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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一枚銅錢 -【臘月初八異事錄】《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12:28 PM     標題: 一枚銅錢 -【臘月初八異事錄】《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9-6-9 01:04 PM 編輯

【書名】:臘月初八異事錄

【作者】:一枚銅錢

【內容簡介】:

  《臘月初八異事錄》

  一睜眼,雲照回到了十年前還看到了陸無聲

  一睜眼,雲照又回到了十年前又看到了陸無聲

  一睜眼,雲照又……

  「……」

  一句話簡介:不斷回到十年前的臘月初八並引發一連串蝴蝶效應的女主,拯救了青梅竹馬的戀人並且成功剷除了幕後黑手的故事。

  【入坑提示】

  ①標籤:推理、懸疑、愛情、陰謀、非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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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12:37 PM

第 1 章

  寒冬,深夜。
  
  滿鋪天穹的星光從雲端灑入雲家大院,穿過雕花木窗,照入雲家千金的閨房中,映得窗檯明亮。
  
  一個約莫十四歲的姑娘站在半壁高的銅鏡中,怔怔看著銅鏡裡的人。時而掐一掐自己的臉,時而捏一捏自己的耳朵。
  
  疼。
  
  疼得很。
  
  不是做夢。
  
  雲照往後退了兩步,倒身躺在籐椅上,閉目長長呼出一口氣,又罵了一句。
  
  她竟然重生了!
  
  重生這種東西,她只在書上瞧過,憋屈一世,便得了機會重來一世。
  
  她向來不屑這種事,可沒想到被她不屑的事,竟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雲照覺得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因為她上輩子非但活得不憋屈,還活得異常瀟灑!
  
  比如她出身富賈之家,從小吃喝不愁。別的孩童彈的是石頭,她彈的是金珠;別的孩童壓歲錢是幾個銅板,她的壓歲錢是每年一間地段極好的鋪子。又比如……
  
  錢財的事姑且不說,那說大宅事的話,她也是瀟灑極了的。
  
  比如她爹只有她娘一人,並沒有姨娘弟弟妹妹會來搗亂。她是家中獨女,受盡寵愛。祖父祖母不嫌棄,爹娘也不嫌棄,就連族裡的人,都對她寄予厚望。年約二十,她就陸續接管雲家事務,將之打理得有聲有色,眾人皆服。
  
  吃喝玩樂,山珍海味,她都滿意得不行。
  
  這樣一想,雲照頓時覺得憋氣。
  
  所以她到底是怎麼被老天爺看中,要她重生的?
  
  想來想去,她終於緩緩睜眼,明眸在月色下亮如皓月。緩緩鬆開手,一顆不過拇指大小的夜明珠與月色相映。
  
  難道……
  
  是因為與陸無聲的事未了?
  
  想到這遙遠的名字,又想到與他之間的陳年往事,雲照才覺得唯有這個可能。
  
  陸無聲是大將軍之子,和她是青梅竹馬,兩家長輩也極贊同他們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她喜歡他。
  
  陸無聲有多喜歡她她不知道,但當年兩人因誤會分開,十年後再見,她未嫁,他未娶。
  
  當她猶豫著要不要問問他當年誤會到底是怎麼回事時,他卻死了,而她也在他死去的當晚回到了十年前。
  
  雲照想著,翻了個身,握著兒時他送的小小夜明珠,眉頭緊擰,想著那個男子,睡意漸起。
  
  天穹雲霧消散,隱入雲端的銀月露了尖,垂掛空中,與星光懶懶交映。
  
  一早醒來的雲照沒有被冷醒,房中有個大火爐子,添足了柴火,燒得滿屋如春溫暖。哪怕她在籐椅上睡了一晚,也不覺得冷。只是起來時腰酸背痛,像昨夜去扛了百八十斤的大石塊。
  
  她站在鏡子前,看著下人為她穿衣梳理,一切都好似沒變——除了年齡,整整小了十歲。
  
  洗漱穿戴好,她就去跟祖母爹娘請了安,再同他們一起用早飯。
  
  雲家是富賈之家,但吃喝用度並不奢侈。只是今日不見早點,等了一會,下人才端了幾碗粥來。雲照一瞧,碗裡儘是花生杏仁米這些。她皺眉問道:「臘八粥?為什麼喝臘八粥?」
  
  雲老太太笑道:「傻姑娘,今日是臘月初八呀。」
  
  雲照恍然,雲夫人搖頭笑笑:「你呀,日子都過糊塗了,你這個模樣,陸家公子哪裡敢娶……」
  
  「咳!」
  
  她話沒說完,雲老爺就重咳一聲。雲夫人忽然想起來什麼,便不提了。雲照秀眉微蹙,這才想起來,十四歲的她,在臘月初一那日,和他鬧掰了。她回到家就將他的東西全部扔了,還跟爹娘說,再不許提他的名字,否則她就離家出走。
  
  以前的自己真是幼稚任性,雲照的臉一紅,當做沒聽見。
  
  只是本來說好等她年後及笄,陸家來求娶,結果……
  
  世事難料。
  
  不過陸無聲到底是不是解開她重生之謎的鑰匙?如果是,那看來她得進行破冰之旅了,也正好查查那件讓兩人感情生隙的事,畢竟孤身十年的人,看起來並不會做那種事,說不定有原因。
  
  「哎……」
  
  雲老太太低聲痛叫,捂了半邊臉頰,滿目苦澀。三人急忙問她怎麼了,雲老太太擺手:「沒事兒,這杏仁沒煮爛,硌牙了。」
  
  雲夫人一聽,拿了碗來看,那杏仁還整顆整顆的,看著都生硬。她未惱,雲照先惱了:「廚子呢?」
  
  管家急忙跑去拽了廚子來問責,廚子一聽,先跪了地,說道:「是小的錯了,粥快熬好的時候,才發現忘記放杏仁。又怕老太太老爺等得急,所以就火急火燎端來,誰想……竟沒煮透,害老太太硌了金牙。」
  
  老太太心善,也不責怪,叮囑他下次小心,就讓他回去了。
  
  雲照心裡倒氣不過:「祖母,那下人做錯事,就該罰的,不罰下回他還得忘。」
  
  雲老爺說道:「你奶奶都不追究了,你來摻和什麼。」
  
  老太太見他責備孫女,不高興了,板著臉道:「你嚇唬雲兒做什麼。」
  
  雲老爺沒有吭聲,瞧了女兒一眼,這一瞧,卻見她淡定喝粥,按理說該朝他暗暗做個鬼臉的。他心中一瞬疑惑,收回心思又道:「那讓家裡的大夫瞧瞧吧。」
  
  雲夫人說道:「程大夫今日告假,不在家中。」
  
  雲照說道:「等會我要出門,順路去請北望街的宋老御醫吧。」
  
  宮中御醫年老退居後,大多都是回老家頤養天年。但宋老御醫仍留京師,就是想用這一身醫術造福百姓,也不浪費他畢生所學。所以尋宋老御醫過來,也不是難事。
  
  用過早飯,雲照就去了外頭。
  
  昨日她還沒覺得自己矮了一圈,今天從諾高門檻跨出,才覺得十年前的自己當真是個矮個子,難怪陸無聲總要喊她豆丁。從三歲喊到十四歲,她一直想長得很高再使勁嘲笑他。
  
  及笄後她的個頭如筍拔高,再不是豆丁。可惜她十四歲就和他鬧掰了,她長得再高,也嘲笑不回去。
  
  重來一世,雲照發現自己總是在想著陸無聲。
  
  大概是因為兩人十年後好不容易重逢,他卻突然墜崖死去,便多了幾分感慨。
  
  她搖搖頭,不再多想,先去了隔壁的北望街找了宋老御醫,親自送他上了馬車,這才往陸家走去。
  
  雲照剛出來就見一匹快馬奔來,從她一側飛過,撲了她滿臉的塵。她皺眉往那看去,馬上的人衣著光鮮,腰上還配寶劍,看來又是哪家王族護衛吧。不過跑得這麼急,也不怕撞著人。
  
  她哼了一聲,拍拍兩袖,提步離開。
  
  陸雲兩家隔了三條街之遠,在京師腳下,每條街道都寬如大道,說是只隔三條,實則也有兩里遠了,走了半刻,雲照才行至陸家大門。
  
  陸家門庭寬廣,門前石獅威儀霸氣,形似府邸主人。陸家人做事並不張揚,這佔了半壁街道的府邸實在與他們做風不同。但這大宅是聖上所賜,所以霸道些,也無人爭議。
  
  陸無聲的父親是當朝大將軍,戰功卓卓,是跺一下腳就能撼動朝廷根基的人。
  
  雲照站在陸家大宅對面小巷中,往那邊打量了半晌,猶豫該怎麼敲開這大門。
  
  她可沒忘記,月初的時候才對陸無聲隔空大喊我再不要理你,有你沒我有我沒你,你再靠近我半步我就宰了你……
  
  雲照撫額,她是白癡嗎?幼稚鬼。
  
  不過過去那麼久的事還記得,也是挺稀奇的。
  
  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吐納,平復了心情,終於踏出一步。幾乎是在她腳尖落下的瞬間,就見對面大門「吱呀」一聲打開,腳尖頓時如觸熔漿,急忙收回,躲進巷子裡。
  
  那長約一丈的大門被緩慢打開,一個小廝從裡頭跑出,往左右瞧了瞧,回頭說道:「少爺,馬車還沒來,我去馬廄催催,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說罷他就跑開了,那敞開的大門前,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子。
  
  他長身玉立,面容俊秀,看起來像是書香世家的公子,而非武夫之家的孩子。他負手而立,面上映有寒冬的曖昧日光,遠遠看去,能看出幾分柔光來。
  
  雲照趴在牆壁上盯看他,以前就覺得他好看,現在仔細一看,還是覺得俊美非凡,十分養眼。
  
  似是目光太過炙熱,陸無聲忽然抬頭,往前面巷子看去,嚇得雲照猛地縮頭,一腦袋磕在牆上,痛得她兩眼冒金星。
  
  小廝此時已經催了馬車過來,見自家公子杵在門前不動,還往那空蕩蕩的巷子盯著,便道:「少爺,您該不會是又覺得雲家小姐在偷看您了吧?」
  
  陸無聲微頓,小廝又道:「雲姑娘性格傲,應當不會再出來了,而且她說的話那樣過分,還那樣對您,簡直……」
  
  陸無聲偏頭看他:「多嘴。」
  
  聲音不重,但小廝立刻閉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陸無聲彎身進馬車時,又往巷子那看了一眼,面無波瀾,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那巷子不見人,可那影子,卻在地面搖曳。倩影輕擺,隨風送入心底。
  
  ——嘴硬心狠的丫頭,到底還是又趴牆來了。

  *********

  作者有話要說:

  【重點強調】蝴蝶效應+穿越過去+改變命運+不斷回到過去是屬於大眾梗,在大眾梗的前提下,故事是全新的,原創的,比個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12:43 PM

第 2 章

  沒跟陸無聲碰面,倒是跟牆碰了個結實的雲照揉著腦門往回走,懊惱極了。
  
  路上她仔細想了一番,其實找不找他也無所謂,分離十年,她也一樣過得好,倒也沒什麼遺憾。而且如果解開了重生之謎,她就得回去,回到十年後的那個夜裡。但那個夜裡沒有陸無聲,因為他在那日白天就已經死了。
  
  想著,她的步伐漸漸放緩,焦躁的心一瞬平靜,又「叮」地一聲在胸腔翻滾了起來。對呀……要是她回去了,那陸無聲就真的死了。
  
  她頓下步子,怔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央,行人匆匆掠過,她渾然不覺,脊背冷汗凝珠,悄然滾落。好險……
  
  雲照捏了捏眉心,也罷,看在他以前對自己那樣好的份上,她就救他一命吧。再走一遍十年這已走過的路,總比她回去當晚就聽見陸無聲的噩耗好。
  
  想到這,她的心情也輕鬆起來。那與他再見面的事,也不必這樣急。
  
  想罷,步子終於再次輕快邁出,往家中走去。快進家門的時候,她沒忘記將瀏海捋下一些,遮掩額上淤青,免得家人擔心。
  
  剛進家門,她就聽見背後有人往這跑來,回頭一瞧,見是自家下人,便道:「這麼急做什麼?」
  
  下人喘了幾口氣說道:「那定北侯的夫人沒了!」
  
  商人要在京師紮根,將生意做大,逢年過節少不得要獻禮給王侯將相。而京師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影響雲家生意,所以雲老爺吩咐過,城中有任何事發生,下人都需稟報。
  
  該送禮的送禮,該避開的避開,免得不小心得罪權貴。
  
  那定北侯……雲照記得是個脾氣大錙銖必較之人,因此不得皇族喜歡,權勢漸失。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十年後的定北侯夫人,明明還活得好好的,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沒了?
  
  那十年後的侯夫人是哪位?
  
  雲照一時想不通這事,又道:「怎麼沒的?」
  
  「聽說是得了急病,定北侯派了府中護衛去請一位老大夫,誰料那老大夫不在家。護衛便去請別家大夫,哪想就差了那半刻,侯夫人就升仙了。大夫說,若早一些,侯夫人是有救的,現在定北侯都快氣瘋了。」
  
  雲照輕輕點頭,擺手讓他進去稟報她爹。她隨後進了家門,走著走著,腳下猛地一頓,心頭咯登一下。
  
  ——她想起了她剛才為祖母請的老御醫。
  
  ——她想起了從宋家出來時差點迎面撞上的快馬。
  
  難道侯夫人是間接因她而死?
  
  這怎麼可能……
  
  可原本十年後的侯夫人活得好好的,如今卻因老大夫不在家而死……雲照心裡安慰自己不可能,但綜合方才發生的種種線索,苗頭全都指向自己,難道定北侯夫人之死,真的與她有關?
  
  她心有懷疑,進了大廳,見下人已經詳細地在跟她爹說這事,她便坐在一旁靜聽,沒有出聲。
  
  因未提及老大夫是誰,雲老爺也沒多想。此時那宋老御醫剛為老夫人看了牙出來,跟雲老爺交代幾句,就走了。
  
  「雲兒,送送宋老先生。」
  
  雲老爺見女兒坐在椅子上不動彈,又喚她一聲。雲照這才回神,便起身送他出去。
  
  到了大門,宋老先生要上馬車了,她才上前一步,說道:「先生,要是有人問您今日去了何處問診,您就說您出門散步去了,可好?」
  
  宋老先生不解問道:「為何?」
  
  雲照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擔心,只是未雨綢繆總不會出錯,就又拜託了一遍,他這才點頭答應。
  
  又過兩日,在天上掛了幾天的烈日不見了蹤跡,黑雲壓頂,似冬雨將要來襲。然而幾天後不見雨水,倒是下雪了。
  
  臘月初雪,不過半夜就叫京城裹上銀裝。瑞雪兆豐年,看起來明年將有好收成。
  
  經營了七個茶園的雲老爺放下心來,連看雪的閒情都多了幾分。
  
  下雪天,泡一壺熱茶,和女兒一起坐在亭中觀賞,著實是一件美事。可這美事不過片刻,就被門外急迫的敲門聲震飛。
  
  雲照性子比父親急,一聽門上銅環被叩得亂響,當即皺起了眉頭:「誰呀,這樣吵,管家,快去看看。」
  
  管家忙過去瞧看,不過一會他就回來了,身後還跟了好幾個掌櫃。掌櫃們一進來見了大東家,就跪在雪地上,哀聲不止。
  
  雲老爺見狀不由起身:「發生什麼事了?」
  
  「富貴酒樓被官府查封了,說我們做的飯菜吃壞了人。」
  
  「八寶齋被封了,說我們賣假古董。」
  
  「茶莊也封了,說茶裡喝出了死人手指!」
  
  「……」
  
  雲照吃了一驚:「都是今天發生的事?都是官府查封的?」
  
  六個掌櫃齊齊點頭:「對!」
  
  雲照不得不吃驚,只因京師的官衙他們每年都花重金打交道,關係不差,但雲家鋪子接連被封,他們卻一點消息都沒收到。
  
  雲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她當然清楚,飯菜不乾淨、古董是贗品這些問題絕不可能出現。
  
  同一天被查封,沒有半點風聲放出,那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有人在對他們雲家下黑手,那幕後人的權勢,比府衙官員更大。
  
  她不安地看向父親,哪怕她已經長大成人,父親在身邊,也總會先往他看去。
  
  父親在她眼中,如大山可靠。
  
  可如今雲老爺的眸光微黯,負手而立,也沒說什麼,只是說道:「我去一趟府衙,你們受驚了,都回去吧。」
  
  「爹,我也去。」
  
  雲老爺看她一眼,笑笑說道:「你留在家裡。」
  
  雲照還想再跟,可雲老爺又輕輕看她一眼,她才沒再言語,只是默默送他出門。
  
  載著雲老爺的馬車破雪離去,衝入凜冽寒風中。車上纓穗亂飛,迷亂人眼。
  
  雲照抱著懷中小火爐,直至車子轉角不見了影子,才慢慢收回視線,轉身準備進去。
  
  「雲雲。」
  
  背後聲音清冽沉穩,喚法獨一無二,這世上只有一人會這麼喊她。
  
  她身形輕晃,微微屏氣,回身看去,那白色台階下站了一人。男子面龐清俊,無明媚日光映照,也看出幾分溫柔來。她抿了抿唇角,一時不知要怎麼開口。
  
  陸無聲見她竟不朝自己扔東西再痛罵自己,心中一瞬疑惑,轉瞬又想起正事來,一步躍上兩個台階,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往下帶。
  
  握來的手冷冷的,凍得雲照蹙眉,有些不情願隨他過去。可她料定他有事要說,也沒拒絕。就這麼一路被他帶離雲家大門口,拉進了巷子中。
  
  陸無聲早就做好被她粉拳亂捶的準備了,可沒想到她竟乖乖跟他過來,還不惱怒。他越發疑惑,迎面站著,見她髮上有落雪,抬手輕拂,又道:「你們什麼時候得罪了定北侯?」
  
  雲照一頓,忽然想明白了所有事,不由冷笑一聲:「到底還是被他查出來了,果真是個睚眥必報之人,陰險,歹毒,可惡!」
  
  她立刻將那日的事說了一遍,聽得陸無聲擰眉:「倒也不是你的錯,只是太過巧合。但……」
  
  「但定北侯不這麼想,他覺得是我們雲家害死了他的夫人,所以報復我們雲家來了。」
  
  陸無聲點點頭,又道:「定北侯來勢洶洶,怕不會輕易放過你們。我已經讓人送信給我爹,只是不知道趕不趕得上。」
  
  雲照知道他辦事素來穩重,可他也不過剛入仕途,在朝中說話並無多少份量,更何況對方是定北侯,就算為人再怎麼驕躁,但過往功勛擺在那。再加上他的族人中也有在宮中為妃的,往皇帝耳邊吹一吹枕邊風,想拿下一個商賈有何難?
  
  且陸將軍遠在塞外,遠水救不了近火,到底還是得自救。
  
  雲照不再多留,想去尋幾個能庇護雲家的權貴,哪怕傾盡家產,也要熬過這一劫。
  
  她走了幾步,才想起他特地前來,若是被人發現,也是間接得罪定北侯,便回頭說道:「謝謝。」
  
  這兩個生疏的字十分刺耳,陸無聲未答——她還是惱他的,否則也不會說這種話。他看著她進了大門,也從巷子中穿出,打算去尋他的朝中好友,將定北侯攔下。如果定北侯逼得太急,那他就直接拜訪侯府,暫且借他爹的名義震一震吧。只是如此一來,便會為陸家樹敵,長遠看來,也對雲家不利。
  
  他前腳剛走,後腳雲家就來了消息。
  
  雲家院子悠長,雲照連前院尚未走完,大門外就有人跌跌撞撞進來。她轉身看去,見了那人,正是跟在父親身邊的小廝,她頓覺不妙,急忙問道:「我爹呢?」
  
  小廝著實被嚇得不輕,嗓子都在發抖:「老、老爺被官府的人抓起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12:50 PM

第 3 章

  雲照愣了愣:「他們為什麼要抓我爹?」
  
  下人面色蒼白,還沒緩過神來:「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老爺去尋他們說理,誰想剛露臉,那李大人就說了句『誰讓你惹不該惹的人』,然後就命衙役將老爺捉了起來。」
  
  雲照眉頭頓時擰如川字,她沒想到定北侯竟然如此心狠,看樣子他不僅僅是要對雲家生意下手,還要對雲家人下手。
  
  她心中已覺不安,問得母親何在,聽下人說是去外頭遊園去了,便喚管家來,讓他拿了錢財去看看能不能請人來管管這事。她擔心父親在牢中受折磨,也去閨房拿了她全部錢財。
  
  貼身丫鬟喜鵲見了,問道:「小姐這是要去哪裡?」
  
  「大牢。」
  
  喜鵲臉色一變:「那大牢是什麼骯髒地方,小姐是姑娘家,千萬不能去呀。」
  
  雲照哪裡管得了那麼多,也不聽勸,取了錢直奔那。看得喜鵲跺腳,只好緊跟身旁,又驚又怕。
  
  到了府衙大牢,那牢頭也不知道為何要關雲老爺,上頭只說要好好看管,沒提其他的。這會收了雲照給的錢,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她進去了。
  
  大牢陰暗濕潤,往深處走去,兩面牆壁角落都滋生著青色苔蘚,散發著髒亂濕膩的氣味。
  
  雲照只覺自己重生後一切事情都變得亂七八糟,她只是去喊了大夫來為祖母看牙,卻鬧出這些可怕的事來,那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挽回這個局面?
  
  行了許久,衙役才終於在一間牢房停下,說道:「你只能待半刻,等會我來接你。」
  
  「有勞了。」
  
  雲照的聲音剛落,那牢房內就有人驚訝而著急:「雲照?你也進來了?」
  
  雲照心頭咯登一聲,往那鐵牢看去,果真是自己的父親。見慣了父親閒庭信步榮辱不驚的模樣,一瞬見他被困在這牢籠之中,形容不振,頓時心中一痛:「爹。」
  
  雲老爺見女兒不像是被押送進來的,多半是探監,倒放下心來。他低聲說道:「雲兒你怎麼來了?快回去吧,爹很快就能出去了。」
  
  雲照見父親鎮定自若,原本還覺放心。可開口就說他能出去,卻讓猜出他被抓緣由的雲照一驚:「爹,是官老爺親口對您說的?」
  
  「對。」雲老爺又道,「雲兒,這事不能讓你奶奶和母親知道,今晚就尋個理由和她們一起去鄉下避避,記得帶多些錢。等過幾天你們再回來,可好?」
  
  突然明白父親用意的雲照兩眼一濕:「爹,我知道此事是定北侯所為,我也知道他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的。」
  
  雲老爺沒想到她竟然知道緣故,不由一愣。見她緊抓牢籠鐵柱,手背都見了青筋,明白她猜出來了。他嘆了一氣:「雲兒,我們害死他的妻子,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所以您讓我們去避難,想自己留下來扛去所有罪名,為侯夫人抵命是嗎?」
  
  雲老爺沒想到女兒突然就懂事了,他極力佯裝鎮定,笑道:「爹不會有事的,只是怕嚇著你奶奶和母親,她們膽子小,等過幾天爹打點好上下,就接你們回來,聽話,雲兒。」
  
  雲照怔怔看著父親,看得雲老爺都知自己謊話連篇——定北侯來勢洶洶,要將他置之死地,雲家無權貴幫忙,定是死路一條。既然如此,就讓他一人去死,保他家人安康。
  
  雲照深知久待無益,定北侯雖說不得聖上恩寵,可好歹是個侯爺,要想弄死一個商人還不容易?
  
  她抹了淚,定聲說道:「爹,雲兒會救您出去的。」
  
  說罷她不再停留,轉身便走,看得雲老爺焦急,一直喚女兒的名字,可她卻不回頭,背影決然。他心頭一涼,女兒性子素來倔強,難道她要找定北侯拚命不成?
  
  雲照快出大牢,將身上錢財全都給了牢頭,拜託他善待她的父親,便回家去了。喜鵲焦急道:「姑娘,您可不能衝動呀。」
  
  衝動?雲照沒有資格衝動,只有悔恨和懊惱,還有被重生打亂的那些事也讓她焦頭爛額。
  
  到了家中,還沒進大廳,她就瞧見廳堂那正有個人在踱步,一臉不安。那人見了她,快步過來,臉色並不太好:「小姐,我按照您的吩咐去見平日交好的大人們,誰想全吃了閉門羹。」
  
  結果在意料之中,雲照並不意外。
  
  父親多在牢獄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她努力鎮定下來,想了想,轉而又出了門。管家見了,忙問道:「小姐去哪裡?」
  
  「去救我爹。」
  
  管家不知道她有什麼法子救人,只是她這話聽來,總覺得有訣別的意味。
  
  雲照明白一命抵一命的說法,所以她想找到定北侯,用自己的命,去換她父親的命,橫豎十年後的她也死在了夢中。重回十四歲,看似是提前十年死去,實則不過相差幾日,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她唯有一個想法——不要死得太疼。
  
  雲照前腳剛走,雲老太太就從外頭回來了,見她馬車飛奔離巷,搖搖頭,暗想等她回來,定要好好罵她一頓。還未到家門口,卻見孫女的貼身丫鬟沒隨同前去,心覺奇怪,正要問,誰想她的視線剛跟自己對上,竟瞬間變了臉色,還偏頭躲避。
  
  她眉頭一擰,撚著佛珠沉聲問道:「發生何事了?」
  
  定北侯府邸門前懸掛白綢,奠字燈籠與門庭白雪相應。雪色慘白,襯得這燈籠更顯淒涼。雲照抬頭看著那白燈籠,慢慢收回視線,往那威儀大門看去。地上紙錢滿鋪,像是鋪了一條陰間小道,透著陰森之氣。
  
  她上前叩響門上銅環,便有下人開門來瞧。雲照說道:「我想見你們侯爺,勞煩你稟報一聲,你就說,我是雲家姑娘。」
  
  下人點了頭,關上門就去請示了。這一去就去了小半個時辰,門再不見開。
  
  背後風雪呼嘯,沒有帶暖爐又奔波了半日的雲照只覺身上溫度漸漸被寒冬捲走,越來越冷。摸一摸臉,面頰都凍得有些僵了。她往手裡呵了口氣,搓了搓手。不過片刻,搓來的暖意又被冷風吞噬。
  
  又等了半個時辰,那大門才終於打開,下人見她還在,略覺意外,讓她進去。
  
  邁步過門檻時,雲照才覺得腳被凍麻木了,走了好幾步才緩過來。快到大廳,已見堂上坐著一個緊擁裘衣的高大男子。
  
  男子聞聲抬頭,冷冷盯著她:「你是雲家姑娘?」
  
  雲照點了點頭,前面靜臥一口棺材,棺上插香,濃郁的香火氣味在大廳瀰漫,更讓她覺得自己步入了黃泉路。
  
  「你想為你爹求情?可一命換一命,天經地義。」
  
  「您的夫人是因我而死,與我爹無關。」雲照抬眸看他,目無懼色,「宋老御醫是我做主請走的,您若不信,可以問問宋家鄰居,還有接送他的車伕也能作證。」
  
  定北侯目光冷冽:「你為何要說出來?」
  
  「因為我不能看著我爹死。」
  
  「你說出來,便是你死了。」
  
  「若能換我爹的命,讓侯爺息怒,我也不算白死。」
  
  定北侯沒想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竟然能有這種氣魄,一瞬讚賞,可想著妻子到底是因她而死,心中又恨了起來。
  
  所以一定要有人為她陪葬!
  
  「本侯答應你,你若死了,本侯絕不會再追究你的過失,並且我可以容你死得體面,方法你定,但明日朝陽升起時,你必須死。你一死,你爹就能出來了。」
  
  雲照知道沒有跟他談條件的價碼,就算她先要求放過她的父親,那在她死後,他要是氣憤難消,還是能輕易將她爹抓進去。
  
  「希望侯爺一言九鼎,不要食言。」雲照知道自己威脅不了他,只能說道,「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定北侯輕笑,忽然外面雪中剪影,一人快步進來。一身灰色披風落滿白雪,身形一定,肩上雪已落地,是個面容俊氣的年輕人。
  
  雲照見了他甚是詫異,他怎麼來了?
  
  他定是不知道自己來這的,那就是說,他本來就打算來這,只是恰好碰見了?
  
  雲照眸光閃爍,唉,陸無聲……
  
  陸無聲拱手作揖,目不斜視,可身體已站在她斜上方,恰好擋住定北侯那充滿恨意的雙目:「晚輩見過定北侯。」
  
  定北侯打量他兩眼,說道:「原來是陸將軍家的公子,你來這裡做什麼?」
  
  陸無聲說道:「我去了一趟府衙大牢,聽雲叔叔說雲雲來了這,所以晚輩也過來看看。」
  
  定北侯神情微頓:「雲雲?你與她相識?」
  
  陸無聲輕輕點頭:「非但相識,而且還打算年後定親。」
  
  雲照微微睜大了眼,抬頭看去,他側顏俊朗認真,也不偏頭看他。忽然明白過來他這是要救自己,還有救她爹。
  
  可就算真的救下了雲家,陸家跟定北侯的梁子也是結定了,他不會不知道其中後果,可他還是來了。
  
  她方才決意赴死的時候,甚至沒有想到陸無聲。這十年來她已經習慣不再倚靠他,如今他站在她面前,為她擋去凌厲冷箭時,她的心又一瞬間怦然急跳。
  
  消失已久的愛慕之心,在這一刻,回來了。
  
  定北侯面色已變,幾乎是咬牙:「陸公子,你要想清楚後果。你今日認下這門親,便是得罪我定北侯!我定北侯雖然權勢不如你父親,可也是根利刺,你確定要為一個卑賤商戶來開罪本侯?」
  
  他的聲音壓著滿滿怒意,連雲照都感覺出來了。她下意識上前一步,緊緊捉住陸無聲的衣袖,與他並肩而站,凝神盯著定北侯。
  
  身旁人緊挨著自己,許是她在寒風中站得太久,此時貼身靠近,陸無聲都沒有感覺到她的暖意,反而是撲來一陣涼意,他幾乎忍不住要將披風解下,給她披上。
  
  「這門親事,在多年前,我父親便同意了,只是她明年才及笄,所以等了這麼久。」陸無聲聲音客氣,與定北侯的腔調截然相反,「希望定北侯給我父親一個面子,放過我未婚妻一家。她是無心之失,並非有意為之,還望定北侯能原諒。」
  
  定北侯頓時冷笑:「你分明是在逼迫本侯。」他目光灼灼,諸多思量下,終究還是說道,「滾!」
  
  「多謝。」陸無聲握了雲照的手,便帶她離去。
  
  雲照還不敢相信雲家竟逃過了這一劫,直到出了侯府,背後大門被狠狠關上,撞出巨大聲響。她才將手從他手裡抽出,拍了拍臉頰,是真的!
  
  「為什麼不來找我,你寧可死,也不來找我?」
  
  陸無聲的聲調不同方才平靜,此時才有了波瀾。雲照微頓,坦誠道:「我忘了。」
  
  這個答案讓陸無聲意外,隨即便是失落:「忘了……你我分開十日不到,你就忘了。你四歲時我就牽你的手了,整整十年,你卻用了十天時間就將我忘了。」
  
  雲照沒有辦法跟他解釋這件事,他不知道,他們已經整整分開了十年呀。她低頭不語,一會才道:「謝謝。」
  
  「你不要跟我道謝。」陸無聲神情默然,不知道為什麼會跟她生疏到這種地步,「雲雲,我沒有跟別的姑娘有任何瓜葛,信我,不要再對我這樣生疏。」
  
  「嗯。」雲照看他,她當然信他。當年她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還以死相逼他滾開,如今她再不會這樣任性,「我先去大牢接我爹,這件事……我會尋你問個清楚,我願意聽你的解釋。」
  
  陸無聲微覺意外,性子強得不行的她,完全變了模樣。他說道:「我也跟你一起去。」
  
  雲照沒有抗拒,有他在身邊,著實安心。
  
  侯府門前石階長而寬,兩人並肩下來,相互無言,天地間唯有風雪呼嘯,繚亂人心。
  
  那白茫茫雪中,一個身形瘦小的姑娘踉踉蹌蹌跑來,幾乎是跑幾步就摔一跤。似乎是看見了要見的人,又加快了步子,快到雲照近處,再次重重跌倒,終於是哭出聲來。
  
  雲照訝異看她:「喜鵲?」
  
  喜鵲一個哆嗦,哭道:「姑娘,我錯了,我不該告訴老太太大牢裡的事,我錯了……」
  
  雲照心頭一沉,只聽喜鵲大聲哭道:「老太太沒了!她留了遺書,說給侯夫人陪葬,求定北侯放過老爺!」
  
  陸無聲愕然,再看旁人,臉色全無,身子已往地上癱去。他俯身一撈,將她撈進懷中,只見雲照淚如雨下,顫聲:「奶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12:55 PM

第 4 章

  雲老爺被放出大牢,剛進家門就聽說母親自縊身亡,悲痛得立刻暈死過去。程大夫為他掐了好幾次人中,他才甦醒過來。一醒,便大哭,待聽了緣由後,更是悲慟,覺得自己害死了母親罪不可恕。
  
  雲照也一直跪在祖母屍身旁,任誰都扶不起來。雲夫人在一旁直抹淚,不知為何她出門半日,家中卻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
  
  往日笑語不停的雲家,此時卻被陰影籠罩,只聞哭聲,不見人笑。
  
  雲照已經哭不出來,兩眼哭得赤紅,怔怔看著祖母。
  
  祖母一心向佛,待人和善,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每每有災民進京,她都要喚管家開糧倉派給災民米糧。雖然雲家的家底在京師來說並不算豐厚,但每次行善,都能看見他們雲家人的身影,只因祖母心善。
  
  所以雲照不明白,為什麼她回來了,卻害得祖母丟了性命。
  
  哭了一晚的她已經哭不出來,兩眼紅腫如核桃,怔怔跪著,腦子嗡嗡作響。
  
  雲家大宅哭聲不止,滿佈陰雲,裡面的悲愴連站在門外的陸無聲都感覺到了。
  
  下人見他一直站在大門一側,不進去,又不走,腳下的雪都要堆到半腿高了,禁不住說道:「少爺,我們回去吧,您在這,雲姑娘也不知道呀。」
  
  陸無聲沒吭聲,只是眉眼微動,面色冷峻,下人不敢說話了。
  
  他倒是想進去,可他能以什麼身份進去?但他又想,或許雲照會出來散散心,那等她出來,讓她一眼就能看見自己,或許多少會有些安慰?
  
  唉——能有什麼安慰,他好像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可無論如何,他都不願走。
  
  雲照不知道陸無聲在外面,就算知道,她也提不起精神去見他。
  
  入了夜,雲夫人強打精神讓下人備了食,一家人也沒吃多少。雲照吃了一口飯,愣是沒嚥下去,只覺得嗓子乾疼。雲夫人見她咽得痛苦,暗嘆,說道:「雲兒,你先回房歇著吧,明早還要……」
  
  ——明早還要繼續操持老太太的喪事。
  
  雲夫人將這話嚥回肚子裡,但雲照也聽出來了。她看著原本該是祖母坐的此時卻空蕩蕩的位置,眼淚差點又湧了出來。她點了點頭,起身回房。
  
  經過的院落冷冷清清,冷風灌入無壁遮掩的廊道,冷得人心無熱意。
  
  雲照一步寸行,背影甚至寂寥悲涼,看得跟在身後的下人難掩痛色。喜鵲更是愧疚,若不是她……唉。
  
  雲照進了屋裡,忘了洗漱,徑直躺下。下人見狀,將暖爐燒好,就都退了出去。
  
  過了半晌,覺察到不舒服,雲照才醒來,方才竟睡著了,她都覺得不可思議。她默默起身,準備除去外衫,太過厚實,像將被子穿在了身上。
  
  「姑娘。」
  
  像是聽見房中動靜,幾乎是在她起身之際,外頭就傳來下人的聲音。
  
  「什麼事?」
  
  嗓音已是沙啞,雲照下床去斟了杯茶,剛喝一口,就聽見下人小心低聲地說道:「陸家公子在大門外守了半日,我們去請他進來,他卻說不用,還讓我們不要告訴您。」
  
  此時聽見陸無聲的名字,雲照驀地想到他死去那日的情景。
  
  那日她正在和掌櫃們對賬,突聞噩耗,她無動於衷。等對完了賬出來,走著走著,便覺面頰冰涼,抬手一摸,手上已沾了淚。
  
  原來她還是很喜歡陸無聲的,哪怕是十年未見,也還是喜歡他。
  
  想到祖母、想到陸無聲,白日乾涸了的淚,又忽然湧出。她低頭抹了淚,提步往外走。
  
  ——她想見他。
  
  入夜,寒風肆虐八方,席捲這晦暗天地僅剩的溫度。在外面久站的陸無聲已覺腳底寒涼,身體更覺冰涼。雲家大宅也已經冷清下來,他拍去肩上落雪,打算回去,明日再來。
  
  忽然那寂靜大宅傳來輕微腳步聲,他側耳傾聽,腳步很輕,很快,也很熟悉。那聲音聲聲入耳,步步叩入他心底。
  
  大門一開,他就隨著開門聲響喚道:「雲雲。」
  
  雲照微怔,沒有走下臺階。她總覺得按照如今的進程,他終有一日也會死。所以每靠近他一步,就如同在她的心口上紮一把刀。
  
  既要別離,何必相守。
  
  陸無聲見她怔然不語,正要上去,就見她雙目一瞪,幾乎是喝聲:「別過來!」
  
  他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又厭惡自己。
  
  雲照覺得自己來見他,簡直是瘋了!她猛地轉身,往回跑去。
  
  從今日起,就徹底忘了他,不再與他有任何瓜葛,如此一來,日後就不會難受了。
  
  可跑得越快,她就越是心虛。燈火不明,腳步急切,一個踉蹌,腳下急滑,衝勁將她整個人都擲在地上,跌進雪地裡。她勉力撐手起來,卻覺心口疼痛,痛得不同尋常。
  
  她似想起了什麼,伸手抓住脖子上的紅繩,慢慢提起。夜明珠也隨之露了真顏,如雪透亮。
  
  這夜明珠不大,並不算珍貴。那時他在手中把玩,她看著喜歡,他便送給了她。她如獲至寶,尋了工匠將它扣入紅繩中,一直不曾取下來,哪怕她最氣惱他的時候,哪怕是十年後。
  
  她想將珠子扔了,可此時珠子光澤竟亮如燈火,漸漸由黃至白,直至變得刺眼。她驚愕看著,一時忘了膝頭疼痛。
  
  她好像在哪裡見過這種白光。
  
  對……就在她回到十年前的那晚,陸無聲死去的當晚。她緊握夜明珠,蜷在被子裡,看著它入眠。
  
  然後……她就回到了十年前。
  
  她心頭猛地咯登一聲,就在似要解開謎團之際,突然夜明珠散發萬丈光芒,照得夜如白晝。
  
  「咚——」
  
  「姑娘?姑娘?您可是醒了,可要添些炭火?」
  
  喜鵲的聲音當真像喜鵲,嘰嘰喳喳的,一直鑽入她的耳朵裡,撓得有些癢。
  
  雲照翻了個身,覺察到身上溫暖,探手一摸,就摸到了柔軟被縟,舒服極了。她呢喃一聲,忽然覺得不對勁,驀地坐起身,身上被縟悄然落地。
  
  她詫異地看看左右,這分明是自己的床。抬頭往外看去,月光稀薄,但也能看得出這就是她的閨房。
  
  難道她剛才做夢了?
  
  她並沒有回到十年前吧。
  
  雲照一瞬歡喜,那祖母也沒有死呀!她立刻俯身去找自己的鞋,恨不得現在就跑到祖母的房中見見她,再跟她說說方才她做的詭異的夢。
  
  手指傳來輕微觸感,正是鞋子。她拾起便要穿在腳上,片刻手指就僵住了。
  
  屋外月色稀薄,但星光璀璨,此時從床上探身出來,已能將屋內的東西看個仔細。而手中的鞋子……很小。
  
  「咚咚——」
  
  鞋子從手中剝離,掉落地面,叩出兩聲悶響。雲照抬手顫顫摸向自己的臉,軟而圓潤,並不是成年後的她。
  
  原來方才才是做夢。
  
  雲照神情失落,呆坐在床邊,怔怔看著地上翻轉的鞋子。視線微微收回,便看見她的腳了,白淨而又細嫩,是少女的腳。
  
  她往後倒身躺下,心情如墜地獄,瞬間沒了氣力。
  
  「姑娘?姑娘?」許是不見回應,門外人嘀咕道,「估摸又是在說夢話。」
  
  聲音很輕,但雲照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她緩緩睜開眼,白日的時候喜鵲哭成淚人,嗓子都哭啞了,可這會聽來,卻如往常清脆俏皮。
  
  她慢慢坐起身,連鞋也不穿,動作突然快了起來,幾乎是剎那就跑到門口,一把將門打開,著實將守門的下人嚇著。
  
  喜鵲自小就跟在她身邊,少了幾分主僕間的拘謹,這會不由嗔道:「小姐呀,您總這樣毛毛躁躁的,夫人又該說您了。哎呀!竟然連鞋都沒穿。」
  
  她臉色一變,半推半勸送她回屋,急忙找了條毯子給她裹上腳。
  
  雲照看著未穿喪服的她,又瞧瞧外頭廊道,並沒有掛上喪事白綢。她愣了片刻,抓了喜鵲的肩頭就問:「我幾歲?」
  
  喜鵲哭笑不得,見她認真,才答道:「您十四啦!再過一個月就及笄了,可以梳漂亮的髮髻了。」
  
  雲照咋舌:「那、那今日是幾月幾日?」
  
  喜鵲覺得等會她該去請程大夫過來,給她看看。不對,程大夫有事出門,不在大宅。她回了神道:「已過了子時,今日便是臘月初八了。」
  
  話落,她便瞧見自家姑娘神情怔然,像是受了巨大衝擊,完全沒了魂般。她這才覺得她當真不對勁,要起身去告訴夫人。誰想突然聽見她朗聲大笑,是發自肺腑的哈哈大笑,從未聽過她這種笑聲直接將喜鵲嚇懵了。
  
  「姑娘,您別嚇我。」
  
  雲照卻已抑制不住心中巨大的歡喜,只因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又回到了十年前!十年前的臘月初八!
  
  這個時候祖母沒有死,他們也沒有得罪定北侯,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原來這兩次她都不是重生在十年前,而是回到了十年前。
  
  那如今的她,如同神靈附體,知道了許多人不知道的事。
  
  喜鵲顫顫地看著還在笑的自家姑娘,真覺得她該找的不是神醫,而是道士!
  
  「喜鵲,你去一趟廚房。」
  
  喜鵲回神:「啊?哦哦,姑娘您餓了是吧。」
  
  「不是。」雲照拍拍她的肩膀,兩眼彎彎,明眸裡是藏不住的浩瀚星月,「你去告訴廚子一聲,讓他把粥熬爛一些,尤其是——杏、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01:05 PM

第 5 章

  臘八粥熬得很爛,香甜無比,入口即化,雲家老太太喝了兩碗,稱讚不已:「老了,牙口不好,這粥熬得爛,甚好。」
  
  雲夫人笑道:「聽說是雲兒特地吩咐廚子煮爛些的。」
  
  雲老爺皺眉:「倒是奇怪,你怎麼管起廚房的事來了。」
  
  喜得一夜未眠的雲照現在卻仍是神采飛揚,禁不住笑得神秘莫測:「怕廚子沒煮爛,硌了牙。」
  
  雲老爺瞧她一眼,不知道女兒怎麼這樣神秘。
  
  雲照心情頗好,一口氣吃了三碗,等起身時才覺飽腹,便準備去外頭散步,還有找陸無聲。
  
  既然一切都能重來,那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雲兒。」雲老太太喚住她,說道,「今日看著天氣不錯,等會你陪奶奶去萬山寺上香吧。」
  
  雲照微頓,她昨夜努力回想當年的臘月初八所發生的事,免得重來一遍又將一手好牌打爛。但畢竟離得太久遠,不太記得當日家中有何事發生。按她第一日出現的事來看,祖母是一定會被杏仁硌傷牙的。
  
  那……現在祖母安然,又轉而去上香,應該不會有事吧?
  
  雲照心中已擺了擺手,這能有什麼事,不就是上香麼,便欣然答應,商定了半個時辰後回來,這才出門去找陸無聲。
  
  若說「前幾日」去見他,雲照還覺得彆扭猶豫,如今不會了。她只怕自己突然大大方方出現在他面前,會讓他覺得自己被妖怪附體,不生他的氣,還要和他和好。
  
  快到陸家大宅,雲照的手心竟滲出點點細汗。到了巷子口,她探頭瞧去,掐算了下時辰,他約莫快要出門了。她倚靠青牆,等著他出來。一會她要跳到車前,不管他如何詫異,她都要將他拉下車,表明心意。
  
  「雲姑娘?」
  
  雲照偏頭一瞧,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已在半丈外,臉上滿是意外,像是對她的到來十分驚奇。
  
  她當然知道他在驚奇什麼。
  
  「宋公子。」
  
  宋有成幾步上前,又將她拉回巷子中:「你怎麼來了?難道……你又在等陸兄?」
  
  「是,我在等他。」
  
  她語氣坦然,更讓宋有成奇怪,連連將她打量了好幾眼:「你前幾日還跟他說要恩斷義絕,你難道忘了他擁著別家姑娘遊玩的事了?」
  
  雲照沒忘,她惱陸無聲,不願再見他,不就是因為那日看見他擁著一個嬌媚姑娘同行。那時她還覺得他定是有什麼緣故,前去問他,他卻不在家中,便去信一封約見。誰想他回信說不見,轉眼又讓她瞧見他和別家姑娘走在一起。這才氣得她此生都不想見他,甚至憎恨他。
  
  但照「前幾日」來看,陸無聲哪裡是那種寡情人,這當中,定是有誤會。所以她願意聽他解釋,於是今日便來了。
  
  誰想剛到這,就碰見了宋有成,陸無聲的同窗好友,更是那日為她送信並帶來回信的人。
  
  宋有成說道:「陸兄今日不在,我剛去過,他恰好外出了。」
  
  雲照微頓,抬眸看了看他。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信他,可她掐算了下時辰,比起上回她過來,還早了一刻,那才是陸無聲出門的時候。所以……宋有成為什麼要騙她?
  
  「剛出去呀……那我改天再來。」雲照走了幾步,又頓足回頭看他,「可宋公子不是從東南方向來的麼,那好像是正要來陸家的路吧?」
  
  宋有成笑笑:「本來走開了,可瞧見你往這走,就跟了過來。對了,今日日光正好,又逢百寶樓添了新菜品,不如去品嚐品嚐,我可沒忘記,品茗佳餚可是你的興致之一。」
  
  雲照一時對他「阻撓」她和陸無聲見面頗為好奇,也不去找陸無聲了,時日悠長,她也不必急於一時。
  
  她剛和宋有成離開,陸家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出來一個面容俊秀的十七八歲的男子。
  
  一個小廝隨後從裡頭跑出,往左右瞧了瞧,回頭說道:「少爺,馬車還沒來,我去馬廄催催,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陸無聲負手而立,目光往對面巷子那看去。
  
  果然還是不見她的蹤影,那個平日總來趴牆的小姑娘。
  
  日光明媚,寒風輕掃,照得在地上的人影搖曳,搖出幾分蕭瑟來。
  
  「公子,馬車來了。」
  
  陸無聲回了神,點頭:「去萬山寺,見藺大人。」
  
  臘月初八,連百寶樓送的甜點,都是幾種穀物豆類所制。雲照嘗了兩塊,果真是百年老店,做的新品從不會讓人失望。
  
  「我就知道你喜歡吃這些,吃多一些。」宋有成提筷為她碗裡又添一塊,才道,「所以我常去各家酒樓,看看有沒有什麼新菜品。」
  
  「難怪隔三差五你就尋了我和陸無聲去。」雲照吃了一口,滿嘴清甜。等他為自己斟茶時,她才忽然察覺到了不對。
  
  宋有成這話聽起來就不對。
  
  她抬眼看了看他,只見對面男子目光殷切,含著莫名熾熱,看得她心中燈火「呼」地一亮,喉嚨糕點立刻有些難嚥了。她怎麼就這麼傻,這宋有成分明是喜歡她!
  
