾錦袍,手中拿著一把孔雀翎的扇子,遮著面,他的身上散發著濃郁的香氣。一看就不是一個正經男子。

  這次押船的頭頭一見,警惕萬分,漕幫其他的人,也都拿起了刀,虎視眈眈。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來人非常嫌惡的捏著鼻子,嗲聲嗲氣的說道:「朝華王讓我來給杜扛把子送點儀程,快讓你的人收了吧,一身酸臭味,把我都熏臭了。」

  杜彪身後的兄弟一聽,就要暴起,杜彪伸手一攔,「不知郎君可有憑證?」

  嗲氣男沒好氣的拿起腰間的玉牌,朝著杜彪一扔。

  杜彪伸手接過,用手指輕輕的摩挲,不一會兒,那玉竟然變了顏色。杜彪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又將那玉牌還了回去。

  嗲氣男擺了擺手,也不接,反倒是讓一旁的小廝接了,擦了又擦,方才任由他繫在了自己的腰間。

  這下子,連杜彪都沒有好臉色了。朝華王品味真是獨特,怎麼會看上這樣作天作地的臭小子。

  怕是美貌傾城吧!杜彪想仔細看清來人的容貌,卻被那孔雀扇的香風一吹,整個人都酥了。

  「郎君,朝華王給送了什麼來呀?」

  那男子伸手一揮,身後的人推上來一輛小車,小車上蓋著大紅的綢子,揭開一看,竟然是一膛嶄新的唐炮。

  杜彪兩眼發光,驚喜的問道:「這真是朝華王給的?」

  嗲氣男冷哼一聲,「天下除了朝華王,誰能造出唐炮?這玩意留給你們,不過不要隨便亂用,王說了,最近她風頭太盛,以防有人眼紅搗亂,若是這鹽被人發現了,果斷的將船擊沉,聽明白了嗎?」

  杜彪鄭重的點了點頭,讓人把唐炮收了起來,推到前面的船上去了。

  復又笑道:「朝華王多慮了,那敢劫朝華王船的人,還沒有出生呢。」

  嗲氣男見事情辦完了,也不想和杜彪廢話,帶著人扭頭就走,只空餘下一陣香氣。

  杜彪身後的兄弟這才忍不住跳了出來,唾道:「呸,一隻鴨子,有什麼好得意的。娘們唧唧的。」

  躲在樹上的沈十八娘看得真切,正要扭頭說話,卻感覺到有一隻手在自己的頭上摸了一下。

  她扭過頭去,正好撞進了李子期的眼裡,那一雙藍眼睛像是最美的寶石,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出溫柔的光芒。

  「怎麼啦?」不知不覺,他們竟然靠得這麼近了。十八娘悄無聲息的挪開了一些。

  李子期看著她的頭頂,笑了笑,「有條毛毛蟲,幫你拿掉了。」

  十八娘一聽,一個重心不穩,眼見著就要掉到樹下面去了,李子期快速的伸手一拉,抓住了她的手,將她又拉了回來。

  「沒想到十八娘你怕蟲子。」李子期的聲音悶悶的,一看就是憋著笑。

  「肉乎乎的,還有毛,怎麼不可怕了?」十八娘沒好氣的扭過頭去,不再看李子期。隔了一會,又忍不住去看頭上的大樹,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蟲子。

  這時候李子期拽了拽她的衣袖,又指了指前面,好戲來了!

  只見來了一隊人馬,高舉著火把,快速的朝著這一溜兒漕運船飛奔而來。

  杜彪將手上的東西一摔,大聲喊道:「奶奶個腿,漕運使來了,快開船。將沒有搬上船的貨,全扔到河裡去。」

  那一隊火把越行越近,打頭的正是漕運使蕭徹,而他身後跟著的竟然是一個老熟人,張問天!

  張問天雖然是個書生,手腳卻十分的麻利,三步並作兩步的就衝了過來,見這船已經開走了,竟然撲通一下就跳進了水裡。

  蕭徹並未下馬,大手一揮,喊道:「放小艇,給我追!定要人贓並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0:45 AM

卷一 第五十八章 唐炮出擊

  船上的杜彪被張問天不要命的架勢嚇到了,這人怎麼跟一條瘋狗似的,死咬著人不放!

  他拿著一把弓,正要射死丫的,就聽到蕭徹大喊,「杜兄弟千萬不要,那是御史台的張大人。你若動手,就是斬殺朝廷命官。」

  杜彪一聽,無奈的放下箭。當官的就是這麼無賴,你殺我們就是剿匪,是大功,我殺你們就是殺官,罪加一等,哪裡有這等狗屁不通的道理!

  「蕭大人,我們可都是遵紀守法的良民,您看您大晚上的不睡覺,來追我們做什麼?改日我老杜做個東,請漕運司的兄弟們喝酒吃肉啊!」

  蕭徹沒來得及回答,他正忙著將濕漉漉的張問天撈起來。當他不想抱著老婆睡覺嗎?架不住這位張愣頭,快把他家大門給砸爛了呀!非要說收到舉報,朝華王的這批貨物有問題,販賣私鹽。

  要按他說,賣就賣唄,誰不知道她和皇帝是一家的,誰還不夾帶點私貨,這算得了什麼?要是樣樣都追究,漕運司早就忙死了。

  張問天一上船,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踏實了,張嘴就來:「你若是良民,看到官差了,為何要跑?我看,你們就是心虛!竟然還敢當著本御使的面,賄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快停船!」

  他一張口,杜彪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聾了!這張大人到底是哪裡來的?嗓門簡直比銅鑼還大!

  沈十八在樹上笑要被張問天逗死了:「張大人是巴蜀人士,巴蜀山多,他大約是經常喊山吧!」

  難怪在朝堂之山,無人吵架吵得過他,實在是聽到這聲音都頭皮發麻。

  「哼,無恥之徒,嘩眾取寵!有理不在聲高。」李子期在背後嘟嚷著。

  十八娘沒有接話,你既然這麼嫌棄他,幹嘛又要去給他線報,讓他立功?

  杜彪神色不耐,對著蕭徹打了個手勢,蕭徹看了前頭的張問天一眼,搖了搖頭。

  眼見著輕舟前行的漕運司眾人就要趕上漕幫的船了,杜彪把心一橫,轉過身去,對著心腹兄弟說道:「用唐炮,給我把那幾條裝了鹽的船擊沉了。」

  若是被抓了個正著,朝華王沒事,他們所有的兄弟,就都要有事了。這麼多鹽,是重罪。

  張問天在船頭上跳罵著,突然聽到一聲巨響,一條船突然就爆炸了,火光四射。

  他整個人都愣住了,開始全身顫抖起來,把身後的蕭徹嚇了一大跳,趕忙問道:「張大人,你沒事吧?」

  心裡暗想書生就是柔弱,萬一被這一炮嚇傻了怎麼辦,他可不想負責任!

  卻不知張問天是激動的,他一跳三尺高,大聲罵道:「唐炮,你們竟然敢私造唐炮,這是天大的罪過!」

  他這一言驚醒夢中人,杜彪也知道壞事了!

  這私造唐炮的罪名,可是比販賣私鹽的罪更加重啊!他簡直是被那個嗲氣男帶到坑裡去了。

  他想要叫自己的心腹兄弟趕緊住手,卻發現那兄弟簡直是個神炮手,刷刷幾下,就把船都擊沉了,然後自己撲通一下跳到水裡逃走了。

  杜彪簡直要癲狂,大罵道:「最毒婦人心啊!朝華這個賤人,突然給我們送了這麼一個玩意兒,又使人叫了漕運使來,分明是要殺我們滅口啊!」

  他也想跳河,卻被漕運司的船團團圍住了。

  提前跳河的那些人全都逃走了,剩下的這些卻被抓了個正著。

  蕭徹神情莫名的看著河面上的火光,腦仁子都疼了。他真的只想當一個混吃等死的世家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混吃混喝,可是老天爺為什麼要讓他遇到這樣的麻煩事……

  船又駛回了碼頭,張問天率先跳下了船,看到路邊灑著的一灘鹽,眼睛一亮,欣喜的喊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你們看,罪證在這裡呢!」

  這一堆,赫然就是剛才那個小個男子摔倒後,從麻袋裡灑出來的私鹽。

  杜彪懶得說話,老老實實的被抓走了。

  李子期對著十八娘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宮,這爆炸聲太響了,整個長安城都聽到了。一會人就多了。」

  十八娘點了點頭,兩人又沿著原路,快速的回到了萬壽殿。

  那裡的母雞也不知道不是看到了熟悉的人,一見面,又咯咯咯咯的叫了起來。

  十八娘抿住嘴,沖著李子期笑了笑,一個翻身,又從窗子裡鑽了進去。

  萬壽殿裡已經開始有人起了,十八娘剛剛進去,就聽到門口有宮女說道:「太后遣奴婢來和小娘說一聲,不必害怕,適才那巨響是有人放爆竹呢。」

  十八娘懶懶的回道:「知道了,多謝太后關心,十八娘已經睡下了,就不開門,請姑姑喝茶了。」

  那宮女見她說得客氣,柔聲回道:「小娘且安心睡罷。」

  等窗外沒有人影了,十八娘才起身坐到梳粧檯前,將頭髮解散。

  在銅鏡裡一照,才發現自己的頭上多了一隻髮簪,這是一隻銀簪子,上頭有一隻小蜻蜓,蜻蜓的翅膀是用銀絲製成的,薄如蟬翼,走動的時候,蜻蜓的翅膀還會輕輕的動彈。

  蜻蜓的身子上,鑲嵌了墨綠色的玉石,眼睛亦是,與十八娘手腕上的那隻鐲子,十分的般配。

  精緻,卻又不算貴重。

  想必適才那些什麼毛毛蟲的鬼話,都是李子期騙她的吧,給她插上這麼一支簪子才是真的!

  十八娘笑著搖了搖頭,將簪子放在桌子上,用手輕輕的觸碰了一下蜻蜓的翅膀,只見它又搖搖晃晃的撲騰了起來。

  她突然想起了朝華王當年名噪一時的一首詩:「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萬壽殿的床上明明是最好的絲綢,可是十八娘還是覺得紮得慌,怎麼都睡不著。

  今晚還真是看了一齣好戲。追查私鹽什麼的,不過是為了吸引張問天前來,唐炮才是關鍵呢!那巨大的爆炸聲,所有人都聽到了,趙義的袖再寬,還能替朝華遮住這被炸開了的天嗎?

  一個唐炮出現了,其他的還會遠嗎?她已經可以預見,明日朝堂之上,張問天是怎樣的志得意滿,慷慨激昂。

  她可是還有一座鐵礦寶山,等著御使們來挖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0:50 AM

卷一 第五十九章 強搶民男

  翌日,崔皇后過來探病的時候,秦昭正坐在太后身邊給她念佛經,而十八娘坐在一旁的小桌上,提筆抄著法華經。

  她的字寫得很大,林太后身邊的老嬤嬤,看著滿意的點了點頭。

  崔皇后看到秦昭和沈十八有些遲疑,頓了頓,還是開口道:「朝華又出事了。這次被人告到了大理寺,我父親如今正是大理寺卿,母親一大早就來相詢,這可如何是好?」

  皇上上朝去了,崔皇后拿不定主意,這才急吼吼的來問林太后。

  十八娘心中暗贊,朝華於後宮而言,那是碰不得罵不得的一個存在,地位簡直壓崔皇后一頭,她心中估摸著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了,卻還是冷靜的不想讓崔家當那把刀。

  現在砍了一時爽,但是日後皇上想起來算帳可如何是好?

  秦昭讀經的聲音陡然一頓,林太后也愣住了,「告的可是昨晚的事?那事兒不是漕運司在管嗎?」

  崔皇后搖了搖頭,「是蘭陵民女蕭然,狀告朝華霸佔其家產,逼死其老父,強搶其相公……」

  說道最後一句的時候,崔皇后聲如蚊蟲,顯然也沒有想到,還有這種罪名,會被安在一個女子的頭上。

  這民告官,可是二話不說要打殺威棍的,這蕭然若不是有天大的冤屈,又怎麼可能千里迢迢上長安來找打?

  「蘭陵蕭然?可是蘭陵蕭氏後人?」林太后沒問別的,反而問起蕭然的身份。

  崔皇后點點頭,「正是,雖然是偏遠旁枝,但也有蘭陵蕭家的血脈。所以才讓人左右為難。」

  若是普通百姓,按下去也不是難事,可蕭然不是,她是貴族,是世家女。

  「到底是怎麼回事?」林太后也慎重了。

  原來這蕭然家中產業頗豐,在蘭陵當地開了一間大酒坊。前不久,蕭然竟然釀出了一種上好的玉黍釀。這酒十分的甘醇,後勁十足,偏偏用料又便宜,一下子就在當地風靡開來。

  蕭家憑藉這酒日進斗金,引來不少人眼紅。

  朝華閣見生意被搶,便開了個極低的價格要買下這個坊子。蕭然自家開著酒坊,蕭家在蘭陵又是望族,她自然是不肯賤價賣掉自己的心血。

  不料,朝華閣的惡人們先是威逼利誘,見沒有效果,又上門砸了他們的酒坊,那麼多酒啊,就這樣一缸一缸的全都給砸碎了。到了夜裡,也不知道哪裡倒了火燭,火借酒勢,一下子整個酒坊全都燒著了,熊熊大火照亮了蘭陵城的夜空。

  蕭然的公爹在打砸的時候,為了護酒被打傷了,再看到祖傳家業被毀,悲憤交加,當夜就一命嗚呼了,婆婆傷心欲絕,也跟著上了吊。

  這一夜之間,酒坊也沒有了,蕭然夫家家破人亡!

  蕭然和相公一起葬了公婆,就去當地報官,可是朝華王勢力太大,無人敢接這場官司。

  她在蘭陵蕭家不過是偏遠旁枝,又是外嫁之女,平時無事自然有家族照顧,真遇上了事,蘭陵蕭氏卻也不想為她對上朝華王。

  他們夫妻二人帶著錢財,準備進京告御狀,可是剛剛進了長安城,相公柳彥就被一群惡僕給抓走了,還說什麼這麼好看的小相公,朝華王一定會喜歡的。

  蕭然一個弱女子,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相公被人強搶進了王府。她大病一場。

  蕭然字字血淚,告的人和內容都稀奇,偏她那狀紙,寫得跟說書的似的,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這姑娘也算是個奇人!

  告狀之前,她散盡家財,先寫了話本子,讓那說書先生,戲班子,青樓女子,村裡的長舌婦人四處的說,也不提朝華王,傳得滿長安城都知道了,這才去了大理寺擊鼓鳴冤。老百姓一看,咦,原來之前那個話本子裡的故事全是真的啊!

  說書先生們雖然後怕,可是說都說了,也不能收回了。若是之前知道是朝華王,他們是萬萬不敢說的。

  「如今大街小巷,茶樓楚館裡頭,都在說著這事情呢。我父親覺得事太大了,這才想請太后拿個主意。」崔皇后拿著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柔聲說道。

  果然太后也眼中泛淚,只見她猛地一拍,將那桌子上的茶盞蓋兒,都拍得飛了起來,大怒道:「這朝華眼中還有王法嗎?她當年也是一個和善孝順的好姑娘,如今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真的是被權勢迷花了眼啊!」

  十八娘心中暗曬,可不是嗎?朝華原本只是一個女婢,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可不會越發的覺得,權勢真是一個好東西,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正在這時,趙義也下朝過來了萬壽殿,他整個人黑著臉,向林太后行過禮之後,也一言不發。

  「皇帝,昨晚那唐炮的聲音,可也是朝華鬧出來的?你還要縱容她到什麼時候?」林太后一肚子氣,對著趙義質問道。

  趙義卻是搖了搖頭,「事情尚無定論,漕幫的杜彪稱是朝華的一個男寵送過來的炮,可他又不知道姓甚名誰的,也有可能是朝華被陷害了。」

  趙義不想多說,其實今日朝堂上砸開了鍋,張問天可是拿出了私鹽作為證據,這唐炮沒有官方編號,一看就是私造的,朝華是最有嫌疑的人。只是有些事情,他需要好好的權衡一下。

  沒有想到,唐炮的事情未了,大理寺又出了這麼個案子。

  林太后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武主江山。義兒,這一國豈能有二君!」

  趙義心神一凜,認真的說道:「兒子知道了。明日便著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會審朝華案。」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心中歡喜,母親,您在天上看到了嗎?只差一步,朝華就要倒了。

  只能明日,三司會審,他們只會越審越吃驚,越審朝華身上的罪孽越多。

  等趙義和崔皇后走了之後,林太后一下子沒有了精神,對著秦昭和沈十八娘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倆下去。

  等出了門,秦昭並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去了沈十八娘的房間。

  「十八娘,收拾一下吧,估計太后也沒有什麼心情讓我們在宮中抄經書了,祖父讓人傳消息來了,一會兒就接我回去,你也一同走吧。」

  沈十八點了點頭,她也不想待在這宮裡,行事實在是不方便,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這次朝華王的案子,皇上是派秦相主審嗎?秦相他……」

  秦昭看了看十八娘,歎了口氣,「十八娘,我是你未過門的嫂嫂。」

  十八娘聞言,笑了,滿室春風,秦昭一看,整個臉全都紅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0:54 AM

卷一 第六十章 案中有案

  今日長安城裡的大理寺衙門口,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因為要三司會審朝華王。

  現如今這案子還沒有開庭,周圍的百姓都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同。

  十八娘一早就出了宮,和兄姐一起過來搶佔了個好位置,擠在人群之中,既能看見庭審,又不是那麼的顯眼。

  「哎,我先頭裡還以為朝華王是個好人,種出了那麼好的糧食,沒想到,當官的都是為富不仁啊!」其中一個老嫗痛心的說道。

  她旁邊的一個膀大腰圓的大娘,將瓜子皮朝天一吐,笑道:「那壞人哪裡會把壞字寫在臉上啊!都逼得人家破人亡了,聽說連人家的相公都搶,簡直是不守婦道。聽到昨夜裡頭的爆炸聲了吧,就在我家旁邊,可把我兒子嚇壞了。」

  一提到爆炸聲,周圍的漢子們也來了精神,「老娘們知道什麼,那是唐炮,唐炮你曉得吧,當年天子打下長安,就多虧了這唐炮吶,嗖的一下,城門就砸了個大窟窿!」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朝華的功過是非,又從唐炮說到了風流韻事,那活靈活現的樣子,好似他們從來都是長在朝華床底下似的。

  聽得沈琴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不一會兒,秦相就過來了,連帶著三司最高的長官。朝華王穿著紅色蟒袍,頭戴金冠,並無面紗遮面。她淡定自若,好像只是來旁聽的,並非被告,看到周圍的人,還親切的笑了笑。

  「帶原告蕭然。」秦相也不廢話,直奔主題。

  蕭然很快就被人抬了上來,她身上並無誥命,以民告官,先就被打了個半死,自己已經走不上來了。她穿著一身孝服,一雙眼睛紅腫得像是胡桃夾子一樣。一見到朝華,就狠狠的吐了一口痰。

  「妖婦,還我公婆命來,還我相公來。」說完,淚如雨下,她本來就生得好,又哭得雨帶梨花的,很快在場就有人跟著她小聲的抽泣起來。

  「蕭然,本官問你,你狀告朝華王,可有憑證?」

  蕭然重重的的磕了一個響頭:「大人,民婦苦心鑽研三年,方才有了玉黍釀,每一次釀酒都有詳細的記錄,直到最後一次成就。大人可以看看筆墨新舊,就知道如今這朝華閣裡大賣的玉黍釀的確是出自小婦人之手。」

  說完,她從懷中拿出一個包袱,遞給了一旁的衙役。

  又接著說道:「另外,當日朝華閣強買酒方子不成,來我們酒坊裡打砸搶之事,我亦尋了酒坊裡的夥計,鄰里鄉親以及蘭陵當地的酒商,共同寫下了證詞。」

  「還有我公公被打傷之後,小婦人尋了回春堂的大夫為他診治,確認是鈍器毆打傷醫治無效身亡,有回春堂的大夫的證詞。還望大人明鑒,還我一家公道。」

  朝華這才認真的看了看蕭然,這姑娘顯然是有備而來。

  「手下的人辦事過分了些,若是真打著我的名號做下這等事,不消蕭娘子告狀,朝華也會懲處他們。只是蕭娘子,人心叵測,你可別中了某些人的計,當了別人手中的刀。」

  朝華對著蕭然,一副毫不知情,卻又通情達理的樣子。看得周圍的人又是議論紛紛。

  「的確啊,蘭陵和長安這麼遠,下頭的人怎麼辦的事,朝華王也不知道呀。」

  蕭然卻是冷笑出聲,「王爺把人命當什麼,就是過分了些?鄉親們,今日是我蕭然,改日就會是你們,到時候朝華王一句下人過分了,咱們的親人就白死了嗎?」

  「朝華王的產業涉及萬萬千千,她一人之力能夠想出那麼多方子嗎?你們可曾想過,這些方子都帶著我們這些創造者的血淚。她就是這樣強取豪奪,奪去了我們的全部。」

  秦相看過證據,點了點頭,「這事認證物證俱在,玉黍釀的確是柳氏酒坊所有,朝華閣蘭陵酒坊的掌櫃的,已經在獄中全部都招了,他承認是眼紅這酒坊,才派人搶了過來,只是完全是他個人所為。所以蕭然,你並無證據證明,此事與朝華夫人有關。」

  百姓們聽到說此事竟然是真的,都有些面面相覷,原來朝華閣竟然真的會搶人的方子……

  朝華也回過頭去,看了秦相一眼,又回過頭來。

  蕭然哈哈大笑,指著朝堂上的大匾額,罵道:「你們看到了嗎?這就是所謂的清明盛世,主人放縱惡犬咬死了人,只要用狗償命就可以了,和主人毫無關係。所以,百姓命賤如狗嗎?這個我沒有證據,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我的相公,可還在朝華王府的後院裡待著呢。」

  朝華站起身來,抖了抖袖子,「不可理喻,本王人美多金,天下什麼樣的男子尋不到,要搶你一個鄉野村婦的男人。」

  蕭然站起身來,直直的看著朝華的眼睛,「若是我的夫君,是蘭陵城最厲害的鑄造師,尤其擅長兵器製造,那你覺得這樣的男子,值不值得搶呢!」

  此言一出,滿堂寂靜。

  蕭然又接著說道:「我的夫君柳彥,能造出最好的兵器,便是唐炮也不在話下,這樣的男子,你還覺得他是鄉野村夫嗎?」

  秦相也愣住了,明明是審奪產案,怎麼和唐炮案扯上了關係呢?

  「你的夫君真的可以造唐炮?」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默默無名。

  蕭然點點頭,「的確是可以。他從小聰慧,任何東西只要看過,立刻就可以還原出一個來,只是我婆母不愛他弄這些,硬逼著他繼承了酒坊。他曾經親手給我造過一個小型的唐炮,大人請看。」

  說著她從脖子上拉出一根繩子,繩子上赫然掛著一個縮小版的唐炮。

  蕭然又拿出一顆小小的彈藥,填了進去,只聽得砰的一聲,那小彈藥正好打在朝華先前坐的椅子上,一陣黑煙,把那椅子打了一個窟窿洞。

  當真是絕世奇才!

  在場所有的人,再也沒有人懷疑蕭然的話。朝華被黑煙熏得有些狼狽,她一雙眼睛像是利劍一樣的看著蕭然。

  到現在,她若是還覺得這蕭然只是告她奪產,那就是傻子了!

  這奪產分明是假的,要把唐炮往她身上推才是真的,這蕭然背後的人,才是送唐炮給杜彪的人啊!

  這個人,想要她朝華的命!她的命,就放在這裡,也要看別人,是否有命來拿!

  「她說的這個人,我根本就沒有見過。」朝華轉過身來,恭敬的對著秦相說道,到現在為止,她不得不認真應對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0:58 AM

卷一 第六十一章 老娘反了

  秦相猶疑不定,卻聽到背後傳來兩聲敲擊聲。

  他摸了摸自己的白鬍子,對著朝華王說道:「王爺若是有冤屈,本官自會為你洗清。來人啊,將朝華王後院裡的男子帶上堂來。」

  朝華一愣,終於臉上變了顏色。

  不一會兒,一群穿著華服的少年郎全都被帶上了堂,這諾大的堂前竟然容不下朝華王的後宮,也是讓百姓們嘖嘖稱奇。

  其中一個穿著藍色錦袍的男子,猛的衝了出來,抱著蕭然嚎啕大哭:「然娘,讓你受苦了,都是為夫沒有用。」

  原來,在她的內宅裡,真的有這麼一個柳彥!朝華仔細一看,這不是前些天她封王,別人送過來的男寵嗎,說是一個乾淨的書生!送禮的人太多,她都還沒有來得及寵倖這麼一個特殊的賀禮。

  秦相拍了一下驚堂木,問道:「你可是柳彥?你是怎麼進的王府?進了府之後,又做了一些什麼事情?」

  柳彥撲通一聲跪下地,回答道:「草民正是柳彥,蘭陵人士。我與妻子蕭然來長安告狀,誰知道剛進城就被人套著麻袋抓走了。他們把我帶到一處宅子裡,給我換好衣服,就把我當成賀禮,送進了王府。」

  柳彥看了朝華王一眼,低下頭,說道:「王府非常大,我雖然是新送進去的,也單獨住了一個院子。守著我的那個小廝拿了一些鐵礦石給我,說在晉陽挖到了這種鐵礦山,讓我想辦法把唐炮改小,變成一種火銃,說是朝華夫人想出來的,但是太容易炸膛了,一直沒有成功。哦,對了,還讓我畫了一些鎧甲的圖紙。」

  「你可知道他們說的鐵礦山是那座山?」秦相沒有理會朝華王的欲言又止,繼續問道。

  「好像是紅石山,因為我聽到他們說那座山紅紅的,寸草不生,因為含有豐富的鐵礦。你們來找我的時候,那個小廝正準備把我帶走,說要把我關去紅石山。看你們來了,他就跳牆跑了,對了,我這裡還有朝華王讓人送來的火銃圖紙。」

  秦相一看,整個人大驚失色。不因為別的,只因為這火銃,皇上前幾個月還給他看過,說是朝華王想出來的新武器。若是成功了,邊關何愁?

  這圖紙當真是一模一樣!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李子期真的是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厲害,連這麼隱秘的圖紙,都能弄得到,如今朝華想必是百口莫辯了,這圖紙除了她,就只有趙義有了!

  這簡直就是當年的舊事重演,朝華私自開鐵礦,造兵甲,按照大楚律例,罪同謀反!

  當年趙義可以辯稱是朝華為了更要的改進唐炮,所以先私下裡試驗,並未上報,可是現在,趙義可是讓兵部圈了老大一塊地,讓朝華專門試驗新武器的,有源源不斷的礦石,最好的工匠在那裡等著她使喚。

  她為什麼要私下裡造兵器,除了謀反,實在是想不出第二條理由!

  秦相派出去的衙役很快就回來,拿著薄薄的一張紙,回來稟告道:「大人,在朝華王府找到了紅石山的地契,並未在官府備案,是私契。也在這位柳先生的院子裡,發現了鐵礦石和熔爐,以及一些打造兵器的工具和圖紙。」

  朝華王水袖一打,怒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無一兵一卒,為什麼要私造兵器。什麼紅石山,什麼柳彥,我壓根兒就不知道,你們這是陷害我!趙義,你還躲在屏風後面做什麼?你這是想要卸磨殺驢,置我於死地嗎?」

  而大理寺的崔大人,突然開口說道:「據老夫所知,您手中並非無一兵一卒。」

  「老匹夫,當年若不是我相讓,就憑你的女兒,也能當上皇后?我無心你女兒的位置,你又何必害我?」

  「朝華王,玲瓏樓這個名字你不陌生吧?」崔大人這話一出,朝華王整個人也都愣住了。

  若是說朝華閣是朝華明面上的生意,那玲瓏樓就是暗地裡的勢力了。

  玲瓏樓在江湖中也是極有名氣的,主要是做著一些暗殺,調查之類的生意,號稱是只要你出得起錢,就沒有買不到的消息。

  「更何況,誰不知道,朝華王門客過萬,又有多少看家護院?朝華閣那麼多下奴,只拿著大木棒子就能打砸搶的,若是給他們長矛,給他們唐炮,誰又能說,他們不是兵卒呢?」崔大人言語輕輕,句句誅心。

  秦相沒有接話,他是主審,卻不能隨便的宣判朝華王,趙義還在屏風後頭坐著呢。

  「帶杜彪!」

  杜彪穿著囚衣,待著鐐銬,見到朝華,狠狠的怒視著她,不用問話,就全部招了:「大人,朝華王是五年前尋上我們漕幫,讓幫著販賣私鹽的。她至少有三處私鹽場,我們把私鹽混雜在朝華閣其他的貨物裡,一直沒有出過差錯。就算是遇到了漕運史,他們也不敢查。」

  「我們之前都交易得好好的,可是這個毒婦的胃口越來越大,竟然想要造反,我們兄弟雖然是在刀尖上搶飯吃的,但是也上有老下有小的,這等殺頭的事情,是不敢做的。這個毒婦就想借著漕運司的手,把我們都除掉了,真是最毒婦人心。」

  「你說她想造反,可有證據?」

  杜彪點了點頭,「在晉陽大平窪裡,朝華王養了私兵,我們兄弟前些天,才去那裡給送了一船的貨。雖然朝華閣的人說是布匹,但是我們漕幫運了多少貨了,一看就知道裡面根本就不是布,而是刀。大人只要一查便知。」

  十八娘聽著,也是驚住了,她原本的計劃,是讓天下人都覺得朝華王要造反,讓趙義出手殺了她。可是她沒有想到,朝華王,是真的想造反。

  朝華王笑著鼓了鼓掌,「趙義,你真的是長本事了!還躲在後頭當什麼縮頭烏龜,你不是希望我反了,你好有藉口殺了我嗎?現在我就滿足你的要求,反了!」

  說完,她將手放到腰間輕輕一抽,只見一根長鞭出現在了她的手中,朝華輕輕往地上一甩,發出一聲巨響。

  突然,那幾個弱不經風的男寵一下子全都圍了過去,將他保護起來。

  而門外,驚起了一片馬蹄聲。整個大理寺都被包圍起來了。

  擠在公堂旁看好戲的老百姓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嚇傻了眼,騷動起來,拼命的想要擠出去!一時間之間,現場全是哭爹喊娘的。

  十八娘和沈庭也驚覺起來,兩人將沈耀和沈琴圈在其中,他們也沒有想到,朝華是這麼瘋狂的一個人!

  「趙義,你今天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出了皇宮的大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1:02 AM

卷一 第六十二章 黃雀在後

  秦相見狀大喊一聲,「護駕」!

  這下子周圍的人才回過神來,一下子,整個公堂之上,成了涇渭分明的三個陣營。

  趙義此刻才從屏風之後站了出來,他穿著金光閃閃的龍袍,眼神銳利的看著朝華王。秦相拿著長劍,警惕的站在他的身前。

  「朝華,我自問待你不薄。你不過是李世民的婢女,是我給了你機會,在大戰之中,我也是幾次三番的救了你的性命,建國之後,我給了你一個女人最大的權勢,你為什麼還是不滿意?」

  趙義說著,滿眼都是悲痛,好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朝華卻是笑了:「趙義,你演什麼好人呢?你也不看看當年那些跟隨你的兄弟,有幾個有好下場的。若不是因為明珠,你早就想把我給殺了,是也不是?」

  明珠?什麼明珠?

  十八娘突然想起,她和沈琴進了宮,趙義賞給她們的也是明珠。如今朝華又說明珠,明珠到底有何玄機?

  還有剛才,朝華雖然束了腰帶,但是她的腰間癟癟的,是怎麼藏下那麼粗一根鞭子的!

  雖然她的動作很快,可是一直看著她的十八娘,卻是分毫不差的看到眼睛裡了,那鞭子明明就是憑空出現的!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尋這麼個所謂的大師來改造火銃的,卻以此來當作我謀反的證據,真的是太可笑了?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感謝你們送了我一個武氏女,貴主天下的好命格。這下我造反不是也有理由了麼?」

  「趙義,我待你情深意重,還為你生下了榮陽,你當年答應過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可是你看看,你現在那滿當當的後宮。皇后?王爺?這些在我心中,都是一文不值的!我只想要你一顆真心,你卻對我起了殺心!我只想當你唯一的妻子,你卻偏偏要逼著我當皇帝!我朝華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你逼的!」

  朝華說著,眼睛直直的朝著十八娘看過來,冷笑了一聲,又轉了回來。

  十八娘只感覺自己背上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朝華壓根兒就知道她想怎麼逼死她了!也是,她的所作所為,全是陽謀,並非陰謀!

  她設計的不是別的,是趙義想要殺死朝華的心。

  不一會兒,門外的人全都衝了進來,他們穿著各色的衣服,看起來不像是一支軍隊,而像是江湖草莽。

  十八娘鬆了一口氣,情況比她想的好一點,朝華想反,可是沒有想過現在反,所以這群人,也是臨時集結的,那這個造反就並沒有那麼容易成功。

  她,絕對不能讓朝華成功。

  想著,已經有一個男子提著大刀衝了過來,十八娘伸出長劍,立馬迎戰,對著一旁的沈庭說道:「哥哥,你去護駕。」

  沈庭和沈耀都是有官身的,如果站在這裡不去護駕,日後清算起來,就是重罪,所以這個姿態是一定要做的!

  十八娘護著沈琴也跟著過去,正在這時,一陣淩厲的風聲從她的耳邊擦過,發出唰唰的聲音。

  十八娘一個側身,那長鞭幾乎擦著她的臉頰而過,是朝華。

  朝華一邊打一邊笑:「上次我就提醒了你,小小年紀,手不要伸得太長了,不然連爪子被剁了都不知道。沒想到,是我小瞧了你。讓我想一想,我的倒黴,好像是從萬民傘開始的。萬民傘是山陽縣送的,那麼和你這個大水之前,就轉移走了許多老百姓的謹記老闆,有沒有關係呢?」

  她竟然知道了!十八娘悶頭迎戰,不一會兒又平復下來心情。她雖然心狠,卻沒有辦法看到那麼多的老百姓活活的被淹死,所以才出手相救,沒想到,在這裡留了破綻。

  也是,如果朝華的背後站著玲瓏樓,那她想得到什麼消息,實在是太容易了。

  「你為什麼要殺我娘?」十八娘把心一橫,今天在這裡非得要了朝華的命不可。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若是讓她今天跑掉了,下次再想報仇就難了!

  朝華卻是嘻嘻一笑,「說你小,還真是單純。我若是想殺她,沈耀又怎麼會只中毒殘疾了,還活得好好的呢?要怪只能怪,你的母親,太不識時務了,連懷璧其罪的道理都不懂。」

  她說著,仔細的觀察著十八娘的表情,見她的確是一無所知,果斷的沒有了興趣,提著鞭子,直奔趙義。

  懷壁其罪?朝華在試探她,十八娘皺了皺眉,母親當年手中到底握了什麼寶貝,讓朝華覬覦。

  還有那個毒!她怎麼就沒有想到,若是同一種毒,怎麼母親當場就死了,哥哥卻能拖著麼多年。分明就是有兩撥人,下了兩種毒!