  他是陸無聲的同窗,算起來跟她相識也有八年光景。出門同遊,夏日為她帶傘冬日便帶小暖爐,哪裡有了新菜餚,總是立刻前來告訴她。去了遠處遊學,也會帶些當地好玩的東西給她。
  
  她一直當他是兄長來尊敬,也一直以為自己在他眼裡是妹妹亦或好友。可如今她已非小姑娘,這種眼神一眼就被她看穿了。
  
  想到默默承了他這麼多年的好,雲照心中百感交集,喉中糕點,真要嚥不下去了。
  
  宋有成見她面色不對,輕聲:「怎麼了,雲姑娘。」
  
  「沒什麼。」雲照深知不能跟他有糾纏,她想嫁給陸無聲,那就不能跟他的同窗好友走太近,否則像什麼話?她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口,說道,「我還得陪我奶奶去廟裡燒香,我先走了。」
  
  宋有成當即說道:「可你還沒有品嚐菜餚。」
  
  「不吃了。」雲照要走,餘光見他神色落寞,欲言又止的模樣,突然覺得自己這樣一走就如同避開他,猶如藕斷絲連,倒不如一刀斬斷,讓他不再有念想。
  
  宋有成見她又坐下,便又高興起來。一張並不算俊氣的臉光彩耀人,輕易就被她撩撥了心緒。看得雲照更是下定決心:「宋公子,其實我不是要和我奶奶去寺廟,而是想去找陸無聲。」
  
  宋有成頓了頓:「我以為,雲姑娘你會跟別家姑娘不同……你曾說過,你不喜男子三妻四妾,要尋個你爹爹那樣的人。可沒想到陸兄同其他姑娘有染,你也不介意,還想著回頭。」
  
  「這其中定有誤會。」雲照說道,「所以我打算去找他當面問清楚。」
  
  宋有成忽然面有嫌惡:「可是他不是回了信與你,說不喜胡攪蠻纏的你,要與你斷交?你今日還去找他,這是將自己作踐到了什麼地步?」
  
  雲照微覺詫異,他的脾氣她倒也知道,十分靦腆,從不出惡語,可現今卻跟她認識的那個宋有成大相逕庭。她又明白過來,這是嫉妒和……吃醋吧。
  
  「有些事我不便和你說,但我相信他,一定是有誤會。」雲照見時辰不早,要陪祖母去萬山寺了,便起身告辭。離別之際,只見宋有成臉色陰沉,又頗無奈,心有愧疚,只怪她一直沒發現他喜歡她,沒有及早斷了他的念想。
  
  誰讓她這麼多年來,眼裡只有陸無聲一人,讓她看不見別人的好。
  
  從酒樓出來,她看看時辰,來不及去找他了,而且她也不知道他今天出門是去哪裡,還是先回家,陪祖母去萬山寺吧。等拜完了佛祖,再下山尋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01:11 PM

第 6 章

  萬山寺在皇城四裡外的高山上,山高百丈,寺廟在半山,終年白霧雲繞,似有神明庇佑。又因在這裡所求靈驗,所以香火常年鼎盛,煙火可與山間白霧比擬。
  
  雲照不愛爬山,總覺得累得很。以前爬過一回,登頂尖峰,放眼山巒,見了朝陽,心裡卻全無波瀾,只覺四肢疲累,想到下山的路就全無興致觀賞,唯有懊惱。
  
  至此以後,她再不去爬什麼高山,陶冶什麼情操。
  
  爬到一半她便喊累,後悔來了這。可雲老太太精神抖擻,又覺來拜佛當然得攜誠心前來,並不喊停。見她實在累得不行,才道:「你走慢些,不耽誤事。」
  
  雲照真想就這麼滾下山回家得了,可祖母一說,又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只好帶著喜鵲眼巴巴看著他們一行人先走,自己再像牛那樣慢吞吞上去。
  
  走了十餘階梯,雲照趁喘氣之際,想起一事來,說道:「喜鵲,以後沒有我的吩咐,你不可以將我的事告訴任何人,就算是我的祖母、我的爹娘,都不行,聽見了嗎?」
  
  喜鵲不知為何她突然提這事,驚得捂了嘴道:「姑娘,我沒有跟任何人提過您的事,也不敢提,是不是誰嘴碎,說我外傳了您什麼事?」
  
  雲照看她一眼,如果不是她嘴快,那「上輩子」她的祖母也不會自縊身亡,迫使她不得不重走一遍臘月初八。雖說她是無心之過,但為了避免日後再發生這種事,她還是要交代一句。
  
  她不知道自己能回去幾次,但既已發現羊圈破損,那及早修補,才不至於再發生類似的事。
  
  「沒人嘴碎,你記住就好。」
  
  喜鵲心有懷疑,但還是認真應聲。
  
  雲照交代了這句,才覺浮沉幾日的心稍稍安定下來,繼續提裙往上走去,只是步伐依舊緩慢。
  
  「姑娘。」喜鵲抬頭往上面抬了抬下巴,「那位是陸家公子吧,我們走慢一些,免得碰面。」
  
  她一心為了她著想,誰想雲照瞧見陸無聲,兩眼一亮,原本慢如爬蟲的速度突然就快如飛鳥,一步兩個階梯往上跨,看得喜鵲差點沒暈過去,跟在後頭又羞又急:「姑娘!姑娘!小碎步,小碎步呀!」
  
  可雲照哪裡聽得見,疾奔而上。
  
  陸無聲步伐不快,剛跟雲老太太打過招呼,深知雲照不喜登山,所以也沒想她會來。這會聽見腳步聲,熟於耳中,心頭一動,轉身看去,就見她提裙疾走,動作快得像乘雲前行。
  
  多日不見,她還是一如既往有神采。他不由摸摸自己的臉,瘦了。
  
  沒心沒肺的丫頭,十年情分,說斷就斷,說放下就放下,說高興就高興,連個傷心難過的過渡也沒有。
  
  他沒有挪步,就擋在中間瞧她,她要是不看路,就得撞著他。那他至少就有理由跟她說幾句話了,不過估摸她開口就會罵人,罵他太瘦了一身骨頭硌疼了她。
  
  她可不就是這麼任性無理的人。
  
  石階悠長,兩邊人海如潮,逆向翻滾。那披著紅色披風的姑娘快速穿過人群,腳步聲聽得分外清楚。陸無聲此時才明白什麼叫做千萬人中唯爾在心,明明有那麼多的人,還是立刻聽見了她的步伐聲。
  
  還有五步她就要往他這撞來了,陸無聲仍是不動。僅剩一步時,她突然停下步子,只撲來一陣風,陸無聲略覺失望,正要讓步,她驀地抬頭:「陸無聲。」
  
  他微愣,看著額上滲出細汗的她,差點就抬手為她抹去。他點頭:「嗯。」
  
  有了「前幾日」的相處,雲照全然沒了扭捏姿態,定聲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陸無聲意外非常,不知道為何她突然變了性子,「你說。」
  
  「我……」
  
  「雲兒。」雲老太太方才見了陸無聲,心就高懸在那,生怕孫女碰見他,便時而回頭瞧看,這會見兩人竟真碰面了,心頭一緊,就怕孫女尷尬,急忙回身。
  
  她腳步急切,差點沒摔著,嚇得雲照急忙去扶,轉而對那還愣神的下人們瞪眼,「怎麼不扶著,摔著了怎麼辦?」
  
  下人急忙過來扶,老太太擺擺手,「你這脾氣呀,真該改改了。」
  
  「不改,哪裡需要改。」雲照嘀咕一聲,又看了看陸無聲,沒有吭聲,等快擦肩而過時,才湊近了腦袋低聲,「去了寺廟再跟你說。」
  
  姑娘長髮垂落,隨風輕拂在少年光潔的脖子上,撩得他脖間微癢,緩緩回頭,寒風中餘留姑娘身上獨有的清香,只見倩影。
  
  小廝見他神情怔然,心中替主子不值,撇嘴:「那雲姑娘當少爺是什麼人了,喜則來,不喜則棄。前腳剛給您來了封斷交書,後腳又要跟您說悄悄話,真是水性……」
  
  「阿長。」
  
  聲音冷厲,如夾冰帶霜,掃了阿長一臉冰渣,他艱難一咽,抬眼看自家少爺,卻見他面色沉冷,不由腿軟,先自扇了一個巴掌。
  
  「今日你不必跟著我了,就在這站著吹吹山風吧。」
  
  阿長苦不堪言,只能乖乖站著看他離去。寒風冷冽,他邊擁緊大衣邊想,這雲姑娘真是個妖精,完全將他家少爺的心俘獲了。
  
  禪院深深,寺廟周圍的竹林在冷冷寒風中簌簌作響,勁風掠過,枯葉飄飛。
  
  老太太進了寺廟,就進去拜佛了,等下人放好蒲團,她才發現旁邊空落落,她那寶貝孫女竟不見了。問了嬤嬤,嬤嬤苦笑,「姑娘她說肚子不舒服,一會再來。」
  
  「該不會是……」老太太也不愚笨,猜想她應該是去找陸無聲了,剛才的苗頭不就是有些不對,她卻如今才反應過來。
  
  現在的小姑娘呀……
  
  老太太搖頭笑笑,倒有些輕鬆。
  
  雲照的確是去等陸無聲了。
  
  她抱著小暖爐站在寺廟入口旁的大石頭那,藉巨石擋住迎面而來的山風。風太大,她稍一探頭,青絲便被吹得凌亂,這樣一來她就不敢多瞧了,生怕自己變醜。
  
  等了半刻,她緊盯陸續過去的人海,瞪大了眼睛找他,可他還沒來。
  
  還沒來還沒來,雲照惱得跺腳,真慢。
  
  又過片刻,不願讓雲照尷尬而有意放慢腳步的陸無聲終於踏入入口,剛要從那巨石掠過,就覺察有勁風衝來,他驀地轉身,速度太快讓雲照始料不及,著實被嚇了一跳。
  
  她眉頭一皺,抬手就捶了他一拳,惱道:「我等了你半天,要冷死了,還嚇唬我。」
  
  這一拳很輕,不痛不癢,可綿綿一拳,卻是重重敲在陸無聲的心頭上。他抬手輕撩她被吹成一撮一撮的瀏海,一縷一縷撥順。他本就不是個健談的人,習慣了用動作來跟她「說話。」
  
  雲照沒有撥開他的手,微微低頭,讓他理順那麻煩的瀏海。她以前還想,等到她及笄,她就把額頭的髮全梳進辮子裡,就不怕風吹了。現今她不想了,因為有人會幫她理順這髮。
  
  石頭後面沒風,理順的髮服服帖帖的,沒有再亂蹦躂。雲照這才抬眼:「我有話要跟你說。」
  
  陸無聲看看往來的人,示意她往竹林裡走。
  
  竹林人煙稀少,但能聽見外面動靜,陸無聲沒有繼續往裡面走,頗讓雲照安心。她喜歡的男子,果然不是會趁機做壞事的人。只是她要說的話有很多很多,就怕有人會過來,打斷她說話。想著,她又抓了他的袖子往裡帶。
  
  林中深處,只有飛鳥過境的聲音。
  
  陸無聲由她帶著,將她的背影看得一清二楚。
  
  外面聲音幾乎聽不見,雲照才停下來,認認真真看他。陸無聲佇立林中,也默默看著他心儀的姑娘。
  
  「陸無聲,我就問清楚兩件事。」雲照已經浪費了十年光陰,不想再多浪費片刻,單刀直入說道,「上個月你是不是拉著個小姑娘的手進了萬寶齋買首飾?」
  
  陸無聲微愣:「你是因為這件事對我有了誤會,所以惱我,不願聽我解釋?」
  
  雲照差點跳起來:「我哪裡不聽你解釋,是你不肯見我!還給我寫絕情書!」
  
  她幾乎是罵了出來,心裡憋氣得不行,可到頭來發現當面對質,她的心反而痛得厲害。
  
  陸無聲見她眼已經紅了一圈,緩聲:「我那時候想見你,並沒有給你寫絕情書,可見你不成,反而還收到了一封你給我的絕情書。」
  
  寒風過境,拂得兩人心如冰封。四目相對,一瞬間沒有任何解釋,但已然在這寥寥幾句,明白了一切——
  
  他們兩人,被人挑撥離間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01:23 PM

第 7 章

  雲照愣神,有些不可置信:「我沒有給你寫絕情書,可你分明給我寫過,上面的字跡是你的,我總不可能將你的字認錯。」
  
  「我收到你的信時,也懷疑過真偽,但你執意不見我,那字跡也的確是你的。」
  
  雲照愕然,腦子已經亂了,忽然察覺到眼前人又向她走近一步,她抬頭看去,下意識要往後退,卻被他捉了手。
  
  久在山風中站立,又無暖爐護手,這握來的手很涼。雲照沒有掙脫,她的手很暖,總想渡些暖意給他。
  
  「雲雲,你還不懂嗎?當時是誰主動在為我們聯絡彼此,又是誰親口對我們說下那些話,又是誰來為我們彼此送來信件?」
  
  雲照脫口:「宋有成?」
  
  陸無聲重重點頭,他一點也不願懷疑同窗好友,但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雲照忽然想起方才宋有成在酒樓對她所說的話,種種一切串聯起來,沒有一點破綻。
  
  當初是宋有成約她去新開的書鋪說裡面有她一直在找的書,可到了那,卻看到陸無聲和一個姑娘進了隔壁首飾鋪。她氣在頭上想要當面問清楚,卻被宋有成攔住,說她貿然過去質問會毀他名聲,她也覺得不對,打算等陸無聲回家後另約出來。
  
  哪想宋有成去約,回頭卻告訴她陸無聲不願見她。她惱得不行,但心中戀著他,跑到他家門口去找他,他卻不見。她那時仍覺得其中定有誤會,可突然就收到了他的斷交書,言語冷漠,無情無義。
  
  如今當面說清楚,雲照才知道是宋有成搗鬼。也就是說,陸無聲沒有給她寫那封信。
  
  她的心還未完全融冰,仍有一事放不下:「就算這一切都是宋有成從中作梗,可你牽著那姑娘的手進首飾鋪子,是我親眼看見的,這件事他總不能操縱你。」
  
  陸無聲搖頭:「那是我堂妹,而且我不是牽著她的手,是在用帕子給她摀住受傷的手,進那鋪子,也是因為那掌櫃是我爹的好友,附近沒有藥鋪,先進去找他拿點藥療傷。」
  
  雲照滿臉訝異,還有些不信。陸無聲想到誤會緣由,眸光微黯:「那日她從外地來我們家探親,我去接她,誰想路上突然衝出個醉漢,傷了她。當時見那醉漢跑得快,我還奇怪為何他已經喝醉,跑得卻快,如今看來,也是有人有意安排,而我堂妹寄信來的時候,宋有成正好在我家中做客。」
  
  「……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雲照忽然覺得他們兩人之間像是個笑話,竟然這麼輕易就被挑撥了。她記得她是惱怒陸無聲的,陸無聲那半年裡一直要見她,她都讓下人惡語拒絕。
  
  直到半年後,陸將軍遠征,陸無聲也隨大軍離去,整整十年,都鎮守邊關。直到十年後回來,兩人剛見面,又陰陽兩隔。
  
  想到那「過去」十年,雲照眼眶已然有淚。
  
  哪怕當年她給了陸無聲一次機會,親口聽他解釋,也不至於會變成這樣。
  
  雲照的心已隨風而顫,她有多懊悔,就有多恨自己,像是自己親手殺了陸無聲。如果他們能成親,他就不會死了。
  
  陸無聲以為她會跳腳大罵宋有成,衝下山去揍他一頓,可她神色黯然,默然不語。剛要問她,就見她身體往他傾來,伸手抱住了他。
  
  溫軟的身體伴著一陣風撲來,著實讓他愣了神。
  
  「對不起……」雲照哽咽,從小爹娘就說她脾氣倔得太過了,以後總要吃虧。她沒有放在心上,甚至在順風順水的商路中,她還為自己的脾氣得意過。這裡哪裡是吃虧的性格,爹娘也看走眼了。
  
  但殊不知,原來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經吃虧了,她卻還洋洋得意了一生。
  
  「陸無聲……對不起。」
  
  雲照眼睛酸澀,輕輕一眨,眼淚就啪嗒滾落。
  
  聲音細軟無力,滿是懊悔。陸無聲怔了怔神,伸手將她環住:「雲雲,以後我們,再不要懷疑彼此,哪怕發生了天大的事情,我們也一定要見一面,當面說清楚。」
  
  「不會再有這種誤會了。」雲照從他胸膛前抬起腦袋,眼已經紅了。
  
  能不顧危險到侯府救她的人,等她十年的人,她再也不會因為那種可笑的事懷疑他。被人挑撥離間,不正是因為自己的性子被人吃定,才被那人鑽了空子。
  
  宋有成……
  
  雲照咬了咬牙,等她下了山,一定要好好找他算賬,非撕了他不可!
  
  「雲雲,等下了山,我們一起去找宋有成。」
  
  「這也是我想的。」雲照抹了淚,腦袋一埋,又埋進他結實寬厚的胸膛中。
  
  陸無聲抱著她,也默然不語。耳邊是竹葉拍打的交錯聲,懷中是自己的意中人,這種安寧和滿足,是當初金榜題名時都比不了的。
  
  突然這寂靜林中,冒出絲絲不同尋常的異樣聲響。他神色微頓,往視線所及的地方一一巡視,神情愈發嚴肅。
  
  他的身體微僵,連雲照都察覺出來了,鬆了手問道:「怎麼了?」
  
  陸無聲想讓她先走,但四面八方都是來者,根本沒有一個缺口。正因為如此,他才覺得不對勁,如果只是路過的人,根本不可能這麼密集前來,而且這樣小心翼翼,像是不願被他們發現。他已然察覺到不對,右手將腰間匕首摸出,把雲照拉到身後,低聲:「找到機會,就立刻跑。」
  
  雲照喉嚨頓時乾澀,這種氣氛實在很不妙。
  
  似乎那些人也感覺出這邊的人已經進入戒備狀態,連動靜都大了些,幾乎是四面同時響起竹葉被踩碎的沙沙聲,迅速往這奔來,從那幽深竹林中,露出了猙獰面目。
  
  一個個勁裝黑衣人手持長劍出來,將二人圍困中間。
  
  原本以為是哪家高手的雲照瞧著他們手中長短不一各式各樣的兵器,心下略有遲疑。每個門派都有每個門派的特點,兵器同理。但這些人用的兵器各不相同,可見不是出自同一個門派,這又是在山上,那最大的可能大概是……山賊。
  
  「我給你們錢,但不要傷及我們的性命。」
  
  雲照立刻將錢袋取下,今日沒帶太多錢,恐怕他們要翻臉。她硬著頭皮將錢袋扔到他們腳下。那人低頭看了看,眉峰戾氣一抹,看得雲照心頭一揪,果然是嫌少。
  
  她還想再跟他們周旋,可那些人明顯不耐煩,提著兵器刺向他們。
  
  雲照從未見過這麼多刀劍,一瞬有些愣神。長劍幾乎到了鼻尖,便聽見「嘶」地一聲,硬生生被一把匕首推開了。
  
  陸無聲幾乎是以她為一個圓心,在她的周圍擋著不斷刺來的刀劍短刃。滿眼的刀光劍影,滿眼的陸無聲,雲照額上滲出冷汗。
  
  對方人多,她看得出來陸無聲已經漸漸吃力,手上身上的衣服已被劃破十餘道,可她卻毫髮無傷。
  
  終於察覺到死神近在眼前的雲照,想去喊寺廟那邊的人,可剛動,就被人看出滿身破綻,不但被割傷了手臂,還累得分神的陸無聲也被刺了一劍。雲照驚得不敢亂動,唯有大聲喊救命。
  
  但這裡離寺廟頗遠,哪裡有人聽得見。直至嗓子喊得生疼,也不見人來。她以為過了很久,實際上也不過是片刻之間的事。
  
  「嘶——」
  
  劍劃破竹林清靜,混著碎衣削骨的詭異聲音在林中飄蕩。血濺三尺,拍在雲照的面頰上,她嘶聲:「陸無聲!」
  
  她猛地衝上去,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速度和力氣,竟然能在剎那抓住一柄掉落的劍揮舞出去,將那山賊逼出半丈。等她回頭,卻見陸無聲摀住心口,可五指壓得再緊,也遮掩不住那指縫中溢出的血。
  
  她頓時紅了眼,雙手握劍要衝出去,卻被陸無聲一手抓住:「雲雲。」
  
  這樣衝進那十餘黑衣人中,只會立刻斃命。雲照明白,陸無聲更明白,所以哪怕能護她多活片刻,他也要拉住她。
  
  雲照看著又向他們逼近的人,傲氣了一世的她,跪在地上顫聲:「我求你們,放了我們,我可以給你們很多錢,殺了我們,你們就什麼都沒有了。你們不是山賊嗎,山賊不是求財嗎?我可以……」
  
  「他們不是山賊。」陸無聲緊緊抓住她的肩頭,將她硬拉起來,不願看著驕傲的她這樣跪求別人。
  
  雲照愣神,幾乎是在那一瞬,餘光便見利劍冷冷穿過陸無聲的肩胛,骨頭似在耳邊破碎。她頓時失神,抓住鋒利劍刃,眼淚滾滾滴落,竟憑自己的力氣將劍拔出。
  
  陸無聲的衣裳被血染濕,雲照的手也全都是血。她一點也不覺得疼,眼前無數刀劍往她刺來,滿落雲照眼中。她驚愕又絕望,忽然有人為她擋住了那些冰冷利刃,又落了滿耳撕肉劈骨的聲音。
  
  血緩緩淌落,沾了她滿手、滿身。她再控制不住,抱住那為她擋劍的男子,嘶聲痛哭:「陸無聲!陸無聲!」
  
  陸無聲尚有一絲鼻息,他微微睜眼看著痛哭的雲照,眼裡充滿懊悔和遺憾。
  
  「雲雲——」
  
  「嘶……」
  
  話沒說完,又一劍刺來,當著雲照的面,斬斷了陸無聲最後的生機。
  
  「陸無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01:27 PM

第 8 章

  陸無聲死了,雲照得救了,雖然受了重傷,但好歹是被終於聽見動靜趕來的僧人香客救了下來。
  
  雲老太太嚇得不輕,聽見消息沒暈,等瞧見孫女安然無恙,反倒是暈了過去,多少是因為安心下來,才放心暈倒。
  
  此時雲照正坐在禪房中,由喜鵲和嬤嬤給她上藥。喜鵲邊上藥邊哆嗦,好幾次都要把藥戳進傷口裡去,看得嬤嬤心驚膽顫,罵道:「小心點,別抖啊你。」
  
  「嬤嬤你、你也一樣在發抖啊。」
  
  嬤嬤這才發現原來她也嚇傻了,忙極力鎮定下來,又道:「簡直是見鬼了,這山上竟然有山賊。」
  
  「可不是……」喜鵲還想說什麼,忽然想到陸家公子死了,立刻示意嬤嬤不要再說。
  
  嬤嬤也明白,再偷偷瞧自家姑娘,整個人都呆在那,也不吭聲。這傷得這麼重,上藥的時候總該喊兩句的,可她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像整個人都沒了魂。她有些擔心,喚聲:「小姐?小姐?」
  
  雲照沒聽見,腦子裡全是那血淋淋的場景。都是陸無聲的血,都是他的。
  
  那些人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出來殺了陸無聲?
  
  如果按照最早的十年前來推論,陸無聲在寺廟是不會死的。
  
  難道又是因為她做錯了什麼?
  
  如果真是十年前的話,那她不會去寺廟,陸無聲卻還是會上山來,也能安然下山。所以果真還是她的問題,是因為她把陸無聲拉到了那個無人的竹林中,才被賊人尋了機會下手?
  
  陸無聲說他們不是山賊,那又會是什麼身份?
  
  假設說他們早就埋伏在了那,那就說明他們不是來殺她的,而是殺陸無聲?
  
  那他們為什麼要殺陸無聲?
  
  雲照越想,腦子就越亂。又亂又痛,她到底做錯什麼了,老天爺要這樣折磨她,一次兩次看著她在乎的人死去。
  
  「小姐,小姐?」喜鵲要給她的手上藥,可竟然看見她緊緊握住一個東西,還不撒手,這樣傷口的血哪裡會凝結,反而流得被縟都是。她急了,大聲道,「小姐!」
  
  雲照驀然回神,抹去眼角欲落的淚,眸光堅定,她要救陸無聲!無論是重來幾次,喝幾次那該死的臘八粥,她都要回來,將這十年安安心心過完,它要是敢歪了,她就把它揍一頓,直到揍順了為止!
  
  她猛地站起身,把嬤嬤和喜鵲嚇了一跳,還沒喘口氣,就見她下地就往外走,驚得兩人駭然:「姑娘啊!您受了這麼重的傷是要去哪裡?」
  
  雲照不聽,她知道夜明珠能夠在一瞬間帶她回去,但是她不想嚇著兩人——雖然事後她們也不會記得此刻的驚心,可萬一嚇死了怎麼辦?
  
  念及主僕情分,她就去外頭在冷風中回去吧。
  
  但她顧及主僕之情,自小看著她長大的嬤嬤和同她一起長大的丫鬟又何嘗不是跟她一樣的心思。見喊不住,乾脆抱住她不許她走,另雲照寸步難行。
  
  她眉頭一皺,試著脫身,可兩人抱得緊,還哭求起來。眼見外面的人都要進來,她實在無法,只能展開手掌,露了那顆被血染紅的夜明珠。
  
  「送我回去送我回去,拜託了,我要救陸無聲。」
  
  「姑娘您在唸什麼?」
  
  腔調裡有哭音,不是喜鵲那清脆的嗓音。雲照聽得心頭一沉,睜眼一瞧,卻發現她還在原地。她愣了愣,一瞬有些心慌,緊盯珠子,眉頭擰如川字:「拜託送我回到臘月初八,再給我一次機會。」
  
  夜明珠毫無動靜,沒有了那日帶她回去時的萬丈光芒。反而因為血暴露在冷冽寒冬中,迅速凝固,沾得夜明珠黯淡無光。
  
  雲照瞪大了眼:「送我回去!再給我一次機會就好,就一次機會就好!」
  
  本已乾涸的淚,忽然又溢滿了眼眶,她顫聲:「求您了,我要回去救他,我要回去救他。」
  
  不管她怎麼求,怎麼喊,那顆珠子卻毫無動靜。只看得嬤嬤和喜鵲心驚,差點沒跪下求她:「小姐,您別嚇我們。」
  
  雲照緊握手掌,用力甩了甩手,眼淚隨即成珠滾落:「你快帶我走,帶我走啊!陸無聲怎麼辦,他死了,他死了!求你顯靈,求你幫幫我……」
  
  然而她嘶聲吶喊,珠子始終沒有動靜。她終於忍不住,眼淚決堤,似千斤壓下,壓得她兩腿無力,重重跪在地上,緊握著珠子痛哭:「為什麼不帶我回去……陸無聲,陸無聲……」
  
  嬤嬤的臉色大變,敢情她是失心瘋了。她朝喜鵲擠眉弄眼,讓她趕緊去請大夫瞧瞧。
  
  喜鵲又急又慌,往門外走時踉踉蹌蹌,好幾次要摔倒。她家小姐什麼時候這麼哭過,看來陸公子的死,對她的打擊當真不小。
  
  可陸家公子回不來了,她家小姐再也看不見他了。
  
  她吸了吸鼻子,邊落淚邊往外頭走,無比心疼地去喊大夫。
  
  請了大夫,又把剛甦醒的老太太驚擾醒了,一聽孫女失心瘋,急忙拄拐來瞧。她腳步焦急,進了門就見喜鵲杵在那,她低聲:「小姐呢?」
  
  喜鵲目有不忍,往裡屋看去。雲老太太順著她的視線往那看,只見她的寶貝孫女跪在屋裡,頭幾乎埋在胸前,手中不知握著什麼東西,像在祈求什麼。
  
  她心頭一顫,幾步上前,蹲身抓住她的肩頭:「雲兒……」
  
  祖母的聲音似從天邊而來,遙遠又空靈,讓雲照一陣恍惚。她緩緩抬頭看著祖母,開口道:「奶奶……陸無聲……死了。」
  
  她的嗓音已經完全沙啞了,雲老太太眼一濕,將她抱住,嘆道:「奶奶知道,只是他捨命救你,你卻這麼糟踐自己,他如何能安心離去?」
  
  雲照渾身一抖,雲老太太以為她會乖乖去上藥,可她神色奇怪,說不出到底是什麼神情。
  
  雲老太太這麼安慰人沒錯,只是她不知道雲照是重回之人,陸無聲是因她的歸來而死。所以尋常的話,非但不能安慰她,反而更讓她愧疚懊悔。
  
  本以為掌握了許多先機,如今她才知道,她錯了。
  
  錯得離譜。
  
  陸大將軍獨子遭襲遇難,驚動了朝廷上下,聖上親自下了聖旨,要兵部捉拿兇手。可那些兇手卻像是憑空蒸發了,別說影子,就連一點蹤跡都找不到。
  
  雲照也尋了人去找,但朝廷都找不到的人,她一介商戶,又哪裡能找到。
  
  轉眼已到陸無聲的頭七之日,陸大將軍也在趕回來的路上,估摸能在子時前回來,為兒子守靈。
  
  陸家門前掛著兩盞白色燈籠,上面繪著一個奠字,對雲照來說,刺眼又熟悉。
  
  她在門口小巷徘徊了幾天,想進去見他,又不敢進去。
  
  喜鵲每天都帶著房裡的兩個小丫鬟來守著她,一會給她手裡塞暖爐,一會給她披披風,一會給她拿東西吃。這會剛換了個暖爐過來,遠遠看著,雪中的夜色迷茫,那人影更是孤寂,不由嘆了一大口氣。小丫鬟小心問道:「小姐是瘋了嗎?」
  
  喜鵲瞪眼,狠狠戳了戳她的額頭:「不許說話。」
  
  小丫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道:「可宅子裡的人都是這麼說的,喜鵲姐姐,要是小姐真的瘋了,會不會趕我們走呀?我不想走,雖然小姐脾氣不好,可是從來不打人。」
  
  這一說,連喜鵲都跟著惆悵起來了。她抓了抓腦袋:「不知道不知道,小姐一定會好好的。」
  
  「一定會好好的好好的。」
  
  兩個小丫鬟應著聲,喜鵲才覺得自己有了點勇氣。她挺了挺腰桿子,打算等會就把她拖回去,老爺吩咐過,等陸家公子的頭七過了,就不能再讓小姐這麼鬧騰,得回家了。
  
  「喜鵲姐姐,小姐不見了!」
  
  她猛地往那看去,那雪夜之下,竟不見那孤寂人影了。她大驚,轉念一想,心生驚怕:「姑娘她該不會是翻牆進了靈堂,尋陸家公子了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01:31 PM

第 9 章

  靈堂就設在陸家大廳中,本就是皇帝賞賜的宅子,所以比普通的宅子要大許多,尤其是廳堂。如今廳堂掛滿白綢,地上灑著紙錢,爐上焚著香燭,白煙縈繞靈柩,更讓雲照明白,這不是做夢。
  
  她個性不似一般小姐那樣內斂嫻靜,爬牆上樹對她來說不算什麼,更何況這將軍府的地形她熟記心中,那後院的梨花樹杈出牆,輕輕一躍,就能拽住樹杈翻牆進來,偷竊實在是容易。
  
  她跟陸無聲提過這事,只是他都沒讓下人修剪,她問及為何,他便往她腦袋上敲一記,彎身瞧著她笑:「除了你,誰敢爬將軍府的牆?」
  
  雲照蹲在廊道暗處,遠遠看著那孤清棺木失神。
  
  陸家約莫有七八個下人守在靈堂上,入了夜,陸續有人進出,輪流看守。雲照想過去見見陸無聲都找不到機會,那日她送他回來,陸家下人待她並不友善,只因他們都知道,最後這幾天,他們少爺因她的事,過得並不太好。
  
  她小心翼翼躲著進出的下人,想著說不定會有機會出去,見他最後一面,突然有人喝聲——
  
  「誰在那裡?」
  
  聲音一起,那些守靈的下人紛紛站起身往雲照藏身的位置看去。雲照微頓,到底還是站了起來,沒有再躲躲藏藏。她的臉剛露,眾人就低聲驚呼,隨即全堂靜默,都直勾勾盯著她。
  
  「我……」雲照默了默,坦然說道,「我想見他最後一面。」
  
  等陸大將軍回來,陸無聲就要出殯,從此以後,她就只能去墳前看他,看那冷冰冰的墓碑,所以無論如何,她都想在這見他一面。
  
  下人面面相覷,由沉默轉憤怒,由憤怒轉為痛罵:「少爺在世時你那樣對他,如今假惺惺地跑到靈堂來做什麼!你算是少爺什麼人!」
  
  雲照不怒,每句話刺入耳中,她就覺得自己做人糟糕一分,最後覺得自己糟糕極了。她懊惱、後悔、無力,無法反駁一句話。
  
  陸無聲的小廝阿長討厭極了她,可這會見她被罵,自己卻罵不出嘴,反而更是難過,哽咽:「你們這樣罵她,少爺得多難過……」
  
  他聲音很輕,根本沒人聽見,此時突然有人喝道——
  
  「都別說了。」
  
  聲音沉如洪鍾,眾人立刻歇了嘴。陸府管家聞聲前來,進來就掃視他們幾眼,沉聲:「是誰給了你們膽子在靈堂上辱罵雲姑娘,驚擾了少爺。你們通通出去。」
  
  膽大的下人還想多說兩句,跟陸管家眼睛對上,便被嚇住了,只好迅速離開這。
  
  陸管家未語,喚了阿長來,一道推開那還未上釘的靈柩,對雲照微微彎身:「請。」
  
  說罷,就領著阿長出去了,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
  
  雲照心中對他甚是感激,快步走到那棺木旁,探頭的一刻,只覺身體僵得厲害,是愧疚,也是害怕。
  
  陸無聲衣著完好地躺在鋪了綢緞的靈柩裡,神色安寧,像是睡著了。他的臉上還有傷口,再也不會好的傷口。因是寒冬,他的模樣沒有一點變化,只是臉色不好。
  
  雲照怔怔看他,不敢喊,她怕她喊了,卻發現他不會應聲。她顫顫伸手,用軟軟的指肚輕輕拂過他的臉頰,指尖觸感冰涼,這絕不是活人該有的溫度。
  
  「陸無聲,你冷嗎?」她小心翼翼地把懷裡的小暖爐放在他的手邊,輕聲,「這裡一定很冷,你暖暖手。」
  
  等喚了他的名字,雲照才反應過來。她驚得摀住嘴,往後急退兩步,有點不知所措,許久她才冷靜下來,又慢慢走回來。
  
  陸無聲死了,真的死了,本可至少多活十年的他,就這麼沒了。
  
  「陸無聲……」
  
  雲照癱身跪地,膝頭重重磕在冰冷地上,刺痛瞬間傳遍全身。她死死抓住棺木邊緣,力道過大,白淨的手背可見白骨緊繃。
  
  下雪的夜晚是寒冬中最冷的時候,雪撲簌落下,沙沙作響,像春蠶啃食桑葉,沙沙……沙沙……
  
  春未來,已聞蠶食。
  
  冷風突然灌入,冷得雲照全身一顫,驀然睜眼,眼前昏黑,不見陸無聲,也不見靈堂棺木。她驚地坐起身,身上的鬆軟被子悄然滑落。
  
  雲照愣神,似想起了什麼,伸手握了握那被子,四處摸了摸。
  
  是床,是被子,是她的枕頭。
  
  她怔神之際,外面卻傳來喜鵲的清脆聲響:「姑娘?姑娘?」
  
  雲照的胸腔被跳起的心狠狠地撞了一下,她掀開被縟就往外頭跑,「呼」地打開門,門外人果真是喜鵲。她一把握住她的肩頭,顫聲:「現在是什麼時辰?」
  
  喜鵲一臉詫異,還以為她撞邪了:「已、已過了子時,今日便是臘月初八了。」
  
  雲照驀地鬆開手,怔然片刻,忽然笑出聲來。
  
  喜鵲看得臉色都變了:「小姐您怎麼了?我去給您喊程大夫……不對,程大夫外出了,我去……」
  
  「喜鵲,別鬧。」雲照的心還在胸腔砰砰跳著,她回來了,她回到那該死的臘月初八了。她又抑制不住地笑了笑,「我要再去睡一會,別喊我。」
  
  喜鵲一臉擔憂地點點頭,心想她該不會是還在想陸家公子不跟她往來的那件事吧。她撓撓頭,餘光瞧見她竟沒穿鞋,柳眉頓時擰起:「哎呀!竟然連鞋都沒穿。小姐呀,您總這樣毛毛躁躁的,夫人又該說您了。」
  
  再聽一遍這種話,雲照頗多感悟,順從著喜鵲回到床邊。喜鵲拿了乾巾給她擦腳時,見她還時而傻笑,看得她心慌極了。
  
  看來她該請的不是大夫,是道士。
  
  擦淨了腳的雲照鑽回暖暖被窩中,見她要出去,又道:「喜鵲,陸家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喜鵲莫名:「能有什麼消息?小姐該不會是問那邊有沒有再送信給您吧?可是小姐,那種混賬的信,您就不要想著收第二封了!一封就很氣人了呀。」
  
  她不知道緣由,雲照不怪她,她這樣嫌棄陸無聲,還不是因為之前自己罵得太厲害。不過陸家沒消息,那就是說陸無聲還活著,事情果然一切都在臘月初八這天重置了。她安心躺下身,說道:「讓廚子將杏仁熬爛一些。」
  
  喜鵲不解,但還是應聲退了出去。
  
  木門輕閉,雲照哪裡能睡得著。雖然是回來了,但她還有點不放心。
  
  她仔細將「這幾日」的事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發現事情環環相扣,做錯一件事都很危險。
  
  第一次回來,杏仁沒煮爛,祖母硌了牙,她去找來老御醫,卻無意得罪了定北侯,連累祖母離世。
  
  第二次回來,杏仁煮爛,祖母安康,卻也正因為身體無恙,所以喚了她一同去寺廟上香,也正因為如此,才讓她尋了機會攔住陸無聲,和他一起進了竹林中,遭了埋伏,導致陸無聲離世。
  
  現在第三次回來……
  
  雲照翻了個身,抱著被子擰眉細思。
  
  ——不能請御醫,得罪定北侯;不能讓陸無聲進竹林,免得遭到埋伏。
  
  但那些黑衣人很危險,她想知道他們的身份,否則她不知道自己哪天一不小心打亂了原本的十年路線,導致陸無聲又陷入險境。
  
  如果她的記性有那麼好,能知道原來這十年她每天做過什麼,她一定安安靜靜過完這十年,然後在十年後陸無聲死去的前一天,攔住他不要去他會死去的地方,剩下的日子就可以好好過了。
  
  然而來自十年後的她根本不可能將這十年的每一天都清清楚楚地記住,所以只有各種小心,見機行事。
  
  夜明珠能帶她回來幾次她也不知道,而且它時而顯靈時而失靈,令她不安,所以她不能走錯一步。
  
  臘月初八的夜晚漫長又難熬,但雲照又害怕臘月初八的朝陽升起。心情矛盾至極,又無可奈何。
  
  但願一切都順利。
  
  她又翻了個身,被縟軟和暖,讓她略覺安心。
  
  突然,快入夢境的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要怎麼手撕了宋有成那個挑撥離間的混蛋才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01:35 PM

第 10 章

  一大清早臘八粥的香氣在就在雲家大宅飄散,連在洗臉的雲照都聞到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埋頭進盛滿冷水的臉盆裡,咕嚕咕嚕冒氣泡,看得一旁伺候的婢女都覺得冷。
  
  雲照不以為然,今天要做的事很多,她不能馬虎,冷一冷,更精神些。
  
  喜鵲給她遞毛巾時,擔憂道:「小姐,我昨晚問過宋媽媽,她認識個不錯的道士。」
  
  「道士?什麼道士?」雲照擦了臉上的水珠,回過神來,轉身瞧她,「你以為我撞邪了?」
  
  喜鵲被盯得畏怯:「不、不敢,就是害怕。」
  
  雲照噗嗤一笑:「我不罵你,我可喜歡你了。」
  
  這話發自肺腑,不明所以的喜鵲驚得手中木托盤摔落在地,她真該去請個道士才對。
  
  不過雲照心情甚好,下人看出來了,雲家長輩也看出來了。自從初一以來,雲照全身都似陰雲滿佈,家裡人重話都不敢多說一句,這會見她心情頗好,雲夫人想不出其他的,便輕聲問道:「是不是同陸家公子和好了?」
  
  「還沒。」雲照又添了一句,「不過也快了。」
  
  長輩立刻鬆了一大口氣,雲照見他們如此,心頭微頓,低聲:「讓奶奶和爹娘擔心了。」
  
  以前她怎麼就沒發現祖母爹娘也跟著她一起難過來著,光顧著自己生悶氣,以為天底下就自己最難過,實則爹娘說不定比她還要難過,她真是沒心沒肺。
  
  用完早飯,老太太就道:「雲兒,今日看著天氣不錯,等會你陪奶奶去萬山寺上香吧。」
  
  雲照哪裡會去,也不願祖母去,畢竟山上有惡徒,萬一出了錯,害奶奶出事怎麼辦?她轉了轉眼,說道:「奶奶,不是說寺廟在早上靈氣最盛嗎,等我們準備好了,爬個百八十階梯都晚了,倒不如明早早點起身,我再陪您去。」
  
  雲老太太詫異孫女竟願意早起登山了,心下高興,又道:「難得雲兒有興致,不過明日奶奶要和你萬奶奶去喝茶,改日吧。」
  
  雲照笑笑應聲,雖然知道自己能攔住奶奶今日去拜佛,但想到能避免不必要出現的危險,她的心還是安穩了些。
  
  她看了看時辰,之前陸無聲都是巳時出門的,那還早,她還能做點其他事情,比如……宋有成的事。
  
  宋有成跟自己一樣,都出身商戶,家境殷實。家中主要經營瓷器和漁場,跟雲家還有生意往來。因她的關係,這幾年雲家也照顧了宋家不少生意,比如雲家茶園摘茶烘焙後盛茶的陶瓷罐子、雲家的酒樓所用器皿以及每日大量所需的魚,都是跟宋家所買。
  
  雲照為人豪氣,對陸無聲好,連帶著對他的朋友也好,可她沒有想到,竟是交了個白眼狼朋友。想到這,雲照就咬牙切齒。
  
  等母親陪祖母去了院子裡賞花,她便隨父親一起出門。雲老爺見她同自己一起出去,笑道:「雲兒也要出門嗎?」
  
  「嗯,不過有件事我想跟父親說。」
  
  「何事?」
  
  「生意上的事。」
  
  雲老爺立刻露了詫異,將她上下打量幾眼:「雲兒什麼時候對生意上的事感興趣了?」他說著又有些歡喜,「昨晚你娘親還跟我說,雲家就你一根獨苗,這家業日後得你繼承,可你成天就知道玩,家裡的事也不管。本來……」
  
  雲照聽得都覺臉紅了,見父親頓住,心裡癢得很,問道:「本來什麼?」
  
  雲老爺微微笑道:「本來我們還想,等陸家少爺做了我們的女婿,就有人能管住你了。就算管不住,家裡的生意也有人打理。所以你和無聲鬧彆扭,我們也沒少愁,如今見你恢復了精神氣,爹也放心了。」
  
  都說世上沒有不疼子女的爹娘,不知爹娘竟這樣操心的雲照鼻子微酸,笑笑說道:「我們不會有事的,爹爹,我會將陸無聲抓過來當您的女婿的,不要著急。」
  
  雲老爺聽得一愣一愣,女兒膽大他是知道,但沒想到這麼大膽,不由朗聲大笑,果真是雲家的女兒,他說道:「直率是好,但這話可別讓別人聽見了,尤其是陸家公子,爹爹怕他被你嚇走。」
  
  「他才不會。」雲照嘀咕一聲,臉更是紅如熟棗,自己都窘迫起來,只能偏頭笑了笑,又道,「爹爹,其實我和陸無聲斷交,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雲老爺見她像是要跟自己說緣故,只覺得意外,女兒性子雖直,但自己的事是從來不跟他們說的,尤其是不好的事,都是自己憋著,哪裡會找他們談心。可如今因為陸家公子的事,她卻願意說了。
  
  雲老爺倒是高興,覺得女兒這口鍋總算是找到合適的鍋蓋了,不會一沸騰就撲哧撲哧地往外冒泡,顯得人浮躁。
  
  「雲兒說罷,爹爹聽著。」
  
  日光明媚,但寒風未消,置身日下,暖意剛在身上聚集,就被冷冽的風吹散了。
  
  陸無聲站在家門口,只聽見阿長輕罵一聲「馬伕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就見他跑到馬廄去催人。不過片刻,他就看見對面巷子的地上映出一條人影來,衣袂飄飛,但因日光斜照,照得投影像個小胖墩。
  
  ——影子再怎麼胖,在他眼裡,也是一抹倩影。
  
  他盯看半會,掂量了下自己這麼走過去和她正面相對她會不會尷尬,想了想,還是想見她。
  
  想罷,他提步往那邊走去。
  
  離那影子還有四五步時,忽然那牆後探出個腦袋來,兩根辮子傾斜而落,配著精緻面容,像個漂亮的瓷娃娃。
  
  他頓住步子,默默看她。
  
  雲照見到他的一剎,心頭也是立刻衝到了嗓子眼——活生生的陸無聲,就在她的眼裡。
  
  幾乎是這瞬間,竹林中滿身是血的陸無聲、以一敵十的陸無聲、寧可戰死也不丟下她逃跑的陸無聲,像旋轉花燈一樣在她腦海裡飛快轉著。
  
  「陸無聲……」雲照喚了他一聲,該死,她又想哭了,她發現自從自己回來後,就變成了個哭包。
  
  對他瞭解得越深,雲照就越覺得虧欠他。
  
  大概老天爺讓她回來的用意,就是為了彌補兩人之間的遺憾。
  
  那十年中,她有意無意都能聽見身處邊塞的陸無聲的事。智勇雙全、胸有韜略、殺敵立功,每一件事都被稱之為傳奇。
  
  別離十年,她卻一直在留意他的事,哪怕分開十年,她也沒有忘記過他。
  
  陸無聲見她眼睛越發的紅,像是要落淚,三步上前,將她堵在牆上。雲照摸了摸鼻子,眨了眨眼道:「陸無聲。」
  
  「嗯?」
  
  雲照又眨巴了下眼,抬眸瞧他:「我心悅你。」
  
  「……」陸無聲當真被她嗆了一口,白淨的俊氣面龐被紅染料潑染一番。
  
  雲照見他尷尬,逗得咯咯直笑,殊不知她自己的臉也紅頭了。她墊腳又道:「我是認真的。」她怕他被嚇跑,抓了他的袖子,語氣也少了插科打諢的模樣,「陸無聲,對不起,如果不是我那麼任性,就不會發生那件事了。」
  
  他如今還活著,但之前刀劍削骨穿心的痛,卻是真實的,雖然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雲照也不希望他知道。
  
  陸無聲對她的感情她覺得無論重來幾次都是一樣,她卻不同,若說每次都是一加一加一的感情疊加,那她現在已經給他加到一千分一萬分了。
  
  陸無聲輕嘆一口氣:「雲雲,我看不透你了。」
  
  「是覺得我來道歉很奇怪是嗎?是覺得一個能對你寫下那種絕情書的人這會又跑來說喜歡你覺得不可思議是嗎?」
  
  陸無聲沒有否認,她的確很奇怪。
  
  「那信不是我寫的。」雲照定定看他,手抓得更緊,都要將袖子擰出褶子來了,「我沒有寫那封信,是有人在挑撥離間我們。」
  
  陸無聲愣神,雲照從腰間摸出封她在半夜苦找了半天的信,放在他的手上:「你看看。」
  
  陸無聲心有困惑,低頭一瞧,見了信封字跡,頓時面有詫異:「我寫的?」他低眉想了想,「我何時給你寫過情話信箋……」
  
  雲照瞧他一眼:「別想了,沒寫過,從來也沒寫過。」
  
  她的好友姐妹們哪個沒收過情郎遞的信箋,信裡情意綿綿,讓她羨慕。姐妹們還問過她,那陸公子文武雙全,是曾金榜題名的人,他寫的情話是如何的。她敷衍地說沒有,眾人不信,還說她小氣不給她們瞧。
  
  冤,實在是冤,陸無聲哪裡給她寫過什麼情話,哼。雲照想著,心都要酸了。
  
  陸無聲見信封破舊,看紙張是新的,不是陳年舊信,想必是被她揉了又揉後,好不容易展平的。他心有狐疑,字跡是自己,但他卻不記得什麼時候給她寫過這信,以他的記憶,應該是不可能的。
  
  他越發懷疑,抽了裡面的信紙來瞧。不過兩張,但一目十行粗略一看,就已愕然。
  
  只因那信上,全是指責雲照的話,冷言冷語,剝盡了一個姑娘家的顏面和自尊。
  
  更可怕的是,那字跡,竟也是自己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01:42 PM

第 11 章

  手裡薄薄的信紙像重千斤,又利如刀鋒,割得陸無聲手疼。他看完信,說道:「是誰這樣辱罵你?」
  
  雲照愣了愣:「你不先氣惱有人模仿你的字跡,反而先……」
  
  反而先關心她被辱罵的事。
  
  雲照不由摀住臉,臉再一次燙了起來。
  
  「怎麼了,雲雲?」
  
  「哎、哎,別拽我,我心跳得厲害,我要越來越喜歡你了,陸無聲。」
  
  陸無聲苦笑,她實在是很奇怪,說的話也讓他心頭急跳。雲照暈乎了好一會,才從指縫中露了雙眼,仍蒙著臉看他:「我當時就是看了這封信,恨不得跑到你跟前痛罵你,可昨晚我才想通,你怎麼會給我寫這種信。」
  
  「定然不會,而且……」陸無聲猛然一頓,瞳孔劇烈晃了晃,「說起來,我也收到了你的信,類似這種……」
  
  雲照差點就點頭說她知道,最後忍住了:「那字跡是不是跟我的一模一樣?用詞也很無情無義?一副要跟你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陸無聲突然想明白了:「我們被人算計了?」
  
  「嗯,你知道是誰做的。」
  
  「上一輩子」他能想通的事,這輩子雲照也相信他能立刻想通。果然,陸無聲的臉色更加難看。
  
  雲照清楚他的脾氣,他能容忍小人當面捅刀,但不能原諒朋友插刀,更何況這一刀,是來自背後。
  
  雲照握住他的手,腦袋一埋,埋在他的胸膛上,像夢囈:「我約了宋有成那個混蛋,就在我們最愛去的百寶樓,你也去。陸無聲,你不要難過,至少你知道了一個虛偽小人的真面目。」
  
  失去摯友的確會痛心,但拆穿一個摯友的真面目,陸無聲一瞬痛心,卻也能在下一瞬鎮定下來,想通這件事。
  
  「不難過,至少……我們沒有誤會一世。」
  
  這話對雲照這麼一個「過來人」來說,像拳頭重擊在她的心上。她伸手將他抱住,重重答了一字:「嗯!」
  
  陸無聲輕撫她的髮,微有髮香撲鼻,令人覺得溫暖,他說道:「我去找宋有成。」
  
  「我也要找他,但找他之前,我得先去一個地方。你等等,我一會就回來。」
  
  說完她拔腿就要跑,陸無聲莫名,將她抓住:「你去哪裡?」
  
  她總這樣神出鬼沒,這才讓陸無聲覺得不安心。雲照沒忘記萬山寺上還有歹人,不管那是什麼玩意兒,她都得去衙門報案,想將他們抓個措手不及,當然,她不能親自露面,會尋個人去報案,所以自然不能讓陸無聲知道她去做什麼。
  
  等抓到了那些人,她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帶陸無聲去見他們,讓他認認那些到底是什麼人。
  
  但陸無聲這會抓住她不讓她走,她笑眼彎彎,湊近了道:「怎麼,捨不得我嗎?」
  
  陸無聲一頓,握著的素手便從他掌中如絲綢抽離,只留她明媚一笑:「陸無聲,等我,我很快就回來,這一次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信我。」
  
  陸無聲暗嘆,真是個讓人心神不寧的姑娘。
  
  等吧,她讓他等,他樂意等她,一年,十年,都可以。
  
  不過……
  
  他看看天色,跟藺大人約見的時辰將到,約莫解決完這件事,也差不多了。
  
  百寶樓的廚子廚藝高超,道道菜都是美味佳餚,所以本來不叫百寶樓的地方,掌櫃乾脆換了這個名,生意紅紅火火,已成老店。
  
  雲家有酒樓,但離這甚遠,加之雲老爺和掌櫃實則是故交,所以每回她跑到這來,掌櫃都要打趣她,又跑來偷師了。
  
  今日雲照提前要了個僻靜廂房,別人都在外頭等著,她如魚穿過,上了三樓廂房。
  
  宋有成因是雲照約見,早早就在那等她。見她進來,才開始泡茶,笑道:「快坐下,我已經點好菜了,還添了幾道新糕點,你一定會喜歡吃的。」
  
  宋有成一眼就看出她的裝扮費了一番心思,所以更是歡喜。雲照上回還覺得對不住他的一番心意和長情,只不過後來她又想他在陸無聲隨陸將軍去了邊城後,在她身邊晃了四年,最後娶了別家姑娘,她才不那樣覺得辜負他的心意。
  
  現在真相大白,她對他唯有恨意。她的個性是導致她和陸無聲分開十年的主因,但也有宋有成從中作梗的緣故。
  
  茶泡好一壺,宋有成斟了一杯先給她,等她喝了一口,說好喝,才笑笑又斟一杯,杯未至一半,就見她放下茶杯說道:「還要倒一杯。」
  
  「你還有姐妹要來嗎?」
  
  宋有成有些不悅,不過沒表露在臉上,不過片刻,他就寧可是她的姐妹來了,那他還高興些。只因他的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敲門聲,那傳入裡面的聲音,讓他不悅,還心驚。
  
  「是我。」
  
  宋有成怔然,不知為何陸無聲會突然來了,而且雲照一聽就面有愉悅,起身去給他開門。
  
  陸無聲為了避嫌,和她一前一後進來,也不是為了給宋有成難堪。但雲照歡喜至極,宋有成越不開心,她就越開心;他越難過,她就越歡喜。
  
  誰讓他如此小人,呸!
  
  宋有成想笑著相迎,不過刺激實在是太大,笑得不知道有多難看。雲照只當做沒看見,拉了陸無聲坐下身,將宋有成斟給她的茶放他面前,柔柔笑道:「第二杯茶還沒倒好,知道你口渴,先喝我這杯吧,雖然是我喝過的,不過我知道你不會在意的。」
  
  陸無聲知道她想刺激宋有成的小心思,又因宋有成這樣拆散他們兩人,也有惱怒。若是平時他還會避嫌,現在見雲照推了茶來,也伸手握住,喝了一口。
  
  宋有成頓時笑不出來了,連假意的笑都笑不出來。
  
  雲照看得歡喜,連陸無聲也覺得這麼做很好,雖是小小把戲,卻覺痛快。看別家姑娘是小性子只覺稚氣了,但看雲照使小性子,竟倍覺俏皮。
  
  「見你們和好,我也就放心了。」宋有成說道,「我去喊小二再添個杯子。」
  
  「不用,我和陸哥哥用一個也行,省得拿了。」雲照目有狡黠,「而且很快這屋裡只會剩下兩個人,多要一個杯子何用。」
  
  宋有成已然覺察到氣氛不對,兩個人和好,事情只怕已經攤開了說,那他的處境就變得危險而尷尬了。他小心留意兩人神色,愈發肯定自己的想法。
  
  「宋哥哥,都說見字如見人,你寫得一手好字,為人謙遜,師長都愛誇你,連我爹也說我要學學你勤練書法的模樣。可如今我才知道,你哪裡是只會寫一手好字,你簡直是那廟裡的千手觀音,一手一字,以假亂真,連本尊都難以分辨那字到底是出自自己的手,還是出自……你手。」
  
  宋有成登時怔住,話說得並不隱晦,旁人聽不出來,也不解,但宋有成怎麼會不明白。他臉色蒼白,唇色全無,甚至連身體都是冷的。廂房裡有炭火,他一點也覺察不到暖意。
  
  冷,是冷進心底的冷。
  
  他怔怔坐著,對面是他的同窗好友,也是他自小就嫉妒的人。雖嫉妒,但卻是將軍之子,自知比不上,就學著古人的忍辱負重,和他做了好友,為瀕臨死去的宋家帶來商機。直到雲照的出現,才讓他不想忍了。
  
  他先留意到雲家姑娘,是因為她的個性跟別家姑娘全然不同。再後來他發現,陸無聲喜歡她,後來他發現,他也喜歡她。
  
  嫉妒、怨恨,在他心裡漸漸築起高樓,終於在某一天,轟然崩塌了。
  
  他想,就算他得不到雲照,也不想看見陸無聲成為她的丈夫。她嫁給誰都好,就是不能嫁給陸無聲!身為將軍之子,他什麼都有,那沒有一個女人,又能如何,就是不能讓他的人生十全九美。
  
  但他苦心布下的陷阱,這麼快就被他們拆穿,還當面羞辱他。
  
  他的臉色已經不是蒼白,而是抹了一層灰白,猶如死人的臉,毫無生氣。
  
  「我和你的同窗情義,就此斷絕。你模仿我的字跡給雲照寫斷交書,那封斷交書,我還給你,信中所說,就是今日我對你所言,信中含義,只取一句——斷絕此生往來。」
  
  宋有成怔了怔,終於抬頭看他,見到他無所謂的神情,心頭怒火突然就如火焰噴湧,幾乎是跳了起來:「你為何不難過?你的好友捅了你一刀,你為何不難過?你不是很看重你我之間的交情嗎?你不是曾說我是你的摯友嗎?那為何我這樣對你們,挑撥離間你們,你卻不見絲毫憤怒?」
  
  陸無聲微微抬了抬眉眼,雲淡風輕道:「你不配。」
  
  宋有成猛地一怔,像是受到巨大衝擊,自尊心瞬間被擊垮。他踉蹌一步,跌坐在凳子上,像是無魂之人,半晌沒有動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01:48 PM

第 12 章

  雲照知道陸無聲對於宋有成的背叛心裡肯定不會沒有半點波瀾,但如果他表現出在乎的話,那宋有成又會很開心吧。
  
  所以他說他不配。
  
  就這一句,雲照就覺得陸無聲比她的手段高明多了。
  
  她喜歡的大概是一隻狐狸,俊朗非凡的狐狸。
  
  宋有成連憤怒的力氣都沒了,更加覺得自己被對比得像個無恥小人。不對,他就是個無恥小人。
  
  陸無聲是將軍之子,他比不過,什麼都比不過,所以雲照不喜歡他。所以老天爺才會讓陸無聲投胎到將軍夫人的肚子裡,而他只能做商戶之子。
  
  他什麼都比不過……比不過……
  
  陸無聲不想看他的失魂模樣,話已挑明,他也不想和雲照在這裡多待片刻。雲照見他要走,起身隨他離開,快到門口,她才轉身說道:「宋有成,從明日開始,雲家跟你們宋家會斷絕生意往來,你們的陶瓷我們不會再買,你家漁場的魚,我們也不會再要。」
  
  宋有成這才回神,瞪眼道:「雲照,你真要逼死我們宋家嗎?」
  
  雲照擰眉:「我如何要逼死你們宋家?這是你自作孽,難道只許你對我下黑手,就不許我當面捅你刀子?況且各家生意往來,一家不成還有另一家,你大可以尋別的買家。我沒有拜託我爹爹連同其他世伯叔叔斷你宋家後路,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宋有成突然大笑,大聲道:「我們宋家哪裡還有什麼生意做,就只剩下你們雲家了!你如今要斷了這生意,還不算是逼死我們宋家?」
  
  雲照眉頭又擰:「什麼意思?」
  
  宋有成不想說,可他又怕雲照真狠下心來,這才道:「我父親好賭,家裡已經沒有錢了,房契田契也都沒了,只剩下這兩樁生意頂著……」
  
  雲照有些意外,宋有成在她的神情中見到了救命稻草,又道:「所以我求你,看在我們過去的交情,不要斬斷我的活路。」
  
  雲照意外的不是宋家出現這種問題,而是因為她之前懷疑過萬山寺的歹徒是不是宋有成買通的。但現在她肯定不是了,因為宋家沒有錢,甚至連值錢的房契田契也沒有。
  
  那些殺手看起來可並不便宜,沒有大價錢,怎麼請得動。而且敢來殺將軍之子的,一般匹夫也沒那膽子。
  
  宋有成為了錢可以低聲下氣求她,那看來他不是殺陸無聲的幕後黑手,那會是誰?
  
  宋有成見她不知在沉思什麼,只好耐心等她答話。只要生意還能撐下去,那他就還是個少爺,可以掩蓋家中不光彩的一切,在同窗面前繼續風光下去。此時他一點也不在乎陸無聲了,也不在乎他跟雲照會怎麼樣。
  
  成親也好分開也好,他都不在乎。
  
  他只想繼續做他的少爺。
  
  「你不提交情還好,一提交情,我就……」雲照冷聲,「噁心。」
  
  說罷,她就拉了陸無聲出去,背影決絕,半點討價還價的機會也不給他。
  
  宋有成愣了愣,瞬間回過神,大叫著朝她衝去,還未近身,突然陸無聲偏身,一手拍在他的肩胛上。只是一招,就將他推倒在地,讓他重重摔了一跤。
  
  陸無聲反手帶門,將門關上,裡面唯有宋有成的痛罵聲。他低頭一瞧,見雲照看自己,他微微蹙眉:「髒了?」
  
  雲照嘆道:「身手真好,叫我如何不喜歡你。」
  
  這話聽再多少遍,都聽不膩。陸無聲原本還因和好友斷交而不悅的心情,這會全因她敬佩青睞的眼神而消失了。他笑笑:「嗯。」
  
  雲照沒想到他竟然不尷尬了,真是可惜,不能繼續看他臉紅心跳的模樣了。
  
  她邊覺可惜邊和他從酒樓出來,兩人一同瞧瞧天色,各有心思。
  
  ——官府應該已經去山上抓住那些賊人了。
  
  ——去山上赴約的時辰到了。
  
  雲照不確定官府有沒有成功抓到人,決定不能冒險,正要找藉口拖住陸無聲,就聽他說道:「我送你回去。」
  
  她嘴巴已張,就被他堵住了話。陸無聲見她有話要說,溫聲:「我還要去一趟萬山寺,等我回來,再去找你。」
  
  雲照故意氣道:「哦,萬山寺比我還重要。」
  
  陸無聲一笑:「真是個蠻橫的姑娘。」
  
  「那你不要去了,陪我去遊湖吧,那千青湖的臘梅開得甚好,我們去那瞧瞧,你知道我喜歡臘梅的。」
  
  「那明天陪你去。」
  
  雲照退了一步直勾勾瞧他,要不是知道他去萬山寺是去燒香拜佛,她真要以為他去見什麼好看姑娘了,這麼急切,比她還重要。
  
  陸無聲見她不樂意,只好問道:「你還怕我上山去見什麼小姑娘嗎?」
  
  雲照擠眉弄眼道:「怕呀,當然怕。」
  
  陸無聲看著她,說道:「我要見的小姑娘就在眼前,不用去山上見。」
  
  雲照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她負手說道:「等我及笄了,就不是小姑娘了。」
  
  陸無聲也想她及笄的那日,前幾日還覺得他要遙遙相看,今日她就又恢復如常了,而且他總覺得……雲照看他的眼神,好像比以前更深、更亮。
  
  像是要……像是要把他吃了。
  
  雲照找不到其他什麼藉口讓他不要上山,又不願對他發脾氣,想了想說道:「那我陪你一塊去。」
  
  陸無聲說道:「你不是最討厭登山嗎?」
  
  雲照抬眼亂轉:「哎呀,誰讓我是陪著我喜歡的人登山呢,等我爬累了,走不動了,會有人背我的。」
  
  陸無聲失聲笑笑:「不背,我可不背你。」
  
  雲照本來也是打趣,並不在意,能讓她跟著就好,她自然有法子讓他中途折回,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去山上。想到「上一輩子」的事,她就害怕,就覺得冷。
  
  她離陸無聲很近,臉上每一分的表情都落入陸無聲眼中。她果然有些不對勁,但陸無聲不知道是什麼。她想登山也好,進了禪院,說不定心能安穩些,不會再讓她露出害怕的眼神。
  
  因是一男一女,也不便同乘一輛馬車,陸無聲見約定的時辰快過,於是走小路過去。路並不算狹小,能容三人並肩同行,但馬車太寬,是過不去的,所以走小路反而因為沒有馬車往來,更顯僻靜。
  
  雲照久沒和他這樣說話,一路嘰嘰喳喳,她都覺得自己是在跟喜鵲搶名字。偶爾瞧瞧旁人,不見不耐煩的神色,唯有一如既往的愉悅,讓她心覺安寧,更喜他三分。
  
  「還有半刻就到萬山寺的山腳了。」
  
  一聲提醒將雲照思緒拉回,她抬頭看去,果然看見萬山寺所在的山巒。她步伐放緩,瞧準時機,倒地一撲,撲通摔了個結實。
  
  她怕會露餡,所以這一摔半真半假,將下巴磕出血來,疼得叫起來。
  
  陸無聲不知道她怎麼就摔倒了,剛才一陣風撲來都沒反應過來,這會急忙蹲身托住她,瞧她傷口:「除了下巴,還有哪裡受傷了?」
  
  「什麼?我下巴傷著了?」雲照大驚,伸手要摸,就被他攔住了。只想簡單一摔的她委屈道,「破相了。」
  
  陸無聲頓時失笑:「就擦傷了一點,不礙事。」
  
  「難看嗎?」
  
  「不難看。」
  
  「要是留疤痕了怎麼辦?娘說我已經長大了,有疤痕不容易好。」
  
  陸無聲看也看沒,一心幫她吹去手掌上沾了血的沙子,說道:「嗯。」
  
  雲照瞪大了眼:「『嗯』是什麼意思?」
  
  陸無聲還在幫她吹沙子,吹完了一隻手掌,又握了她另一隻手來看。因是右手先撐地,所以傷得比左手要重些,吹了幾口不見沙子了,陸無聲才取了身上藥粉,說道:「會疼,你忍忍。」
  
  說完,藥粉就往傷口上撒,一心等他答覆的雲照痛得兩眼冒出星星來,一陣綠一陣青:「啊啊,疼。」
  
  藥粉很快上好,但傷口還未清洗,所以陸無聲也不給她包紮上,問道:「還有哪裡疼嗎?」
  
  「沒了。」雲照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來,當即改口,「有,腳崴了。」
  
  果然,陸無聲立刻去看她的腳。
  
  到底是出身將軍府的人,他只是探了探腳踝,就道:「沒有崴,你起身走走。」
  
  雲照當然知道沒有,她哪裡知道陸無聲隔著襪子都能摸出來,早知道她應該在他剛碰著就假裝痛得大喊大叫的,不過現在晚了。她唯有厚著臉皮道:「真崴了。」
  
  陸無聲笑著安慰:「沒有,雲雲,你不要自己嚇自己,先起來走走。」
  
  雲照惱道:「這是我的腳,真崴了,疼,疼死了。」
  
  陸無聲無奈地看著她,又任性了,看起來是勸不起來了。他瞧著她的惱怒模樣,眼神剛對上,她卻有些躲閃。他心頭微頓,難道……
  
  他笑笑,雲照繼續佯裝生氣:「你笑什麼?」
  
  「我背你回去。」
  
  雲照豎起耳朵:「你不是要去萬山寺嗎?你去吧,我在這等你,坐在這泥地上等你。」
  
  「……」前一句還很通情達理,後一句就擺明瞭你去吧去吧敢棄我在泥上坐一天你就去吧。陸無聲摸摸她的頭,說道,「雲雲,你是在意我方才說不背你的事,所以想故意讓我背你嗎?」
  
  「……當然不是。」
  
  「我明白,但我今日和人有約,得去一趟萬山寺。」陸無聲繼續摸著她的髮,說道,「我會背你的,不管在什麼時候,所以你不用假裝崴了腳,看,手都傷著了。」
  
  雲照聽著他難得說一次的情話,急得都要哭了,喂,陸無聲,她不是這麼矯情的人呀,她真的不在意他方才說不會背她的話。
  
  「我先帶你去處理這些傷口,再去萬山寺。來,我背你。」
  
  偷雞不成蝕把米的雲照差點沒暈過去,喂!你信我呀!我真的不是要你背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01:52 PM

第 13 章

  要不是雲照一心要攔住他去萬山寺,真不想讓他覺得他的猜測是對的——她惱他不背他,所以使小性子。
  
  她趴在他背上思緒亂飛,如果跟他坦白山上有歹徒要害他,他會不會信?
  
  她也想過把自己能重回十年前的事情告訴他,但她怕他會將她當做瘋子。
  
  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更何況別人。她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這不會是真的。
  
  想著,雲照又習慣性地掐了掐自己的臉頰,疼,是真的。
  
  她幽幽嘆了一口氣,察覺到自己快從他背上滾下去,便往上爬了爬。剛爬完,就覺察到他的身體僵了僵。她這才想起來,十四歲的身段雖不如十年後的她,但好歹胸前也有了起伏,不過兩人穿得厚實,應該察覺不了多少……吧……
  
  雲照乖乖趴著不敢動了,怕磨得他難受。男子對心儀的女子有點小想法,似乎也正常,正如她也沒羞沒臊地看著陸無聲想入非非過。
  
  哎哎,越想越露骨了。
  
  陸無聲走得很慢,因為背上的人一直不說話,怕她覺得她沒山上的人重要,又不高興。當他親近雲照的時候,家中的嬤嬤就對他說過,雲家姑娘比你年紀小許多,你日後要是娶她,就是娶個小媳婦,怕嬌氣。
  
  雲照是嬌氣,但好像只對他嬌氣,在別人面前,那可算是個霸王。
  
  「陸無聲,你今日不要上山了好不好?」雲照聲音很輕,有一點懇求,「你明天再去,我陪你去。」
  
  陸無聲喜歡她跟自己低語,因為在平時她說的話是說給許多人聽的,包括他。但低語的話語,只是對他一個人說,沒有其他人。
  
  「雲雲,我上山是跟人有約,必須赴約,雖然現在已經晚了,但還是得去道歉,見上一面。」
  
  雲照心有警惕:「你跟誰有約?」
  
  「藺大人。」
  
  「那個禮部侍郎藺大人?」雲照出身商戶但好歹是在京師腳下謀生,對這些人物也是熟記於心,「他約你做什麼?不去茶館酒肆,還特地跑到山上去。」
  
  陸無聲聽這話的語氣像是在質問,說道:「我們平日也有在山上禪房見面,說佛,聊禪,談論天地。」
  
  聽見這不是第一次在山上碰面,雲照才覺放心。
  
  陸無聲又道:「你對藺大人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只是覺得奇怪。」雲照又看看時辰,在這裡如果她抄近路去衙門,也能打聽出來有沒有抓到山上的賊人。如果有她就安心了,如果沒有,她也能立刻跑去再攔陸無聲一次。
  
  她一點都不想讓自己在他心裡變成無理取鬧的人。
  
  「進了城後,你把我放到藥鋪裡,然後去見藺大人吧。」
  
  陸無聲好像又明白了什麼,她果真是害怕他去找什麼姑娘吧,否則怎麼聽見是藺大人就改口願意讓他去了。
  
  還是說,他背得不舒服?她想中途下來?
  
  前者還好,後者的理由就不讓人舒心了。
  
  到了藥鋪,等大夫給她上藥時,陸無聲就尋了個跑腿的,去雲家讓喜鵲過來。
  
  找了她半天的喜鵲一聽說自家姑娘受傷在藥鋪裡,魂都嚇飛了,急忙跑過來,跑得額頭都冒了汗,還沒撲進藥鋪裡,就見門前站了一個人,頓時有些不相信:「陸少爺?」
  
  陸無聲點點頭:「你家姑娘在裡面,受了點傷,大夫正給她上藥。」
  
  喜鵲驚得退了一步,瞪大了眼問道:「難道是我們家姑娘找您算賬,撕您的臉,所以你們打起來了?」
  
  「……」
  
  「一定是這樣!我們小姐就是這麼不講理的。」
  
  陸無聲忍不住笑笑:「別想太多,我和雲雲和好了,快進去吧。」
  
  喜鵲仍覺驚訝:「真的?」
  
  「嗯。」
  
  喜鵲一邊詫異一邊往裡走,進了藥鋪還撓撓頭,這怎麼就和好了,不可思議。她一會頓步,回頭說道:「陸少爺。」
  
  陸無聲回身:「嗯?」
  
  喜鵲展顏:「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們和好了真好,我們小姐呀,這幾天來,夜裡常說夢話呢。」
  
  陸無聲好奇道:「說什麼了?」
  
  喜鵲略有怯意,還是如實答道:「都是罵您的話。」
  
  陸無聲被噎住了,喜鵲抬手衝他小聲道:「邊哭邊罵。」
  
  陸無聲微微一頓,若有所思,輕輕點了點頭:「嗯,照顧好你們家小姐。」
  
  喜鵲應了一聲,還想跟他多說兩句,就聽見雲照在裡頭叫了一聲,可憐極了,急忙進去:「讓夫人知道非得罵您不可,就沒見過這麼毛躁的大小姐,真是累人。」
  
  她也是邊走邊罵著,但陸無聲卻聽出了別樣意思。
  
  他負手站在鋪子前,沒有往裡探頭,罵他……卻是哭著罵。陸無聲有些心疼,但更多的好像是因為她這個反應而高興。
  
  一會雲照從裡面出來,見陸無聲還在,意外道:「你還沒去萬山寺嗎?」
  
  「我先送你回去。」
  
  雲照頓時覺得心暖,她以為他喊了喜鵲來就是要將自己扔給喜鵲,原來還是要送她回家的。仔細一想,其實也是因為進了城,到處都是人,不像剛才在郊外四下無人能背她扶她,又不能共乘馬車,才叫喜鵲來吧。
  
  陸無聲見她露了歡喜,說明她心情十分不錯,連帶著他看了,都覺滿面春風。
  
  喜鵲見兩人就這麼站在門口互相瞧看,滿眼的含情脈脈,看得她沒忍住撲哧一笑。雲照當即回了神,乾咳一聲說道:「回家,回家,喜鵲,去叫輛馬車來。」
  
  「我出門的時候已經喊了車伕來,這街上熱鬧堵得慌,這會估摸也快到了。」
  
  陸無聲見喜鵲冒冒失失地過來,還以為她就一個人來,沒想到還在匆忙之中喊了車伕,無怪乎雲照選了只比她大幾個月的喜鵲做她的丫鬟。
  
  一會車伕果然來了,雲照上馬車前對他說道:「你去見藺大人吧,這是我家的馬車,你不用送了。」
  
  喜鵲也忙說道:「對啊,我們家小姐我會照顧好的,陸少爺您去忙吧。」
  
  陸無聲見雲照認真言說,知道她性子直,要送就是要送,不要送就是不要送,辜負了她的心意,她反倒更會生氣,正要點頭,忽然聽見鬧市中有人喊他。這聲音連雲照都聽見了,探了探頭往外瞧:「是你的小廝阿長吧。」
  
  她猶記得「那日」去陸家,滿屋下人都對她冷眼相待,只有阿長,沒有指責她,默默跪在角落,看著靈柩失神。
  
  阿長從人群中急跑過來,見了陸無聲喘氣道:「少爺,藺大人方才喚了人來,說今日有事,已經下山回家,下回再約。哎呀,您到底去哪了,竟然不按時赴約,這可一點都不像您。我大街小巷到處找您,急死我了。」
  
  他是個話嘮,恨不得一口氣把話全都說完。陸無聲自動忽略了後半段的話,取了前頭的意思,說道:「好,我知道了。」他又對還沒進車廂的雲照說道,「這下你知道我去見的,真是藺大人了。」
  
  雲照啞然失笑:「我又沒真的以為你是去見別家姑娘。」
  
  阿長聽見聲音耳熟,抬頭一瞧,見是雲照,訝異:「雲家姑娘,你……你和少爺……」他立刻明白過來自家少爺為何會違約了,原來是來見雲家姑娘。唉,真是個妖精。要是被老爺知道少爺沉迷女色,準得打斷少爺的腿。
  
  他默默不語,沒有聲張,打算將這事淹死在肚子裡,一輩子不說,不讓老爺知道。
  
  雲照見陸無聲不去萬山寺了自然高興,不過她還得去一趟衙門那,問問那幫賊人到底是什麼來歷,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跟陸無聲分開後,進了街道拐角,雲照便叫車伕停車。喜鵲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她動作迅速地從車上跳了下去,她忙手腳並用爬到車廂外,急道:「小姐您去哪裡?」
  
  雲照擺擺手:「我去找賀家小姐玩,你們先回去吧。」
  
  說完她就進了人潮中,立刻沒了人影,只剩下喜鵲在車上捶胸口。
  
  攤上這麼個主,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雲照傷的是手,跑起來倒很快。她性子活潑,記性又好,京師的八街九陌她都熟記於心,知道哪條路能最快通往衙門。
  
  她在衙門有收買眼線,雖然是個小捕快,不過能打探到的事情不少。這次也是找了他去報案,自家人說話,相信衙門很快就會有所動作。
  
  雲照穿行寂靜小徑時,思緒也跟著平靜下來,思慮得更細、更多。
  
  想得越多,步伐就越來越慢。
  
  她忽然想起來,按照十年前的既定時辰,藺大人會和陸無聲一直暢談至少到午時,而不會提早走。
  
  那這次提早走,是因為衙門捉賊驚擾了他,才早早離開,還是因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然覺得胸口堵得慌,難道他跟那些賊人有什麼關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02:00 PM

第 14 章

  前者還好,若是後者,事情就變得麻煩了。
  
  雲照頓住步子,駐足在這僻靜小路百般思索。藺大人平時跟陸無聲談天論地,真要害他,那好像找不到理由?
  
  而且能找來那麼多武功高強的人,在哪裡不能對陸無聲下手,非得是在自己出現的地方,那也實在是不像藺大人的風格。
  
  藺大人雖為侍郎,但處事沉穩慎重,在京師中也略有名氣。
  
  那怎麼會讓陸無聲死在附近,讓自己背上這種嫌疑,畢竟陸無聲的父親可是當朝大將軍。兒子真的出事了,那他怎麼會善罷甘休。
  
  更何況,十年前去和藺大人見面的陸無聲安然無事,那現在怎麼會是他下的黑手。
  
  雲照搖搖頭,應該是她想多了。
  
  不過這樣想來,陸無聲的人生真是處處危機。
  
  念頭剛起,雲照猛地一怔,不知為何她有種奇怪的感覺——難道陸無聲十年後跌落懸崖,並不是意外?
  
  忽然湧出的想法冷冷冰冰地敲在她的心上,只因為覺得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她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都沒關係,反正現在她回來了,有機會改變陸無聲的命運。
  
  她會救他,因為她喜歡他。
  
  雲照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緩解了下緊張的心緒,繼續往衙門走去。
  
  快到午時,衙門大門敞開,但裡面沒有聲響,可見沒有升堂審案。她在巷口站了一會,就見萬捕快從衙門出來,她捂著嘴學布穀鳥叫喚了幾聲。
  
  和眾人一起出來的萬捕快步子便慢了兩步,一會就被忽略了,直接溜到雲照躲身的拐角深處。
  
  萬捕快年紀也才十七八歲,眼神卻不似少年。膚色似古銅,一身捕快衣服和腰間配的一把大刀讓他的年紀比實際上要大些。
  
  萬曉生自從跟雲照意外相識,為了賺點小錢,就給她提早透露衙門消息。反正她也不問衙門機密,那些事遲早都要外洩的,就被他拿去換小錢了,兩全其美。
  
  雲照見了他就擰眉:「萬曉生,見你們悠哉悠哉的,這是沒去山上抓賊吧?」
  
  萬曉生往她左右前後瞧瞧,目光一收,身子往後一倒,半身都倚在了牆上:「雲大小姐,你知不知道報假案是很傷信譽的?」
  
  雲照愣了愣:「什麼報假案?」
  
  萬曉生瞥了她一眼:「你說山上有劫匪,我不信,你信誓旦旦說有,我就勉為其難地去跟大人說。結果我們浩浩蕩蕩跑去埋伏了半天,別說劫匪,就連個小嘍囉都沒看見。」
  
  「不可能!」
  
  萬曉生哼了一聲:「怎麼不可能,我倒是奇怪了,你一個千金大小姐,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說山上有劫匪?而且大清早的,難道你早早就去爬了一回山?你可不是這麼勤快的人呀。」
  
  雲照瞪眼:「我很勤快。」
  
  「喜鵲說你懶極了。」
  
  「……回頭我就去罵她一頓,亂說。」
  
  萬曉生也不笑話她了,認真了些:「罵她做什麼,話說回來,你到底是哪裡來的消息。」
  
  「這個你不要管。」雲照低眉想了想,如果真是這樣,那只能說那些歹人警惕性高,不然不會有所察覺撤離,她抬眼問道,「那你們上山下山有沒有被人發現?」
  
  「我們大人辦事穩妥,當然沒被人發現,偷偷從小道摸上去,偷偷從小道摸下來。」萬曉生見她柳眉緊蹙,生了好奇心,「發生什麼事了,讓你篤定山上有歹徒?」
  
  雲照沒聽見這話,因為這番話讓她確認了一件事——藺大人不是因為察覺到了歹徒或者衙役的行動才取消和陸無聲見面,而是別有原因。
  
  歹徒難道真的跟他是一夥的,偷偷告訴了他有人埋伏行動失敗,所以就撤離了?
  
  還是說,她想多了,這一切都是巧合?
  
  萬曉生見她光顧著自己想好玩的事,禁不住用刀柄推了推她的胳膊:「喂,雲家大小姐,你倒是說話。」
  
  雲照白了他一眼:「事都沒辦成,你讓我說什麼?」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我可是用我積攢了三年的信譽跟大人報的案啊。」
  
  「噓。」雲照瞪他,「別說這麼大聲,報案的事除了你和大人,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萬曉生雖然性子帶點痞氣,但也知道分寸,又道:「這次撲了個空,但大人不會問責我,因為歹人沒看見,但也有蛛絲馬跡。就在那竹林處,大人也去看過了。」
  
  雲照忙問道:「你們發現了什麼?」
  
  「那竹林沒人清掃,到處都是堆得厚實的竹葉。按理說那兒沒人走,竹葉也該是完好無損的,但是我們在林中深處卻看見了好幾處被踩壓入泥的竹葉,依照模樣和痕跡來看,像是有許多人站在那,而且待的時間還不短。」
  
  雲照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因為她知道那就是「那日」埋伏她和陸無聲的人,大概那兒就是他們當時潛伏的地方。她故意說道:「那也有可能是進去說悄悄話的人所留呢?」
  
  萬曉生嗤笑一聲:「開玩笑,誰會跑到竹林那種鬼地方去說悄悄話,有也是一對小情人,而不可能是這麼多腳印簇擁在一起,你當他們看月亮啊?」
  
  雲照抿了抿唇角,沒有接話。她找的眼線,可不是只會拿錢的,更重要的是因為機靈,不是草包。
  
  萬曉生擁了擁衣裳,繼續說道:「所以呀,大人知道我沒說謊,但埋伏失敗,大概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歹徒察覺到有人要螳螂捕蟬,另一個就是,衙門裡可能有他們的眼線。」
  
  話落,他就見雲照揉額頭,他嘖嘖聲道:「你能找密探,就不允許別人也安排了密探?」
  
  完全沒想到這件事會這麼複雜的雲照想得腦袋都疼了,要真是這樣,那殺陸無聲的人,實在是不簡單。
  
  能請大批高手——有錢。
  
  能在衙門安排眼線——有錢或者有權。
  
  能不懼殺將軍之子——有權還有膽子。
  
  她覺得就算是能重來人生一百次的她也有點鬥不過了。
  
  那她現在去跟陸無聲攤牌說自己能重複回到十年前,還親眼看見你被人宰了一次,他會不會信?
  
  萬曉生見她的神色越發有趣,眼睛瞇成一條縫瞧她,雲家小姐能露出如此憂愁的神色,可真不多見。他又拿刀柄推了推她:「我娘還在等我吃飯,我回家了,再不回去菜要涼了。」
  
  雲照點頭:「衙門還有消息的話,記得告訴我。」
  
  「當然。」萬曉生伸了個懶腰,又道,「記得讓喜鵲給我送這次的錢。」
  
  「好好好。」雲照又摸了摸額頭,這事撲朔迷離,看來果真還是得找個機會跟陸無聲說,他要是把她當怪物,她就再回來一次,清除他「上輩子」將她當怪物的記憶。
  
  不過總是這麼來來回回,不會被老天爺嫌棄吧?
  
  雲照又陷入了憂思中。
  
  不到萬不得已,她就不會去試探老天爺的耐性。能數次回來,她心中已然感激。
  
  雲照往衙門那放眼看去,也不知道她這次喊衙門前去,是不是打草驚蛇了。
  
  她的心重有千斤壓來,生怕走錯一步,又前功盡棄。
  
  雲照用手摀住臉,用手冰涼的溫度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暗暗為自己打氣,事情並沒有很糟糕,一定會抓到那些人,讓陸無聲安然活下去。
  
  她轉身從小徑出來,也打算回家吃飯去,萬曉生說得沒錯,再不回去,菜就要涼了。
  
  從衙門那邊走到另一條街道,許是因為今日是趕集的日子,街上的人比平日要多,行人簇擁,擠了好幾次雲照,手上傳來的疼痛感才讓她想起自己受了傷,抬手一瞧,紗布上已經滲出血來。
  
  她小心護著自己的手,心想要是明天去見陸無聲,她得將紗布換過,否則讓他看見,非得心疼不可。
  
  「讓開!讓開!」
  
  遠處突然傳來喧鬧聲,像是有人往這疾奔,行人紛紛驚呼躲閃到兩旁,片刻雲照就瞧見那邊果然有人神色匆忙奔跑,邊跑邊往後面瞧看。雲照又探了探腦袋,往他後面看去。那背後緊追不捨的,竟然是個俊俏姑娘。
  
  姑娘面龐稚嫩,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但她提裙緊追,絲毫不在意旁人瞧看。一雙墨色眉毛輕擰,不慌也不驚怕,甚至看起來英姿颯爽,雲照只瞧一眼,就知道這跑的人要倒楣了。
  
  幾乎還差十餘步,那男子就要撞上還沒閃開的雲照。雲照本不想多事,但突然見那男子凶神惡煞大聲道:「臭婆娘,滾開!」
  
  雲照柳眉頓時挑高,又瞧了一眼他手中緊拽的杏色錢包,分明不是他的。她微微側身,為那漢子讓開道來。漢子面露欣喜,就要擦身而過時,腳下忽然不知被什麼絆住,整個人便像離弦的箭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那姑娘本來跑得也快,瞬間就跑到了前頭,上前一腳踩在那痛得直喊的漢子腦袋上,俯身奪回那錢袋,又用力踩了他背後一腳,這才挪腿,朝雲照走去。
  
  只是那剛才伸腳絆倒小偷的姑娘此時卻蹲在地上,雙肩直顫。她蹲身問道:「你怎麼了?」
  
  雲照抱著自己快被踢掉的腳踝顫顫抬頭,無比嚴肅道:「你會幫忙出藥費吧?」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02:06 PM

第 15 章

  如果老天爺讓雲照重新選擇當時是伸腿還是不伸腿,她一定選後面那個。
  
  那漢子五大三粗,跑得又快,衝勁太大,差點沒將她的腳給踢斷。如今腳是沒斷,但也腫得跟蘿蔔似的,疼死她了。
  
  喜鵲給她換了兩次草藥,這會剛敷上,還沒用力壓一壓,就聽她鬼哭狼嚎起來。她又氣又急:「您就是個不會消停的主。」
  
  「別說話,我要罵人了。」
  
  喜鵲嘆道:「您還有心情罵我,等會老爺就該來罵您了。」
  
  雲照趴在床上,滿臉無光。喜鵲敷好了藥,這才道:「好了,給您高興下。」
  
  雲照偏了偏頭,一封信遞到了自己跟前。她伸手接過,等看見上面的字跡,腳上疼痛就消失了大半,坐起身動作神速地拆信。
  
  喜鵲笑了笑,真精神。那陸家公子是會法術不成,還能給人消災去病了。
  
  雲照展信看了兩遍,寥寥幾字,仍是一如既往的簡單邀約,但其中意義,唯有她明白的。
  
  喜鵲探頭要瞧:「陸家公子說什麼了?」
  
  「約我明日去遊湖。」
  
  「那我去替您回絕。」
  
  「等等。」雲照拉住她,「為什麼要回絕?我要去。」
  
  喜鵲直瞅她:「您這個腿還怎麼去?」
  
  「爬也要爬著去。」雲照輕輕碰了碰腫大的腳踝,疼極了。不過這是她和陸無聲重逢相聚的好日子,她不能不去。
  
  喜鵲知道攔不住她,只能憤憤道:「那個姑娘也真不像話,小姐幫她抓賊,她竟然也不來探望。」
  
  雲照已經又躺下了,準備睡覺,明天和陸無聲遊湖,再趁著湖中沒有旁人,試著和他說說夜明珠的事。畢竟那顆夜明珠是陸無聲送給她的,說不定他也有所察覺其中神力?這會聽見喜鵲這麼說,笑笑說道:「她不是送我去藥鋪,還給了藥錢嗎?」
  
  「難道這就夠了?」
  
  雲照仔細一想,想起來了:「還說了謝謝。」
  
  喜鵲氣呼呼重複道:「難道這就夠啦?」
  
  雲照笑道:「是我要幫她,又不是她求著我幫。她說聲謝謝就好,我也覺得心滿意足了。要是碰到不講理的,說不定還會說因為我多管閒事,害那小偷摔倒,弄髒了她的錢袋。」
  
  喜鵲簡直沒辦法理解她,不由使勁揉額頭,都快被她氣死了:「好了,不跟您說了,我還要去給曉生哥銀子。您呀,去打聽什麼消息了,又給他這麼多錢,這都比我一個月的工錢還多了……」
  
  她嘀嘀咕咕著,還是老老實實拿了雲照交代的錢去找萬曉生。平日萬曉生為雲照辦了什麼事,當晚都會在雲家巷子入口那等,她拿錢過去給他就成了。
  
  得快點去,天寒地凍的,不要冷著了那小捕快,凍壞了找她拿藥錢怎麼辦?
  
  想罷,喜鵲走得更快了,邊走邊拽緊手裡鼓鼓噹噹的錢袋,唉,真心疼。
  
  雲照躺在床上,將信放在枕頭底下,心事頗多,一時無法入眠。
  
  千青湖綿延三十里,是京師郊外風景最宜人的湖泊。當年先皇曾來此遊湖,提及湖色翠綠清澈,但奈何兩岸景緻庸俗,煞了心情,嚇得官員恭送先皇離開後,趕緊在兩岸栽種花草,一晃三十年,便有了如今的景緻。
  
  初春兩岸低矮處桃花綿延,秋時半山紅楓染岸,到了冬季便有臘梅爭相在山峰綻放,遠遠看去似白雪皚皚。
  
  雲照最喜臘梅,所以陸無聲才會邀約她來千青湖。今日她特意裝扮了一番,本就是似玉年華,點了朱唇,未染胭脂,臉嫩得都能掐出水來了。更何況是抹了淡妝,整個人更如繁花明艷。
  
  陸無聲初初見她,還晃了晃神,只因相識十年,沒有見她認真裝扮過,最多也不過是點抹紅唇,如其他姑娘家在額心綴朵花。
  
  雲照的腳過了一晚好了大半,但仍有些疼,輕攏柳眉提裙上了扁舟,見他一直瞧看,抿唇笑笑,掩去痛意:「怎麼,是不是覺得我太好看了?」
  
  陸無聲還沒有所反應,倒是喜鵲笑出了聲,阿長也快沒法看了:「瞧瞧你家姑娘。」
  
  喜鵲本來也覺得羞,但他一說,就護主了:「我家姑娘怎麼了?」
  
  阿長擺手:「得得,你家姑娘最好了。」
  
  陸無聲也笑笑,對岸上的喜鵲和阿長說道:「你們先去千青酒樓點菜,我們轉一圈就回來。」
  
  說罷,他就收了繫船的繩子,搖槳往湖心划去。只剩下阿長和喜鵲在岸上瞧著,等他們走遠了,阿長才道:「其實我家少爺和你家小姐還是蠻般配的,真是一對璧人。」
  
  喜鵲也用力點點頭:「當然。」
  
  只是他們誇得再好,走遠了的人也聽不見。
  
  湖水平靜,寒風在碧綠水面上掠起陣陣波紋,雲照用指尖碰了碰,手指就好像要被凍住了,急忙收手摀住懷中暖爐:「真冷。」
  
  陸無聲開口說道:「雲雲,我跟你說件事。」
  
  「說什麼?」
  
  「婚事。」
  
  雲照眨巴了下眼,不吭聲了。她回來稍微變了性子,陸無聲難道也變了?
  
  半會陸無聲忽然笑道:「別想岔,是我的錯,沒說清楚,我指的是喜鵲。」
  
  雲照臉一紅:「我沒想岔,我想的也是喜鵲。」
  
  陸無聲也不拆穿她,他怕拆穿了,她會惱得把船給掀翻:「你上回不是跟我說,喜鵲家裡人逼她嫁人,被你攔下了嗎?近日阿長的家裡也催他快點找個媳婦,所以他們如果樂意,倒是能撮合撮合。他們兩人都是我們的貼身小廝丫鬟,彼此瞭解,你我也放心。」
  
  雲照恍然:「這倒是,那我回去問問喜鵲意願,你也問問阿長,要是可以,就給他們做主這門親事。」
  
  船已進了湖中,兩岸臘梅滿鋪尖峰,像點綴白雪。看不清模樣,但似能聞到花香。陸無聲見雲照看得出奇,一會見她略收目光,才道:「年底前我父親也會回來,雲雲,我們的婚事,也定下來吧。」
  
  心思早就飛遠了的雲照驀地收回視線,只因想起件事來:「陸無聲,我有件事要跟你說,你大概會覺得很荒謬,但的確是真的。」
  
  陸無聲見她一臉走神的模樣,知道她沒聽見,真想抓她到面前好好跟她說:「你說。」
  
  「你最近出門要小心,最好帶多幾個護衛,別總往外跑,在家待著。」
  
  陸無聲悠悠看她,一會佯裝恍然:「雲雲你是不是昨晚掐指一算,算出我最近出行不利?」
  
  雲照簡直沒跳起來揍他一頓,抓了他的手說道:「我是說真的,你信我,少出門,多帶護衛。」
  
  她昨晚仔細想過了,陸無聲不信鬼神,只怕不會信這些,到時候要是非但不信,還會覺得她有毛病,她就更難察覺到他身邊的危險,所以她決定先不告訴他。
  
  陸無聲倒難得見她如此認真,應聲答應,又道:「你跟以往不同了。」
  
  雲照知道他察覺到了自己哪裡不同,但她只有裝傻充愣,雙手捧著臉對他笑道:「是不是真的覺得我更好看了?」
  
  陸無聲又被她逗樂,心中仍覺奇怪,但雲照的確還是雲照,沒被調包,就是有哪裡不一樣了。
  
  今日遊湖的人不少,有悠然過去的小船,也有載歌載舞供文人雅士欣賞的華麗大船,更有將扁舟停在湖泊兩側的垂釣者。雲照所乘的扁舟緩慢前行,今天是遊不完這三十里湖泊的,她已經打算回去,去吃午飯。船頭未調轉,就聽見湖面上傳來清脆女聲。
  
  「喂,你喜歡吃魚嗎?」
  
  陸無聲先往那看去,只見不遠處一葉小舟停靠岸邊,舟上有三人,兩男一女。一個船伕,一個高大男子,還有一個姑娘,正朝這邊招手。
  
  「我看她是在問你。」
  
  雲照也往那看去,搖頭:「我不認識。」她歪了歪腦袋,「不對,認識,我昨天幫她抓賊來著。」
  
  陸無聲笑問:「路見不平做女俠了?」
  
  雲照得意道:「是不是更喜歡我了?」
  
  陸無聲這回也不躲閃了,大方道:「是是是,更喜歡了。」
  
  雲照頓時笑如銀鈴,陸無聲也看著歡喜。餘光又見那葉扁舟緩緩靠近,這才看清那女子真容,不由一頓:「那姑娘……」
  
  雲照見他瞧多了幾眼,說道:「我知道她長得好看,可你不能這樣看她,我會打翻醋罈子的。」
  
  陸無聲眸光不斂,倒是刮了刮她的鼻尖:「那是司大人家的姑娘。」
  
  「司?哪個司?」
  
  「朝廷裡還有哪位大人姓司的?」
  
  雲照突然想起來,腦子裡頓時炸開煙花。
  
  司是少姓,在朝為官的僅有一位,那就是工部尚書、兼翰林學士承旨的司大人。司大人為人剛正不阿,處事果斷,在朝中頗有美名。
  
  只是來自十年後的雲照還知道另一件事情——司大人後任參知政事,政績顯著,次年……拜相。
  
  也就是說,她昨日無意中幫的這個姑娘,是未來丞相的女兒!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11:19 PM

第 16 章

  恍惚間,那小船已經快到近處,雲照的腦子也轉了千百回,商人的本性讓她做出了一個很不錯的決定——和未來的丞相之女成為好友。
  
  兩條船身輕輕相碰,在湖面漾開一條條水紋,司玲瓏俯身提起她身旁木桶,朝雲照遞去:「魚,剛釣上來的。」
  
  雲照也不拒絕,伸手接過,說道:「我們在千青酒樓定了一桌飯菜,你要是有空,也一起來吧。」
  
  「我們?」司玲瓏略微思量了下,這才往她旁邊瞧,認清那人真顏,意外道,「陸少爺?」
  
  陸無聲朝她微微作揖:「司姑娘。」
  
  雲照往兩人看去:「你們認識?」
  
  方才她只當陸無聲在什麼朝廷酒宴上見過司玲瓏,所以認得,但沒想到兩人好像有點交情。不知為何,一瞬有點吃味。
  
  畢竟司玲瓏有家世容貌又好,怎麼看和陸無聲都是門當戶對。他一個將軍之子跟她這個商戶之女站在一塊,說不般配的,可不下十人。
  
  雖說當年陸家落魄,是雲家不求回報地送陸將軍錢財順利考中武舉,才使得陸將軍有機會由一個小官變成大將軍,但說到底那是過去的事,如今雲家的家世,的確是配不過陸家的。
  
  司玲瓏說道:「每年宮中會宴請官員,我們基本都會見面,而且平日裡有哪位大人辦喜事,我們也幾乎會見。」末了她輕輕一笑,「吃飯就免了,下回吧,下回我跟你單獨去。」
  
  雲照見她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轉來轉去,就知道她是在她的眼裡看出了別樣意味。不過同為女子,雲照倒不意外她能猜出來,或許是聰明,或許是因為司玲瓏自己也有喜歡的人,所以額外敏感清楚。
  
  雲照一心要跟她結交,便道:「那明天吧。」
  
  司玲瓏看看天色,旁邊男子也看看天上雲朵,低頭說道:「明日天晴。」
  
  她這才說道:「那我們明日見。」
  
  兩人約好見面時辰,才分開各自回家。雲照所乘的船快到岸邊,陸無聲才道:「以前你覺得官場麻煩,所以除了生意上需要往來的人,你是不會主動去結交官宦人家,可這次你有心要結交司姑娘。」
  
  雲照一點也沒想在他面前遮掩自己的目的:「對,我跟你打賭好不好,司大人以後會做丞相的。」
  
  陸無聲笑道:「神算子附身了嗎?」他說完這話,才想起來,雲照是怎麼識破宋有成挑撥離間的事?
  
  總覺得眼前人是不太一樣了。
  
  雲照知道他困惑,她心裡還藏有一件事沒說,那就是既然有機緣和司玲瓏成為朋友,那日後或許能在司大人那裡得到一些幫助——對陸無聲有用的幫助。
  
  千青酒樓的菜餚一如既往的美味,雲照吃得滿意極了,因午後陸無聲要去一趟恩師那,明日又要去衙門,雲照便沒纏著他。等到了雲家巷子口,雲照問了他這幾日行程,聽見都是在衙門辦公,她才放心,那些兇徒再怎麼能耐,總不能衝到朝廷裡殺人。
  
  她回到家就寫了封信讓喜鵲送去給萬曉生,讓他打聽下司玲瓏的喜好。喜鵲拿著信往外走時,總覺得銀子又飛走了一堆,又心疼了大半天。
  
  到了夜裡,萬曉生就親自送了信來,喜鵲在巷子口一邊將錢袋給他,一邊痛心道:「我好歹也算是半個京城通,姑娘有事為什麼不找我辦,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萬曉生被逗得笑了半晌,將銀子收好,說道:「小喜鵲,我也算是自己人,不算流到外人田。」
  
  「你才不是。」
  
  萬曉生往她腦袋上彈了一指:「快回去吧,別凍著。」
  
  喜鵲摸摸額頭說道:「我才不冷,倒是你。」她掐了掐他的衣服,「裡頭都沒棉了,冷死你,賺了我們小姐那麼多錢,連件衣服都捨不得買。」
  
  萬曉生攏緊衣服,鼻尖已凍得通紅,笑道:「得存錢娶媳婦,好了,我走了。」
  
  喜鵲朝他吐吐舌頭,拿著信往雲家跑。她的速度很快,萬曉生回頭瞧去,真像隻喜鵲在飛。
  
  喜鵲跑進屋裡就將信交給她,自己跑到暖爐烤火。雲照展信一瞧,字歪歪扭扭的,醜得十分有特點,萬曉生的字只怕連宋有成都模仿不來吧。
  
  她越看越覺得稀奇,喜鵲湊過來問道:「您讓曉生哥查什麼呀?」
  
  「查了個姑娘,可我總覺得萬曉生那傢夥是照著我的喜好寫的。騎馬釣魚識珍玩,閒時喜逛各大酒樓品嚐佳餚,還喜去古董鋪子賞玩。」
  
  喜鵲瞧了一眼,撇嘴:「熟讀四書五經、拳腳了得,這些一看就不是您呀。」
  
  「……」雲照立馬收好信,不給她看了。不過那司姑娘會的東西真多,還會功夫,真沒看出來。
  
  本來只是心有目的接近,現在想來,總覺得和司姑娘做朋友,是件很不錯的事。
  
  「對了喜鵲。」雲照瞧著她說道,「最近你娘還有逼你嫁給那個壞脾氣的屠夫嗎?」
  
  喜鵲的臉色立刻不喜慶了,垂頭喪氣道:「天天念叨,要不是我跟他們說,我要是嫁給那屠夫,你就不要我做丫鬟,捨不得雲家工錢的他們早就逼我嫁人了。如今想想,當初他們把我賣給雲家了多好,就輪不到他們動心思把我賣給屠夫了。」
  
  雲照拍拍她的肩頭:「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你出嫁我肯定會給幾箱嫁妝,我也會跟你爹娘明說,所以你不要怕他們真會逼你嫁給你討厭的人。不過喜鵲,你有喜歡的人嗎?」
  
  喜鵲搖頭,雲照笑道:「你覺得阿長怎麼樣?」
  
  「阿長?陸家公子身邊那小廝?」喜鵲說道,「就倆字,嘮叨。」
  
  雲照笑笑:「喜鵲,我跟你提個事。」
  
  喜鵲忽然明白過來:「……小姐,您該不會是想把我……」
  
  她頓住,心底有些不樂意,雖然並不知道為什麼不樂意。她一遲疑,雲照就猜到了她的心思,畢竟都是姑娘家,她說道:「我就是順嘴一提,你要是還沒喜歡的人,就多留意留意他,要是哪天喜歡上他了,只管跟我說。」
  
  喜鵲眼睛一紅,差點沒給她跪下:「姑娘,你對我真好,以後就算你要我跳懸崖,我一定連眼睛都不眨就跳。」
  
  雲照撲哧一笑:「誰要你跳崖了。」
  
  喜鵲撓撓頭:「粗人一個,說不來那些好話,姑娘懂我的意思就行。」
  
  雲照笑道:「懂得很,你也去歇著吧,明日估摸要外出一天。」
  
  她瞧瞧窗外,明天臘月初十,是今年初雪的日子。雪未來,她現在已經能察覺到下雪前的寒冷了。
  
  「你出去的時候,讓嬤嬤進來添點火,今晚會很冷。」
  
  「小姐您神算子附體啦?」
  
  「對對對,被神算子附體了。」
  
  ……
  
  翌日一早,雲照就出門了。她跟司玲瓏約了辰時在日昇樓見,先用早飯,再商議去何處玩。
  
  那日昇樓離雲家並不太遠,雲照帶著喜鵲步行前去。
  
  今日非趕集的日子,集市不太熱鬧,不必人擠人,瞧不見前面的路。走了一段路,雲照才覺得腳好像越來越疼了,昨天沒怎麼走不知道,現在痛感越發強烈,早知道應該乘車的。
  
  又走了半刻,著實疼痛,恰好路過個茶棚,她乾脆借地坐下。喜鵲見她不適,擔憂說道:「要不我去藥鋪給您買點藥吧。」
  
  雲照還要去見司玲瓏,上點藥估摸能好些,就讓喜鵲去附近買藥,自己先歇會。
  
  往來的人不多,但也不少,雲照沒機會脫下鞋子,只能抱著鞋子一起揉腳,這樣粗魯的模樣,可不要讓陸無聲瞧見,不過此時他應該已經去了衙門。
  
  想到陸無聲,雲照嘴角不禁噙笑。正想著,落在街道上的目光突然一頓,一個眼熟的人影從集市走過,幾乎是瞬間驚了她的心。
  
  那個人她記得,就是「那日」在萬山寺竹林中,她誤以為對方是山賊,還將錢袋仍在了他腳下。
  
  雲照瞬間忘了疼痛,「呼」地站起身,只是她還猶豫要不要跟上去,但如果不跟蹤,可能就再也沒有這種巧合。如果尾隨在後,說不定能知道他的老巢在哪裡,甚至直接就找到了幕後兇手,化解陸無聲的危機。
  
  她緊握拳頭,終於在那人的身影快淹沒在人群中前,尾隨前行。
  
  那人走得不快,雲照也不敢靠太近,怕被發現。
  
  走過一條街道,那人又拐進鄰街,雲照跟得久了,腳踝像紮進一根刺,走一步就覺刺痛,心裡不由暗罵那混蛋。
  
  那人連續穿行三條悠長街道,雲照幾次差點跟丟,幾乎跟不上去。又快到街尾,腳踝終究是支撐不住,劇痛從骨髓刺出,雲照痛得只能停下,蹲身按住腳,額上竟痛得冒了汗珠。
  
  她抬頭往前面看去,已經看不到那人蹤影了。
  
  「該死。」
  
  雲照咬了咬牙,正要起身,背後突然傳來冷冷男音——
  
  「怎麼,不跟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11:23 PM

第 17 章

  雲照愣了愣神,額上凝結的汗珠像瞬間沒了溫度,從額頭悄然滾落,滴入地上鋪就的石板路上,叩出微不可聞的聲響。
  
  身後是滿滿殺氣,像是只要她一回頭,就會被那化作利刃的殺氣給斬殺在這拐角處。
  
  這裡行人不少,但是她相信那人不忌憚在這鬧市殺她。
  
  回頭只有死路一條。
  
  雲照驀地鬆開腳踝,起身往那人潮中跑去,瞬間淹沒在人群中。腳上痛感真切,但是雲照沒有停,停下來就沒命了。
  
  她忍痛往前跑,想跑去自家店舖,想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可這條街道並沒有看到她想看到的店舖和人,反倒因為下了雪,地面濕滑,好幾次差點滑倒。腳下又得用力壓著地面避免摔倒,將腳踝壓得更疼,跑到後面她都覺得自己像個瘸子了。
  
  快到另一條街,她想起這裡有一條小徑,如果從那穿過去,可以直接到衙門。但是危險的是,她不知道那人到底跟上來沒有。
  
  賭一把?
  
  贏了,她就能得救;輸了,她就可能會死在這僻靜無人的巷子裡。
  
  但如果一直這麼跑下去,那人只怕會在鬧市中殺了他。高手動手,能殺人於無形。
  
  雲照邊跑邊往後面看去,並不見有人在跟蹤她。她的心尖都在發抖,唇齒哆嗦,狠下心來,轉身跑進巷子裡。
  
  這條巷子平日裡她走過,並不長。可今日卻覺得像是無底洞,怎麼都跑不到盡頭。
  
  寒風夾著雪滾滾飄落,撲在她的臉上,剎那就化作冰水。雲照無暇擦拭,臉就像在落淚,更顯得她可憐。空中忽然傳來一聲響亮鳥鳴,穿過飛雪,劃破天穹。
  
  急於逃命的雲照根本聽不見那異響,只是埋頭奔跑。又跑了許久般,她總算是看見那巷子出口了。她的心都似被推到了嗓子眼,一步躍出,人已置身在風雪之中。
  
  而那衙門威嚴的大門口近在眼前,她心中大喜,剛踏出一步,突然旁邊有人閃到她的背後,不待她回頭,就有冷風撲在她的背上。她的心一沉,不等她回頭,鼻子先聞到一股淡淡蘭花香,隨後一柄利刃從她背部刺入,直接透過心臟。
  
  雲照愕然,巨大的疼痛讓她幾近昏厥,但她知道不能暈。她想回頭看那人,到底是誰,這人身上有蘭花香氣,不是方才那個殺手。那人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心思,伸手一推,將她推倒在地,片刻就沒了腳步聲。
  
  雲照的視線已然模糊,什麼都好似看不見。她心口的血猩紅,在雪地上蔓延散開,在大地上染出一朵刺眼紅花。
  
  「吱呀。」
  
  衙門大門此時打開了,雲照聽見裡面有人出來,卻無力動彈。她怎麼好像聽見陸無聲的聲音了,他不是去當差了嗎?
  
  對……在刑部任職的他,大概是又來衙門辦事了。
  
  真是個大忙人。
  
  似乎那些人看見了她,說話的聲音瞬間停止,下一刻已聽見陸無聲疾步過來「雲雲!」,聲音愕然焦急,含著巨大的痛楚,甚至是在發抖。
  
  「雲家大小姐?」
  
  萬曉生此時也看見了她,隨陸無聲一起快步過去,當即拔刀出來,警惕周圍,怕再有歹人襲擊。
  
  陸無聲要扶雲照,卻見她的杏色衣服被血染紅,那背後插著一柄匕首,他當即怔住:「雲雲……」
  
  「陸無聲……」
  
  他想扶起她,可剛碰她,就見她的唇色消失,人如宣紙慘白。
  
  陸無聲探手摀住她心口位置,不顧那利刃割手,割得鮮血直流,也要替她摀住傷口,不想讓血繼續噴湧:「萬捕快,快去叫大夫,快,帶上金瘡藥,快!」
  
  萬曉生看著雲照,有些晃神:「她活不了了。」
  
  陸無聲雙目赤紅,厲聲:「快去喊大夫!」
  
  萬曉生嘆了一口氣,收回刀跑去找大夫了,只是以他的經驗來判定,可能在他找來大夫之前,雲照就已經死了。
  
  那陸無聲是武將家的公子,又在刑部任職,怎麼會不知道這點。如果他真的不知道那一刀有多深,就不會任憑刀插在那,而不拔出來,只因一旦拔出來,她就會立刻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雲照氣若遊絲,只是半睜著眼看他,身體漸漸沒了知覺,就連心都好像感覺不到疼了。
  
  「雲雲,你別睡,大夫很快就來了。」
  
  陸無聲將衣服披在她的下身上,半點都不敢碰那刀子。他的雙眼通紅,為她披衣的手都在顫抖。雲照的眼簾已經快要拉下,剛一開口,血就溢滿了嘴。心臟壓迫得太緊,血已經收不住了。
  
  「……夜明……珠,帶我走……走,回……」
  
  雲照之前都是因別人而祈願回去,如今換作自己,她不知道能不能再次回去一次臘月初八。
  
  陸無聲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卻見不知哪裡出現了刺眼光芒,一瞬驚訝。雲照眼裡驀地有了笑意和光澤,她用盡氣力抓住陸無聲的手:「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雲雲?」
  
  「嘶——」
  
  耀眼光芒直入雲霄,刺得雲照雙眼刺痛。
  
  「咳!」
  
  雲照渾身一顫,猛地睜眼,夜色入眼,她伸手抓去,握得鬆軟被子,又捶捶心口,不、疼!
  
  她驀地笑出聲來,又抖了抖腿,腳也不疼。她頓時笑得更大聲,笑了一會她摀住嘴,雙掌合十朝這黑夜伏床大拜:「謝謝老天爺,謝謝老天爺。」
  
  「小姐,您醒了嗎?」
  
  雲照忙忍住心中巨大喜悅,回話道:「做了噩夢,不用進來。對了,明天讓廚子把杏仁熬爛些。」
  
  「啊?啊……好。」
  
  雲照才不管喜鵲在奇怪什麼,她只想好好睡個覺,然後明天再重複一遍:喝臘八粥、見陸無聲解開誤會、拆穿宋有成的陰謀、去衙門那……
  
  方才一直狂喜的雲照頓了頓,去衙門那報案萬山寺有山賊是行不通的,那些人有備而來,而且都是高手,看來光靠埋伏不行。
  
  她捂緊被子,擰眉沉思。
  
  不如明日還是去報案,但得改變下計畫,她和陸無聲一起上山去見藺大人?
  
  她想看看那藺大人,到底真是朋友,還是背後小人,但這麼做太冒險了。
  
  這次回來,她又多了個任務,殺她的那個人,是誰?可以肯定的是,殺她的人和那個殺手,是一夥的,否則不會那麼巧。
  
  她沒看見那人的臉,只能從一閃而過的身形肯定是個男子,她唯一知道的特徵是那人身上有蘭花香。
  
  雲照起初還怕老天爺不給她重複往來的機會,但現在回來四次,她也不那樣驚慌了。她甚至想,就算是讓她再挨一次刀子,也要看看那人是誰。
  
  對,「上一世」她是在臘月初十將近辰時出門,才碰見那殺手。也就是說,她這次不去跟蹤那個殺手,而是先去衙門潛伏,看看那日是誰在那裡。
  
  雲照對自己能重複回到十年前的事十分有信心,這更是讓她的膽子大如豹子。
  
  混蛋,竟然敢捅她一刀子,還捅了她喜歡的人一刀子,這兩把刀子,她一定要還回去!
  
  不找出幕後兇手,她就不姓雲!
  