  朝華下的毒比較輕微,因為她想逼問寶貝的下落,武歸的人下的毒重,因為她只想要魯氏的命。她不知道寶貝的事。

  「臭丫頭,等我解決了那個王八蛋,再來解決你。」

  因為朝華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大理寺這裡除了幾個衙役,就是文弱書生,還有到處亂串,需要保護的老百姓,很快趙義這一方就落了下風。

  十八娘一看,沈庭和沈耀已經滿身是血了,不能藏拙了,不然,皇帝真的要死了!

  她一提氣,正想用上輩子的武功,卻聽到破門的聲音。

  只見李子期穿著一身血衣,騎著高頭大馬,逆光而來,宛若天神。

  他看了十八娘一眼,高聲喊道:「臣李子期救駕來遲,陛下贖罪。玲瓏樓朝華閣一眾黨羽已經全被被拘,逆賊還不束手就擒。」

  只見他大手一揮,一群像是血烏鴉一樣的黑羽衛全都衝了進來,他們都是殺人的好手,分分鐘就控制了局面。

  朝華見狀不好,剛想要溜,卻只看到眼前寒光一閃,趙義手中竟然藏著一個薄薄的刀片,將她脖子上的紅繩割斷了。

  她驚慌失措的伸手去搶,卻見趙義眼疾手快的一抓,已經將那紅繩子抓到手中了。

  十八娘一看,果然是一顆明珠。

  只見趙義哈哈大笑,高聲說道:「朝華,這麼多年,我實在是受夠你的壞脾氣了!你說你怎麼就那麼天真呢?竟然相信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鬼話,還妄圖鉗制我。」

  突然,他捏著朝華的下巴,認真的說道:「沒有人可以共享我的江山,即便是你,也不能。現在,你連最後的籌碼,都沒有了。子期,把她關到黑牢裡去。昭告天下,朝華王意圖謀反弒君,明日午時,斬首示眾。」

  朝華想要上前去打他,手卻被李子期牢牢的抓住了,反鎖在背後。

  李子期大聲回道到:「諾」!

  說完,對著沈十八,無聲的笑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1:06 AM

卷一 第六十三章 樂極生悲

  十八娘心中歡喜,卻突然覺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在倒地的那一瞬間,她感覺有一個冰冰涼的懷抱,接住了她,然後就放心的睡了過去。

  沈耀看著李子期懷中的十八,黑著臉跑了過來,一把就將妹妹奪了回來,冷聲道:「多謝李世子了。皇上受了驚,李世子還是趕緊護駕吧。」

  李子期藍色的眼睛一轉,趙義明明就是欣喜若狂,哪裡受了驚?

  「十八不是暈了,是睡著了。」李子期看著十八娘蒼白的臉,想要伸手摸一摸,卻被沈耀一巴掌打了回來。

  他低咳了一聲,剛想說,你這個哥哥當得真沒有用,什麼都要靠十八費心。但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大哥,十八她太累了。大哥是男子,應該多擔待些的。」

  沈耀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子期,冷哼了一聲,轉身就去了沈庭旁邊:「阿庭,你保護皇上,我先送十八和琴娘回去。」

  他說著,就讓沈庭把十八娘放在了他的背上,背起就走。路過李子期的時候,又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李子期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適才那麼好聽的話,真的是他說出來的麼?真是不可思議。可是,他未來的大舅哥,好像並不喜歡聽好聽的。

  也是,他們的母親是武將出身,更喜歡直來直往吧。早知道,他就直接罵他了。

  這邊李子期在愣神,那邊趙義已經恢復了往日那喜怒難辨的樣子,只是手裡緊緊地抓著那顆明珠。

  一群黑羽衛將朝華五花大綁的捆了起來,準備押入牢中,等候明日處斬。

  朝華看起來有些狼狽,眼睛卻還是亮亮的,她輕輕的說道:「趙義,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你想不想聽。關於明珠的……」

  趙義冷笑一聲,「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他說著,走到了朝華旁邊。朝華在他的耳邊說了一句話,趙義瞳孔微微一縮,說道:「子期,把她帶走吧。朝華餘黨,一個不留。」

  ……

  十八娘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熟悉的尋梅院裡了。一抬頭,就看到蚊帳上繡著的春江花月,一派怡然。

  沈琴坐在一旁,低著頭打著瞌睡,頭一點一點的,像是在釣魚。

  「阿姐,回房裡去睡吧。」

  沈琴一聽,驚醒了過來,伸出手摸了摸十八娘的頭,已經不燙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下次我們再也不去聽什麼審案了,竟然遇到了這麼驚險的事情,十八你都嚇暈了,受了驚,燒了三天才醒來。真是佛祖保佑。」沈琴雙手合十,不等十八說話,就讓西屏和東珠,去通知沈耀和沈庭了。

  十八娘撫了撫額頭,有些無語。這些都是她謀劃好的,怎麼可能被嚇暈呢。

  她只是高估了自己這個十三歲的病弱身體,看起來好似快刀斬亂麻,實際上,她已經想了不知道多少種方法,以備完全,好在,她運氣不錯,朝華真的自尋死路了。

  這麼快就開始生病了,她怕是真的時日無多吧!十八娘伸出來來,她的手指修長,對著光一看,白得近乎透明。手指甲沒有塗鳳仙花汁,看起來也是一種不健康的白。

  不一會兒,沈耀和沈庭就急衝衝的跑了進來。

  沈耀黑著一張臉,沒有說話。沈庭卻是一巴掌拍到十八娘的後背上,得意的說道:「我還以為十八你多能,原來是個膽小鬼。」

  十八娘被他一拍,猛的咳嗽起來。沈庭嚇得手一縮,想給她拍拍背,卻又不敢再動手。

  沈耀將他往一旁一推,說道:「阿庭給十八倒杯水。」

  說著自己給十八輕輕的拍著背。他的手又暖又輕柔,像是在給小嬰兒拍嗝一樣,有些癢癢。

  十八娘順了氣,終於能夠開口說話了,「朝華被處死了嗎?」

  沈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午門斬首。我去看了。」

  「真好,很快就輪到下一個了。」十八娘眉眼裡都是笑,「今天我們吃蝦吧,前些天我莊子裡的莊頭說,蝦肥了,要給送過來。朝華不是弄出了什麼盆盆蝦,蒜蓉粉絲蝦,油淋大蝦嗎?今兒我們吃全蝦宴,用荷花當碗。」

  「好。琴娘去讓廚房弄蝦吧,順便摘些荷花荷葉來;阿庭去尋幾壺好酒來。十八娘這裡有我照料著就行。」

  沈庭一聽到要喝酒,高興得不得了,扭頭就跑,沈琴看了看沈耀,又看了看十八,咬了咬嘴唇,輕輕地說了句:「好」。

  等他們二人一出去,沈耀就變了臉。

  他將手裡的杯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擱,怒道:「我知道你報仇心切,可是你怎麼能和黑羽衛攪合在一起?李子期殺過的人,比你吃過的米都多,與這樣的人為伍,無異於與虎謀皮!」

  「你這次是運氣好,冒險行事才成功了。你有沒有想過,萬一趙義不想殺朝華,萬一朝華沒有反,萬一她改朝換代成功了,你怎麼辦?她不死,你就要死。」

  「唐炮漕幫蕭然柳彥張問天,全都是你設計安排的吧,你當真是好大的手筆!你一個閨閣女子,唐炮和火銃的圖紙哪裡來的?李子期給你的對不對?你允諾了他什麼?你為什麼就不能等一等,等哥哥們都出息了,咱們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之下,再殺了朝華。」

  「你有沒有想過,娘真正的心願是什麼?我尋過娘身邊的袁阿嬤了,她說娘的遺言,是讓我們平安喜樂,不要報仇。仇要報,卻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換,你明白嗎?」

  沈耀劈裡啪啦的一大堆,罵得十八娘心裡暖暖的。她知道他為什麼生氣,不過是擔心罷了。

  「大兄,我是母親剖腹取子的,在胎裡就中了毒,活不過十八歲。所以,祖母才給我簪了曇花,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要這麼急切的除掉朝華了。因為我怕我死的時候,大仇未報。」

  沈耀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寬大的袖子將桌子上的碗掃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砸碎了個杯子,不礙事,一會再進來收拾。」

  門外的西屏聞言,住了腳,「諾」。

  沈耀的臉刷白的,像是陡然之間被什麼抽去了血色,他的脊背挺得直直的,過了一會,才艱難的問道:「崔閩能不能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1:09 AM

卷一 第六十四章 不能嫁他

  十八娘搖了搖頭,崔閩最後給沈耀治腿的那次,十八娘問過他了,「我還有得治嗎?」

  崔閩卻是不答,只說,「你這病,我不接。」

  怪醫崔閩,只醫能醫之人,他不接,也就是治不好了。

  沈耀一聽,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他伸出手去,捂住了十八娘的眼睛。

  「都怪哥哥們沒有用,不但不能為你遮風擋雨,連幫忙都力所不能及。你允諾了李子期什麼,我去還他。」他的聲音有些潮濕,沙沙的。

  十八娘想,沈耀大概是哭了。

  「所以,哥哥要替我嫁給李子期嗎?」十八娘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像是刷子一樣,耍刷在沈耀的手心裡,他覺得更加酸楚。

  「啪」的一聲,沈耀一掌打在窗棱上,怒道:「無恥小人,乘人之危,你才十三歲,他都多大的人了!」

  十八娘一愣,脫口問道:「李子期到底多少歲了?這我確實不知。」

  沈耀一算,啞聲了,咬牙切齒,那兩個字像是擠牙膏一樣的從嘴裡擠出來:「十六。」

  「不可能吧!他才十六歲,我一直以為他已經二十六了……」十八娘也驚了,李子期是黑羽衛副使,僅在段齊一人之下,可謂是位高權重。

  而且他雖然嘴欠,辦起正事來還是非常可靠的,她當真沒有想到,他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那他長得實在是……太著急了。

  轉念一想,二十六的話,也不能還沒有娶妻,甚至口裡還說著什麼喜歡的姑娘之類的話了。

  沈耀咳了咳,「那他就更可怕了,才十六歲,就殺人不眨眼,而且他還有胡族血統,不是什麼好人。你不能嫁給他。」

  原來,李子期是這麼一個貓嫌狗棄的人。

  「好好好,既然大兄不滿意,那就不嫁。」她活不活得到嫁人那一天都不知道呢,和沈耀因為這個起爭執,不值得。

  沈耀這才滿意,說道:「以後,大兄會從別的方面補償他的。你的病也要治,崔閩治不了,總有人治得了。大兄一定會讓你幸福平安一世的。」

  說到最後一句,他又有些哽咽,伸出手來,捂住十八娘的眼睛。

  十八娘心裡軟軟的,她的哥哥不但心軟,還喜歡哭,而且在哭的時候還怕丟臉。可就是這樣的沈耀,也挺直了脊樑,想要給她依靠。

  過了會兒,沈耀又開口說道:「十八最近不要動武歸,朝華剛倒,父親不會同意在這個時候處置她的,會顯得他急功近利,薄情寡義,畢竟他對武歸已經一往情深多年了。」

  十八娘點了點頭,她也是這樣想的,沈澤很好面子,不會留下這麼個把柄。

  「另外,父親說已經在給阿琅議親了,他雖然現在有些不著調,但是卻是一個很好的人,和沈瑜他們不是一路人,所以,我想等他娶了妻之後,再懲治武歸。當初阿松給我用的那些藥,還有我那院子裡的吃穿用度,很多都是阿琅偷偷給我送過來的。」

  沈琅大約只在沈耀面前,才是一個好人。不然,怎麼對著親弟弟沈瑞,說扇耳光就扇耳光。

  「知道了,大兄。我們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十八娘說著,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錦盒,遞給沈耀,問道:「大兄,當年你在母親身邊,有見過什麼特別的明珠嗎?」

  趙義那麼緊張的搶朝華的珠子,還對沈琴和十八娘都多番試探,朝華又說魯萍不知道懷璧其罪的道理。那麼應該,魯萍也有一顆特別的珠子。

  沈耀打開盒子一看,裡頭躺著的正是趙義賞賜給十八娘的那顆明珠。

  這珠子十分的圓潤,散發出淡淡的粉色光澤,一看十分的貴重。

  「讓我想想,我好似是見過的。」沈耀握著珠子皺著眉頭,突然恍然大悟,說道:「的確是有一顆。剛開始的時候,母親都給我當彈珠子玩,後來有一次,母親的一個指環,戒面掉了,就用那顆珠子給補上了。」

  十八娘心中一凜,果然是有的。

  「那大兄還記得那指環長什麼樣子嗎?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母親的梳妝盒裡。」十八娘有些著急的抓住了沈耀的袖子,問道。

  沈耀突然想起了在大理寺,趙義割掉了朝華脖子上的一顆明珠,整個人都不好了,「你是說母親也……」

  十八娘鄭重的點了點頭。

  「不要急,千萬別讓人看出了不妥。母親並不喜歡戴首飾,所以那指環也很少戴,我記得是請了一個老師傅,給雕成了一朵花兒。如果沒有被偷走,那應該還在,我悄悄的去取來。」

  沈耀說著,就回去了自己的院子,魯氏的嫁妝,十八娘交給他之後,就全部拖到這邊來了。

  不一會兒,沈耀又回到了尋梅院,從袖籠裡取出了那個指環。下面是用素銀當底托,上面綴著一朵花兒,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裝飾。

  這戒指太素,在魯萍的首飾盒子裡,一點都不起眼。便是趙義和朝華來尋,也萬萬不會想到,竟然有人捨得把價值連城的明珠,大刀闊斧的雕成了這副模樣。

  十八娘將指環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也並沒有發現什麼神奇的功效。朝華可是憑空變出了一條鞭子的,那這顆明珠,到底要怎麼使用呢?

  兩兄妹面面相覷,實在是看不透其中的玄機。

  「十八,這戒指給你收著吧,放在我那兒,不太合適。秦昭嫁進來之後,我打算把母親的嫁妝都交給她來打理。」

  十八娘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這東西是個禍害,留在她這兒,未必不是一樁好事。

  她接過戒指,將它戴在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

  「哈哈,我騎馬跑遍了長安城,終於讓我尋到了最好的女兒紅,今兒我們幾兄妹,一定要不醉不歸。」沈庭還沒有進門,嚷嚷聲就穿堂過室,傳到屋子裡來了。

  沈琴也緊隨其後,笑著說道:「十八想吃的菜都已經準備好了,滿滿當當的一桌子呢。」

  她說著,走過來扶十八娘,看了看她手上的戒指,垂了垂眸。

  「十八,快更衣吧。就等著你了。」

  四兄妹圍坐在桌子前,沈耀端起酒杯說道:「我們兄妹,日後定會越來越好,讓阿娘含笑九泉。敬阿娘。」

  四人將杯子一舉,認真的說道:「越來越好,敬阿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1:31 AM

卷一 第六十五章 長亭送別

  兄妹四人散了之後,十八娘便帶著西屏出了府,騎著馬直往長亭棧道而行。

  通常遠行的人都選擇早晨出長安,像如今夕陽西下還要離開的人,卻是不多。

  因此這路上幾乎是一個人影兒都沒有,十八娘和西屏一路疾馳,遠遠的看到兩個人影站在那兒,正是那柳彥和蕭然。

  十八娘一個翻身下了馬,走上前去,對著蕭然和柳彥鞠了一躬,「此番多謝兩位義士相助了。」

  蕭然搖了搖頭,「我與朝華本來就有殺父奪夫之恨,若不是小娘,定然上告無門。此番能報了仇,小娘對蕭然有大恩。」

  十八娘從西屏手中接過一個包裹,硬塞到蕭然手中,「姐姐此去蘭陵,路途遙遠,這是妹妹準備的一點儀程,可千萬要收下。」

  蕭然還要推脫,柳彥卻接了過來,「如此多些小娘了。然娘,我們前路艱險,就不要推脫了。」

  蕭然卻是睜大了眼睛,吃驚的看著柳彥:「柳公子莫不是要與我同去蘭陵?」

  柳彥點了點頭,「那是自然,你一個弱女子,孤身上路,萬一朝華餘黨想對你不利怎麼辦?既然我們扮了假夫妻,就善始善終,讓我護你一程吧。」

  蕭然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這二人原來不是一對真的夫妻。

  這蕭然是十八娘遍地尋訪偶得的妙人。她的確是蘭陵蕭氏旁支,酒和殺父之仇也是真的。只是她與夫君前來告御狀的路上,遇到了山匪,真正的柳彥早就被殺害了。

  而現在出現的柳彥,則是李子期尋到的一個奇人異士,家族世代尤善火器。他的父輩們,就是給朝華造唐炮的工匠,只是他們並非奴籍,沒有賣身契不受管制,柳彥的祖父不滿朝華將唐炮送去趙義軍中,卻隱瞞唐王。

  連夜要將唐炮的圖紙送過去,朝華殺人滅口,屠盡柳氏滿門。柳彥被祖父藏在樹上,目睹了全家人慘死的一幕,也得了那沾滿鮮血的唐炮鑄造圖紙。

  是以,柳彥真名叫做柳三刀。

  十八娘看著柳三刀,又看了蕭然,總覺得二人之間多了什麼牽連,若是能成,也算是她做下的一樁好事。

  「柳兄,你送然姐姐去了蘭陵之後,且避一避風頭,你的手藝這次大白於天下,定然有很多人想尋你,你可小心了。」

  十八娘說著,拿出一塊黑乎乎的牌子,說道:「你若是遇到什麼事,拿著這牌子,去尋謹記店鋪,掌櫃的能幫就會幫你的。」

  柳三刀卻是搖了搖頭,「我們並非為小娘報仇,而是為自己。大仇已報,就是死了,也是含笑九泉。銀子可以收,這牌子卻是不能拿。若是拿了,萬一被抓,會給小娘留下無窮後患。更何況,李世子已經為我們安排好退路了。」

  李子期他……

  十八娘沖著二人拱了拱手:「即是如此,我也不多言了,二位,後會有期!」

  柳三刀和蕭然翻身上馬,沖著十八娘拱了拱手,一溜煙兒跑遠了。

  漸漸地,夕陽裡,只剩兩個越變越小的黑點。

  十八娘歎了口氣,如果可以,她也想要策馬揚鞭,笑傲江湖。

  「西屏,我們回去吧!」十八娘緊了緊手中的馬鞭,一腳踏上馬鞍,輕輕一點,就坐了上去。大馬仰頭噴出一口熱氣。

  「小娘,那裡好像有一個人!」西屏說著,指著遠遠的山坡,緊張的說道。

  十八娘趕忙扭頭一看,一見那高大的身影就鬆了一口氣。雖然隔得稍微有些遠,可那麼高的個子,還有微捲的頭髮,一看就是李子期。他也來送柳三刀和蕭然了,卻沒有走上前來。

  一陣風吹過,樹葉唰唰的響,長亭內外長長的雜草紛紛彎了腰,官道上的塵土猶如黃沙,滿天飛舞。

  十八娘能感覺得到,李子期送給她的那支蜻蜓髮簪,正在風中跳躍,好似下一秒,就要升空而去。

  她舉起手,沖著李子期揚了揚馬鞭,大喝了一聲,「走!」

  西屏遠遠的看了一眼,打馬跟上。

  十八娘此刻還不知道,她和蕭然,柳三刀還有得是相聚的時刻,也不知道,李子期給柳三刀竟然做出了那樣的安排。

  回到尋梅院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百兩一聽到十八娘的腳步聲,歡快的撲了上來。

  狗兒長得很快,百兩已經不是來的時候那副軟糯糯的樣子了。他長得很是威猛,不像狗,倒像是狼。

  聽說有一個晚上,還對月長嘯,嚇得隔壁院子裡的沈琴,一晚上都沒有睡著。

  十八娘伸出手去,摸了摸百兩的頭,暖暖的。百兩心中歡喜,又在十八娘的手心裡蹭了蹭。

  「我出去的這段時間,可有什麼事。」十八娘逗著百兩,開口問道。

  北流一邊接過十八娘的披風,一邊回道:「七郎來過了。說明兒邀小娘去馬場騎馬,也遛遛百兩。」

  十八娘樂了,「偏他有那窺心之術,我今兒剛犯了癮,想要騎馬,他就巴巴的來邀了。」

  「要不說是兄妹連心呢。」北流說著,細細將那披風收了起來,不讓上面沾染的塵土揚起,拿下去讓僕婦清洗去了。

  「百兩,來吃個大骨頭。今兒你的主人做了件好事,這是賞你的。讓你受委屈了,長這麼大,都沒有撒丫子跑過,明天去馬場,我們比比賽好不好。」

  百兩好似聽懂的似的,歡喜的搖著尾巴,汪汪直叫。

  「你的主人要是有你這麼機靈,也不會讓大兄討厭了。」十八娘說著,站起身來,南枝已經將浴桶準備好了。

  北流看著,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百兩的主人,不就是小娘嗎?沈耀怎麼可能會討厭小娘?她都被整糊塗了。

  東珠撇了撇嘴,鄙視的說道:「你忘記了,這狗兒為啥叫百兩了!說起來,這還是小娘做的第一筆虧錢的生意,真是心疼死我了。」

  北流擰了擰東珠的臉,罵道:「你以為小娘跟你似的,成天裡掉進錢眼子裡了。」

  東珠也不惱,驕傲的挺了挺胸膛,「要不說我是小娘的錢袋子呢?叫我說,夫郎什麼的都是不可靠的,靠山山會倒,靠樹樹會枯。還是靠錢的好,我幫小娘賺多多的錢,小娘以後就什麼都不怕了。」

  北流被她這番話逗樂了,「就你歪理多。有這耍嘴皮子的功夫,還不如帶百兩去洗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1:36 AM

卷一 第六十六章 一見傾心

  翌日一早,十八娘就換了一身輕便的騎裝。她本來就生得英氣勃勃,比起襦裙,這騎裝竟然更加適合她。

  南枝給她將頭髮高高的豎起,用一個紫金環束著,又戴著了一個細細的抹額,額心綴著一顆貓眼石。

  「小娘如此裝扮,簡直與大人一般無二。」可不是,這簡直就是十三歲時候的沈澤,好一個雌雄莫辨的翩翩少年郎!

  十八娘滿意的點了點頭,取了一條繫著紅纓子的馬鞭,在院子裡抽空揮了揮,笑道:「今日且讓我也奪個頭籌。」

  百兩高興的「汪汪」了兩聲,好似在說:主人你說得對!

  十八娘看著它脖子上的皮繩,開口說道:「今兒讓百兩好好耍耍,不被它栓繩子了,繫個銀鈴鐺吧。」

  一人一狗裝扮滿意了,出了院門,就碰見了一身紫色騎裝的沈琴,她的衣衫上細細的繡了柳葉兒,煞是好看。

  她一邊走著,一邊拽著衣服,看上去有些局促。

  「十八,這可如何是好,我不會騎馬,也沒有自己的馬。」

  十八娘過去拉著她的手,安慰道:「無妨,今兒大約是來不及了,過幾日我送姐姐一匹好馬。馬場裡會有專門為小娘準備的溫順的小馬,姐姐騎那個準沒有問題。我這裡有很多馬鞭,姐姐可以選一條自己喜歡的。」

  沈琴看了看,選了一條和衣服顏色相近的紫色馬鞭,東珠動了動嘴,被十八娘一看,又閉上了。

  「琴娘,十八,你們準備好了沒有。」沈庭大嗓門的喊著,看起來分外的急迫。

  「這就來了。」兄妹四人齊齊出門,沈庭的是一匹大宛良駒,棗紅色的,十分的健壯,名叫追風。

  十八娘的是一匹黑色的馬,名喚踏雲,因為它的四隻蹄子是白色的,看起來好似踩在雲端。

  沈耀病了多年,騎的是沈琅的馬。

  十八娘伸出手去,一把拉起沈琴,將她拉上了馬,嚇得她閉著眼睛不敢看。

  「阿姐,沒事,踏雲溫順著呢。」東珠聽著,心中暗暗的翻了一個白眼。

  小娘真的是越來越會睜眼說瞎話了,踏雲是一匹野馬,被小娘馴服了的,性子烈著呢。

  不認識的人上去,非得被撅下來不可,這也就是十八娘在上頭坐鎮,沈琴才能坐得上去。

  馬場在長安城郊外的一處莊子上,這裡因為經常會有許多好馬,舉辦一些拍賣會,因此來往的都是一些王公貴族,世家子弟。

  沈庭遠遠的就沖著門口的人揮手,「子期,阿武,小豆子,你們都來啦!」

  那姑娘一聽,憤怒的甩了甩手裡的鞭子,「沈庭,你丫又欠抽了不是,叫誰小豆子呢!」

  沈耀坐在馬上,黑著臉,陰測測的問道:「阿庭,你怎麼沒有告訴我,你還約了李世子。」

  沈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本來就是子期約了我來賽馬啊,我沒有告訴你們嗎?啊哈哈,我忘記了。」

  說著他跳下馬,飛奔過去,一隻手摟住李子期,一隻手摟住徐武,親密的說著什麼。

  李子期雖然面無表情,但是是人都能感覺他現在的愉悅。

  十八娘有些無語,李子期是什麼時候和沈庭這麼熟悉了?明明來長安的路上,沈庭還對黑羽衛萬分的憎惡。

  十八娘跳下馬,又接住了沈琴,方才拉著她走了過去,「徐竇,好久不見了。」

  徐竇眨了眨眼睛,「可不是。沈庭是沈庭,你們是你們,放心,我不會混為一談的。聽說十八娘武藝超群,我早就想試試了,一會咱們去練練?」

  十八娘笑著點了點頭,「好。」

  徐竇心花怒放,「十八果然豪爽,我就不喜歡那些扭扭捏捏的。琴娘也一起來吧。」

  等幫沈琴選好馬,那群小郎已經開始跑馬了。李子期首當其中,沈庭和徐武與他只差了一個馬頭,緊緊跟隨。而沈耀則被拉在了後面。

  跑完一圈,沈庭和李子期難分勝負,又繼續你追我趕的跑,沈耀和徐武卻是停了下來,向眾女走了過來。

  徐竇笑著對十八娘和沈琴介紹道:「這是我的哥哥,徐武。」

  「久聞徐小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然英武非凡。」十八娘笑著誇獎道。

  而那徐武竟像是傻了一般的看著沈琴,直看到她紅著臉低下了頭,「這位是?」

  沈耀輕輕一邁腳,將沈琴不著痕跡的擋在了身後,「這是舍妹沈琴。」

  徐武竟然臉紅到了脖子那,結結巴巴的說道:「我看你是才選的馬,想是不會,我教你吧。」

  徐竇噗呲一下笑出聲來,「哈哈,呆鵝,你還是去和沈庭那傢伙一起賽馬吧,你皮糙肉厚的,別嚇到人家小娘了。當我和十八是死的呢!去去去,一邊兒玩去。」

  說著又拉了拉沈琴的袖子,眨了眨眼睛,說道:「看我哥哥緊張得,話都說不順溜了。琴姐姐,我教你騎馬。」

  徐竇拉著沈琴到一邊學騎馬去了。徐武還癡癡的看著,像是入了魔一般。

  十八娘垂下眼眸,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徐武這表現,分明就是將沈琴看入眼了,也不知道沈琴是怎麼想的。

  她正想著,沈庭興高采烈的跑了過來,「哈哈哈哈,阿武,我後來居上,贏了子期。」

  見徐武沒有反應,沈庭伸出手來,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阿武,阿武,你傻了。」

  徐武回過神來,望著沈庭眼睛都亮了,嚇得沈庭直往後跳,「你怎麼這樣看我,跟百兩看到肉骨頭似的。」

  徐武卻是一把抓過他的手,把他拉到一邊嘀嘀咕咕去了。

  李子期騎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沈十八,冷冷地說道:「十八,賽馬嗎?」

  沈耀猛地抬頭,神色莫名的看著李子期,就聽到他說:「大兄你就不用賽了,不是我的對手……」

  沈耀只覺得萬箭穿心!

  李子期想求娶十八娘什麼的,大約只是個玩笑吧。不然怎麼會有人這樣對自己的大舅哥說話,眼中的鄙視簡直就要溢出來了。還有,如果他心悅十八,又怎麼會約她賽馬,分明是不把她當女子!

  不對,他這話的意思是說,他連十八娘都不如嗎……

  十八娘一笑,翻身上馬,「來戰!」

  說著小皮鞭一甩,像一根離弦的箭一般,直接衝了出去,踏雲腳上的雲,簡直成了殘影。

  李子期也是風馳電掣般的追了出去,像是一道劃破天空的閃電……

  沈耀突然覺得,李子期的鄙視沒有錯,他騎馬的確不如十八一個小娘……大兄的臉早就餵狗了!

  剛想著,只見一條肉嘟嘟的狗,扭著屁股,直奔主人而去,完全不在意馬蹄濺起的塵土,撒開腳丫子跑得真歡……可不就是百兩!

  沈耀低下了頭,他覺得,自己大概跑得還不如百兩快……一定是沈琅的馬不好!也是,有一個流連煙花之地的主人,馬能不腿軟跑不快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1:39 AM

卷一 第六十七章 朝華餘黨

  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十八娘卻覺得,心裡頭痛快極了。

  像踏雲這樣的好馬,就應該去戰場上,這樣她可以直入中軍,於萬人之中,直取敵將首級,豈不快哉?

  李子期緊跟在她身後,趁著她分神之際,一個甩鞭,跑到了十八娘的前頭。

  一圈跑完,他勒住韁繩,笑道:「我贏了。」

  「贏了便贏了,還想要什麼獎勵不成。」十八娘笑著下馬,摸了摸踏雲的脖子。

  「要獎勵,我想要讓踏雲和閃電生匹小馬,可好?」

  十八娘一愣,看著李子期身下的大黑馬,「你的閃電是母馬?」

  李子期也愣了,「不是。」

  性別相同怎麼生崽?

  十八娘捧腹大笑,擺了擺手,「你且換一個吧。」

  「我想要一個扇套。」

  十八娘遲疑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好的。不過我繡花的手藝並不出眾,你可有喜歡的樣式?」

  「曇花。」李子期說完,就被百兩撲倒在地,大約是很久沒有見了,百兩親熱的舔了他一臉的口水。

  十八娘看著他跟個孩子似的,與狗玩鬧,突然想起沈耀當初說的那句話,他才十六歲,就不知道殺過多少人了……

  「好。不過你不是說,百兩只認一個主人,若是我把它送還給你,它就會死嗎?」

  那現在這親人相見,兩眼淚汪汪的是什麼……

  李子期脊背一僵,認真的說道:「那是因為你站在這裡。」

  十八娘啞然失笑,這人真是讓人無言以對。

  幾人一起用了些點心,又跑了幾圈馬,到快要離開的時候,沈琴都能騎在馬上,小跑一會了。

  話分兩頭,十八娘兄妹這頭騎馬興高采烈,那頭沈宅裡可是淒風苦雨。

  沈瑜黑著臉,跪在書房的地板上,沈澤坐在上頭,手中拿著一把戒尺。

  「孽子,你當初上書給朝華請封,我幾次三番暗示你不要說下去了,不要說下去了,你便要做那出頭鳥,這下可好,被御史台打了個正著。若不是出身范陽沈氏,今日闔族都要與你陪葬。」

  沈瑜心中火冒三丈,當初朝華封王,他可是風光了好一陣子,沈澤也並未說他的不是。

  自從朝華倒了之後,皇上徹查黨羽,他每日就戰戰兢兢的,終於張問天今日向他發難了。

  像瘋狗一樣的盯著他咬,又將他請封的舊事翻了出來,生生的把他打成了朝華餘黨,皇上當下就將他的官職一擼到底。

  背上了這樣的罪名,除非皇帝的位置換一個來坐,不然他幾乎沒有了起復之日。

  沈瑜咬著牙,緊緊的刺著自己的手心,鮮血順著手指縫流了下來,滴在了木地板上。

  沈澤歎了口氣,「你當日是腦子被門夾了嗎?我們堂堂世家大族,需要靠吹捧一個女人上位嗎?朝華是你的大姨,我們平日裡給她幾分顏面,並不是怕她,要巴結她,而是沒有必要交惡,守望相助即可。你連這都不明白嗎?」

  沈瑜張口想要說是沈耀騙了孔景嫻,讓他去這樣做的。可是他開不了這個口。

  證據在哪裡?更何況,如果一說,他想搶兄長功勞的齷齪心思也就曝光了。

  沈澤將戒尺往地上一扔,「滾回去反思吧。」

  沈瑜站起身來,他跪了太久,站起來的時候腿有些輕輕的發顫。他快步的走出沈澤的書房,急匆匆的去了武歸的院子裡。

  武歸正坐在窗前,一邊賞荷,一邊喝著綠豆湯,看到沈瑜來了,趕忙迎上去,心疼的說道:「我的兒,日頭這樣大,你怎麼就來了?」

  沈瑜神色莫名的看著他娘,「這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情賞荷?朝華王倒了,皇上翻舊賬,把我的官職擼了。」

  武歸歎了口氣:「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虧得我姓武,她們為了往臉上貼金改姓了隴西李氏,就算是除九族,也除不到我們的頭上。你姨媽也是命好,嫁了皇帝的弟弟安南王,怎麼著也砍不到她那兒去。等風聲過了,我再去尋她幫你起復。」

  自從朝華王倒了之後,整個京城風聲鶴唳,黑羽衛天天抄家殺人,一不小心,就會被御史台咬一口,變成朝華餘孽。

  武歸心有戚戚,她不明白,明明是恩寵有加的朝華王,怎麼著就突然死了呢?

  「娘,你若是因為自己的身份,不出去結交貴人,那就中了十八娘的奸計了。你大概不知道吧,皇上賜了孫家的一個庶出女兒,給安南王做平妻,姨母自顧不暇,哪裡有功夫管我們。還有榮陽公主,被皇上軟禁宮中,指不定要送去和親了。這是在清算啊!」

  大廈傾倒,瓦礫無存。

  朝華王只有三個姐妹,無九族可誅,可若是造反,僅是一人砍頭,那豈不是讓更多的人蠢蠢欲動?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安南王妃也是女婢出生,除了朝華,無人可依仗。想要鬥過年輕貌美,又是貴族出生的孫家小娘,並非一件容易的事,而且這小娘分明就是奉旨去搓磨她的。

  武歸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道:「沒事的,錦娘那麼聰明,又生了安南王世子,不會有事的;而且,不是還有你父親麼?你父親待我情深意重,又甚是喜愛你,不會扔下我們不管的。我曾以為背靠高山,一輩子不想不顧都不愁,沒想到,這高山竟是紙糊的,一戳就破了。」

  沈瑜蹲下身去,看著武歸的眼睛,認真的說道:「娘,父親已經不只有我這麼一個入得了眼的兒子了。這些年的養尊處優,讓您忘記了當初我們在內宅裡的手段了嗎?十八娘來了之後,你還沒有發現嗎?父親待您,一日不如一日了。」

  武歸閉上眼睛,她又何嘗不知?

  她曾經多次想對沈耀下手,只是十八娘太奸詐了,借著上次中毒的事情,將內宅裡的下僕們換了一大波,現在她能夠使喚的人已經不多了,做起事來,自然是束手束腳的。

  「你放心吧。娘這就給你爹送綠豆湯去,十八娘再厲害,還能做得了她父親的主?再說,珂娘的事情,我還沒有以牙還牙呢,我早就下好了一步棋,就等著收網了。」

  沈瑜垂了垂眸,告退了出去。

  一旁的小廝張口提醒道:「公子,你的手還在流血呢,給您包紮下吧。」

  沈瑜嘲諷的勾了勾嘴角,「回去罷,讓廚房裡端些菜上來,我想喝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1:44 AM

卷一 第六十八章 一女百求

  夏日的清晨天亮得早,十八娘寅時起身,在水榭練完一套劍法,又打了套拳,才不過是卯初。

  今日是朝堂休沐,並不上朝,是以沈澤與沈耀正在亭子裡下棋,沈琴和沈玉在一旁煮著茶。

  「澤郎,徐常春的夫人來了。」武歸匆匆而來,看了一眼十八,神情頗有些尷尬。

  沈澤頭也不抬,「徐常春?他是武將,與我們府中並無往來。他的夫人來了,你接待便是,尋我作甚?」

  武歸咬了咬嘴唇,紅著眼,「她說是來求親的,我並非當家主母,做不得這個主。」

  沈澤皺了皺眉,有些不耐。這徐常春是魯國公的副將,天子讓魯公卸甲歸田之後,邊關的事情,由徐常春代管。

  徐常春是魯家直系,他的夫人自然對武歸不會客氣。

  「走吧,琴娘和玉娘留下。耀兒跟我來,十八,十八也來吧。」沈澤站起身來,淨了淨手,又用軟棉綢布擦了擦手,往前廳而去。

  徐常春的夫人是一個圓臉的婦人,臉上有兩個梨渦兒,徐竇長得與她有七分相似。

  見到沈澤,喜上眉梢,張口就來:「沈大人,我家老徐遠在邊關不能前來,徐家便派了我來向大人提親了。我家老二徐武,您知道的吧,是個老實厚道的孩子,想求娶你家琴娘。不知意下如何?」

  這是一個性子極其爽利的人,說話的語速很快。

  十八娘讓丫頭給她沏了茶,又上了一些新鮮的果子,便站在沈澤的身後不言語。

  看來這徐武當真是把沈琴當眼珠子了,這天才剛剛亮,就心急火燎的上門求親了。

  沈澤有些尷尬,這提親一般都是遣了中人,暗中打探一番,哪裡有男方親娘直接上門提親的?還好她沒有直接帶官媒上門,不然若是拒絕了,豈不是雙方都沒臉。

  徐家真是有些不講究。

  沈澤咳了咳,看了身後的十八娘一眼。

  十八娘趕忙開口說道:「能得徐伯母厚愛,真是我姐姐的榮幸。徐二郎少年英才,美名遠揚;只是這嫁娶乃是人生大事,半點馬虎不得,伯母容我父親思量一番,體諒他一片慈父之心。」

  徐夫人恍然大悟,笑著拍了拍額頭,「看我真是太心急了,生怕琴娘這麼個好孩子被人搶了,沈大人千萬好好考慮一下我們家徐武。若是行,我立馬就讓媒人上門提親。」

  兩家原本沒有什麼來往,沈家又沒有主母,徐夫人喝了幾口茶,又急匆匆的走了。

  沈澤剛要起身,卻又聽到沈耀開口說道:「父親可知道滎陽鄭松平?他的父親是兵部侍郎鄭九霖,鄭大人日前叫我尋機會問問父親,可願將琴娘,嫁與松平。」

  沈澤沉吟片刻,「鄭九霖倒是你的頂頭上司。鄭家可說為何求娶琴娘?」

  「這鄭松平是鄭家大房嫡出幼子,今年二十,剛考了舉人。他尤善書畫。鄭夫人在桃花宴上相中了琴娘,覺得他們志趣相投,又多方打探了數月,方才有此一提。」

  「知道了,你們先回去吧。」

  十八娘歎了一口氣,看來沈澤是想乾坤獨斷,壓根兒不想著問沈琴的意思了。也是,這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沈澤這樣做,只是缺少慈愛,並無什麼大過。

  兄妹二人出了門,十八娘懊惱的看著沈耀,問道:「這個鄭松平又是怎麼回事,哥哥怎麼沒有早說?」

  沈耀笑了笑,「又不是求娶你,你心急個什?前幾日你不是發熱不退嗎?我哪裡有心思說這個。」

  「這鄭松平,哥哥可認識?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耀沉吟了片刻,「松平是我的知交好友,當年我們同拜在雲道子門下學畫……後來我受了傷,松平倒是一直學了下去。他性情溫和,是個畫癡。鄭家家風清正,松平又是幼子,頗得寵愛,他並不在老宅中住,自己搬出來了方便作畫。如今松平的一幅畫,已經價值千金了。」

  「看來哥哥很是中意這個鄭松平了。那麼徐武呢?」

  沈耀卻是搖了搖頭,「就憑徐家出生草莽,父親便不會同意的。而且古來征戰幾人回?徐武若是沒了,憑琴娘的性子,也肯定是活不了的。」

  也是,沈氏是書香世家,不愛與武將聯姻,看魯萍的下場就知道了。

  「徐家人口簡單,徐武又心儀姐姐,也未必不是良緣。總歸不是我們嫁人,還是得問琴娘的意思。」

  「是這個理兒。我是男子,不太好說,你去問問琴娘的意思。我再去打探下徐武。」沈耀將十八送至二門那,便轉身又出門了。

  十八娘行到聽蘭院,院子裡靜悄悄的,僕婦們有條不紊的做著事兒。

  沈琴正坐在窗前,拿著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連十八娘進來了都不知道。

  十八娘捂住她的眼睛,尖著嗓子喊道:「這位小娘可真是貌美如花,猜猜我是哪家的小郎君?」

  沈琴身子一抖,將十八娘的手扯了下來,惱道:「就你頑皮。父親他沒有應吧?」

  十八娘點了點頭,「看來姐姐是不中意徐武了。徐家一共只有二子一女,長媳是武將程家的女兒,長期隨軍;徐竇你認識的,很好相處,而且過不了兩年就要出門子了;徐家規矩不多,可惜是武將,父親說考慮考慮。八成是不會應的。」

  「只是我阿姐太優秀了,一家女百家求,除了徐家,還有別人登門求娶呢!」

  沈琴眼睛一亮,急切的問道:「是哪家?」

  十八娘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是滎陽鄭氏,鄭松平你知道吧?他的畫很有名氣,阿姐喜愛畫,應該與他談得來。」

  沈琴有些失神,「鄭松平我知道。他那副長安春居圖,當真是毫髮入微,值得黃金千兩。拍賣的時候,我去看過一次,回來之後,還臨摹了一次,只是怎麼畫都畫不出那種感覺來。」

  「那阿姐覺得,鄭松平如何?他是哥哥的好友,聽說性情溫和,而且是獨居,阿姐一嫁過去,便可以自立門戶,不必與婆婆妯娌日日攪和在一起。」十八娘越說,越覺得這個鄭松平當真算是一個不錯的良人了。

  鄭家家風好,鮮少有妻妾成群事,寵妾滅妻更是談都不談。

  沈琴卻是搖了搖頭,突然又好像醒悟過來了似的,低著頭輕聲說道:「這婚姻大事,還是父親說了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1:47 AM

卷二 第六十九章 夜會情郎

  「阿姐,可是有意中人了?若是有,且告訴我與大兄,讓那人快些上門提親吧!不然父親可能會應了鄭家了。」

  十八娘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沈琴的神色。

  果然,她突然有些慌張,結結巴巴的說道:「沒有的事。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能有什麼意中人。」

  見她不肯說,十八娘也不好繼續追問下去,又胡亂的說了些別的事情,便憂心忡忡的回了尋梅院。

  南枝一見十八娘回來了,趕忙端上了朝食,一碗銀耳蓮子羹,荷葉蒸甜板,外加做得小巧玲瓏的肉夾饃,配菜是切得細細的榨菜絲兒,和辣酥小銀魚。

  十八娘用勺子攪了攪銀耳粥,沖著北流招了招手,輕聲說道:「你去打聽一下,琴娘最近見了什麼外男,大約是意外遇見的。」

  沈琴性格溫順,又喜靜鮮少出門,僅有的幾次還是和十八同去的,除了徐武,幾乎沒有見過其他的外男。

  北流點了點頭,她性子外向,嘴巴皮子遛,不管在哪裡,都能有個極好的人緣,是以打聽什麼消息,一般都喚北流去。

  北流回來的時候,臉色有些不好,她走到十八娘的耳朵旁邊,輕聲說道:「是今科探花李謙之,那日與大公子飲酒之後,在後花園裡閒逛,偶遇了琴娘。琴娘的帕子掉進了荷塘裡,是李郎君幫她勾出來的,二門那日沒人守著。奴失職了。」

  十八娘搖了搖頭,這怪不得北流,她之前一心對付朝華,覺得剪了武歸的臂膀,她便不成氣候了,沒想到,她竟然還敢對琴娘出手。朝華被砍頭了,武歸就想狗急跳牆,害一個算一個嗎?

  這李謙之其實她也替沈琴打算過,還試探著問了問沈耀,可是沈耀說李謙之謀了外放,又四處說自己並不在意功名利祿,就是探花,也是隨便一考就考上了,她便覺得,此人有些輕浮。

  再後來,聽聞他母親看中了孔景嫻的小妹孔美嫻,她就更是不提了。

  沒想到,沈琴竟然與他生了情愫。

  這事,十八娘也不能替沈琴拿主意,「我大兄可回來了?若是他回來了,請他來我這兒一趟。」

  這一等,就等到擦黑了,沈耀方才回來。

  十八娘將李謙之的事情同沈耀說了,沈耀卻是搖了搖頭,「李謙之不行。他這次外放,在長安城附近做了縣令,走的是安南王的路子。趙郡李氏人才濟濟,謀個外放,族裡人卻無一援手。」

  安南王是趙義的堂弟,早年在鄉間務農,後來趙義當了皇帝,他才雞犬升天,走了鴻運,被封親王。安南王雖然沒有什麼本事,卻很得趙義青睞,他的妻子,便是朝華的親妹妹,李錦素。

  十八娘歎了一口氣,說道:「就怕阿姐已經情根深種。李謙之這是想要左右逢源?投了安南王,又想娶我阿姐。還是壓根兒就是替武氏害琴娘呢?」

  沈琴沒有見過幾個男子,前一個議親的又是孫連成那種渾人,又怎能經得起李謙之的撩撥?

  兄妹二人說著,都沉默了。

  不一會兒,只見北流心急火燎的衝了進來,壓低聲音說道:「小娘不好了,琴娘在聽蘭院會李謙之,李公子剛翻入院牆,奴就看到武氏帶著家僕衝過來了。」

  十八娘和沈耀飛快的站起身來,輕輕一躍上了牆頭,果然看見不遠處一大堆人舉著火把氣勢洶洶的朝聽蘭院走。

  十八娘垂了垂眸,暗罵一聲賤人。

  這李謙之雖然秉性一般,但是到底是世家子弟,還是探花郎,前程不會太差。武歸又何必這樣興師動眾的讓琴娘嫁給他?這不符合她的做派,要不李謙之有他們不知道的爛事,要不武歸就是另有它謀。

  只是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十八娘一手提起沈耀,用腳輕輕一點,一個夜鷹飛撲,竟然憑空飛出了數十米的距離,落入了聽蘭院中。沈耀看著她,滿是詫異之色,十八娘這一手,便是當年的魯萍也做不到,非常人所能。

  說起來,她一個小娘,在范陽老宅裡,到底是誰教了她這麼高深的功夫?此刻卻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

  果然那大樹暗處,沈琴正仰著頭與李謙之說話。

  沈耀一看,氣得個倒仰,這年頭,總有那麼些良心狗肺的東西,覬覦他的妹妹。

  他二話不說,衝上前去,對著李謙之的臉就是一拳,沈琴看著沈耀和十八,捂住嘴,眼淚著急的往下掉,簡直就是一團亂。

  十八娘低聲說道:「大兄,現在不是找他算帳的時候,武歸就要帶人過來了。」

  她這話一出,李謙之和沈琴都驚訝的張大了嘴。十八娘鬆了一口氣,看情形,李謙之並不知道武歸的所作所為。

  正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砸門的聲音,「開門,快開門,有賊闖進院子裡了,別汙了小娘的清白。」

  十八娘一聽,簡直氣得七竅生煙,這武歸抓到機會就往沈琴頭上潑髒水。

  她伸出手去,只一掌就把李謙之給劈暈了。沈琴吃驚的看著她,「十八,你這是做什麼?」

  十八娘只對著沈耀說道,「哥哥把他嘴堵了,吊在房樑上。我去開門,姐姐準備些點心,擺好棋盤,就說我們幾兄妹在下棋。」

  說完卻聽到進門準備棋盤的沈琴一聲尖叫,院子外的拍門聲越來越響了:「小娘,是不是有賊人?」

  十八娘搶先一步進去一看,只見沈琴的床上,赫然躺著一個衣衫不整的男子,那男子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下流胚子,武歸這是要置沈琴於死地啊!

  他們壓根兒就不是想讓琴娘嫁給李謙之,而是想要先毀了她的心,再毀了她的人!

  若是十八娘兄妹不在,沈琴情急之下,一定會先讓李謙之在樹叢裡藏起來,或者乾脆翻牆逃走,然後自己去開門,不會進房間看自己的床上有什麼。

  十八娘一不做二不休,將那男子也劈暈了,往他們嘴裡塞了個入口即化的藥丸,與李謙之捆在一起,用繩子掛著扔進了水井裡。

  做完,就大聲說道:「大膽刁奴,還有沒有規矩了,在小娘的院子門口,也容你吵吵嗎?」

  接著走到大門口,打開了院門,她冷冷的環顧了下眾人的臉,看得他們打了一個寒戰。

  方才嘲諷的笑道:「哎呀,這不是武姨娘身邊的管事嬤嬤嗎,我倒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入了黑羽衛,做起了那抄家的勾當了。」

  那婆子沒想到開門會看到十八娘,也是慌了,「小娘說笑了,實在是這府裡頭進了賊,我怕擾了小娘,就陪著夫人一起抓賊呢。」

  她說著探出頭去,東張西望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1:51 AM

卷二 第七十章 姐妹爭吵

  那婆子硬著頭皮衝了進來,直奔臥房,卻看見沈耀和沈琴正好端端的坐在窗前下棋。

  她看了看床上,又看了看四周,轉了轉眼珠子,怪聲怪氣的說道:「小娘也是奇怪,兄妹下棋怎麼也關了院門,不讓丫頭婆子近身伺候。我看這床上亂糟糟的,該不是床底下藏了什麼人吧?」

  她的話音剛落,就看到十八娘抬手對著她就是一個耳光,「嬤嬤也算是有頭有臉了,怎地就忘記世家家奴不可妄議主人了嗎?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這樣說話。」

  婆子整個人都懵了,嚇得跪倒在地上,她偷偷地看了看,床底並沒有藏著人,那放在床上的人,被藏到哪裡去了呢?

  帶來的人四處的看了一圈,突然有一個婆子拿著火把往那井裡看了看。只見那裡頭漂浮著一個大木桶,什麼人都沒有。

  一無所獲。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看著一直沒有說話的武歸,冷笑道:「當姨娘的,就要守好姨娘的本分。別三天兩頭的作妖,還有管好自己的狗。不然下一次,我可是要直接拖出去杖斃了。」

  武歸臉上一白,忿忿的看了看四周,那些去別的地方尋的人都回來了,沖著武歸搖了搖頭。

  她冷哼了一聲,「可能是我弄錯了吧,那就不打擾你們兄妹親近了。」

  十八娘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輕聲說道:「姨娘一把年紀了,看錯了也是常有的事。只是這抄家搜查,口出穢言的婆子怎麼可以輕饒呢!來人啊,拖出去,杖二十!」

  那些十八娘安插的婆子,很快就站了出來,將那婆子拖出去打了。

  武歸臉色鐵青,帶著一大幫人又烏啦啦的走掉了。

  沈琴趕忙跑到井邊,「哥哥,快把謙郎拉上來啊,他不會淹死了吧。」

  沈耀幫她把二人拉上來,果然見李謙之面色泛青,進氣多,出氣少了。沈琴撲在他的身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十八娘歎了一口氣,走過去,對著李謙之的腹部按壓了幾下,只見他吐出一口水來,醒了過來。

  另一邊沈耀也將那人救醒了。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那人嚇得拼命的在地上磕頭,「小人是南館的小倌,今夜有女客點了我,一進房間我就被打暈了,再醒來就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

  沈琴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今晚你就在南館裡,從來都沒有出來過,你可記住了。一會我就讓人送你出府。」沈耀開口說道。

  十八娘不贊同的看了他一眼,這樣的人,誰知道嘴巴靠不靠得住,若是他出去亂說,豈不是對沈琴的閨譽有礙?

  只是這事沈耀做了主,她就不便開口了,「西屏,你把他送出去吧。」

  西屏突然從樹蔭底下走了出來,扛起那小倌,一個閃身又不見了蹤影。

  沈耀一抬頭看到李謙之,又是滿眼怒火,他厲聲問道:「今晚的事情,你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為什麼你們要在屋外說話,是為了讓屋裡的人有可乘之機嗎?」

  李謙之搖了搖頭,「我每次來見琴娘,都是約在那棵大樹下,蘭花叢中的,那樹冠很密,我又穿著黑色衣服,不是練家子,很難發現我。若是有人來了,在屋裡逃都逃不掉。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一心一意喜歡琴娘的,聽到有人來提親,我連夜就趕過來了。」

  十八娘看著他信誓旦旦的樣子,冷笑出聲,男人靠得住,母豬都上樹。

  「我可是聽說李夫人為你定下了孔家三娘孔美嫻,就等著遣媒人上門了。」

  十八娘說著,看著沈琴的臉色,果然見她嘴唇都白了,李謙之沒有和她說過這件事情。

  李謙之喉頭一動,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那都是我娘一廂情願的,我並不同意。我本來想徐徐圖之,等我娘喜歡上了琴娘,就和孔家說清楚,然後再上門提親,沒想到……」

  「我怎麼聽說,孔美嫻是你嫡親的表妹,你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你忍心傷害她?」

  李謙之遲疑了片刻,說道:「美嫻的確是我的表妹,但是我拿她只當妹妹的,等我娶了琴娘,自然會另外補償她。」

  「你是趙郡李氏嫡枝長子,雖然不是長房宗子,但是按說也應該很受重視,為什麼不進六部要謀外放呢?還走……」

  十八娘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沈琴打斷了,只見她顫著聲音說道:「十八你幹什麼呢?謙郎落水了,還不放他回去,萬一得了風寒怎麼辦?這些事情,也是應該你來問的嗎?」

  十八娘一愣,看著沈琴的眼睛,嘲諷的笑了笑,「也是,若不是他和姐姐有了牽扯,我又何必問這麼多。既是如此,我先告辭了。」

  「十八你何必嘲諷我,謙郎待我何如,我怎會不知。你要說他走了安南王的路子吧?那時候他並不認識我不是嗎?我是沒有你聰明,以前也被武歸騙得團團轉,若不是因為我是你的親姐姐,你怕是看都不會看我一眼吧?」

  李謙之見二人快要吵起來了,有些尷尬,站起身來拱了拱手,說道:「我先告辭了,小子還要回去告求母親,明日登門求娶琴娘。」

  「你們說是為我考慮,覺得鄭松平很好,好在哪裡呢?鄭松平胸無大志,一輩子就畫畫了,上頭兄嫂一大堆,個個都能管我。更重要的是,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他。徐武很好?一個莽夫,見到女人就走不動道了,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成了寡婦。」

  「謙郎有什麼不好?他出身趙郡李氏,是世家嫡子,又考了探花,前程似錦,更重要的是,他把我當眼珠子。這樣的好男兒,我為什麼不能嫁他呢?你們打心眼裡,就覺得我嫁不了長子,撐不起門戶吧?所以為我尋的都是安安分分的次子,是也不是?」

  十八娘突然笑出了聲。

  「不管是鄭松平還是徐武,都不是我和哥哥給你挑的,是他們自己尋上門的。覺得你當不了長媳的不是我,是李謙之的母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1:55 AM

卷二 第七十一章 反思

  「李謙之是把你當眼珠子疼,來人家家裡做客,都故意去二門偶遇你;一邊和你月下私會,一邊和別的女人談婚論嫁,還不告訴你。」

  「剛才你也聽到了,他可是一口一個美嫻的。如果你覺得,婆婆不喜,丈夫心眼多搖擺不定,被逼上梁山了,才說一句告求母親!表妹在一旁虎視眈眈,這些都不是問題,那當我今夜的話,都白說了。」

  沈琴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你又憑什麼認為我看到的就是錯的,你看到的就是對的呢?十八,我最討厭你那副高高在上,包攬天下的樣子,明明我才是姐姐,你卻事事爭先。」

  「給大兄治病,是你和庭哥哥去請的醫,直到大兄好了,我才知道;朝華是武歸的姐姐,與我們有殺母之仇,也是朝華死了,我才知道的;你與大兄定策,就將我和庭哥哥支開,什麼蝦宴打酒,下人都死光了嗎?非得讓我們去?大兄表面上說是平分母親的嫁妝,實際上呢?十八你手上的戒指是哪裡來的,你敢說嗎?」

  沈琴說完,自己都愣住了,她不自在的將頭扭到一邊,低聲說道:「反正你們壓根兒瞧不起我,沒有把我當成一家人。明明要嫁人的是我,怎麼你們選的就是好的,我選的就是不好的呢?」

  十八娘沖著沈耀拱了拱手,不待沈琴再說話,就自己回了尋梅院。

  南枝端了水來,給十八娘淨了手,「小娘疲憊,在小榻上躺一會吧,奴給你扇風。」

  其實沈琴說得沒有錯,她和沈耀本來就是打心眼裡,覺得她性子單純,更適合嫁入簡單的人家。

  李謙之心眼多,他和趙郡李氏宗族內部也有嫌隙。沈琴若是嫁過去,作為長嫂,怎麼可能隨著李謙之去任上?她得在家中侍奉公婆,照顧小姑子,小叔子。

  李家本來滿意的就是孔美嫻,沈琴硬擠進去,婆母不喜,小姑子討厭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可她偏偏被眼前的繁花迷了眼。

  沈琴的話,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靂,炸醒了沈十八娘。

  自從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想要給魯氏報仇血恨,想要趁著自己還活著,妥善的安排幾個兄姐日後的生活。

  她便不自覺的將什麼事情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卻沒有認真的考慮過,幾個哥哥姐姐是怎麼想的。

  沈耀不止一次的提醒她了,叫她放輕鬆一些,多看顧自己。

  可是她卻總想著能者多勞,她都安排好了,便是死了,也放心了。她不是魯氏,不是他們的母親,她對他們的未來,並沒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路是他們自己選的,也是他們自己要走的,她沒有辦法替他們做決定。

  可是沈琴的話,到底傷了她的心。

  沈琴被害要嫁孫連成,是她救的她;她默默無聞,她幫助她在桃花宴上奪了頭魁;她不懂世家大族禮儀,她為了她尋了教養嬤嬤;就在剛才,她差點被汙了清譽,也是她出頭救了她。

  就這個樣子,沈琴的眼裡卻只看得到她手上戴著的一枚不值錢的戒指。

  她能說,武歸的這麼些年的潛移默化實在是太成功了嗎?

  十八娘想著,突然有人輕輕地彈了她的額頭一下,她睜開眼睛一看,只見沈耀站在她的身邊,擔心地看著她。

  她突然問道:「大兄,也沒有問過你,是不是願意娶秦昭。」

  沈耀又彈了一下十八娘的額頭,疼得她捂著頭坐了起來。

  「傻子。秦昭是秦相硬塞給狀元郎的,你是幫我考了狀元,還是幫秦相做了決定?」他看了看十八娘的臉,故作驚訝的說道:「還是因為你長得和父親像,就真把自己當父親了?我娶秦昭,和你有什關係呀。」

  「我倒是很高興,秦昭是你的好友,這樣她也不至於會嫌棄你囉嗦,將你一腳踹出門去。」

  十八娘被沈耀逗樂了,一頭靠在沈耀的肩膀上。

  沈耀替十八將垂下來的一縷頭髮,輕輕的挽在了耳後,頓了一下,又說道:「至於琴娘,她是鐵了心要嫁李謙之了。你也沒有給她做決定,只是把你知道的告訴了她而已,不要再給自己增加負擔了。」

  沈耀看著肩頭上的十八娘,心抓著疼,琴娘還有很多年,可以去改正自己的錯誤,可以去後悔今天脫口而出的,傷害姐妹感情的話。

  可是,十八娘卻不一定聽得到了。

  只怪他前進的腳步實在是太慢了。

  「十八,我給你唱個小曲吧,以前阿娘哄我睡覺的時候,經常唱的。」

  「好,我連阿娘都沒有見過呢。」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沈耀的聲音很溫柔,像是一陣清風拂面而來。

  十八娘聽著聽著,就真的睡著了。

  沈耀將她的頭輕輕的放在枕頭上,又讓南枝取了一方薄絹,蓋在了十八娘身上。

  「夏日多蚊蟲,你替小娘打著扇。讓小廚房做一份雙皮奶冰鎮著,等她醒來了喝。我新得了幾個胡瓜,一會讓阿松送過來。」

  南枝點了點頭,笑道:「幸虧有公子在。小娘適才回來,可是要哭了呢。按說我們做奴婢的不該多話,只是小娘在范陽的時候,都沒有受過這樣子的氣。她向來都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以德報怨的事,做多了,可不就得心灰意冷了。」

  沈耀有些驚訝,「你們倒是消息靈通,說來,今兒琴娘的事,也多虧北流眼尖了。」

  「我們是小娘的奴婢,自然是要想她所想的。」南枝說著,又笑道:「雙皮奶一直都備著,小娘愛吃,公子要不要也來一碗。」

  「用個食盒,讓我提溜回去再吃吧。你們對十八都忠心耿耿,若是以後十八有什麼事,直接來尋我便是。」

  說完,沈耀這才提著燈籠,回了住處。

  十八娘這一覺,就直接睡到了天明。睜開眼睛一看,南枝竟然將蚊帳支到小榻上來了,就這樣,她都沒有醒。

  「小娘,你可算醒了。李府來提親了,是武夫人招待著。」

  十八娘伸了伸腿,接過南枝遞來的冰毛巾醒了醒神。又換了一身衣服。歎了口氣,「你說我是不是得給我父親尋個填房了?」

  這提親什麼的,讓武歸一個妾室出去接待,實在是不像話啊!

  南枝沒有接話,心裡鬆了一口氣,小娘能說出給自己尋後娘的話來,多半是恢復精神頭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0 11:59 AM

卷二 第七十二章 沈琴定親

  十八在屋裡轉了幾個圈圈,還是歎了口氣,往前廳裡去。才去了那能聽到廳中對話的小隔間裡,就看到沈耀坐在紅木椅子上,豎起耳朵聽,而沈庭,簡直把臉都要貼到鏤空隔板上了。

  沈琴遠遠地坐在一旁,垂著頭,紅著臉。

  看到十八娘來了,沈耀沖了著她笑了笑,十八娘點點頭,走到沈庭身邊,透過小孔,看著裡頭的情況。

  李謙之的父親,是從六品的國子監丞,留著長長的美鬚,大約因為在國子學裡司職刑罰,看起來十分的嚴厲。此刻他與沈澤喝著茶。

  「沈大人,犬子謙之,年歲僥倖得了探花,現任縣令一職,久聞貴女琴娘之賢名,願求娶之。」

  李謙之的母親孔氏,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抿著嘴,在一旁沒有搭話,武歸示意她吃點心,她連眼神都欠奉一個。

  沈澤也有些莫名其妙,最近長安城裡都流行這樣直來直往的說親了嗎?

  他倒是沒有想到,往常一點都不出彩的女兒琴娘,竟然有這麼多人登門來求娶了。

  李家請來的媒人,是國子博士王琦的夫人,也是出自趙郡李氏。

  她熱衷牽紅線,在世家之中,是頗有名氣的紅娘月老。

  「沈大人家的琴娘,那可是在桃花宴上奪得魁首的好姑娘,女紅閨德,那是樣樣都好;而李大人家謙之,那是少年英才,兩人當真是天作之合。您瞧,探花郎娶了狀元郎妹妹,豈不是一段佳話。」

  這位王李氏,嘴皮子確實會說。

  然而沈澤並無意動,只是笑道:「謙之確是前程遠大,趙郡李氏與我范陽沈氏也多有姻親。只是我女兒不多,想尋個她中意的,卻不好貿貿然就替她應了。」

  王李氏一愣,怎麼回事?李家不是說提前就和沈家通過氣了嗎?怎麼看沈大人竟是不知情的?

  她心中有怨,面上不顯,只是笑道:「沈大人真是當世難得的慈父,小娘上輩子積了多少德,才能有一個這麼疼愛她的父親。」

  李謙之的母親卻是冷哼了一聲,「沈大人想當慈父,沈家小娘可不一定……」

  她話還沒有說完,李謙之就拉住她的袖子,哀求著搖了搖頭。

  李孔氏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沈大人想當慈父,沈家小娘想必一定是個孝女了。犬子無狀,在那桃花宴上,心悅琴娘,大人既是慈父,定能明白我們的誠意與苦心。」

  李謙之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大人,小子自知高攀了琴娘,只不過我二人兩情相悅,還望大人成全。」

  沈琴聞言大喜,想要走出去,卻被沈耀拉住了。他沒有說話,卻是搖了搖頭。

  沈澤皺了皺眉,冷聲道:「李探花這是作甚?快起來吧,大丈夫跪天跪地跪君父。」

  他身後的外院管事,趕忙上前將李謙之扶了起來。

  沈澤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我這荷園,聞名長安,不知道諸位可有興致,飲露賞荷。」

  王李氏機敏,一聽心知這沈澤定是要去問琴娘到底是怎麼回事了。難怪李家不通氣就敢登門求娶,原來,兩個兒女早就有私定了終身,嘖嘖,可憐沈大人還被蒙在鼓裡。

  「那可是我沾了光了,早就聽聞沈宅荷園風景獨好,哥哥嫂子就當是憐惜我,陪我同去逛逛吧。」說完她就拉著李孔氏,隨著武歸一同出去了。

  李大人和李謙之也不是傻的,一同跟了上去。

  等他們一走,沈澤就黑了臉,「孽女,給我滾出來,沈氏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沈琴嚇得一個激靈,走進門去,跪倒在地,「父親,我與謙郎的確是兩情相悅,還望父親成全。」

  沈澤氣得嘴都在發抖,走上前抬手就要打,卻被沈庭攔住了。

  沈庭嚷嚷道:「父親,你怎麼這麼老頑固。我大楚民風開放,兩情相悅,登門求娶,本是佳話,你有什麼可氣的?」

  沈澤氣極反笑,「我怎麼生出了你們兩個傻子。兩情相悅,只要父母默認,門當戶對自是無妨,可我還是第一次瞧見,父母不知,當著媒人的面就大大咧咧下跪逼婚的兩情相悅,這是結親,還是結仇呢?」

  世家最好臉面,小兒女有情,只要不越界,不過是一段風花雪月的事情。只是李家都知道了,偏生沈澤不知,讓他一個人裝慈父,被啪啪打臉,他心中自是不忿。

  又有鄭家珠玉在前。鄭松平的父親是兵部侍郎,從四品,祖父位高權重,關鍵他是沈耀的上峰,沈澤自然中意於他。

  李謙之雖然是探花郎,但是他父親不過是從六品下的國子監丞。不是他貶低自己的兒子,除了沈耀和沈瑜,其他幾個都不是科舉的料。沈瑜都娶了國子監祭酒的孫女了,他幹嘛還要浪費一個女兒,嫁給國子監小官的兒子?

  他沒有當面拒絕,已經是看到李謙之是沈耀同年進士的份了。

  沈琴看了十八娘一眼:「當初王六郎心悅十八娘,范陽人盡皆知,也是父親默許了嗎?」

  十八娘手一緊,自嘲的笑了笑。

  沈澤深深的看著沈琴,「王六郎必娶沈家女為宗婦。這是王沈宗老們早就定下的。而且你也說了,范陽人皆知,王六郎心悅十八,卻並非王六郎與十八兩情相悅。現在你明白其中之差了嗎?你是范陽沈氏嫡女,為父乃是吏部尚書,你什麼樣的兒郎嫁不得?」

  沈琴一見不好,拔出頭上的簪子,對準了自己的喉嚨,「父親若是不同意,我就死在你面前。」

  沈澤眼皮子都沒有抬,「那你死吧。」

  沈琴一愣,拿著簪子的手一鬆,簪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十八娘看著沈琴,她大約還是沒有認識到,沈澤雖然裝情聖,心中卻是無情;雖然裝慈父,心中卻無親女。有時候她也不明白,沈澤的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

  他還不算老,就已經是六部尚書之一了,他權勢,金錢,美人樣樣都不缺,那麼他所謀求的,信仰的,究竟是什麼。

  沈耀突然歎了口氣,無奈的開口道:「父親,就讓琴娘嫁給李謙之吧。我們府裡已經早夭了一個珂娘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8:17 AM

卷二 第七十三章 舅兄你好

  十八娘覺得索然無味,便告辭退了出來。

  在門口守候的南枝忿忿的瞪了門內的沈琴一眼,「琴娘怎地樣樣比著小娘,提那王六郎,不是往小娘心窩子裡紮嗎?憑地是個白眼狼。按奴說,小娘在范陽孤苦伶仃的時候,也不見琴娘有個長姐模樣,小娘與她,何談什麼姐妹情分?大公子也是好心,今日如了琴娘的意,改日裡她若不順心,指不定還會怪大公子多事……」

  她平日裡叨叨慣了,一看十八臉色不好,趕忙住了嘴,告罪道:「是奴僭越了」。

  「明知僭越,你還說?你是我貼身伺候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我。」

  南枝心神一震,武氏還虎視眈眈地等著抓小娘的錯處,她若是猖狂了,下頭的女婢僕婦豈不是也忘了規矩,亂了方寸。

  「奴有大錯。」

  十八娘加快了腳步,「你告訴東珠,之前讓買給琴娘做嫁妝的鋪子和莊子,不用買了。」

  南枝說得沒有錯,沈琴就是被武氏刻意給養壞了,她這一招,簡直就是殺人不見血。

  十八初問琴娘:你覺得武氏待你如何?

  琴娘答曰:勝似親娘。這冰絲統共得了這麼一點,巴巴的送我這兒來了,玉娘為此還鬧了一場;這金步搖,也是我三支,玉娘珂娘只得兩支……

  十八娘歎了口氣,「回去換衫,城西有一家燒鵝,味道頂好,我想去嘗嘗。」

  她換了身常服,只梳了最素的髮髻,獨簪了曇花玉簪,看了看手腕上的鐲子,又撿了李子期送的那支蜻蜓簪了上去。

  等到門口乘馬車時,卻發現沈耀已經站在這裡了。

  指了指自己的錢袋子,笑道:「聽聞十八想吃燒鵝,哥哥去為你付銀子可好?」

  十八娘回頭看了南枝一眼,彆扭的哼了一聲,「明知道秦昭嫂嫂最愛的就是那兒的胭脂燒鵝,這才巴巴的跟我去吧。」

  沈耀驚喜的沖著十八打了個千,「多謝阿妹指點迷津。」

  兄妹二人上了馬車,剛行到鬧市處,那馬陡然驚起,嘶鳴聲震天,抬起蹄子就往前一路狂奔。大街上的人,紛紛避讓,一時間驚呼連連。

  車夫著急的大喊:「公子,不好了,馬驚了,拉不住。」

  沈耀此刻滿頭大汗,臉色一陣慘白,嘴唇微微發顫,十八娘一看不好,問道:「大兄,你可是傷了哪?」

  沈耀搖了搖頭,「當年我們遇到刺殺,也是如同今日這般,先驚了馬。」

  十八娘抓住沈耀的手,他的手冰冰的,看來當年之事,對他而言是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

  「大兄無事,待我出去,斬殺了這孽畜。」十八娘心裡發沉,這驚了馬,也不知道,到底是人為的,還是意外。

  她掙扎著出了馬車,剛想飛撲過去一掌劈死這馬,就感覺一灘熱乎乎,紅色的液體,迎面的朝她撲了過來。

  李子期高高在上的站在那裡,手裡還拿著黑羽衛統一用的唐刀,擺著一個迷倒眾生的姿勢。

  馬車猛然一停,沈耀差點飛了出來。十八娘趕忙扭過頭去,伸手一攬。

  這一扭頭不要緊,嚇得沈耀魂飛魄散,這個從頭到腳都血淋淋的人,當真是他那無時無刻不美若天仙的妹妹吖?