  晨曦拂照,雲家大宅灰色瓦片似鍍金光,雲老太太拄拐出來,瞧著外面景緻微笑點頭,對旁邊的老嬤嬤說道:「是個好日子,這兩日去一趟萬山寺吧。」
  
  老嬤嬤還沒答話,後頭就有人說道:「奶奶,萬山寺今天去不得,聽說那兒近日有猛獸出沒,會吃人的。」
  
  雲老太太回頭瞧去,只見孫女快步走來,攙了她的胳膊就道:「等過幾天再去吧,雲兒陪您一塊去。」
  
  老太太笑道:「你這丫頭最不愛爬山了,但奶奶聽了也高興。」
  
  老嬤嬤笑笑說道:「小姐說山上有猛獸的事,怎麼沒聽說過?」
  
  雲照歪了歪腦袋:「我消息靈通呀,所以呀嬤嬤,沒事兒就多出去走走才對。」
  
  老太太見她今日心情不錯,倒有些奇怪,低聲問道:「我的雲兒不躲房裡生悶氣了?是跟小陸和好了嗎?」
  
  「我們好著呢。」雲照瞧瞧祖母的枴杖,眼睛微微一轉,心裡有了主意,「奶奶我還有事,不陪您用早飯了。」
  
  老太太笑著應聲,等她跑遠了,才喊道:「雲兒,喝一口臘八粥再走——」
  
  雲照提前出門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喝臘八粥,「最近」這幾天她天天都要喝一次味道一模一樣的臘八粥,實在是太煎熬了,今天的早上還有很多事要做,早些出門才忙得完。
  
  暖暖朝陽普照京師,灑落在陸家門前威儀石獅上,染得獅子鬃毛金亮。
  
  陸無聲站在門前,小廝已經去馬廄催促車伕了,突然前面巷子那有一條胖影子印在地面上,不待他細看,就見那巷子裡跳出個俊俏姑娘來,杏眼明亮,像含了千萬星光。
  
  「陸無聲!」
  
  他瞧著眼前朝思暮想的姑娘,有些發怔,一會又聽她大聲道:「我、心、悅、你!」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5-31 11:26 PM

第 18 章

  陸無聲覺得雲照很奇怪,剛見面,二話不說就拿了一封蜜蠟封好的信交到他手上,讓他放好,不許給任何人看,包括他現在也不許看。
  
  等他將信放好,雲照又拿了另一封信給他,等看完信,來不及生氣,就被她拉去百寶樓見宋有成,差點沒撕了他。
  
  他有無數疑問想問雲照。
  
  比如她為什麼突然知道宋有成在他們之間挑撥離間,為什麼她的性子突然就有些不一樣了,現在還要跟他一起去山上。
  
  「你不是最討厭登山嗎?」陸無聲和她從百寶樓出來,將她從頭頂往腳下打量了好幾回。
  
  雲照負手直瞅他:「我沒被邪祟附體,你不用一臉擔心。」見他還瞧,雲照伸手就去捂他的眼,「不許瞧了,要是讓別人看見,非得將你當做色賊抓起來。」
  
  陸無聲收了打量,又在她的耳根上捏了捏,眉頭微蹙:「都說這樣能驅邪來著。」
  
  雲照雙手叉腰,氣道:「陸無聲!」
  
  陸無聲見她發怒,這才不懷疑了:「你果然是雲雲,不是被什麼附體了。」
  
  「這還差不多。」雲照扯了扯他的袖子,溫聲,「我跟你一塊去萬山寺,你看,我連爬山的枴杖都買好了。」
  
  陸無聲在意她手中的枴杖已然很久:「我以為這是你買給你祖母的。」
  
  「也差不多了,不過在此之前它還有兩個效用,一個是登山,一個是……」雲照掐斷了自己的話,說道,「下山了再告訴你,好了,快要來不及了,快去萬山寺吧。」
  
  陸無聲仍是滿心疑惑,可雲照已經在拉他從小徑往萬山寺的路上走,著實奇怪。
  
  馬車不能從小徑前行,雲照將阿長打發走,這路上就只剩她和陸無聲,還有那敲打在地面上的孔雀頭枴杖。
  
  「陸無聲,我跟你說一件大概你會覺得我是妖怪的事好不好?」
  
  陸無聲輕輕點頭:「嗯。」
  
  雲照一步拐到他跟前,頓步抬臉看他。陸無聲也駐足停下,有話直說,不藏著掖著,其實雲照還是雲照,並沒有變。
  
  「我能重複回到臘月初八,加上這次,已經是第四次了。」
  
  陸無聲擰了擰眉:「嗯?」
  
  雲照差點沒壓住自己的暴脾氣,抓了他的手說道:「我說,我能重複回到臘月初八,加上這次,已經是第四次了。」
  
  陸無聲覺得自己好像變笨了,過目不忘的他聽了兩遍這種話竟然聽不懂。
  
  雲照見他眉頭都快鎖成一個川字,惱了:「虧你還是個探花郎!我現在已經過了四遍臘月初八,之前四次發生的事,我都知道。」
  
  陸無聲眉頭輕展,已換上滿臉的不可思議,他正要問得再細一些,忽然想起方才她出現在他的家門口,還拉著他去拆穿了宋有成的詭計,這些事情看起來就很突然,她簡直就像是從天而降的人。
  
  雲照轉念一想,別說他,就連當初回來了兩次的她,都覺得這些事很詭異,更何況是完全不知頭緒的陸無聲。她罵他真是太不應該,怪她脾氣急,沒好好解釋清楚。
  
  「陸無聲,我……」
  
  「我信你。」
  
  雲照怔住,陸無聲輕撫她的頭,緩聲:「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信。雖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雲照眼睛酸澀,咬了咬唇說道:「不清楚你還信,不怕我騙你嗎?」
  
  陸無聲搖搖頭,不待他多說一句,就見雲照往他傾來,埋首在他胸腔上,雙手緊緊環住他,已聞哭腔:「要是我……要是我一開始就相信你,這兩次我們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雲照一直擔心的事完全沒有發生,一瞬懊惱,甚至覺得自己和陸無聲都白白受了「死亡」的痛苦。如果她能早點……如果她能像他這樣相信他,那他們也不會「兩世」生離死別了。
  
  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哪怕是兩人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他們也從來沒有踰越禮數抱過對方,如今雲照環手緊抱,讓陸無聲有些失神。
  
  雲照脾氣耿直堅強,陸無聲不曾見過這樣柔弱的她,那必然是真的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才令她如此難過。
  
  「陸無聲……你知道剛才我們見面時,我給你的信是什麼信嗎?」雲照心緒稍微安寧,才抬頭吸了吸鼻子,「那是我為了向你證明我重複經歷過臘月初八的證據,你看看。」
  
  她本想拿著這個證據讓他相信她,但她沒想到這是多此一舉。
  
  陸無聲取了一早就放進懷中不曾拿出來過的信封,撕去蜜蠟,抽了信紙一瞧,一目十行,他已然詫異。
  
  這信上所寫,不過是流水賬罷了,到處都是對話。但這些對話,是從進百寶樓開始,掌櫃到小二,宋有成所說的話,每一句都一字不落地記在了信紙上。
  
  但這封信是雲照在辰時就交給了他的。
  
  陸無聲是信她,但證據擺在眼前,還是對她有這種能力而意外和震撼。
  
  雲照摸摸鼻子,倒有些得意:「對吧,我真的能重複回到臘月初八。」
  
  陸無聲又仔細看她,末了捏捏她的臉掐掐她的胳膊:「地方誌怪有提過這種事,說每次向閻王許願,都要給點什麼做為交易。」
  
  「比如手?比如腿?」雲照忍俊不禁,「沒有這事,老天爺對我挺好的。」
  
  陸無聲鬆了一口氣,雲照見他擔憂,才道:「你信我就好,我本來不想跟你說,但是我昨晚想了很久,如果不跟你說,只怕我今生還會繼續重複失敗,萬一我在許願前就真的死了,那你得多難過。」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夜明珠。」雲照摸到脖子上的紅繩,將夜明珠抽取出來,「是夜明珠帶我回來的。」
  
  陸無聲當然知道這是什麼,當年他送給雲照的東西:「它有這種神力?」
  
  「有,但是最近才有。」雲照想了想又解釋道,「我說的『最近』,是如今的十年後。十年前我和你因宋有成分開,次年你就隨你爹去了邊城,直到九年後才回來,我們約好見面的那天,你卻意外在山崖墜死,而我在當晚手握你送的夜明珠,再一睜眼,就回到了十年前的臘月初八。」
  
  陸無聲頓覺詫異:「我們分開了十年?」
  
  雲照咬牙:「嗯!是我錯了,我不該聽信所謂的斷交書,死也不見你。就是因為我這性子被宋有成吃準了,他才敢這麼肆無忌憚。不對……」她惱了,「十年後的你死了,你沒聽見嗎?」
  
  陸無聲回神:「聽見了。」
  
  「那你為什麼不吃驚?」
  
  陸無聲默了默,忽然笑笑:「你如今不是回來救我了嗎?」
  
  雲照簡直拿他沒脾氣,心又澎湃起來,撲在他身上嘆道:「來回四次,我真的是……越來越喜歡你了,陸無聲。」
  
  若說之前的陸無聲被她撩撥了幾次已經不會心跳驟快,但現在不是……
  
  於是……又僵了身體。
  
  雲照察覺到他的僵硬,噗嗤一笑,鬆開他說道:「不為難你。」
  
  陸無聲伸手彈她的額頭:「所以你之前回來的三次,都沒有告訴我?」
  
  雲照理虧,唯有老實說道:「我只知道,之前我以為誰都不會信我,包括你。」
  
  「這次信了?」
  
  「嗯。」雲照說道,「我第二次回來,是因為……因為我的過錯,導致你在萬山寺竹林,被刺客殺死。當時你明明可以自己逃走,但你沒有丟下我,甚至在臨死前,還在護著我。」
  
  陸無聲微頓:「萬山寺的竹林有刺客?」
  
  「有,約莫有十六七個人,身手都很不錯。因為他們用的兵器都不同,所以我開始以為他們是山賊,但後來你跟我說他們不是。而我第三次回來,就是因為我在街道上看見了其中一個殺手,於是上前跟蹤,結果在衙門門前被另一個人殺了。」
  
  陸無聲神色怔然:「疼嗎?」
  
  雲照真覺得他總是「沒聽」她說話,她要告訴他的,並不是這些,可他偏偏就先留意了這些。她搖搖頭:「不疼,每次回到臘月初八,就是一個新的開始,你們不會記得『上一輩子』的事,我當然也不是之前的那個我。」
  
  陸無聲突然明白為何她的眼神會這樣堅定,來回四次,每次她所經歷過的折磨,只有她自己知道,別人無法為她承擔任何痛苦。
  
  比如他死在她的面前,比如她被人斬殺,他不知道自己死去的痛,但她還會記得。
  
  他心頭微顫,彎身將雲照攬入懷中,剎那就明白她方才撲來將他緊擁的痛心和歡喜。
  
  因這一擁,雲照的心頓時如遇暖春,腳尖輕墊,往他唇上啄了一口。
  
  ——得,眼前少年的臉又僵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1 08:50 AM

第 19 章

  雲照輕輕鬆開他,也羞紅了臉,偏頭輕咳一聲,才道:「我太想你了……」
  
  話落,就察覺到他往她靠近了一步,又將她抱住,好像這樣尷尬會少一些。雲照窩在他懷中,覺得不真實,可又很喜歡,捨不得鬆手。
  
  「我們一起安然度過今年,明年成親。」
  
  雲照有些失神,她又從他懷裡出來,眨巴著杏眼問道:「你這回真的是在提我們的婚事,不是為你的小廝阿長提的?」
  
  陸無聲忽然明白過來,笑道:「我有一回提阿長的婚事,讓你誤會了?」
  
  雲照不打自招,捂了嘴不答。陸無聲握了她的手說道:「之前我怎麼提的我不知道,但這次,的確是你和我的婚事,無關他人。雲雲,年後等你及笄,我們就成親。」
  
  「太急了。」
  
  陸無聲說道:「你總得在我身邊護我周全,我才能安心。」
  
  雲照嘩然:「堂堂的將軍之子,竟然還要我保護,陸無聲,你就不能好好求親呀?」
  
  陸無聲笑得翩然,在寒冬日照下更是俊朗,看得雲照都有了色心,如此翩翩美少年,可不能讓別家姑娘給搶了:「好吧,我勉為其難收下了。」
  
  陸無聲笑意微收,俯身應聲「過了元宵,我就去」,說著,唇已貼近,在她額上輕輕烙了一吻,熾熱無比,熱得雲照的心都燒了起來。
  
  她輕輕點頭,不管能不能在年前找到那個幕後黑手,但在人生重來四次後,有個人說信她,還要與她同行,對她而言,已經不僅僅是如山可以擋風雨,更能讓她安心倚靠。
  
  小徑沒有其他行人,寒風拂過,吹得雲照青絲繚亂。陸無聲為她撩著亂髮,聽她娓娓道來這四次臘月初八的事。
  
  直至她快說完,已經將近巳時。
  
  陸無聲聽完,方才已經詫異過,現在聽來的確覺得離奇,但也沒有再次詫異,而是迅速將這四次回臘月初八所發生的事一一串聯,在腦中儼然成了一張圖,連各種旁枝末節都記入圖中,不漏絲毫。
  
  「你猜藺大人可能是要刺殺我的人,但依據你所說的那些,並不可能是他。」
  
  他一開口雲照就無由來地信了,便認真聽他解釋。
  
  陸無聲繼續說道:「一來我和藺大人常有往來,比萬山寺更合適下手的地方數不勝數。」
  
  「這個也是我當時懷疑的。」
  
  「嗯,二來,他何必非要在他邀約我的時候取我性命,這樣太過容易暴露自己。」
  
  雲照恍然,末了擰眉:「只是我想不到有誰想要殺你,因為我推論那個人,必定有錢也有權,而且我想……十年後你的意外墜崖,大概也不是意外,而是有人陷害。陸無聲,你說會不會是因為你鎮守邊疆多年,為百姓做了許多好事,所以老天爺才讓這顆夜明珠有了神力,送我回來救你?」
  
  陸無聲方才也想過這個問題,說來也不是全無道理:「或許是,否則為何以前我父親送給我時,不見它有神力,你佩戴了二十年都沒有發生任何事,但我死後,卻能回到十年前了。」
  
  雲照手握夜明珠,按照夜明珠的個頭和色澤來說,並不是很出彩,除了這個理由,她想不出其他可能。她低頭看著,忽然聽見輕輕笑聲,抬頭瞧去,只見他正對她笑著,一瞬暖如春風。她挑著眉眼問道:「盯著我做什麼?」
  
  陸無聲笑道:「想起一件剛才忽略了的事,就算當年我們分開十年,你也還是戴著我送給你的夜明珠。」
  
  提及這個,雲照沒有否認她的確是一直喜歡著他,然而又搖搖頭:「陸無聲,回來四次我才發現,當年的我遠不及你喜歡我那樣喜歡你。」
  
  陸無聲輕撫她的髮,溫聲:「以後是一樣了,沒有誰比誰更喜歡誰。」
  
  雲照莞爾一笑,能這樣和他當面說這些,簡直是上天之恩賜。她將夜明珠放回衣襟底下,輕輕捂了捂,等再抬頭,才想起一件大事來,忙拉了他說道:「快午時了,跟我去個地方。」
  
  陸無聲也瞧了瞧天色,想了想問道:「司姑娘的事?」
  
  「對。」
  
  雲照沒有忘記司玲瓏,更沒有忘記要跟她結交為朋友的事,陸家是武,司家是文,文武聯手,才有可能組成一個「將」,壓住未知身份的幕後黑手。
  
  將近午時,雲照已經到了上回絆倒偷走司玲瓏荷包小偷逃跑路過的地方,跟上次不同的是,這次陸無聲在她一旁。
  
  陸無聲到底是好學之人,見到這種玄學之術,心有好奇,低聲問道:「那司大人,日後真會是我朝宰相?」
  
  「嗯,算一算,七年後是參知政事,次年拜相。」
  
  「司大人為相,定是個剛正不阿為國為民的清官。」
  
  「對。」
  
  陸無聲心覺寬慰,有時候能遙知未來,似乎也是件不錯的事。他又道:「那你今日幫的司姑娘,日後是什麼狀況,你這一幫,又有瓜葛,會不會再出現其他什麼狀況?」
  
  雲照不由頓住,這個問題她倒沒有想過,她起初行事小心,但她發現這根本沒有用,因為不管她再怎麼努力,總有一兩件事會走歪,然後事情會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快速走向毀滅。
  
  所以她現在已經不去想著怎麼小心「伺候」這十年了,她甚至不想把這十年按照原來模樣過下去,而是依照她的方法去做、去走,讓她在乎的每一個人,都能幸福安康。
  
  不過他提到了一點讓雲照也在意起來,十年後的司玲瓏是怎麼樣的?
  
  她低眉細想,為什麼好像聽說是……瘋了?應該是她記錯了吧,現今的司玲瓏看起來如繁花明媚,怎麼會瘋。
  
  她稍稍失神,若非陸無聲喚她一聲,她差點沒發現街上已喧嘩起來。
  
  陸無聲比她高許多,不用墊腳探頭,就看見人頭攢動,果真有人往這邊跑來:「雲雲,我來攔他。」
  
  「不用。」雲照冷哼,往手裡呵了口氣,握緊枴杖,「上輩子他踢我那麼疼,這輩子我可要討回來才行。」
  
  陸無聲見她殺氣騰騰,想了想,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閃開!快閃開!」
  
  一個漢子手拿荷包沒命地往前跑,突然衝出個姑娘,不待他細看,就覺腳上刺疼,像被什麼東西用力打在腿上,疼得他頓時失力,人如脫弦的箭飛了出去,摔得他兩眼發黑。沒等他起身,背上就挨了踩,片刻手中荷包也被拿走了。
  
  司玲瓏拿回錢袋,又往他身上踢了一腳,這才解氣。她往那仗義的姑娘瞧去,見她也一臉解氣模樣,略覺奇怪:「多謝。」
  
  「小事一樁。」雲照摸著好像有點歪的枴杖,說道,「我叫雲照,你呢?」
  
  司玲瓏還沒見過比自己還要隨性大方的姑娘,瞧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司玲瓏。」
  
  雲照又道:「哇,我對姑娘一見如故,既然這麼有緣,不如一起去喝杯茶,聊聊天?」
  
  「……」司玲瓏俏臉微僵,這姑娘未免太奇怪了,就算她是幫了自己,但這一副老熟人的模樣,還是讓她有心退避。
  
  雲照見她有所遲疑,暗道自己太心急了,正欲補救,就聽陸無聲說道:「司姑娘。」
  
  本來想告辭的司玲瓏聞聲看去,意外道:「陸公子?你怎麼會在這?」
  
  陸無聲說道:「我和雲雲正要去用飯,聽見街上喧鬧,沒想到瞧見了小偷,就順手幫了個忙,沒想到失主是你,也是巧了。」
  
  司玲瓏的臉色這才正常了些,又看看雲照:「雲……雲?」她不由笑笑,「這稱呼倒是親暱,看得出關係不淺。」
  
  陸無聲淡笑:「我曾在雲雲面前提起過你父親,也提起過你,所以你是頭一回聽見她的名字,她卻不是,偶爾提及,她每次也會說若能跟司姑娘相識,定要結為朋友。剛才如有冒犯,還請你見諒。」
  
  雲照在旁嘖嘖稱奇,她還以為陸無聲從小就是個乖孩子不會說謊,沒想到說起謊來有板有眼的,簡直比她還厲害。
  
  司玲瓏聽完這些,才徹底放下疑惑,笑道:「看來是我太小心,誤會了雲姑娘,我剛才還以為……以為雲姑娘另有所圖。」
  
  雲照知她脾氣耿直,並不在意,反倒是更讓她覺得司姑娘確實是個好姑娘。上一次沒有赴約就被殺死在衙門前,她還覺得遺憾。要是能順利赴約,說不定她會更早一天瞭解她。
  
  「姑娘。」
  
  話音不重,是清冽而又沉穩的男子聲音。司玲瓏的臉色頓時不太好,沒有回頭,也沒有偏身去瞧。雲照往那看去,只見一個高大男子手握長劍,不知從哪裡出現,站在司玲瓏一旁。
  
  這人頗為眼熟,但不知道在哪裡見過。雲照仔細一想,才想起來,這人不就是「上回」在千青湖釣魚時,和司玲瓏同舟,站在她一旁的人。
  
  司玲瓏瞧也沒瞧他,對雲照說了一句「今日不便,改日再約」就走了。她一走,那人也跟在後面,如影隨形。
  
  待他們走遠了,雲照才悄悄問陸無聲:「那個男的是誰?」
  
  「司家護衛。以前司大人常年外派,家裡只有老弱婦孺,所以尋了個護衛。後來司大人回來,見司姑娘總是往外跑,所以讓護衛跟隨她的左右。但司姑娘不喜人跟,偏他如影隨同,所以看起來司姑娘對他甚是不滿。」
  
  雲照瞭然:「他叫什麼?」
  
  陸無聲說道:「我聽司姑娘叫過他一次。」
  
  雲照興致盎然:「叫什麼?」
  
  陸無聲頓了頓,才道:「土豆。」
  
  雲照眨眨眼:「為什麼叫土豆?」
  
  陸無聲笑道:「因為『土豆搬家』。」見她還沒懂,他只好說道,「土豆搬家,滾。」
  
  雲照撫額,這個司姑娘,果然有趣,連罵人都罵得這麼拐彎抹角。她捏捏眉心,似觸發了什麼機關般,她突然就想起來司玲瓏為什麼會瘋掉了。
  
  ——聽說是一直跟隨在她身邊的護衛,被司夫人送入牢獄,死於非命,第二日司玲瓏就瘋了。
  
  ——那個護衛,坊間流傳,叫……土豆。
  
  當年她在茶肆中無意聽聞的事,還曾因名字而覺坊間胡說一笑而過,如今想來,卻覺毛骨悚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1 09:10 AM

第 20 章

  那護衛是熙寧三十三年死的,而司玲瓏是熙寧三十四年瘋的。
  
  雲照神情頓斂,心口已經堵得慌了。
  
  只因今年,就是熙寧三十三年……
  
  但如今已入臘月,年關將至,也就是說,那土豆護衛很快就要死了,司玲瓏也很快就會瘋掉。
  
  陸無聲見她面色不對,喚了她一聲,雲照抬頭看他,說道:「陸無聲,我想起了一件事情,跟司姑娘有關。」
  
  到底是在人潮往來的街上,雲照便拉了他的袖子往僻靜的地方帶。兩人同行偏僻小巷中,悠長又安靜,沒有外人打攪。走了一段路,雲照也陸續將土豆護衛和司玲瓏的事跟他說了一遍,又道:「我之前不認識司姑娘,每次回去也都是在臘月十五之前,所以後面的事我也不清楚,只是在那十年間,陸續有聽聞。」
  
  陸無聲問道:「你想幫她?」
  
  雲照搖搖頭:「沒想好……陸無聲,事情環環相扣,一不小心我就可能走錯,然後親眼看著我在乎的人死去。如今我們已經是步步危機,沒有那個精力也沒有那個能力去幫司姑娘。我固然欣賞她,可是如果要以我的家人還有你的性命去做賭注,我……辦不到。」
  
  她覺得自己有些自私,但她寧可承擔因自私產生的愧疚,也不願拿她在乎的人去冒險。
  
  「雲雲,你做的沒有錯。」陸無聲以掌輕輕壓了壓她的腦袋,「無需自責。」
  
  雲照又將頭埋在他心口上,能重複回到臘月初八她當然高興,但這幾日發生的事令她獨自承受了許多,如今有人同行,總是忍不住想多倚靠半刻。有陸無聲在,好似發生什麼她都能面對。
  
  欲近正午,連倦鳥都開始尋地方短歇,不斷有飛鳥從上空掠過,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極飛而過的影子。
  
  雲照偏頭埋首,餘光可見地上陰影,瞧著那一團團躥走的影子,若有所思。突然一聲鳥鳴劃破天穹,驚得她恍然大悟,驀地抬頭:「我知道為什麼我會被衙門前埋伏的人給殺了,因為他們有暗號,那個暗號在竹林出現過,也在我逃跑的時候出現過,就是特殊的鳥鳴聲,高亢又刺耳的叫聲。」
  
  陸無聲低眉稍想,聯繫她方才所說的種種,問道:「你在追蹤那殺手,反被追殺往衙門逃去時,那追逐你的人,曾發出鳥鳴聲,告知附近的人你往何處逃去。而剛好衙門附近有人,所以就截殺了你?」
  
  雲照點頭:「對,如果他們因為知道我是報案人而來殺我滅口,那為什麼非得是在衙門前。所以不是因為我被暴露了,而是因為那人恰好就在衙門那。」
  
  陸無聲問道:「那為何那人會出現在衙門那?衙門門前是一條遠巷,並非大路,平日除了來報案和辦差的人,沒有誰會特意去衙門,除非……」他眼中已然抹上肅色,「除非他是在埋伏誰,但並不是你。」
  
  「是你,陸無聲,是你。」雲照緊抓了他的手說道,「臘月初十,你會去一趟衙門,但我不知道你是去做什麼,我在死之前,看見你從裡面出來。」
  
  「刑部和衙門常有往來,若是按照平日的習慣,初十我的確會去一趟衙門。」陸無聲說道,「這麼說來,矛頭處處指向我,夜明珠帶你回來,大概也是為了讓你來救我。」
  
  雲照想了想也覺得是這麼個理,又道:「只是奇怪的是,為什麼它非得讓我來救你,難道它不能直接送你回來?怎麼說……你都比我厲害。」
  
  身邊儘是危機,可陸無聲聞聲,仍是笑笑:「雲雲不要妄自菲薄,當年你不是說,若你跟我一起去考科舉,你定是狀元,還……」
  
  「別說了。」雲照捂了他的嘴,「年幼無知,我知道你夢裡偷笑我好幾回了。」末了她負手問道,「那我要是真的去了,你信我能考到狀元嗎?」
  
  陸無聲答道:「不信。」
  
  雲照瞪著明眸大眼看他:「可你不是說什麼都會信我嗎?」
  
  陸無聲笑道:「除了這個。」
  
  雲照張嘴就要咬他,可輕易就被他躲開,惱得不行,邊追邊罵。一時忘了他們仍在險境中,兩人相伴,似能擋住萬般險惡。
  
  已過正午,陸無聲才回到家中,前腳剛踏入家門,管家就送了信來,他拆了一瞧,是藺大人讓人送了信來,說久等未見,改日再來。他拿著信回到房中,坐在長椅上閉目沉思。
  
  按雲照的說法,上一世她找了衙門捕快暗中報案,藺大人便來信說改日再見。
  
  這一世她沒有驚動捕快,但藺大人還是來信改期。
  
  這麼看來,藺大人離開,並非因為刺客一事。
  
  或許真的是因為他違約了,又或許是有其他什麼事。
  
  不過到底誰要殺他?
  
  陸無聲想起夜明珠,又想到雲照。只是想到那個姑娘,心就鬆軟了。
  
  然而想到她重複回到臘月初八可能是因為他,陸無聲的心情又瞬間壞了。
  
  他的父親雖是大將,第一武臣,但同時也是良臣。良臣之意,便是不偏頗任何一人,只效忠皇帝。自幾年前太子病故,一直未立太子,幾派皇子明爭暗鬥,想拉攏陸家的不在少數,但都被他父親拒絕。
  
  如雲照所想,要殺他的人有錢有權,還有膽子,又能召喚十餘高手殺他的,那定不會是簡單人物。
  
  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兇手殺了他有何用,手握重權的是他的父親,他剛入仕,並無根基,誰會驚怕?
  
  若兇手的目的真是他,那在他的父親成為大將軍的時候,幕後兇手就該殺了他,何必多等幾年。
  
  那換個想法……難道兇手的目的並不是殺他,而是另有目的?
  
  比如栽贓嫁禍……
  
  藺大人曾官居高位,因品行俱佳,跟朝中許多官員是至交。後因至親犯事被連累貶謫,但在朝中仍有聲望,想拉攏他的人同樣不少。只是多年來藺大人如他父親一樣,沒有表明輔佐任何人。
  
  但一個無重權的人怎麼會被栽贓嫁禍?
  
  難道藺大人已經投靠了哪邊陣營,才令人想除去他,還要借自己這把刀來除去他?
  
  他若死了,父親定不會善罷甘休,那藺大人極有可能被牽扯出來,丟了性命。
  
  這樣一來,那些刺客的真正目的就浮出水面了——栽贓嫁禍。
  
  陸無聲緩緩睜眼,眸光冷峻。
  
  萬山寺刺客的最終目標不是他,在衙門埋伏的刺客,或許也並不是想殺他,而是因為衙門上山抓人導致他們計畫失敗,於是前去探聽消息,誰想卻看見雲照,收到信號後,便將她殺死。
  
  想到雲照「上一世」被殺,陸無聲的臉部線條更是緊繃,溫潤模樣全然不見,甚至染上點點肅殺之氣,沉著而冷然。
  
  雲照回到家中時,家裡剛用過午飯,在她進門前,老太太幾人早就議論過一番,覺得她今日穿戴光鮮,心情愉悅,定是去見陸家公子了,對她晚歸沒趕上用午飯也沒責怪,看她的眼神倒多了幾分慈祥。
  
  這小祖宗近日和陸家公子鬧彆扭,可讓他們急壞了,而今她高興就好。
  
  「這幾日」對他們的轉變都已經習以為常雲照沒瞧出來家人有這些心思,她還在想司玲瓏和土豆護衛的事。
  
  結局真令人唏噓……
  
  只是雲照自顧不暇,而且讓土豆護衛下獄的是司夫人,堂堂尚書夫人,她如何能從她手中救下土豆護衛。
  
  當年坊間傳言,司馬家的公子上門求娶司姑娘,被司姑娘拒絕,後來就發生了護衛被殺一事,司玲瓏也因此瘋癲。直到十年後的雲照也沒有聽見丞相家的姑娘恢復正常的事,那就是說,她會一直瘋下去。
  
  雲老太太見孫女吃著吃著就失了神,喚了她一聲,見她回神,才道:「雲兒心裡有事?」
  
  雲照答了沒有,雲老太太又語重心長道:「姑娘家偶爾使性子是俏皮,但太常使小性子,就不討人喜歡了。固然對方有讓你不喜歡的地方,你也要多想想自己,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雲照想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祖母這是拐彎抹角讓她別和陸無聲鬧脾氣,不由笑笑:「奶奶,我明白的,我有個朋友出了點事,方才想得入了神。」
  
  雲老太太這才放心下來,連連點頭:「這就好,這就好。」她又道,「今天是臘八,你早上匆匆忙忙出去,粥都沒喝。奶奶剛才讓人去給你熱了一碗,喝完再回房午歇吧。」
  
  雲照的胃頓時像被人踹了一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
  
  艱難地喝完了臘八粥的雲照捂著胃回了房,總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她正打算睡一會,就聽見窗外有聲響,窗戶被輕叩三聲,一短二長。她豎起耳朵快步往那走去,打開窗戶,就見一個男子從側邊閃身出來。她略覺驚訝:「陸無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1 09:19 AM

第 21 章
  
  陸無聲以指抵唇,示意她不要大聲說話。
  
  雲照趴在窗邊低聲:「你怎麼來了?」
  
  「想起了些事,來和你說說。」
  
  雲照側耳,聽他低語。陸無聲將方才猜測跟她說了一遍,聽得雲照稱奇,待聽完,既不甘心又覺佩服,弄得神情都彆扭起來,連陸無聲都發了笑:「是不是覺得我只做探花太可惜了?」
  
  雲照抿唇一笑:「就你最得意了。」話雖是這麼調侃,但這些猜測也並非沒有道理,甚至有道理極了,這也就解決了她之前的疑問,為什麼非得是在萬山寺動手,而非別的地方,「那你回家後,可有收到藺大人給你的口信或者書信?」
  
  陸無聲說道:「來了書信,說另約時日再見。」
  
  「那就是說,藺大人上一世並不是因為衙門的人上山圍剿刺客而覺得影響計畫才離開的,他真的有事?」
  
  「許是這樣。」
  
  「那到底是誰要栽贓藺大人?」
  
  「還得查。」
  
  雲照想了想問道:「那會不會是要滅口呢?藺大人知道了什麼驚天秘聞也不一定。」
  
  「那就更沒必要多此一舉,這麼多的高手,目標直接定為藺大人便可。」
  
  雲照瞭然,一會她又道:「翻了我家的牆,還敲我的閨房窗戶,你就是特地來告訴我這些的?」
  
  「想見你。」陸無聲倚在窗前,偏頭看她,「你這幾天見我千百回,但我卻是這八天來第一次見你。雲雲,這很不公平。」
  
  雲照這才想起來,兩人初一「決裂」,她死活不願見他,說來今天的確是他第一次見她。她探手摸了摸他的臉:「才發現你瘦了。」
  
  陸無聲不語,一會才道:「你也是。」
  
  雲照又摸摸自己的臉,的確是,她欣慰道:「扯平了。」
  
  陸無聲唇角緊抿,真是沒心沒肺的丫頭。
  
  雲照仍趴在窗檯邊,滿心歡愉地看著他,直到見他被自己盯得閉目,才笑了笑,又道:「陸無聲,本來明日我該和你去千青湖泛舟的,但司姑娘也會去,所以我們不去那了,免得碰面。」
  
  陸無聲睜開了眼看她:「你不願和她扯上關係,是因為怕越瞭解她,就越內疚沒有幫她一把?」
  
  雲照輕嘆:「還是你最懂我。」
  
  她之前是想藉司家的「文」結合陸家的「武」,文武都有,就不怕妖魔鬼怪了,可是如今知道司玲瓏會是那樣的下場,她固然不想幫她,也不能去利用她,所以「眼不見為淨」,就不會有交情,也不會有牽掛和愧疚。
  
  陸無聲默然摸摸她的頭,許久才道:「你如今已經在內疚了,雲雲。」
  
  雲照狠心道:「還不算晚,我能做到。」
  
  陸無聲沒有作答,看看天色,說道:「我去查查藺大人的底細,還有其他一些事,你先睡一覺,要見我的話,就讓下人送信來。」
  
  「嗯。」
  
  雲照心下不捨,身體探出大半,捧著他的臉親了一口,這才心滿意足收回身,只惹得陸無聲喉乾,連連看她好幾眼。她彎了眉眼說道:「怎麼,還想我多重複一遍嗎?」
  
  陸無聲駐足不走,墨眉微微挑高:「是。」
  
  雲照朝他吐舌頭:「不給。」
  
  說罷,就將窗門關上。陸無聲驀地笑笑,看了一會那貼在窗紙上的影子,這才離去。
  
  雲照過了許久才打開窗戶,見他真的走了,還瞧了半晌,睡意全無,連喜鵲進來都不知道,直到喜鵲把洗臉盆放下,撞出咚咚聲響,才嚇得她回神,這一跳,反倒把喜鵲嚇著了,她莫名道:「我的好姑娘,您一驚一乍的這是做什麼,讓嬤嬤看見,又該說您沒有千金大小姐的姿態了。」
  
  「嬤嬤不是不在嘛。」
  
  雲照回到桌前,提筆寫了封信。等喜鵲擰乾毛巾遞來,她便一手交信一手接過毛巾,擦著臉說道:「你把信給萬捕快送去。」
  
  喜鵲一聽,五官都皺了起來:「您老讓曉生哥打聽消息做什麼呀,我也算是半個京城通,這錢給我多好,都快抵得過我的月錢了。」
  
  雲照笑道:「快去快去,別嚎。」
  
  喜鵲邊走邊痛心,心不甘情不願地往外面走。雲照又道:「誒,喜鵲,問你個事。」
  
  「您說。」
  
  「你覺得阿長這人怎麼樣?就是陸家那小廝。」
  
  喜鵲想了想,認真道:「就倆字。」
  
  「哪兩個字?」
  
  「嘮叨。」
  
  雲照覺得喜鵲對阿長真沒好感,兩輩子都是一樣的回答,她便沒有問她對他感覺如何,換了句話,說道:「你也嘮叨。」
  
  喜鵲瞪圓了眼:「我從來都是字字鏗鏘的!」她驀地一喜,「我竟然會用成語了。」
  
  意外的發現讓她邊樂邊拿著信往外走,步子蹦蹦跳跳的,瞧得雲照也禁不住笑了。不過喜鵲應當不喜歡阿長,兩人在一塊就像兩隻雀鳥,只顧著嘰嘰喳喳,嗅不到什麼郎情妾意的味道。
  
  重來一世,她想給喜鵲找個好婆家,只因在「以前」的十年後,喜鵲一直侍奉在她身邊,誓死跟她一塊做老姑娘。
  
  今生她打定主意要嫁給陸無聲,當然也要給喜鵲找到良緣。
  
  渾然不知正為自己的婚事操心的喜鵲還沉浸在她用對了一個極好的詞的喜悅上,到了衙門見到萬曉生,信交出去的時候也是滿面春光。萬曉生接了信沒立刻拆,笑道:「碰見什麼歡喜事了?」
  
  喜鵲字正腔圓道:「我用對了一個詞,有點難的詞,字、字、鏗、鏘。」
  
  萬曉生啞然失笑:「這詞用得好,是挺難的。」
  
  喜鵲得意點頭,又撥了撥信封:「你快拆,我家小姐讓我十萬火急交給你的……哎呀,我又用對了一個!」
  
  她立刻捂了嘴,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萬曉生倒是被她的模樣逗得笑出了聲,一時忘了看信,又被她瞪眼直戳:「你快看信,我家小姐急著呢。」
  
  萬曉生這才拆信,又道:「喜鵲你很喜歡你家小姐嗎?」
  
  「當然,小姐對我可好了,當年我爹娘要賣了我,是小姐路過給了我爹娘錢,留我在雲家,管飽飯,還給我錢,從來不罵我也不打我。我這條命是小姐給的,就算是為了她死都行。」喜鵲氣道,「你倒是看信。」
  
  萬曉生說道:「告訴雲姑娘我會照辦。」
  
  喜鵲皺眉道:「每回小姐給你的信你都是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也不怕她坑你。」
  
  萬曉生笑道:「你信的人,我也信。」
  
  喜鵲擺擺手,墊腳湊近了低聲:「我們小姐有時候啊,可壞了。」說完她就輕咳一聲,佯裝剛才什麼都沒說,「好了,我走了。」
  
  萬曉生點點頭,看著她如喜鵲般輕快飄走,這才拆信來瞧。信上寥寥幾字,不過著實讓人覺得好奇。
  
  「臘月初十衙門附近會出現一名身上有蘭花香氣的男子,暗中跟之。」
  
  萬曉生將信收好,攏緊衣服搖搖頭,又瞧了一眼天色,這麼冷,估摸是快下雪了吧。
  
  天色愈晚愈是寒涼,喜鵲往回走時,申時不到,可卻冷得兩手冰涼。她往手裡呵氣取暖,離雲家還剩一條街時,突然聽見有人大聲喊自己。她渾身一震,頭也沒回,拔腿就跑。可不過跑了三四丈,就被人用力拍在腦袋瓜子上,痛得她往前踉蹌,重重摔在地上,刮得兩掌露了血痕。
  
  她半句疼也不喊,起身又要跑,卻被一巴掌蓋住腦袋,往下一壓,脖子差點沒擰著。
  
  「讓你跑!讓你跑!白生了你出來,見到親娘跟見了鬼似的。」
  
  一個花襖婦人雙手叉腰,喝聲大罵。喜鵲也沒抬頭,想起來,又被她拍回地上,她這才惱了:「我是雲家的下人,這麼在地上滾,被人認出來要丟老爺夫人小姐面子的。」
  
  婦人大罵道:「那你見到親娘就跑,就不覺得丟你娘的臉了?」
  
  喜鵲沒答,又道:「丟了雲家的面子小姐就不給我月錢了。」
  
  婦人一頓,俯身抓了她的衣裳拎了起來,將她半拖半拽進僻靜處,伸手道:「錢。」
  
  「沒錢。」喜鵲摸摸自己的後腦勺,「要過年了,我想做一件新衣裳。」
  
  婦人聽也沒聽,直接在她身上掏:「雲家小姐會給你做新衣裳,錢留著做什麼,給我。」
  
  喜鵲急紅了眼:「那是下人衣裳,都一樣的,我要做件自己的!錢錢錢,都給你了,我連買顆糖的錢都沒!」
  
  「雲家小姐不給你錢,那你找陸無聲啊,做陪嫁丫鬟,讓他一起收了你,到時候別說一顆糖,就算是一間鋪子,他也會給你。」婦人見她吵鬧,又往她身上重重打了幾巴掌,揍得喜鵲眼都紅了。
  
  「住手。」
  
  清脆幽冷的女子聲音傳來,婦人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就被人一掌推開,厚重的身體被輕輕一推,就摔落在地,婦人頓時懵了神。
  
  司玲瓏惡狠狠盯著她,抬手作勢要揍她,婦人尖叫一聲,連滾帶爬跑了。她還要追上去,瞧見旁邊影子閃出,她回頭瞧了一眼那冷臉土豆,就沒追了,對喜鵲說道:「聽剛才那惡婦的話,你是雲家姑娘的婢女?」
  
  喜鵲點點頭,不知道哪裡從天而降了這麼個漂亮姑娘來救自己。
  
  「你家小姐幫我抓過賊,我救了她的丫鬟,倒是有緣。對了,明日你告訴你家小姐,我親自登門拜訪。」
  
  喜鵲得了話,等她走了,還雲裡霧外的,她家小姐什麼時候救過這麼厲害的姑娘?
  
  她心中狐疑,回到雲家就將這事告訴了雲照,剛說完就見她抱了頭將桌子叩得叮咚響,嚇得她忙擋住:「小姐您做什麼呀?」
  
  一心想要躲開司玲瓏的雲照腦袋嗡嗡直叫,沒想到出了喜鵲這事,又改變了司玲瓏原本的軌跡。她以掌擊拳,起身道:「喜鵲,你讓阿福去一趟陸家,給陸公子帶個口信,約他明天去千青湖遊船。」
  
  她就不信了,特地爽約的她還能碰到司玲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1 09:28 AM

第 22 章

  陸無聲知道雲照喜歡千青湖的兩岸臘梅,每年都要去一次,但明明昨日說不約,怕見到司玲瓏,但最後又約見他,一問緣由,才知曉。
  
  雲照拉著他登船,還鬼鬼祟祟地往岸上瞧,等站在岸邊的喜鵲和阿長成了個黑點,才將摀住臉的手放下,說道:「真不該讓喜鵲去衙門送信。」
  
  陸無聲問道:「去衙門送信給誰?」
  
  「萬捕快。」雲照說道,「我這幾年認識的一個小捕快,人很機敏,身手也很好。我給他錢,他給我消息。衙門不是來消息快麼,我就讓他提前告知能告知外人的事給我,我好提前準備,畢竟是生意人,怕栽跟頭。」
  
  陸無聲略有些醋意:「我竟然不知道你有個這麼好的眼線。」
  
  雲照笑看他:「吃醋呀?」
  
  「吃的。」
  
  「我『前兩天』就吃了司姑娘的醋,扯平啦。」雲照托腮瞧他,「我還不知道你認識的姑娘中,有個這麼好看又英姿颯爽的姑娘。」
  
  說到英姿颯爽,雲照又禁不住想起司玲瓏的身影。她嘆道:「如果司姑娘是個惡人,那該多好,我就完全不用想她的事了。」
  
  陸無聲突然吐字:「曹操。」
  
  雲照莫名道:「什麼曹操?」
  
  陸無聲的目光往她後面看去:「那兒。」
  
  雲照心頭一揪,順著他的視線往那看去,一條扁舟正往他們這邊划來,站在船上朝她揮手的那人,不是司玲瓏還能是誰?
  
  雲照腿一軟,不由瞧了瞧天,為什麼她越發覺得老天爺很可怕,躲不過,就是躲不過……難道老天爺讓她回來,是要拯救蒼生?那也太博愛了吧,她可沒有這個志向。
  
  「雲姑娘。」船轉眼到了跟前,司玲瓏笑道,「我約了你午後見,還以為要午後才相見,沒想到在這兒就碰上了。我本想釣了兩尾魚做謝禮,看,現在可以直接去岸上酒樓開酒席了。」
  
  雲照扯了扯嘴角笑意,她怎麼沒聽喜鵲說是午後見?對……她好像都忘了問什麼時辰見。是喜鵲忘了還是司姑娘忘了提?
  
  亦或是……老天爺讓兩個人都忘了?
  
  雲照餘光看了那土豆護衛一眼,覺得有點冷,更有些茫然,因為不知道老天爺送她回來的真正意義,到底是什麼。
  
  司玲瓏再三相邀去岸邊酒樓,盛情難卻,雲照只好同意,現在不說幾句話,按照她的脾氣,午後也會直奔雲家的,到時候更難拒絕。
  
  兩條船一起從岸邊划來,喜鵲和阿長還在岸邊嘮嘮叨叨,見船回來,覺得不可思議。再仔細一瞧,兩條小船上都是俊男美女,連素來毒舌的阿長都道:「璧人啊。」
  
  喜鵲說道:「我家姑娘最好看了。」
  
  「旁邊那條船的姑娘也好看。」
  
  「才不……」喜鵲一頓,待看清楚那人,轉口道,「跟我家姑娘一樣美。」
  
  阿長詫異竟然有人能跟她家小姐的美貌相提並論了,片刻就見她跑到岸邊,笑得如花燦爛:「司姑娘。」
  
  司玲瓏看了看她,跳上岸笑笑說道:「今日精神氣不錯。」
  
  雲照不知喜鵲昨日發生了什麼,她回來後也沒提及被她母親毒打的事,還特地換了身衣服才過來伺候,雲照更不知曉,這會聽見這話,問道:「難道昨日我丫鬟的精神氣不好?」
  
  司玲瓏略微意外喜鵲沒提昨日的事,正遲疑要不要說,就見喜鵲朝自己使眼色,她瞭然於心,便道:「許是天冷,凍得人都蔫了。」
  
  雲照笑笑:「喜鵲的確很怕冷。」
  
  喜鵲也歡快應聲,暗中朝司玲瓏投以感激的眼神。
  
  到了酒樓,掌櫃見司玲瓏和雲照一起進來,倒覺奇怪,笑道:「司姑娘和雲姑娘都是我們這的熟客了,沒想到今日竟會一塊來。」
  
  雲照擅於認人,不敢說過目不忘,但多少會有些印象,沒想到司玲瓏也是熟客,平日卻沒見過。以前毫無交集的人,重回臘月初八,軌跡全亂。
  
  是巧合,還是緣分,還是上天有意為之?
  
  陸無聲見雲照自從在湖上碰見司玲瓏,就總是神遊,心知她不願有過多牽扯,輕扶了她的胳膊,說道:「剛才吹了冷風,更不舒服了是嗎?」
  
  雲照和他素來有默契,順勢說道:「有些頭疼。」
  
  司玲瓏說道:「既然不舒服怎麼還出來遊湖,陸公子,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雲姑娘,你不舒服的話就回去吧,我們改日再約。」
  
  臨走前,雲照又禁不住朝那土豆護衛看去,恰好他也正看著她,目光一對上,雲照就立刻避開。護衛凝神目送他們離去,等他們走遠了,才道:「她有蹊蹺。」
  
  「是有些不對勁。」司玲瓏又道,「那兩尾魚已經讓掌櫃拿給廚子了,他們走了,我一個人吃不完,你陪我一起吃吧。」她默了默說道,「跟以前一樣,陪我一起吃飯。」
  
  護衛沒有吭聲。
  
  司玲瓏不由冷笑:「我知道我娘找過你問我嫁給司馬家那公子的事,你一定說好,對不對?可就算你們都說好,我也不去司馬家。」她咬了咬牙,突然滿腔怒意,取了腰間錢袋丟在他腳下,「不稀罕你送的錢袋,昨天就該被小偷搶走,反正你也不打算追回來,由著我跑斷腿去追賊你也不幫忙,呸!」
  
  廊道無人,她罵得大聲,怒得連樑柱都震了一震。她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吃魚,轉身跑下樓,留他一人在那。
  
  男子佇立半晌,緩緩俯身拾起那杏花色的錢袋,用了四年,有些褪色,但她還會佩戴在身上。
  
  他不能告訴她的是,司夫人問他她做司馬家的人好不好時,他說了不好。
  
  司夫人當即變臉,威脅他說他不離開司家,就殺了他的事,他也沒告訴她。
  
  告訴了能如何,讓她一個官宦千金捨棄一切跟他亡命天涯?
  
  躲一日可以,十天半月,三年五載呢?
  
  更何況,那是她的母親。
  
  他輕輕拂去錢袋上的灰塵,動作溫柔,像輕撫意中人的面頰,遙不可及。
  
  雲照今日太過反常,別說外人,就連喜鵲都看出來了,一路上欲言又止。
  
  到了雲家大門,陸無聲也頓了步子:「我不便進去,你去歇著吧。」
  
  說完就見她偷偷笑了笑,陸無聲只當做沒看見——他知道她在笑什麼,昨日還翻牆進來見她,今日說不便進去。他笑道:「快進去吧,我去約藺大人喝茶。」
  
  說到藺大人,雲照收了笑,連聲音都輕了:「你去吧。」
  
  送走陸無聲,雲照心頭還有緊迫感,回到房中,她挪了凳子到火爐旁烤火,果然是快要下雪了,天冷得不行。她見喜鵲在前頭撥炭火,說道:「你一路上都在瞧我,到底想說什麼?」
  
  喜鵲稍有遲疑,到底是心直口快的人,說道:「姑娘不喜歡司姑娘嗎?其實司姑娘人挺好的,昨日我娘來找我了,司姑娘聽見我是你的丫鬟,立刻過來幫了我一把。可姑娘爽約去了千青湖,不小心碰上,又藉口走了。姑娘根本沒有得病……」
  
  雲照沒想到昨天還有這個小插曲,司姑娘為人仗義,三言兩語就能看出來,但沒想到只是聽見喜鵲是自己的丫鬟就上前幫忙了。喜鵲說得輕描淡寫,但那喜鵲娘是怎麼樣的人,每次見到喜鵲下手有多重,她清楚得很。
  
  她想過要買喜鵲的賣身契,但她爹娘看出來她會待喜鵲好,能源源不斷給喜鵲錢,所以死也不答應。
  
  「你娘真是個混蛋。」雲照罵了一句,又道,「上了藥沒?」
  
  她也不問她受了傷沒,哪一次喜鵲娘出現不會給她這個女兒留點傷的。
  
  「喜鵲沒事,幸虧司姑娘出現得早。」喜鵲低聲重複道,「幸虧司姑娘出現得早……」
  
  雲照默然片刻,炭火太過旺盛,烤得手掌都有些疼。她往後一靠,倚著椅子緩聲:「喜鵲,你知道我不愛惹麻煩。」
  
  「跟司姑娘結交會有什麼麻煩?」
  
  「因為她的護衛會有麻煩。」雲照輕輕噓了她一聲,示意她不要再問,再問,她又要心煩了。
  
  喜鵲不敢多問,退出房間,一陣冷風襲來,刺得她渾身一抖。她回身看向冷清的院子,眉間有愁思。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1 09:34 AM

第 23 章

  臘月初十,半夜飄雪,早上雪堆有三尺厚,鋪得滿城銀白。
  
  雲照心緒不寧,早早就起來了,雖然讓萬曉生去追蹤那個有蘭花香氣的人,但她還是不太放心。昨天陸無聲說去約見藺大人,但一直沒過來尋她,那肯定又是沒見著面。
  
  本來今天的他要去刑部,將近午時的時候,就要去衙門的,但陸無聲對她說,他會去追蹤那個她「前世」在街道碰見的那個人。
  
  雲照想到那個人就覺得心慌,不過陸無聲的身手的確是比那個人好,她倒也不是太擔心。
  
  希望兩邊跟蹤都有進展,同時不會出亂子。
  
  她心中不安,便跑到祖母平日燒香拜佛的小祠堂燒了三炷香,這才和家人一起用早飯。
  
  用了飯,雲照回到房中,取了張宣紙在桌上鋪開,將「這幾日」所發生的事全都寫上,還有所見過的人和關聯的事情,錯綜複雜的關係通通都羅列出來。這一寫,思路都清晰多了。
  
  只要陸無聲和萬曉生今天進展順利,那揪出幕後黑手就容易了。
  
  雲照將紙折好,尋了個大香囊放好,貼身攜帶,這種東西不能讓別人看見,否則就天下大亂了,她還得被當做妖怪。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好像從早上開始就沒看見喜鵲,她略有不安,喚了嬤嬤進來,問道:「喜鵲呢?」
  
  嬤嬤答道:「一早就出門了,說去幫您買脂粉。」
  
  雲照微頓,擺手讓她下去。左思右想都覺得不對勁,她可沒有讓她買脂粉。雲照猛地一怔,那丫頭該不會是跑去找司玲瓏了吧?
  
  她這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來——忘記跟喜鵲說不許嘴碎了。
  
  那丫頭心地太過善良,難保不會將她昨晚隨口說的那句她的護衛有麻煩告訴司玲瓏。
  
  雲照猶豫再三,還是拿上披風出門去尋她。
  
  如她所想,喜鵲的確是去找司玲瓏了。
  
  只是她在司家門口徘徊了兩個時辰都不敢敲門,躲在遠處往那邊看。她這麼做大概不對,她家姑娘就那麼說了一句莫名的話,自己這麼緊張兮兮地跑過來說這話,誰會信?
  
  那護衛看起來冷冰冰的,誰敢找他的麻煩呀,他不要去找別人的麻煩就要燒香了吧。
  
  喜鵲思前想後,終於還是轉身走了,多大點事呀,還是不要驚擾尚書家的小姐好了。
  
  她打定主意不說,一瞧天色竟然已經要正午了,急忙往雲家跑。
  
  下了雪的地面濕滑,喜鵲跑得急,好幾次差點摔著。但她一心想快點回去,埋頭跑著,也沒留意前面。突然不知撞上了什麼,撞得她往後仰去,重重摔在地上。不等她瞧是誰撞了她,那人就一步掠過,冷冷空氣中只剩一陣蘭花香氣。
  
  喜鵲怒而偏頭,卻不見那人蹤影,完全堙沒在了人潮中。她頓時莫名,難道方才見了蘭花鬼不成。
  
  「喜鵲?」
  
  萬曉生從人群中追來,見她坐在濕漉漉的冰水地上,彎身將她拽起,下意識要給她拍去衣裳污水,猛然發現位置不對,立刻收了手。喜鵲也發現他差點要給自己拍屁股,頓時羞紅了臉,雙手疊在背後:「你怎麼在這?」
  
  「路過。」萬曉生心覺可惜,這樣一來,人就跟丟了。他收了心思,專心瞧她,「你呢?」
  
  「我……我也是路過。」喜鵲說道,「我路過完了,再見。」
  
  「……」萬曉生方才還緊繃的臉現在已經繃不住了,見她真要走,抓了她的肩頭說道,「等等。」說著,就將自己的披風取下遞給她,「繫上。」
  
  喜鵲深知自己摔了一身髒沒法回去,接了他的披風繫好,問道:「你住哪,洗乾淨了我給你送回去。」
  
  「今晚我就會去一趟巷子,記得讓雲姑娘備錢,到時候你一起拿來就好。」
  
  喜鵲面露痛心神色:「錢……」
  
  萬曉生笑道:「別想了,回去吧。」
  
  喜鵲嘆了口氣,又跟他道別,這才回雲家。走了不過十幾步路,忽然就看見個熟悉身影,正站在前面等著她的模樣。她一頓,心有怯意地走過去,到了跟前喚聲:「姑娘。」
  
  雲照沒說什麼,只是說道:「走吧。」
  
  喜鵲訕訕跟上去:「您怎麼出來了?」
  
  「路過。」
  
  「……」這話聽著,怎麼就這麼不可信?
  
  午後不過三刻,等在窗口的雲照就聽見那一長兩短的叩窗聲,她立刻探身打開,果真看見了她想見的人:「陸無聲。」
  
  窗戶開得太快,若非陸無聲閃得快,就要被窗戶拍在臉上了。他摸了摸臉,說道:「還好臉沒事,否則你就不願見我了。」
  
  雲照撇嘴:「我哪裡是這麼膚淺的人。」
  
  陸無聲笑道:「一直說喜歡我的臉勝過喜歡我這個人的是誰?」
  
  雲照哪裡還記得這個,她這些年始終惦記的,只有陸無聲這個人。有時候夢裡人的容貌會模糊,但是喜歡他的心思,卻沒有減少半分。
  
  「不跟你貧,你見到那個賊首沒?」
  
  陸無聲點頭:「跟你描述的樣貌分毫不差。」
  
  雲照明眸更亮:「那你找到他的老巢沒?」
  
  她的眼睛更亮,陸無聲的眼睛卻隨之黯淡三分,倚了窗檯說道:「算是找到了,但又不算是找到了。」
  
  雲照不解,陸無聲說道:「因為他拿著腰牌,進了皇宮。」
  
  雲照這才明白他的意思,皇宮裡單是太監宮女就數千人,更別說皇宮內的七司三院護衛禁軍等等,那賊首進了宮,就等於一根針掉進大海裡,撈不到,就算撈著了,也會扎手。
  
  她癱在窗檯上:「真的往最壞的方向去了,是皇族中人……」
  
  「車到山前必有路,不用太擔心,雲雲。」陸無聲知道自己身處險境,但放棄的話,也太早了,「我們已經有了眉目,繼續查,未必查不到真相。」
  
  「你總是說得這麼雲淡風輕。」雲照眼觀了幾次生死,一點也不想再次重來,重來,就代表著於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又死去了,「希望萬捕快那能找到線索,確定到底是皇宮裡的誰,要對你不利。那藺大人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我去試探過,他沒有鬆口。」陸無聲說道,「藺大人行事小心謹慎,確實難以探出。只是既然知道那人真容,要想打聽也不是難事。」
  
  「可一定不能讓人知道你在打聽他,他的殘忍,我見識過了。」雲照想到那人就覺得冷,「你去打聽,不方便。」
  
  「其實有一人,倒是可以的,她和十七公主交好,常出入宮中,認識許多太監宮女。」
  
  雲照嗅到些許線索,問道:「你說的難道是司姑娘?」
  
  陸無聲點頭:「就是她。」
  
  雲照瞬間為難:「我既然決定不幫她,那此時去拜託她,就是利用了。陸無聲,那個土豆護衛很快就會被司夫人殺了,司姑娘也很快就會瘋,我如何能……請她幫忙。」
  
  陸無聲良久就道:「交換。既無情義,也不願牽扯上情義,那就交換吧。你拜託她幫忙,那你也幫她一回,此生不欠。」
  
  話像火苗將雲照心底的蠟燭點亮,在陰冷寒冬中生了篝火般舒服。雲照糾結兩日的心終於解開了死結,也沒了愧疚:「這個主意好。陸無聲,我這就去找司姑娘。」
  
  陸無聲還想多和她說兩句,沒想到她竟真的跑了。他瞧著苦笑一聲,只是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便收了苦笑。聽不見這院子有人進來,他便站在窗前,細思起來。
  
  皇宮……
  
  到底是誰要借他這把刀,達成那未知的目的?
  
  司姑娘不在家中,雲照撲了個空,管家進去稟告一聲,不一會就出來個氣質端莊,但眉眼稍稍挑起,顯得冷傲的婦人。她的五官跟司玲瓏實在很像,只是少了三分凌厲之氣,雲照一眼就認出這人是司夫人。
  
  司夫人見她衣著光鮮,模樣也俊俏乖巧,才緩了面色:「玲瓏一早就出門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你若看見她,就讓她快些回家吧。」
  
  雲照滿口答應,但想到她對那土豆護衛做的事,還是覺得司夫人周身冷冰冰的,她都不樂意多待一會,立馬告辭去找司玲瓏。
  
  她前腳剛走,司夫人剛剛緩和的面色就沉冷下來,對管家冷聲:「玲瓏到底去了哪裡,整日跟那護衛在一起,司馬家的人已經很不滿意,快找她回來。」
  
  管家頷首聽著,說道:「姑娘的心在他那,是回不來的了。」
  
  「回不來,也得回。」司夫人冷冷道,「就她一個人回來,你知道該怎麼辦。」
  
  管家微頓,小心問道:「可要稟告老爺?」
  
  司夫人聽見那兩個字,語氣更冷:「他的心,在朝廷那,也回不來了。」
  
  管家立即住口,不敢再提了。他現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讓小姐回家,只讓她一個人回來,她的那條影子,必須斬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1 09:39 AM

第 24 章

  雲照沒有找到司玲瓏,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七上八下,只因如今臘月已過三分之一,那土豆護衛被殺一事隨時可能會發生,那意味著司玲瓏也隨時會瘋掉。
  
  她想快點找到她,然後告訴她她身邊的危險,讓她看好她的土豆護衛。
  
  然而她跑了快四條街道,都沒有找到司玲瓏,早知如此,就該把陸無聲一起喊來的,自己跑那麼快做什麼。
  
  為了找司玲瓏,她還特地跑了一趟千青湖,可她仍不在那。
  
  此時雲照才徹底擔心起來,他們到底去了哪裡,難道「十年前」土豆被殺的事……發生在今天?
  
  她怔在湖邊,看著綠波蕩漾的湖面失神,巨大的愧疚襲上心頭,嗓子瞬間就乾啞了。千萬不要……不要是這樣。
  
  她轉身往城裡跑去,想去別的地方再找找,實在不行就只能回家喊下人一起來找。
  
  「雲大小姐?」
  
  聲音並不陌生,雲照頓下步子,回頭瞧去,果真是萬曉生。
  
  萬曉生提步過來,手裡還抓著了隻山雞,那山雞尾巴奇長,幾乎曳地,腦袋聳拉著,無精打采。他笑道:「我本來還打算在老時間去你家巷子,沒想到在這碰見了。這天都快黑了,還下雪,你是要去哪裡,我可以代勞。」
  
  雲照問道:「今日的事如何?」
  
  「沒成。」
  
  這結果在雲照的意料之中,既然陸無聲跟蹤的那人是皇宮裡的人,那萬曉生跟蹤的那有蘭花香氣的人,跟皇宮那人是同夥,武功又怎麼會差。他沒跟上,她也不奇怪,只是仍覺得失望。
  
  萬曉生說道:「那人武功好得不得了,看樣子也是個練家子。我事沒辦成,錢就少收你一半吧。」
  
  雲照到底是個精明商人,眉毛一挑:「沒辦成還收一半?」
  
  萬曉生笑道:「雖然沒辦成,但我的確是去辦了這事,總要給我些辛苦費的。我這是娶媳婦的錢,雲大小姐見諒。」
  
  雲照真拿他沒了脾氣,不過念在他平日辦事牢靠,收的錢也的確不算離譜,也就認了這筆賬,又道:「那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倒也不算是沒有,這人身材高大,樣貌不凡,白得像個姑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有一股蘭花香味。雖然是在衙門附近埋伏遊蕩,但是衣著整齊,看起來是個很講究的人。」
  
  雲照忙說道:「長什麼模樣,跟我仔細說說。」
  
  萬曉生眉頭輕擰:「臉上倒也沒什麼特殊的標記……這樣吧,我去尋衙門的畫師,讓他畫出來給你看看。」
  
  雲照甚喜,這才在意起他手裡的雞來,問道:「你這是去哪裡抓的山雞?」
  
  「山上,拿去酒樓,能賣三十文。」說罷,萬曉生看看天色,立刻說道,「再不送去就晚了,趕不上晚飯等到明天再賣,餓一晚要少二兩肉,就不值三十文了。雲大小姐請便,改日有事只管找我,我先走一步。」
  
  雲照點點頭,衝著他飛速離開的背影搖搖頭,真是財迷,攢了那麼多錢,可是自己的衣服卻還是穿得發皺,只會往身上貼金卻不會享受日子的鐵公雞。
  
  等他走遠了,她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事情要做,也跟著往城裡跑。
  
  若非乘坐馬車不能眼觀四方,她也不願受這個罪。不過這幾日總在奔波,她心裡倒是習慣了,這會跑了半晌,腳也不累。
  
  行至大道,不斷有馬車駛過,塵揚半空高,撲得雲照只覺青絲布白。忽然一輛窄小馬車從對面衝來,雲照微微閃避,似乎那車伕早已看見有人在前,馬車以很平穩的速度駛向一側。
  
  雲照本來沒在意,猛地靈光一閃,往右邊一個大跨步。那人似乎也沒料到她會衝出來,急拉韁繩,扯得馬嘶鳴,迅速停下。在馬車停下的同時,雲照聽見車廂裡重重咚了一聲,像有什麼東西磕到了車壁上。
  
  那車伕面色本就冷峻,此時更添了冷然,沒想到那攔路人竟還大膽地走到跟前,將他手中韁繩拽住,沉聲:「車上的是司姑娘吧?」
  
  護衛微頓,沒有做聲,反手一扯,將韁繩從她手中抽出。急速拉扯的繩子在雲照手中狠狠摩擦出去,像利刃般劃出絲絲血跡。她頓時惱了:「是我連累你心上人撞了車廂,但也不必這樣狠心吧?」
  
  「他沒有惡意。」車中人緩緩撩起一角簾子,只露了半身,沒有露出臉,「對不起雲姑娘,他只是以為你有惡意,否則不會那樣攔車。」
  
  「見到你就好。」雲照想再走近一步,可那土豆護衛又將她攔住,她差點沒喊他「搬家」!她只好站在原地說道,「司姑娘,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無論日後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幫你,盡我綿薄之力。」
  
  「你幫過我的忙,讓我找回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我當然願意,可如今我沒有空,得過一段日子了。」
  
  雲照忙問道:「何時?」
  
  車上人又是一陣沉默,說道:「我也不知道,等什麼時候這兒不危險了,我就回來。」
  
  雲照正要問她什麼危險,突然有些明白。她想起當年傳言,護衛是在司家被抓,可現在這架勢看起來,他們分明是要私奔。她又驀地想起喜鵲,剛才出門的時候,她並不在家中,這實在很反常。
  
  「雲姑娘,我們要走了,若你覺得我們還算是朋友,請不要告訴我的家人在這裡見過我。」
  
  「等等。」雲照心頭緊揪,已經沒有閒情去管司玲瓏和她的土豆護衛的事,「危險?是誰告訴你有危險?」
  
  那撩著車簾的手手勢已僵,想要收進去,卻被眼疾手快的雲照一把抓住,雲照喝聲:「是不是喜鵲告訴你的?」
  
  司玲瓏幾乎被她拽了出來,護衛要劈雲照緊拽的手,卻被司玲瓏擋住。那藏在車裡的臉,終於露了出來,臉色比起平日來,蒼白憔悴,眼神仍是堅定,像在沙場廝殺的將士,耗盡一兵一卒,也不退半步。
  
  「是,是她告訴我的,我問她是誰說的,從哪裡聽來的,她都不肯說,只是讓我們快走,說我的護衛會被我母親所殺。」司玲瓏跪坐在車上,神色不安,「我知道母親對他不滿已久,這次司馬家求親,母親更是動了殺機。但我覺得娘親她疼愛我,不會做出那種事令我傷心,只是喜鵲來報信,我多加留意,果真發現府裡布滿陷阱,娘親她真的要殺我喜歡的人。」
  
  雲照怔神,喜鵲怎麼會知道這些?難道是下午她跟陸無聲在窗邊說話時,正好被喜鵲聽見了?喜鵲那樣善良,她怎麼可能忍得住不去救曾對她有恩的人。於她而言只是一句提醒,但雲照深知司夫人有何手段,她沒有成功抓住土豆護衛,那就有可能去查是誰洩露了機密。
  
  這一查,就可能查到喜鵲身上。
  
  司夫人對陪伴她女兒十餘年的護衛尚能下手,那對一個多事的丫頭,有什麼不敢做?她怔怔道:「對,你娘要殺你的意中人……喜鵲是聽見了我說的那些話,現在喜鵲可能會被你娘盯上,丟了性命……」
  
  雲照神色黯然,連連退了幾步,顧不得司玲瓏,便往城裡跑去。
  
  她要找到喜鵲,找到那個蠢丫頭!
  
  護衛見她遠去,便要整理韁繩繼續趕車,他又偏頭低聲:「撞傷了哪裡?」
  
  「額頭。」
  
  話落,一隻溫暖大掌便捂在她的額頭上,輕輕揉著,想揉散額上淤血,免得明日結成淤青。
  
  司玲瓏握了他的手拿下,抬頭說道:「如果那叫喜鵲的丫鬟因我們而死,那我會愧疚一輩子。」
  
  護衛微微一想,又為她揉著那淤血:「我們回去。」
  
  司玲瓏輕輕一笑,捧著他的手親了一口。唇上溫暖,但心卻如寒冬冰冷,只因這一回頭,他們就有可能再也離不開這座城池,一世困死。
  
  可那又如何,大不了真如喜鵲所說,他死了。那她……就陪著他一起死呀。
  
  那至少,也是一生一世在一起了,黃泉路上,誰也不丟下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1 09:45 AM

第 25 章

  綢緞莊裡的布匹色澤光鮮艷麗、溫和素雅,各式各樣,掛出的成衣繡工精巧,將綾羅綢緞點綴得更輕軟漂亮。
  
  喜鵲每次從這鋪子門前經過,都免不了多看幾眼。
  
  她有哥哥姐姐,還有弟弟妹妹,從小家裡買衣服都是哥哥穿不了了的就給弟弟,姐姐穿不了了的就給妹妹,如果不是進了雲家,她還從來沒穿過為自己量身而做的衣服,不過那是下人衣裳,她想讓裁縫做一身能讓她外出玩的,不是下人衣裳。
  
  不過這幾年錢都被爹娘拿去,一身好衣服至少要好幾百文,她攢啊攢,終於攢到一些錢了,等到了年底老爺夫人小姐發了賞錢,她就能買下一件好衣裳。到時候再跟小姐討兩天假,因為她要穿著新衣裳在大街小巷走一遍。
  
  喜鵲美美想著,想到自家姑娘,又有些心慌。
  
  她本想著去送茶,沒想到在門口聽見陸家少爺的聲音,她怕有其他下人過來聽見,就乖乖守在門口,誰想就聽見他們提及司姑娘和她護衛的事,聽得她的心砰砰直跳。
  
  思前想後,她終究熬不過心中煎熬,跑去告訴了司姑娘。
  
  可回來的途中她覺得自己做得不對,至少應該和姑娘商量商量再去跟司姑娘說這話的。而且她其實什麼也不知道,就這麼過去跟司姑娘說,萬一事情並不是這樣呢?
  
  她懊惱地撓撓頭,難怪小姐總說她做事不周全,現在想想她當真做錯了,而且小姐又沒有通天的本領,怎麼就信了她,說司夫人要殺那護衛。
  
  喜鵲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呆瓜。」
  
  臘月飄雪,雪勢不大,但下了一天,街道兩旁無人踩踏的地方,雪堆積得有半尺高。喜鵲搓著手往雲家走,時而抬頭看看天色,目光觸及瓦片上積厚的雪,更覺得冷了。
  
  這天還沒完全黑下來就這樣冷了,等到了晚上那該得多冷。她想到晚上還得去巷子給萬曉生錢,不由打了個冷顫。她得早點去,免得他等太久,穿著那樣一身薄棉襖,還要站那吹巷子風,可別把他凍壞了。
  
  凍壞了她家小姐要辦事怎麼辦。
  
  喜鵲發現自己無時無刻不是一心一意為她家姑娘著想,一時覺得高興。
  
  「呼——」
  
  冷冷寒風撲入雲家巷子中,鑽入喜鵲脖中,冷得她忙捂緊衣襟。
  
  「喜鵲。」
  
  喜鵲抬頭看去,那拎著菜籃子出來的趙媽媽正迎面走來,衝她喊話。喜鵲笑了笑,也回了一聲。趙媽媽快步朝她走去,想問問她今個兒都跑哪裡去了,一整天都不見人。
  
  又一陣凜冽寒風掃雪,吹得空中雪花亂飛,刮入趙媽媽眼中。她抬手揉了揉,再一睜眼,卻不見了喜鵲。她愣了愣,再一看,人就僵住了。
  
  剛才還活蹦亂跳的喜鵲,此時卻躺在雪地上,血從脖子涓涓流出,染出一片紅雪。
  
  「喜鵲!」
  
  臘月天,寒風呼嘯。
  
  雲照跑了一個下午,渾身都在冒著熱氣,恨不得脫了那厚重外裳,可又怕冷著,萬一染了風寒,喜鵲那丫頭又得跟個老媽子般念叨她半天了。
  
  她拖著疲累的腿推開家門,大門大宅彼此一通,冷風對流,冷得她哆嗦了下,暗想剛才沒脫外裳果真是對的。她邊往裡走邊覺奇怪,守門的小廝去了哪裡?
  
  她擰眉直入,還沒穿過院子,管家就踉踉蹌蹌跑過來,瞧了她好幾眼,雲照問道:「喜鵲回來了嗎?」
  
  喜鵲能去過的地方她都找過了,但是都沒見著,她估摸她是回家了。這樣也好,家裡總歸安全些的。
  
  話一問,管家兩眼也跟著一紅:「喜鵲她……喜鵲她……」
  
  雲照心頭一涼:「喜鵲怎麼了?」
  
  管家當即痛哭:「喜鵲被人殺了,死在了巷子口。」
  
  雲照猛地怔神,幾乎站不穩。她驀地想起方才回來,雪地上的確有血,可她並沒有想到那是人血,還想是哪戶鄰居在外頭殺雞放血。她沒有想到,那竟然是……
  
  管家顫聲:「小姐,小姐您沒事吧?」
  
  雲照回神,面頰冰涼,抬手一抹,手背已沾了淚。她哽咽:「她在哪裡?」
  
  「本來送去了喜鵲家,可沒想到她的爹娘將她送了回來,還大吵大鬧是我們殺了她,要老爺賠錢。要是不賠三間鋪子給他們,他們就報到官府去,現在還在偏房裡哭鬧。」
  
  雲照只覺不可思議:「喜鵲沒了,他們還想著錢?」
  
  管家既憤恨又憎惡:「對,口口聲聲說要為喜鵲討公道,可如今卻要拿屍首換錢,惡毒,惡毒啊!」
  
  雲照心中悲憤,騰起滿腔怒火,臉色陰沉著往偏房快步走去。路過廊道見有掃帚,一把抓住。她還未到偏房,就聽見了喜鵲爹娘的哭喊聲,喊著死得冤和可憐,聽得雲照頭上都要冒出火來。
  
  她咬牙衝進裡頭,二話不說,見了喜鵲的爹娘就揍,用掃帚一陣亂打,打得喜鵲爹娘尖叫亂躥。
  
  「當初我就該把喜鵲的賣身契給買了,跟你們斷絕關係!是我心軟,是我的錯,是喜鵲太笨,還想著照顧她可憐的弟弟妹妹!」
  
  雲照對他們不滿已久,心有積怨,如今因喜鵲一死,他們的面目又這樣可憎,更令她沒有辦法原諒他們。
  
  喜鵲爹娘被打得抱頭亂跑,要不是雲家下人怕打出人命攔住雲照,雲照非得將他們打得頭破血流不可。
  
  雲照心有怒意,四五個僕婦才將她攔下,雲照惱得只能罵道:「滾!別讓我再看見你們,否則我非得打斷你們的腿!去官府是吧?那你們倒是去,我蹲大牢前也一定要你們陪葬!大不了我跟你們一起死!」
  
  喜鵲爹娘就沒見過這樣剽悍的姑娘,平日裡還挺好說話的一個千金大小姐,現在跟瘋了似的,還要拉他們一起死,為了個丫鬟值得嗎?瘋了瘋了,真是瘋了。他們再不敢多要求什麼,生怕她又發瘋,連滾帶爬跑了。
  
  雲照氣得渾身發抖,抓著掃帚不肯鬆開。一個僕婦忍著哭腔說道:「姑娘,喜鵲還躺在地上呢。」
  
  像是一句魔咒,突然就讓雲照失去了氣力。她緩緩垂下手,僕婦趁勢將她手中掃帚拿開。雲照偏頭看向那還躺在地上的人,遮蓋的白布上還有血,她又想起了當初的陸無聲。
  
  雲照想去掀開白布,嬤嬤一見,死死抓住她的手:「姑娘使不得,太……太慘了,您不要看。」
  
  「喜鵲……」雲照唇齒一動,眼淚就跟著啪嗒落下,被怨恨鋪滿的心,剎那間就被巨大的悲傷代替。
  
  陪伴了她多年的人,說好明年一起及笄的人,總是嘰嘰喳喳的人,卻不會說話了。
  
  旁邊下人看著也覺心痛,想要扶她出去,卻聽她說道:「你們先出去,我陪一會喜鵲。」
  
  他們還要勸,雲照又重複了一遍,幾人面面相覷,到底還是出去守著了。可總覺得不放心,便去請夫人過來。
  
  雲照回頭瞧了一眼,見門已關上,才伸手去揭那塊白布。
  
  白布漸漸被揭開,喜鵲頭上的小簪子就落入雲照眼中,瞬間像箭刺在她心上。她繼續往下看,看見了她的額頭,眼睛,鼻子,她捂著嘴看著,生怕自己痛喊出聲。直至那血肉模糊的致命傷痕入了她的眼底,她才終於忍不住,眼淚啪嗒滾落:「喜鵲……」
  
  可不管她再怎麼哭,現在的喜鵲都不會嘰嘰喳喳地在她耳邊叫喚了。
  
  雲照以為自己往返幾次,已經不會再痛心這種事,至少不會哭了,可沒想到還是落了淚。她輕輕撫了撫喜鵲的額頭,低聲:「我會救你的,喜鵲,你等等。」
  
  她顫顫將掛在脖間的夜明珠拿出,雙手握著,念道:「帶我回去吧,再求你一次,拜託了。」
  
  閉上的眼沒有感受到外界強光,雲照心頭咯登:「帶我回去,求你了,求你了。」
  
  可仍沒有任何作用,夜明珠完全死寂無聲。雲照怔神,難道又像上上次一樣,出了什麼問題?有了上次的事,她此時還沒有慌,只是晃著夜明珠不斷喚聲祈求。
  
  然而她沉心靜氣重複了二十餘次,卻沒有任何效果。
  
  雲夫人正好趕到,推門一瞧,見女兒跪在地上雙掌合十,不知道在念叨什麼,時而悲憤時而惱怒,又時而悲切,看得身為母親的雲夫人也覺淚要落下,上前將她抱住:「雲兒,人死不能復生,你別難過了。」
  
  「能的,娘,人死了能活過來的。」雲照癡癡看著手中夜明珠,可無論她怎麼求,都沒用。她幾乎跳了起來,大聲道,「既然能送我回去就不要裝死!總是這麼折磨我做什麼!老天爺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我上輩子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你要這麼隔三差五折磨我?」
  
  雲夫人著實嚇了一跳,忙喊下人進來將她帶出去。雲照看著喜鵲,不願離開,可雲夫人不許,對女兒的態度難得強硬一回,對著喜鵲的屍體,只怕女兒真要被刺激得瘋掉。
  
  雲照還想回去,奈何剛才追打喜鵲爹娘耗了不少力氣,如今身心疲憊,被三個下人架著回房,也沒有力氣掙扎。
  
  她被送回房中,雲夫人還陪著不敢走。雲照不願母親擔心,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對母親說道:「娘,我想一個人靜靜,沒事,您也回房歇著吧。」
  
  雲夫人哪裡敢走,又陪了好一會。雲照還想著說不定等會就能「回去」,但不能驚嚇母親,便道:「娘,我睏了。」
  
  能睡自然是好事,雲夫人立刻讓下人打了水來,讓她洗了把臉,親眼見她上床睡覺,還替她蓋好被子,這才放心出去,臨走前又溫聲道:「明天給你做好吃的,好好睡,別想太多,要是睡不著,就讓嬤嬤去娘那,娘過來陪你。」
  
  雲照擒著被子,聽著母親的溫聲細語,好好地應了一句「嗯」。
  
  雲夫人輕步出去,將門關好,又在門口站了許久,這才走。雲照驀地坐起身,又將夜明珠拿出:「求您了,老天爺,讓我回去吧,再一次,再一次就好。」
  
  可夜明珠仍是沒有任何反應。
  
  雲照突然就失去了氣力,連自己有沒有在呼吸都無法感知到。
  
  她本來想,夜明珠兩次失去效力,應該都是沾了血的緣故,一次是陸無聲的,一次是喜鵲的。但她如今已經洗淨了手也夜明珠,它卻還是沒有效用。而且如果真是因為血的話,那什麼上一世她還能回來?當時她可是全身都是血,比今晚的多多了。
  
  能屢次回到臘月初八的夜明珠,觸發條件到底是什麼?
  
  雲照久久默然,突然窗戶被人敲響。
  
  一聲、兩聲、三聲。
  
  可是……
  
  那聲音卻不是一短二長,來者不是陸無聲。
  
  雲照愣神,那會是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1 09:54 AM

第 26 章

  那人敲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屋裡的人。外面屋簷下的燈籠燈火搖曳,將那人的影子打在窗紙上,隨風晃動。
  
  從身影可見是個男子,雲照緊抓被子,沒有喊人,也沒有過去。
  
  從那人敲窗戶的聲音聽來,來者沒有惡意,但因為是在半夜前來的男子,她又不得不防。
  
  「誰?」
  
  她低聲輕問,帶著警惕。
  
  「我。」
  
  影子是男的,聲音卻是女的,若非她認得這聲音,只怕要將外面的人當做妖怪了。
  
  果然,片刻那男子身影旁邊,又映出一個俏麗身影,是個姑娘的影子。
  
  她默了默,有些不願看見那兩個人。可轉念一想,喜鵲出事,間接是因為她。哪怕她不去幫司玲瓏,但至少可以不提司玲瓏的事,喜鵲心善又心軟,如何能忍住不說那些話。
  
  她慢慢走過去,打開窗戶,剛相見,司玲瓏就道:「對不起,喜鵲是因我而死。」
  
  雲照頓時覺得疲累:「是我的錯,無關你。」
  
  司玲瓏搖頭:「我們去查過,剛才也去見過了喜鵲,她脖子上的傷痕,的確是我家侍衛所為。我已經將他殺了,可……已經換不回喜鵲的命,你若要我的命,我還給你。」
  
  雲照笑了笑,笑得有些冷:「殺喜鵲的是你娘。」
  
  司玲瓏沒有笑,也沒有慌張:「對,但我不可能讓你殺了我娘。哪怕她真的殺了我的意中人,我也沒有辦法對她下手,因為她是我的母親。所以如果你要殺我娘償命,我也會先殺了你,再用我這條命,祭給你賠罪,雖然於事無補。」
  
  雲照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很欣賞司玲瓏的性格,從「上一輩子」她就有這種感覺了。對比之下,她還遠不如司玲瓏坦蕩。
  
  「你們明知會有危險,還是回來了,我想喜鵲不會恨你們的,你們走吧。」
  
  司玲瓏沒有離開,又道:「對不起。」
  
  雲照默然搖頭,又看了一眼始終站在她一旁的護衛,問道:「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辦?」
  
  司玲瓏眉頭緊擰:「離開這,跑得遠遠的。我本想明日再跟你道別,但怕我母親盯上你,所以這個時辰過來。」
  
  「嗯,走遠些吧,再不要回來。否則你娘會編織罪名,送你的護衛入獄再毒殺,而你,也會因此瘋掉。因為你娘用鐵索將你四肢鎖住,安排了兩個高手看著你,讓你無法自盡,所以你瘋了,瘋了一輩子。」
  
  司玲瓏眼裡滿是狐疑:「為什麼你會這樣說?你能通天嗎?」
  
  「大概是,但現在好像沒有了。」雲照茫然失神,也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好,最後說道,「不要讓你娘找到你們,為了喜鵲,我只有這一個忠告,不要辜負喜鵲用命換來的機會。」
  
  司玲瓏仍有疑問,但沒有再問:「我信你。」
  
  雲照微怔,她看向司玲瓏,當真覺得她不同常人。
  
  若再有「來生」,她們真的能成為至交吧。
  
  「希望他日能有緣再見。」司玲瓏說完,就帶著護衛走了,沒有拖泥帶水的話,也沒有再道歉、再感謝,背影灑脫又決然。
  
  雲照看看窗外,已經快子時了,夜更冷,風更烈。
  
  她回到床上,又緊盯夜明珠,看看能不能再出現奇蹟。
  
  「咚咚咚。」
  
  窗戶又被叩響,可是急促的三聲再次提醒雲照來人不是陸無聲,可以司玲瓏的性格,是不會再回頭到了。
  
  那會是誰?
  
  不等雲照發問,窗外人就道:「是我。」
  
  聲音沙啞,但還是能聽出來的人是誰。她著實意外,快步跑到窗前,開窗一瞧,果真是萬曉生。見了真人,她還是不敢相信:「萬捕快?你來做什麼?」
  
  萬曉生沒有說話,將一封信交給她,說道:「這幾年來你給我的銀子我都兌成了銀票,都在裡面,以後要尋我做什麼事,也可以找我,不用給錢了。」
  
  雲照沒有接,又覺詫異,只因萬曉生實在是個愛錢的人,這會竟然將錢都還了回來:「為什麼?」
  
  萬曉生倚在窗前壁上,被冷風颳了一日的牆壁穿透衣服,背上十分寒涼。他並沒有在意,聞聲說道:「喜鵲都不在了,我留著這些錢,做什麼。」
  
  雲照當即怔住,突然就明白過來:「萬捕快,你……喜歡喜鵲嗎?」
  
  萬曉生雙手環胸,手中的刀刀鞘破舊,整個人在冷風中佇立,雖雲照在旁,可仍覺得他孤獨得只剩一人。往事如跑馬燈,不斷在雲照腦中跑過。
  
  原來他願意為自己辦事,不是為了錢,是為了找理由接近喜鵲。否則當初怎麼會獨獨提出,要喜鵲為他送去銀子。
  
  那一閃而過的疑慮,被她忽略了。
  
  這十餘年中成百上千次的暗示,被大大咧咧的喜鵲忽視了,也被她忽視了。
  
  如今一想,那在寒冬總是早早就拿了錢去巷子的喜鵲,是不是也是下意識不願萬曉生在那裡挨凍;那總心疼著送出去的錢的喜鵲,為什麼有時還會問她是不是該送錢去給萬曉生了。
  
  雲照覺得自己真是笨得不行。
  
  虧她還自詡擅長看人,可她身邊的人,她一個都沒看透。
  
  無論是宋有成,還是萬曉生,還是喜鵲,還有陸無聲,她通通都不瞭解。
  
  雲照自嘲一笑,無力又蒼白。萬曉生直至離去,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也沒有說自己喜歡喜鵲,可平日那樣多話的人,背影卻十分落寞,他是否親口承認喜歡喜鵲,已然不重要了。
  
  雲照站在窗前,忘了冷,忘了回去,光著腳站著,凍得腳掌都透了紫色,仍沒有離開。她手中緊握夜明珠,看著放在窗檯上的信封失神。
  
  「讓我回去吧……求您了,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不知道回去的意義到底是要她拯救蒼生,還是拯救陸無聲,此刻的她什麼都不想,只想回去,喝一次、喝十次,甚至一百次臘八粥都沒有關係,只要能讓她回去……
  
  可手中的夜明珠沒有任何反應,如那次一樣,一片死寂。
  
  院子傳來嘈雜聲,像是有誰翻牆進來。她收住念想,往那邊看去。不一會一條影子出現在窗前,不待那人站定,雲照便探身將他抱住,半個身子幾乎拖到外面。
  
  「陸無聲……」
  
  陸無聲沒想到她竟然在這,神情微頓,聽她嗓音無力低啞,探手將她抱住。
  
  雲照緊抱著他,剛閉上眼,就想起喜鵲死去的模樣,心頭一抽,說不出話來。
  
  「想哭就哭吧。」陸無聲輕撫她的背,散落的青絲快要及腰,連髮絲都是冷的,也不知道她在這裡站了多久。他反手取下披風披在她身上,「雲雲,你回臘月初八吧,再來一次,我還會信你,還是會來這裡找你。」
  
  「我回不去……」雲照鬆開他,將夜明珠給他看,「我想回去,可是回不去,之前也有過一次。」
  
  陸無聲看著那顆並不算驚艷的夜明珠,問道:「上一次是什麼時候?」
  
  「你死去的時候。」
  
  陸無聲忽覺奇怪:「但你不是回來了嗎?」
  
  雲照點頭:「當時不行,但後來又可以了。就跟之前一次我在家中祈求老天帶我回到臘月初八,可是夜明珠沒有任何反應,這一次跟那次一模一樣。」
  
  陸無聲追問道:「那後來你是在哪裡?」
  
  雲照頓了頓,說道:「在你的靈堂,你的靈柩前。」
  
  陸無聲低眉一想,似想通了什麼:「你回到臘月初八四次,有沒有什麼共通的地方?」
  
  雲照搖頭:「我想過,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第一次是在我房中,第二次是在我家前院,第三次是在你家,第四次是在衙門門前,每次都不同。」
  
  「既然地方沒有什麼變化,那人呢?」陸無聲看著她說道,「你之前說過,這顆夜明珠是我當初送給你的,而你回來的當天,正是我死去的時候。依照你第三第四回來的描述,我當時都在場。不過第一第二次我……」
  
  「不對陸無聲!」雲照睜大了眼,似乎也想通了,「第一次和第二次你都在附近。第一次是因為你父親帶人去懸崖找到你的屍身,當晚抬著靈柩從我家附近路過回去,我聽下人提起,才因掛念你,想起種種往事,握著夜明珠入睡,然後就回來了。」
  
  陸無聲怔了怔,又問:「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奶奶因我而去,夜裡你來尋我,我去大門見你,可又害怕見你,便往回跑,跑到前院摔了一跤,然後就又回來了。」雲照為這意外發現心中希望全回,像是找到了什麼開關,困惑她已久、讓她驚心已久的事突然就消失了,她甚至可以肯定,就是這個原因!
  
  夜明珠是陸無聲所贈,所以他在附近出現才能讓夜明珠發生作用。四次都是如此,她更加篤信。
  
  她當即要祈求上蒼帶她再次回到臘月初八,見陸無聲正凝神相視,她又覺內疚:「我又要丟下你了。」
  
  陸無聲是不捨,但她必須得回去,如今兩人都安然無恙,事情的調查也在順利進行,但他不能這樣自私:「我無妨,你回去吧,只要記得來找我。無論重來幾次,你都要來找我。」
  
  他怕雲照又怕他有危險,不來尋他,他唯一擔心的,只有這個。
  
  雲照忽然探身,墊腳封了他的唇。不再是輕啄一口,久久不想放開。
  
  回去,又是新的開始,但這一次,雲照不再膽怯。
  
  因為陸無聲會相信她。
  
  還有,她又能調戲陸無聲了。
  
  雲照想著,緩緩鬆開他,在陸無聲的凝神注目下,伴著夜明珠衝天而上的刺眼強光,再一次……再一次……
  
  回到了臘月初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1 10:01 AM

第 27 章

  「呼!」
  
  雲照剛察覺到被窩裡的溫度,就猛然坐起身,一瞧房中無燈,窗戶也還緊關著,她就跳下床,跑到門前,用力打開門,嚇得守在門外的嚇人幾乎跳了起來。
  
  「姑娘?你這是做什麼?你怎麼跑出來了?哎呀!竟然連鞋都沒穿。小姐呀,您總這樣毛毛躁躁的,夫人又該說您了。」
  
  雲照看著眼前人,一步跳出門檻,一把將喜鵲抱住。
  
  不等喜鵲開口,雲照便用力將她抱住,使勁拍她的背,還哈哈大笑。
  
  喜鵲:「……」
  
  雲照一口氣喝了三碗臘八粥,撐得肚子渾圓,老太太瞧著,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在兒子兒媳的眼神懇求下站出來問道:「雲雲,今日奶奶陪你去遊湖吧,聽說千青湖的臘梅開得正好,你不是最喜歡臘梅嗎?」
  
  「不用奶奶,今天我還有事要做。」雲照要做的是還有很多,第一,找陸無聲;第二,一起找宋有成;第三,去幫司玲瓏抓小偷;第四,去找萬曉生——帶上喜鵲一起去。
  
  她決定獨樂了不如眾樂樂,這一世她要抱得美男歸,還要幫司玲瓏和喜鵲抱得美男歸。
  
  事情很多,但她這次歸來,一點都不心慌了。
  
  一來有陸無聲陪伴,二來她知道了夜明珠的正確用法,所以一點也不害怕會出現回不來的情況。
  
  那兩次可真將她嚇得夠嗆,可她又不敢罵老天爺,怕被他聽見。
  
  只能自己默默憋著了。
  
  然而就算是能重來一百次,她也不願總是回來,因為一旦她動了這個念頭,就已然是有不好的事發生,非回不可。
  
  雲老太太擔心道:「要去忙什麼?在房裡生了幾天悶氣,人都瘦了。」
  
  雲照笑道:「我沒事奶奶,我出門去了。」
  
  雲照從下人手裡拿過披風,又對喜鵲說道:「你也別跟來了,我去辦點事。」
  
  喜鵲從半夜開始就知道她有些不正常了,可是又不敢問。等她走了,才極其擔心地跟老爺夫人說道:「要不要給小姐請個道士呢……」
  
  一家人面有陰雲,連連嘆氣:「這七天來吃的飯,都沒剛才吃的多,雲兒該不會是真的有什麼事吧,喜鵲,去叫程大夫來。」
  
  喜鵲說道:「程大夫今天有事告假,不在府裡。」
  
  雲老爺聽見,又擰了眉,真是不巧。不過女兒素來堅強,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這邊還在各種猜測,雲照已經快跑到了陸家。
  
  等到了陸家巷子,她才想起來按照時辰他還沒這麼快出來,只好蹲在地上拾了根乾樹枝畫圈圈。畫著畫著她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什麼事來著……
  
  雲照的眉頭越擰越緊,到底是什麼事來著……
  
  「啊!」雲照一個激靈,頓覺懊惱,「畫像啊……」
  
  她在千青湖和萬曉生分開時,萬曉生說了會拜託衙門畫師畫出那有蘭花香氣的人,但是發生了喜鵲一事,她就忘了這一茬,直接回來了。
  
  如果能看到畫像,這一世就不用再費力跟蹤了。
  
  不過按照上一世的軌跡行動,看見畫像也是遲早的事。
  
  雲照心中的懊惱這才消散了大半,繼續畫她的圈圈。但那圈圈卻映出一個影子來,覆蓋了那小小圈子。她微微一頓,抬著腦袋看去,一個俊朗男子正站在她前面。
  
  手中的樹枝立刻不會動了,雲照默了一會,忽然起身撲到他懷中,將他抱住:「陸無聲。」
  
  陸無聲身體一僵,手都不知要往哪裡擱。他本來已經做好被她痛罵的準備了,誰想她竟然撲、撲了過來。
  
  等下……她竟、竟然還親了他一口!
  
  陸無聲徹底懵了神。
  
  雲照還打算親他,陸無聲聽見去牽馬的阿長過來的動靜,摟著她往巷子裡一躲,拽得雲照踉蹌一步。
  
  「雲雲……」陸無聲都要說不出話來了,這件事有些離奇。他以掌貼在她的額上,想探探溫度,誰料剛伸出手,就被她握住,又、又親了一口。
  
  雲照噗嗤一笑,看臉紅發怔的陸無聲,果然是她此生最大的樂趣。她不管不顧,埋首在他胸膛前:「你先讓我靠一會,等會慢慢跟你說。」
  
  陸無聲已然無言,縱有千萬疑問,但他也聽出了雲照語調中所需要的依偎:「嗯。」
  
  雲照倚了許久,才鬆開他,兩眼一彎,笑盈盈看他。看得陸無聲都覺得他真該去找個大夫,想了想說道:「我認識個不錯的大夫。」
  
  雲照不氣,一點都不氣,倒像一支菸火,他的話就是火引子,一點,又讓她笑得花枝亂顫。
  
  「陸無聲,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從未這樣,覺得不能和他分開,哪怕片刻,都不能。
  
  ……
  
  「所以說……你這是第五次回來?」
  
  陸無聲縱然是探花出身,可也被這光怪陸離的事繞得有些暈乎,待他問了個詳細,得瞭解答,才理順腦中奇奇怪怪的線,他點頭:「我明白了。」
  
  雲照一點也不奇怪他能這麼快弄明白和接受,她慇勤地給他斟了一杯茶,恭敬道:「英明神武又聰明絕頂的蓋世大英雄陸大人請喝茶。」
  
  陸無聲不由一笑:「頑劣。」
  
  茶香四溢,又暖人心。陸無聲喝了一口,又道:「所以這裡就是你等會約見宋有成的地方?」
  
  「對。」雲照算了算時辰,說道,「馬上就要來了。」
  
  陸無聲微微一想,沒有做聲。不一會就聽見外面有敲門聲,外頭的人唸了一聲「是我,我進來了」,他便往雲照探身,捧了她的臉在她額上落了一吻。
  
  於是宋有成剛推門進來,就看見了這一幕,他頓時呆住沒辦法挪步。
  
  雲照也是愣神,隨後心就噗通噗通跳了起來,只因每次都是她主動親他吻他,他哪裡這麼主動做過,而且這算起來,還是兩人和好後「頭一回」見面。
  
  她還指望著能多調戲他幾回,看他臉紅呢!
  
  陸無聲慢慢離了她光潔額頭,偏頭看宋有成,漠然道:「你還要繼續看下去?」
  
  宋有成當即如被鎚子重擊在心口,打得他心臟巨痛,退步往樓下跑去。還未離開客棧,就有小二追上前來,將兩封信放在他手上,喘氣道:「方才那位陸公子讓我交給您的。」
  
  宋有成惱得幾乎想撕掉,轉念一想還是拆了來瞧,這一看,瞬間就沒辦法惱怒了。
  
  上面兩封信,一封字跡是陸無聲的,一封字跡是雲照的。
  
  但他知道,這兩封信——都是他寫的。
  
  他恨恨地看了一眼那高樓,兩人所處的廂房,滿懷羞憤離去。
  
  雲照趴在窗檯往下偷偷看去,見宋有成氣急敗壞走了,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到陸無聲旁邊坐下,十分解氣地說道:「你這招,比我『上輩子』用的手段好多了,你是怎麼想到的?」
  
  陸無聲見她竟然一點都不羞澀他吻了她,反倒是自己的心還在噗通噗通跳著,眉頭略微挑高:「你上一世,是不是,親了我許多回?」
  
  雲照啞然失笑,托腮看他:「你猜,我呀,不但是親了你,還看了你的身,還……」
  
  她沒往下說,但陸無聲已經在腦裡補了百餘種畫面,難道……難道是將他睡了?
  
  雲照又笑得更歡喜,終於臉紅了:「別瞎想,我什麼都沒做,也就是沒事抱一下你親一下你,沒做別的事。」
  
  陸無聲倒鬆了一口氣,因為如果真做了那些事他卻一點都不知道,這種感覺總覺得不對勁,像是要吃自己的醋,好笑又無奈。他想了片刻,說道:「我們可以去見見藺大人,真如你所說,當年我去見他也安然下山,那這次我去見他,也一樣能安然無恙,只要不走偏僻小道。」
  
  雲照一瞬擔憂,沒有立刻答應。陸無聲又道:「我和藺大人見面,從來都是在單獨在一間禪房中,所以我想,只要跟藺大人一起下山,那些人也不會對我動手。」
  
  「陸無聲,這樣很危險。」雲照搖頭,「我們可以不上山的。」
  
  「但雲雲,如果不上山,永遠不會知道為什麼藺大人會突然下山。是因為刺客,還是因為發現了刺客,還是因為其他,想要知道真相,這萬山寺,必須去一回。」
  
  雲照也知道上山能更快解開疑團,但是每每想起之前萬山寺的事,她的心就禁不住緊揪、緊揪。
  
  「雲雲。」陸無聲握了她的手,淡然道,「有你提醒,我不會讓自己有事。」
  
  雲照苦苦掙扎一番,最終還是點了頭:「我跟你一起去,否則我不放心。而且唯有你在身邊,我才能再次回到臘月初八。要是有什麼危險,我才好立刻回來。」
  
  陸無聲只是耳聞她說之前四次的事,但終究是耳聞,感觸遠不及她來得深。見她滿目擔憂,才有些明白她之前親眼看自己死去,有多痛苦和懊悔。
  
  這一想,握著的手,力道又大了些。
  
  「我們一起去萬山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1 10:12 AM

第 28 章

  臘月初八的萬山寺,滿是肅殺之氣。
  
  雲照踏上第一層階梯,就覺長路漫漫,往前面看去,黑雲壓頂……
  
  她剛深深吐納一口氣,一旁的陸無聲就道:「練氣功嗎?」
  
  瞬間破功。
  
  雲照真覺得他不管何時都不會慌張,不像她,太毛躁了。難怪祖母總說,男女之間就是什麼鍋配什麼蓋,什麼秤配什麼砣。話粗理不粗,是這麼個意思。
  
  「你不緊張嗎?」
  
  「還好。」陸無聲說道,「不要走岔路,自然就沒事了。」
  
  雲照輕嘆:「臘八臘九的事我已經不那樣擔心了,因為重複太多遍,只是初十之後,全部事情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也沒有經歷過,所以難免擔憂會出紕漏。更何況這次回來,我要應對的人,是司夫人。」
  
  「你想幫司姑娘和她的護衛離開京師嗎?」
  
  雲照見他略有所思,問道:「不可以嗎?」
  
  陸無聲說道:「可以,只是不是長久之計,而且很難辦得穩妥。以司夫人的性格,她又怎麼會就這麼放過他們,所以哪怕他們逃走了,也會繼續追捕他們,那他們這一世也別想過得安穩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找別的法子解決這件事?」雲照雙眼一亮,「要不讓司姑娘說自己有孕了。」
  
  陸無聲笑笑:「那司姑娘在別人眼裡成什麼了?更何況司姑娘是未來丞相之女,如果家門出了這種算得上是醜事的事,日後司大人若要做丞相,定會被很多大臣藉機彈劾,那司大人可能會做不成丞相。」
  
  雲照恍然,苦想半會,又道:「那直接跟司夫人挑明這件事?」
  
  「依照你所說的情況來看,難道司夫人還不明白司姑娘和土豆護衛的感情?有心拆散,哪怕當面說清,也不過是加快司夫人除去土豆護衛的速度。」
  
  雲照嘆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該怎麼辦?」
  
  她俏眼微抬,雖在嘆氣,可眼角卻在挑向陸無聲,只差沒當面問他有什麼辦法了。
  
  陸無聲細想一番,轉了幾種辦法,都覺不妥,便道:「今晚之前我告訴你。」
  
  不用問雲照也知道他會如何來告訴自己,肯定是來視窗那,便不問了。
  
  行至半路,往來的人很多,兩人不便再說這些事,並肩同行,彼此心照不宣。雲照不喜登山,所以平日兩人也沒一同爬過山,一起去過萬山寺。
  
  到了山門,陸無聲得走左邊,去見藺大人,雲照到底不便跟去,兩人約定半個時辰後在這裡碰面。
  
  雲照等了半會,見香客陸續入了大殿中燒香拜佛,她看著那殿中威儀大佛,想了想,也進去要了一品香點上,還求了支籤文。
  
  那解籤的先生瞧了瞧,問道:「求什麼?」
  
  雲照想問吉凶,但問了又如何,該發生的還是得發生,說道:「姻緣。」
  
  先生從背後尋了一番,抽了一支出來,說道:「第二十四籤,上上籤。」
  
  雲照的心情立刻好了起來,像是慵懶的心置身在了日光下,整個人都明媚起來:「說的是什麼?」
  
  「欲向親中又結親,看來此事正相因。明珠光照珊瑚樹,兩物都如寶和珍。」那人笑道,「此籤解曰,便是婚姻和合,百事遂意,家宅平安。」
  
  雲照不知道這是真還是假,但是求籤也是為了求個心安,笑笑給了錢,就收下籤文了。等她出來無事可做,又拿了籤文來看,細看那句「明珠光照珊瑚樹」,又覺得老天爺像是在預告什麼,心裡有些發毛,明珠明珠,夜明珠嗎……
  
  那明珠指的到底是她,還是陸無聲?是她嗎,那陸無聲豈不是珊瑚樹。
  
  雲照想到陸無聲變成一棵珊瑚的模樣,差點沒笑出來,實在逗人。
  
  「雲雲。」
  
  不過半個時辰,陸無聲就出來了,一過來就見她站在山門前的巨石旁忍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麼。走過去一瞧,只見她手裡還拿了張紅色籤文,他正要看,就被她揉成一團負手藏在背後。
  
  「我就是問個平安,沒求什麼。」
  
  陸無聲輕輕挑眉,不打自招,她問的定是姻緣吧。
  
  雲照渾然不知已經被看透,探頭往他身後看了看:「藺大人呢?」
  
  「等會就出來了。」陸無聲說著,將她領到巨石背後,說道,「我知道為什麼藺大人會突然下山了。」
  
  雲照頓時來了精神:「為什麼?」
  
  「因為藺夫人有孕在身,方才摔了一跤腹痛不已,便讓人來報信讓藺大人趕緊回去。」陸無聲說道,「若按照我以往的做法,藺府下人跟藺大人耳語此事時,我是不會多問的,今日想到你所言,所以多問了一句,雖然冒昧,但至少知道了他離去的緣故。」
  
  雲照這才瞭然:「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才提早離開,而不是事關刺客。」
  
  陸無聲又道:「而且我約莫算是打聽出了藺大人是否有效忠的人,結論是有。」
  
  「誰?」
  
  「我路上在想,為何之前探不出來藺大人是否有輔佐皇子,也想了幾個法子,但是既然前世探不出,那想必如今所想的辦法也跟先前一樣,所以我將前面所想的三個法子全都推翻,換了第四種。」
  
  雲照驚訝他竟然「智鬥自己」,興致盎然:「什麼法子?」
  
  「我問了藺大人對皇子們有什麼看法,起先他不願談論,後來才鬆了口,說二皇子為人穩重,膽大心細,說三皇子待人溫和有禮,連前太子也提及了,說他是治國之才。」
  
  雲照一時沒聽明白:「這跟你試探他到底輔佐哪位皇子有什麼用嗎?但凡為臣,都不會非議皇朝中人吧。」
  
  陸無聲笑道:「這個道理你也明白,那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應當也能明白。」
  
  雲照頓時又來了興致:「你說。」
  
  「他唯一指出了缺點的,就是七皇子,說他雖禮待下士,辦事穩妥,但膽識尚且不夠,還需磨礪。」
  
  雲照想之又想,隱約聽得通透,低聲:「畢竟是品評皇子,一不小心就會傳到皇子耳中,所以一般人不敢胡說。所以藺大人對他們通通都誇得天上有地上無,惟獨對七皇子評價不同。大概是因為,就算是七皇子真聽見這話,也不會生氣?那就是說……藺大人輔佐的人,是七皇子。」
  
  陸無聲欣慰點頭,看多了她大大咧咧的樣子,現在分析起來,也頭頭是道了。
  
  「再進一步說,七皇子絕不會是要害你的那個人,可以從名單上剔除?」
  
  「嗯。」
  
  雖說皇宮裡的人千千萬,這麼排除掉一個好像也沒什麼作用,但至少是排除了一個,而且解開了雲照困惑已久的事——藺大人突然下山是為了什麼。
  
  事情進展太快,離午時抓小偷的事還早,雲照想趁現在去一趟衙門找萬曉生,提前跟他說好初十去跟蹤那有蘭花香氣的人。
  
  兩人一起下山,途中聽見旁邊山林聲響似乎不同於風過林中的窸窣聲,兩人相視而看,沒有言語。等那響聲過去,陸無聲才道:「不是風聲。」
  
  「那是他們麼,潛伏在竹林中的人。」
  
  「興許是。」陸無聲目光遠投,但看不穿這山林,搖曳的林中葉子,像是在嘲諷他的不自量力。他將視線收回,待快走到無人處,才道,「到了初十我進宮一趟,你將那日我去跟蹤的時辰告訴我,我先進宮,到了那個時辰再從宮裡出來,看看那人,到底是誰。」
  
  「可是認了臉,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的人。畢竟那是皇宮,就算他表面效忠的人,也未必就是他聽從命令的人。」雲照一本正經道,「這是各種戲本裡說的。」
  
  陸無聲笑道:「學以致用,很好。」
  
  「是不是又覺得我厲害了。」雲照得意不已,她也只能在和他一起的時候這樣輕鬆了,像是因為身邊有了可以一起出謀劃策的人,所以自信心又溢滿胸腔,天不怕地不怕了。
  
  陸無聲向來不會誇人,這樣求誇的架勢,真要招架不住了。他笑道:「厲害極了。」
  
  雲照也不臉紅,再臉紅的事都做了,還有什麼可臉紅的,他誇十句她也能臉不紅心不跳接受:「對了,我家喜鵲不喜歡你家阿長,所以你不用想著撮合兩人了。」
  
  陸無聲問道:「這也是你重回臘月知道的事嗎?」
  
  「嗯。」
  
  跟他說的事就有那麼多,那沒跟他說的,只怕數不勝數。陸無聲一瞬有些失落,為自己不能和她一起患難要她一人扛住這些而憂心:「依你所說,既然夜明珠是我所贈,也必須在我身邊它才能發揮效用,那為什麼回來的是你,而不是我?」
  
  這也是雲照很頭疼很想知道的問題,奈何根本得不到解釋,她無奈道:「大概老天爺覺得我有拯救蒼生之能吧。」
  
  本來還焦心的陸無聲聞言,禁不住一笑:「天選之人。」
  
  「可不是。」
  
  雲照和他從萬山寺下來,徑直往衙門去,跟萬曉生說定了追蹤的事,也差不多可以去幫司玲瓏抓賊了。
  
  到了衙門,她尋了萬曉生過來,陸無聲在旁說道:「我竟不知你有這麼一個線人。」
  
  雲照知道他吃醋了,笑道:「我方才不是讓你不要提阿長的事麼,那是因為喜鵲另有良人。」
  
  陸無聲何其聰明,明白過來:「就是那位萬捕快?」
  
  「嗯,我一直沒有發現他喜歡喜鵲,我估摸著喜鵲也是喜歡他的,只是那丫頭根本不懂這些。」雲照搖搖頭,「真是讓人操心。還有那司姑娘的事,也是讓人操心。」她忽然狐疑道,「你說我上輩子是不是月老身邊的紅娘?」
  
  陸無聲彎身認真看她的臉:「嗯,是有些像,再點個媒婆痣就更像了。」
  
  雲照努嘴,將臉弄得皺巴巴:「再加點皺紋。」
  
  「嗤。」
  
  不等陸無聲回話,就聞一聲輕笑,抬眼看去,就見一個穿著捕快衣服的年輕人站在那,似要捧腹大笑的模樣。
  
  「萬捕快?」
  
  萬曉生將他打量一眼,笑道:「傳說中的雲家女婿,久仰久仰。」
  
  陸無聲微挑的眉毛瞬間被抹平,雲照厚如三尺泥塘的臉也終於染上了一片紅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1 02:11 PM

第 29 章

  萬曉生也算是半個江湖人,跑來跑去見的人多了,當眾調侃兩人也不覺尷尬,反倒是興致勃勃,又問道:「怎麼今日帶著你的竹馬來了?」
  
  雲照哼聲:「讓你見見他有多俊朗非凡一表人才啊。」
  
  陸無聲不由看了她一眼,誇人功夫見長,頗有自賣自誇的感覺。他笑笑:「陸無聲。」
  
  「萬曉生。」萬曉生似發現了什麼,「名字差不多。」
  
  「差遠了。」雲照當即斬斷他的話,說道,「我今日來是想拜託你一件事,臘月初十會有個男子出現在衙門這,你幫我跟緊他,盡快將他的畫像給我,還有,那男子身上有蘭花香氣。」
  
  萬曉生為她辦的事從來都是從衙門裡提早挖出點新鮮事,可沒讓他跟過人,心有好奇,但還是答應下來。一會雲照又神秘兮兮勾了勾手指讓他彎腰,萬曉生只好低頭,只聽她說道:「我把我家小喜鵲許配給你好不好?」
  
  「咳咳咳!」
  
  從未見過他如此窘迫模樣的雲照扳回一局,心中得意地拉了陸無聲就走,走遠了還回頭喊道:「我是認真的啊,我家小喜鵲也喜歡你,你們別傻乎乎地誰也不說,憋死我了。」
  
  萬曉生還在扶牆咳嗽,巨咳,猛咳,咳得都直不起腰來。等聽見那張狂得意的笑聲遠去了,他才立即止住咳嗽聲,眼裡有窘迫,也有不可思議。
  
  那雲家姑娘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明明掩飾得這麼好。
  
  不過……他那顆老江湖滿是繭子的心又劇烈跳了起來,喜鵲真的喜歡他?
  
  他怎麼沒看出來。
  
  難道……他忽然明白過來,難道是因為喜鵲掩飾得太好了?
  
  萬曉生生平第一次,杵在一個地方懵神半晌。
  
  要不去折根樹枝來,數一數樹葉,看看喜鵲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他?
  
  不過萬一最後一片葉子告訴他喜鵲不喜歡他怎麼辦?
  