  才一會不見,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定睛一看,只見那馬不知道怎的,被人砍了頭,一地都是鮮血。

  十八娘看著還在擺姿勢的李世子,咬牙切齒的喊道:「李子期」。

  李子期這才看到十八娘,手足無措的走上前去,從懷中拿出一方帕子,想要幫十八娘擦臉,可是這滿頭的血,到底從何擦起?而且,真的是邋遢到沒臉見人了,十八現在,大約想像他殺馬一樣,砍了他的頭吧……

  「我看到是你和大兄坐的馬車,就出手……我真不知道你會出來……」李子期訕訕地說道。

  十八娘一把奪過帕子,狠命的擦了擦,好歹讓眼睫毛上不是一片紅色。

  「那我和大兄真是要謝謝你的救命之恩了。」

  十八娘心中忿忿,叫你臭小子多事,姑娘我一掌就能劈了它,多乾淨俐落。

  李子期眼睛一亮,「我主要是為了救大兄。」

  說完滿是期待的看著剛剛走出來,還一臉慘白的沈耀。

  那次大理寺之戰,他特意湊到沈庭身邊,以英勇的身姿征服了小舅子。

  可是那次馬場賽馬之後,好像就得罪大舅哥了。誇他他不喜歡,懟他他也不喜歡,真的是太艱難。

  好不容易等到他遇到了危險,此時不上,更待何時?

  十八娘一聽,覺得有些心梗,也是,她如今這幅模樣,跟個母夜叉似的,還自作多情個什?

  沈耀一聽,覺得也有些心梗,他艱難的問道:「此番多謝李世子救命之恩。只不過你是怎麼知道我和十八坐在馬車裡的呢?」

  李子期左右看了看,這個時候,不是只要感謝他,然後將妹妹許配給他就好了嗎?

  問這個?難不成他能說,只要沒有公差的時候,他就在跟蹤沈耀,等了好些天,終於讓他等到了英雄救舅哥的大好機會?

  他沒臉說。

  突然他想到了一個事,認真的說道:「你這馬讓人做了手腳了。它腳裡被人釘了釘子,怎麼可能不發瘋。」

  沈耀果然被他轉移了注意力,也不管地上那一灘血,趕忙去查看馬的腳去了,這一看,真是觸目驚心,那馬掌裡當真釘了三顆鐵釘。車夫的臉都白了,連忙跪在地上,「小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公子饒命。」

  沈耀沖著他擺了擺手,還要繼續研究。

  就聽到十八娘清脆的聲音,「大兄,我就先去一旁的店裡換衫了。」

  說完,南枝就牽著她往一旁的成衣鋪子裡衝,好在是自家的店,不然誰願意讓這麼一個血人上門啊。

  李子期看著十八娘,又看著沈耀,左右為難,自己到底該先去搏得哪方的好感呢?

  大舅哥是文弱書生,十八娘是武林壯漢,還是先幫著沈耀吧,萬一他被無頭馬嚇暈了呢?

  沈耀皺著眉,看著周圍的圍觀群眾,對著李子期說道:「勞煩李世子同我一道,將這馬處理了吧,人多口雜。」

  李子期點點頭,大手一揮,一隊黑羽衛不知道突然從哪裡冒了出來,從天而降,不一會兒,這馬路就清理得一乾二淨,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了。

  莫名的覺得這個覬覦他妹妹的小人,有點威風怎麼辦?沈耀覺得心都痛了。

  李子期得意的說道:「這是我們的本職工作,殺的人多了,處理的也就順手了。」

  沈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8:22 AM

卷二 第七十四章 蛇打七寸

  等十八娘一身清爽的出來,三人便尋了那家酒樓要了一個雅間,胭脂燒鵝點了一份,打包兩份。

  「今日是我的錯,太冒失的殺了馬,讓十八娘受驚了,這頓飯我請。」李子期看著十八娘濕漉漉的頭髮,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沈耀搖了搖頭,「這怎麼可以,你救了我們兄妹,這頓應當我請你才是。」

  十八娘喝了口熱水,斯條慢理的說道:「難道你們不知道,這家酒樓是我開的?」

  沈耀看了十八娘一眼,阿妹真是會做生意,自家的燒鵝賣不出去,就說未來嫂嫂喜歡,騙哥哥來買……

  「這事兒,一定是人為的。武歸才害了琴娘,轉頭就想害我和大兄了。當真是毒婦。」他們沈宅裡,就那麼兩撥勢力,武歸一動手,連個背鍋的人都找不到。這真是要感謝沈澤的一往情深了。

  十八娘歎了口氣,「大兄,我不能等沈琅娶妻之後了。都已經被人打臉了,必須狠狠的打回去,不然,我會睡不著覺的。」

  說完,深深的看了李子期一眼。

  李子期覺得後背一毛,趕忙開口說道:「需要我幫忙嗎?沈琅的話,你父親已經為他說親了,是漕運使蕭徹的庶妹,從小養在嫡母身邊,蕭徹只有她一個妹妹。蕭徹是我好友,前些天喝酒聽他說起的。」

  十八娘搖了搖頭,「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可惜了那支蜻蜓簪子,也不知道翅膀還能還原嗎?」

  蜻蜓簪子手工很繁雜,翅膀上如今全部沾滿了馬的血,不容易清理乾淨。

  李子期點點頭,「沒問題的,我幫你拿去清理。我名下有家銀樓,裡頭的老師傅手藝很不錯,這簪子就是他做的。」

  十八娘接過身後南枝遞過來的簪子,遞給李子期:「如此就又要勞煩你了。」

  沈耀想起當初十八娘與他說的,李子期幫她弄倒了武歸,她就要嫁他為妻。再看他們如此熟絡的樣子,心裡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李子期也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差,對十八娘也很好,十八娘不喜歡他,卻也並不討厭他。兩個人站在一起還挺般配的。

  沈耀甩了甩腦袋,他一定是瘋了,才覺得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星,是一個當妹夫的好人選,這事兒,絕對不行!

  「大兄,怎麼不吃菜,我家的燒鵝,真的不錯。李子期都吃了兩碗飯了。」十八娘給沈耀夾了一片燒鵝。

  沈耀回過神來,這才低低的吃了起來。三人邊吃邊說,氣氛也還算得上融洽。

  不一會兒,黑羽衛便來尋李子期了。來人是一個小個子,娃娃臉,眼睛滴溜溜的轉,一臉興奮的說道:「老大,又有大魚了,要抄家,速來。」

  那神情,好似天上掉了金子,快去搶一般。

  沈耀擦了擦眼睛,沒看錯,李子期果然是大大的不行!

  李子期扒了一口飯,又沖著十八娘點了點頭,說道:「燒鵝好吃,給我打包十隻送去黑羽衛。我先去幹活了。」

  十八沖著他點了點頭,待他人影已經看不見了,才壓低聲音對沈耀說道:「大兄,小妹這裡有件事,唯獨你能辦。」

  說完細細的與沈耀說了,沈耀越聽越驚,整個人都說不出話來了,半晌才重重的點了點頭。

  ……

  是夜,荷塘月色,正是最美之時。

  武歸甚愛荷花,又怎會錯過如此良辰美景。她靜靜地坐在窗前,聞著荷花沁人心脾的香氣,扭著帕子,愣愣的出神。

  身後的大丫頭拿著美人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在她的身後,一大盆冰正在屋內冒著寒氣。

  桌子上的沙冰已經化掉了,淺淺的水珠滴在桌面上,很快就連成了一片。

  突然之間,一個硬物快速的飛了進來,釘在了屋內的大柱子上。

  武歸心驚膽戰的跑過去一看,清了清嗓子,「你們且下去吧。」

  「諾。」女婢們有眼色的低著頭,走出門去。

  她跑到窗外,四下裡看了看,並沒有一個人影。這才又急急忙忙的走回柱子那,定眼一看,只見那上頭插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飛刀。

  在飛刀的柄上面,懸掛著一個荷包。

  武歸取下荷包,打開一看,驚訝的捂住了嘴。她翻了翻,從裡頭翻出一張小紙條來。

  她看完大驚失色,趕忙取出火來,將這張紙給燒掉了。

  武歸在屋子轉著圈兒,不停的踱步,玲瓏樓沒了,還有誰能夠為她所用呢?

  到底是誰,時隔多年又翻出了那令人心驚的秘密。

  十三年前,就是因為這個,她才請那人出手,殺了魯萍。

  她越轉越煩躁,伸出手來,將桌子上的茶具全都掃到了地上,咣的一聲,摔了個粉碎。

  「林嬤嬤,林嬤嬤……」她尖著嗓子喊了兩聲,卻突然想起,林嬤嬤因為沈琴的事被杖責二十,如今躺著不能動了。

  武歸閉了閉眼,壓住了心中的火氣。

  她走到書桌前,提起筆寫了一封信,又細細的用火漆封好了,長舒了一口氣。

  「蓮葉,你進來收拾一下。」蓮葉是武歸身邊剛升的一等大丫鬟。

  「你哥哥是在前院當差吧,讓他替我把這個送到安南王府。」

  蓮葉咬了咬唇,「夫人,現在已經宵禁了。安南王府也早就落鎖了。」

  武歸擼下手腕子上的一個金鐲子,往蓮葉懷中一扔,咬牙切齒道:「叫你去,你就去。」

  「諾。」蓮葉拿起金鐲子,不屑的撇了撇嘴。在范陽的時候,她常聽人說,武夫人就是她們這些做奴婢的終極夢想。如今來了才知道,不過是個勢利小人罷了。

  連范陽那些小娘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若是沒有朝華王和安南王妃撐腰,在范陽老宅,武夫人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也就是大人,長得好卻像個瞎子一樣,看上了這麼個玩意兒,將她寵得都不知所謂了。

  十八娘是誰?范陽閨中無人能敵,一個喪母的孤女,卻能力壓長房嫡女,老大人都不止一次感歎了,若十八娘是男子,必定是要封侯拜相的。武夫人是有多大臉,以為一個金鐲子就能買來一個人,與十八娘做對?

  至少,她是不敢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8:27 AM

卷二 第七十五章 驚天秘密

  最是月黑風高夜,殺人滅口盡無憂。

  一輛馬車趁著夜色悄悄地駛離了沈宅。明明已經宵禁了,馬車卻還是暢通無阻。有那個新加入的愣頭青想要攔截,卻被老兵油子拖住了,「攔什麼攔,沒看到上頭安南王府的家徽嗎?你不想幹了?」

  宵禁對於這些權貴而言,壓根兒是一條空條例,就算被抓了又怎麼樣,從指甲縫裡漏出一些銀子,就夠這些官差喝酒吃肉了。

  馬車一路直行,去了城北的一處小密林子。這密林深幽,附近還有一口美潭,是深秋踏楓賞葉的好去處。

  只是如今,人跡罕至,只偶爾聞得幾聲蟬鳴。

  武歸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差點扭了腳,沒有人肉凳子,她都有些不習慣了。

  她沖著身後的車夫擺了擺手,「你且在這裡等著我,一會兒就好,不管聽到什麼聲音,千萬別進來。」

  說完,她從袖袋裡拿出一個大銀錠子,扔到了車夫的手中。

  車夫欣喜的點了點頭,用牙猛地咬了一口銀子,喜笑眉開。

  武歸嫌惡的轉過頭去,直直的走進了小樹林子裡。

  很快,她就到了紙條上所說的,三棵巨大的榕樹之下。

  「孫婆子,我都到了,你還不出來麼?」她說著,眼睛裡頭泛著幽光。

  並沒有人回答她,武歸越發的惱怒,「你這婆子,好沒道理,當年的事,我已經給了你五百兩銀子封口了,夠你花幾輩子了,你還不知足!」

  突然之間,一個如若蚊蟻般的聲音響起,「五百兩,再給我五百兩,我就把當年你偷情產下別人的孩子,還謀害魯夫人的證據,還給你!」

  武歸大驚,面上卻冷笑道:「哼!玉娘都長這麼大了,大人待她如珠似寶,魯萍那個賤人都化成灰了,你還跟我說什麼證據,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有證據,滴血認親?也就蒙蒙你們這些鄉野村婦了。」

  「平安扣上掛著十字繡的荷花香包,夫人你不會忘記了吧?這可是你送給你好情郎的寶貝!擱在老婆子我的手心裡,可當真是燙手呢。」

  那婆子見武歸不說話,又接著說道:「我是玉娘的接生婆,分明她就是足月生的,你偏要我說是早產的,你見過那麼乾淨壯實的早產兒嗎?老婆子閑得無事,掐指一算,哎喲,我的夫人啊,您懷玉娘的時候,大人還在長安呢!真是不知廉恥。再說您要不是心裡有鬼,幹嘛給我五百兩銀子的封口費呢?」

  武歸越聽心中越慌,大怒道:「賤婢,爾敢詐我?那平安扣齊郎都是貼身戴著,怎麼可能落到你手……」

  她一說完,自覺失言,趕緊住了嘴。

  孫婆子突然大笑起來:「我若是詐你,又怎麼可能知道那平安扣長得什麼樣子呢,若我說,夫人你也太小氣了,送給情郎的東西,怎可如此粗製濫造,比我家死鬼老頭子用的都不如。」

  武歸擔心言多必失,忙住了嘴,四周裡看了看,心中煩悶,這孫婆子當真是狡詐,說了這麼多話,也沒有察覺出她到底在哪裡。

  「還記得當年你身邊的大丫頭紅英吧?就是你把她賣到窯子裡去了的那個。告訴你,她可是被人折磨死了,死的時候,還口口聲聲的說要找你報仇雪恨呢!對了,這姑娘當真是有本事的,可是將你偷人的時間地點都一一記錄在案呢,哎呀,她還將你那事畫成了一本小冊子。你說我將她送給大人看怎麼樣?當真是不堪入目啊!」

  孫婆子說了這麼大一段話,終於讓武歸確定了她的位置,只見她雙手擊掌,從身後一下子冒出三個穿著夜行衣的人來,個個手中都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武歸玉手一指,「就在那顆歪脖子樹後頭,給我殺了那個老虔婆!」

  孫婆子大驚,喊道:「你這個毒婦,殺了魯夫人還不夠,還要來殺我這個老婆子。」

  武歸仰天大笑,「你們傻,我又有什麼辦法呢?你若是死了,什麼證據,什麼畫冊子,大人還看得到嗎?哎呀,也不知道那個畫冊子畫得好不好,我可是很想看呢。看了學了之後,說不定大人很喜歡呢。」

  「毒婦,你不得好死!」孫婆子一邊說著,一邊狼狽的從大樹後頭跑了出來,死命的朝著一旁的潭水邊跑。

  只是她一個老婦人,怎麼可能跑得過三個訓練有素的王府侍衛?

  突然她一下子摔倒在地,那侍衛的刀晃亮了她的雙眼,她用手一擋,鮮血噴湧了出來,她突然扯開嗓子大聲喊了起來,「救命啊!救命啊!快來救命啊!」

  正在這時,一道劍光閃過,只見一個穿著青色袍子,鼻樑高挺,劍眉星目,長長的頭髮披在腦後,那容貌讓整個密林都亮起來的男子從天而降,掀翻了持刀的侍衛!

  好一齣英雄救婆子!

  那三個侍衛一看,面面相覷,來人他們竟然認得!

  為首的那位沖著來人拱了拱手,低聲說道:「撤。」

  說完,三個人一溜煙兒的走掉了。只留下在一旁如同見到鬼的武歸,和在地上哀嚎的孫婆子。

  沈耀趕忙上前給那孫婆子包紮手臂,然後抬頭偷偷的打量一旁的沈澤,他不過是按照十八娘說的,約沈澤來小潭邊夜釣,順便聯絡下父子感情,沒想到竟然聽到了這麼一個驚天的大秘密。

  再一看沈澤,他不由得心裡陣陣發寒。

  他那宛若天神的父親,此刻正是面無表情,好似聽到心愛的人出軌的,並非他一樣。

  武歸若不是他的心愛之人,他又怎麼會寵愛了她一輩子呢?

  但是,他也是男子,明白這絕對不是一個被戴了綠帽子的男人,該有的情緒。

  他的父親,簡直不像是一個活著的人。

  這邊沈耀心中宛如驚濤駭浪,那邊武歸心中宛如駭浪驚濤。

  她撲通一下的跪倒在地,爬到了沈澤的腳邊,兩行清淚順著臉頰落到了沈澤的鞋子上,「澤郎,你聽說我,事情不是那個樣子的。我真的沒有背叛你,玉娘也是你的孩子啊!這個世間,怎麼會有比你更美,比你對我更好的男子呢?我對你的心意,日月可鑒,怎麼可能有人,能從我這裡搶走一分注意呢?我從心到人,都是完完全全屬於你的,澤郎!」

  沈耀突然覺得,他很想吐,然後,他就真的在孫婆子身旁,吐了一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8:30 AM

卷二 第七十六章 綠帽子男

  武歸看到一旁吐得昏天暗地的沈耀,整張臉都扭曲了。

  她小心的挪了個位置,背對著沈耀,又抱著沈澤的大腿,繼續哭了起來:「澤郎,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夫人惹您不高興了,是奴給您講了一個笑話,逗樂了你;還有你生病的時候,都是奴衣不解帶的照顧著你;你想吃魚,我特意尋了南方的大廚,手裡燎了好些泡,才學會了做魚。」

  說著,她擼起袖子,將手遞到沈澤面前,指著手背,淒聲說道:「你看,這裡還有幾個沒有消失的印子呢。澤郎~」

  她這一句呼喚,千嬌百媚,幾訴衷腸,聽得捂著手的孫婆子一個寒顫,我滴個媽呀,原來沈大人竟然好這一口,真的是太讓人失望了!

  「你做的這些事情,老婆子也為大人做過呢!做奴婢的,可不就是主人生氣,逗他樂;主人生病,照顧他,主人想吃啥,就給他做啥!老婆子比你還能呢,主人婆娘要生孩子,老婆子還會接生。這麼說來,大人應該喜歡的是我才是啊!」

  在場的其他三個人,都被孫婆子的厚顏無恥給震驚了!

  武歸只覺得後面的幾萬句情話都堵在了喉嚨裡,沈耀只覺得很想笑,而沈澤,看了滿臉褶子的孫婆子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躲在大榕樹頂上的沈十八娘,笑得快要從樹上掉下來了,姑娘你萬般都好,就是顏值太低啊!

  沈澤面無表情的看了孫婆子一眼,終於開口說道:「那平安扣你是從哪裡來的?給我吧。」

  孫婆子攤開手,手中果然放著一個玉質低劣的平安扣,上頭掛著一個泛黃的香包,那香包上正是用十字繡繡著一朵並蒂荷花。

  這分明就是當初魯萍從兇手身上扯下來的證據。

  武歸像是一隻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地。

  沈耀和孫婆子都不由自主的看了沈澤腰間一眼,他那腰間恰好掛著一個武歸新做的香包,針腳細密,如今正是蓮花開得最好的時候,所以上頭恰恰應景的繡著一朵並蒂蓮花。當真是諷刺!

  孫婆子同情的往沈澤頭上看了看,大人喲!你頭上的草都長了三尺深了喲!

  「魯夫人身邊的袁嬤嬤,大人您還記得吧!她說魯夫人撞到了武氏的不軌之事,撿了這麼個平安扣不出三天就死了,真是做孽喲!老婆子一時貪心,就去把她偷了來,想詐幾百兩銀子使使……還望大人贖罪!多謝大人的救命之恩啊!」

  沈澤低聲說道:「還有那本冊子。」

  孫婆子驚訝的從懷裡拿出一本小冊子,往沈澤手中塞,武歸突然之間跳了起來,撲過去就想撕爛這本小冊子。

  沈澤的手輕輕一揮,書就到了他自己的懷中。接著他以閃電般的速度,將武歸一掌劈暈了。

  坐在樹上的十八娘,看得心中大驚,她一直以為沈澤和沈家其他人一樣,就是個弱雞書生,沈庭之前也說,沈澤不喜人練武,沒想到他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

  這一招抓雲手,不苦練個上十年,是絕對不會有如此奇效的。她敢說,沈耀連沈澤的手的殘影都沒有看到。

  沈澤對著沈耀,輕聲說道:「耀兒,我們回去吧。武夫人得了急症,大約活不過十日了。你去回春堂請孫大夫。」

  沈耀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娘,我們終於要給你報仇了!

  一旁的孫婆子嚇得如同篩糠一般,在沈宅裡耀武揚威這麼多年的武夫人,給大人生兒育女的武夫人,就這樣輕飄飄的就被決定了生死麼?

  幸虧,大人喜歡的不是她。

  「至於你,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本大人定然會讓你斷子絕孫,你可明白?」沈澤的聲音像是冬天的寒冰一樣。

  孫婆子點了點頭,十八娘和沈大人不光是長得像,連說出來的話,都一模一樣。她老婆子敢站出來說這事,自然也就明白了這事情的後果。

  辦好了這事,她的孫兒的病就有銀子治了,至於主家裡的齷齪事,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呢?她自然是不會說的。

  說完,沈澤看都沒有看地上躺著的武歸,大步流星的走掉了。

  沈耀一把撈起地上的人,也跟著走了上去。

  等他們都走了,十八娘才輕輕的從樹上跳了下來。對著孫婆子說道:「該說的話,我就不重複了。這裡是五百兩銀票,你自己去取吧。我覺得你事情辦得不錯,這裡有一截老參,給你孫兒續命去吧。」

  孫婆子對著十八娘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姑娘大恩,無以為報,以後若是有需要,赴湯蹈火,老婆子在所不辭。」

  說完,她也跟著走掉了。

  十八娘輕吐了一口濁氣,抬頭看了看天空,今晚上黑漆漆的,一顆星星都沒有,可是她的眼中,好似看到了漫天的繁星。

  若是魯氏在天有靈,一定也會為今晚的事情高興的吧。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沈玉不是我的親女兒。」突然,背後一道聲音響起,嚇得十八娘趕忙回頭,做起了防禦的姿勢。

  沈澤竟然又折回來了。

  「耀兒心腸太軟,又守著士大夫的孝道本分,自然不會做出這種往父親頭上扣綠帽子的事,想來想去,只能是你了。」沈澤看著十八娘,聲音平靜無波。

  「父親這可是冤枉我了,十八非男兒,又怎能給父親戴綠帽子。再說了,朝華倒了,皇上擺明瞭看她的姐妹不順眼,女兒只不過是為父親解決麻煩罷了,父親理應感謝我。」

  沈澤勾了勾嘴角,笑道:「的確是為我解憂,真是一個有孝心的女兒。你來長安,是為你娘報仇的吧?」

  十八娘嘲諷的看了沈澤一眼,涼涼地說道:「你都知道?還縱容武歸這麼多年,真是涼薄。」

  「彼此彼此。你娘是我一輩子的奇恥大辱,你可明白?世家子中,唯有我十五歲就娶了妻。你娘,並非你想像中的什麼好人。」

  「她就是屠盡天下人,也是剖腹生下我的親娘。更何況,她並沒有濫殺無辜不是嗎?」

  沈澤點了點頭,「你娘就是太癡了,所以才害了魯氏滿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8:34 AM

卷二 第七十七章 誰是姦夫

  沈澤的話,到這裡就嘎然而止了。到最後,十八也沒有想明白,魯氏怎麼就害得魯家被滅門了。

  父女二人騎馬回了府,沈澤徑直去了武歸的院子。十八娘邁向尋梅院的腳生生的頓住了,一轉頭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此刻已經是夜深了,整個府內都靜悄悄的,守門的婆子頭像釣魚似的,一點一點地打著盹兒,刺耳的蟬鳴聲掩蓋了繡花鞋踏地的腳步聲。

  十八娘輕輕地蹲在窗下,前頭就是一汪荷塘,蚊子在耳邊嗡嗡作響。

  沈澤一定是來問那姦夫是誰的?沈玉的父親,就是當年殺死魯萍的殺手,她一定要知道,那人到底是誰?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屋內就響起了武歸的哭泣聲。

  「澤郎,我只是一時之錯,看在我為你生兒育女的情分上,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我大姐雖然已死,可我小妹還是安南王妃呀。」武歸情急之下,那話語裡竟然還帶上了一些南地鄉音,聽起來愈發的楚楚可憐。

  沈澤卻是不為所動,只是冷冷的問道:「那人是誰?」

  半晌,十八娘都沒有聽到屋內有動靜,武歸到現在還在維護那人。十八娘看著自己胳膊上的蚊子包,有些欲哭無淚。

  「沈澤,都多少年了,就是石頭都捂熱了,你還是這麼一幅冷情冷性的模樣。李貞貞早就死了,被人挫骨揚灰了,你就算再念著她,她也活不過來了。」武歸說著,竟然咯咯的笑了起來,那聲音在夜空中讓人毛骨悚然。

  姦夫沒有問出來,竟然又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個李貞貞?

  「和她沒有關係,沈玉的父親到底是誰?」

  武歸的聲音猙獰起來,「怎麼,你連她的名字都不敢提了嗎?莫非當真以為自己是個情聖了?你若是有心,當年又怎麼會撇下早有婚約的她,另娶魯萍?害得她終身未嫁,最後卻落得一個被人……」

  武歸的話還沒有說完,十八娘就聽到一個響亮的耳光聲。沈澤狠狠地扇了武歸一個耳光,將她未說完的話,扇進了雲霄裡。

  這一巴掌,扇得極狠,武歸的嘴角殷紅,整個人都被打飛在床榻之上。

  「你不說,也無所謂。不過是一個低賤的庶女,流著與你一般骯髒的血,也就只有聯姻這麼一點可憐的用處了。十日後你再死,多一天,少一天,我都會算在沈玉的頭上的。」

  十八娘聽到此處,忍不住將那窗戶戳了個小洞看了過去,只見沈澤還是一幅仙人之姿,好似在與人談笑風生。

  光看臉,無法想像,他竟然在說著這麼狠絕的話來,十八娘不由得脊背發寒。沈澤是她重生以來,見過的最厲害的人。

  這種人,內心中一定有一個堅定不移的宏願。

  武歸好似也被他的樣子嚇到了,昔日裡只覺得這樣的他溫柔多情,現如今看來,他分明就沒有心。他的心,早在那一年,已經留在長安城腳下了。

  想到這裡,武歸不由得臉色發白,聲音發顫,她像一條狗一般的爬到沈澤腳邊,哀求道:「沈大人。這些年你是看著玉娘長大的,你也待她如珠似寶的,她性子單純,一定會好好聽話的。」

  「沈大人,看著我這麼多年,為你生下了三個兒子……」她看了沈澤一眼,突然又自嘲的笑了。

  三個庶子,又算得了什麼呢?

  沒有一個好的評級,無法選官,只有科舉一途。就算是僥倖金榜題名,如同沈瑜,又能如何?

  世家子弟瞧不來他是庶子,寒門子弟瞧不來他是世家子,就那麼不尷不尬的活著,如同泥溝裡的螻蟻,說擼官,就一擼到底了。

  庶子只能娶庶女,庶女又只嫁庶子,何談什麼出頭之日。他們母子,在沈澤心中,一開始就貓狗不如吧。

  這些年,沈澤為他們畫了一個大餅,長安城裡的人以為她才是主母,才給了他們一幅如夢似幻的假像,不過是泡影。

  「真是難為你,寵愛了我們這些低賤的人,這麼多年。」她呆呆地坐在地上,若是她到現在,還以為沈澤對她有多少情意,那就真的是傻了。

  「你不想說,我也會知道的。歸娘,這些年我待你已經仁至義盡,即便這樣,你卻還是背叛了我。你知道的,這輩子,我最討厭的就是背叛。」沈澤站起身來,甩袖就要離開。

  正在這時,突然一陣風破空而來,直直地朝著沈澤的面門飛去。

  沈澤面露驚訝,伸手一揮,竟然牢牢地將那箭抓在了手中。並且飛快地朝著箭的方向追了過去。

  十八娘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箭給整懵了,趁著沈澤走了,趕忙站起身來,活動活動已經蹲麻的雙腿,朝著那支箭射來的方向追去。

  到底是誰要殺沈澤?李貞貞又是什麼人,沈澤為什麼不讓武歸提她?

  她追著追著,突然低罵一聲不好,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了。

  沈澤今晚逼問武歸姦夫是誰,如果那人位高權重已經知道了這事呢?那麼他到底是要殺沈澤救走武歸,還是殺了武歸滅口?

  想來想去,絕對是後者更加的輕鬆。

  沈澤是吏部尚書,豈能悄無聲息的殺掉?武歸不過是一個內宅婦人,就算是被人殺了,沈家也絕對不會大肆宣揚。

  十八娘折回去,果然見到屋內有一黑衣蒙面男子正拿著尖刀對準了武歸,眼見就要刺過去。

  武歸滿臉都是淚水,眼神中滿是失落與絕望。

  十八娘心神一凜,拔出腰間的清越劍,出手一震,架住了那人的刀。

  只是刀尖以及刺進了武歸的脖子,血汩汩的流出。

  這人當真心狠手辣,想要一擊斃命。

  來人見被人發現了,也不戀戰,飛快的跳窗跑掉了。

  十八娘一摸鼻息,武歸還沒有死,只是嚇暈了過去。她趕忙替她上了金創藥,然後用白布纏住止了血。

  不一會兒,沈澤也回來了。看到屋裡的十八娘,他毫不驚訝。

  「中了計了。你下次要聽,蹲房樑上,蚊子也少一些。不然,一下子就被發現了。」

  十八娘給武歸纏繃帶的手一緊,差點將她纏得喘不過氣來。

  「死不了,不過最近怕是都沒有辦法開口說話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8:39 AM

卷二 第七十八章 武歸!死

  承和十三年八月裡,長安城裡的人都知,第一美男沈大人的心上人得了急症,怕是活不過中秋佳節了。

  沈大人衣不解帶,不假人手的照料著,太醫的腿都跑瘸了,長白山的老參靈芝都挖光了,也不見半點起色。

  可憐沈大人瘦了一整圈兒,連鬍渣子都長出來了,讓無數貴婦小娘感動落淚: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人你看我一眼可好?

  這麼有情有義的男子,當真是今世難尋。

  蕭家一聽武歸重病不起,不但沒有打消結親的念頭,反倒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定下了蕭蓉蓉和沈琅的親事,明年開春就過門。

  十八娘去探望武歸的時候,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躺在床上骨瘦如柴,只一雙眼睛,瞪著十八娘,目不轉睛。

  沈瑞一看,一跳三丈高,大罵道:「小賤人,是你對不對?自從你來了長安,我阿娘就不好了,現在她快要死了,是你害的她對不對?我要去尋我姨母,殺了你這個賤人!」

  十八娘走上前去,對著沈瑞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得室內的其他人全都懵了。

  「瑞弟,你這個樣子怎麼叫人放心?姨娘病了,父親心碎,我們瞅著也是傷感,你怎麼就不能小聲些說話,讓她好好的睡過去呢?對待嫡姐,一口一個小賤人的,姨娘現在不能動了,我作為嫡女,想她所想,得幫她好好的教教你做人的道理,這樣,姨娘才能死得瞑目。不孝子。」

  武歸聽得,一口血噴了出來。

  十八娘大驚,趕忙將在她一旁哭哭啼啼的沈玉推了開,拿起床頭的帕子幫她擦了擦嘴,怒道:「都是死人嗎?沒看到姨娘被沈瑞氣得吐血了。這長安城裡,誰不說,姨娘是最講規矩的人了。」

  十八娘這一巴掌打得十分有技巧,面上看不出紅腫來,實際上,沈瑞只覺得自己一口牙都鬆動了,兩耳嗡嗡作響,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到底年紀不大,又沒有什麼腦子,見十八娘說得斬釘截鐵的,周圍又無一人反駁,當真以為是自己的錯,撲倒在武歸的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沈琴瞅著,也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十八娘將帕子遞給孔景嫻,她可沒有心情在這裡伺侯武歸。

  沈瑜並不在這裡,他去哪裡了呢?在武歸的彌留之際。十八娘皺了皺眉,看了看門外。

  果不其然,他急吼吼的衝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大夫,已經一位穿得金光閃閃的貴婦。

  這婦人生得極好的顏色,瓜子笑臉,膚白貌美,彎彎的柳葉眉下一雙杏眼波光粼粼,紅紅的嘴唇彷彿是那最濃烈的迎春花。她按品大妝,一看就是來者不善。

  沒錯,來人正是安南王妃,武歸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她旁邊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應該是安南王世子趙舒。趙舒頭墜寶玉,脖繫金圈,長得與王妃頗有幾分相似,一眼看去,也是一個翩翩兒郎。

  他站在門口,看著一屋子的人,便住了腳。

  「姐姐,之前還好好的,這才幾日,你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啊!可曾請醫?」安南王妃一來就抓著武歸的手,抽泣起來。

  又招了招手,讓她帶的太醫過來給武歸診治。

  太醫探了探脈,沖著她搖了搖頭。

  安南王妃搖搖欲墜,差點兒昏厥了過去。

  「沈大人,我好好的姐姐交給你,怎麼就弄成這個樣子了?」她眼中滿是厲色,聲聲都是質問。

  沈澤抬起頭來,憤怒的說道:「說起來就是那日晚上,歸娘帶了你們安南王府的三個侍衛去了城北的密林,一回來就病了。我還要問王妃,到底做了什麼好事?將我歸娘的命,還回來。」

  他說著,好像下一秒就悲痛得要暈厥過去。

  十八娘趕忙走上前,一把扶住了沈澤,擔憂的說道:「父親,你的身體不適,又衣不解帶的照顧了武夫人這麼多日,怕是撐不住啊!」

  安南王妃一口氣堵在胸口出不來,沈澤這是明目張膽的要殺了她姐姐啊!密林裡發生了什麼事,侍衛回去可是一五一十的全都稟告她了,她縱然是安南王妃,又怎麼管得了別人的家事。

  更何況,孫家小娘是個厲害角色,已經開始在奪她的掌家之權了,此刻她怎能行差踏錯。

  她抓住武歸的手,大哭起來,「姐姐,你真是糊塗啊!」

  十八娘看著,武歸眼睛裡的光亮一點一點地消失了,她大約是明白,再也沒有人,能夠救她了。安南王妃若是拼盡全力,或許可以,可是她沒有。

  武歸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手從安南王妃的手中掙脫,抬起手來,指了指趙舒,又指了指沈玉,倔強的看著安南王妃。

  安南王妃抿著嘴,沒有說話。

  武歸用盡力氣的抓了抓她的手,在她的手裡劃拉了兩下,安南王妃臉色大變,終於點了點頭,說:「好」。

  武歸得到了滿意的答覆,終於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了氣息。

  屋子裡一下子哭聲一片。

  武歸到死都是一個妾室,能在她自己的院子裡掛上白幅,已然是給盡她面子了。

  你說大門口掛白燈籠報喪?不好意思,妾室不過是一個玩物,你的寵物死了,也要全家居喪,讓兒子丁憂嗎?你敢這樣做,言官救敢罵得你再也不能踏入官場一步。

  十八娘看著武歸,心裡一片平靜。母親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沈瑜跌坐在地,神色晦暗;沈琅依著窗沿,抿著嘴看起來滿臉的嘲諷;沈瑞有些害怕的退了幾步,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沈玉撲在武歸的身上,哭得梨花帶雨。

  沈琴眼睛紅紅的,眼神的複雜的看著十八娘。

  十八娘卻是看也沒有看她,轉身就走了。沈耀和沈庭自覺待在這兒也無趣,跟了出來。沈琴一看,咬咬牙,也跟了出來。

  「咱們兄妹一起去給阿娘上柱香吧,告訴她這個好消息。然後一起去大吃一頓,我酒樓裡新尋了個巴蜀來的師傅,沸騰魚片做得很是地道,還有哥哥最喜歡的女兒紅,管夠。」

  沈庭一聽,樂了,「那敢情好。最近哥哥兜裡囊中羞澀,好久都沒有喝好酒了。」

  沈琴咬了咬嘴唇,慢慢地說道:「剛剛死了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十八,你怎麼還可以高興的去喝酒吃肉?」

  十八娘扭過頭去,認真的看著她:「剛剛死了一個仇人,若是可以,我現在能翻上十八個跟頭。阿姐若是痛心,可為其服喪,三年不嫁李謙之。你若是可以,我就認你是活菩薩,一日三柱香的供著你。你可以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8:43 AM

卷二 第七十九章 王九有孕

  沈琴自然是做不到的。她能等三年,李謙之和他的表妹,可等不了三年。

  她低著頭,有些惶恐的說道:「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在我的面前死去。所以有些不落忍。我當然知道,她是我們的仇人。」

  十八娘搖了搖頭,「阿姐,這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我們的親娘,被裡頭的人殺害了,而阿姐就坐在她的身旁。」

  最後酒樓沒有去成,不是因為沈琴,而是王九身邊的楊嬤嬤過來了。

  她原是王九的奶嬤嬤,王九當了太子妃之後,她也跟著入宮,做了個掌事嬤嬤。

  「嬤嬤看起來滿面紅光,可是九娘有什麼喜事。」

  楊嬤嬤笑得嘴都合不攏,神秘兮兮的在十八娘耳邊說道:「真是菩薩保佑,我們太子妃娘娘有孕了,太醫瞧了,說是男胎。娘娘這下在東宮算是站穩腳了,可不讓老奴來尋小娘進宮一敘。」

  十八娘一聽,也為王九高興,「這可是天大的喜事。近日有西邊來的行商,送了些上好的蟲草,我給九娘留著呢。嬤嬤且等著,我提溜了去。」

  楊嬤嬤雙手合十,「小娘就是我們九娘的親妹子,老奴就厚著臉皮拿了。」

  十八娘與沈耀和沈庭說好了改日再續,便提上蟲草,又包了一包南枝釀制的陳皮話梅之類的蜜餞,跟著楊嬤嬤入了東宮。

  這是她第二次進宮了。

  她才一腳踏出東宮的門檻,王九就欣喜的朝著她走了過來,身後的大宮女們嚇得趕緊上前攙扶著她。

  王九沖著她們擺了擺手,「哪裡就那麼金貴了,又不是瓷器,還能一磕就碎了。你們且退下吧,我與十八敘會話。」

  十八娘沖著她打了個千兒,俏皮的說道:「請太子妃娘娘安。」

  王九捂著嘴笑,眼淚卻滴答滴答的掉了下來,走上前來,小聲說道:「你個促狹鬼。這不是托肚子裡金疙瘩的福,總算是能為你請最好的太醫了。你那爹爹也是狠心的,給一個賤妾請醫,都不為你請。」

  十八娘鼻頭一酸,嗔道:「九娘還是個好哭鬼,惹得我都要哭了。」

  王九上前拉著十八娘就往屋子裡頭走,鬍子花白的林太醫早早的就在這裡候著了。

  十八娘走上前去,伸出手來,「有勞林太醫了。」

  林太醫是太醫院的院正,最是擅長治毒和一些疑難雜症。

  他用一方帕子搭在十八娘的手腕上,然後給她診了診脈,他越是診斷,越是心驚,眉頭皺得厲害,到最後,搖了搖頭。

  「請恕老夫無能為力,這位小娘沒有幾年好活了。小娘大約是在母體之中就中了毒,又不是足月而生,體弱至極。這些年來,毒性發生了改變,已是無力回天了。」林太醫說著,有些可惜的歎了口氣。

  這小娘不過十三歲,家世美貌樣樣不缺,就是皇后也做得的,可惜命不好。

  王九娘一聽,撲進十八娘的懷裡,痛哭了起來,她一邊哭著,還一邊對著林太醫說道:「對不起,林太醫,我知道我現在不能哭,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十八娘她……今日之事,還望太醫能幫忙保密。」

  林太醫點點頭,「這是自然。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回去了。」

  十八娘拿出帕子,讓王九擦了眼淚,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九娘不用為我傷懷了。指不定,閻王爺看我長得好看,讓我多活幾年呢。」

  王九抽泣著,罵道:「呸呸呸,你別提那三個字,你不說,他就想不起來要帶走你。不過你乾乾淨淨的來,乾乾淨淨的去,說不定要比我這陷入淤泥裡的,還要更好些呢。」

  十八娘皺了皺眉,「你有孕是喜事。怎地說這樣的話?可是東宮出了什麼事?」

  王九擦了擦眼睛,自嘲的說道:「後宮三千的,能有什麼事,還不是為了一個男人,鬥成烏雞眼。殿下寬仁,這起子人就四處的蹦躂,看著鬧心。我這懷的雖是嫡子,卻不是長子,這太子的位置都還沒有坐穩呢,她們倒好,自己先亂了。」

  她說著,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十八娘趕緊將話梅拿了出來,塞到了王九的嘴裡。

  「是南枝漬的吧,味道就是不一樣兒。張良娣已經給太子生了庶長子,你們府上的那位武良媛也是命好,一次就有了孕,太醫說是男胎,她那肚子是活生生的打我的臉呢。」

  沒想到,沈珂竟然有這樣的運道,她一進宮就讓太子和太子妃臉上無光,沈家又將她除了宗,完全是進了冷宮,沒想到,卻又憑藉著身孕,復了寵。

  王九之前的頭等大事是懷上嫡子,又是新婦,自然沒有騰出手裡處理後院,想必是被添了不少堵。

  「她已經是武珂,不是沈珂了。她那親娘,就在剛剛,沒了。」

  王九滿意的點了點頭,「既然沈家沒有為她出頭之意,那我就放心了。十八娘,你且與姐姐說,有沒有看中的小郎,若是有,我去替你請旨指婚。我肚中可是有免死金牌了。」

  十八娘心裡暖暖的,搖了搖頭,「若是有,一定告訴九娘。你莫要瞎折騰,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王九娘將頭靠在十八娘的肩膀上,靜靜地說道:「這宮裡就是龍潭虎穴,她們送過來的藥材,我都不敢用,就是王家送來的,我也怕那位在裡頭做了手腳,你明白吧?十八,我只相信你。」

  王貴妃自己也有兒子,不一定希望自己的侄女平安的為太子生下嫡子。

  十八娘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還記得當年我們在青山書院嗎?男院和女學在山澗的兩側,中間只有一道小橋。你走在中間,腳一崴,掉了下去,我伸手一拉,連自己也一起滑下去了。我那時候拉著你,說……」

  「你說,九娘,相信我,別放手,我們一定能上去的。」王九娘笑著勾了勾十八娘的小手指,「我是不會忘記的。」

  十八娘點了點頭,嚴肅的說道:「但是這次我要說的是,請不要相信我,九娘。哪怕我送進來的是乾淨的,也保不住有鬼弄髒了它。不要因為信任我,就馬失前蹄。」

  王九娘歎了口氣。

  兩人又說了些年少時的趣事,互通了下有無,十八娘留了飯,這才準備出宮。

  誰知道剛走沒有多遠,就有一個小宮女急吼吼的跑了過來,「是沈家的十八娘吧?我家昭儀娘娘有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9:13 AM

卷二 第八十章 十八危矣

  十八娘警惕的看著眼前的小宮女,說道:「你家娘娘姓甚名誰,是哪裡人士,請恕臣女不識,不敢貿然打擾。」

  說著,從袖袋裡拿出一錠金,悄悄地塞在了小宮女的手中。

  不過是個昭儀,不去能奈她何?

  小宮女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我家娘娘與小娘的母親,是閨中舊友。魯夫人留了封信,在我家娘娘那了,說有朝一日,武氏死了,就把這信拿給小娘。告訴您,玉娘的父親是誰。」

  十八娘一聽,心中震驚不已。

  武歸的姦夫,玉娘的父親,可不就是那個殺了魯氏的朝廷走狗嗎?

  「前頭帶路。」十八娘摸了摸袖籠,心中懊惱不已,因為要進宮,她什麼防身的武器都沒有帶,若有危險,難不成要靠頭上的簪子殺敵不成。可是,她是真的很想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小宮女走的倒是筆直的大路,只是走了很久方才在一處大殿門口停了下來。

  「這就是我們昭儀娘娘的住處了,娘娘在裡頭等著小娘了。」小宮女說著,領著十八娘進了正廳。

  豈料十八娘剛一邁進門去,那小宮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了出來,鎖在了大門。

  十八娘定睛一看,好傢伙,這到底是誰這麼看得起她,給她擺了一個血淋淋的屍體在屋子裡。

  四周環顧,這屋子看起來像是一個待客廳,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地上的那個宮女,看起來十四五歲的樣子。是用簪子刺中了心窩子死的。

  簪子並沒有插在胸前,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十八娘自嘲的摸了摸頭上的曇花簪。她不用比對,都知道那傷口定然和自己頭上的簪子相吻合。

  這是一個死局。擺陣的人,想要她死。

  「昭儀娘娘一見面就送這麼大的禮,十八娘當真是受寵若驚了。」她一邊說著,一邊焦急的思考著逃生之路,她敢肯定,來抓殺人現場的人,已經在路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來個人贓並獲。

  「哎呀,想不到你小小年紀,記性就這麼不好,我們哪裡是第一次見面了。」屋子外一道嬌媚的聲音響起。

  十八娘眼中全是怒火,這聲音就是化成灰她都認識!

  這明明就是朝華的聲音,她竟然沒有死!

  在犯上作亂之後,趙義竟然還尋了個替身砍頭,然後將她留在後宮做了昭儀。

  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十八娘看了看左手上戴的戒指,突然想起最後朝華對著趙義說了什麼話,明珠!

  「你竟然沒有死!看來,趙義覺得你還有活著的價值。」十八娘心中泛起驚濤駭浪,嘴上卻冷靜異常。

  朝華哈哈大笑起來,「我若是死了,豈不是看不到你去死的好戲了。你小小年紀,手段怎麼這麼毒辣,害了我不夠,還要害歸娘。魯萍那個蠢貨,居然能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來。」

  明珠到底藏了什麼大秘密?十八娘越是遇到危險,就越鎮定。

  這明珠一共有三顆,想必魯萍朝華和趙義是舊識,他們三人在某一次事件中,一起得了三顆珠子,每人分了一顆。

  魯萍並沒有發現明珠的奧秘,只當它是一顆值錢的珠子,這樣的玩意兒,在魯國公府裡頭多得是,所以她把珠子毫不在意的給了兒子當彈珠玩。

  但是朝華卻發現了秘密,她原本只是隴西李氏的一個下婢,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出彩之處。後來卻突然名聲大噪,制出了常人所不能的東西,若是她沒有猜錯,這一切都是明珠帶給她的。所以,她才派人去對魯萍和沈耀用毒,打算以解藥換明珠。

  趙義肯定知道明珠藏有秘密,卻跟十八娘一樣,有其物,卻不得其法,不知道怎麼使用。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趙義對朝華的無限度容忍,到被十八娘逼得下狠心處置朝華。他想著,拼著自己的明珠不用,他只是用朝華那個已經開啟了的明珠就好了。

  但是這玩意,大約只有一個主人能用,趙義拿了朝華的珠子,發現不能用,才改變了主意,留了她一條小命。

  「我要是你現在的處境,可就笑不出來呢。李昭儀,不,武昭儀您怎麼像一條狗一樣的被關在冷宮裡呢,您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華王啊!還有你的女兒,榮陽公主,就要被送去和親了呢。吐蕃的風霜,可不是那麼好吃的。」

  朝華聽到榮陽的名字,果然生氣了,她尖厲地說道:「這一切,不是你帶給我的嗎?所以,我想要你比我更慘!只要我一天是明珠的主人,趙義就一天捨不得殺我。榮陽也不會去和親的,他要什麼我給他便是。只有你一個人,背上殺人的罪名,像臭蟲一樣死去。」

  她說到最後,竟然有些瘋瘋癲癲的了。

  趙義想得到秘密,不知道對她使用了多少手段。

  十八娘打了個寒戰,若是今日她能逃出去,一定不會讓人知道這明珠藏有秘密,不然的話,她就是下一個朝華。

  她一邊挑著朝華多說廢話,一邊四處的尋找出路。

  她似乎已經聽到了不遠處大隊人馬的腳步聲,不能再等了。

  十八娘拔下頭上的一根不起眼的素銀簪子,用力一拽,竟然將那簪柄拽成了兩節,一個是中空的銀套子,一個卻是開了刃的刀。

  十八娘拿著薄薄的刀,用力的往窗頁中間一插,用力的撥著窗棱,可是這宮中的窗棱用的都是上好的木頭,她怎麼也撥不開。

  她的額頭都冒出了冷汗。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她想著,調用全身的內力,對著窗戶就是一掌,只聽得一聲巨響,一半窗戶都掉了出去。

  好在宮中用的都是木頭窗子,若是鐵窗,今日的小命就交代在這裡了。

  屋外的朝華聽到了聲音,大聲喊叫起來,「快,快,快,殺人兇手逃走了。」

  十八娘往窗外猛的一躍,只覺得手上一陣刺痛,一塊木頭渣子劃破了她的手,手背上瞬間都是血,將那枚明珠戒指都染紅了。

  十八娘顧不得這些,就地一滾,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一躍而起,出了這道牆。她萬萬沒想到,此時那牆外頭,竟然已經有人,在等著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9:17 AM

卷二 第八十一章 打破死局

  十八娘手握銀簪,沖著那人喉嚨割去,只見那人突然轉過身來,十八娘險險地住了腳。

  來人竟是李子期。

  李子期一把攬住十八娘的腰,一路狂奔,他是黑羽衛,知道怎樣避開守衛,一路上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碰到。

  他一邊跑,一邊在十八娘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已經安排了人穿了和你差不離的衣服,在半路折回東宮,現在不能出宮,出宮的話怕是你還沒有到家,就給你定了殺人之罪。」

  十八娘感覺他噴到耳朵上的熱氣,整個人紅得像一隻蝦子一樣,「是我大意了,我沒有想到朝華竟然沒有死。」

  李子期搖了搖頭,「不光是你,我也沒有想到。趙義後宮三千,他隨意弄死了一個久病失寵的昭儀,讓朝華頂替了。朝華不敢隨意出入,榮陽會帶人來抓你。」

  兩人一路疾馳,終於到了東宮附近,李子期停下來,幫十八娘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又拿出一方帕子蓋住了十八娘受傷的手,血已經止住,結了痂。

  十八娘將素銀簪子還原,又插在了頭上,這一摸,才真正的慌了神!天要亡她,她的曇花簪子竟然不見了,一定是剛才跳出窗子的時候,就地一滾,給滾掉了。

  簪子若是落在了窗外,那豈不就是明晃晃的證據!世家貴女注重簪花禮,這簪子的玉質上好,紋樣絕不重樣,當真是世間僅有一支。

  李子期看著失神的十八娘,快速的將手伸入懷中,拿出一根和十八娘的曇花簪一模一樣的簪子,插在了十八娘的髮髻上。

  這簪子暖暖地,甚至還帶著他的體溫。可見他是一直貼身放著的。

  她見過有人貼身掛著玉佩的,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貼身放著簪子的,難道就不怕一動作,簪子就紮到肉了嗎?

  更何況,這簪子和她原來的那支一模一樣的,李子期怎麼會有呢?

  十八娘有很多疑惑,卻明白此刻不是問這些的時候,她還有一場生死之戰要打!

  李子期低下頭來,在十八娘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話,然後自己的臉都紅透了。

  十八娘卻是放下心來,「放心吧,王九一定不會棄我不顧的。」

  她遠遠地看到那個和自己穿著差不離的衣服的姑娘走了過來,沖著李子期點了點頭,朝東宮的大門走去。

  王九看到她又回來了,十分的吃驚。十八娘看了下自己的手,搖了搖頭,王九心神一凜。

  「十八你回來得正好,不是說好了讓你幫我一起給孩子織一件珠衫的嗎?你怎地先走了,我使著半夏去追你,可算把你追回來了。忍冬,快把我準備好的那斛珍珠,還有銀絲線拿過來。十八娘織珠衫可是一絕。」

  忍冬拿著珍珠過來,沖著王九點了點頭,就退了出去,尋半夏了。

  十八娘笑著說道:「可不是,我走到半道,聽到半夏喚我,又折回來了。昭儀娘娘心善,自然是以皇家子嗣為重。」

  見屋裡沒有了人,王九一把拉過十八娘的手一看,驚呼了一聲,「怎麼回事?」

  十八娘苦笑道:「被人暗算了。那昭儀宮裡死了個宮女,將我關了進去,我沒辦法劈開窗子逃走了,但是走的時候,手被劃破了。」

  王九東張西望了一下,看到一旁的銀絲線,把心一橫,用力的纏在十八娘的手上,顫聲說道:「就說是織珠衫被銀絲劃的。」

  說完,她用力一拉,銀絲一下子割開了十八娘的手,鮮血冒了出來,但是之前的傷口,也完全被覆蓋住了。

  十八娘疼得悶哼。要不說這珠衫不是一般人能織的,得用銀絲穿了珠子,編成一件衣服。銀絲質地堅硬,一不小心就會劃傷手。

  王九想著,又下了狠心,將自己的手也劃傷了。

  十八娘大驚,喊道:「九娘,你這是作甚?」

  王九拿出藥來,先給十八娘上了藥,才又給自己上了藥。

  「一起做珠衫,沒有便你受傷的道理。」她說著沖著十八娘眨了眨眼睛,「一會誰會帶人來尋你。」

  「榮陽。」十八娘看著王九,心中暖暖的。王九今日待她至誠,她定當銘記於心。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飛快的穿著珠子,不一會兒,竟讓她們編出了一小截邊兒,十八娘鬆了一口氣,「可以了。」

  王九點點頭。果不其然,不一會兒,東宮的大門口就哄鬧了起來。

  榮陽公主帶著一大群人,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

  比起以前,她看起來清減了許多,整個人都變得淩厲起來。穿著玫紅色的宮裝,板著一張臉,那些少女的神采飛揚已經完全不見了。

  只見她勾了勾嘴角,喊道:「來人啊,將我把這個殺人兇手拿下。」

  王九嗖的一下站起身來,冷笑道:「榮陽公主好大的架子,不由分說的就來我東宮抓人,莫非你要將本宮抓了去嗎?」

  托朝華王的福,現在誰不知道,榮陽是趙義的親女兒,她以前就囂張跋扈慣了,如今更是不管不顧,愈發猖獗。

  榮陽笑了笑:「太子妃嫂嫂切莫動怒,傷了腹中的小侄兒。榮陽怎麼會抓你,抓的自然是旁邊的那個賤婢。有個小宮女死在了屋子裡,兇手的手被劃傷了,而且在現場,還發現了鐵證。」

  她說著,張開了白嫩嫩的小手。

  那手掌心中正放著一根斷成了兩截的曇花簪子。

  王九面色大驚,扭頭看了看十八娘,正欲說話,就聽到管事公公唱道:「皇后娘娘,貴妃娘娘駕到。」

  崔皇后和王貴妃竟然相攜而來了,這東宮一下子擠滿了人。

  崔皇后看了榮陽一眼,悠悠地說道:「榮陽,你不在宮中好好的跟著嬤嬤學規矩,怎麼到這兒來鬧你嫂嫂了。這初有身子的人,最是容易受驚了,你作甚拿些髒事兒,來汙了她的眼。」

  王貴妃卻是一把攬住了榮陽的手臂,笑道:「榮陽這孩子,就是剛正不阿,這殺人可是大事,她既然瞧見了,可不就得管上一管。你說是嗎?九娘。」

  十八娘看著她們你一嘴我一嘴的,驚訝的睜大了雙眼:「這宮中竟然會有殺人之事?榮陽公主說的殺人兇手,莫不是我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9:21 AM

卷二 第八十二章 怒懟榮陽

  榮陽公主冷哼了一聲,甩開王貴妃的手,怒道:「說的可不就是你。今兒就你去了李昭儀的寢宮,她身邊的大宮女被你的曇花簪子紮死了,太醫已經驗過了,傷口吻合,絕對沒有弄錯。」

  十八娘紅了眼,「我雖是大臣之女,比不得公主金貴,卻也容不得你這樣的污蔑我。這李昭儀的確是遣人喚了我去,只不過半道上,太子妃娘娘身邊的半夏來喚我,我又折回來了。」

  她說話的時候,聲帶哭腔,感覺受了天大的委屈。卻聲音鎮定,帶著世家貴女的傲氣。

  她是吏部尚書之女,身後還站著范陽沈氏這樣的龐然大物,並非什麼隨意能夠打殺的阿貓阿狗,就是公主,說話之前,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崔皇后一愣,終於認真起來。各人按著身份地位落了座,又將那個領著十八娘的小宮女,和半夏都帶了上來。

  「她說謊,我明明就把她帶到了李昭儀的宮裡。半夏根本就沒有來過。」那小宮女驚訝的看著十八娘,萬萬沒有想到,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麼能睜眼說瞎話的人。

  半夏卻是搖了搖頭,「沈家小娘剛走不久,太子妃就讓我去尋她,說是想讓小娘幫她織珠衫,我便出去攔住了沈家小娘,當時這位姐姐,還拼命拉著沈小娘,硬要將她拖過去。沈小娘賞了她一錠金,她才放了手。我與沈小娘指了路,就去御藥房,替太子妃娘娘拿安胎藥了。」

  那宮女一聽,白了臉。十八娘的確是打賞了她一錠金,但卻是在東宮門口就打賞了的,想要問更多關於昭儀娘娘的事,這半夏當時就在門口相送。

  崔皇后身邊的嬤嬤一搜,果然從她身上搜出了一錠金,那金上還刻著范陽沈氏的家徽。

  「奴婢說得沒有錯吧。若不是因為這事,沈小娘怎麼會對一個不認識的宮人,一出手就是一錠金呢?」半夏補充說道。

  十八娘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傷口,對半夏滿心的讚賞。她常去尋王九,半夏對她再熟悉不過了。她身上經常帶著定制好的小金錠子,用來打賞,王九因為這事,嘲笑過她很多次了。

  十八娘見那小宮女被懟到說不出話來,又緩緩地說道:「我折回來之後,走的可是正陽大道,周圍的侍衛,都是瞧見了我的。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尋他們一問便知。」

  侍衛自然會看到「沈十八娘」一路回東宮,那可是李子期安排好了,特意從他們眼前晃過的。

  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而且,若我如榮陽公主所說,去了那位李昭儀的宮裡,還殺了人,那我又是怎麼逃脫出來,還飛速的回了東宮呢?十八娘不過一介女流,雖然會些三腳貓的防身功夫,但總不是那長了翅膀了鳥人,還會飛吧?」

  崔皇后和王貴妃對視了一眼,開口說道:「你說得有理。」

  她身邊的嬤嬤已經稟告過了,殺人兇手一掌劈開了窗子,跳窗逃走的。若真是沈十八娘,那這姑娘得有多大的力氣,又有怎樣的蓋世輕功?這對於出自書香世家的沈十八娘而言,顯然是不可能的。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沈十八娘不可能,李子期卻是可能的。他的輕功,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榮陽公主無言以對,突然看到了十八手上的傷,高聲質問道:「兇手手受傷了,而你的手也受傷了,你怎麼解釋?」

  十八娘無奈的苦笑道:「一看公主就是沒有織過珠衫,不知人間疾苦的。我與太子妃娘娘織珠衫,這銀絲太細,我們又許久沒有做過了,可不就劃破了手。」

  王九一聽,趕忙站了出來,「可不是,不光是十八娘,我的手也被劃傷了。莫非,你也要認定我是殺人兇手嗎?」

  說著,她突然眼睛一紅,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我不過是想給腹中孩子織個珠衫,哪裡礙著榮陽公主了,偏把這織珠衫的人往凶事晦氣事上按,你可是不想我腹中孩兒好?」

  她這話可就誅心了。

  榮陽臉氣得通紅,「太子妃嫂嫂何必偏袒於她,我哪裡有這個意思。只是是非曲直,當有論斷。」

  十八娘聽著,雙手撫掌,「好一個是非曲直,當有論斷。可是臣女只看到公主以權勢壓人,認定了臣女是兇手。也不知道,公主與那李昭儀是怎樣的關係?這宮中出了事,理應稟告皇后娘娘定奪。怎地公主就去了李昭儀宮中,還恰好撞到了凶案現場,撿到了證物?」

  趙義不想讓別人知道朝華還活著?她就偏讓崔皇后知道。崔皇后的父親,大理石卿崔大人,可是在朝華案中踩了關鍵一腳。她若是知道朝華沒有死,也不知道,還吃不吃得下飯去。

  崔皇后看著榮陽鐵青的臉,知道其中有事,揮了揮手,讓身邊的嬤嬤去驗傷。

  那嬤嬤走到十八娘跟前,笑著說道,「小娘得罪了。」

  說完拿起十八娘受傷的手,看了又看。然後沖著皇后娘娘回道:「的確是銀絲劃傷的,傷口不淺。那一旁的銀絲上,還殘餘了血跡。」

  榮陽感覺到大勢已去,心中簡直恨不得將十八娘剁成肉醬。

  朝華不但是她的娘親,還是與她一樣,是穿越過來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她們就是最親的人了。她只恨自己蠢笨,沒有辦法將她從冷宮裡救出來,現在甚至連幫她殺了害她的仇人都做不到。

  她胡亂的擦了擦臉,「那這個你要怎麼解釋。世人皆知,范陽沈氏十八娘簪了曇花,這曇花簪子就是兇器,你如何解釋?」

  崔皇后也為難的看著沈十八娘,若不是有這根簪子在,她早就開口說十八娘是無罪的了。

  畢竟,她完全可以證明,自己當時根本就不在現場。李昭儀的宮殿地處偏遠,她又多年無寵,那塊人煙罕至,連宮婢都只有兩個,一個死了,一個跪在這裡。誰又能證明十八娘去了呢?不過是一面之詞。

  若不是榮陽咄咄逼人,不過是死了個小宮女,拉出去埋了就是,又何必得罪了范陽沈氏。

  在場的所有人,都望著十八娘,等著她的解釋。這可是兇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9:29 AM

卷二 第八十三章 曇花簪子

  十八娘驚訝的走了過去,說道:「先前公主拿出這個簪子,我就想要一觀了。這到底是誰如此看重我十八娘,才仿製了這麼一根簪子,來陷害我。」

  王貴妃拿過簪子仔細的看了看,笑道:「十八娘可不要信口開河。你也是出生世家,當然知道這天下玉石,除非是出自同源,否則色澤,紋路都大相徑庭,哪裡就是能夠隨意仿製的了。你說是仿製的,又有何證據?」

  「若是我能證明這個簪子並非我所有,那麼請問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公主胡亂誣陷臣女,該當何罪?」

  她的眼神銳利,像是一把劍一樣,直指榮陽。

  見崔皇后和王貴妃不接話,她又接著說道:「剛才榮陽公主可是要將臣女抓起來,口口聲聲說臣女是殺人兇手呢!若這樣也無罪,那他日榮陽公主大放厥詞,說崔家王家沈家一起反了,那就能將我們全抓起來,滿門屠盡嗎?」

  崔皇后和王貴妃猛地站了起來,花容失色。

  王貴妃訕訕地笑了笑:「你個小丫頭,我們王家對皇上之心,日月可鑒,又怎麼會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只不過榮陽,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切不可亂說話。」

  榮陽公主面色一黑,仰著頭冷笑一聲,「若是你能證明,我榮陽當即就向父皇請命,自願去和親。若你不能證明,我就要你的命。」

  十八娘勾起嘴角,笑了笑,「公主一諾,價值千金。」

  說完,她就從耳後扒下了一根和榮陽手中,一模一樣的曇花簪。

  不論是雕工,還是玉質,兩者都是完全相同的。

  十八娘開口說道:「公主,我的簪子一直在耳後好好的簪著呢。因這色兒與我這身衣服不配,所以我將它戴在耳後,藏在髮髻裡了。」

  這花簪通常都是要一直戴著的,所以如果和衣服不配得厲害的時候,世家貴女總是將它插在不顯眼的地方,像十八娘這樣藏在頭髮裡的,卻是少見。

  榮陽公主一看,大驚,衝上來就要搶,「這不可能!明明你跳窗的時候將簪子落在庭院裡了,怎麼又會出現一模一樣的一根。指不定是你偷偷的仿造的一根,為了躲避殺人的嫌疑,所以才又拿出一根插在頭上了。」

  這也不是不可能。

  十八娘笑了笑:「公主,您想得太多了。十八感恩祖父賜字,在到京城之後,便去長安城中的一家恒泰銀樓,尋了最厲害的老師傅,在簪子上刻下了書華二字。九娘可以作證,書華乃是十八的小字。」

  十八娘說著,將簪子遞給了崔皇后。崔皇后一看,點了點頭,「這上頭確實刻了書華二字。」

  王貴妃趕忙拿起自己手中的碎簪子,說道:「這上頭沒有。」

  「如此看來,誰是仿製的,就一目了然了。恒泰銀樓是老字號了,十八娘若是扯謊,也不斷不會尋他做牽連。」王九娘輕舒了一口氣。

  崔皇后看了榮陽公主一眼,走過來握住十八娘的手,歉意的說道:「榮陽任性,難為你了。」

  十八娘笑了笑,「十八清者自清,又不是那無腦之人,作何要跑去殺一個不認識的宮女,榮陽公主這官兵捉賊的遊戲,也是太荒唐了些,畢竟是一條人命。如此,范陽沈十八,就等著喝公主的喜酒了。吐蕃風沙大,公主可莫像今日,張嘴就來了。」

  榮陽公主身子一晃,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拼命的想,還有什麼可以指證沈十八的,可是想來想去,就是大腦中一片空白。

  明明不是這樣的,明明這就是一個死局。沈十八就應該待在屋子裡,等著她帶人上門被抓的。

  可是她不但跑了,還聯合了太子妃偽造了不在場的證據,她怎麼可能未卜先知?崔皇后和王貴妃又怎麼會完全不站在她這一邊呢?她可是公主啊,沈十八不過是一介臣女。

  十八娘垂了垂眸,朝華以前在趙義心中有多特殊,崔皇后和王貴妃就有多恨榮陽,又怎麼會偏袒於她呢?

  崔皇后和王貴妃,一左一右的,拉著癡傻的榮陽,出了東宮。

  王九娘鬆了一口氣,一下子跌坐在了床榻上。

  她一咕嚕的喝了一大口水,有氣無力的說道:「十八,以後我還是不招你進宮了。你這看到了,這宮中就是個泥潭,我已深陷其中,不能讓你再陷進來了。今後若是有什麼事,我就叫半夏去尋你。」

  十八娘點了點頭,她的背上已經全部都汗濕了。

  若不是因為李子期有這麼一根簪子,她今日當真要被榮陽逼上絕路。

  已經有多年,她沒有陷入這樣的危機了。

  更可怕的是,朝華竟然沒有死。

  等半夏送她出了宮門,西屏已經駕著馬車在門口等著了。

  十八娘一上馬車,便看到李子期好好的坐在那裡,正拿著一把匕首,削著一塊木頭。看到十八娘進來了,他斯條慢理的將匕首收了起來,問道:「沒事了吧。」

  十八娘看著他,剛要說話,就感覺的腦海中一陣轟鳴,好像有一根木棍在裡頭攪動一樣。

  她只覺得眼前一黑,便一頭栽了下去。

  李子期手忙腳亂的將手裡頭的木頭一扔,趕忙接住了她。

  她的身體軟軟的,帶著一股淡淡的幽香,李子期只覺得心也軟了,手也酥了,當初抱著百兩,也不及抱著十八娘一半舒服。

  「十八,你沒事吧?」他雖然心癢難耐,但還是焦急的問道。

  十八娘腦海中嗡嗡作響了好久,終於停了下來。

  她只聽到耳內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

  冰肌玉骨凝脂手,櫻唇叮嚀色自紅。今有美人兮,臥膝上,欲如狂。願以金屋鎖之,一世嘗香。小娘,親一口可好?

  十八娘低頭看了一下自己微微散開的衣衫,臉像那門上的年畫一般五顏六色,一言難盡。

  她伸出手來,對著李子期就是一個耳光,怒駡道:「登徒子!無恥下流,你想什麼齷齪心事呢!」

  那聲音,聽得在外頭駕車的西屏都覺得臉蛋疼。

  李子期捂著臉,睜大了藍色的眼睛,結結巴巴的說道:「你是我腹中的蟲嗎?我想什麼你怎知?你你……我剛剛才救了你的命好嗎?」

  莫非他剛才軟玉在懷,一不小心將心裡的話給說出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9:34 AM

卷二 第八十四章 明珠奧秘

  十八娘回過神來,李子期乃是武將,並非文臣,平日裡也沒有這勞什子吟詩作對的愛好,更何況還是這種不入流的淫詞豔曲。

  這馬車當中,只他二人,不是李子期說的,那是誰說的?十八娘覺得自己可能青天白日裡見鬼了。

  她突然猛地一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戴著的明珠戒指,恍然大悟。

  「你怎麼會有一支和我一模一樣的曇花簪子?我在長安城門口遇見你的那次,你是不是也從范陽而來?我的簪花禮,你去過了?」十八娘鎮定下來,也不提適才的那一巴掌,只追著李子期問道。

  李子期捂著臉,喃喃地說道:「你下手也太狠了。難道我一會要頂著這張臉去抓人嗎?」

  說著,他鬆開手來,上面清晰可見一個紅腫的五指印,十八娘看著他的模樣,十分想笑,又覺得自己不厚道,強忍著說道:「你少去抄家滅族的,也算是為自己積了點陰德。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李子期揉了揉臉,沒好氣的說道:「你當你是九天上的玄女?我去范陽,自是有要事。不過那恒泰是我的產業,做你那簪子的玉正好有多,我覺得好看,就讓師傅照著做了一個。」

  「那你為什麼要貼身帶著,還刻了書華二字?」十八娘紅著臉,想問的話到了嘴邊,又噎了回去。

  她實在是沒有臉,問出這樣的問題。

  而且就算問了,李子期大約也不會好好回答。見她不問了,李子期輕舒了一口氣,轉念又失落起來。

  十八娘打開馬車的小抽屜,從中拿出了一個小瓷罐兒,說道:「你的臉,擦點藥吧,不然腫得沒法見人了。」

  李子期只感覺臉上一涼,一個柔軟的小手,細細的在他的臉上描繪。他一把抓住,笑道:「我自己來吧,你摸得我實在是太癢了。」

  十八娘紅了臉,這人怎麼說話的,慣會蹬鼻子上臉的,她將瓷罐兒往李子期手上一塞,「正好,懶得伺候了。」

  李子期自己揉著臉,後悔得連舌頭都要咬掉了。他扣出一坨藥,胡亂的抹了抹,趁著十八娘不注意,悄悄地將那小藥罐兒塞進了自己的懷裡。

  馬車外的西屏鬆了一口氣,若是小娘和李世子打起來了可如何是好?她的功夫不及二人,是不是只有學百兩叫喚兩聲,才能讓他二人停下來呢?