  精明無比的捕快,再一次擔憂起來。
  
  陸無聲總算是明白雲照秉性頑劣,再怎麼經歷挫折,都不會變的。苦中作樂,絕不會服輸,頑劣得俏皮。只是他有一點很在意,剛才她竟然附耳同人語,還湊得那樣近,他又吃了一口醋。
  
  雲照自己樂完了,才好似嗅到空氣中瀰漫的一股子醋味,偏頭看著他說道:「你又吃萬捕快的醋。」
  
  陸無聲悠悠道:「你希望我不會吃醋?」
  
  「當然不。」雲照抱了他的胳膊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絕不會阻攔我,因為不曾懷疑,只是下意識的反應罷了。」
  
  陸無聲見她明白,也不吃味了,她再一時忘記跟別人親近,但也只是一個純粹的動作而已,跟對他是不同的:「我信你,但或許是因為……」
  
  「太喜歡我了。」
  
  雲照低聲接話,陸無聲微頓,輕輕應了一字「嗯」,就無需多加解釋了。
  
  雲照喜歡他這樣懂她,所以才更放不下。她想起那土豆護衛,明明可能猜到回來是死路一條,可還是和司玲瓏一起回來了,只為了找去給她送信,吉凶未卜的喜鵲。甚至在喜鵲被殺後,還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蹤也要殺了那殺手為喜鵲報仇。
  
  有情有義的司玲瓏,不離不棄的土豆護衛。
  
  陸無聲何其像那護衛,可她自知自私又怕事的自己比不過司姑娘。
  
  她看看天色,日頭已經快到正午。她這才想起她還沒有去買結實的枴杖,從巷子穿過時她找了找,才找到一根粗木棍,看起來是件不錯的打人利器。
  
  行至那小偷會過去的街道,雲照找好地方,如佛像定在街道中心,拿著根大木棍。往來的人眼神怪異,她一點也不尷尬,倒是陸無聲……這次好像離她特別的遠……
  
  「閃開!閃開!」
  
  遠處人群傳來嘩然聲響,雲照舉起她手中木棍,往那邊看去,又來了,上上次差點沒將她的腳踝踢碎的混蛋。
  
  那小賊跑得極快,根本沒瞧見在旁邊整裝待發的姑娘。
  
  「哈!」
  
  雲照掄起棍子往地上橫掃,那小賊痛叫一聲,人如飛鳥衝上半天高,重重摔在地上。
  
  司玲瓏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將自己的錢袋搶回,又踹了他一腳。
  
  動作跟之前兩次一模一樣,永遠是那樣英姿颯爽,雲照頗為欣賞。
  
  司玲瓏哼了一聲,拍拍錢袋上的灰塵,滿目珍惜。她這才對雲照說道:「多謝姑娘仗義相助。」
  
  「舉手之勞罷了,不足掛齒。」雲照笑道,「有緣改日再見。」
  
  她吸取上輩子教訓,沒有太過自來熟,免得讓她心生警惕,那就更做不成知心好友了。
  
  「等等,還沒問姑娘叫什麼……嗯?陸公子。」
  
  「司姑娘。」陸無聲作揖問好,又道,「沒想到是司姑娘失竊,雲雲她無意中幫的人竟是你。」
  
  「雲雲……」司玲瓏瞭然一笑,「倒叫得親暱,看來關係匪淺。」她又道,「知道是你的朋友這就好辦了,我叫司玲瓏,你呢?」
  
  「雲照。」
  
  「名字真好聽。」
  
  「你的也是。」雲照又道,「原來你們認識。」
  
  「我們的父親都在朝為官,宮宴上見過幾回。」司玲瓏又道,「我還有事要忙,改日我再登門道謝。」
  
  雲照說道:「改日是何日?是明日嗎?」
  
  司玲瓏心思靈敏,問道:「怎麼了,明日雲姑娘要外出?」
  
  陸無聲笑道:「我們約好去千青湖遊湖垂釣,你若登門,雲雲也不在家,怕你白跑一趟。」
  
  司玲瓏訝然:「巧了,我明天也想去一趟千青湖,聽說那兒的臘梅開得正好,一直想去看看。」
  
  此時雲照才知道她去千青湖也是為了臘梅,一時也詫異:「司姑娘喜歡梅花嗎?」
  
  司玲瓏也是驚訝:「難道雲姑娘也喜歡?」
  
  陸無聲為兩人補話道:「看來你們都很喜歡,那正好,相請不如偶遇,不如明日一起去遊湖賞花,釣來的魚,可以送去附近酒樓,再一同品嚐。」
  
  司玲瓏露了歡顏,一口答應,約定了時辰,這才和他們道別。
  
  事情進展比想像中的還要順利,甚至多了意外發現,雲照愈發喜歡司玲瓏這個姑娘。
  
  今日的事辦完,離初九還遠,陸無聲還想多跟她待一會,可雲照怕又有什麼變故,就催促他快些回家,生怕發生什麼意料之外的事,害他出了狀況。
  
  她心有驚怕,催得太急,倒像是趕人走了。陸無聲站在原地不動,不肯挪步:「如果我就站在你家巷子裡一天,也不會有事的。」
  
  「快回去吧,之前你是去找藺大人套話的,如今話套出來我也不知道你做什麼才是安全的,想來想去,只有回你自己的家了,好歹是將軍府。」見他還不動,雲照擠眼笑道,「難道你要進來拜見我爹娘?那好啊,來來來,反正我爹娘也很久沒見你了。」
  
  說著她就作勢要拽他進去,可力氣不大,根本拽不走。陸無聲輕輕一扯,就將她拽到面前來,差點撲了個滿懷。
  
  雲照微頓,無心要這麼做的陸無聲也頓了頓,輕輕退開半步,又撫她的頭:「我聽你的話,這就回去,你也回去吧。」
  
  雲照應了聲,又道:「我也想跟你待在一起,只是我更怕會出其他事,陸無聲……你不要懷疑我對你的真心。」
  
  陸無聲驀然一笑:「嗯。」
  
  雲照心隨身動,趁著四下無人,在他唇上啄了一嘴,就跑回家去了,只留下陸無聲站在巷子裡,看著她的身影離去。
  
  跑回家的雲照差點跟開門的管家撞了個結實,雲夫人正要出去,見她這樣冒冒失失,說道:「你呀你……」
  
  她忽然想起女兒近日心情不好,就將話收住,沒想到女兒卻嘻嘻哈哈湊近了說道:「娘,您要出門嗎?」
  
  「……是啊,雲兒呢?」
  
  「我回房,睡午覺。」
  
  「我去讓人喊廚子給你熱飯吃。」
  
  「飽了,不吃,我去睡一覺養好精神先。」
  
  雲夫人見女兒蹦蹦跳跳跑進裡頭,心有擔憂地搖搖頭,跟麻雀似的,到處蹦。女兒大了,也猜不出她的心思了,分明前幾天還那樣憔悴失神。
  
  她邊想邊往外面走,視線所及巷子似乎有個高挑男子站在那,雖然離得遠,但依稀認得出那人是誰。
  
  陸無聲沒想到雲夫人竟然出來了,遠遠朝她作揖問好。
  
  雲夫人低眉一想,才曉得女兒為何掃了那滿臉陰霾,笑得如春光明媚了,也衝他點頭笑笑。
  
  ——何以解憂,唯有陸家公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2 01:20 PM

第 30 章

  臘月初八,風雪欲來,雲照早早就讓人在房裡添足炭火。喜鵲邊往裡放邊問道:「小姐,您睡了一個下午,這麼早就又要睡了嗎?」
  
  「我在等人,外頭冷,我看能不能把外頭燻熱。」
  
  喜鵲歪了歪腦袋,沒想明白,今天她做的事,她一件都想不明白,她家小姐變得很不一樣了呢。
  
  「喜鵲。」雲照坐在窗前往外瞧著,這會喊了她的名才回頭看她,招手讓她過來。
  
  喜鵲剛添了炭手還髒兮兮,小跑過來問道:「怎麼了小姐?」
  
  「你娘不是又逼你嫁人了嗎,但我也瞧不上你娘要你嫁的那些人,我呀,想你一輩子都在我身邊,所以我想買你的賣身契。」
  
  喜鵲搓著兩手為難道:「但我爹娘不許,而且我也捨不得我的弟弟妹妹們,他們還那樣小。」
  
  「我買你的賣身契,只是不想你總被你爹娘纏著,賣身契我會還給你,以後你想做什麼,照樣,只是你爹娘再也管不著你了。」
  
  喜鵲一個晃神,一會又慌了神:「賣身契還給我?小姐,你不要我了嗎?」
  
  話沒說完,她就紅了眼,已經是要哭的模樣。雲照忙安慰道:「當然不是,只是你娘總是打你,你爹也總是拿你的錢,你不是說要攢錢買什麼,但這都多少年了,什麼也沒瞧見你買過,我要給你銀子,你又不要。平時拿了月錢和賞錢,還沒焐熱,就被你爹娘拿走了。」
  
  喜鵲一時無話,又想起她那心心念念了好幾年的新衣裳,她也想在過年的時候穿好看的衣服,去跟人拜年,去見她的小姐妹們。
  
  雲照溫聲:「明天我就去找你爹娘,以後你的事,都歸我管,歸雲家人管,什麼屠夫什麼麻臉漢子,都見鬼去吧。」
  
  喜鵲登時被逗樂:「姑娘不許說大粗話,不然夫人聽見又要嘮叨你了。」
  
  雲照見她這樣說,那就是答應了,心下歡喜寬慰:「那就這樣說好了,你不許反悔,反悔是小狗。」
  
  「怪。」喜鵲撓撓頭,這才發現她手還髒著,「完了,又得洗頭,冷死了。」
  
  雲照笑得後仰,喜鵲嗔道:「壞。」
  
  她轉身要走,雲照一把拉住她,喜鵲大驚:「髒,姑娘您的手……」
  
  「沒事。」雲照說道,「我心裡有個屬意的人,覺得跟喜鵲你配得很。」
  
  喜鵲委屈道:「您剛才還說不要我嫁給屠夫麻子,現在又要給我說媒,果然是不要我了。」
  
  雲照笑道:「我又不要給你配屠夫麻子,是個捕快,英俊得很,脾氣也好。」
  
  「哪個捕快?」
  
  「吶,就是你常送錢去的那個。」
  
  喜鵲吃驚道:「萬捕快?」她哼聲,「賺了我家姑娘那麼多錢,連丫鬟也要了去,呸。」
  
  「他待你挺好的。」雲照溫溫笑著,想到那日站在窗前將錢全部還給她的萬曉生,就覺得將喜鵲交給他,她會一世放心,「你有空多和他說說話,要不今晚睡覺前你想想他為人如何。」
  
  喜鵲羞得臉都燙了起來:「睡前想男人,才不要。」
  
  她說完就提著那堆沒添完的木炭出去,雲照知道喜鵲的脾氣,跟她提了一嘴,以後再和萬曉生見面,一定會多留意的。
  
  既告訴了萬曉生,也告訴了喜鵲,這兩個悶蛋再見面,該何等彆扭有趣呀。
  
  雲照越想越想親眼去看看他們再見面的情形,可惜她絕不能在場,否則他們就要尷尬得說不了話了。
  
  她搬了張太師椅在窗戶前放著,安心等陸無聲來敲她的窗。
  
  也不知是今日心中太過安逸還是椅子太舒服,她坐著坐著就犯了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迎著窗外時而撲入的寒風,悄然入睡。
  
  一朵巨大的樹花在夢中盛開,瞧不出是什麼花,只是落英繽紛,美得連雲照都知道這其實只是個夢。然而還是止不住好奇心往那樹花走去,因為她在那裡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俊朗無雙的男子,在樹下看著她笑。
  
  對,這是夢,但就算是夢,她還是很歡喜地往那邊跑去。
  
  然而不管她怎麼跑,都追不上他的腳步,越追越遠,越追越遠……
  
  「陸無聲?」
  
  雲照頓下腳步,頭上的花瓣紛紛揚揚,淹沒她的腳踝,淹沒她的膝頭,淹沒她的肚子,直至淹沒至脖子。她仰頭看去,只看見一個身著黑衣的天神俯視她,眼有譏誚。
  
  花瓣久落不止,已經堆積至她的下巴。
  
  突然,又出現一個白衣天神,輕揮寬大水袖,瞬間將花瓣拂散。
  
  黑衣天神震怒,樹花如暴雨落下,像是山上滾落的石子,朝雲照兇狠砸去。雲照心頭一驚,忽然看見陸無聲從遠處衝過來,俯身將她抱住。
  
  「雲雲。」
  
  雲照猛地從夢中驚醒,尋聲看去,就見陸無聲安然無恙地站在窗前,滿目擔憂看她。她驀地站起身,將他抱住。
  
  「做噩夢了?」陸無聲撫著她的青絲,相擁而來的身體滿是寒氣,看來在這窗前睡了不久,「快去披件衣裳,別凍著。」
  
  可雲照沒動,陸無聲便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繫上。雲照緩緩抬頭,捧了他的臉仔細瞧:「我做噩夢了,夢見了兩個神仙,一黑一白,黑的要殺我,白的在救我。」
  
  陸無聲笑笑安撫:「做夢罷了。」他又道,「看來我回去又要換衣裳了。」
  
  雲照一聽,微微鬆開他,這才發現原來她剛才抓了喜鵲的手,這會自己的手也染了一片黑,不過從痕跡上來看,大半都抹在了陸無聲的身上。她瞬間忘了方才的煩憂,笑聲如銀鈴。一會她俏眼一轉,才明白那個「又」字,看來是特地換了新衣裳來見她的。
  
  她正欲好好犒勞他,誰想鼻子一癢,俯身連連打了三個噴嚏。陸無聲立刻說道:「快回屋去。」
  
  「我這不就在屋裡。」雲照沒挪步子,揉了揉鼻子好像有點堵了,她說道,「你是來尋我說司姑娘的事的?」
  
  「嗯。」
  
  陸無聲看看對面的門窗方向,雲照說道:「這次沒人,我都將他們支走了,你安心說吧。」
  
  陸無聲這才說道:「你知道為什麼司夫人會殺土豆護衛嗎?」
  
  雲照早就仔細回想過這件事了,他一問,她心中就有了答案:「當年這件事鬧得很大,不過當時我正跟你鬧彆扭,那兩年也沒什麼心思去顧及這些,只是從依稀的記憶想來,應當是司夫人覺得土豆護衛對司姑娘並無真心,只是想利用司姑娘山雞變鳳凰,做司家的女婿。」
  
  「司夫人在還未出閣時,在京師就因行事與別家姑娘不同而頗有盛名,雷厲風行,處事決斷,這些年我與她見過幾面,從言談來看,是個極為嚴厲而多疑的人。但她和司大人只有司姑娘一女,十分疼愛,所以猜疑小小護衛有這種心思,也不奇怪。」
  
  雲照「嗯」了一聲,又道:「我想,如果能讓司夫人明白土豆護衛對司姑娘並不是假情假意,或許司夫人會認可他們的親事。」
  
  陸無聲輕輕嘆道:「這倒未必,如果真是這樣,那司夫人也不會讓司姑娘嫁給司馬家的公子。」
  
  「如果以女子的心思來理解,大概是司夫人覺得司馬家的公子當真不錯,與其讓司姑娘被土豆護衛『迷惑』,倒不如找個比他優秀百倍的男子來填滿她的芳心。」雲照對這點分析還算是有把握,陸無聲是聰明,但他終究不是女子,沒有女子的細膩心思。
  
  陸無聲聞言,也覺有理:「我有個法子或許可行,明日我們如期赴約,去千青湖賞梅。」
  
  雲照趴在窗口瞧他,兩眼彎彎似銀河:「我就是喜歡你這樣淡定的模樣。」
  
  「你也比以前鎮定了許多,不那樣毛毛躁躁了。」
  
  陸無聲撫她的面頰,涼涼的,是少女特有的柔軟。雲照沒有吭聲,看了他半晌才道:「我倒沒變聰明多少,如今想想,我能將雲家打理好,其實也是因為我爹在旁協助我,世伯叔叔們看的還是我爹的面子。以前不明白,現在往返幾次,我才想清楚,不過也並不晚,以後再不會這樣毛躁。」
  
  陸無聲笑笑:「孺子可教,為時不晚。」
  
  雲照也笑了笑,真在溫情處,鼻子又一癢,又打了兩個噴嚏。陸無聲這回不由著她了,要將窗戶關上,不許她再探身出來。
  
  「等等。」雲照伸手攔下,往前探出半個身子,從那將要關上的窗戶探頭,在他臉上烙了一吻,嫣然一笑,才從窗戶中隱沒身體。
  
  怔神的陸無聲看著映在窗紙上的身影,撫了撫面頰,涼涼的,可心卻滾燙。
  
  夜色迷人,悄然無聲,唯有青梅竹馬的戀人隔窗凝神對望,千言萬語不及心有靈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2 02:07 PM

第 31 章

  許是昨夜在窗前睡太久著了涼,夢裡又受了驚嚇,雲照一早起來就覺得渾身不對勁,腦袋昏沉沉的。
  
  幸虧身子素來康健,喝了些藥,臨出門前也無大礙了,只是不敢讓身體出亂子,就穿厚實了些,從巷子出來見著陸無聲,就見他瞧著她一笑,笑得雲照心虛,先自損三千地問道:「剛才你是不是瞧見一個大雪球朝你滾來?」
  
  陸無聲向來沒她愛玩,一聽就往她左右看看:「雪球在哪裡?」
  
  雲照撲哧一笑,指著自己的鼻尖說道:「這、這。」
  
  陸無聲反應過來,臉上也見了笑:「不曾見過這樣好看的雪球。」
  
  雲照實在是喜歡他這話,奈何阿長和喜鵲都在旁邊瞧著,也沒敢當面調戲他,規規矩矩地上了馬車,和陸無聲的馬車一前一後往千青湖趕去。
  
  等從千青湖回來,她還要去另一個地方,喜鵲的家。
  
  雲照想到喜鵲的爹娘,就覺得不舒服,她只恨上輩子沒拿根棍子揍他們一頓,只是一把掃帚,根本使不出什麼勁。
  
  臘月初九,初雪欲來,臨近千青湖,寒風從山巒穿過,更是肆意疾掃,撲得人心覺寒涼。
  
  早就等在岸邊的司玲瓏剛摸了摸鼻子,身後人就給她披了件厚實披風:「冷。」
  
  司玲瓏頭也沒回,肩頭用力一聳,還未繫上的披風順勢滾落到地上。片刻,那披風又掛在她身上,男子轉到她跟前,抬手要為她繫上。
  
  「別碰我。」司玲瓏擰眉拍開他的手,掌勁很大,瞬間就在他的手背上留了五道指痕,看得她一瞬痛心,可仍是僵著臉道,「我知道我娘找過你問我嫁給司馬家那公子的事,你一定說好,對不對?可就算你們都說好,我也不去司馬家。」她咬了咬牙,突然滿腔怒意,取了腰間錢袋丟在他腳下,「不稀罕你送的錢袋,昨天就該被小偷搶走,反正你也不打算追回來,由著我跑斷腿去追賊你也不幫忙,呸!」
  
  她轉身要跑,護衛一把將她拉住:「陸少爺和雲姑娘快來了,你不是這樣不守信用的人,對不對?」
  
  司玲瓏頓步,掙脫他的手,像冰柱子杵在湖邊,偏著頭愣是不看他。
  
  護衛俯身拾起那荷包,輕輕拍去面上塵土,放回她的手中。司玲瓏強了半會,到底還是接了回來,抬眼看他,眼裡都快有了淚:「我不想嫁給別人。」
  
  護衛未語,又將披風拾起,穩穩給她繫上,末了摸摸她的頭,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司玲瓏看著他,最後還是將眼淚收了回去,說道:「披風太笨重了,等會垂釣不方便,刮個風,能把人刮到湖裡去……你冷不冷?給你焐手。」
  
  她說著,就握了他的手捧著。她天生體熱,酷暑時手熱得燙人,到了冬日,熱意也不散,這回給他捂著,自己的手涼了半截,好一會才給他焐熱。察覺到他的手溫度恢復,她才笑了笑。
  
  「你說,明年元宵節要帶我去九燈鎮看花燈的,還算數嗎?」
  
  護衛默了默,點點頭:「算。」
  
  司玲瓏這下不氣他了,她喜歡臘梅,更喜歡千奇百怪的花燈,京師的花燈都是從九燈鎮來的,她嚮往已久,可以前娘親總以她未及笄年紀尚小不讓她去,今年及笄了,又生了一場病。
  
  到了明年,明年就沒人能擋得了她了。
  
  不過小片刻,陸無聲和雲照按時赴約,四人共乘一條船,船不太大,一頭只能坐兩個人。司玲瓏想跟雲照一塊坐,拉了她就往船上去。
  
  雲照不及她的身手好,船在水面上本身也不穩當,跟著她一腳踩上,船就在湖面上晃出一圈圈劇烈波紋來,像是要將兩人給拋下去。
  
  陸無聲一見,急忙伸手托住雲照。那護衛也幾乎與他同時出手,接住司玲瓏,讓她借力上了船。司玲瓏和雲照鬆了一大口氣,不敢再亂動彈了。
  
  船離岸邊,像一葉扁舟,載著兩對戀人,慢慢悠悠往湖泊深處駛去。
  
  千青湖是京師最大的湖泊,美景數一數二,所以每日來遊玩的人不少。
  
  岸邊停泊了數十小船,還有幾艘大船,船高兩層的,三層的,如今還早,客源不盛,船不滿,所以走的基本都是小船。
  
  一個氣質略顯清冷的雍容婦人立於三層高的船板上,將岸上的人和物盡收眼底。剛才還冷厲的眉眼散了三分冷清,若有所思,只是仍讓人生畏,連背影也是如此。
  
  趙夫人遲疑片刻,定了定心邊走邊笑道:「司夫人怎麼在這站著,這山風冷人,別冷著。快進裡頭吧,幾家夫人都來齊了。」
  
  司夫人緩緩收了視線,遠投湖泊,載著她女兒的小船,已經走遠,可她卻好似能看清女兒的笑顏。
  
  她一直不知,女兒這樣喜歡那護衛,身上戴了四年怎麼都不肯扔了的錢袋,是那護衛送的。她也不知,那護衛會這麼護著她的女兒,像她的丈夫一樣,細緻入微。
  
  「趙夫人。」司夫人回身看她,問道,「為何今日突然邀我來千青湖賞景?」
  
  趙夫人早得對策,鎮定說道:「哪裡是我邀您來的,昨日我去秦夫人那說起這千青湖,秦夫人說你也喜歡遊湖,所以我們合計一番,就約了幾家夫人一起遊湖來了,這總比圍爐品茶來得有趣。」
  
  司夫人天生一對丹鳳眼,眼尾又長,無論何時,眼角總是微挑,笑起來便顯得風情,可不笑的時候,會多幾分疏離感。從趙夫人身旁過去時,可著實讓她暗暗驚了驚。
  
  等司夫人過去後,她才往湖泊遠處看去,也不知道哪個是陸家少爺坐的船,不過他應允了自己只要今日帶司夫人來遊湖,那就會為她經商遇阻的弟弟提供錢財和幫助,身為陸將軍家的公子,自己也是朝廷命官,應當不會騙她。
  
  雖然她不清楚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但那些對她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四人遊湖半日,靠岸後在客棧吃過午飯,司玲瓏還不願回去,只覺和雲照相見恨晚,直到護衛提醒,才收了心思,又約她明日再見。
  
  雲照也還有事要做,也不多留,她想著再跟司玲瓏見一面,就跟她提去找十七公主,打探到那蘭花香氣的男子是何人。
  
  他們幫她和土豆護衛,她幫他們找到蘭花香氣的男子。像是交易,但雲照還是希望在這兩件事解決後,她們能做真正的朋友。
  
  喜鵲的家入城後只要走一小段路就到了,不過喜鵲家在巷子末尾,巷子窄小,別說馬車,就連同時並行三個人都不行。巷子兩家都住著人,偶有垃圾堆積,巷子氣流不順,在冬日也悶出絲絲臭氣來。
  
  雲照還不曾去過喜鵲家,這會站在巷子口往裡面瞧了一眼,就對陸無聲說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解決。」
  
  陸無聲說道:「回去也無事,我不便進去,那在這裡等你。」
  
  喜鵲見她真要去自己家裡,這才有些急:「姑娘,您真要去找我爹娘嗎?」
  
  「嗯。」雲照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帶路。」
  
  喜鵲又喜又憂,喜的是爹娘再沒緣由無故打她了,憂的是她的爹娘這樣厲害,姑娘怎麼能扛得住,可不要反被打一頓。
  
  她憂心忡忡在前頭領路,快到盡頭才在一間破陋的門前停下,推門進去。
  
  喜鵲娘正在院子裡曬太陽,數著錢袋裡的銅板嘆氣,聽見開門聲,抬頭一瞧,竟是女兒回來了,她兩眼一彎,上前問道:「昨日臘八,雲家定是給你發賞錢了,快拿出來。」
  
  「賞錢?你還想要賞錢,我沒讓你賠錢已經是大仁大義了。」
  
  雲照從後頭冷笑一聲,一句話就賺足了喜鵲娘的視線。她推開在前頭的喜鵲,詫異道:「這丫頭做錯什麼了,要打要罵隨您高興,別憋壞自己。」
  
  雲照真想往她臉上糊一把泥,忍氣道:「這丫頭我不想要了,錢也不要你賠,況且我手上也沒賣身契,人不是我的,打壞了你找我要錢怎麼辦?所以想來想去,我不要這人了。」
  
  喜鵲娘一聽,瞪圓了眼,抓了她的衣裳就道:「這丫頭不是一向很聽話,伺候您很久了嗎,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那、那你好歹把過年的賞錢給了啊,還有年末得給兩筆月錢的,雲大小姐你該不會是想賴賬吧?」
  
  「呵。」雲照冷笑,「賴賬?我原本是想用二十兩銀子買下她,誰想她將我最喜歡的玉珮給打碎了,這玉珮你知道多少錢嗎?」她說著就掏出半塊色澤晶瑩剔透的玉珮,丟在喜鵲娘身上,「一百八十兩!」
  
  喜鵲娘一個哆嗦,不敢去接,往後退了一步,那玉珮掉落在地,半塊摔出七八塊來。
  
  喜鵲也瞪大了眼,那玉珮的確是值一百八十兩,可是根本與她無關。
  
  雲照冷冷瞧著喜鵲娘,說道:「人我還你了,賞錢和雙份月錢你也別想了。」
  
  喜鵲娘一愣,腦子飛快轉著,見她真要走,心裡急了,拽著她不肯放開,大聲道:「二十兩!人給你了!」
  
  「不要。」
  
  「十九兩!」
  
  雲照冷笑。
  
  喜鵲娘的額上堆出細汗來,忍痛道:「十五兩,這人給你了,任打任罵的人,也值十五兩銀子啊。」
  
  喜鵲的臉色已變,她沒想到她的親娘竟然會說這樣的話,原本還有留戀的心,現在完全沒了留戀。
  
  這可是她親娘,可她的親娘卻沒把她當親女兒。
  
  喜鵲眼裡頓時有了淚,噗通給雲照跪下,哽咽道:「姑娘,買了我吧,帶我走。」
  
  雲照也不願喜鵲難過,可是唯有這樣,才能讓心軟的喜鵲狠下心來離開。她冷臉說道:「好,十五兩,從此以後,喜鵲跟你們再沒有關係。如果以後你動了她一根寒毛,那就是跟我雲家過不去,後果自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2 02:11 PM

第 32 章

  喜鵲娘得了錢,便將賣身契寫了給雲照,白紙黑字,摁了手指印,就算「交易」達成。喜鵲臨走時回頭瞧自己的娘親,只見她光顧著數錢,根本沒有抬頭看她一眼。這一看,喜鵲心中憤懣,提步跟雲照離開了這個家。
  
  從幽深的巷子出來,雲照才道:「以後你要回來,她罵不著你,就算拿十幾文錢給你的弟弟妹妹,她還會很高興。」
  
  「姑娘我明白。」喜鵲嘆氣,「就是覺得自己沒家了,那兒再不好,也是我過了十四年的地方。」
  
  「以後雲家就是你的家。」雲照說著,將賣身契撕碎,也不留著。
  
  喜鵲瞧見,更是打定主意,要安心侍奉她一輩子。
  
  陸無聲見兩人出來,倒沒想到事情辦得這麼快,問了兩句,喜鵲就道:「姑娘辦事愈發周全了,這定是陸少爺的功勞。」
  
  陸無聲笑道:「為什麼歸功於我?」
  
  「因為姑娘在昨日跟公子和好後,整個人都變了,今日更是讓人刮目相看。」
  
  雲照笑道:「你說對了個成語啊喜鵲。」
  
  喜鵲當即捂了嘴,吃驚不已:「真的!」
  
  她瞬間沉浸在喜悅中,方才的傷心難過被拋在了腦後,光想著她肚子裡如何如何有了墨水。
  
  雲照笑笑說道:「你去衙門找萬捕快,就說我有事找他,讓他晚上在巷子那等著。」
  
  喜鵲應了聲,便往衙門方向跑去。陸無聲略覺奇怪:「你不是已經跟萬捕快商議過了嗎?」
  
  「得讓他們兩個多見見,增進感情才行。」
  
  陸無聲恍然,到底還是她的法子多。
  
  雲照又道:「也不知道現在司姑娘他們怎麼樣了。」
  
  「若司夫人真的只是因為怕土豆護衛不是真心待她的女兒,那今日在千青湖的事,大概會讓司夫人的看法有所改變。」陸無聲相信像司夫人那樣多疑的人,不單單是只看兩人一次兩次的共處,而是會將司玲瓏今日所做的事都打聽清楚。」陸無聲又道,「而且你說,前世的她曾相信了喜鵲的話,那今生你對她說的那些話,她或許也會相信。所以明日再見,你與她說明白這件事,再跟她商議對策,或許就能避免上一世的不幸。」
  
  雲照略覺詫異:「你要我跟她明說夜明珠的事?」
  
  陸無聲點頭:「你忘了他們本可以逃走,但為了找喜鵲,還是回來了?」
  
  雲照沒有忘,雖然當時她心中沒有一點波瀾,但是她知道要他們這對亡命鴛鴦再回頭實屬不易,而且還是為了喜鵲歸來。那樣講情義的人,她怎麼能有理由不信。
  
  「司夫人性格強勢,司大人一心都在朝堂上,如果司姑娘能跟司大人明說她與土豆護衛的事,再由司大人出面,那司夫人或許會成全他們。」
  
  其中變數太多,誰也不能肯定未來會是如何。如果雲照有通天的本事,也不用她往返這麼多次,重來一次,別人沒有任何記憶,但她每回都是深切感受,痛苦居多,然而她還是感激上蒼能給她重來的機會。
  
  痛苦卻還是迎難而上,其實她若為了自己,本可不必重複臘月初八。
  
  畢竟她也不願意總是回來。
  
  奈何變數這麼大,她如何能做到看著親友死在自己的面前而不去重走臘月初八。
  
  雲照暗嘆一口氣,深思半晌,問道:「你是想我明日和司姑娘見面時,和她明說?為他們避開原本要悲劇的臘月初十?」
  
  「嗯。」
  
  「我想想……」雲照知道司玲瓏是個怎麼樣的人,但也害怕又出什麼變故。只是陸無聲也主張如此,或許並不會是錯的決定。
  
  臘月天,初九仍舊天晴,但北風陰涼,像是山巒那邊有風雪要來,刮得司玲瓏在馬車上都覺得冷。
  
  她抱了抱自己的小暖爐,偏身看了看緊跟在她身後側的男子。男子見她看來,說道:「看路。」
  
  「反正你會為我看著。」司玲瓏笑了笑,又瞧了他好一會,才收回視線,安心地往家裡走去。
  
  進了家門,見管家立即迎來,她就知道母親回來了。
  
  她面上笑意頓斂,又示意身後人不要跟了。她知道母親不喜歡他,所以只能讓兩人少見,避免母親對他橫眉冷對,也壞了自己的心情。
  
  司夫人此時正坐在大堂上品茗,想了許久今日在千青湖上女兒和那護衛的事。她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素來疼愛,什麼都想給她最好的。就算她不愛琴棋書畫喜歡騎馬,她也由著她。就算她不愛繡花愛舞劍,她也從來不攔著。
  
  女兒是她的心頭肉,可如今她卻發現,女兒身邊那卑賤的護衛,竟想剜走她的心頭肉。
  
  居心不良!
  
  奈何女兒已深陷其中,讓她這做母親的,更是心焦。
  
  她決不能讓她的掌上明珠落入那居心不良的護衛手中,所以處處阻攔。
  
  只是近日在湖泊一見,那護衛待她女兒的一舉一動,卻不像是假情假意。她也是女子,也是和夫君相愛成親,所以連她都有些疑惑,難道那護衛當真是真心?
  
  「娘。」
  
  司夫人回過神來,手中茶盞已涼,她抿了一口便放下了:「你過來,娘有話要跟你說。」
  
  近半年司玲瓏跟她的關係都十分緊張,像是一根拉得太過的琴弦,隨時要崩裂。她略微不安坐下,又往外面看去,不見她的護衛,才收了心思。
  
  司夫人微抬眉眼,也往那邊看了看,不見人,倒是地上有投影。他知道自己對他不滿,還敢在近處待著,倒是忠心。她接過丫鬟新沏的茶,遞給女兒:「瞧你,臉都凍紅了,今日去了哪裡玩鬧,每日都不見人影,跟你爹有什麼區別?」
  
  司玲瓏雙手接過,說道:「去了千青湖,和雲家姑娘約好的,釣了幾尾魚,就在酒樓裡吃過了午飯才回來。娘您今天用午飯了嗎?」
  
  「用過了。」司夫人淡聲,「去的也是千青湖,瞧見了你,還有那個護衛。」
  
  司玲瓏手勢一頓,抬眼盯著母親,沒有吭聲。司夫人見她眼裡瞬間染上警惕,心下不悅,正要問個仔細,將母女之間該說的都說出來,就見下人小跑進來,說道:「司馬家的公子來了。」
  
  按照一般姑娘家的做法,估摸會躲著,但司玲瓏就是司玲瓏,她不喜歡司馬公子,一點也不介意讓他知道自己不喜歡他,最好知難而退,她才開心。
  
  司夫人見她不走,說道:「進去,像什麼話。」
  
  「我和他也算是見過兩次的朋友,朋友來訪,女兒怎麼能躲著。」
  
  司夫人板著臉道:「快進去。」
  
  司玲瓏偏是不走,一會司馬公子進來,見司玲瓏也在,微微意外,作揖跟她問好,司玲瓏也大方回禮,並道:「今日我爹爹不在家,你又做不了學問了。」
  
  話裡有趕人的意思,司馬公子笑得略略尷尬:「本以為這個時辰司大人會在家中。」
  
  「我爹心繫朝廷,以朝中事務為重,並不常在家,下回你過來,可以先差遣個下人來,我定會如實告訴你,免得你總是白跑一趟。」
  
  司玲瓏不喜他,更不喜他總是裝傻充愣,話裡暗暗帶著諷刺,別說司馬公子,就連司夫人聽了都覺得氣惱。她趕緊上前圓場,將司馬公子送走,回頭對女兒喝道:「你越發不像話了!當初就不該什麼事都由著你,嬌慣出你這樣的脾氣來。」
  
  「娘……」司玲瓏軟了聲,「女兒一向都是聽您的話的,您知道的,惟獨婚姻大事不能聽您。」
  
  司夫人本想跟她說清楚這件事,可沒想到女兒竟忤逆到了這種地步,為了個男子都變得像另外一個人,不懂事、霸道、無理,若真的答應她讓她跟那卑賤護衛在一起,那日後她定會後悔!
  
  「管家!捉了他,捉了小姐,不許他們再見面!」
  
  司玲瓏沒想到母親突然下了這個命令,一瞬愣神,等回過神來,就聽見外面有護院過來,往門口一側提著兵器前去,她忙跑了過去,將她的意中人護住,大聲道:「誰敢抓他!」
  
  司夫人冷聲:「你反了!這個男人留不得了。」
  
  司玲瓏頓時驚愕,張開手攔住那些護院,司夫人厲聲:「司無言!當初我丈夫將垂死的你撿回,給你溫飽賜你姓名,你便是這樣報答我們司家?將你手中的劍放下,不要忘了,那是我贈與你護衛司家的,你要用它來傷我司家人?」
  
  司玲瓏不曾見母親這樣怒過,預感她剛才所說不會是假,她心中焦急,要司無言不要放下手中的劍,誰想背後一聲「光當」,是劍落在地上的聲音。她愕然轉身,只見他眼裡示意她不要再為自己說話。
  
  眼見就要生離死別,司玲瓏眼中已然有淚,顫顫搖頭:「我們走吧……」
  
  司無言未語,仍是搖搖頭。司夫人說得沒錯,司家給他溫飽又賜他名姓,司家不曾虧欠過他任何東西,那如今他也不能帶走他們的女兒。他本以為誠心能撼天動地,但他終究是多想了。
  
  司家是不會將女兒嫁給他的。
  
  但他也不能帶走恩人唯一的女兒。
  
  司無言被護院押走時,司玲瓏還想跟上去,被司夫人攔住。她自知無力救他,轉而哀求母親放過他。司夫人冷言說道:「他的命是我們司家的,我處置他,有何不可?就算是要收了他這條命,也無人敢說什麼。」
  
  「能要他命的只有爹爹,是爹爹領他到我們司家的!」
  
  司玲瓏歇斯底里一吼,更讓司夫人怒火中燒:「那你去找你爹回來,他心在朝廷,早就不要這個家了!三個月不曾入過家門一步,別家夫人都以為司家是我當家,那就讓她們這樣以為吧。你爹不理這個家了,連你也要忤逆我,那就將你嫁個好人家,總比日後你娘又被人當笑話得好。」
  
  司玲瓏這才明白過來,母親對司無言的怒和怨不在於他本身,而是在於她的父親,那個總是不回來的父親。她在害怕,害怕丈夫丟下她,也害怕日後女兒會丟下她,所以她狠下心來,斷了這個「笑話」。
  
  可她明白得太晚了,母親再不跟她多說一句,留下滿是憤怒的背影拂袖而去。她怔了怔,往門外跑去,此時的她知道唯有一個人可以救他,那就是她的父親。
  
  但她那個爹爹終日都在衙門,通報的人裡三層外三層,等順利見到他,只怕都晚了。她仔細思量一番,騎上快馬去了陸家,想找陸無聲做引路人。
  
  她的父親對陸無聲評價頗高,若藉著他的名義去見,那父親只怕會立刻出來。
  
  然而陸無聲並不在家中,她心下一慌,轉而去了雲家,只盼他還未離開雲家。
  
  行至一半路程,突然衝出幾人攔路,她停馬一瞧,正是家中護院。她下馬要跑,就被護院團團圍困,將她捉住,塞入旁邊馬車上,要將她押回司家。
  
  求救的路一斷,司玲瓏深感絕望,奈何勢單力薄,根本沒有辦法逃離。
  
  遠在雲家的雲照和陸無聲說了半晌的話,見天色已不早,往來的人變多,總往這瞧看,陸無聲說道:「我先回去,若有消息,我來找你。」
  
  「嗯。」雲照真想親他一口,奈何路人太多,她可不敢。
  
  「小姐小姐。」
  
  喜鵲的聲音幾乎在街頭傳到街尾,焦急不已,雲照抬眼看去,喜鵲提著裙子急跑過來,喘氣道:「我剛到衙門,跟萬捕快說了兩句話,就聽見了不得了的消息。」
  
  「什麼消息?」
  
  「早上剛跟您遊湖的那個司家姑娘,她在街上被人抓走了!有人過來報案,萬捕快剛要去看看,就又來了個衙役,說是誤傳,抓她的人是司家護衛,不是惡徒。小姐,您說為什麼司家人要抓自己小姐呀?」
  
  雲照愣了一愣,看向陸無聲,便見他的臉上也同樣染上了肅色。兩人相視,皆從對方眼裡看出了不安。
  
  難道真的這樣難以逃脫歷史原本的軌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2 02:15 PM

第 33 章

  「狗尚且談忠心,人若沒了忠誠,就連狗都不如,那留他何用。」
  
  寒夜杯盞在手,不多久茶就涼了、冷了,司夫人要喝,婢女小心提醒:「夫人,冷茶傷身。」
  
  司夫人不語,許久才道:「也就只有你體惜我了。」
  
  婢女惶恐道:「小姐比奴婢體惜您一萬倍。」
  
  司夫人輕輕一笑,腔調滿是不認可和不相信。
  
  「她說的沒錯,司夫人。」
  
  司夫人一頓,屋裡突然多出了一個人,可院子裡的下人和護衛護院卻沒有半點察覺,等看清眼前人,她又覺意外,竟是個年紀尚小的姑娘。
  
  雲照負手站立,正面相迎,毫不生怯:「我叫雲照,是玲瓏的朋友。」
  
  「我認得你,今日陪在陸大人旁邊的姑娘,我若不認得你,現在你已經被司家護院捉去衙門了。」司夫人輕抬手指,命屋裡下人退下。
  
  雲照沒想到她竟然一點也不懼怕她會做出什麼事,用意尚且不明,她就讓下人通通下去了。無怪乎那司大人會與她結成連理,這份膽識,已不同一般女子。
  
  「你冒險來這,是為了玲瓏而來。」
  
  雲照點點頭:「夫人,雲照告訴您一個秘密好不好?」
  
  司夫人眉眼未抬,又拿了茶來喝,聲調淡然:「我沒有興趣。」
  
  雲照可不管她有沒有興趣,上前坐下身認真道:「但這事關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是個非說不可的引子。」
  
  司夫人輕笑:「那你何必問我。」
  
  雲照扯了扯嘴角,這個司夫人真是塊硬石頭,啃不動,還啃得牙疼。
  
  在窗外倚牆等待的陸無聲也不由為司夫人擔心,因為他怕雲照的脾氣上來,會撕了司夫人。
  
  雲照耐著性子說道:「我呢,自小有通天的本領,能看見別人日後的事,比如等會離你家五十丈外的地方,會突然爆一大串煙花,響聲震天。」
  
  司夫人眼角輕抬,帶著輕蔑:「然後呢?」
  
  「然後因為響聲太大,隔壁一位舊病纏身的老太太受了驚嚇,會因心悸而昏迷導致假死。」
  
  「哦?」
  
  「子孫哭得不行,連夜請了族人來商議葬禮,誰想老太太突然醒了過來,連病都嚇好了,成了當年京師的奇聞,還載入了當地誌怪奇聞錄裡。」
  
  司夫人這會沒有再露輕蔑,只是覺得她著實奇怪:「說這樣的話,不出今夜,就會被揭穿。」
  
  雲照認真道:「所以我說的必須得是實話呀。」
  
  司夫人驀地笑笑:「那你為何要說這些,就算是真的,證明瞭你有通天的本領,那與我何干?」
  
  雲照斂了輕鬆神色,字字道:「因為如果夫人相信我能夠通天,就會認真聽我接下來要說的正事了。」
  
  司夫人也不知為何突然願意聽了:「你說說看。」
  
  「我看見了幾天後,夫人會殺了土豆護衛,因為懼怕玲瓏會自盡,所以你準備了四根鐵鏈,將她鎖在屋裡,可玲瓏性格剛烈倔強,不過半年,她就瘋了……夫人,這當真是你希望見到的結果嗎?」
  
  司夫人手勢微抖,如果不是茶杯震動,震得茶蓋顫出聲響,旁人也難以察覺到她剎那的心驚。她極力掩飾面色,又道:「荒唐。」
  
  「所以我才先讓夫人知道我有通天的本領,而不是被夫人視為神棍,玲瓏是我的朋友,我不願她落入那種結局。」雲照嘆道,「土豆護衛喜歡玲瓏,玲瓏也喜歡他,夫人為什麼不信?」
  
  司夫人沒有開口,只因這是他們司家的家事,她不想跟一個還未及笄的姑娘言說細談。可說是未及笄,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然而所說的話,有條有理得叫人匪夷所思,心頭止不住地發慌。
  
  雲照又道:「夫人想必也是不討厭那護衛的,否則當初也不會答應司大人讓他保護玲瓏,畢竟玲瓏是您最寶貴的女兒,唯有你信任的人,才能做得了玲瓏的護衛,難道不是嗎?那為何今日要對你曾寄予厚望的人有了嫌惡,甚至想要殺他?」
  
  司夫人終於是正眼看她:「因為當年我視他為義子,但他如今卻想要做我的女婿。」
  
  雲照深知這種門第之見,正如她和陸無聲在一起,哪怕兩家是世交,哪怕她爹對陸將軍曾有恩,可還是有不少人嘲諷她想攀高枝。奈何她臉皮太厚,一點也不在乎,況且兩家長輩都默許他們的婚事,所以跟陸無聲依舊青梅竹馬到如今。
  
  現在想來,要是當初有一方長輩不同意他們在一起,也沒有這樣順利。
  
  所以司夫人的擔憂和不悅,她能理解,然而她不能贊同,一旦點頭,那土豆護衛就會死,司玲瓏也會發瘋,那樣好的姑娘,她不能接受她有那種結局。在收到司玲瓏被抓的消息後,她苦想了半天,終於記起她曾在京師誌怪裡看過的一個老人「死而復活」的奇聞,趁著傍晚時分仔細打聽,就離司家不遠。
  
  有了這件事,司夫人定會信她。司夫人疼愛女兒,不怕萬一,只怕一萬,所以最終會選擇相信她。
  
  然而結局是放過土豆護衛強留司玲瓏,還是認可他們的婚事,這就不是雲照所能控制的事了。
  
  臘月初十,雪飄十里,一夜鋪絮,將皇城染得除了雪白而無異色。
  
  被關在房中一晚不得半寸棉絮掩體的司無言沒有被凍僵,本就是習武之人,體魄強健,哪怕在雪山待一晚,也不會被凍死。他閉目打坐,聽著外面大雪飄落,又想起年幼的他差點凍死在雪夜裡的事。
  
  幸得司大人將他帶回家,給他溫飽,教他認字習武,待他如親生兒子。
  
  第二年,司玲瓏出生。
  
  他在門口站了很久,害怕司夫人會痛死過去,好在沒有,司夫人安康,還生了個小千金。
  
  他看著她從一個皺巴巴的嬰兒變成牙牙學語又變成能跑能跳的小姑娘,她總是闖禍,然後他總是站出來說是他做的,但司大人從來不責罵他。所以每次司玲瓏闖禍,就拍他的肩膀無比認真地說:「你幫我扛事,我給你買糖吃,這個交易不錯吧?」
  
  無賴。
  
  頑劣。
  
  司無言想著那個姑娘,冷然肅穆的臉終於露了笑意。
  
  只是他從來不敢奢求娶她,哪怕知道她喜歡他。等他發現疏遠她已經沒用的時候,也晚了。
  
  屋外雪花簌簌飛落,拍打在屋頂樹上,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輕落地面,他還是聽出來了:「誰?」
  
  「我,陸無聲。」
  
  陸無聲推開窗戶,一躍而進,快步走到他面前,卻發現他根本沒有被綁:「司夫人果然瞭解你,我想就算是這屋子著火,你也不會逃的。」
  
  司無言問道:「所以你來做什麼?」
  
  「是司姑娘拜託我來的,她只讓我帶一句話,如果卯時還見不到你,那她就吊死在郊外那顆大榕樹下。」陸無聲末了又道,「離卯時還有三刻。」
  
  幾乎是瞬間,屋裡就不見了司無言的蹤影,只刮出一陣急速離去的寒風。
  
  但陸無聲不覺得冷,因為雲照給他塞了一個暖爐,讓他好好抱著,說今晚一定會下大雪。
  
  果然,今年初雪飄落。
  
  有個神算子戀人,倒是不錯的。陸無聲如此感慨著,抱著他的小暖爐從正門走了出去。兩旁的守衛看了他一眼,沒有阻攔,像是對於他此時會到來,早有人知會過。
  
  大雪紛飛之際,最是冷人。
  
  司玲瓏抱膝坐在屋子的大暖爐旁,只想著司無言冷不冷,他到底怎麼樣了。娘親待他不差,應該不會真對他下毒手的。
  
  可她還是擔心。
  
  她抱膝而坐,心中禁不住害怕。
  
  她的手都是傷,屋子裡一片狼藉,可門窗都被釘死了,根本逃不出去。她想見他,她只恨沒有早點下定決心和他離開這裡。
  
  為時已晚吧……
  
  「啊——」
  
  屋外一聲悶響,她驀地抬頭看去,只見門外出現一個纖細人影,又見刀光劍影,轉眼就劈開了木門,進來個灰頭土臉的姑娘。
  
  「嗆死我了,就不能找幾塊乾淨的木塊釘門嗎?」雲照邊怨著邊進來,還沒抬眼,就見有人衝到她面前,嚇了她一跳,「司姑娘,你動作真是快極了。」
  
  司玲瓏瞪大了眼,往她後面看去,守門的婢女竟被她打暈在地:「你瘋了?司家是你能闖的嗎?你會死的。」
  
  雲照當然知道司夫人是怎麼樣的人,專橫,又愛憎分明,只是有時候,太分明。
  
  「我就帶一句話來,陸無聲已經把你的土豆護衛救出來了,他約你在郊外大榕樹下等,以後的事,就看你們的了。」
  
  司玲瓏愣神:「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幫我們?」
  
  雲照默了默,說道:「來不及了,快走吧,天這麼冷,你要他一直在那等嗎?」
  
  司玲瓏驀然回神,道了一聲「謝謝」,就往外面跑,連披風都沒拿。雲照等她跑遠了,才走出房門,剛出去,那倒在地上的婢女就睜開一隻眼,低聲問道:「可以了嗎?」
  
  「可以了。」
  
  雲照將劍交給她,婢女問道:「是讓我交還夫人嗎?」
  
  「暫時保管著吧,你家夫人,現在也不在府上。」雲照看著那越下越厚的雪,真冷,她怎麼就光顧著給陸無聲拿小暖爐,卻忘了自己的呢。
  
  那定是因為無形中,在她心中,陸無聲比她更重要了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2 02:19 PM

第 34 章

  黎明未至,寒風凜冽,風雪凍入骨髓,行人一路疾行,衣服和墨髮眉毛,都沾上了白雪。
  
  司無言趕到郊外榕樹下,卻不見司玲瓏,他喊她的名字,只震得樹上雪花跌落,仍是不見人影。
  
  雪中有人慢步走來,身影高大,不是姑娘家的模樣。
  
  陸無聲快到近處,見他默然無聲盯看自己,開口道:「嗯,剛才是我說了謊,但她很快就會過來,雲雲會幫她逃出來。」
  
  司無言一言不發,提步就往回走,陸無聲沉聲:「你對司家夫婦是報恩了,可對司姑娘呢?這樣可公平?」
  
  「那我能如何?帶玲瓏私奔?」
  
  聲音冷厲,是彼此的不理解。
  
  陸無聲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改變這種境況?一直留在司家做護衛,身份就一直會是護衛,哪怕司姑娘的爹娘真的願意她嫁給你,你們也伉儷情深,但你也只是個護衛。」
  
  司無言似明白了什麼:「你想說什麼?」
  
  「你的身手很好,有膽識,處事冷靜,比起文官來,你更適合做武將,你若願意,我可以舉薦你去我父親麾下,但成敗在你。比起帶司姑娘私奔,比起讓她下嫁於你,你領了軍功堂堂正正回來娶她,讓眾人艷羨,無論是對她還是對司大人司夫人,都是最好的答覆。」
  
  司無言一時默然,因為他從未想過這種改變,似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陸無聲說道:「為時不晚,就算你要花五年十年才能取得軍功,我相信司姑娘也願意等你,司大人司夫人也才能將自己的女兒安心交給你。」
  
  風雪中一個倩影迎著大雪而來,腳步急切,踏雪前行,像是腳下無力,每次拔腿都極其艱難。
  
  哪怕聽力再好的人,因雪聲阻撓,也難以分辨這腳步聲是誰的。只是司無言聽見,立即往那跑去,沒有半點猶豫。
  
  司玲瓏簡直快要冷死了,昨天下午開始就沒吃什麼,餓了大半天,現在在雪裡跑了這麼久,還摔了幾跤,又疼又冷又餓,這會看見司無言,原本痛苦的臉忽然就見了明媚,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也朝他跑去,撲入他懷中緊緊抱住,大聲道:「我摔跤了,疼!」
  
  「摔哪裡了?」
  
  「心裡。」
  
  司無言默然,頑劣,不管什麼時候,都頑劣得讓人沒有辦法放心。
  
  司玲瓏眼睛一熱,腦袋在他胸口衣服上蹭了蹭,將眼淚蹭去,這才鬆開他,盯著他氣道:「你昨天為什麼要放下劍?」
  
  司無言摸摸她的頭,說道:「你娘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對她刀劍相向,而且她不會殺你,她只會殺我。」
  
  司玲瓏只覺不可思議:「那你不怕我娘殺了你?」
  
  「不怕。」
  
  司玲瓏幾乎哭出聲來,又緊抱住他,哽咽:「可我怕,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苟活。」
  
  凌晨的雪下得很大,風雪不停,一輛馬車劈開寒風而來,嗒嗒嗒地停在兩人一旁。趕車的人還沒下來,接她下來的人已經到了面前,朝她伸手。
  
  雲照笑笑,握住陸無聲的手掌,借勢跳了下去。剛停穩步子,陸無聲就將暖爐給她。可雲照偏是不接,將手伸進他的腰間:「真暖。」
  
  陸無聲握了她一隻手,許是趕了車一路吹風,冷如冰雕。他由著她吃他豆腐,沒有捉她的手出來。
  
  不過是隔著一輛馬車,但兩對戀人的心思卻完全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能攜子之手不放,風雨同舟。但司玲瓏思慮得更多,生怕眼前人推開自己,緊抓他的手不敢放開:「我們一起走吧,不要回去。」
  
  司無言搖搖頭,緩緩攤開手,手心是一粒紅色丹藥,顏色太過鮮艷,看著令人不舒服:「我本想,不能報恩,至少不能讓恩人為難,所以打算以死還債,斷了你的念想。」
  
  倚在陸無聲胸膛前的雲照一頓,服毒自盡?
  
  她擰了擰眉頭,難道「十年前」的傳言是假的,司夫人根本沒有毒害土豆護衛,只是土豆護衛自己服毒?
  
  相府畢竟牆院高深,消息有所偏差也不奇怪,不過真是這樣的話,雲照倒覺得是自己錯怪了司夫人。仔細想來,喜鵲被殺,也是司夫人的心腹所為,但是否是司夫人下的令,卻不能輕易判定。那心腹殺手被人攪局,惱羞成怒殺了喜鵲,也是有可能的。
  
  司夫人看起來並不像是不講理的人,否則怎麼會在那假死的老太太還沒醒來前,就答應和他們配合演戲了呢。
  
  「你簡直狼心狗肺!」司玲瓏氣急敗壞,腔調滿是憤怒,「你就想著報恩,就想著還債,那你可有想過我?」
  
  司無言俯身將她抱住:「再不會有這種念想,等我,我去參軍,立軍功,得官銜,光明正大地回來娶你。」
  
  司玲瓏緊抓著他的衣裳:「可是娘親不會放我們走的。」
  
  「我們可以不必逃走,夫人並沒有打算要我的命,如果她真的決意那樣做,為什麼要讓陸公子和雲姑娘一起來演這齣戲?」
  
  司玲瓏愣神:「你說什麼?」
  
  「司家哪裡是這麼好闖入的地方,還讓我們這樣輕鬆地離開,沒有夫人的吩咐,他們是不會放我們走的。」司無言抬頭看向遠處,雖然看不到人,但他相信,司夫人一定在附近,「夫人在給我機會,給我娶你的機會。」
  
  如果沒有今晚的事,他現在還無法下定決心去尋其他出路。他怕自己離開京師,就再也沒有辦法回頭,所以死守在京師,守在司玲瓏身邊。如今司夫人暗中給他這個機會,他不能再遲疑。
  
  司玲瓏還不敢相信母親真的默許了兩人,這在她看來不可思議。
  
  「是真的,司姑娘。」雲照緩聲,「是你娘授意我們這樣做,她還說了,你們執意要走,她也不會強留。」
  
  她知道司夫人也怕「預言」成真,怕司玲瓏真的瘋了,所以沒有再強留。她終究還是疼愛這個女兒的,不願拿她冒險。
  
  「走?」司玲瓏一瞬恍惚,比起等他歸來,這個誘惑明顯更大,只因他這一走變數太大,而一起「消失」皇城的話,容易得太多。比較之下,她更傾向前者,直接走,那就不用擔心變數了。
  
  只是這樣一來,她就要背井離鄉,而且遠離雙親。
  
  走了,就無法回頭了。
  
  她喜歡她的土豆護衛,然而她也不能為了她的土豆護衛讓爹娘猶如失孤。
  
  「我們回去。」看出她的猶豫的司無言執了她的手,將她抱上馬車,「如果這一切都猜錯了,哪怕司家已成銅牆鐵壁,我也會帶你出來,他日尋了機會,定會帶你回去。」
  
  有了這句話,司玲瓏才將顧慮打消,她怕的,就是他又像白日那樣,輕易放下手中的劍,就好似輕易將她放下。她拂去他手中的那顆藥丸,定聲:「你若再丟下我,我就吞了它。」
  
  司無言手一抹,那毒丸瞬間就不見了:「快進去,外面冷。」見她不動,他又道,「信我。」
  
  司玲瓏嘆了一口氣,臨進車廂,才記起這兒還有兩個人,正要問他們怎麼回去,陸無聲就道:「不用理會我們。」
  
  「嗯。」司玲瓏也不跟他們客氣,只是覺得奇怪罷了,娘親向來多疑,為什麼偏是找了他們來做戲?
  