  「朝華竟然沒有死,這下麻煩了,那位定然是捨不得了。」十八娘歎了口氣,這事當真棘手,不過她上了一次當,以後朝華再想出什麼妖蛾子,就不容易了。

  李子期搖了搖頭,「無妨。其實要向一個人報仇,最好的方法不是讓她死,而是讓她生不如死。」

  他說話的時候,好像想到了什麼,眼神格外的幽遠。

  十八娘靠著馬車閉上了雙眸,怎麼她的身邊,淨是一些藏有秘密的人。

  「世子說得有理。」

  她雖然閉著眼,腦海中卻不住的描繪著手中的明珠戒指。這一想真是令人驚舌,這戒指當中竟然有一個箱籠,並不是很大,像李子期這樣的身量,蜷縮在其中勉強能夠塞下去。

  所以,當初朝華就是將鞭子藏在這樣的箱籠裡了麼?其實十八娘哪裡知道,魯萍大刀闊斧的切了這明珠,將這神器破壞了,朝華的空間,遠非她的能比。

  這玩意要來當真沒有什麼用,她有良田千頃,廣廈萬間,還差這麼一個小小的箱籠?若是想帶什麼出門,自然有丫鬟婆子小廝上趕著提溜,也輪不上她出力。

  大約也只有在出入禁宮的時候,藏著她的清越劍了。

  許是感覺到了她的嫌惡,這戒指竟然發出一道微微的白光,轉瞬即逝。十八娘只覺得腦子如同煙花閃現,嘭的一聲,閃現出一本小冊子,她想著翻開看看,那小冊子竟然自己翻動了起來。

  這第一對丸藥,名曰:相守到白頭。服用此藥的雙方,即便有血海深仇,相見兩厭,恨不得砍死對方,也會一生一世廝守終生……

  這第二對丸藥,名曰:老樹開新花。服用此藥的雙方,上至八十老母,下至三歲小兒,誰吃誰有孕……

  這第三對丸藥,名曰:棒打活鴛鴦。服用此藥的雙方,從此江湖兩道,各走一方……

  這第四隊丸藥,名曰;神魂顛倒。這是一對子母藥,服用子藥的人,將似服用母藥的人為夢中情人,哪怕對方是一頭母豬……

  這冊子看起來薄,卻像是翻不盡似的,各色藥方盡與那情愛之事相關,每一方藥,都需萬金購買。

  真是個沒用的玩意兒,也只能用來欺負欺負人了,十八娘歎了口氣。

  她若是想和誰廝守終生,自然會將他把握在股掌之中,用藥換來的至死不渝,又有什麼意思?

  剛才她聽到的李子期的聲音,也是這明珠的功勞?

  想著,她又看著李子期的眼睛,認真的喊了一句,「李子期」。

  李子期一愣,以為十八娘發現了他的小動作,不由得有些慌亂。

  十八娘只聽到腦海中那熟悉的聲音又響起了:糟了,十八娘莫不是發現我藏了她用過的藥罐子了?那我藏在床底下的她擦過血的帕子,一模一樣的簪子,她喝過的茶盞……不會也被發現了吧……

  「李子期」!十八娘有些咬牙切齒,這傢伙每天都在想著什麼!當真是繡花枕頭稻草芯,爛透了。

  李子期輕咳了一聲,正了正顏色,「十八娘喚我何事?」

  哼!裝模作樣!「把我的藥罐子,還給我!」

  李子期斯條慢理的從懷中拿出藥罐子,冷冷地說道:「不過是盒半殘的藥,也值得你斤斤計較。你打了我,賠點藥,豈不應該?」

  十八娘看著他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些遲疑起來,莫非這明珠說的話半真半假,李子期的確是拿了藥,後頭那些卻是明珠添油加醋的?

  畢竟,李世子看上去,並非那起子無恥小人。

  她正想著,馬車終於到了沈府附近。西屏將馬車停在了一個偏僻的死角裡。

  李子期鬆了一口氣,「我先走了。雖然朝華沒有死,但是你也欠我良多,答應我的事,切莫忘記了。」

  待他走了,馬車又重新啟動,剛沒有走幾步,又停了下來。

  「西屏,怎麼不走了?」

  西屏看了看沈府的大門,著急的回道:「小娘,前面的路被堵住了,奴問了下。說是安南王平妃帶著一群夫人,來弔唁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9:38 AM

卷二 第八十五章 安南王妃

  十八娘聞言有些好笑,孫家這位小娘,當真是個妙人兒。

  孫家人丁不旺,算不得什麼大族,不過勉強算上是個二流的世家。沒看到孫連成那種混帳玩意兒,也被當成了個寶。

  這孫家小娘雖然是個庶出的,也請了嬤嬤好生教養,她的母親來自南蠻之地,頗為潑辣。連帶生出的女兒,也悍名當頭。

  趙義指了這麼個姑娘給安南王當平妻,不得不說,純粹就是去噁心王妃李錦素的。

  十八娘步行上了臺階,就見到那孫娘子站在門口,拿帕子抹著淚,奇怪的問道:「敢問府上緣何沒有掛白幡,設靈堂。可憐我那老姐姐,一回府就哭成了個淚人兒,說是她的妹子,武夫人沒了,然後就病倒了。這不我就代表我們王府,來送親家姐姐一程了。」

  門房兩股戰戰,被這麼一大群塗脂抹粉的貴婦們嚇到了,這叫個什麼事兒啊!主家沒有擺明條款,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

  一看到款款而來的十八娘,門房眼睛都亮了,像是那長白山裡久未進食的餓狼。

  「小娘,你可算回來了。這……」

  十八娘沖著他笑了笑,揮了揮手,示意他開門。

  孫娘子一見十八娘,趕忙衝上來抓住了她的手,她不過二八華芳,生得跟那妖精兒似的,臉蛋兒嫩得能掐得出水來。這一靠近,香氣撲鼻。

  「可是十八娘?聽聞高堂離世,還望節哀。不知府裡可還忙得過來,我們說起來也算是親戚,若有需要幫助之處,儘管開口。」她拿著帕子擦了擦眼睛,又悄悄地朝著十八娘眨了眨眼睛。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十八娘驚訝的張大了嘴:「王妃說的哪裡話?我母親早在十三年前就過世了。今兒個去世的是府上的武氏姨娘……」

  她說著頓了頓,又為難的說道:「武姨娘為沈家生兒育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父親感念傷懷,倒是讓王妃誤會了。我們范陽沈氏詩書傳家,斷不會行那不合規矩之事。勞煩各位夫人,今兒個白跑一趟了。天熱,還請進府飲杯茶。」

  這些貴夫人,多是外地剛到長安的,自打十八娘來了長安,這城裡已經鮮少有人不知道,武歸不過是個妾室了,早早的就都與她斷了往來。

  其中一個穿著絳紫色羅裙的夫人驚訝的捂住了嘴,「這武姨娘不是安南王妃的妹妹嗎?怎地還是個妾……」

  十八娘為難的看了看她,皺了皺眉說道:「這倒是沒有聽說過,怕是性情投緣罷。」

  孫娘子見她不認親戚,卻又這麼說,心中也是歡喜,覺得十八娘頗為上道,趕忙投桃報李:「都怪我,弄錯了,鬧了個大笑話。難怪我那姐姐,回家裡只是哭,斷沒有插手沈府之事,原來是這個理兒。改日一定登門道歉,還望海涵。」

  十八娘也樂了,孫娘子這是嘲諷安南王妃與妾室為伍,又斷了她日後插手武歸留下的兒女之事的念想呢。

  「王妃客氣。」

  兩人又客套了一番,安南王平妃便帶著一群貴夫人,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十八娘看著她們遠去的馬車,對著門房說道,「若是還有人來,直管直言便是,別丟了沈氏的臉面。」

  門房點了點頭,越發的嚴加注意起來。

  一進後院,遠遠地就聽到武歸院子裡傳來的哭泣之聲,沈玉竟然還在嚎啕大哭。

  十八娘隨手抓了一個婆子,對她說道:「你去與玉娘說,太子妃娘娘有孕在身,這是普天同慶的大好事,她這樣大聲的嚎,沒得讓言官奏父親一本。不過死了個姨娘而已。」

  那婆子戰戰兢兢的,看著十八娘的眼神,一咬牙,昂首挺胸的走了過去。

  十八娘回到屋子裡,南枝趕忙端上來一個冰碗,上頭細細地澆了奶和蜜豆,一入口便沁人心脾。北流在一旁給她輕輕地搖著羽扇。

  「這天熱著呢,你將這屋子裡多擱一些冰。這冰碗給兩位哥哥那送去一些,剩下的你們分了吧。武歸那頭的事,父親自有安排,咱們就不用管了。眼見著中秋要到了,月餅可備下了?」

  北流一邊扇著,一邊回答道:「近年長安時興鹹蛋黃餡兒的,吩咐廚房用菊花模子,梅花模子各做了些,都是小巧的,三五口便一個。用圓形畫著嫦娥奔月的食盒裝了。府裡各處都備了,只是今年初到長安,這外頭的,奴列了個單子,看小娘可有添減。」

  十八娘拿過單子看了看,基本上按照府裡頭往年的人情往來,照著準備了一份。

  她沉吟了片刻,說道:「給李世子送一份吧,送去黑羽衛衛所,秦昭姐姐那,多備些節禮,送之前給大兄過目一番。李家和蕭家你給備下吧,常規的就行。」

  說完,又拿起筆將以前武歸結交好的莫名其妙的人家,統統都劃掉了。然後又添上了沈耀和沈庭的一些知交好友們。

  月餅這東西,大傢伙都爭奇鬥豔的,為的就是爭個臉面,又有誰是真心愛吃的。

  「日後按著這個來就行。」武歸死了,這府裡頭沒個主母,沈琴又不頂事,十八娘只好接了掌家之事,她上輩子是宗婦,處理起這些來,還算得心應手。

  至於孔景嫻,她可不想留下一絲機會,讓她給將要進門的秦昭添堵。

  北流收起單子,又接著稟道:「十六將要來長安,與那王六郎完婚。大人去了信,讓大夫人過來幫忙操持大公子的婚事。」

  說完,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十八娘的臉色。

  十八娘笑了笑,「合該如此。王六郎已選了官,日後要住在長安。你將西邊的觀雁閣收拾出來,讓大伯母住罷。正好哥哥娶親,讓我一個未出閣的小丫頭來操持,也不是個事兒,大伯母是宗婦,能主事兒,秦昭姐姐面上也有光。」

  北流見她面無異色,心中也歡喜起來,王六郎當真已是過眼雲煙了。

  「小娘,那我送冰碗去了。」

  北流去送了冰碗,南枝又接過扇子,十八娘想著,在心中喊了一下南枝的名字,那明珠卻絲毫沒有反應。她又仔細的想了想南枝的臉蛋兒,還是沒有反應。

  莫非這明珠還能識別公母嗎?只能聽到男子的心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9:43 AM

卷二 第八十六章 不速之客

  待到滿園金桂飄香的時候,范陽老宅的一行人終於抵達了長安。

  饒是冷靜若十八娘,也被龐大的馬車隊伍震撼了。老太太一把年紀,竟然不請自來了。

  她穿著一件醬紫色的夏衫,上頭細細密密用銀色的絲線繡了福紋,額頭上繫著一根白鶴起舞紋樣的抹額,在一位穿著杏色襦裙的少女攙扶之下,顫顫巍巍的下了馬車。

  那少女年方二八,豔若桃李,尤其是細長的頸項,如同優雅的白天鵝,讓人恨不得一親芳澤,真真的是個美人。

  這是沈家的表小姐,她的母親是老太太嫡親的女兒,嫁給了老太太的娘家哥哥的嫡長子。按說嫁與表哥,算是掉進了福窩裡。可這位姑母卻是個命苦的,生了一兒一女之後,丈夫便撒手歸西了。

  這一下子,老二成了宗子,老二媳婦自然就成了宗婦。她這個大房寡嫂就尷尬了,一年裡頭,十之八九是住在娘家的。

  而這位崔蘭芝,就是老太太跟前的第一紅人,連沈十六,都是比不上她的。

  老太太剛下馬車,就站著不動,在那裡抹起淚來。

  十八娘悄悄地打量了一下一旁呆滯的沈澤,又悄悄地望向了老太太身後。果然,她那位姑母和表哥崔朗也都來了。

  而他們的身後站著的正是十六娘和她的母親王氏,另外一個留著山羊鬚的美中年,就是大伯沈霖。

  十八娘皺了皺眉,沈霖一直負責青山書院的事,此番怎麼就來長安了?他的身上有一個太平侯的虛爵,並無實差。

  「我的兒,我這半截身子入了黃土的老婆子,可算是見到你了。」老太太一張口,就讓十八娘醒了神。

  沈澤一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對著老太太響噹噹的磕了三個響頭,「母親,兒子給您磕頭了。這些年雖然讓十八娘替兒子在您跟前盡孝,到底兒子沒有在旁彩衣娛親,兒子慚愧。」

  老太太的嗓子一堵,深深地看了沈澤一眼,將沈澤扶了起來,又擦了擦眼角的淚,「好好好,你是我生的,我怎麼會不知道你是個有孝心的孩子。歸娘呢,怎麼不見她出來迎接?」

  十八娘一驚,這老太太先是想拿孝道拿捏住沈澤,如今又問起武歸,到底有何深意?

  她在老太太身邊多年,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孤女,到最後萬壽園裡有了她的一席之地,整個沈宅裡,也就是她知道,這老太太有多厲害了。

  她從來都不做沒有圖謀之事。

  她這話一問,沈玉直直的衝了過來,跪地痛哭,「祖母,我娘已經沒了。」

  老太太面色一變,瞬間又恢復了正常,瞟了十八娘一眼,一把拉起沈玉,安慰道:「好孩子,我們進去說。」

  一行人進了府,按身份就坐,又相互見了禮。

  十八娘吩咐南枝下去安排,將那松鶴院給了老太太住,姑母和崔蘭芝住在附近的碧波閣裡。

  大伯母和十六娘住觀雁閣。十六的嫁妝,也都通通的抬了進去。

  「小十八呢,這一晃幾個月不見,可把我這老婆子給忘記了。」老太太一落座,就尋十八娘,笑眯眯的說道。

  十八娘趕忙端著一盞蓮子羹,走上前去,笑道:「十八娘就是把自己個忘記了,也不會忘了祖母啊,祖母您這一來,十八可算是找到主心骨了。這不,給您準備了你最愛吃的蓮子羹,蓮心都挑出去了,放了細細的糖。」

  老太太嗜愛甜食,一點苦都是吃不得的。

  老太太果然很高興,端起蓮子羹,入口即化,果然符合她的口味。她笑著拍了拍十八娘的手,「小十八有心了。」

  說完她轉過頭去,對著沈澤問道:「聽說瑜兒已經娶了妻,哪一位是新婦?可有了身子?」

  她這一問,在一旁一臉懵的孔景嫻趕忙走上前來,行了個大禮,回道:「妾身是曲阜孔氏嫡長女,」說著她紅了紅臉,小聲的說道,「才診斷出來的,僅有月餘。」

  這話一出,包括沈瑜都驚奇的看著她,這事兒,她之前可是沒有說過的。

  老太太的臉笑得像朵菊花兒似得,擼下手上戴著的一隻玉鐲子就套在了孔景嫻的手上,「好好的為沈家開枝散葉。」

  十八娘皺了皺眉,按說不應該啊,這老太太最是看重嫡庶之分,范陽老宅裡的那些庶子庶女們,雖然也會教養,但是地位比嫡子跟前得臉的家奴,好不到哪裡去。

  也就是興了科舉之後,庶子的地位才提高了一些。

  老太太沒有理由這麼抬舉一個庶出孫子的媳婦兒,將自己戴了多年的玉鐲子,就這麼輕易的送了出去。

  十八娘想不明白。

  孔景嫻欣喜的接過玉鐲子,嬌羞的退到了沈瑜身旁。

  老太太接著又問沈澤:「這其他的孩兒,可曾說了親事?你也是,雖說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言,你怎地也應該給我這老婆子傳個信吧。別的我不管,十八娘是我跟前長大的,她的親事,你可得先問過我。」

  沈澤看了十八娘一眼,點了點頭,「母親說的是。」

  十八娘低下了頭,假裝嬌羞。心中卻是無所謂,反正她也活不了幾年了,嫁誰不是嫁?她若是有想嫁的人,這府裡誰又能攔得住?

  「都定了哪家?」

  「耀兒定了秦相唯一的嫡孫女兒,秦昭,婚期就在十月底;琴娘定了趙郡李氏的李謙之,是這一屆的探花郎,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這事兒,我還期望大嫂子能幫忙操持一下。」

  老太太皺了皺眉,「李謙之這名字我聽了耳熟,可是在我們青山書院求過學?我大約聽你父親說過一嘴,具體是什麼,卻是忘記了。不過你覺得好,那想必是個不錯的孩子。你大嫂子來這裡,可不就是幹這事兒的,你給十六多添點嫁妝,就不枉費她一番辛苦了。」

  沈琴聽提到了李謙之,一下子變得面紅耳赤的;又聽到老太太提起嫁妝的事,更是豎起了耳朵,看著沈澤,臉上不由得五顏六色起來。

  沈十六的嫁妝,她可是看到了,滿滿當當的箱子,兩個身強力壯的男僕,抬起來都夠嗆,可見裡頭裝了多少金銀珠翠,老太太竟然還說要添。

  老太太頓了頓,突然又開口問道:「沈庭還沒有定親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9:47 AM

卷二 第八十七章 太平侯府

  沈庭一個激靈,突然想起當初在范陽,十八娘與他說的話,一下子緊張起來。

  「我可不想娶只會哭哭啼啼的小娘們,我要娶的是能戰場殺敵的巾幗英雄。」他一著急,便把心裡話全都說了出來,一說完,便可憐兮兮的看著十八娘。

  十八娘無奈的歎了口氣,比起她和沈耀,沈庭大約是路邊抱來的假哥哥吧。

  在場的氣氛一下子凝固起來,老太太眼見著怒氣衝天,卻又強忍了回去。

  大伯父和大伯母也都悄悄的看著沈澤的臉色,能戰場殺敵的巾幗英雄,他們大約都想起了當年的魯萍。

  「你這傻孩子,瞎說什麼呢,我們這種人家,斷沒有和無知莽婦結親的道理。庭兒你以後便知道世家女兒的好了。」老太太說著,還意味深長的看了站在她身旁的崔蘭芝一眼。

  十八娘心中咯噔一下,老太太來者不善!看來是想將這崔蘭芝與沈庭送作一堆,難怪她一來就問親事,若是沈耀沒有和秦昭定親,這崔蘭芝約摸是要嫁沈耀的。

  只是,老太太不是瞧不上沈庭的嗎?怎麼可能想將自己最疼愛的外孫女兒嫁給他呢?范陽有那麼多適齡的小郎,怎麼就要千里迢迢的讓她嫁到長安來了。

  崔蘭芝到底有什麼問題?

  「崔表姐可是累了?我瞧你嘴唇有些發白,這范陽到長安舟車勞頓的,我已經著人收拾好碧波閣了,表姐可要先行去休息片刻?」十八娘的話音一落,老太太也轉過頭來,看著她,頗為心疼。

  「這碧波閣就不住了,蘭芝隨我一同住到侯府去吧。將那角門開著,就如同住在一起一樣的。」

  這平安侯府與沈宅一牆之隔。沈澤另置了府邸之後,便在兩個宅子中間開了個角門,只是侯府常年無主人,只有幾個看宅子的老僕,所以,這角門便一直鎖著。

  「侯府雖然是尊貴之地,但是到底沒有打掃,不若祖母先在這邊的松鶴院小憩片刻,待十八喚人一起過去幫忙灑掃一番。」

  老太太點了點頭,「是這個理兒。只是這府裡怎不是琴娘當家,反倒是小十八?」

  十八娘看了看沈琴,見她又是膽怯,又是神往,左右搖擺不定。開口說道:「祖母可是忘了,姐姐如今正在待嫁,忙著繡嫁妝呢。我這也就是暫時看顧一下,父親說了,等長嫂進了門,小十八就可以撒丫子玩兒了。」

  「你呀你呀,說不過你。」老太太笑著,又搖了搖頭對著沈琴說道,「你爹爹是沒給你買花戴還是怎麼地,這麼素淨。」

  說著讓身後的婆子拿出一個匣子,遞給沈琴,「算是祖母給你的添妝,拿去戴吧。小十八可不能眼紅,你的祖母都給你留著呢。」

  沈琴高興的接了過來,紅了眼,「多謝祖母」,說完她咬了咬唇,頓了頓,又小聲說道:「父親和十八待我都是極好的。不若我領祖母去松鶴院吧。」

  老太太滿意的笑了笑,到底是心疼崔蘭芝,沒有再繼續多言,就帶著一行人,跟著沈琴,去了松鶴院。

  十八娘也懶得與她爭,當年她為了嫁王六郎,將老太太哄上天了,結果如何?老太太親疏分得門清兒的,照舊毫不猶豫的捨棄了她,急吼吼的許嫁十六娘。

  十八娘讓南枝取了鑰匙,領著一眾幹活的好手,開了角門,去了平安侯府。

  這其實也是她第一次過來大房這邊,碧樹成蔭,雕樑畫棟,琉璃瓦在陽光的照耀之下,簡直要晃瞎人眼。亭台流轉,三步一景,紅花綠萼,無一不是珍品。

  那丹桂熙熙攘攘的灑落在地上,滿地金黃,散發出甜膩的香味。而在路的盡頭,竟然有一塊巨大的雞血石,就這樣隨意的擱置在這裡。

  雞血石是如今長安城裡最風靡的印章石料,小小的一塊,便價值連城。十八娘的書畫鋪子裡先頭也得了一大塊,比這個略小一些,她只給沈耀和沈庭各留了一塊,其他的全都賣了出去。

  沈家大房,當真是奢華至極,襯托得他們那邊簡直成了草窩窩。

  侯府的大管家聞風趕來,引著一群幫忙的人去了,向十八娘道了謝,便告辭了。

  南枝目送他遠去,呸了一聲,「看似富貴堂皇,不知內裡藏奸。十六娘是侯府小姐又怎樣,再高貴,不還是轉身就搶了小娘的夫婿。枉費小娘當年,還送了她那麼多首飾綾羅,真是個沒心的人。」

  她一說完,就愣住了,沖著十八娘身後指了指,然後低下頭,啞口無言。

  十八娘轉過頭去,只見十六娘紅著臉,站在她的身後,喃喃地說道:「十八娘,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是真心喜歡王六郎的。我想著他既然不能娶你了,與其去娶別人,還不如娶了我。十八娘,我們還能做最好的姐妹嗎?」

  十八娘笑了笑,好似開滿了滿山的百合花。

  「十六姐說什麼呢?這婚姻大事,也不是姐姐說了算,王六既然要娶你,也是你們的緣分到了。妹妹在這裡,祝你們百年好合。府裡的雜事繁多,妹妹就先告辭了。昨日之事已往,姐姐不用放在心上。」

  說完她福了福,帶著南枝回了尋梅院。

  若說她不膈應沈十六,那是不可能的。

  搶了別人的情緣,還舔著臉希望別人說你搶得好,然後繼續姐妹相親,哪裡有這等好事?打了左臉,還送上右臉,不是聖母,便是傻子。

  她沈十八娘,不屑摧眉折腰去與這樣的人為伍。

  十六娘看著十八娘遠去的身影,用力地折下幾支丹桂,低下頭來,「紅翡,咱們去父親為我準備的繡樓吧。將這花兒枝兒的,若是不修剪,就不美了。聽說這侯府裡頭種了上好的姚黃魏紫,一會兒給嫡出姐妹們都送兩盆過去。」

  紅翡點了點頭,「可不是,誰不知道。小娘種花,是最最厲害的了。」

  十六娘笑了笑,將手搭在紅翡的手上,步履輕盈的去了這侯府裡最高的一座小樓。

  遠遠地就聽到那小樓一角掛著的銅鈴,在微風中叮鈴鈴的響著。這遠道而來的不速之客們,即將掀起妖風陣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9:52 AM

卷二 第八十八章 嫁妝

  轉眼三日便過去了,老太太領著一群人住去了太平侯府,這諾大的宅子裡一下子安靜了起來。

  十八娘倚坐在窗前,聽著府裡頭的管事們回話。沈耀和沈庭坐在一旁下著棋,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的,沈庭煩悶的抓了抓腦袋。

  「小娘,這器皿是用什麼紋路的?並蒂蓮花可好?」廚房裡的管事婆子正認真的拿著筆記著十八娘說的話,她生了一張馬臉,看起來十分的嚴肅。

  十八娘一看沈耀握著棋子的手緊了緊,就知道他想起了武歸送情人和沈澤,都送並蒂蓮花之事,當下裡笑了出聲。

  「不了,換喜鵲登枝吧,寓意好又雅致。十六娘不是送了魏紫姚黃嗎,擺在庭院裡,不負她一番心意。宴客當天我請了珍味樓裡的大師傅來做主廚,王嬤嬤您的點心做得好,撿您拿手的葡萄米糕,菊花豌豆黃,冷魚鯛,桃花羊羹之類的八道做上來。」

  那管事婆子鬆了口氣,「諾。那酒水?」

  十八娘想了想,「尋常待客的酒水都準備著。另外我訂了些梨花釀,葡萄美酒之類的清淡些的,給小娘們準備的。到時候去尋東珠取我庫房裡的夜光杯。」

  說完廚房裡的事,她又轉過頭來問外門的管事,「哥哥的新院子可拾掇好了,秦家說送過來的家私是紅木的,可別色兒不搭。石榴樹兒和葡萄架子可都弄好了。」

  秦昭最喜歡吃石榴,十八娘問過沈耀的意見,在他那院子裡,移栽了幾棵石榴樹兒,今年就能掛果。那葡萄也是多子多福的寓意。

  管事點了點頭,「小娘,都按您說的準備好了。停放馬車的地方也都擴建好了……」

  沈庭聽著十八娘的問話,吐了吐舌頭,悄悄地對沈耀說道:「我滴個娘啊,娶了妻怎地如此麻煩,有得吃都不錯了,還講究什麼盤子碗兒,真是太罪惡了。」

  沈耀剛要教訓他,就看到門口一道紅色的身影,躊躇著是否要踏進門來。他歎了口氣,說道:「琴娘來了。」

  沈琴這些天裡,幾乎見縫插針的就去隔壁的侯府,在老太太身邊伺候著,如今正是春風得意。今兒一大早,門房就來報,說她跟著大伯母還有十六一道出門去挑首飾了,這尋梅院,倒是這麼多天來,第一次踏入。

  十八娘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說道:「阿姐進來喝杯茶。南枝給阿姐上她喜歡的茉莉花茶。」

  說完,又聽那負責採買的管事上報開支情況,東珠在一旁聽著打著算盤。算盤珠子的聲音在室內啪啪的響起,沈琴硬著頭皮坐在沈耀身旁,感覺自己的臉蛋有些疼。

  等到管事們終於彙報完了事兒,沈琴早就沒有當初一鼓作氣的勇敢。

  卻見十八娘抿了一口茶,轉過頭來看著她,輕輕地問道:「阿姐過來,可有事?」

  沈琴覺得有些發怵,當初那個剛來長安,氣勢逼人的十八娘好像又回來了。她看了東珠的算盤一眼,把心一橫,開口問道:「十八你如今管著府裡的賬,不知道爹爹對我的婚事是何打算?」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嫡女出嫁,慣例是銀三千兩。」

  沈琴的臉色有些難看,「可是十六有一萬兩銀子辦嫁妝,今兒去挑首飾,最新式樣的頭面,她足足買了五套。父親沒有給添麼?」

  十八娘搖了搖頭,「公中都是三千兩,至於多出來的都是各房自己添的,父親許是打算私下裡給姐姐,也不一定。姐姐手裡有哥哥給的首飾鋪子,還有白銀萬兩,一輩子都花不完了。」

  沈耀當真是很大方了,二十兩銀子都夠村戶一年的嚼用了。沈琴有田莊,有鋪子,還有壓箱銀子,古玩字畫若干,比起一般的世家女兒,絲毫都不差了。

  她偏要和沈十六比。

  沈十六是長房嫡女,又是要嫁入王家做宗婦的。就算是為了沈家的臉面,也絕不會虧了她的嫁妝。這人比人,只能氣死人。

  「那我能支出這三千兩銀子,讓大伯母替我置辦嫁妝嗎?十八娘畢竟年幼,又要操持大兄的婚事,我想著父親既然請了大伯母來,這事兒自然是要全權委託於她。」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都聽不到了。

  「琴娘,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難不成十八還不及一個隔房大伯母來地可靠?你不知道,她們那些人,都是喝人血不眨眼的,花花腸子太多,」沈庭憤怒的拍起了桌子,「她剛剛還讓人去尋南邊的工匠,要給你打拔步床。」

  十八娘看著沈琴,她實在是有些失望,沈琴就這麼容易的被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給哄了過去。

  大約她想著與自己有了嫌隙,怕自己辦得不盡心吧。也不知道,是她自己個想的,還是有人對她說了什麼。

  「阿姐說的是,十八力有不逮,想事也不周全,還是讓大伯母來辦的好。東珠,拿對牌,取銀子給琴娘。只是十八想要提醒阿姐,母親嫁妝裡的首飾,件件都是珍品,阿姐別平白讓人哄了去。」

  琴娘看著十八娘,若有所思,等看到東珠遞過來的銀票,復又高興起來,茶也沒有喝,甩門而出。

  「十八娘,琴娘她也是被小人蒙蔽了。她該不會吃什麼大虧吧?」沈庭有些訕訕地問道,對於范陽老宅裡的人,他是怵到了極點,一個也不敢惹的。

  「大伯母到底是宗婦,總不至於做出傾吞侄女嫁妝的事,放心吧。」十八娘又喝了一口茶,如此也好,她還懶得費心了。

  騙走銀子倒是不至於,是只講究外面光鮮,還是偷偷藏著實惠,這其中的門道就多了。

  比如說買陪嫁的東西,專挑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買,將壓箱底的銀子都買了一堆死物,嫁妝看起來多,但是總不能說日後需要用銀子了,就拿嫁妝去當吧。

  再有那鋪子,有旺鋪日進斗金,也有衰鋪分分鐘倒閉,說起來都是鋪子不是?

  還有那陪房,是忠誠能幹,還是奸滑賣主,是不是別人插進去的釘子,那就要看大伯母的天地良心了。

  這些,沈琴通通都是不知道的。

  沈庭聽完,放下心來。沈耀卻是看著十八,沖著她點了點頭。

  十八娘鬆了一口,沈耀這是也贊同,她日後不再管沈琴的事了。左右只要她爹不倒,沈家不倒,沈耀不倒,沈琴的日子就不至於過不下去。

  「小娘……」北流突然加急腳步走了進來,在十八娘耳旁急語一番,十八娘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將手在桌子上猛的一拍,大怒道:「簡直是欺人太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9:55 AM

卷二 第八十九章 撞破

  十八娘氣得手直發抖,「你可看真切了,這不是一樁小事。」

  北流點了點頭,她平日裡充當的就是十八娘的耳目,又怎麼會看錯這等大事。

  「出了什麼事情了?」沈耀皺了皺眉,開口問道。

  十八娘平息了一下自己,對著沈庭說道:「哥哥可千萬要小心一些,祖母打算將崔蘭芝崔表姐嫁給你,她不是個好的,當真是欺人太甚了。」

  沈庭點了點頭,害怕的往後縮了縮,可他那麼大一個個兒,再縮又能縮到哪裡去,「范陽來的小娘我可不敢要,一定會把我管得死死的。」

  十八娘被他的樣子氣樂了,「總之你見到她就繞道走。要不哥哥你去外祖家住一段時間吧,這樣她就禍害不到你了。」

  沈庭樂得如此,自然是屁顛屁顛的就去收拾行李去了。

  說罷她又對著沈耀說道:「大兄你也警醒一些,秦姐姐畢竟還沒有娶進門呢。祖母這次是鐵了心了。」

  「那我先回前院了,以後這後院也儘量少過來。」沈耀說著,拉著沈庭就走了。

  看到他們走遠了,十八娘一把將北流拉了過來,「你且詳細的說說,你看到了什麼。」

  原來今兒個一大早,北流得了十八娘的令,去給老太太送一些莊子裡新摘的瓜果。

  這侯府的路七彎八繞的,她又是頭次去,不一會兒就迷了路,也不知怎地,竟然走到了那假山的後頭。

  她正要抬腳就走,尋個婆子問路,卻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

  北流嚇了個夠嗆,直道晦氣,竟然讓她撞破了這等醜事。

  卻不想聽到那女子喊道:「舅舅,你當真捨得我嫁給沈庭那個二傻子嗎?」

  北流聽到沈庭的名字,忙住了腳,悄悄地往那假山壁靠了過去,通過那小孔,往假山洞內往去。

  只見兩人倚靠在一起,那女子容貌姣好,豔若桃李,一臉的媚態,哪裡有平時半點清高冷傲的模樣。

  竟然是那不要臉的崔蘭芝。她喚那男子什麼……

  北流捂住了自己的嘴,差點兒驚呼出聲。

  那留著山羊鬚的男子,不正是平安侯沈霖嗎?他們兩人盡然攪到一起去了。

  北流剛想快點走掉,不然被發現了絕對就是死路一條,卻聽到那男子說道:「我的小乖乖,你若是不嫁,你這肚子可就瞞不住了。沈庭那傻子,常年征戰在外,到時候咱們還不是想怎麼來往,就怎麼來往?再說了,我可是聽說,魯國公想讓沈庭的第一個兒子繼承姓魯繼承國公之位,你想啊,你嫁過去了,你的兒子可就是國公爺了!」

  崔蘭芝一聽,咯咯的笑了起來。

  沈霖見她笑得花枝亂顫,一時之間竟然意亂起來。

  北流抹了抹腦門子上的汗,輕手躡腳的離開了假山,強忍住了狂奔的衝動,硬是咬著牙,若無其事的走回了尋梅院。

  這事兒若是被人知曉了,沈家還如何在士林中立足,還有什麼顏面,來開書院,教書育人?

  難怪老太太急吼吼的將二人帶來了長安,難怪他們會選擇沈庭,只因為他是武將,又粗枝大葉的,就連真心關愛他的母親,都一早就去了,這樣的人選最好蒙混過關。

  也難怪沈霖會有恃無恐,他分明就吃準了老太太捨不得沈家的臉面,捨不得他這個兒子,同樣也捨不得嫡親的外孫女兒。

  至於沈庭怎麼想,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麼大伯母知道這事嗎?姑母又知道這事嗎?十八娘陣陣發寒,這些人的良心都被狗吃掉了嗎?沈庭也是沈家嫡出的兒子啊!

  「北流,今兒這事,你千萬不要再同第二個人說了,一定要爛到肚子裡,你可明白。」十八娘看著北流,認真的說道。

  北流此刻手還在發抖,她鄭重的點了點頭,她怎麼可能說,說了第一個死的就是她。

  十八娘有些心煩意亂,這事兒要不要同沈澤說呢?萬一沈澤同意了這樁婚事可如何是好?

  她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漸漸地冷靜了下來。

  「去小廚房裡給我端一盞血燕來,我要去看父親。」

  十八娘提著食盒來到前院,剛要進門,卻見到李子期從裡頭走了出來,灰頭土臉的。

  接著又聽到啪的一聲,一堆裝得十分精美的禮物從屋裡被扔了出來。

  看到十八娘,他訕訕地笑了一下,說道:「我把你父親惹生氣了。」

  ……十八娘不由得有些佩服他了,沈澤是什麼人,被戴了綠帽子都坦然以對的人,竟然也會有生氣的時候,李子期到底做了什麼事情?

  「你做了何事?惹我父親生氣了。」

  李子期咳了咳,「我說要娶你。他就說你這麼凶,怎麼可能有人想娶你,覺得我在騙他,所以生氣了。」

  十八娘懶得聽他信口胡言,躬下身子,撿起地上的一卷畫,打開一看,竟然畫的是沈澤騎馬進長安,被萬女圍觀的盛況。

  她不由得哭笑不得,「你送這個給他,難怪他會生氣了。」有哪個男子喜歡別人一提到自己,就是貌美如花的?

  李子期搖了搖頭,「我就是聽說他在意這個,所以才花重金將這些畫收了回來,這些可都是貴婦們的心頭好呢。有一張特別有意思,把自己畫成了沈大人的新娘子。咳咳,你父親和大哥,可真難對付。如此這般,我只能出最後一劍了。」

  「十八進來,豎子無狀,無需多言。」沈澤的聲音在門內響起,「以後告與門房知,這府裡不歡迎李世子。」

  十八娘對著李子期拱了拱手,提著燕窩走進了書房,「父親,秋乾物燥,給你送點燉品潤潤喉。」

  沈澤正拿著筆在寫著大字,看到十八娘端出燕窩,頭也不抬,問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且說想問什麼?」

  「想問庭哥哥的婚事,不知父親有何打算?」

  沈澤筆鋒不鈍,行雲流水般的寫了一個唐字,又將筆放下,淨了淨手。

  這長安城裡,好像沒有哪個姓唐的大家族,沈澤這是何意?

  「崔蘭芝不行。她無父親,弟弟也不成氣候,崔家並不看重她,她如同沈家女。我沈家兒郎,為何要娶沈家女,一無是處。」

  她當真是急昏頭了,沈澤是唯利是圖的人啊,怎麼可能讓沈庭娶崔蘭芝,於他的仕途毫無作用。

  「那祖母硬要將他們湊成對呢?」

  沈澤看了十八娘一眼,勾了勾嘴角,「你初來長安,不是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10:00 AM

卷二 第九十章 狗咬狗

  十八娘鬆了口氣,她突然覺得,有沈澤這樣的父親,也不算運氣差到底了。

  許是想得太多,到了夜裡,十八娘忍不住咳了起來,北流說什麼也不肯回房間去睡,非要在一旁的小榻上給她守夜。

  聽到她難受,北流趕忙端了一盞梨水,擔憂的說道:「小娘切莫再貪涼了,如今已經入了秋,季節交替,最是遭罪了。」

  十八娘喝了一口梨子水,往年她可重來沒有在換季的時候生過病,想來那些大夫們都沒有看錯,她的身體的確是越來越差了。

  「今兒個李世子是不是送來了恒泰銀樓的新圖樣子,你拿來給我看看。」

  北流一愣,趕忙將那圖冊拿了過來,遞給了十八娘。這恒泰銀樓在長安城裡很有名氣,內宅婦人們都以提前得到圖冊為榮。李世子送過來的時候,小娘是看也沒有看,怎地這大半夜的,卻要來看了。

  十八娘接過冊子,北流又將燈芯挑亮了一些。

  十八娘翻了翻,翻到其中一張停了下來,嘲諷的笑了笑,「你看這對手鐲如何,白玉無瑕,上頭還罕見的雕刻了白玉蘭,崔表姐若是見了,一定會想要買下來的。」

  說著,她翻身起床,提筆模仿著崔蘭芝的筆跡,在那紙後頭,寫了一個小小的蘭字。

  「明兒一早,你去尋侯府的老花匠譚老頭,他的兒子剛娶了我們院裡小恬,受了我的恩惠。你讓他將這張圖放到侯爺的書桌上。」

  北流點了點頭,接過圖紙,細細的用布包了起來。

  十八娘眯了眯眼,終於沉沉的睡去。

  等到第三日一大早,十八娘便穿戴整齊了,揣上四隻恒泰新出的煙紫色玉鐲,領著東珠和南枝一齊去侯府給老太太請安。

  才在院子門口,就聽到了沈琴和十六娘的說話聲,逗得老太太是哈哈直樂。

  十八娘邁進門去,先是給老太太和大伯母請了安。這才掏出玉鐲子,遞給沈琴一隻,又遞給崔蘭芝一隻,偏偏漏了十六娘。

  十六娘嘟著嘴,笑駡道:「你這丫頭,也忒小氣了一些,買玉鐲子才買一隻,我可是眼巴巴的等著呢。」

  十八娘沖著她眨了眨眼睛,「我這窮兮兮的,去恒泰也就圖個新鮮,買隻煙紫色的鐲子送姐妹們戴著玩兒了。」

  「哎呀,恒泰的手飾我可是沒有幾件,十八娘你不厚道!不行,我也得有一隻。」

  十八娘將鐲子往她手上一套,笑道:「少不了你的。不過你們猜我去那兒見到誰了?」

  「誰啊?別賣關子了,莫不是我未來的姐夫?」十六娘笑著打趣著沈琴,直將她鬧成了個大紅臉。

  「才不是呢。是大伯,他可是一出手就定了一對最貴的玉蘭花羊脂白玉鐲子。這鐲子可是天價,定是買來給你做嫁妝的。十六,大伯可真疼你。若鐲子來了,可一定要讓我開開眼啊。」

  十八娘話音剛落,只見十六娘臉色大變,一把抓住十八娘的手,「那圖冊,你可有?」

  十八掙扎著抽出了手,愣道:「自然是有的,這長安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有一份,想來侯府裡也是有的。我一會讓人給你送去。很好認的,那玉特別的白,一點瑕疵都沒有。還就著紋理雕著玉蘭花呢,很是清新典雅。一共才出了三對,聽聞一對被王貴妃買去了,還有一對被鎮平王世子買去送給他母親了。」

  這剩下的那對,可是在崔蘭芝的手上戴著呢。也不枉費,她特意讓李子期給她留著的了。

  十八娘看著崔蘭芝不停往袖子裡縮的手,心中暗笑。誰的兒子,誰自己個養去。

  十六娘一聽,果然深深地看了崔蘭芝的手腕一眼。這世家貴女們沒有別的本事,辨認首飾衣衫絕對是請嬤嬤細細地教導過的,這白玉鐲子如此特別,只要崔蘭芝敢戴,十六娘就絕對會注意到。

  眼見著主座上的老太太臉色陰沉,十八娘暗爽不已。沒良心的老妖婆,你不仁別怪我不義。她就不信,大伯母和沈十六知道了這事還能忍氣吞聲。

  「咳咳,你們這一大早的,鬧得我腦仁子疼。不就是一對玉鐲子嗎?也值得十八娘你大驚小怪的,沒得小家子氣。」老太太拖著頭,咳了兩聲,緩緩地說道。

  十八娘低下頭,悶悶地說道:「是孫女無狀了。十八娘羨慕的,不是這鐲子價值連城,而是大伯父對十六的一番慈愛之心。」

  老太太沖著她揮了揮手,「你們且都下去吧,蘭芝留下來給我捏捏腿。」

  眾女一道出了門,十六娘面色鐵青,一把抓住十八娘,問道:「你明知道我父親將那鐲子送給了崔蘭芝,還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別以為就你一個是聰明人。」

  十八娘驚訝的捂住了嘴,「有這等事,我才剛來,沒有看到崔表姐手上戴著玉鐲啊。大伯父怎麼會……」

  十六見她神情不似作偽,崔蘭芝秀玉鐲的時候,她的確是還沒有來,心中信了三分。

  只是父親好端端的,為何要給崔蘭芝送鐲子,平日裡有很多蛛絲馬跡,她只當是舅舅疼愛外甥女兒,如今有了懷疑,仔細一想,簡直是要了命了。

  十六娘心思再深沉,如今也不過是個尚在閨中的少女。她忍不住扭頭看了一下神情呆滯的母親,她都能想得到,執掌中饋的母親,又怎麼會想不到?

  她不忍心的喚了一聲,「母親。」

  大伯母聞聲猛地抬頭,一把拽起十六娘的手,大步流星的就走掉了。

  只留下暗暗高興的十八娘,和一頭霧水的沈琴。

  現如今,她就等著看賢惠的大伯母,此番如何的不賢惠了。便是泥人都有三分脾性,更何況她不是泥做的,是鐵塑的。

  沈琴喃喃地問道:「十八娘,剛剛你說的那對白玉鐲子,如今正戴在崔表姐的手上,就在你來之前,她還給我們看了。真的有人能夠疼別人的女兒,比疼自己的女兒還多嗎?」

  十八娘不知道她又想歪到哪裡去了,懶得回復,直接就帶著南枝和東珠回了尋梅院。

  剛一進門,就看到北流迎了上來,笑眯眯的說道:「小娘,大人給你送了一套頭面首飾呢。」

  十八娘有些驚訝,「你說的那人是沈澤?」

  說完,她快步的走到桌子前,打開盒子一看,裡頭放著一套粉晶的首飾,水頭十足,正是合適她這個年紀戴。再一看,裡頭還有一張小紙條兒。

  沈澤龍飛鳳舞的寫著:聽說你羨慕別人的父親?如今不羨慕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10:05 AM

卷二 第九十一章 一嘴毛

  話分兩頭。大夫人越走腳步越重,簡直是氣得七竅生煙,拽得十六娘的手生生地疼。

  「娘,你拽疼我了。你也莫著急,指不定父親只是因為崔表姐沒了父親,所以便疼了她一些,不過是一對鐲子罷了,算不得什麼的。你莫氣壞了身子。」

  大夫人手一鬆,看到十六娘的手紅腫了一圈,心疼的掉下淚來。

  「這麼多年的夫妻了,我還不知道他。從來就是個色胚子,我說他先頭裡還嫌你姑母久住娘家丟了沈氏的臉,後面怎麼又不提了,原來他……這話說出來,我都怕髒了自己的嘴。」

  大夫人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復又挺直了腰杆子,繼續快步往主院裡走。

  她嫁來沈家這麼多年,為他生兒育女,從未做出過任何不符合女戒女則之事,在族裡,也是人人稱讚的宗婦。可是他呢,美人一個又一個的往屋子裡抬,她為了不失賢惠名兒,為了維護他宗子的聲望,忍氣吞聲,甚至還幫他遮掩一番。

  可是這次,實在是太過了。

  大夫人剛進邁進主屋門,揮了揮手,想讓十六娘下去,復又泄了氣,「罷了,你也留下聽一聽吧。你就要嫁人了,王家也少不了這樣烏煙瘴氣的事情。」

  「柳嬤嬤,最近表小姐那兒都點了些什麼吃食?可曾請醫?月事帶按時領了嗎?」

  柳嬤嬤是一個很精明的婆子,長著一對吊稍眼兒,看起來頗為兇悍。

  「剛來的時候,住在那邊府裡,這時節正適合吃魚,表小姐才嘗了一口,就吐了,說是水土不服。請了醫來看,開了些湯藥。月事帶按時領了,不過用沒有用,就不知道了。」

  大夫人憤怒的將杯子往牆上猛地一扔,「我說她為何要我去哄好十八娘,讓她將沈庭引過來,與崔蘭芝玉成好事,原來她的肚子裡都已經有了孽種!好好的世家貴女,偏偏要自甘下流,難怪不敢堂堂正正的談婚論嫁,要使出這樣不入流的手段。」

  「柳嬤嬤,你替我去煎一碗墮胎藥。這種怪物,怎麼可以留在世上?她崔蘭芝,莫不還能躲在老太太那兒一輩子麼?你兒子不是在前院當跑腿的小廝?去尋崔蘭芝,就說大人約她在花園裡見。」

  柳嬤嬤也被大夫人這猙獰的樣子嚇到了,心疼的喊道:「是,夫人。不過這樣,就和老太太以及姑太太徹底撕破臉了。」

  她是看著夫人長大的,當年閨閣裡的嬌嬌女,如今已經被搓磨成這樣了。

  大夫人冷笑出聲,「我忍氣吞聲,她們也沒有給我臉。」

  很快,一件轟動整個候府的大事就如同狂風暴雨一般的襲來。

  雲英未嫁的表小姐崔蘭芝在花園子裡小產了,鵝卵石小徑上全是血,還是那打掃花園的婆子發現的,忍不住尖叫起來,那叫聲,整個府裡的人都聽見了。

  老太太握著崔蘭芝的手,看她疼得滿頭大汗,姑太太在一旁抹淚,站起來就要去撓大太太的臉,卻反被柳嬤嬤扯散了頭髮。

  崔蘭芝吧嗒吧嗒的掉著淚,「舅舅呢,我要舅舅來看我。」

  大夫人哈哈的笑了兩聲,「表小姐可真夠不要臉的,你的舅舅如今正摟著姑娘在前頭喝酒呢,哪裡有那功夫,來看你這個殘花敗柳。連舅舅都不放過,說出去可真是嘖嘖……」

  老太太的手猛一拍床杆,罵道:「你這個惡婦,你這樣做,蘭芝還怎麼嫁人啊?」

  「我雖然是沈家的宗婦,可還管不了崔家的女兒嫁不嫁人。」說完她又轉向小姑子,「雲娘,我要是你,就尋一根繩子將這孽畜吊死了,一乾二淨,一了百了。不然別人知道了你女兒的醜事,又怎麼看你這個死了丈夫的俏寡婦呢。」

  沈雲娘臉色一白,這話雖然說得毒,卻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她不由得抱著老太太的大腿,嚎啕大哭起來。

  她也不知道,女兒為什麼會做出這等醜事!她是看到女兒被抬回來,才知道這事的啊!她似乎看到她的那座貞節牌坊眼見的就要倒下來,將她壓得喘不過氣。

  大夫人拍了拍自己的手,「母親,你還是早做決斷吧。不然這府裡頭的流言,我可是管不住了。您也別怪我,要怪就怪您生的兒子太荒唐。也莫要說我忤逆不孝,反正我的兒子都娶了好媳婦,女兒也要嫁回我娘家。這事兒傳出去了,沈氏一門臉上都要蒙羞。」

  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老太太用手指著門,憤怒的咆哮道:「你,你……」

  話還沒有說出來,就氣得撅了過去。一下子,這屋子裡簡直是人仰馬翻。哭聲,喊聲,銅盆落地的聲音,嘈雜一片。

  大夫人拉著沈十六的手,走在花園子的路上,剛才的氣勢好像一下都沒有了,整個人像是蒼老了十歲。

  「我的兒,只希望你嫁人之後,沒有這麼多糟心事兒。好在王六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君子端方,就是性子冷淡了一些,他心悅十八娘的事,你也莫放在心上。這男人的心大著的,不會只看到那麼小小的一個人的。」

  沈十六點了點頭,「娘,我知道了。父親他……」

  大夫人搖了搖頭,「他做了這等事,自是沒臉聲張,你以為隔壁府裡的叔叔是吃素的麼?還敢將這麼個破爛貨塞過去。你放心吧。一會你去把銀子還給琴娘吧,就說我病了,沒有氣力替她置辦嫁妝了。」

  十六遲疑了片刻,問道:「那她送給我的那些首飾,需要還嗎?那可都是好東西,便是帶去了王家,也很有臉面。」

  「既然你喜歡,那就不送回去了吧。雖然是她求我們辦嫁妝才送的禮,嫁妝沒有辦成,但送的禮也沒有拿回去的道理。更何況,我們才幫沈庭解決了一樁麻煩事,她應該感謝我們。我累了,想要回去休息一下,你快去辦了這事吧。」

  聽蘭院的沈琴,看著眼前的一堆銀票,整個人都不好了。大伯母不替她幫嫁妝了,她先前又那樣說了十八娘,那誰來替她辦嫁妝呢?難不成要她這個新嫁娘親自上陣?可是要準備什麼東西,她是一概不知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10:10 AM

卷二 第九十二章 秦昭進門

  時間一晃就到了十月底,一場冷霜下來,讓整個長安城都彷彿變得乾淨了幾分。

  侯府裡前些日子來報,說是崔家的表小姐游湖的時候,失足落水沒了,她雲英未嫁就早喪,也不能大辦,只悄悄地叫人尋了個庵堂停了,再尋塊地給掩埋了。老太太和大夫人都傷心欲絕,病了好些日子。

  而那位姑母沈雲娘去了佛堂,再也沒有出過門。

  十八娘請人盯緊了那頭,以防老太太又出什麼妖蛾子,也沒有讓沈庭回來,只是今日,他卻是不回也得回了。

  整個沈府都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的,沈耀今兒就要娶秦昭進門。

  他今日穿了一件緋紅色的喜炮,圓領窄袖,上頭繡滿了九十九個各種字體的喜字暗紋,這麼多樣式卻不顯繁雜,可見繡衣衫的人手藝高超。

  頭戴羽冠,冠前鑲嵌著大大的明珠,這是誰家的玉面俏郎君?

  沈耀翻身上了馬,沈庭和沈琅緊隨其後,更有一眾知交好友一溜煙兒的跟著。十八娘遠遠地看著,只見李子期也在其中,見她看過來,沖著她揮了揮手。

  十八娘不由得扶額,這廝也不知道是怎麼混進去的,居然沒有被沈耀趕出來。

  他長得十分的白,承托得一旁的徐武和沈庭,越發的黑。

  說起來,最近很少見到他了。黑羽衛事情頗為繁雜,李子期總是在往來的路上,每次回長安,都帶著各種土儀,借著沈庭的手,送來沈府。

  送給沈澤的,都是些各地罕見的碑拓,古籍字畫的複刻本,算不得金貴,卻很雅致;送給沈耀的,筆墨紙硯;送給沈庭的,胡人的匕首,兵書之類的應有盡有;到了十八娘這兒,全都是些各地的吃食。

  連南枝都打趣她,貼了秋膘,圓潤了不少。十八娘照了照鏡子,隨即將李子期送來的各色吃食給各處都分了一份。

  這一來二去的,便是沈耀也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了。送一次禮容易,這次次都送,就讓人不好黑著臉對他了。

  見眾人走遠了,十八娘也鬆快不得。這娶妻娶妻,對於娶的一方而言,那是添丁進口的大事,還有滿堂賓客在等著呢。

  這種時候,家中便是有再多的嫌隙,也得擰成一股繩兒,免得在外人跟前丟了臉面。

  賓客們吃著果子嘮著嗑,過了不多時候,迎親的隊伍便回來了。

  秦昭穿著綠色的衫裙從八抬大轎裡款款而出,上頭繡的大朵國色天香的牡丹花像是活過來了一般,在風中搖曳。正是所謂的紅男綠女。

  如今這大楚婚嫁,男子穿緋紅,女子原本是穿綠,但是朝華夫人改了紅色,說是穿了喜慶,於是紅綠均可。

  秦昭這一身就是嚴格的按照古制來做的。這綠色並非什麼人都能穿,可是秦昭穿起來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那白瓷般細膩的小手從綠色的衣袖裡伸出來,像是荷葉下頭悄悄藏著的蓮藕,鮮嫩欲滴。

  沈耀一看,臉都紅了。滿堂的賓客見狀打趣,都哈哈的笑了起來。

  比起沈瑜的婚事,今兒當真是太順利了,沒有武歸鬧什麼妖蛾子。那高堂主座上,端端正正的放著魯萍的牌位。

  不一會兒,新娘子便被送入了洞房,沈耀則被一群同僚們拉出去飲酒了。

  秦昭此刻已經摘下了紅蓋頭,即便大方如她,新婚之夜也忍不住紅了臉。

  十八娘見狀,捂著嘴笑了笑,「大嫂莫擔心,大兄特地讓我在這裡陪著你呢,餓了吧,我蒸了些餃子,都是一口一個的,你先用點。前頭一時半會兒的,怕是走不開。」

  秦昭見到只有十八娘一人,也鬆了一口氣,恢復了平日裡鎮定的模樣。

  「我還真有些餓了。沈氏不虧是大族,今兒我一緊張,就低頭數過來過去的鞋子,數到最後眼都花了。」

  「那可不,沈家族人眾多,若是將那些外放的族人都算上,這大楚朝堂怕是占了三分之一去了。再加上平日交好的崔王鄭李蕭氏之類的,可不就多了。」

  秦昭有些乍舌,她的祖父雖然是相國,但是秦家卻是不及范陽沈氏龐大的。

  她看了看四周,紅著臉,壓低聲音對十八娘說道:「還記得那次小樓聽雨,我與你說的麼?等我定親了,就告訴你,我心裡那人是誰,如今雖然晚了些,但總是要守承諾的。」

  她說著,從衣袖裡抽出一本書來,正是當日秦昭心之神往的那人的詩集。

  十八娘接過一看,才一翻開扉頁,就忍不住笑了起來,「秦昭,你真是……」

  她正想著,腦海中突然又出現了明珠的聲音: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幸得再逢君,日日與君好。皇天不負苦心人,沒想到我秦昭這輩子還能嫁給沈耀。

  十八娘有些苦笑不得,這明珠還當真是想人之所想。魯萍一輩子對情愛求之不得,所以她這顆珠子,也就只聽得懂情話。秦昭對沈耀,李子期對她……

  秦昭眼睛亮晶晶的,不好意思的開口說道:「我小時候識字早,有一次去哥哥書房裡,不小心在角落裡發現了這本詩集,一見就心喜。打探一番,才知道是你哥哥寫的。我兩人本是門當戶對,只是年歲有差,你哥哥那時候又定了孔景嫻,還傷了腿。我只當是有緣無份了,沒想到還能有今日。」

  十八娘也很高興,若秦昭心裡的是別人,以她的品性,也不會做出什麼荒唐事,只是到底不和美。如今甚好!

  「哥哥和嫂嫂可真是天賜良緣!」十八娘也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我哥哥可是一個通房侍妾都沒有呢。因為武歸,哥哥被嚇怕了,說是以後不納妾,只守著嫂嫂一人。」

  這對於秦昭無疑是天上掉下了個大餡餅,她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此言當真?」

  十八娘點了點頭,「千真萬確。哥哥特意讓我告訴你的。」

  沈耀從小就見了武歸和魯萍的慘烈廝殺,十來歲又遭了罪,被沈家人給遺忘了,壓根兒就沒有人想到給他安排通房之類的事情,自然身邊乾乾淨淨的。

  他已經吃夠了內宅不寧的苦,自然不會再自討苦吃。

  十八娘陪著秦昭說話,不多時,沈耀就走了進來。

  十八娘和秦昭見他眼神清亮,均鬆了一口氣。

  「哥哥嫂嫂,春宵一刻值千金,祝你們早生貴子。」說完,她就眨了眨眼,飛快的掩好門出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10:14 AM

卷二 第九十三章 醉酒

  沈耀都回來了,前頭裡也散得差不多了。十八娘和大伯母王氏一道,送走了賓客,又安排好了後續事宜,這才揉了揉胳膊,回了尋梅院。

  這一進門,看著地上的情形嚇了一大跳。

  只見那李子期正躺在地板上,抱著百兩呼呼大睡。

  十八娘臉色一變,對著西屏和南枝擺了擺手,南枝正欲說話,西屏卻沖著她搖了搖頭,將她拉出去了。

  十八娘抬起腳,踢了踢,李子期翻了一個身,嘴裡喃喃道:「小十八,我不想玩蹴鞠。」

  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李子期,快起來吧。今兒個是我哥哥大婚,又不是你大婚,你怎地還喝醉了。」

  李子期聽到十八娘的聲音,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捂住了額頭,雙眼迷迷瞪瞪,他伸出手來,胡亂的抓了抓,「怎麼有好多個十八。兩個十八,就是三十六,三個十八,就是……」

  他掰開手指頭數了又數,怎麼都數不清楚,著急的撓了撓頭。

  十八娘扶額無語,真沒有想到,讓勳貴們聞風喪膽的黑羽衛首領,喝醉了酒之後,竟然變成了這幅小孩的模樣,簡直就是李三歲。

  過了一會兒,他好似又想起了十八娘的問題,傻兮兮的回答道:「你真蠢。我給大舅哥擋了酒,他自然記得我的好,以後要娶你就容易了。等過幾天,我就上門提親。我等著你,我們一起大殺四方。」

  說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嚇得十八娘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開玩笑,夜裡房中有男子笑聲,傳出去了,她還哪裡有臉見人啊!

  捂著捂著,李子期竟然一動也不動的。十八娘的手微微一顫,伸出一根手指頭,放到李子期的鼻息之下,還好,還有氣!

  萬一被捂死了,那她可真是太冤了。

  「小娘,給你送盞茶。」十八娘正看著地上的這個龐然大物,不知道如何是好,就聽到門口南枝的聲音。

  「進來吧。」南枝將茶盤放在桌子上,輕聲說道:「熬了些醒酒茶。小娘,世子在這怕是不妥罷。」

  十八娘點了點頭,一把擰起地上爛醉如泥的李子期,捏著他的嘴,給硬灌了下去。

  李子期被水一嗆,忍不住咳嗽起來,這一咳就醒了,「十八娘,你怎麼就來我家了,我還沒有上門提親呢?」

  十八娘猛拍了一下他的背,「大爺,你小聲點兒,你還在我們府裡頭呢。醒了就快些回去吧,難不成還要留在這裡與百兩洞房麼。」

  李子期踉蹌著站起身來,從懷裡掏出一塊紅色的絲巾塞到十八娘手裡,「我剛從邊境回來,看西域的姑娘們都戴這個,給你也買了一條。明天會讓人送馬奶葡萄,還送到沈庭那兒。」

  說完,他便準備跳窗子離去。

  「李子期,」十八娘想起自己早就繡好的扇套,如今已經是秋日裡,哪裡還用得著。而且,她不想擔著個私相授受的名頭,這繡品可不是隨便能送的。

  李子期回過頭來,看著她,滿眼期待,「你叫我?」

  十八娘怔住了,他的眼裡,在此刻,彷彿藏著整個星空。

  她突然覺得臉有些燙,低下頭來,搖了搖,「沒事,你路上小心。」

  「哦。我知道了。」李子期一個翻身,飛出了窗外。

  百兩感覺身邊空鬧鬧的,睜開眼睛,站了起來。看到十八娘手裡的絲巾,猛地跑了過來,圍著團團轉。

  十八娘笑著讓南枝將絲巾收了起來,拍了拍百兩的頭,「這個不能給你,明兒讓你南枝姐姐給做一套新的衣服。」

  南枝撇了撇嘴,「小娘養這狗兒,跟養孩子似的,哪裡有狗還穿衣服的。」

  「這人都如狗一樣撕別人肉吃了,狗怎麼就不能如人一樣穿衣服了。就給我們百兩做衣服穿,還要在上頭繡大大的杏花。」

  沈老太太可是最愛穿杏花了,對自己的孫子也能如此不留手,可不是良心被狗吃了。

  長者不慈,就別怪晚輩不敬了。

  這些日子她忙著操持沈耀的婚事,沒有騰出手來給那邊好顏色看,老太太別還當她好欺負呢。

  南枝這下笑開了顏,「這個好,奴一會就做。不過小娘,以後那李子期就是我們姑爺了嗎?」

  十八娘捏了捏南枝的臉,「你覺得呢?」

  南枝從小就在十八娘身邊長大,兩人感情非同一般,自然也比旁的人膽大一些,「長得好,家世也好,就是黑羽衛名聲不太好,而且李世子身上有胡人血統。」

  十八娘歎了口氣,「是啊,血統不純。」

  他就是再討好沈澤,光憑藉這一點,沈澤就不會同意的。

  大世家們只覺得自己的血統是高貴的,就是皇室都流著賤民的血,會汙了自家血脈。胡人就更加不用說了,胡姬是什麼,那是玩物!胡族公主算什麼?不過是個彈丸小國自封的貴族罷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口道:「李世子助我良多,是我的大恩人。」

  南枝沒有接話,想了想,又接著說道:「琴娘身邊的珍珠,找奴搭了個話。說是大夫人病了,將琴娘的嫁妝銀子又退了回來了。她們妄想讓小娘再接過來這事。」

  十八娘搖了搖頭,「琴娘的事情,我實在是不好管了。她不信我,硬拿了去,我又巴巴的去給她辦,哪裡有這樣的道理。大伯娘她,也的確是沒有這個心思管。」

  大夫人心裡憋著火,這次沈耀大婚,她能前來幫忙招待貴夫人,已經是很給沈澤面子了。若是她沒有猜錯,當初老太太想必是讓大夫人哄了琴娘去,然後讓她騙出沈庭,將崔蘭芝肚子裡的孩子栽到他的頭上。

  如今,崔蘭芝已經沒有了,大夫人又何必還攪這趟渾水,平白裡攬事在自己身上。

  沈琴的性子她還不知道?給了三千兩銀子,恨不得辦出像十六一萬兩一樣的嫁妝。若是不貼補了空缺,任誰來辦,她都不會滿意的。

  「你明日裡讓東珠把府裡頭的賬本子,人事冊子還有庫房的鑰匙,全都整理好了,送到品榴苑去,都交給嫂嫂處理,她若是問什麼,你們就如實的答了便是。」

  她頓了頓,接著又說道:「琴娘嫁妝裡的原委,你也與她說清楚了。有多少錢兒,自然就辦多大的事。」

  秦昭是嫡長媳,這府裡頭的事情,理應交給她管,給琴娘辦嫁妝這事,想必還是要落到她的頭上。只不過,她可不想秦昭因為抹不開臉面,拿自己的嫁妝來填了琴娘的嫁妝,那沈耀真的是沒有臉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10:19 AM

卷二 第九十四章 敬茶

  第二日一大早,十八娘出門去正廳的時候,就遇見剛從尋梅院出來的沈琴。

  她看起來有些憔悴,擦了厚厚的粉也掩蓋不了眼眶下的烏青。見到十八娘,她遲疑了片刻,有些不要意思的喊道:「十八娘早,謙郎任上有事,是以沒有過來道賀,但是李家是送了禮過來的。」

  十八娘淡淡的看著她:「姐姐無須與我解釋。不過聽聞孔家小娘偶感風寒,李夫人昨兒個回娘家了。」

  沈琴臉上一白,「到底是我婆母的親侄女兒,偏疼幾分,也是……」

  「我們快過去吧,若是讓大兄和嫂嫂等,就不太好了。」十八娘打斷的沈琴的話,直接說道。

  李謙之廢了那麼多心思娶沈琴,怎麼可能沈家有喜事不來。他的確是來了,只不過半道上聽聞表妹孔美嫻不大好了,這才又折去孔府,這一去,便沒個影兒了。

  沈琴昨兒個望了一天,也沒等到他,自然是夜不能寐了。

  等到正廳的時候,秦昭和沈耀已經過來了。

  她今兒穿了一身石榴紅的百褶裙,上頭繡著活靈活現的纏枝花兒,一張小臉俏紅,臉上帶著初為人婦的喜悅。

  十八娘沖著她眨了眨眼睛,就走到自己的位置,悄悄的站好了。

  沈府已經很少一家子齊聚一堂了。

  老太太坐在主座上,她的左邊坐著沈澤,右邊坐著沈霖,沈霖下首便是大夫人王氏。

  其他的都是小輩,按照年歲一字排開的坐著。

  秦昭先給老太太敬了茶。老太太接過茶去,笑著抿了一口,將一隻自己慣戴的鐲子給了秦昭當見面禮。

  十八娘皺了皺眉,這嫡孫媳婦和庶子媳婦給一樣的見面禮,老太太這是要打秦昭的臉?

  秦昭笑眯眯的接了過來,「多謝祖母。祖母這是教誨孫媳,雖然嫡庶有別,但我是長嫂,自然要和妯娌和和美美的呢。弟妹與我也曾是閨中舊識,如今又得幸同為沈家婦,孫媳定會好好關照她的。」

  老太太臉色一沉,她這話雖是好話,可聽起來怎麼這麼不得勁呢?

  只是一想到她是秦相唯一的孫女兒,今日又是敬茶的日子,便黑著臉,強忍了怒氣。

  秦昭也不在意,又給沈澤敬了茶。然後同兄弟姐妹們見了禮,給兄弟的都是上好的文房四寶,給姐妹們的是一對金桂花紋的臂釧,雖然種類相同,但是嫡庶的品相卻是大不相同。

  老太太一見,臉更黑了。

  武歸死了之後,她的幾個孩子都低調了不少。沈瑜沈瑞和沈玉都是面無表情的接了過來,只有沈琅笑眯眯的,看著厲害的秦昭,與有榮焉,好似那個娶的好妻子的人是他一般。

  看得秦昭都有些莫名其妙。

  眾人見完了禮,就各自散了,沈澤去了戶部處理公事,沈耀雖然放了大假,最近吐蕃蠢蠢欲動的,又有使者在長安,為娶榮陽公主做準備,一下子六部都不得閒。

  十八娘挽了秦昭的手臂,讓南枝和東珠召集了府裡的管事們,就開始要和秦昭交接府裡頭的事物。

  秦昭沒好氣的倒了碗茶,「好傢伙,你也得讓我喘口氣,喝口茶先,就這樣忙不迭的把一大攤子事全都交給我了,我連人都認不全呢。」

  十八娘吐了吐舌頭,「有嫂嫂在,哪裡有小姑子當家的道理。你快接了去,我也好去給你買胭脂燒鵝啊!」

  秦昭一聽胭脂燒鵝,臉一下子就紅了,「你作甚誆你哥哥,說我愛吃胭脂燒鵝。這幾個月,我們府裡頭都是一股子燒鵝味了,簡直要被祖父笑死了。」

  十八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沈耀獻殷勤的方法,比李子期高明不到哪裡去嘛!