  她心有疑惑,但這並不是她最想解決的事,當今最想的,還是先回家,探個究竟吧。
  
  馬車逆風揚雪而去,愈近黎明,雪就愈小,雲照裹緊身上的披風,和陸無聲一起回城。
  
  「那土豆護衛,真會答應你的舉薦麼,離開幾年,回來,可能什麼都變了。」
  
  「會,因為他相信司夫人,更相信司姑娘。」陸無聲說道,「回城後也差不多天明了,我們去用個早飯,然後你回家歇歇,我還得去宮門追蹤那個前世殺你的人。」
  
  臘月初十辰時過兩刻,是雲照在街上見到那個賊首的時辰,她只說了一遍,沒想到百忙之中,他比她還更用心記著。
  
  「那你小心。」
  
  「雲雲,你忘了一件事。」陸無聲說道,「你曾提過,要接近司姑娘,再讓她進宮拜託十七公主打聽出那賊首是何人的事,然而這次出謀劃策,你卻沒有去想這件事,是真心為了司姑娘。」
  
  他不提,雲照真要忘了這件事,她既高興又懊惱:「這可怎麼辦……」
  
  「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小心避開,再小心打聽,總能打探出來。」陸無聲說道,「你這樣為朋友著想,我倒更是歡喜,是我認識的雲雲。」
  
  聽了這話,雲照真不知該繼續高興還是繼續後悔,只是現在多想也沒用,還是努力走後面的路吧,錯過了就是錯過,總不能稍不順心就重來,老天不累,她也累,更何況,她一點也不想總是在醒來後,跑到陸家大門口嚇唬陸無聲。
  
  回到城中,兩人用過早飯,雲照就先行回家去了,這個時辰她不能亂走,乖乖在家待著,等陸無聲進宮,等萬曉生送來畫像。
  
  辰時已過,她正焦急等待,喜鵲就送了封信來。她拆了瞧看,上面字跡陌生而娟秀——
  
  「事畢,多謝,午後未時,東風樓見。」
  
  落款——司玲瓏。
  
  雲照緩緩合上信,看來司夫人沒有食言,土豆護衛和司玲瓏都安然無恙。她笑了笑,心情甚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2 02:22 PM

第 35 章

  萬曉生覺得雲照是個神人,原本只是個小商人,可現在好像變成了神算子,讓他去跟蹤人,連時辰都掐算得一清二楚,還道:「那人臉上沒什麼特點,所以你先跟衙門裡的畫師約好時辰,讓他留半個時辰給你畫畫。」
  
  然後他去找畫師時,他果真沒空,求了一會他才答應勻出時間來。等他看清楚那人模樣,就立刻尋畫師畫了出來。
  
  此時他正拿著畫軸交給喜鵲,又道:「你家小姐打算以後不拿珠算,改拿桃木劍了?」
  
  喜鵲一板一眼道:「我們夫人不許小姐舞刀弄劍。」
  
  萬曉生噗嗤一笑,沒有糾正她理解有誤,虧得她這樣大大咧咧,否則他得多尷尬,不過怎麼瞧,她也好像不喜歡自己。他暗暗嘆了一口氣,說道:「聽說雲家將你買了?」
  
  喜鵲意外道:「你竟然知道這事?」
  
  「知道一些。」
  
  喜鵲邊詫異邊說道:「買是買了,不過小姐又將賣身契撕了。」真要詳細說她能說上半個時辰,比如買了她是因為不想她爹娘對她又打又罵,可她也知道分寸,萬曉生是外人,還是個捕快,萬一她不小心說多了,去抓她爹娘怎麼辦,弟弟妹妹就要哭鼻子餓肚子了。
  
  萬曉生雖有疑問,但也不細問,笑道:「你們小姐人倒是不錯。」
  
  聽他誇了自家姑娘,喜鵲笑顏又露,連帶著話都多了。萬曉生笑著聽她說了許多,許久喜鵲才想起還有正事要做:「我得將畫像拿給我家姑娘了,你也快回去吧。」
  
  萬曉生點點頭:「快去吧。」
  
  畫像上的男子面上沒有什麼特徵,只是長得很俊秀,看之牢記,閉目忘之。
  
  雲照將他的臉牢牢記在心中,達到就算是真有「下輩子」也不會忘記的地步,才將畫像合上,等著陸無聲前來。
  
  將近巳時,陸無聲才到了窗前,人剛到,不見雲照,就先見了一杯茶,隨即一個姑娘露了俏臉,先將他身上摸了一遍,才道:「看來沒受傷,這我就放心了。」
  
  陸無聲抿抿唇角,受沒受傷,問他就好,偏要動手摸,擺明瞭是在吃他豆腐。日後他定要吃回來,加倍的。
  
  雲照遞了畫像給他:「這是拜託萬捕快跟蹤的那個人的模樣,你看看,說不定會認得。」
  
  「我少去後宮,宮闈內的人,我肯定是不認識的。」陸無聲展開畫軸一看,果真毫無印象,「不認識,不過今天我按照你說的時辰從宮裡出來,剛好碰見那賊首回宮,我雖然也不認得,但現在認得了。」
  
  雲照忙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看了他入宮時給守衛的腰牌。」
  
  想盡辦法要知道那人身份的雲照差點沒被噎住,竟、竟是這麼簡單的法子!見他臉上無笑,雲照略不安:「那人身份不得了?」
  
  陸無聲說道:「是御馬監的人。」
  
  聽見是御馬監,雲照明白了為什麼他方才會說那樣的話。那御馬監最初只是負責皇帝馬匹的,後來深得皇帝信任,得先皇下放權力,開始管理皇莊甚至與戶部分理財政,又因人數擴張而產生了一支專門的禁兵,為皇帝擔任宿衛,他們的權力可以和宮裡任何一個衙門分庭抗禮。
  
  雲照也清楚其中意思,如果是御馬監所為,那他們是直接由皇帝下令辦差,那要殺陸無聲的,就是皇上;如果不是御馬監所為,只是個人背叛了皇上,那說明指使那人的幕後人,絕不會簡單。
  
  陸無聲又道:「那人叫秦融,別忘了,雲雲。」
  
  雲照心頭咯登一聲:「你也覺得前路艱難,一步走錯就不得不再次重來,所以讓我記住,是嗎?」
  
  越揭露真相,兩人就越發現兇手不簡單,這只是冰山一角,就已經牽扯出了宮廷中人,甚至是勢力龐大的御馬監,那後面還能牽扯出誰,不可知,卻可隱約預見。
  
  「再難,也要查,只是將你牽扯進來……」
  
  「不許說。」雲照氣道,「陸無聲,不許說,以後你是要做雲家女婿的,你要做的,是不要讓我守寡,我會哭的。」
  
  陸無聲輕撫她的青絲:「我不會讓你哭的。」
  
  話總是說得容易,但要守住,卻太不容易了。
  
  陸無聲走後,一夜沒睡的雲照想補個覺,可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
  
  她翻了好幾遍身,終於起來,洗漱一番就去赴約了。
  
  因陸無聲還有公務在身,雲照一人去了酒樓見司玲瓏,將到約定的時辰,果真見著了她,不過土豆護衛竟沒來。
  
  她以為司夫人默許了兩人後,他們會出雙入對,看起來她想的好像還是太簡單了,但見司玲瓏面色無異,她才放心。
  
  司玲瓏款款入座,一點也不客氣,只是提了茶壺斟茶,雙手奉上:「這次如果不是你和陸公子,我娘也不會原諒我和司無言,這杯茶我敬你。」
  
  雲照搖搖頭,思量片刻,說道:「我幫你們,其實一開始也是有私心的。」
  
  司玲瓏說道:「我知道,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現在你可以說了,我會盡力幫你,但我不會把這個當做是交易。」
  
  雲中覺得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直爽的司玲瓏,不管重來幾次,都是這樣直爽。她說道:「我要拜託你的那件事,是想讓能自由出入宮廷的你幫我打探一個宮人身份。我有那人畫像,但宮闈之中包括禁衛軍,人數數萬,實在不知道要從哪裡下手,所以想到了你。」
  
  「原來是這件事,我本該幫你,但如今只怕沒有多餘的時日了。」
  
  雲照略微緊張問道:「怎麼了?」
  
  司玲瓏笑笑:「別慌,不是我娘反口了,只是司無言採納了陸公子的建議,決定投身軍營,他跟我娘起誓,日後定會建軍功,回來娶我。」
  
  「那你也要跟著去?」
  
  「我去那種地方,只會讓他分心,我想,以後我不能拖他的後腿,所以我也打算去各國遊歷。日後啊,他要是做了大將軍,我也能給他出謀劃策,才不要做個賢內助,我可是司玲瓏。」
  
  雲照笑道:「果然是我認識的司家姑娘。」
  
  這樣的司玲瓏,才是真正的未來丞相之女。
  
  「我娘不放心,正好有位四處遊歷的先生要離京,所以我娘將我託付給他照顧,他明日就要走,如你所說,宮闈太多人,一時我也找不到。但是我有一個人可以推薦給你,她認識的宮人,一定比我多,甚至辦法也更多。」
  
  「誰?」
  
  「與我交好的十七公主,我能自由進出宮廷,也是因為她。」
  
  雲照恍然,那十七公主是聖上的小女兒,還是皇后所出,身份高貴,人又機靈聰慧,深得寵愛,甚至比一般妃子所出的皇子都更得疼愛。
  
  司玲瓏從懷中取了一枚白玉戒指給她:「我已經跟十七公主提過你的事,你將這個交給公主,她會幫你的。見她如我見我,你不必有顧慮,她性子驕傲,是個刀子嘴,不過不計較這個,她便是個大好人。」
  
  「你的朋友,我信得過。」雲照小心將戒指收好,又道,「你們何時走,我去送行?」
  
  司玲瓏笑道:「我喜相聚,不喜別離,等他日我回來,必定會先讓人快馬加鞭送信來,讓你拿了鞭炮來接我。」
  
  雲照不由笑了起來:「好啊,到時候我找兩輛馬車,塞滿兩車的煙火放給城裡的百姓看,告訴他們司家大小姐回來了。」
  
  司玲瓏頓覺惡寒,朗聲笑道:「免了免了,我可不要變京師名人。」
  
  雲照知道她日後一定會變成京城裡誰都知道的姑娘,但不是靠她的鞭炮。她笑笑,舉杯說道:「我知道你是真心不要人送,所以我就在這裡別過了。」
  
  司玲瓏也舉杯:「後會有期!」
  
  兩杯輕碰,叩出清脆響聲,如兩人的情誼,短暫的相處,卻叩出悠揚小調,如曲,如酒,綿長而甘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2 11:05 PM

第 36 章

  今日還是臘月初十,但依照司玲瓏所說,十七公主每逢十五出宮一次和她在百寶樓見,見面的地方就是雲照送別司玲瓏的那個廂房。
  
  離月半還有五天,每天都過得小心的雲照覺得時日頗長,但皇宮不是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雖然司玲瓏說能帶她入宮,但雲照仔細衡量,還是拒絕了。
  
  因為她沒忘記她和陸無聲的關係,或許她早就被人盯上了,稍有動作就會導致幕後黑手警惕防範,導致後面的路更難走。一個商戶家的女兒突然能進出宮廷,還和十七公主走得很近,消息可能立刻就被散播出去。
  
  所以她去宮裡,百害而無一利。
  
  因此她打算等到十五,在酒樓見十七公主。
  
  只是過了今日,後面的事情就又不在她的掌控之中。想到這,雲照才覺得喉嚨發乾,久未出現的不安感,重新襲來。
  
  她強壓心頭不適,安慰自己重來數次,終於邁出新的一步,也是好事,總不能徘徊不前,那代表著事情毫無進展,那又有什麼可安心的?
  
  細想這些,她才覺得自己沒有白白重來那麼多次。
  
  臘月初十初雪,未來幾日連續飄雪,雪積厚至半膝高。天也越來越冷,凍得行人漸少,都窩在家裡抱著小暖爐,無事不出。
  
  天剛亮,雲家下人已經在廚房燒水忙活,喜鵲早早抱了臉盆過去接水,其他下人瞧見,紛紛笑問:「小姐起身了?今個兒怎麼這麼早來打水,往常你都是最晚到的。」
  
  喜鵲答道:「姑娘昨晚讓我來早點打水,我也不知道姑娘要做什麼。」
  
  她撒了個謊,身為貼身丫鬟,她當然知道雲照早起是要做什麼,只是她跟自己三令五申過,不許嘴碎她的事,什麼事都不行,所以她不能說。
  
  喜鵲上好熱水,就去伺候雲照起來。見她今日穿得比往日更隆重,連平時不多戴的首飾都戴上了,心裡又好奇,又不敢多問,憋得慌。可就算憋得慌,她也沒多嘴。
  
  今日是臘月十五,雲照要去見十七公主的日子。
  
  那公主為人如何,不是雲照能打聽到的,問陸無聲,陸無聲說道:「傲氣。」
  
  堂堂公主高傲些,也在理。十七公主名天成,從名字上來看,也可見極受聖上寵愛。
  
  她洗漱裝扮好,繫上披風,就抱著她的小暖爐往外面走。
  
  馬車從巷子出來,前面早有另一輛馬車在等。她撩了車窗簾子往外看,就瞧見了站在馬車前的陸無聲。
  
  馬車一晃而過,車上姑娘的俊俏面龐也一晃而過。陸無聲等馬車過去,才上了自己的馬車,在後跟隨。
  
  到了酒樓,已經到了喝早茶的時辰,但天太冷,早起的人還不多。
  
  雲照徑直入了裡頭,去那廂房等候。不一會陸無聲敲門進來,她見了他就給他遞小暖爐,又往他手裡呵氣:「怎麼在外面等,車廂裡暖和多了。」
  
  「怕你看不見。」陸無聲被她呵得手癢,想收回手,又被她抓了回去搓搓搓,搓得他心都癢了,「畫像帶了嗎?」
  
  「帶了。」雲照又道,「玲瓏走的那天,聽說司大人終於回家了,但我又聽說,吃了司夫人的閉門羹,不許他進屋。司大人就像個沒事人般直接回了衙門,又將司夫人氣得不輕。我看呀,司家這個年,要過得不安穩了。」
  
  陸無聲看著她淡淡笑問:「真是聽說,而不是特地讓萬捕快去趴屋頂打聽的?」
  
  被一眼看穿的雲照歪了歪腦袋:「當然是聽說。」
  
  「那你有沒有聽說我爹快回來了?」
  
  雲照微頓,眼裡露了喜色:「陸伯伯要班師回朝了?什麼時候?」
  
  「本來今天就該到了,但大雪攔路,估摸還要過幾天。」
  
  不知為何,聽見陸大將軍要回來,雲照就像吃了秤砣,心都穩當了,不會再在肚子裡晃來晃去,好像是陸無聲的大山歸來般。
  
  陸無聲有文,父親有武,簡直令人安心。
  
  說話間,木門被輕輕叩響,三聲都叩得悠長,拖著長長尾音。陸無聲和雲照四目相對,眼中一瞬有了亮色。陸無聲提杯在桌上叩出聲響,短短三聲,跟那長音對應。
  
  門隨即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個姑娘,而是個俊美白淨的小個子。
  
  然而雲照還是一眼就發現這是個姑娘,只因她的身段無論怎麼看,都是個女子,年紀雖小,但前面似乎比她的起伏還要大,她要是看不出來這是女扮男裝,那一定是她瞎。
  
  「霍,我以為只有一個叫雲照的姑娘,沒想到陸大將軍家的公子也在。」天成公主負手而立,背後侍衛已經將門關上。她微抬下巴看著兩人,目光落在兩人緊握的手上,眼睛已然露了狡黠般的恍然,「還好還好。」
  
  陸無聲笑問:「還好什麼?」
  
  「還好我沒挑你的畫像呀。」天成公主坐下身,說道,「父皇這幾年拿了不少你們這些公子哥的畫軸給我挑個做駙馬,說實話呀,你長得最一表人才,而且科舉還入了三甲,父親又是將軍,我差點就點你做駙馬了。」
  
  雲照禁不住問:「那為什麼沒選?」
  
  天成公主說道:「因為我不想嫁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就忍痛放棄了,現在一看,還好還好。」
  
  說著,眼神又飄到了兩人的手上,目光灼灼,看得兩人終於將手抽回,天成公主噗嗤一笑,笑聲朗朗,眉眼明媚得似能開出一朵明艷桃花來。
  
  雲照將一直放在身上的信物交給她:「這是玲瓏提及的信物。」
  
  天成公主接了信物,卻嘆道:「司姐姐真過分,自己跑去玩了,卻不帶上我,她明明說我們都一樣,都是籠中鳥,她是家中鳥,我是宮廷鳥,可結果呢,她卻丟下我。」她將信物放入香囊中,小心放好,才道,「說吧,你們要我幫什麼忙?」
  
  雲照將桌上畫軸交給她:「這個人是宮裡人,勞煩公主查出此人身份。」
  
  天成公主應了聲,外面就有暗衛進來,將畫軸接過。
  
  「我會幫你們的。」
  
  「公主不問問緣由?」
  
  天成公主搖搖頭:「不問不問,司姐姐信任的人,我也信。只是呀,我也有個要求。」
  
  陸無聲說道:「公主且說。」
  
  天成公主探頭悄聲問道:「你能不能,用你聰明的腦子,幫我找個理由,讓父皇同意我出宮玩一天?」
  
  雲照想起她方才說的「宮廷鳥」,如今看來,連出宮玩一天都是種奢求。那就不難猜為什麼她要裝扮成這樣出宮,但或許她今日出宮聖上也不是不知道,她不說,暗衛總要說。而且總是在十五出宮,不是聖上暗中同意,也沒這麼順利,準時準點能出宮吧。
  
  陸無聲低眉一想,說道:「可以。」
  
  天成公主只是試著一說,沒想到他竟然立刻說可以,她驚訝片刻,隨即歡喜非常,伸手就要跟他拉鉤:「不許騙我,騙我我就把你變成駙馬,跟我一塊做宮廷鳥。」
  
  陸無聲和雲照被逗得一笑,這公主說話像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可又著實認真。他拉了拉鉤:「小年之前。」
  
  天成公主喜出望外,已忘了這是交易換來的條件,急於找另一件東西答謝他們,可身上什麼都沒有,令她好不懊惱。
  
  等下回見了,她一定要帶謝禮來。不過現在最好的謝禮就是幫他們查到畫像那人是誰,她也不坐了,起身說道:「我也不能多待,正好也要幫你們找人,那我先走了,不用三日,我就讓我的暗衛來告訴你們結果。我辦事快極了,父皇也常誇我。」
  
  天成公主誇起自己來一點也不臉紅,甚至十分驕傲。她火急火燎地走後,雲照嘆道:「果真是什麼人交什麼樣的朋友,玲瓏的朋友,也有一顆玲瓏心。」
  
  陸無聲也覺天成公主跟想像中不同,拋開公主的身份不說,愛玩愛鬧,也跟尋常百姓家的小姑娘沒什麼區別了,一會他才回過神來:「你喊司姑娘名字?」他笑問,「什麼時候這麼親暱了?」
  
  雲照笑笑:「姑娘家的情誼,你是不會懂的。」
  
  想來,她也是司玲瓏的朋友,雖然只有短暫幾日,但勝過十年相交。
  
  她又想起一個問題來,要是人生再次重來,那非但要和陸無聲再從頭相戀,連朋友都要重新交了呀……
  
  雲照頓覺心累,真是拚死都不願從來了。
  
  小年未到,許是大雪堵路,陸將軍仍未率軍歸來。陸家沒有婦人,下人按部就班,也不用陸無聲費心,快到年底,他也忘了要添置年貨,家裡冷冷清清的。
  
  他一早出門,還有事要忙,他沒忘記答應了十七公主要為她換取一日出遊的機會。所以他早早去拜訪了世子,要從他手裡求一份請柬。
  
  「請那十七公主?」世子笑道,「雖說按照輩分來說她是我的堂妹,但她深得聖上恩寵,我娶妻,她怎麼會屈尊前來。」
  
  陸無聲笑道:「會的,你只管讓你妹妹進宮尋她,讓她答應,她答應了,聖上自然也會答應。」
  
  世子只覺得有些荒唐,也不知他為何要這麼做,末了說道:「十七公主來,定會讓賓客拘謹,我這婚事也要辦得不自在。你我是好友,總不至於要見我在成親時拘束吧?這拘束,大概需要鑰匙解開,我的心才舒坦。」
  
  陸無聲點點頭,世子的意思他明白,物物交換,是最公平的。在京師中,尤其是皇族貴胄,很難有純粹的交情,多少帶著些利益關係。他問道:「世子請說。」
  
  世子瞧瞧左右,探頭低聲:「三皇子知道你通古博今,所以一直想見見你,談天論地。」
  
  談天是假,論地是假,陸無聲心中瞭然。求人事情,總要有所報答,陸無聲稍稍思量,說道:「好。」
  
  世子笑笑:「我這就讓我妹妹進宮,在我大婚當日,定會請來公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3 10:21 PM

第 37 章

  世子在臘月二十成親,陸無聲答應公主小年之前會讓她順利出宮,如今在承諾範圍內,連雲照都放心許多,只是她明白跟世子提這件事,必然會有什麼條件,畢竟那是最得寵愛的公主,一般人哪裡能請得動她。
  
  陸無聲聽她問及條件,說道:「要我去見三皇子。」
  
  「三皇子果然還是想拉攏你。」雲照說道,「那你答應了?」
  
  「見一面倒也沒什麼,我跟其他幾位皇子也見過面,喝過茶,見的皇子多了,反倒不會讓人覺得我站在了哪一位皇子身邊。」
  
  「那這次你跟三皇子見面,也要大大方方的見,不要找什麼僻靜地方,不見旁人的。」
  
  陸無聲見她一一叮囑,聽著便笑了。雲照一頓,也覺得自己唸唸叨叨地像個老婆婆:「好吧,我不說了,我知道你都能想得到。我就問最後一個問題好不好?」
  
  「好。」
  
  輕聲一字,是不會膩煩的語調。雲照問道:「你和三皇子什麼時候見?」
  
  「世子大婚當天,三皇子也會去。」
  
  世子大婚,三皇子會出現,十七公主也會出現,雲照掐算了下日子,還有四五天。她又道:「陸伯伯到那天該回來了吧?」
  
  陸無聲說道:「估摸差不多。」
  
  「這幾日京城,定會很熱鬧。」
  
  年關將至,世子大婚,普通百姓也趕著好日子辦喜事、年貨,京師的確會比往常更加熱鬧了。
  
  臘月十九日,雲照還沒有拿到請柬,但已拿到通行世子府的權杖。世子本就因陸無聲的關係有心要放她進來,只是赴宴的賓客中大多尊貴,不能輕易尋了名目。雲照一想,便道:「酒宴上所需的酒盞瓷器,我家的並不差,世子可以一看,若可以,那我就能以商客的身份進來安排這些,便不會顯得突兀了。」
  
  世子應允,一看雲家瓷器,樣式精美,質量上乘,就順勢答應了。等連夜將府中瓷器擺上,聽見下人議論這是哪家的貨品時,他才突然意識到,雲家姑娘這是順便借他的地方為雲家瓷器造勢吧,明晚賓客眾多,隨便幾個貨單,都不會是小數額。
  
  他笑了笑,不愧是陸無聲心儀的姑娘,也不愧是商人家的姑娘,無怪乎三皇子命他去打聽她,只是為何打聽仔細,他也不知道。
  
  罷了,何必想這麼多,他只求天下太平,讓他此生榮華富貴,別出什麼亂子就好。
  
  臘月二十日,雲照因還要忙世子府的事,早早就過去了。陸無聲因是賓客,晚了一步。
  
  世子府實在是太大,陸無聲同賓客一起登門後,去花園遊了半個時辰,也沒看見雲照。
  
  迎親的吉時在巳時,接了新娘子進府,也差不多就到午時,廚房後院跟大堂一樣熱鬧,每個人都在忙碌。雲照遠遠瞧見了和賓客一起同行的陸無聲,奈何太遠,沒辦法叫他。簇擁在周圍的都是青年才俊,然而她還是覺得陸無聲最是顯眼,看得人如沐春風,是別人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
  
  陸無聲隱約察覺到有人在看他,偏頭瞧去,卻不見人,只是看見幾個雲家下人,似在尾隨誰離去。未見人,如見人,像是暖冬臘梅,不見梅花留餘香。
  
  「陸公子。」
  
  一人低聲喚他,陸無聲偏身看去,就見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在身旁壓低了嗓音說道:「我們三公子就在偏房,請您移步。」
  
  三公子?陸無聲放緩步子,交談甚歡的賓客沒發現他落在後頭,一會就離了一丈多遠,他這才道:「人多嘴雜,偏房就不去了,等今晚酒宴散了,我再約三五好友,一起去拜見三皇子。」
  
  小廝微頓:「陸公子當真是這個意思?」
  
  陸無聲知道能替三皇子來傳話的定不會是個腦子笨的,他點頭:「嗯。」
  
  小廝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沒有多說什麼,微微欠身,就默默走了。
  
  陸無聲默了默,知道這也算是得罪了三皇子,然而皇帝身體抱恙,如果此時太過接近哪位皇子,也會遭人詬病。
  
  正想著,他又聽見有人叫他,一瞧,只見是一個婢女。她欠身問安,說道:「公主要見大人您,說是要交還您畫像。」
  
  陸無聲一聽,便和她過去。要見他的定是十七公主,提及畫像,只怕是知道了那人是誰。只要知道是誰的人,那就知道是誰勾結了殺手埋伏在萬山寺竹林中要殺他。這一世對方不知曉自己已經在暗中反攻,所以掌握了先機,化解危機就容易多了。
  
  婢女在前領路,陸無聲不遠不近跟著。直到走到一處偏僻屋子,婢女才停下:「公主就在裡面。」
  
  陸無聲沒有立刻進去,見屋子光線不明,問道:「裡面除了公主,可還有其他人?」
  
  婢女答道:「自然是有的,還有兩位宮人陪著。」
  
  陸無聲這才進去,雖是有事相求,但畢竟男女有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萬一被人看見,就容易遭口舌了。
  
  他剛進去,就聽見裙子曳地的摩挲聲,十七公主探頭來瞧:「你晚了,讓我好等。」
  
  陸無聲作揖道歉,看看旁邊,卻不見宮人,正要問,背後木門便被關上,不知為何,心底也似有一道鎖鎖來,鎖得人心煩悶。
  
  「畫像上的人我查出來是誰了,那人叫程沖,是宮裡的侍衛。」十七公主又道,「那畫像太顯眼,我在宮裡將它毀了,我做事向來可靠,你放心吧。」
  
  侍衛?陸無聲低眉想了想,十七公主又道:「只是,你為何要查我七哥哥身邊的人?」
  
  陸無聲驀地一頓:「七皇子的人?那人是七皇子的人?」
  
  十七公主點頭:「對呀,是我七哥哥的人,跟在他身邊都有十個年頭了。他的身手十分不錯,你跟人打聽下,定能知道他是我七哥哥最信任的侍衛。他的忠心也是出了名的,去狩獵,他還為我七哥哥擋過野豬。」
  
  陸無聲想到了宮裡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想到是七皇子,只因在之前的探聽中,他知曉藺大人效忠的是七皇子。而山上的刺客跟藺大人並沒有關係,所以要殺他的人不會是七皇子。
  
  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山上刺客為首的是御馬監的秦融,他跟「前世」殺雲照的有蘭花香氣的人又是同夥,那他們效忠的必然是同一個人,可是這個人卻是七皇子的人。
  
  秦融不是七皇子的人,程沖卻是七皇子的人。
  
  這句話本身就矛盾了,甚至將陸無聲和雲照所做的分析全都推翻。
  
  陸無聲追問道:「那畫像上的人,當真是程沖,七皇子的護衛?」
  
  天成公主立刻生氣道:「你若是信不過我,就不該來找我,司姐姐可沒說你是這樣多疑的人。要是早說了,我也不幫你,惹得自己一身灰。」
  
  都說她心高氣傲,如今陸無聲也感覺出來了,立即同她道歉,十七公主的面色這才好看了些。陸無聲得了消息,屋裡又沒其他人,跟她告辭。十七公主說道:「我也得出去了,免得被人瞧見。」
  
  陸無聲先行一步到了門前,想開門讓她先走,自己晚一兩刻再出去,可門卻打不開了。他將門往裡拉,竟還是拉不動。
  
  十七公主湊了過來問道:「怎麼了?」
  
  「門……」陸無聲臉色肅然,「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十七公主眉頭一擰,也去拽這門,可根本沒用。陸無聲已經閃到窗前,卻發現窗戶也被人緊關。偌大的房間,十餘扇窗戶,竟都被人從外頭鎖上。
  
  原本安靜的院子,似有人聲漸漸往這邊湧來,聽著像是賓客的聲響。
  
  這裡本不該有人來,只因這裡是偏院,連紅綢燈籠都比其他幾個院子掛得少,可見不是招待賓客的地方。可現今卻有人來了,還來得這麼湊巧。
  
  若讓人發現他和十七公主共處一室,那後果不堪設想。就算皇帝不計較,但他也是娶定十七公主了,這萬萬不可。
  
  陸無聲想罷,以拳做刀,一拳重擊在窗戶上,瞬間擊斷一根木頭,窗戶敞開三四寸。再擊三下,就能出去了,他提拳要再擊打,剛抬手就被十七公主抱住,她慌張道:「你鬧出這麼大的聲響,他們會聽見的。」
  
  「公主,我先送你出去,我再離開,不會有人看見。」
  
  「那窗戶呢,好端端的窗壞了,世子會尋人查探的。」
  
  「那也只是當做賊人進來偷竊,不會懷疑到我們的頭上,若待在這裡,結果才會真的不可收拾。」
  
  「什麼結果?」
  
  「你父皇顧及我父親的面子,不會要我性命,但你下嫁於我,卻是最有可能的。」
  
  十七公主瞬間瞪大了眼:「那你娶我就好了。」
  
  陸無聲一怔,十七公主自覺說錯了話,咬了咬唇沒吭聲。陸無聲見她默然,突然明白過來,意外看著她。
  
  那婢女無疑是她的宮人,進來前明明說還有旁人,可房裡並沒有。等他進去後,婢女就將門關上,而窗戶早就緊閉了,所以屋裡才這麼昏黑。
  
  也就是說,他和公主被關在這,是公主一早就授意的。
  
  結果似乎很明顯……她想嫁給他。
  
  陸無聲臉色頓時一沉:「公主請自重。」
  
  說罷,他便又往窗戶重擊一拳,力道比方才的更大,窗戶被撞開的口子也隨之擴大。天成公主羞紅了臉,咬牙道:「你怎敢嫌棄我?我哪裡比不上雲照,那個低賤商人家的女兒?」
  
  陸無聲不想多說,因為多說無益,從這裡離開才是最重要的。
  
  十七公主大聲道:「父皇將你的畫像拿來,我看上你了,看上了!可是父皇問你父親,你爹卻婉拒了這門親事!如今你也是,你們父子都該死,該死!」
  
  陸無聲沒想到她竟是個撒謊精,從見面開始,就在說謊,如今還想用這種辦法逼他娶她。
  
  她對他哪裡有什麼情愛,只不過是高高在上慣了,不容許別人拒絕,陸家越是拒絕她,她就越是不服氣,甚至能用終身大事來賭這一口氣。
  
  單是這點,她就比不上雲照,一點、一點也比不上。
  
  「所以你想出宮也是假,就算今日不是在世子府,你也會在別的地方用同樣的法子逼我就範。只是公主,你找錯人了。」陸無聲回以冷聲,拳頭上已經被木屑刮破了,鮮血如紅梅點在木窗上,他卻毫不遲疑。
  
  十七公主怔怔看他,又覺羞辱,又覺憤怒。從未有人這樣拒絕過她,她不能接受!
  
  「啪。」
  
  窗戶從外面被人劈開,碎屑直往裡散。陸無聲一步退後,以袖擋住,心中詫異。
  
  是誰在外面斬斷窗木?
  
  世子大婚,進府要搜身卸掉利器,就連一指長的短刃都不可以攜帶,那就說明,外面那人不是從正門進來的,而是偷偷入了世子府。
  
  可他並沒有安排這樣的人,雲照也沒有,那是誰在幫他?
  
  他輕步躍出,卻不見人,那人早已悄無聲息地離開,武功之高,更令他困惑。
  
  「陸無聲!」十七公主見他要走,將自己丟在這,聲音頓顯可憐,「我爬不出去,帶我一起走吧,這裡變成了這樣,我該怎麼跟他們解釋?」
  
  賓客的聲音幾乎就近在廊道,似隨時要進來。
  
  陸無聲想也未想,說道:「有凳子。」
  
  說完他就走了,不留半分遲疑。只剩十七公主在窗邊眼睜睜看他離去,惱得怒火中燒。等門外響起敲門聲,她才斂起面上怒容,雙眸只剩膩煩:「與我成親本可救你一命,可你非要尋死路,我也攔不住,那就跟你心儀的雲家姑娘一起去死吧。」
  
  說著,她就轉身去開門,大方泰然,像是方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陸無聲從後院出來,迅速整理好衣裳,重回賓客中,不見驚慌,不見狼狽,似剛才沒有離開過。
  
  他怕世子府還會有變故,想帶雲照先行離開,酒宴開始,就連連喝了幾杯酒,藉著不勝酒量免得等會酒宴出醜的藉口,先行離開,去尋雲照。
  
  雲照此時剛忙完,正想著十七公主何時讓人來叫自己過去一見,就先瞧見陸無聲了。
  
  雲家的夥計們也在後廚待命,這會見陸家少爺過來,暗自笑笑,一哄而散,跑遠了。早就練就了一張厚臉皮的雲照淡定如常,只是他們這樣識趣,回頭得多給他們加賞錢才行。
  
  她還來不及多問他一句,陸無聲就彎身附耳說道:「我見過十七公主了,有狀況,我們先走,出去後我慢慢跟你說。」
  
  難得見他這樣嚴肅,雲照也不多問,命夥計好好看著,自己就和陸無聲離開了世子府。
  
  陸無聲特地尋了條人煙稀少的小道,邊走邊和雲照提方才的事,聽得雲照連連驚訝:「十七公主竟是這樣的人。」
  
  「司姑娘視她為好友,或許只是因為志趣相投,司姑娘又從未忤逆過她,所以瞧不見公主的本性,如今我們陸家拒絕過她兩次,她便惱羞成怒,我倒也不是太意外。」陸無聲說道,「只是我狐疑一點,那畫像上的人究竟是不是程沖。」
  
  雲照將心緒平復,快速理順了思路,說道:「如果是,那我們之前做的推論,也就完全推翻了。然而公主這樣奇怪,著實讓人懷疑。」
  
  兩人都以為公主能找出那人是誰,但是沒想到又來了這樣一個插曲,那那人到底是不是程沖,或者是不是七皇子的人,有待考證。
  
  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雲照都覺得頭疼:「十七公主只怕不會善罷甘休,還不知道幕後黑手是誰,又得罪了個最受寵愛的天成公主。」
  
  陸無聲也不想得罪她,但總不能娶她。他是想活到白頭,但此生過得不痛快,白頭又有什麼意義。他的白頭,是要和雲照相守到那時為前提的。
  
  「船到橋頭自然直,不直的話,那就走另一條水路。」
  
  怎麼聽都像是在安慰她,雲照如今是愁,但並不驚怕:「我們暫時找不到可靠的人去宮裡確認那畫像上的人是不是程沖,但我們可以去看看七皇子身邊的程沖,是不是畫像上的那個人。」
  
  陸無聲笑道:「雲雲越發聰明瞭,懂地反向思索。」
  
  雲照得了誇獎,還是開心不起來,腦袋一枕,枕在他的胸膛前,緊抓住他的衣裳不鬆手:「陸無聲,你要好好的,我們要一起過年,一起登高放煙火,一起看元宵花燈……」
  
  陸無聲雙眼驀地乾澀,簡單的願望,卻有些遙不可及。他伸手將她抱住,緊擁在懷:「好。」
  
  冷冷寒風中混著各家辦喜事時放的炮仗火藥氣,還有大街小巷上人們賣糖果蜜餞的甜香味,年味已至,兩人卻覺觸不可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4 11:05 PM

第 38 章

  陸無聲和雲照分別後,快至家中,仍未想通那劈窗的人是誰。他問及身邊暗衛,可今日他無指示,眾人並沒有暗中出現過,這件事就更顯得撲朔迷離了。
  
  馬車剛到大門口,人還沒下來,管家就疾步過來,說道:「少爺,老爺回來了,從宮裡出來好一會了。」
  
  陸無聲一聽,忙下車進去。
  
  陸戰久在沙場,到了二十五的年紀才回鄉成親,同齡人的孩子都已經能去書院了,他二十七才得子,所以如今已經快是年過半百的年紀,平日勞心,髮已見斑白,只是雙目有威儀,腰背直挺,比壯年更顯得健壯威武,不似老人。
  
  他聞聲抬頭,面上帶著兩分寡淡,眉心微見褶子,令他整個人既有威嚴,又帶著三分疏離,不讓人那樣容易親近。
  
  陸無聲大步入了廳堂,見他先喚聲:「父親。」
  
  陸戰只是點了點下巴:「管家說,今日世子大婚,你去赴宴了,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喝了幾杯小酒,怕失禮,就先行告辭了。」
  
  陸戰眉頭已攏:「怕喝酒會失禮,就不該貪杯。」
  
  陸無聲另有原因,不便辯解,就認了這輕責。
  
  陸戰也不想剛見面就訓斥他,說了一句也不多罵,讓他坐下,才道:「午後可要去衙門?」
  
  「今日不用。」
  
  「那你去洗洗臉,換身衣裳,去去酒味,下午隨我一起去祭拜你母親。」
  
  陸無聲年幼時母親就去世,對母親並沒有太多念想,雖會掛念,但也不過是偶爾有所感觸,感情並沒有太深。只是父親每次回來,第一件事都是先入宮拜見聖上,第二件事便是回家換下甲冑,帶上母親愛吃的菜餚,前去祭拜。等祭拜回來,才會讓廚子做飯。無論趕了多久的路,餓了幾頓飯,每次都是如此。
  
  父親深愛母親,身為兒子的陸無聲最清楚。
  
  陸無聲領話要回房,又聽父親說道:「你的手也該上藥了。」
  
  陸無聲一頓,剛才為了不讓雲照擔憂,他特地將捶窗受傷的手藏到袖中,又以披風裹住,所以雲照沒有發現,那父親怎會……他忽地往父親看去,一瞬竟覺得他就是前來劈窗救他的人。只是父親剛剛回來,又怎會知道他在世子府被困。他心有狐疑,低頭一看,這才恍然為何父親知道。
  
  只因他的傷口沒有癒合,仍有血跡滲出,如今已經浸潤了披風,見了點點血跡。再一想,父親久經沙場,受過無數的傷,他的動作和這點點血漬,父親只看一眼,就能猜出來了吧。
  
  陸無聲應了聲,讓阿長去喚了家中大夫帶上金瘡藥,去他房中。
  
  等上了藥,換了衣裳,他便和父親去母親墳前祭拜問安。
  
  雲照聽陸無聲提了那從天而降劈窗大俠的事後,也絞盡腦汁想那人到底是誰,然而毫無頭緒,想了十餘個人,都被她一一否定。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合理的解釋,最後她只能望天嘆道:「我也就只能猜是天兵天將了。」
  
  正給她剝著瓜子的喜鵲好奇問道:「什麼天兵天將?」
  
  「就是劈窗大俠。」
  
  喜鵲聽不懂,不過這幾天她說的話她都聽不太懂,但也不阻礙她伺候她,所以也就不多問了。等剝了滿滿一小碟瓜子仁就遞給她,見她一口吃完,又接了碟子回來繼續剝:「姑娘,老爺今天可高興了,說您有出息,都能接到世子這樣的貨單,臉上跟貼金似的。」
  
  冷暖自知的雲照扯著嘴角笑了笑,因為她爹不知道,他未來的好女婿差點就變成了駙馬。想到十七公主,雲照就覺得慪氣,又有餘驚。她在床邊小榻上翻了個身,品了一口熱茶。她在路上和陸無聲商議過,如果要知道那蘭花男是不是程沖,那就得見七皇子。
  
  程沖是七皇子的貼身護衛,七皇子出現,那他必然會在身邊,所以只要見到七皇子,就能肯定程沖是不是蘭花男。
  
  而要見高高在上的皇子何其困難,也唯有陸無聲親自出面,才能邀得動他了。
  
  然而那邊剛拒絕了三皇子,這邊又要求見七皇子,就怕風聲外洩,令人覺得陸無聲要入七皇子陣營,連帶著別人以為陸將軍也輔佐七皇子。
  
  誠然七皇子有美名,但陸家是良臣,一心效忠皇上,有閒話傳出,對陸家不利。
  
  所以這個法子被她攔下了,她一點也不願意陸無聲冒險。
  
  而她另有法子。
  
  每年小年時,聖上就會領皇子貴族們去皇家獵場狩獵,王孫貴族的公子們也可以前去,而陸將軍更是隨同左右,但是陸將軍從不讓陸無聲去,理由他不說,但陸無聲猜測是因為怕他的箭法太好,鋒芒太盛,掩蓋別人風采,因此阻攔。
  
  但今年情況特殊,所以雲照想讓陸無聲也一起去狩獵,而這個說客,自然是她。
  
  雖然陸將軍為人嚴肅,但雲家於他有恩,兩家長輩又已成至交,他對陸無聲是鐵面判官,對雲照卻總是慈祥長者模樣,所以若是雲照出馬說服他讓陸無聲去狩獵,她胸有成竹。
  
  就是不知道陸將軍什麼時候回來,能不能趕上小年狩獵。
  
  她正思慮這個細節,門外就快步進來個小廝:「姑娘,陸少爺那來了封信,說要立刻交給您。」
  
  雲照立刻起身,速度之快讓喜鵲咋舌,剛才還懶洋洋的!
  
  「快拿來。」
  
  小廝將信奉上,雲照拆信一瞧,上面只有四個俊逸非凡的字——「吾父已歸」。
  
  似是心想事成,雲照撲哧一笑,心情甚好。她折信擺手,喜鵲明瞭,將火盆拿來,把信燒了,抬眼看去自家姑娘還美滋滋的模樣,可偏是聽不到到底是什麼好事,心又癢了,可還是忍住了。
  
  雲照見信已燒燬,安心躺下,按照陸伯伯的慣例,這個時辰肯定是立刻前去「見」陸伯母,那得等到晚上他才會再回陸家。
  
  那就讓她好好想想,該怎麼說服陸將軍,讓他同意陸無聲去狩獵場,親眼去看看七皇子身邊那名叫程沖的護衛,到底是不是萬曉生跟蹤的那人。
  
  想到萬曉生,她才想起喜鵲的終身大事來:「喜鵲,快小年了,等會你去給萬捕快買條草魚送去吧。」
  
  喜鵲一聽就擰眉:「姑娘,您天天讓我往萬家跑,不是送魚就是送肉,一會說天冷了該送點羊肉給萬捕快的爹娘暖暖身,一會又說下雪了讓我送暖爐炭火去,一會又說小年了送魚過去,我老是去那,萬家的鄰居都笑話我了。」
  
  雲照笑問:「笑話什麼了?」
  
  喜鵲睜大了眼:「說我像萬家的小媳婦,讓我趕緊嫁過去,就省得來回跑了。」
  
  「哎呀呀,這不是挺好的嗎?」
  
  「……姑娘您真的不要我了?您要把我嫁給萬捕快?我才不要。」
  
  「為什麼不要?萬捕快人挺好的。」
  
  喜鵲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悶聲不說話了,半會才可憐兮兮道:「我想伺候您。」
  
  雲照笑笑:「嫁人了也能繼續留在我身邊的,我又不趕你走。」
  
  喜鵲這回接不了話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想走,不想嫁,大概是爹娘感情並不好,這麼多年他們不是吵架就是打架,看著……心累。她就想,一輩子不成親不嫁人挺好的,也沒這些煩心事了。
  
  更何況萬捕快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一點也不可靠呀。
  
  可無疑他人很好,做事也勤快。
  
  喜鵲有點愁。
  
  雲照見喜鵲怔怔想著,也不剝瓜子了,就晾在那一臉愁緒,她也不喚她回神。她總算是看出點頭緒來了,其實喜鵲也是喜歡萬曉生的,只是還沒有看清自己的心。
  
  不急不急,這種事急不來,讓她慢慢體會吧,終有一日,恍然大悟,才能讓這種感情更加牢固和堅定。
  
  入夜後,雲照估摸了下時辰,算得陸將軍差不多回來了,也繫上披風準備出門。
  
  路過廳堂,正好雲老爺和雲夫人在聊天,見她要出去,喚住她說道:「等會就用晚飯了,你要去哪裡?」
  
  「聽說陸伯伯回來了,我去拜見他。」
  
  雲夫人笑道:「去吧,你到底還沒有過門,就別留在那用飯了,早點回來。」
  
  雲照笑道:「知道的,娘。」
  
  等她出了門,雲老爺就道:「女大不中留。」
  
  雲夫人說道:「也留不得的,有個好人家,就讓他們替我們疼雲兒吧。」
  
  雲老爺笑笑,雲夫人也笑笑,兩人就這麼一個女兒,她能尋到陸家這麼好的人家,他們也放心了,雖然萬般不捨。
  
  雲照知道陸將軍喜歡吃桂花糕,所以傍晚特地去廚房蒸了一鍋,切好用油紙包好,放進食盒裡,要帶去給他品嚐。
  
  喜鵲要提那食盒她也沒給,怕一直擱外頭將糕點凍透,等會一咬牙都要掉,就抱在懷裡。
  
  雲家去陸家的路已經被大雪覆蓋,百姓各掃門前雪,官府也派了人清掃街道,但雪下得太快,不過片刻就又鋪了一層白色棉絮。
  
  路太滑,馬車的速度也慢了許多。正是年關,出門買年貨的百姓擁擠在街道上,令寬敞的街道也變得狹小。
  
  雲照時而看看外面,見天色愈晚,再晚就得趕上陸家吃飯的時辰了,這可不好。思前想後,她下了車,帶上喜鵲一起往陸家走。逢年過節,兩條腿勝過了四條腿的馬車,穿行在人潮中毫無壓力。
  
  喜鵲拎著食盒緊跟在旁,走著走著就被擠得往後退,等擠出來,卻不見了雲照的人影。她墊腳尋人,奈何太矮,只看到黑壓壓的人頭,根本瞧不見她家姑娘。她放聲喊她,仍是不見回應。
  
  雲照專心往前走,人潮熙攘,沒有聽見喜鵲喚聲。好不容易從那最熱鬧的大街擠出來,回頭一瞧,哪裡還有喜鵲的蹤影。
  
  她等了片刻,想著她知道自己是去陸家,人又不笨,總該會一直往陸家的方向去的,或許她已經先擠出來,直接去了陸家等自己,以往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應當不會錯。想罷,她便往陸家走去。
  
  過了這條大街,另一條街道人就少了。她走的又是小道,行人更是稀少,走著便不見人了。
  
  冷風在巷子穿行灌入,從頭吹至尾,穿堂風最是陰冷,捲著瓦頂積雪呼呼吹來,拂得雲照面頰寒涼,伸手一摸,手凍得不行。
  
  巷子太過寂靜,唯有風聲掠過。忽然一柄尖銳的劍在雲照背後出現,直指她的後背,徑直刺向她的心臟位置。
  
  那劍鋒銳無比,似可削鐵,哪怕是穿再厚實的披風衣裳,都不能阻擋這一劍。
  
  劍將入體,突然伴著一聲脆響,劍端重重偏向了一邊。一粒石子彈在劍上,劍無損傷,石子已經粉碎。
  
  握劍的人手臂一震,警惕張望,卻不知道是誰彈的劍。
  
  一直安靜走在前面的雲照轉身看向那人,眼角頓露狡黠:「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那人幾乎想也沒想,腳尖一墊,就想離開,可那屋頂已有人出現,一身捕快衣裳,洗得發白,穿得發皺,但一點也不影響那人的身手。
  
  一刀一劍劈開電光火石,如兩條火蛇糾纏在一起。
  
  雲照退後一步,貼牆而靠。這次回到臘月初八,她就知道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出現意外的狀況又實在太多,所以她早就尋了萬曉生暗中保護她,今日出了十七公主一事,她更覺像十七公主那樣善妒狂躁之人,只怕會對她暗下殺手,所以讓喜鵲送草魚去時,留了暗號讓萬捕快萬分警惕她的周圍,果然,她剛落單,就有人出來殺她。
  
  那人身手不差,只是萬家族人中不少都是武夫,他自身又聰慧,雖然不是師出名門,武功也沒個章法,但武藝了得。又更因他的武功亂七八糟的,令對方一時找不到破解的法子,又急於脫身,更是落了下風。
  
  萬曉生深感這人不簡單,更不敢掉以輕心,更深知一旦放生這人,自己也會遭大禍,更是拼盡全力要將他擒下。
  
  似叢林猛虎捕食,追得綿羊無處可逃,一刀重擊,拍在那人心口上,撞得那人兩眼昏黑。萬曉生又落一招,那人便被卸了兵器,頓成無角綿羊,乖乖就擒。
  
  萬曉生臉上身上都掛了彩,略顯狼狽,可眼有英氣,看得讓人振奮。雲照小跑過去,拍拍他的胳膊:「看來我可以安心地把我家小喜鵲許配給你了。」
  
  萬曉生瞥她一眼,這語氣,簡直是要自己喊她丈母娘的氣勢。他騰手摸了摸鼻頭:「快把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給收了,一個大男人熏什麼香,熏死我了。」
  
  雲照俯身一嗅,一股蘭花香氣撲入鼻中,許是「前世」陰影,刺得她心頭一震,露了恐懼。那人見她如此,冷笑:「將我放了,我留你一條生路。」
  
  聲音陰綿,又帶冷嘲熱諷,聽得讓人……不、開、心!雲照緩緩站直身,捋了捋袖子,抬手就給他一個大耳巴子。那人面巾隨手而去,一張俊秀的臉露在兩人面前,不待他出聲,雲照又反手甩了他一個耳光子,拍得那人直接懵了神。
  
  「臉真硬,打得我手疼。」雲照甩甩手,「你叫什麼?為什麼三番兩次要殺我?」
  
  那人皺眉瞧她,萬曉生也瞧她,三番兩次?這不是頭一次嗎?
  
  雲照又道:「我知道,你是皇宮裡的人……你叫程沖對不對?」
  
  那人當即點頭,隨後就見她冷笑:「剛才還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現在一說名字就點頭承認,我倒要好好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就是程沖,是不是七皇子的人。」
  
  那人臉色一變,這才明白話裡被她下了套。他立刻噤聲,決定不再說一句話。
  
  雲照和陸無聲本來就懷疑十七公主所說的話真假,如今更是覺得十七公主騙了他們。她問了好幾句,這人都不再吭聲。審問人的手段她可不拿手,想了想,便瞧向萬曉生:「那就麻煩萬捕快撬開他的嘴了。」
  
  萬曉生方才挨了他幾劍,正疼著,這會能好好動手,哪裡有拒絕的道理。他兩眼一彎,用刀刃在空中挑了個花,直指那人褲襠:「你不說,我就把你的命根子削了。」
  
  那人臉色陰沉,奈何受制於人無法脫身,只是冷眼瞧看。
  
  雲照泰然轉身,悠然道:「削了,一寸一寸地削,直到他肯說為止,不說就讓他斷子絕孫。」
  
  萬曉生是個捕快,知道衙門規矩,幫忙是幫忙,但也不會鬧出人命來,本著讓他驚怕說出實情的心思,只管嚇唬嚇唬他。遂用刀尖一挑,將褲襠刺穿,刀抵根部……嗯?
  
  他眨巴眨巴眼,低頭瞧去,又用刀挑了挑,刀尖撩的地方空蕩蕩,驚得他差點沒跳起來。
  
  「雲姑娘,這人是個太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5 11:23 PM

第 39 章

  「太、太監?」雲照的心幾乎是伴隨二字同時沉落,如果說是太監的話,那麻煩可就大了。
  
  只因他們的身份特殊,效忠的人極有可能是皇帝。
  
  皇帝要殺陸無聲?要對陸家下手?
  
  雲照心頭頓時冷如冰雪,腦袋嗡嗡直叫,有些不知所措。她總覺得這不可能,因為十年後聖上仍恩寵陸家,封賞稱讚皆有,如果真的在十年前就有殺心,那怎麼會等到十年後?
  
  更何況十年後的陸家跟十年前的陸家並無差別,依舊對朝廷忠心耿耿,對聖上沒有二心,所以雲照沒有深疑過聖上,而是另疑他人。而且這人是來殺她的,或許也是被人收買了,比如十七公主?
  
  但前世她與十七公主沒有交集,但這太監「前世」的確是殺了她一回,怎麼想,都不會是十七公主的人。
  
  果然……兇手另有其人。
  
  萬曉生也覺得惹上了大麻煩,他哪裡知道雲照要防的人,竟是來自皇宮。只是雲家是生意人,怎麼會有這種殺身之禍。
  
  那人見兩人面色有異,聲音更冷:「還不快將我放了,宮廷的人,不是你們得罪得起的。」
  
  雲照驀然回神,腦子飛快一轉,說道:「我想起一件事來,既然你的主子已經決意要殺我,那我放了你就等同放虎歸山,但不留你活口,對我沒有任何幫助,卻也不會讓我安然無恙,所以還是殺了你好,你說我分析得對不對?」
  
  那人眸光驟冷,神情陰戾:「你敢!」
  
  聲音一激動,就更顯得陰柔尖銳,雲照輕笑一聲:「死太監,不好好在宮裡待著,還到處亂跑,捅了我一刀就算了,現在又對我下手,你家主子到底有多討厭我,我又妨礙了他什麼?」
  
  「我何時捅過你一刀?」那人蹙眉,「你這人,從方才說話就顛三倒四的,你是瘋婆子不成?」
  
  是不是瘋了唯有雲照清楚,她懶懶道:「對,我是個瘋婆子,現在瘋婆子要殺了你滅口了,我心仁慈,所以你現在可以說一句遺言,就一句。」
  
  那人瞪眼,厲聲:「你敢!」
  
  雲照如鳥啄木般點頭:「哦哦,遺言就是『你敢』,我知道了,那你現在可以去死了。」
  
  「……」
  
  萬曉生瞧著她,真要動手的模樣,想了想還是將刀給她。雲照接過刀,手勢一沉:「真重。」
  
  她挪著刀往太監身上靠了靠,往他脖子上遊走,時而晃兩下,實在是太重,有些拿不穩當。可在這太監看來,卻危險至極,盯著刀直瞪眼,心撲通撲通劇烈跳著,生怕她一個手抖,抹了自己的要害。
  
  此時他還篤定她不會殺自己,可刀已貼在他的脖子上,刀鋒冰冷,驚得他大氣不敢喘。
  
  「我力氣不大,可能要砍幾刀,你忍著,反正總會死的,別怕。」
  
  雲照卯足了勁就要砍,太監身體一軟,兩眼翻白,直接暈了過去,倒身在雪上。
  
  「裝暈也沒用,受死吧。」
  
  雲照揚起大刀,刀將落脖子,見他還不起來,甚至哼都沒哼一聲,才肯定他的確是暈過去了。她這才停下:「沒用。」
  
  萬曉生就知道她是在嚇唬人,伸手接回刀,再看腳下踩著的太監,只覺被刺紮了腳,可又沒有辦法抽身,他總不能丟下這爛攤子,讓雲照跟這死太監待一起,那樣喜鵲知道了非得將他罵死不可。
  
  「這太監你要怎麼處理?」
  
  「我還得找陸無聲商量,我先將他關起來,找個廢棄的小屋子。」雲照這才想起來他是個捕快,問道,「我剛才有說什麼嗎?」
  
  萬曉生聳了聳肩頭,斜著眼道:「沒有,我什麼都沒瞧見,不曾見你甩他耳光,不曾見你拘禁人。」
  
  雲照甚是滿意:「那就麻煩萬捕快幫我送一送人。」
  
  萬曉生暗暗嘆了一口氣,麻煩越滾越大,卻沒有辦法脫身。等他俯身扛起這太監,他才道:「你做的這些,日後可以辦法收場?」
  
  雲照默了默,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她笑笑:「我還有不少銀子,送給你吧,你不要做捕快了,帶著喜鵲和你的家人一起搬到別的地方去。」
  
  萬曉生見慣了她的生意人模樣,可現今卻全然不像是在開玩笑,而是認真的。他嘴角一彎:「那我成什麼了?如果換做是喜鵲,她死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丟下你這個主子。」
  
  雲照笑問:「萬捕快,你喜歡喜鵲什麼?」
  
  說起來,喜鵲不是美人,也不算聰明人,雲照留她,是因為她善良又忠心。
  
  萬曉生說道:「就是喜歡,哪裡有什麼為什麼,那我問你,你喜歡陸公子什麼?」
  
  「英俊瀟灑文武雙全還對我好呀。」
  
  「……你就當我沒問吧。」就沒見過這麼不含蓄的!
  
  雲家產業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要找個常年不用的小黑屋十分容易,雲照怕無人看守時那太監醒來跑了,於是將他捆了個嚴實,綁在床柱旁,讓他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這才和萬曉生出來。
  
  迎面寒風一吹,她才猛然想起還要去陸家,那喜鵲早就該到了,到了那見不到自己,等得久了急了,只怕會直接問陸無聲她來了沒。那指不定陸無聲會多想,她想到這,忙跟萬曉生告辭,自己往陸家跑去。
  
  地上的雪剛被掃淨,這會又鋪了白白一層,地面濕滑,跑起來得壓著力道,著實費力。
  
  寒冬天冷,兩旁的商舖基本都關了門,只剩寥寥幾盞燈籠懸在途中屋簷下,隱約映著點點星輝,讓她順利前行。
  
  街道寂靜,稍有一點聲響都能聽見,道路另一邊,似有匆匆腳步聲,正往雲照這個方向過來。才歷經過生死的雲照忙頓步,沒有往前,側身躲到旁邊柱子後面,不敢用力喘氣,想等那人過去再出來。
  
  寒風拂過,燈影搖曳,被光火映得頎長的影子映在薄薄雪地上。雲照趴在柱子後頭,屏氣等那人過去。可片刻一張無比熟悉的臉出現在了前面,停在她方才停下的地方,往四下看去。
  
  許是天氣太冷,風也太冷,男子又沒繫披風,唇和手都凍得紫紅,看起來冷得不行。他順著地上淺淺的腳印往柱子那看去,隨後就看見一個姑娘往他跑來。見了她,陸無聲才鬆了長長一口氣,伸手將她接入懷中。
  
  「喜鵲說你不見了……」陸無聲輕輕嘆氣,「她都急哭了。」
  
  雲照抓了他的手為他暖著,看著他,他就提喜鵲著急,難道他不知道自己看起來也很著急?她又探手去捂他的面頰:「我沒事,人多,走散了。後來的確是出了點事,不過已經解決了。」
  
  陸無聲心頭一緊:「什麼事?」
  
  雲照說道:「有人要刺殺我,那個人,就是我說的那個有蘭花香氣的人。」
  
  「程沖?」
  
  雲照搖頭:「我想他不是程沖,也就是說,他不是七皇子的侍衛。他是個太監,而據你所說,程沖並不是一個太監,所以很明顯,十七公主說謊了,要殺你的人,也絕不會是七皇子。」
  
  「太監?」陸無聲神色微頓,末了他又否定了一瞬出現的想法,「不可能是聖上。」
  
  「你是如何想的?」
  
  「七皇子的母妃雖然不是最受寵的妃子,但是七皇子為人勤奮聰穎,是皇子中最得聖上寵信的,甚至早有傳言聖上要立七皇子為太子。可如今發生的事,每件都是針對七皇子,想將殺我的罪名嫁禍給七皇子。這也不難猜,為什麼那人執意要殺我,而不是對陸家的頂樑柱,我的父親下殺手。」
  
  雲照突然明白過來:「如果是殺了你,又將罪名嫁禍給七皇子,那陸伯伯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更不會放過七皇子,到時候就算聖上再怎麼寵愛七皇子,也沒有可能將他立為太子,更不可能讓他繼位。」
  
  陸無聲點點頭:「我們大可以換個想法,既然排除了聖上和七皇子,而這些事事情又處處針對七皇子,挑撥我們陸家與他的關係,那那個兇手,很有可能是與七皇子敵對的人。」
  
  雲照嗓子忽然有些乾,因為這個想法有些可怕,她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說,那個人會不會也是皇子?而且……是三皇子?」
  
  「為什麼這麼猜?」
  
  「因為你說,那天三皇子要單獨見你,你拒絕了,隨後就發生了十七公主那件事。十七公主說畫像上的人是七皇子的護衛程沖,如今證明她說了謊話,那她應該已經入了那位皇子的陣營。所以她和三皇子結成了聯盟,也不是沒有道理。」
  
  「三皇子雖然不及七皇子得寵,但也是聖上倚重的皇子,加上十七公主……」陸無聲真覺得那已然是銅牆鐵壁,「是否真是三皇子尚有疑點,但裡應疏離十七公主,儘量不與她再起紛爭,免得惹怒她。」
  
  那些藏在暗處可怕的人一一浮出水面,雲照反倒不那樣驚怕了,都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怕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就死了。
  
  察覺到他的手暖和了些,雲照才緩緩鬆開,拉著他往方才藏那太監的地方走:「我帶你去看看那個太監,興許你能問出點什麼。」她略有遲疑,才下定決心,「陸無聲,你殺過人嗎?」
  
  陸無聲稍稍意外,搖搖頭:「怎麼了?」
  
  雲照將他的手握緊,眼神卻絲毫不退怯慌張:「那個太監留著遲早是個禍害,所以我想如若沒有辦法從他嘴裡問出點什麼,就……就偷偷處置了他吧,否則無異於放虎歸山。」
  
  陸無聲心頭微頓,雲照膽大,但不敢殺生,就連雞鴨都不敢殺,更別說殺人。她光明正大提出,定是深思熟慮過,也不知用了多大勇氣,才敢說這種話:「我來動手。」
  
  「你不是沒做過這種事嗎?」
  
  「我立志要去邊疆戰場,這種事總歸要做。」
  
  想到兩人的手要開始沾上鮮血,雲照就恨得咬牙:「這筆賬,我一定要算回來。」
  
  離兇手越來越近,雲照就越發地鎮定。陸無聲若有所思,只因有一事他略想不透——既然那人要借他這把刀來打擊七皇子,那殺雲照,有什麼用?
  