  秦昭訓起話來,那是一套一套的,哪裡用得十八娘插手,這下人們就被她訓得服服帖帖的了,而且沈府人口相對簡單,不多時就交接完畢了。

  兩人說說笑笑的,不一會兒就到了朝食的時候,十八娘索性不走了,讓南枝將她的份例取了過來,要和她一起用。正在這時,沈琴也過來了。

  她手裡正提著一個食盒,沒想到十八娘也在,頓時有些尷尬。

  「琴娘來得正好,我正要使人去喚你呢,咱們一起用朝食吧,我這陪嫁的廚子可是巴蜀人士,尤其擅長烹魚。這麻辣魚皮配著碧梗米粥,是再好不過了。十八娘還帶了灌湯包子。」

  沈琴見她還像是以前一樣的親熱,鬆了一口氣,笑道:「我那的廚娘手藝凡凡,只做了些桂花糕和糖芋苗,咱們趁熱吃。」

  十八娘愛吃雙皮奶,卻不中意太甜的食物,只對著那麻辣魚片猛夾,「嫂嫂,你這魚太好吃了,一會讓廚上給我一份帶走啊,我就不和你客氣了。」

  「都是一家人,客氣個什麼勁。」說這話的不是秦昭,卻是沈琴,看著二人看過來,沈琴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小小聲的說道:「說起來,我還有一事想求嫂嫂。我的親事定在了明年三月裡,可是這嫁妝卻遲遲沒有開始辦,所以求嫂嫂幫忙置辦一番。」

  秦昭早就知道了這事的原委,這不是個好活兒,只是十八娘是幼妹能推,她是新嫁的長嫂,卻是不能推的。

  不能推,還不如大大方方的接了。

  「這是我的份內之事,琴娘儘管放心。」

  沈琴一聽,喜笑顏開,連忙將銀票拿了出來,放在桌子上。

  秦昭笑了笑,對著身後的大丫頭揮了揮手,那丫頭不一會兒拿著一本冊子走了上來。

  「你拿這本冊子回去看看,這是我娘傳給我的寶貝兒,各種嫁妝定例。妹妹想要辦幾千兩的嫁妝,裡面都寫得十分詳盡。比如三千兩的,又分甲乙丙丁數種,妹妹只管選自己喜歡的那種,嫂嫂都給你辦好了。」

  十八娘一聽樂了,這秦昭的娘也是一個神人,想必是早就料到沈府小姑子的嫁妝,最後都要靠女兒來置辦,就給寫了這麼本冊子。

  買什麼東西,花多少錢,能湊多少抬,那是一清二楚的,任君挑選。這可是你自己挑的,到時候怨不得別人。

  沈琴也沒有想到,不過她對這些事務沒概念,也沒有覺察出什麼問題。這才翻了幾頁,臉色就開始難看起來。

  這三千兩銀子,怎麼可能置辦出像沈十六和秦昭一樣豪華的嫁妝?要不要拿出沈耀給她的銀子呢?

  她正想著,就看到自己的大丫鬟翡翠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大呼道:「小娘,不好了,李家上門來退親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10:22 AM

卷二 第九十五章 退親

  被翡翠那大嗓子一嚷嚷,整個沈府的人都知道,李謙之的家人來退親了。

  沈琴滿臉是淚,差點兒昏厥過去。她一把抓住十八娘的衣袖,哭道:「十八,這可如何是好,謙郎待我情深意重,肯定是搞錯了對不對?我若是被退了婚,那日後還能尋到什麼好人家?」

  十八娘和秦昭對視了一眼,都覺得這其中必有內情。

  且不說李謙之對沈琴是不是真的,單說他娶沈琴,那就是高攀了。探花郎算什麼,三年一個,日後成龍還是成蟲都說不好呢。而沈澤是什麼官?吏部尚書啊,誰能做了他的女婿,在考評上還能有差?考評好了,怎麼可能不平步青雲?

  若不是沈家和李家雷厲風行的定了親,來求娶沈琴的人,還多著呢。

  苦心謀算來的岳家,李謙之為何要退婚?

  一行人去了前廳,這次別的人都沒有來,來的是李謙之的母親。

  她茶也沒有喝,秦昭她就算沒有見過,見她的穿著打扮,也知道是新娶的長媳,便開口道:「既然沈大人不在,我就與你說了,我們李家要退婚。這事兒是我們不對,所以對外可以由你們先提出來。」

  沈琴想要開口,卻被秦昭拉住了。

  十八娘皺了皺眉,嚴厲的說道:「李夫人,莫不是在羞辱我范陽沈氏?當初來求親的是你們,如今都定下了,又豈能說退就退?還不給出個明明白白的緣由。」

  李夫人四周看了看,面色尷尬,她一見到孔美嫻那幅樣子,便昏了頭,急衝衝的來退婚了,這托詞還沒有想好呢。

  秦昭見李夫人不開口,也悠悠地說道:「正是如此。李家便是想退婚,也得說出了四五六來吧。不然這長安城裡的人,聽說李家的人說翻臉就翻臉,以後誰還敢與你們結親呀。」

  李謙之下頭,可還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的。

  李夫人歎了口氣,「這話說出來,你們也莫生氣。當初我們與孔家論親事,已經板上釘釘了,這往來密切的人家,都是知道的。可是你們家小娘在中間橫插了一杠子,我拗不過謙兒,這才上門提了親。對孔家小娘就失了信,那孩子是個實誠的,想不開,上吊了。」

  沈琴一聽,整個人都嚇傻了,她結結巴巴的問道:「可救回來了?」

  這話問得,若是沒有救回來,自然也不會有退親這麼一回事了。

  李夫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自然是救回來了。只是她受了驚,也只認得謙之了。你心悅謙之,自然是知道他的,他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美嫻如今這樣,謙之怎能棄之不顧?」

  原來如此,孔家竟然想出了這麼一招。若當真尋死,又怎麼會恰好趕在李謙之會長安參加沈耀婚宴的時候?怕是等著人去救,上演這麼一場好戲吧。至於傻了,真傻假傻,誰又能說得清呢?

  她正說著,卻見李謙之衝了進來,撲通一聲的跪倒在李夫人腳邊,痛苦的喊道:「娘,你這是幹什麼?我與琴娘是兩情相悅的,你怎麼能不問過我,就來退婚?這婚事我不退。」

  說著深情的看了沈琴一眼,沈琴一見,眼淚吧啦吧啦的掉了下來。

  十八娘和秦昭對視一眼,真是好一齣狗血大戲。

  李夫人卻是嚶嚶的哭了起來,「兒啊,娘知道你捨不得,我也知道琴娘是個好小娘,只是若不退婚娶美嫻,你怎麼和你舅舅家交代啊!美嫻她可是只認得你一個人了啊,她若是不嫁給你,還能嫁給誰去?你總不能把兩個姑娘都娶了吧?」

  李謙之一時無語,只低下頭來不說話了。

  李夫人銀牙一咬,站起身來,說道:「今日也是我唐突了。這事兒也等你們自己商量一下。美嫻是個可憐孩子,我一個信佛的婦人,做不出那逼死親侄女的事兒。如此,我先告辭了。」

  說完,她拉著李謙之快速的就走掉了。

  李謙之一步三回頭的看著琴娘,淚眼婆娑。

  秦昭咳了咳,讓沈琴回過神來。她轉過身來,竟然一下子暈了過去,直直地倒在了身後的大丫鬟翡翠身上。好一陣兵荒馬亂。

  等到沈琴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了。

  沈耀和沈庭,連帶著十八娘和秦昭都坐在聽蘭院裡等著,是以她一醒過來,四人便聽到了她在屋裡的哭聲。先是嗚咽著哭,到後來,卻是嚎啕大哭。

  沈耀蠕動了下嘴唇,艱難的勸道:「琴娘,強扭的瓜不甜,咱們還是退了吧。」

  沈琴紅著眼,「謙郎不想退,所以我不退。孔美嫻不是傻了嗎,她若願意當妾,我就允她進門。」

  她這話一出,十八娘簡直像被雷劈了一樣!

  姑娘你的腦袋裡裝的都是豆腐嗎?孔美嫻若是進了府,你還能有立足之地?她一個貴女當了妾,做姑母的李夫人還不得心疼死,然後將怨氣全都撒到你身上?

  簡直是傻到家了!

  何況,孔家的嫡女怎麼可以給一個小縣令當妾室?

  沈耀果然大怒,「簡直不可理喻!明知道是火坑,你怎麼還往下跳?這孔美嫻連自己的命都敢下手,可見是個厲害的,她鐵了心要嫁李謙之了。這事兒你別管了,過兩天就尋個由頭把婚事退了。」

  說完拉著秦昭就怒氣衝衝的走了,十八娘搖了搖頭,也跟著走掉了。

  沈琴咬了咬嘴唇,看向窗外,自打上次抓到了李謙之,十八娘便加強了府裡的巡邏,是以謙郎再也不能前來夜會了。

  她看著滿地銀霜,心中頗不是滋味。這一大家子,怎地就她一人時運不濟,命途多舛。

  大兄向來很少生氣,連一向最疼愛的庭哥哥前些天也因為嫁妝的事情,罵了她。

  十八娘更是管都不管她了。

  是不是她真的做錯了事,所以才這樣眾叛親離?李謙之,真的不值得她託付終生嗎?

  可是如果她退了婚,名聲壞了,又能不能再找到一個比李家更好的呢?武歸在死的時候,可是將沈玉託付給安南王妃了,指不定日後她就是安南王世子妃了。

  見她面臉躊躇,一旁的大丫頭翡翠悄悄地湊過來說道:「小娘如此憂心,不若尋老太太問問去。老太太可是最疼小娘了。」

  沈琴眼睛一亮,這點她倒是沒有想到,祖母和善又可親,還給了她一大匣子的首飾,一定能夠幫她解決問題的。

  她想著,立刻帶著翡翠,打了燈籠,就往侯府而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11:28 AM

卷二 第九十六章 密室

  等十八娘接到消息的時候,沈琴已經走到角門那兒了。

  她狠狠地將書往桌子上一擲,沈琴怎麼就非認準了那個李謙之呢?老太太如今正因崔蘭芝沒了的事情心裡頭傷心又窩火呢,沈琴一去,還不是羊入虎口。

  「西屏,把我的披風拿過來,我們一道去看看。」

  西屏拿了件深色的披風,給十八娘繫好了,又打了燈籠,在前頭引路。

  主僕二人才走了沒多久,十八娘就拽住了西屏,將那燈籠裡的火熄滅了。西屏順著十八娘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見不遠處,有兩個人鬼鬼祟祟的,正朝著武歸的舊院子裡走去。

  自打武歸死了之後,發生的事情太多,十八娘還來不及騰出手來清理她的院子,這兩人白天裡不去,大晚上的連燈籠也不提,卻是要去幹什麼?

  這二人,分明就是沈瑜和孔景嫻。

  十八娘想到老太太一來,對孔景嫻的格外青睞,忍不住皺了皺眉,莫非是在這裡等著。

  她沖西屏點了點頭,小聲說道:「跟上去瞧瞧。」

  沈瑜和孔景嫻大約鮮少做這等事,東張西望的,看上去十分的緊張。

  走到武歸院子門口的時候,裡面烏漆麻黑的,門上還掛了一把鐵鎖。

  武歸死了,沈澤就一直住在書房裡,這裡都沒有再來過了。

  只見他從兜裡拿出一把鑰匙,插進去開鎖,十八娘乘著這個機會,帶著西屏嗖的一下,翻牆進了院子,躲在了荷塘旁邊的一顆大樹之上。

  沈瑜和孔景嫻進來之後,直接進到了武歸的臥室裡,開始翻箱倒櫃起來。

  他們在找什麼?

  孔景嫻直奔梳妝匣子,才一打開,就被晃花了眼睛,「瑜郎,我沒有看錯吧,這些都是母親的首飾嗎?」

  只見那裡頭琳瑯滿目,金玉珠寶堆滿了匣子。

  沈瑜有些不耐煩,「我是母親的長子,這些本來就是我們的,有什麼好稀奇的。還是先找信吧,找到了,我就起復有望了!」

  孔景嫻一聽,也將那梳妝匣子關上了,一心一意的找了起來,錢固然重要,但是她也不是沒有。還是夫君的前途更加重要。

  她一邊找著,一邊悄悄地問道:「瑜郎,我們找到之後,真的要將信交給祖母嗎?」

  沈瑜白了她一眼,「無知蠢婦!交給她?然後讓她拿去給大伯邀功?那可是李貞貞的遺書,裡頭寫了關於唐王案的真相,便宜她,還不如我自己交上去。就是不知道母親到底藏在哪裡了。」

  他說著,又仔細的搜索了一通,就差掘地三尺了,也沒有發現任何發現。

  沈瑜呸了一口,直道晦氣。他這些天來,淨顧著喝酒頹唐了,臉上都是青色的鬍渣子,看起來十分的狼狽,還真有幾分倒黴相。

  直到十八娘腳都蹲麻了,他才拉著孔景嫻,小心翼翼的離開了。

  十八娘從樹上跳了下來,心中卻是驚起了驚濤駭浪。李貞貞?不是當初武歸口裡說出來的,那個讓沈澤記掛了多年的姑娘嗎?

  她怎麼會和唐王案扯上關係?她姓李……再聯想沈澤在書房裡寫的那個唐字。

  這李貞貞怕是隴西李氏出身,還是唐王李淵那一脈的。唐王李淵當年起事之後,打到了長安城腳底下,全家卻不幸遭了難,只留下如今唐王府裡的一個傻子,傳宗接代。大好河山,在最後關頭拱手送給了趙義。

  世人皆言那唐王慘案大約內有隱情,若是李貞貞將案子的證據給了武歸……那這可真是一個燙手山芋。

  老太太怕是想要拿到這份信,交給當今聖上銷毀,給沈霖換一個錦繡前程!

  沈霖才華平庸,又貪杯好色,若不是長房長子,這宗子的位置,他可是坐不上去的。

  十八娘帶著西屏進了屋內,輕輕的掩上了房門,這屋子裡亂糟糟的,簡直無處下腳。十八娘站在屋子的中間,四處的張望,只一眼,就看到了有一違和之處。

  這武歸極其愛荷花,床帳都是耦荷色的,上頭繡著的正是並蒂蓮花。可偏偏床頭抬手就能摸到的地方,雕刻著單獨的一朵,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十八娘之所以能夠看到,還是托上輩子的福,見識廣博。

  她徑直的走到床邊,用手輕輕一按,只見那床竟然猛的出現了一個大洞,而那個洞往下延伸,是一道黑漆漆的樓梯。

  一旁的西屏簡直是瞠目結舌。

  「我下去看看,你在這上頭守著,若是我有事,會大聲的喚你。」十八娘從地上撿了一顆夜明珠,對著西屏說道。

  西屏搖了搖頭,「小娘,要不然還是讓我下去吧,這裡頭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

  十八娘笑了笑,「一個不會武功的內宅婦人,造這麼個暗室,能有什麼危險,我的身手你還信不過。你替我看著,防著那兩個人再折回來。」

  說完,她便舉著夜明珠,走了下去。

  這個密室如她所料,並不是很長,卻很大。

  十八娘一進去,就被裡頭的金磚照花了眼。這個密室裡竟然滿當當的全是金銀珠寶,古玩玉器,所積累的財富,令人咋舌。

  武歸是從哪裡弄到這麼多錢的?

  她走過去掂起一塊金磚,只見上面刻著大大的唐王府印記。這裡竟然藏著唐王的財富。十八娘毫不客氣的大手一揮,將這一箱子金磚收進了空間裡。

  只可惜,空間太小了,要不然,她一定將這所有的錢全都拿光了,畢竟誰也不嫌棄錢多不是?更可況武歸的錢,不拿白不拿。

  她瞧著這些金銀擱在這裡可惜,突然想起空間裡讓貴得上天的藥,便用空間裡的那箱金磚,有選擇的買了幾顆。這小小的一枚丸藥就耗費如此多的真金白銀,若不是別人的錢,不用白不用,她是決計不會買的。

  當真是太不值得了!

  十八娘挑挑揀揀的,專門選了那千金難尋的珍貴寶石,孤本收了,小小的空間一下子就快要塞滿了。突然,她發現在這堆金銀之中,竟然藏著一個普普通通的木盒子。

  這個木盒子不大,看起來像是一個梳妝匣子。

  十八娘打開一看,裡頭裝著的竟是大楚天子遍尋不見的傳國玉璽!

  而在玉璽的下頭,端端正正的壓著一封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11:32 AM

卷二 第九十七章 平妻

  這種燙手的東西真是讓人頭疼。她與唐王府並無交情,也不想多管閒事為他們申冤。

  也無意幫趙義的忙,讓他那個位置坐得更加名正言順一些。反倒是因為朝華,她還想過要不要推翻了這偷來的趙家王朝,只是推翻了,那個位置又讓誰來做呢?

  至於什麼傳國玉璽的,還是藏在她的空間裡,不見天日的好。

  十八娘想著,將那封信拿了出來,然後將玉璽連帶著盒子一起收進了空間。

  那信已經被拆開過了,十八娘拿出來一看,簡直不忍直視,心硬如她,也為唐王府的人掬了一把心酸淚。

  這李貞貞原來是唐王府的小郡主,她的姐姐就是當今太子的生母,已經死去的元皇后。

  這信中字字血淚,控訴趙義忘恩負義,勾結外族殺害了唐王全家,就連她也被一群無恥之徒糟蹋了。她寫下這封信的時候,已經是苟延殘喘,只好將唐王府的東西託付給了至交好友武歸,希望她將這事公之於眾。

  十八娘歎了口氣,這李貞貞是個硬氣的,只可惜所托非人。

  武歸可是朝華的親妹子,朝華是誰?那是鐵鐵的趙義黨。武歸怎麼可能幫助唐王,申討趙義呢?

  她將這遺書收好了,放進空間裡。飛快的閃身出了密室,西屏見她出來,也不多問,將這密室的門關了起來,床又恢復了原樣。

  這一折騰,沈琴都已經從侯府那邊回來了,十八娘和西屏只好打著燈籠回了尋梅院。

  而聽蘭院裡,沈琴坐在窗前,更加睡不著了。

  她去了侯府,抱著老太太好好的哭了一場。

  「祖母,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啊?這婚我和謙郎都是不想退的。」

  老太太一聽,猛地拍了下桌子,怒道:「你那嫂嫂是如何掌家的,怎麼讓你一個好好的嬌嬌女,受了這樣的委屈。她李家也是大族,怎麼能說出這種退親的話來呢?這親事是萬萬不能退的。」

  沈琴被她一嚇,竟然打起嗝來。

  「嗝。祖母說得是。可是李家要退婚,還有那孔美嫻可怎麼辦呢?」

  老太太搖了搖頭,「傻孩子,不過就是一個女人,只要你坐穩了正妻之位,再生下嫡子,那些個玩意兒,算得了什麼呀。男子嘛,哪裡沒有三妻四妾的,不是說那姑娘已經傻了嗎?你替李謙之討了她過來,李家只有感激你的,一個傻子,能翻出什麼浪來。」

  沈琴聽後有所意動,十八娘對付妾室的手段,她可是見識過了,妾通買賣,地位低下,她可是正妻。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示意身邊的婆子去打了水來,給沈琴淨面梳妝。

  「我的孫女啊,生得就是美。那孔美嫻你也見過的,肯定不及你的半分。更加重要的是,那李郎君心中有你,可沒有她,對不對。」

  她這話一出,沈琴喜笑顏開,羞澀的點了點頭。

  老太太見狀,眼睛裡全是不屑,嘴上卻說:「只是怕就是怕,孔家的人,不會讓自己的嫡女做妾的。」

  沈琴突然想起十八娘說的,世家女兒不當妾室的,一下子又驚慌起來。

  「祖母,那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打開梳妝匣子,取出一隻金步搖,插在了沈琴的髮髻上。

  「這個啊,是我年輕的時候戴的,如今就送給你了。妾室做不得,可還有平妻呢。這平妻雖然也是妻,但是在正妻面前卻是要矮上一頭的,怎麼也囂張不起來。你是吏部尚書的嫡長女,她不過是國子監祭酒的孫女兒,孰重孰輕,李家人心裡有數的。」

  沈琴有些遲疑,「可是平妻也占了一個妻字,生的兒子,也算得上嫡子的。而且,世家非商戶,也沒有平妻這等事。」

  老太太歎了口氣,「那就只能當你們有緣無份,只能退婚了。你且放寬心,有祖母給你做主呢,誰都欺負不了你去。這娥皇女英,雖然是美談,但是到底會讓人心裡頭難受,祖母看著也心疼。」

  沈琴一聽,窩進了老太太的懷裡,她的懷裡暖暖地,帶著好聞的杏花味兒。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背,「傻孩子,夜深了,先回去睡吧,天塌下來,還有祖母給你撐著呢。」

  沈琴點了點頭,「多謝祖母」,然後就領著翡翠回了聽蘭院。

  卻不知道她剛一走,老太太就變了臉,唾道:「當真和她娘一樣,是個不要臉倒貼的下賤人。這老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是沒有說錯的。快給我沐浴更衣,鼻涕眼淚的,差點都糊到我身上了。」

  身邊的婆子一聽,呵呵的笑了,「早準備好了,就等著她走呢。」

  老太太笑道:「你這個老刁奴,還蹬鼻子上臉了。那個翡翠交代好了嗎?」

  婆子哈哈的打了個千,「哎喲我的老夫人,奴什麼時候把事情辦砸過呀,保管明兒一早,琴娘就要過來說同意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沈琴就帶著兩個烏青的眼,去了侯府,說是同意了孔美嫻當平妻。

  老太太雷厲風行,在沈府裡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就與李家還有孔家敲定了這事,速度之快,讓十八娘乍舌。

  秦昭也是黑了臉,這叫幹的什麼事兒,這三朝回門,她都沒臉去了。

  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世家還有平妻這個詞的,沈澤當年多寵愛武歸,後宅僅有她一人!都沒有說抬她為平妻,這李謙之竟然也敢接受這等沒臉沒皮的事。

  偏偏這等丟人的事,還是沈家提出來的。這外頭的人明面上說沈琴賢惠,內裡指不定怎麼嘲笑這個大傻子呢!這上吊吊傻的了,不是孔美嫻,是沈琴吧!

  沈耀大怒,將沈琴禁了足,只是這退婚是萬萬不能提了,這事兒是祖母敲定的,沈澤是斷不會出爾反爾打自己親娘的臉的。

  他去問沈澤,沈澤眼皮子都沒有抬,「一個蠢貨,幸虧是女兒,要去禍害別人家了。」

  沈耀被他氣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帶著秦昭回門去了。

  十八娘坐在屋子裡頭,實在是無言以對,她不明白,沈琴是怎麼把自己陷入這麼荒唐的境地的。

  她搖了搖頭,沈琴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了,可是沈太太使壞的這口惡氣,她怎麼著都要出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4:03 PM

卷二 第九十八章 病重

  只是十八娘想的事還沒有做,她就被突如其來的一場重病折騰得欲生欲死。

  屋外的桂花已經落了滿地,下一步猩紅的梅花如滴血般就要綻放了。

  十八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只覺得喉嚨裡十分的麻癢,想要咳出聲來。回春堂的大夫已經來過好幾次了,王九也從宮裡悄悄的請來了御醫,只是十八娘卻還是並無好轉之色。

  沈耀坐在十八娘的床邊,兩眼紅紅的,床邊的蠟燭一跳一跳的,讓他的影子也不停的跳躍起來。

  「夫君,你先回房休息吧,明兒個還得去兵部。你若是倒下了,誰來看顧十八娘呢?十八若是醒著,定然不願見你病了的。」

  沈耀搖了搖頭,十分艱難的開口問道:「外頭的流言你都聽說了吧,現在長安城裡誰不知道,十八娘身患頑疾,活不了多久了,所以老太太才賜了她曇花。十八娘是在老太太跟前長大的,她怎麼就這麼狠心。」

  秦昭也紅了眼,「老太太前幾日辦了個花會,從那之後,就滿城風雨了。你且放心,等十八娘好了,謠言就不攻自破了。我也與以前的閨中密友說了,十八只是偶感風寒而已。」

  十八娘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好似被禁錮在這個軀體裡了,怎麼都發不出聲來,倒像是被鬼壓床了一樣。

  老太太這樣迫不及待的想要整死她,想都不用想,定然是發現崔蘭芝的事情裡,有她的手筆了。

  無知蠢婦怎麼可以執掌諾大的范陽沈氏後宅,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瞞過老太太,你裝傻充愣,久而久之,別人就真當你是傻子了。

  可是她沒有算到自己這突如其來的病,也沒有想到,老太太會趁她病,要她命。

  沈耀伸出手去,摸了摸十八娘的額頭,她的小臉紅紅,還是滾燙滾燙的,他拽緊了拳頭,輕聲說道:「十八娘她是活不過十八歲的。」

  秦昭大驚,猛的一下打翻了桌旁的杯子,壓低了聲音問道:「難道流言竟是真的。」

  「是。所以王家背信棄義,果斷的放棄了十八娘選了十六。我和母親當年被害,全仰仗十八幫忙報了仇,如今日子剛好了些,她就……都是我沒有用,只能眼錚錚的看著妹妹去死……」

  他的聲音痛苦至極,秦昭一聽,心酸的掉下淚來。

  正在這時候,門突然打開了,西屏滿臉風霜的走了進來,身後竟然跟著兩個男子。一個是李子期,而兩一個竟然就是久尋不見的崔閩,崔神醫。

  沈耀一看,眼睛都亮了,「崔閩,快快,快來給十八看看,我讓阿庭去尋你,門上卻說你出診去了,不在長安。」

  崔閩點了點頭,他神情看起來十分的嚴肅,「這次用的是李子期的玉牌。我的確是出診了,被他千里迢迢,快馬加鞭的拖回來了。」

  沈耀這才看到了李子期,不想才看一眼,就愣住了。

  李子期臉上身上都是血,想來剛辦完事情回來,他的眼睛通紅,頭髮亂糟糟的,臉上的塵土混著血跡結成了一塊一塊的,讓他白皙的臉,變得十分的難看起來。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手也在微微的顫抖,鞋底都磨破了,微微的露出一個大腳趾。

  儘管如此狼狽,他的眼睛裡卻只看得到十八娘。他就那樣直直的看著,好似要將十八娘看進他的眼睛裡。

  沈耀忍不住微微的側了側身,擔心自己不小心擋住了他的視線。

  李子期卻一見這縫隙,快速的穿了過去,走到床前。

  「崔閩,你一定要治好她,你答應過我的。」他的聲音嘶啞,不知道多久沒有喝過水了,說出來的聲音,像破銅鑼一般。

  崔閩沒有說話,只是鄭重的點了點頭。

  他替十八娘把了把脈,有些沮喪的說道:「發作了。」

  李子期身子往後一仰,跌坐在地上。他艱難的問道:「確定不是人下了藥嗎?比如和我上次一樣。」

  崔閩搖了搖頭。

  躺在那兒的十八娘,心中激起千層浪,和他上次一樣,李子期什麼時候給她下過藥?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這麼些年來,她甚少生病,這第一次是在快要簪花的時候,她突然覺得自己開始畏寒,血脈不暢,習武的時候總感覺到有阻滯,便請了一次醫,就是那一次,祖父說了她活不過十八歲,還給她簪了曇花……

  這第二次,是前些日子有些咳嗽……

  怎麼想,都是第一次更有可能一些。李子期為什麼要讓她假裝發作,然後被簪曇花?

  她這些想著,沈耀卻問出來了,他一把衝上前去,抓住了李子期的衣領,「你說什麼,你為什麼要給我妹妹下藥。」

  李子期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悶悶的說道:「因為我不想她嫁給王六郎。她若簪了牡丹,就要嫁王六郎了,可是王六壓根兒配不上她。」

  果然如此,李子期之前還說沒有去范陽看她的簪花禮,現在想來,都是假話。還有什麼想娶她去給未來的真愛掃除障礙,也都是假話。

  他,根本就是早就思慕於她。

  只是,他們之前是在哪裡見過呢?她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沈耀的手一鬆,李子期扭過臉去,根本顧不上他,還是直直的看著十八娘。

  十八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要被他給看化了。

  崔閩從藥箱子裡取出一顆紅色的小藥丸,塞進了十八娘的嘴裡。又拿出一排銀針,說道:「子期,我要開始扎針了,十八到底是女子……」

  李子期點了點頭,「儘管紮。」

  崔閩這才放下心來,將十八娘紮成了一隻刺蝟,不一會兒,其中的一支銀針便開始冒出一顆一顆黑色的血珠,帶著一股腥臭之氣,一看便是個了不得的毒物。

  崔閩帶著腸衣製成的手套,小心翼翼的將這些毒血都收集進了小玉瓶裡,直到那銀針再也不冒出黑血為止。

  就這麼一會兒,他整個人的衣服都已經完全濕透了,緊緊的黏在身上,整個人蒼白得像被放了血的人是他一樣。他站起身來,一個踉蹌,若不是李子期扶住了他,險些栽倒在地。

  沈耀沖著他行了個大禮,「崔閩,算我沈耀欠你的,今後你有所求,我沈耀絕不推辭。十八娘她,能治好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9-21 04:11 PM

卷二 第九十九章 子期

  崔閩遺憾的搖了搖頭,苦笑道:「往後莫再喚我神醫了。十八娘這病,我治不好,只能減緩。」

  沈耀瞬間失神,喃喃道:「你都治不好,那天下還有誰能治好呢。」

  秦昭見狀,趕忙上前安慰道:「天下之大,總能尋到十八娘的機緣的。夫君,咱們還是先將崔神醫的診金付了,讓他給十八娘開藥了,然後送他回去休息吧。」

  「診金子期已經付過了,一會我的藥童阿來會來接我,我給你們開個藥方子,一日三次煎服了餵十八娘喝,大約明日早晨,她就能夠醒過來了。子期為了快點到長安,已經很久沒有讓我停下來用食了……」他說著,有些不好意思。

  秦昭一聽,趕忙說道:「我這就去準備一桌飯菜,神醫且等著。」

  感情這神醫差點暈倒在地,竟然是餓的……

  李子期伸出手來,想摸摸十八娘的額頭,可是看到自己滿手的繭子,又縮了回去。他只是輕輕地說道:「十八,你不能死,你欠我的還沒有還。我們說好了,要一起去打天下的。做人,不能背信棄義。」

  十八娘心裡一顫,鼻頭酸酸的。如果可以,又有誰不想好好的活著呢?

  「先喝杯茶吧,你的嗓子都要冒煙了。」沈耀端過來一杯茶,硬塞到了李子期的手上。

  李子期也沒有拒絕,一個咕嚕,將茶一飲而盡。

  「大兄,我要娶十八娘,你們同意自然是好,你們若是不同意,我就去聖上那兒請旨賜婚。」

  沈耀神情有些晦暗,自嘲的勾了勾嘴角,他就說黑羽衛的人怎麼可能喜歡逢低做小,這種強取豪奪,才是他的本性。果然看起來沒有那麼違和了。

  「十八娘活不了幾年了,你也要娶她麼?」

  李子期點了點頭,苦笑道:「不瞞你說,從十二歲那年起,我心裡頭的第一件事,就是娶十八娘。我是黑羽衛,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種藥能治好十八娘,我是最可能找到的。」

  「這娶妻絕非是一個人的事情,你的家人,願意嗎?」

  「若是十八娘身體康健,我家裡的人是絕對不願意我娶她的;反倒是現在,他們恨不得巴巴的幫我娶了回去。」李子期說著,臉色卻無憤懟之色。

  「所以,你從給十八娘下藥的那一天開始,就想到這樣的情形對不對?」沈耀有些咬牙切齒,這個人竟然從那麼早就開始盯著他的妹妹了。像是一匹狼,找準了時間,就惡狠狠的將獵物叼走。

  他看了看李子期,又看了看十八娘,突然覺得心好累。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狠絕又心思深沉了,反倒是襯托得他一無是處,難怪沈澤老是語重心長的對他說,在這個世家裡,單純又心軟的人,是走不遠的。

  李子期沒有回答,因為一旁的崔閩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一下子將兩人驚醒了過來。

  「阿閩你怎麼還在這裡,你不是去填飽肚子了嗎?」李子期驚訝的看著他。

  崔閩揉了揉鼻子,「我也想去啊,沈家嫂嫂去準備了,我在這裡等著她來叫我。你們繼續說,不用管我。」

  沈耀和李子期都沒有什麼繼續說下去的心思了。

  秦昭很快就準備好了一桌好飯菜,放在了外頭的小廳裡。白白的米粥煮開了花,裡頭散發出淡淡的蝦鮮味;鯽魚燉得如同奶一般的濃郁,上頭飄著幾片綠綠的香菜,還有其他的大碟小碟滿滿當當的一桌子。

  許是考慮到崔閩和李子期很久沒有進食了,都是一些相對來說比較好克化的食物。

  崔閩一見食物,眼睛都放綠光了,也不客氣,拿起筷子飛快的狼吞虎嚥起來,哪裡有半點美人神醫的姿態。

  李子期和沈耀一見他的吃相,也覺得腹中空空,跟著坐下吃了起來。

  秦昭見狀笑了笑,走到十八娘跟前,乘著男人們好不容易都出去了,讓南枝端了水過來,細細的給十八娘擦了身子。

  十八娘心裡暖暖的,秦昭這個嫂嫂沒有娶錯,李子期這個兒郎,她也沒有看錯。

  只是老太太當真是太可惡了,也不知道她還會出什麼妖蛾子!魯萍當年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才讓沈家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喜歡她,老太太甚至恨屋及烏,對沈庭沈琴,甚至還有十八娘,都沒有一點好顏色。

  當年她在范陽老宅能夠站穩腳跟,怕是靠的這張和沈澤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吧。

  眾人用過飯了,阿來便接了崔閩和李子期回去。沈耀得知十八娘這次沒有事了,也放了心,跟著秦昭回自己院子裡沐浴更衣了。為了守著十八娘,他和秦昭都幾宿沒有合眼了,鐵打的人都扛不住了。

  等到眾人都走了之後,李子期又悄悄地折了回來,用迷香迷暈了守在十八娘身邊的南枝,這才放心的在床邊的木榻上躺著。他側著身子,貪婪的看著在床上閉著眼睛的十八娘,輕輕地說道:

  「你聽得到我說話對不對?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范陽大青山上,比王六郎可早多了。你那時候約摸八九歲的樣子,比其他的姑娘要高出大半個頭,我坐在樹上,一眼就看到了你。」

  「你們一群人在那兒採花,我準備走。那群愛欺負人的小郎卻放了一隻鷹過來啄你們的頭髮,其他人都嚇得亂跑,只有你鎮定的站在那裡。我以為你嚇傻了,心裡還暗暗的嘲諷來著,看那個傻子。」

  十八娘聽著,總算想起來了當年的舊事。那時候她總奢望著能夠一覺睡醒了,又回到大晉去,壓根兒沒有想著在沈家站穩腳跟,所以才情不顯,是容易被人欺負和作弄的對象,畢竟只是一個死了娘,爹又不疼的小可憐罷了。

  連女兒節裡,別的小娘都將府裡定例裡的群衫賞給了身邊的大丫鬟,只有她百無聊賴的穿著,被人好一通嘲笑。

  原來,那時候,她就見過李子期了呀。

  「結果我就被啪啪打臉了,你毫不猶豫的拔出劍,只一劍就斬殺了那隻雄鷹,血甚至都濺到了我的臉上,溫溫熱熱的和人血並沒有什麼不同。那時候,我才第一次殺人不久,心中正是忐忑不安的時候。可是看到你,我突然就想,殺人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那隻鷹是你大堂兄的心頭好,他當下大怒,要把你抓起來。你只說了一句話,不聽話的畜生,不如畜生的人,留著有什麼用呢,我就勉為其難的幫大堂兄你斬殺了。」

  「我當時就想,以後一定要與你,肩並肩,將那天下,殺個片甲不留。」

  十八娘:所以你因為看出了我和你一樣,想把我變成和你一樣的殺人狂魔……所以才深深的仰慕了我麼……

  怎麼覺得一點都不感動呢?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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