  難道真的是十七公主授意?
  
  那藏在背後的人跟十七公主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何他的人十七公主可以隨意調遣?
  
  亦或是說,太監根本不是十七公主所派?
  
  那雲照到底得罪了那人什麼?或者是踩到了那人什麼痛處?
  
  疑雲如繩結,在繩子上一寸一結,阻礙著他的思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6 11:18 PM

第 40 章

  關押那太監的地方藏得十分好,連陸無聲都意外雲照想得這麼周全。那地方並不算偏僻,甚至可以說有點顯眼,然而這屋子寬大,床離門非常遠,進了門還得走十餘步才能看見窩在角落的床。而這是間廢棄的屋子,早就沒有人會進來。
  
  那太監被五花大綁綁在床柱上,嘴被塞了個嚴實,連哼都哼不大聲,咿咿呀呀地發著求救聲,讓人聽了以為是老鼠在屋內打轉。
  
  他醒來後一直在掙扎,試圖脫身,可誰想這繩子將他捆得嚴實,都陷進了肉裡,勒得他肉疼,狼狽不堪。
  
  「吱呀。」
  
  門被打開的同時,屋內聲響立刻消失。陸無聲往裡看去,唯有滿滿塵埃,像間廢棄的屋子。只是那聲響他也聽見了,不知道的以為是老鼠,但他知道裡頭藏了什麼,這噤聲的舉動,聽起來像是聰明人所為。
  
  他握著雲照的手往裡面走,拐了個彎,就看見那個太監了。
  
  太監一瞧見他,雙目瞪圓,又開始掙扎。等瞧見雲照,頓露驚恐。
  
  陸無聲偏頭好奇問道:「你對他做什麼了?」
  
  「本來是想切他命根子的,結果發現他的命根子早就被人切了,然後我想既然都沒什麼可以威脅的了,乾脆就殺了他。可是呀,他竟然沒出息地暈了過去。」雲照無奈道,「但我喜歡看人慘叫驚怕,所以就想等他醒了再動手。誒?你隨身帶的匕首呢,借我一下。」
  
  太監兩眼一翻,腦袋一歪,又「暈」了過去。
  
  可他明顯感覺到有人正甩著刀子朝他走來,甩得刀風呼呼地吹。他猛地睜眼,刀子已經抵在了他的鼻尖,他嚥了嚥口水:「你知道我是宮裡的人……」
  
  「那你應當知道她是我什麼人,也同樣下殺手,不是嗎?」陸無聲蹲身在他面前,仔細打量這張臉,細看還是能瞧出他是太監的,太過白淨,一點鬍子青渣都不見。萬曉生開始沒看出來,大概是因為他沒有接觸過太監,所以沒有往那方面想,「你剛才看我的眼神,明顯是認得我。像你這樣能被派出宮辦事的人,一定不笨,那要殺一個人,定然會查清楚她的身份。我和雲雲的關係只要認得我們的,都知道,雖未定親,她卻是我半個未婚妻。所以就算她殺了你,我也有辦法為她掩蓋這件事,你應該很清楚。」
  
  太監原本還心有僥倖,讓她放過自己,但陸無聲這樣一說,他瞬時沒了底氣和自信。見刀子已經將鼻尖刮破,親眼看著血珠從鼻子滲出,他張嘴道:「你們要問什麼?」
  
  雲照眨眼:「我不想問了,只想殺你。」
  
  「……我是誠心的!!你要問什麼,你說!別毀我的臉!」
  
  雲照撇撇嘴,妖裡妖氣的,命都要沒了還在乎這張臉,她故意道:「不啊,我不想問,我就是想殺了你洩氣,讓你嚇唬我。」
  
  刀子又戳了戳,嚇得太監尖叫起來:「饒了我吧!陸少爺,陸少爺?!」
  
  陸無聲握住雲照的手腕,拿回匕首不讓她再玩,他盯著他說道:「我就問一句,是誰指使你的?」
  
  太監張嘴要說,突然一枚飛鏢破窗而入,掃著疾風刺向那太監的眉心。陸無聲幾乎是在聽見風聲之際就握匕首循跡拍去,準確無誤地將飛鏢拍落在地。可就在那剎那,又飛入三枚飛鏢,全都往那太監刺去。
  
  雲照一驚,將披風甩出,這太監不能死!就差一步了,他決不能死!
  
  似有奇蹟,那飛鏢竟被披風擋住了,另外兩枚被陸無聲攔下。雲照剛鬆了一口氣,卻覺耳邊涼颼颼,臉略覺疼痛,餘光只見一枚飛鏢閃過,以十分隱蔽的方式從她耳邊滑過,刺入太監眉心中,頓時見了血,再看,太監眼裡已經沒了光澤,死了。
  
  陸無聲怕再有埋伏,將雲照護進懷中,警惕看去,等外面完全沒了聲音,確定那人已走,他才鬆開雲照:「方才那人,只怕就是秦融,他的身手和輕功我觀察過,的確是……雲雲?」
  
  懷中人臉色發青,臉頰那道血痕已經發黑,凝結的血珠竟都是黑色的。雲照神色恍惚,還抓著他的袖子吃力道:「看看他死了沒,他不能死的。」
  
  太監已然沒了生氣,而雲照的情況也不太妙。
  
  陸無聲拿出解毒的藥丸,這藥丸能解一般的毒,有奇效。但雲照服用後,卻沒有絲毫好轉,再看那太監,似是劇毒,他的臉已經黑如炭火,連脖子都開始發黑。陸無聲頓知不妙,俯身將雲照抱起,就往外面跑去。
  
  雲照倒沒感覺到疼,就是臉上麻得很,她咧了咧嘴,發現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那傷口一定很深。
  
  要破相了。
  
  她想去摸摸有多深,可手抬不起來,視線也模糊不清:「陸無聲……我看不見你了……」
  
  「天黑了,等一會,我們回去,去把燈點上。」
  
  雲照腦子迷迷糊糊的,都想不起來剛才做了什麼,眼睛時而能看見點點光芒,時而又晦暗不明。突然她聽見陸無聲在急急敲門,還在喊大夫開門。
  
  此時正是家家戶戶用晚飯的時辰,各家鋪子才剛關上門,陸無聲一敲,又是藥鋪,都是做救人的事,不多久就有人來開門,也不責怪他敲得狠,一見這架勢,忙讓他送人進來。
  
  陸無聲將雲照放下,她的眼睛已經不會動,只睜開一條縫,隱約見光。
  
  「中毒,劇毒啊。」大夫只瞧了一眼,連針都不敢下,「老夫解不了這毒,公子快將這姑娘送到別的大夫那去,興許有救。」
  
  既是劇毒,那雲照很有可能在路上就毒發身亡,更何況隨意亂動,毒素蔓延得更快。陸無聲家中有大夫,平時小病小痛家裡的大夫就能治好,也不知道哪裡有名醫,所能想到的,唯有宮廷御醫,可宮門遙遠,要去太醫院需要花費三刻,雲照怎麼能撐得住。
  
  「大夫,你只管解毒,哪怕能清除半分毒素。」陸無聲額上已滲出冷汗,強壓心頭驚懼,「這附近哪裡有名醫,我去請來。」
  
  大夫細想一番,說道:「街尾那有位宋老大夫,醫術倒也可以。」
  
  旁邊的婦人瞧他一眼,似在責怪丈夫砸自己的招牌。大夫對她輕輕搖了搖頭,人命關天,哪裡還有什麼同行避嫌,救人要緊。
  
  陸無聲俯身對雲照耳語,也不知道她是否能聽見:「雲雲,你等我回來。」
  
  雲照的手腳僵硬,身上的熱氣漸退,似化作了寒冷冰刃,一刀一刀地剜在陸無聲的心上。他心下一狠,離開藥鋪,往街尾疾奔而去。
  
  寒夜冰冷,飄雪不止,一層一層地鋪在屋簷瓦礫上,將街道鋪得一片銀白,又冷又滑。
  
  陸無聲快至街尾,卻見門已關上,恰好鄰人出來倒泔水,見他敲門,便道:「大夫不在家,他一早就去喝喜酒了,公子改天再來吧。」
  
  陸無聲一愣,似一把大斧劈入肺腑。那毒看起來並非普通人能解,往返皇宮肯定來不及,而且進宮流程繁多,只怕沒有半個時辰都搬不出一個御醫。
  
  拖得越久,雲照就越危險。
  
  他突然想起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救雲照。
  
  讓她回去!
  
  對,趁她還有意識,他又在身邊,那讓她回去吧。
  
  他們到底還是熬不過這個年。
  
  然而只要能重來,就有命繼續。只是這一回,又得她一個人回去,再重新經歷一遍,一個人煎熬。
  
  陸無聲不忍、不捨,可這麼做至少能保證雲照可以安然健康地活下去。
  
  「陸大人?」
  
  聲音陌生,但腔調沉穩有力,在雪夜中聽來,頗有感染力。陸無聲頓步往那看去,一輛馬車正停在附近,一人正踏在馬凳上下來,步伐穩健,連冷冷冰雪都不能掩蓋他周身的優雅。
  
  陸無聲一頓:「三皇子?」
  
  趙焱朝他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大雪中見你匆忙,所為何事?」
  
  陸無聲心繫雲照,不願多浪費半分空閒,說道:「臣還有要事在身,改天再跟三皇子請罪,告辭。」
  
  「放肆!」
  
  旁邊一名宮人喝聲,要上前訓斥,趙焱看他一眼,那宮人心頭一怯,便退下了。趙焱說道:「陸大人還有事要忙,就去吧,改日再見。」
  
  陸無聲提步要走,餘光卻見那馬車另一面隨行的數人中,有一抹藏青色藏在裡面。他不由頓步,仔細看去,瞬時如見春景,那分明是太醫的衣服!
  
  皇子出遊,有太監護衛相隨,御醫更是不可缺少,他怎麼就沒想到。
  
  「陸大人因何事駐足?」趙焱好奇問道。
  
  「三皇子。」陸無聲作揖道,「您身邊的這名御醫,可否讓他隨我走一趟,救治一位身中劇毒的姑娘?」
  
  趙焱幾乎沒有半分遲疑:「陸大人不必客氣,路途可遠,這馬車借你一用。」
  
  陸無聲無暇多想,接了這好意,和御醫一起上了馬車,往那藥鋪趕去。
  
  車窗和車門緊閉,寒風隱約從縫隙鑽入,但相比外面,猶如初夏和寒冬。趙焱見陸無聲面色蒼白,也不多問。等到了藥鋪,不待他下車,就見陸無聲拽著御醫下去,連個寒暄也沒有,看得那太監又急了臉,瞧著他的背影說道:「這陸大人也太不客氣了。」
  
  趙焱說道:「救人要緊,那姑娘對陸大人來說,應該很重要。」
  
  「再重要也比不得您呀。」太監諂媚說著,也不羞不怯。
  
  趙焱聽入耳中,沒有說什麼,只是等在外頭。三番兩次約不成陸無聲,如今機遇難得,多等半日,也無妨。
  
  能被選入宮中的御醫有個基本的要求,那便是能夠辨毒,解毒更是一流好手,只因歷來的皇帝謹慎,恐防有人下毒。
  
  這名太醫雖非解毒好手,但幸而雲照所中的毒恰好是他可解的,幾針下去,再餵丹藥,就令她吐出幾口黑血,毒素清了大半。
  
  雲照仍舊迷迷糊糊,只覺心口悶得難受,隱約聽見陸無聲在說話,卻沒有力氣答應,只是昏昏沉沉睡著,後頭發生了什麼,她都不知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7 11:39 PM

第 41 章

  香火味濃,禪意深深,這避暑山莊冬暖夏涼,地處幽谷,不遠處就是一座寺廟,更顯得這被香火縈繞的山莊幽靜怡然。
  
  雲照站在屋簷下往遠處「看去」,因山莊在下風處,所以很輕易就聞到香從何處來,寺廟的位置也就輕易讓她猜出來了。
  
  「雲雲。」
  
  陸無聲快步走來,手裡還拿著一碗粥。雲照聞聲偏身,沒有朝他走,因為她還看不見,對這裡十分不熟悉,只能朝那邊伸手,不過片刻,就被一隻溫暖大掌握住。
  
  「在屋裡待得悶了?」陸無聲將她往屋裡領,怕她凍著,「山裡冷,我們回屋。」
  
  「不冷,就是覺得悶。」雲照問道,「我爹娘什麼時候來?我臉上的傷看起來慘嗎?可不能嚇著他們。」
  
  「不慘,已經恢復得很好了。」陸無聲將粥交給旁邊的姑娘,本來是趁著她梳洗的縫隙去廚房那看看,可沒想到她先洗完出來了,髮還濕著,就在廊道這吹冷風。他看看那些下人,如果喜鵲在就不會讓她出門了。
  
  他領著她進了房裡,將她帶到火爐旁烤暖身子,拿了乾巾給她拭髮。天氣嚴寒,連青絲上的水都結冰了,用手一捋,冰落髮也乾得差不多了。只是實在是太冷了,這麼凍著,他怕她今晚會頭疼。
  
  「不是說不要洗頭嗎?」
  
  「肯定很髒了,怕我娘看見了難過,洗洗看起來精神些。」雲照中毒不過一日,但失明一天,總覺得日子漫長,「太醫說我還得去那藥泉泡幾天?」
  
  「至少三天。」
  
  雲照循著他的方向「看著」,問道:「能把泉水挑幾桶回去,不在這泡了嗎?」
  
  陸無聲倒也想,這地方是三皇子的,多待一天,就欠著莫大的恩情,到時候要還,就不知道要如何還了。
  
  雲照朝他探身低語:「這是三皇子的地方,能不欠他的,就不要欠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好非議他什麼,只是心裡總覺得怪,或許是因為世子大婚那天,他單獨邀約你你拒絕後,就發生了十七公主那件事,太過巧合,我心裡有些牴觸。」
  
  她的顧慮也是陸無聲的疑慮,但他和她所想的一樣,三皇子是雲照的救命恩人,唯有真憑實據證明三皇子就是幕後兇手時,才可以非議。在此之前,他都是救了雲照一命的人。
  
  「三皇子有沒有說,為什麼他會這麼巧出現在街上?」
  
  陸無聲捋著她的髮,輕聲耳語:「世子邀約,是正要去世子府的途中。他和世子私交甚好,這點倒是真的。」
  
  這個說法算是合理,雲照也不再猜忌,一會她又道:「下回三皇子要是過來,我得和他親自道謝。」
  
  「三皇子已經回了宮裡,也不知何時才會來。」
  
  雲照這才想起一件事來:「他沒有單獨要求跟你見面?」
  
  「沒有。」陸無聲說道,「他不提,也是君子之禮,如果剛救了你,就提出這個邀約,那我會如何想他?」
  
  雲照細想片刻,說道:「小人之舉。」
  
  「對。」
  
  雲照也不知這是三皇子品行好,還是心機深,她本來計畫去說服陸將軍讓陸無聲去狩獵場的,現在也不用了,因為那太監肯定不是七皇子身邊的護衛程沖,不用親眼驗證。
  
  太監已經死了,線索又斷。然而雲照又想,哪怕是他已經死了,但他還有同夥——那個御馬監秦融,他還活著,那幕後人又不知道他們已經知道秦融這人,所以只要查清秦融的身份,同樣也能知道太監效忠的是何人。
  
  為今之計,就是不能打草驚蛇,免得讓秦融丟了性命。
  
  步步危機,步步艱辛,差點又丟了命的雲照,小心翼翼,又大膽邁步,決不能退怯,否則就是一條死路。
  
  她因中毒導致雙目暫時失明,還掂不準距離,這會半個身體都幾乎貼在陸無聲身上。陸無聲怕她撲空,沒有推開半寸,托著她的手腕和她說話。雲照怕人聽見,越靠越近,唇都要貼住他的臉,姿勢曖昧極了,她卻全然不知道,更不知道陸無聲的臉都快僵住了。
  
  「陸無聲,你說,將這些事告訴你爹,他會信嗎,會說你瘋了嗎?」
  
  「會。」
  
  幾乎是沒有片刻遲疑的回答,令雲照頓感失望:「親生兒子說的話,他也不信嗎?」
  
  「在家中,他從不許我提鬼神,家裡備著的香燭,也都是平日逢年過節時,燒給我母親的。所以如果我們跟他說這種事,他大概會覺得我們瘋了。」陸無聲從沒見父親為天地燒過一炷香,甚至提及怪力亂神的事,他便會非常厭惡。
  
  大概是他久經沙場,見多了生死,便不信鬼怪害人,神仙護人的那一套,因此嫌惡這些。
  
  雲照想想陸將軍的脾氣,也覺得沒有說服的可能:「只是這種事跟他提一提,或許他會信,畢竟他是你的父親。連司姑娘母親那樣脾氣的人,都害怕預言成真,害司姑娘變得瘋癲而願意接受土豆護衛,那陸伯伯大概也會信,只要能有足夠的理由說服他相信夜明珠的事。」
  
  陸無聲低眉一想,問道:「依照往年慣例,我父親年後就要離開京師,在這期間,你可能想起京師有什麼事發生,可以令他相信你的確能知曉往後的?」
  
  這個實在是為難雲照了,畢竟是十年前的事,除非是特別稀奇的事,否則就算絞盡腦汁,只怕也想不起來。偏這種事不能胡謅,更不能按照大致的年份瞎猜,否則不足以說服陸將軍。
  
  「我記得有一年皇家狩獵場有人捉住了一隻白狐,聖上要殺它時,它俯首求饒,形似活人,令聖上驚異,於是將它放生。後來這件事越傳越離奇,什麼白狐化人報恩,什麼白狐是天上神仙,不過前面一段,應該不假。」
  
  「那具體是哪一年?」
  
  「這也是我頭疼的地方,想不起來了。」這十年間發生過許多事,雲照聽過許多,但那些事與生意無關,她怎麼會仔細去記,大多都是記個粗略,到底是哪一年,她也不清楚,「只能肯定是這三年內的事。」
  
  這種事陸無聲也無能為力,這並非睿智便可為之的事。轉念一想,他又道:「那有沒有其他特殊的地方?」
  
  雲照「看」他:「比如?」
  
  「比如是在狩獵場何處所捕獲,何人所抓。」
  
  「皇家獵場那樣大,我也不清楚,誰抓的我也不知道。」雲照一頓,似靈光一閃,「白狐不是毫髮無傷被抓,而是被人射中了一箭,那箭的流蘇是金色,是聖上?」
  
  陸無聲說道:「未必,箭上可繫金流蘇的,除了聖上,還有眾位皇子。」
  
  「皇子皇子,又是皇子。」總是跟這兩個字這個身份脫不了糾纏的雲照簡直要瘋了,「單是皇子就有二十幾個了。以陸伯伯的性子,只是告知他某位皇子會射得一隻白狐的話,他肯定還會細問。」
  
  陸無聲眉宇輕攏:「暫且告訴父親這麼多,哪怕不全信,但也會半信,以後你再想到什麼事,再提,就更會再信幾分了。」
  
  「唯有如此了。」雲照的腰身往前探了半日,累得不行,探手摸了摸,摸準距離,便往前倚去,趴在他的腰身上,「想太多,腦袋疼。」
  
  陸無聲撫著她已經乾了的髮:「那就別想了,你毒還沒完全解開,別想太多。等你爹娘來了,我跟他們解釋,讓你多留兩天,將毒素完全清除,再送你回去。」
  
  雲照應了一聲,愈發地睏,腦子也疼了起來,果然還不能想太多。
  
  雲老爺和雲夫人趕到山莊時,雲照還在睡,陸無聲聽見,先出去迎他們到偏房說明情況。雲老爺和雲夫人沒想到女兒出一趟門竟然遭人投毒,又驚又氣,若非陸無聲再三說明雲照已無大礙,兩人驚得都要暈過去了。
  
  「那這藥泉還要泡幾日?能不能回家安養?」雲老爺問出這話,嗓子都在發抖。
  
  「太醫說還要兩日,藥泉不泡也可以,只是解毒需要花費更多時日。」
  
  雲夫人擔憂問道:「雲兒中毒後可難受?」
  
  陸無聲微頓,還是說道:「幾乎都在睡,醒來最多半個時辰,容易腦袋疼。太醫說毒先從腦入,所以容易頭疼。」
  
  雲夫人頓時紅了眼,忍著淚道:「先解毒吧,解毒要緊,不然回去還要遭罪。」她又道,「能否讓我見見這裡的主人,我想留在這陪雲兒,冒昧打攪了,也想親自道謝。」
  
  陸無聲也不知道三皇子何時會來,他怕雲照爹娘知道這裡是三皇子的地方,所以沒有告訴他們山莊主人的身份,只是三皇子臨走時曾跟他說過,這裡的一切,他可以自行安排,不必一一過問他。如果有雲夫人照顧雲照,更方便也更用心,再好不過:「山莊主人不常來這,只是與我說過,可以自行安排。雲嬸嬸就安心留在這吧,有您在,雲雲的病也會快些好。」
  
  雲夫人頓時欣慰,心中更覺陸無聲做事穩重可靠。
  
  雲照中毒頗深,雖解大半,但毒素未清,腦袋總是容易昏沉。這會躺了半個時辰,又醒了過來,她喚了一聲,床邊就有人俯身問道:「姑娘您醒了?可要喝水?」
  
  「不用,謝謝。」到底是三皇子的人,雲照對他們客客氣氣的,免得在三皇子那落了口舌。她問道,「陸大人呢?」
  
  「聽說是姑娘的爹娘來了,陸大人去接他們了,這會正在偏房。」
  
  聽見爹娘來了,雲照忙下地找鞋。她剛彎腰,那宮人就尋了鞋為她穿上。不得不說,在宮裡做事的人,眼見力實在很好。
  
  她穿好衣服,還特地讓宮人給她梳妝好,不能狼狽地跟爹娘相見,怕他們難過。
  
  門外山風幽冷,剛打開門,就有風拂來,含著香火淡淡香氣,縈繞在這山莊之中。雲照抬腳往前走,忘了有門檻在前,一腳撩上,身體就往前摔去。
  
  「小心。」
  
  一雙手迅速將她托住,避免了她臉朝大地的危險。
  
  她心中仍有餘驚,抬頭往前「看去」,不知是何人,只是這一雙手十分有力。她將手收回,說道:「謝謝。」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7 11:43 PM

第 42 章

  迅速縮回的手還帶著房間火爐的溫度,對剛從大雪裡穿行而來的人來說,暖得都有些燙人。
  
  趙焱低頭看了看手掌留痕,再看雲照,想了想說道:「雲姑娘?」
  
  那天陸無聲抱著她隨他來山莊,有見過一面,但當時她臉色青黑,真容不醒,又沒細看,說起來今天才是第一回真正見她,略猜身份,還是能猜出來的。
  
  雲照聽見聲音陌生,退回門檻邊,抓住門柱才答話:「嗯,你是?」
  
  「趙焱。」
  
  雲照心頭咯登一聲,傳聞中的三皇子。她腦子飛過十餘個念頭,最後還是鬆開手,衝他行了個禮:「見過三皇子。」
  
  「多禮了,我身在宮外,也不必行禮,引人注意。」趙焱見她出來已經半刻,卻不見時刻陪同的陸無聲在,知道他不在裡面,直接問道,「陸大人去了哪裡?」
  
  「聽說是我爹娘來了,他正在偏房陪他們,我剛醒,現在正打算過去。」
  
  「那你去吧,我就不過去了,失禮。」趙焱說罷,就讓宮人陪她前去。
  
  雲照也明白他有意隱藏身份,不想太多人知道,所以也沒多話,就和宮人尋偏房的方向過去了。
  
  因她雙目還看不見,走得十分小心,趙焱看了好一會才見她走完這條廊道,拐彎去了別處。他略微一想,沒有逗留,讓宮人捎句話給陸無聲,就折回離開了。
  
  陸無聲這邊剛跟雲照爹娘說完,正要領他們過去見雲照,就見她摸著路來了。雲夫人一看平日走路如有風的女兒走得小心翼翼,鼻子一酸:「雲兒。」
  
  雲照聞聲頓步,展顏:「娘。」
  
  雲夫人幾步上前,細瞧她臉上的傷,縱然是陸無聲將她的傷說得輕描淡寫,但還是禁不住喉嚨哽咽:「你怎麼這樣不乖,到處闖禍,遭了這個罪。」
  
  「我沒事,娘,這不是好好的嗎?」
  
  「瞧瞧你的眼睛,你的臉,還說沒事。」雲夫人搖頭,「明明說了去拜見你陸伯伯的,結果沒半天功夫就……到底是何人傷的你?這樣惡毒。」
  
  「就是個瘋子,往我臉上劃了一刀就跑了,我沒想到的是,那刀子被他餵了毒。還好喜鵲先到了陸家,陸哥哥見我沒來,就來找我。只是這解毒麻煩,還得在這泡三天藥泉,再配合御醫施針,才能完全清除毒素。」雲照又道,「喜鵲呢?」
  
  雲老爺說道:「她本該好好跟著你,可結果卻將你跟丟了,還讓你受了傷,看在她有報信的份上,我只讓她挨了十五棍,鎖半天柴房反省。」
  
  雲照知道爹娘是擔心自己,只是喜鵲挨棍子也不怪她,但打已經打了,大家都沒錯,等回頭她安撫喜鵲:「等回去就將喜鵲放出來吧,是我中途下了車,當時人又多。」
  
  雲夫人說道:「聽雲兒的,雲兒開心便好。」
  
  一家人說了半晌話,雲老爺才回家去,雲夫人留下來陪著雲照。等雲老爺回到家,就聽說陸戰來了,忙去見他,便將喜鵲的事給忘了。
  
  「陸兄。」雲老爺疾步進去,見了故人,只覺他眉宇間痕跡更深,比去年相見更見了三分蒼老,心有感慨,「你我不過差了五歲,可如今看起來,你長我十歲有餘啊。人生在世,別太勞心勞力了。」
  
  這話也唯有熟人才敢說了,還是當面第一句話。陸戰臉上全然沒有在家中面對兒子時的肅色,淡然笑笑:「還沒孫兒繞膝,哪裡能安心頤養天年,尚有餘力,還是在邊城多待幾年吧。」
  
  雲老爺朗聲笑道:「這話怎麼聽,都是在催我快點將女兒嫁入你陸家,給你們陸家開枝散葉。」
  
  陸戰笑道:「我待雲兒如女兒,你願意讓她早點嫁進我們陸家,我也是那樣疼她,不過是讓她換個地方,就看她習慣與否,願不願意了。」
  
  「兩人前陣子吵了架,後來和好,感情更勝往日,我看,這婚年後就可以成了。就是怕我母親不習慣,畢竟她老人家就這麼一個孫女。」
  
  陸戰說道:「伯母身體可好?」
  
  「還很硬朗。」
  
  陸戰又道:「我去拜見她老人家,問個安好。」
  
  雲老爺請他進去,邊走邊道:「說起來雲兒今晚本該去拜見你的,但在路上被個瘋子劃了臉,那刀子還餵了毒,中毒頗深,幸好無聲來得早,又恰好有位朋友深諳醫術,就為她解了毒,現在還在那處山莊安養,我剛剛從那回來,你弟妹還留在那照顧雲兒。」
  
  陸戰意外道:「一個瘋子的刀上抹了毒?」
  
  毒常聽,但實際上卻不易得,更何況在利刃上餵毒也得很細心小心,一個瘋子卻能做到,陸戰心覺蹊蹺,可怕好友擔心,也沒多問。等兒子回來,他必須要問清楚這件事。
  
  雲夫人幾乎是寸步不離地陪著雲照,雲照又不能當著母親的面跟陸無聲說三皇子來過,直到他回去,雲照藉機送他走,等他要上車時,捉了他的手湊到跟前,墊腳想跟他耳語。奈何眼睛看不見,差點就一嘴親在他的臉上了。
  
  陸無聲倒沒多想,雲照膽子是大,但不會當著眾人的面做這種出格的事,只是瞧不見罷了。可雲夫人身為母親,還是看得直瞪眼。
  
  「三皇子來過。」
  
  雲照迅速說完,就鬆了手,步子太快,差點摔著,又忙捉緊他的袖子,這在站在不遠處的雲夫人看來,簡直就是在拉拉扯扯。她再也站不住,上前拉了女兒的手,對陸無聲笑道:「我會好好照顧雲兒的,替我向莊主道聲謝吧。」
  
  陸無聲作揖道:「嬸嬸放心,我會好好道謝的。」
  
  雲夫人笑笑,目送他上車,就領著女兒進了莊子。回到房間,關上了門,她才輕責:「雲兒,你到底還沒有進陸家的門,不該在大庭廣眾下跟無聲那樣親暱。姑娘家,就該有姑娘家的矜持。」
  
  雲照睜大了眼道:「我怎麼了?我就是想跟他說兩句話。」
  
  「你差點就親上他的臉了!」
  
  雲照一頓,臉上火辣辣地燒了起來,她是有親過陸無聲,但那也是在沒旁人的情況下,想到剛才母親也在看著,她捂了臉道:「我看不見,不是要親他。」
  
  雲夫人嘆氣:「以後別再做這種事,也不是兩小無猜的時候了,到底還是要離遠些好。」
  
  雲照連忙應聲,雲夫人又怕她離得太遠,有點擔心,又道:「等明年你及笄了,就將婚事定下來吧,兩家長輩安心,你們也自在。」
  
  雲照是想嫁陸無聲的,但這件事越查越驚心,阻礙越來越大,別說她,就算是陸無聲,也不會有心思成親。在沒有查出真兇是誰時,陸無聲怎麼會讓她冒險做陸家人,冠上那危險的姓氏。
  
  剛到家中的陸無聲,就見父親又在大廳上喝茶等他。那茶已經沒有熱氣氤氳,看樣子他等了很久。陸無聲上前問了安,陸戰就道:「聽你雲叔叔說,雲照被人用毒刀子劃了臉,你就將她送去了百香寺附近山莊那?」
  
  「對,父親。」
  
  陸戰冷眼直盯他:「那莊子你雲叔叔不知道是誰的,但我知道,皇子在外建造的宅子都需稟報朝廷,聖上也提及過,那個地方,是三皇子所建。所以說,你讓雲照去了三皇子的山莊休養,你可知道如果讓別人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
  
  陸無聲怎麼會不明白:「雲照當時幾乎喪命,我顧不得這麼多,而且我心中坦蕩,就算是讓別人知道,讓聖上知道,也沒什麼,只是要多費些時日,讓聖上打消疑慮。只是雲雲中毒,無法拖延,所以進了山莊,欠了三皇子的恩情。」
  
  陸戰默然片刻,也沒再指責他:「你懂得衡量利弊,爹不怪你,雲兒於你於雲家,都很重要。」
  
  他雖然固執,但也是個講理的人,所以陸無聲從小到大並不懼怕父親,就算對自己總是十分嚴厲,他也不怕。他又道:「父親,我有一事還想跟您說。」
  
  「嗯?」
  
  「皇家獵場狩獵,有隻白狐會被皇子射中,但它似人求情,聖上便將它放了。這件事,三年內會出現,極有可能是今年。」雲照不知道這件事具體是發生在什麼時候,所以陸無聲只能這樣說,若是今年就最好不過,但就算不是,那父親就當他說瞎話,也無妨。總比他信誓旦旦說是今年,最後卻什麼也沒發生得好。
  
  陸戰面色淡然,問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陸無聲說道:「等驗證了這件事,我再和您說我真正想說的話。」
  
  陸戰收回視線,臉色更淡:「隨你。」
  
  陸無聲就知道父親會有這種反應,從兒時到如今,無論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他都是這樣淡然,就像是歷經了千百種事,對一切都看得很淡。他又道:「還有一事想請父親幫忙。」
  
  「說。」
  
  「今年的皇家狩獵,孩兒想去。」
  
  「不行。」陸戰想也沒想。
  
  陸無聲不解:「為何父親從不讓我去?」
  
  「你既然選了做文官,為何非要去湊武將的熱鬧?你身手是不差,但鋒芒裡應收斂,不該太過引人注目。」陸戰不想多說,沉聲道,「我是不會帶你去的。」
  
  他的脾氣陸無聲再清楚不過,既然這麼直接拒絕了,陸無聲也清楚父親不會改變主意,能說動父親的,大概只有雲照了。他低眉一想,在父親離開之際又道:「雲雲她也很掛念父親,想見見您。」
  
  陸戰步子微頓,轉身看他:「我不便去三皇子的山莊見她,待她傷好,我會去雲家探望,讓她安心養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8 01:46 PM

第 43 章

  陸無聲趁著夜幕未落,又去了一趟山莊,跟雲照提及父親拒絕他去皇家獵場的事。雲照嘆道:「看來只能我出馬了,可恨這毒還沒解完,不然我現在就過去拜見陸伯伯。」
  
  「你養病要緊,而且你的身體還很虛弱,先將毒素清除,再議不遲。」
  
  「獵場必須得去,狩獵時每人都得配一匹好馬,這是御馬監的職責,那個時候說不定能見到秦融。宮外見他難,總得抓住每次能見的機會,說不定能查出點什麼來,又名正言順,不會引人注目,免得他也被人滅口。」
  
  兩人不過在涼亭說了兩句話,陸無聲就看見雲夫人一直在附近往這邊看,他問道:「你娘怎麼了,怎麼總往我們這看?」
  
  雲照抿了抿唇角:「你今天走的時候我不是急著跟你說悄悄話麼,誰想……看起來好像是要親你,我娘就苦口婆心地跟我說我還是個姑娘家沒嫁給你呢,不可這樣踰越。現在她應該也很擔心,怕我又厚臉皮地要親你。」
  
  陸無聲笑笑:「那就別讓你娘擔心了,看來這幾天我也不能踰越,否則你娘就要覺得我是登徒子了。」
  
  雲照無奈一笑,她最想的,還是這樣跟他好好說話。可她再說下去,娘也沒辦法安心,為了娘親不提心吊膽,她還是跟他說道:「嗯,你回去吧,明天不是還要去一趟衙門嗎,你早點睡,辦完了事,就開始休沐了。」
  
  百姓要過年,朝廷也會給百官放假,從後天開始一直到元宵節,都不用去衙門。最後一天就會非常忙,忙得不可開交,只為好好過個安心年。
  
  陸無聲也打算一大早就去,又因雲夫人在盯著,免得她揪心,就走了。
  
  他一走,雲夫人高懸的心才放下來,方才看他們相處倒是正常,看來女兒還是聽話的。
  
  柴房有些漏風,北風呼嘯,冷得喜鵲打了個冷噤,醒了過來。
  
  完全被雲老爺遺忘的喜鵲蜷了蜷身,看向窗戶外,星光明亮,已經到晚上了。那窗紙已爛,寒風刮入,冷死她了。她挪了挪腿,屁股就疼得受不了,只能乖乖趴在地上,伸手摸了藥來塗。
  
  她費勁地塗完,覺得更冷了,探手去抓那拿來點火的草堆,想蓋得厚實些禦寒,突然她覺得暗中有人在看她,猛然偏頭瞧去,果真有個人,她張嘴要叫,就見星光下那人很是臉熟,忙將要高喊的聲音收在嗓子裡。
  
  「誰?」
  
  暗處緩緩走出個人,是個高高瘦瘦的男子,一把大刀別在腰間,身上是洗得發白的布衣裳。
  
  萬曉生蹲在她身邊,給她抓草:「疼嗎?」
  
  「疼。」喜鵲淚眼潺潺,「我家小姐怎麼樣了?」
  
  「那冷嗎?」
  
  「冷。」喜鵲顫聲,快要冷哭了,「我家小姐還好嗎?」
  
  萬曉生頓住了手,惱了:「你就只顧著雲照,就忘了你剛挨了棍子,還被鎖柴房餓肚子了?」
  
  「可我是做錯事了呀。」喜鵲扯扯他的袖子,「我家小姐到底怎麼樣了,剛才廚子大哥說小姐沒回來,老爺夫人出去了一回,結果夫人也沒回來,說是陪小姐去了。還有……你凶什麼呀,挨棍子的又不是你,你還凶我。」
  
  萬曉生頓時沒了脾氣:「她沒事,受了點輕傷,雲夫人陪她去山上看雪散心了,過幾天就回來。」
  
  「這就好,嚇死我了。」喜鵲擔心完了這個,才道,「疼。」
  
  萬曉生說道:「你再在這待下去,就該冷死了,我帶你出去。」
  
  「不行。」喜鵲固執道,「老爺夫人會放我出去的,他們是讓我反省,要是我跟上了小姐,她就不會受傷了。」
  
  「今晚他們根本不會放你出來,這都什麼時辰了。」
  
  喜鵲不聽,將他來拽她的手撥開,他伸來,她又撥開,撥了好幾回,她急了:「老動,我更疼了。」
  
  萬曉生終於收了手,就這麼瞧著她。喜鵲被盯得紅了臉,又撥他的手:「你快走,要是讓人發現你在這,我成什麼人了……私會似的……」她輕聲嘀咕,「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不能這樣,我不會凍死的,算命的說我命很硬,不會輕易死的。」
  
  她說了這麼多,可平時話很多的萬曉生竟然一言不發,喜鵲都覺得奇怪。她抬眼看他,只見他還直直看著自己,臉又紅了:「為什麼這麼看我?」
  
  萬曉生嘆了一口氣,直接坐在地上,托腮瞧她,吐字:「沒什麼,就是覺得你挺笨的。」
  
  喜鵲瞪眼:「你才是笨蛋。」
  
  萬曉生驀地一笑,被笨蛋說是笨蛋,真是讓人不甘心:「你餓不餓,我給你買熱包子。」
  
  「餓……還挺冷的。」喜鵲支吾道,「要不你買熱包子的時候,再給我買條被子吧……」
  
  萬曉生再忍不住,笑了起來。
  
  喜鵲認真道:「我會給你錢的。」
  
  「不是要反省嗎?」
  
  「我有在反省呀,可這跟我吃飽了暖和了有什麼衝突嗎?」
  
  直腸子有直腸子的好處,萬曉生在喜鵲身上完全明白了這個道理。對啊,反省的話,折騰身體做什麼,想清楚才是最重要的。只是關柴房是雲老爺下的命令,所以她不走,再冷再餓也不離開一步。然而有別人送飯送杯子,就沒有違背她要反省的心了。
  
  他拍拍衣服起身,先給她蓋好乾草,才去外面買包子被子。
  
  等他走了,喜鵲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來,他什麼時候來的?
  
  難道……是在她給屁股上藥的時候?
  
  念頭一起,喜鵲差點羞得暈了過去,一個勁地安慰自己這不可能。
  
  快至凌晨,睡夢中的雲老爺突然就想起了女兒讓他放喜鵲出來的事,忙讓人把她放出來。
  
  今年皇家獵場狩獵的時日,定在了臘月二十九日。
  
  雲照知曉這個消息時,是在山莊的第三天,只要泡了今日藥泉,再讓御醫施一次針,毒就完全解了。有了大夫相助,又有藥泉奇效,這兩天她已經能看見東西,但看得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太醫說了過了今日,再睡一覺,眼睛就能完全康復。
  
  眼睛瞧不見,許多事都不能做,雲照每日吃吃喝喝睡睡,除了跟母親聊聊天,也沒別的事做,尤其是睡得多。這一大早,天才剛亮,她就睡醒了。睡太多,腦袋有些疼,她便喊了宮人來給她梳妝,然後討了根魚竿,去院內魚塘釣魚。
  
  天太冷,水面都結了一層冰,宮人將冰鑿破,魚見了魚食紛紛過來吃餌,不過半個時辰,就釣了一桶的魚。
  
  等下人說桶滿了,要去換一桶,她忙攔住:「再釣,就要把這一池的魚都釣光了,那你們主子到明年來這避暑時,就沒魚吃了。」
  
  話落,就聞人笑道:「這池塘的水銜接河流,我命人編織細網擋在魚池水源入口處,那些小魚遊進這裡,貪圖有豐盛魚食,便不願離去,一直餵養成大魚,等它們想離開時,卻無法從細網穿過,所以這裡的魚,是取之不竭的,雲姑娘不必擔心。」
  
  都說瞎眼的人對聲音很敏感,雲照瞎了三天,也早就學會聽聲辨人,一聽就知道是誰來了。她放下魚竿向那邊行禮:「草民雲照見過三皇子。」
  
  趙焱說話間已經走到她面前,說道:「我說了,在外不必行禮。」
  
  「但這山莊中,都是您的人,不算是外面,也不會引人注意。」
  
  趙焱想了想,笑道:「在理。我聽說陸大人都是早早來這,就想著能不能碰見他,一起喝杯茶,沒想到來早了。」
  
  「陸哥哥他之前要去衙門,所以特地早來先來看看我安好。」
  
  「但昨天他開始休沐,也還是早早來看你。」趙焱笑道,「無關事情多與少,只關乎他是否在意那人。」
  
  他離雲照不過半丈遠,所以雲照能依稀看見他的臉,但看不太清,不過從臉龐輪廓上來看,這人的長相應當俊朗。他的聲音沉穩而輕悠,讓人聽著很是舒服,莫名地讓人有好感。
  
  「我這條命是您救的,這幾天又來山莊打攪,還沒好好跟三皇子道謝。」雲照又對他行了禮,鄭重道謝。
  
  趙焱也沒迂迴客套,淡淡接下這謝意:「時辰尚早,你有用過早飯沒?」
  
  「還沒有。」
  
  「我也沒,不如先用早飯,邊吃邊等陸大人。」
  
  雲照心有遲疑,只是剛跟他道謝就拒絕,也不好,更何況吃個早飯而已,難不成還怕他吃了自己。倒也可以趁這個機會聊聊,說不定能從話裡嗅出點什麼不尋常的線索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8 01:49 PM

第 44 章

  雲照要除去體內毒素,所以每日三餐都是清湯寡水,早飯也就是白粥。因趙焱在,廚子做了五六種早點,三味裹著肉餡,雲照聞著,喝著粥,心思卻全在那邊。
  
  趙焱見她總往自己這方向「看」,不由問道:「雲姑娘在看什麼?」
  
  雲照聽見他的聲音,才知道自己一直朝他那瞧,收回目光說道:「太醫不許我沾葷,只能喝粥,喝了足足三天,今天聞到肉味,沒忍住。」
  
  「那我讓人撤了。」
  
  「別。」雲照攔住他,「我聞著肉味喝粥,能解饞。」
  
  要端菜走的宮人已經上前,就被趙焱抬手示意退了回去。他看著雲照,低眉一想,說道:「聽陸大人說,雲姑娘是商戶出身,那並不會跟朝廷中人打交道吧,可我聽說你跟陸大人是青梅竹馬,兩家交情頗深。」
  
  雲照知道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全盤托出也冒險,掂量了要說的話,才道:「我父親於陸伯伯有恩,後來陸伯伯平步青雲,不忘舊情,和我們雲家一直有往來,我和陸無聲也因此從小一起長大。」
  
  「原來如此,有大名鼎鼎的將軍照顧,雲家的生意也無人敢惹的。」
  
  「雲家生意的確是得了陸伯伯些許照顧,只是陸伯伯常年在外,知道我們兩家關係的人並不多,而且我父親脾氣耿直,也不願總麻煩陸伯伯,所以大多數的阻礙,還是需要我們自己解決。」
  
  趙焱恍然:「你父親也非尋常人,若是一般人,萬事都會仗著自己是陸家的恩人而倚賴陸家。」
  
  雲照不能當面誇她爹的確是個大好人,雖然覺得她爹在這點做得確實不錯。她笑笑:「以陸將軍的人品,就算是想,也不敢。」
  
  趙焱想了想,也笑道:「這倒是,陸將軍為人剛正不阿,一心效忠聖上,就算是恩人開口,也不會凡事都答應,太過分的要求,他只怕會翻臉就走。」
  
  「三皇子看來也很瞭解陸將軍。」
  
  趙焱聞言看她一眼,這話問得雲淡風輕,像是不經意一問,他提杯未飲,先答道:「朝野上下,都是這樣看待陸將軍的,陸將軍威名遠颺,美名在野,無人不知。」
  
  雲照笑道:「確實是。」
  
  她又喝了口粥,沒有問話,一會才道:「陸哥哥還沒來。」
  
  「昨夜下了大雪,山路被阻,我命人去掃雪通路了,可能還沒通。」
  
  「今年的雪可真大……對了,這麼大的雪,連皇族每年都要去的狩獵,都要受影響了吧?」
  
  「哪怕是下大雪,暴雪,也還是得去。」趙焱說道,「突然提及這個,雲姑娘想去?」
  
  雲照神色不變,心裡的算盤已經撥得辟啪響:「想去是想去,但我一介平民,怎麼可能去。」
  
  趙焱笑道:「讓陸大人帶你去。」
  
  雲照說道:「他自己也去不了。」
  
  趙焱皺眉:「我記得父皇每年都會邀陸將軍去,可帶家眷。」
  
  「我沒聽他提過這個,可能陸伯伯覺得陸哥哥騎射不精,就沒開口。」
  
  趙焱說道:「陸大人的騎射據說並不差,這樣,今年我邀陸大人去。」
  
  雲照猜到他會幫忙,他曾想拉攏陸家,那陸家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他定會盡力。她心中想了兩步棋——萬一陸將軍還是不讓陸無聲去皇家獵場,那也可以答應三皇子,就能確保順利進入獵場。
  
  如今得盡快找出指使秦融的人,而不是讓誰覺得陸無聲偏靠哪位皇子。命保住了,才是最重要的,有命,才能走更長的路。
  
  況且就算被人察覺出陸無聲偏幫了哪位皇子,也沒關係,自古身為臣子的,怎麼可能沒有偏心的人。而且那人不是手握實權的陸將軍,就算此事塵埃落定,陸無聲也還有機會抽身。
  
  雲照邊算計著趙焱邊愧疚,可就算愧疚,也還得利用他一回。
  
  說到底,她骨子裡,是個商人。
  
  用過早飯,兩人又聊了小半個時辰,陸無聲才終於趕到。
  
  趙焱真和雲照在魚池垂釣,見了陸無聲就笑道:「陸大人姍姍來遲。」
  
  陸無聲向他行禮問了安,才道:「路被堵住了,雪還在下,若今天不出去,可能路又要被堵了。」
  
  「那看來我得早點走了,免得耽誤了回宮的時辰。」趙焱話落,就有宮人去拿披風暖爐,又有宮人去備車,幾乎不用他開口,伺候多年的宮人就知道他的意思。
  
  陸無聲冒雪前來,披風上都是落雪,連睫毛都沾了雪。雲照看不見,但能感覺出他身上所散發的寒意,循了他的手就將他往房裡帶:「快來烤烤火,手真冷。」
  
  陸無聲也想烤火,但三皇子還在,輕輕壓了壓她的手讓她停下。趙焱頗有眼見力,見狀笑道:「不用在意我,我這就走了,陸大人請隨意。」
  
  等趙焱走了,陸無聲才和雲照進屋裡烤火:「用過早飯沒?」
  
  「用過了,和三皇子一起,還聊了些話。」
  
  雲照剛說完,就聽見陸無聲以極輕的語氣輕噓一聲。雲照的語氣幾乎沒有轉換,像是自然銜接上,讓人完全聽不出來她本來要說的不是這句話:「三皇子十分健談,為人穩重有趣。」
  
  「日後要多向他道謝,百忙之中還過來探望你。」陸無聲問道,「你母親呢?」
  
  「這兩天娘親太過擔心操勞,感染了些風寒,現在還在休息沒起身。」
  
  「那等會我再過去問好。」
  
  太醫預計雲照待三天就好,本來到了午時雲照還看不太見,但到了下午,情況愈發好,眼睛也愈發明亮,太醫再以針試毒,已經沒有大礙。到了傍晚,陸無聲就帶著她們母女出去,送回雲家。
  
  小年已至,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陸無聲從雲家回來,穿過前院,發現只有自己家中冷冷清清的,仔細一想,大概是因為人少。
  
  陸戰並不是每年回來,有時兩年,有時三年,所以每次回京,他都要馬不停蹄地去拜訪故人好友,也不常在家中。今日陸無聲已經做好自己單獨用飯的準備,沒想到剛進大廳,就見父親坐在那,再看兩旁,都有茶水水漬的痕跡,想必是家中剛會過客。
  
  「爹。」
  
  陸戰打量他一眼:「我已經和你秦伯伯他們用過飯了,你自便。」
  
  「嗯。」陸無聲說道,「我剛去山莊接雲雲她們回雲家。」
  
  「雲照那孩子眼睛如何了?」
  
  「已經沒有大礙了,雲雲說了,明日她就來探望您。」
  
  「這幾日都不得空見了,拜年的時候再見吧。」
  
  陸無聲微頓,等到年後,狩獵都已經結束了。他尋思著得盡快讓雲照來勸,就聽父親說道:「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還是不死心,要我領你去皇家獵場。」
  
  陸無聲沒想到父親脾氣耿直,但猜人心思,也會拐著彎猜。他坦然笑笑:「是,也唯有雲雲能勸得動您了。」
  
  陸戰神色不變,依舊淡然:「讓那丫頭也死心吧。」
  
  陸無聲已是意外,從小到大,父親從未拒絕過雲照什麼請求,就算是兒時她頑劣任性提的要求,父親也都會照辦,順著她的意思,但這麼明確直接地拒絕,卻是頭一回。
  
  陸戰說道:「我出門了。」
  
  陸無聲可以肯定讓雲照別來了,父親是絕不會答應的。原因不明,讓他不解。沉思片刻,又聽快走到門口的父親說道:「記得讓廚子熱菜備飯。」
  
  陸無聲應聲,父親是刻板嚴厲,但在他眼中卻是慈父,只是都是男子,不善言辭。若母親在世,家中此時,只怕已經是燈籠高高掛,房簷樹下都添了紅綢,滿是過年的氣氛了。
  
  他佇立沉思,在這一家團圓之際,掛念早逝的母親。
  
  廚子去熱飯菜,他便回房換衣裳,剛換下衣裳,就聽見後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爬牆進來。他推窗往外看,果真看見個嬌俏身影正從那探出牆外的樹枝慢吞吞爬下來。
  
  雲照以前爬過不少樹,後來長大了不爬了,這會以為自己寶刀已老,沒想到其實是寶刀未老,竟然爬得上去下得也順溜,一時得意。但樹幹被風雪刮了十天半個月,早就冷透了。手抱得太久,凍得手疼。
  
  「雲雲。」
  
  雲照聞聲低頭,瞧見陸無聲正抬頭看她,她展顏一笑,當即鬆手。
  
  陸無聲一頓,忙伸手將她接住。剛接住人,就得了一枚香吻。他板著臉道:「就不怕我接不住你。」
  
  「就算我是從天上掉下來,你也會想法子接住我的。」雲照拍拍身上沾的樹渣滓,「我先來探探風,再去見陸伯伯。」
  
  「他出門了。」陸無聲給她撣著衣服上的髒東西,又道,「你沒事了嗎?」
  
  「顯而易見呀,我都能摸黑爬樹了。」雲照才不會告訴他眼睛還有點疼,不過太醫說沒事了,只要不是大太陽的時候出門就好。所以她怕明天白日出不了門,才火急火燎地大晚上過來,「陸伯伯去哪裡了,什麼時候回來?」
  
  「估計要很晚,只是父親剛才跟我說了,就算是你來,他也不會答應讓我去獵場。」
  
  「我說也不行?」雲照也同他一樣意外。
  
  「是,不知為何,父親固執此事。」
  
  「陸伯伯固執起來,就沒人能勸得動了。」雲照擰眉,「難道真的要答應三皇子的邀約……」
  
  陸無聲低眉思量:「皇家獵場去的都是皇親貴族,高官大臣,所以守衛森嚴,沒有腰牌的人,是無法進去的。最後實在無法,唯有找三皇子了。」
  
  「嗯。」
  
  雲照搓了搓手呵氣,便被他雙掌摀住,暖得很。雲照看看四下,若有所思,一會說道:「我得回去了,不然爹娘發現我不在,會著急的。」
  
  陸無聲也不好多留,搓暖她的手才鬆開:「我帶你從後門走。」
  
  「那後門銜接後院,這個時辰後院肯定有人,別讓人看見,我從原地折回。」
  
  「我送你……」
  
  不敢多留的雲照沒聽他說,就抱了樹爬。陸家的樹不高,雲照剛來過一回,已然熟悉,身手輕快地爬上樹,還衝他擺手笑笑,就順著樹跳下牆垣。等從樹上下來,再抬頭,就見陸無聲也站在牆垣上,往她看著。
  
  雲照這才知道他剛才想說什麼,這分明是要抱著她送她去牆外,真是浪費了個好機會。她懊惱著又朝他擺手:「我走了,喜鵲還在外面等我,她挨了棍子,我得再帶她去大夫那敷點藥才行。」
  
  「嗯。」
  
  雖然是這麼應的,可雲照離開後,他還是從牆上一躍而下,默默跟在她背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8 01:54 PM

第 45 章

  小雪徐徐飄落,正是小年,出來放煙火走路的人很多,薄薄雪花剛鋪了一層地面,就被踩化了。不平整的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水窪,已經積滿煙火殘餘的碎屑。
  
  陸無聲跟著雲照到了巷尾,只見喜鵲果然等在前面,只是她站得筆直,見了雲照還直擺手,一點也不像是要去藥鋪的人。
  
  喜鵲那日只是傷及皮肉,沒傷了筋骨,休養三天,已經沒有大礙。見雲照過來小跑過去,將手裡的小暖爐塞她懷裡:「小姐,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還有事要做。」雲照摸了摸身上,不由皺皺眉頭,再瞧喜鵲,眼裡多了幾分精明,「你身上有多少錢?」
  
  喜鵲摸出錢袋看了看:「幾十文,小姐要錢做什麼?」
  
  「想買點東西,在山莊待了三天出來,都忘了帶錢了。」
  
  雲照抬起手瞧著手腕那剔透的玉鐲子,領著喜鵲去當鋪,將鐲子當了錢,又領她回到街上,左右張望,瞧得喜鵲迷惑不已,不知道她大半夜的要找什麼。
  
  直到看見一間蜜餞鋪子,雲照才提步進去,挑了幾味蜜餞,叮囑掌櫃幾句,就出去了,也不拿走剛買的東西。跟在遠處的陸無聲不解,但近在身邊的喜鵲卻聽得清楚,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追問道:「小姐,這些東西您要送到哪去?」
  
  「陸家。」
  
  「可好端端的送什麼果點,陸少爺不愛吃呀。」
  
  雲照沒答,等路過燈籠鋪子,又去買了兩盞大燈籠,可用於懸掛正門口。又買了十餘個小燈籠,可掛在蜿蜒廊道下。她陸續走了幾家鋪子,直到將要買的東西都買完了,才跟喜鵲說道:「我方才去陸家,實在是冷清,巷子裡的人家都張燈結綵的,就他們一點都不講究。」
  
  喜鵲小聲道:「沒有個當家主母,家裡就只有兩個大男人,還是什麼都不計較的人,這樣冷清也不奇怪。」
  
  「所以我讓掌櫃們將東西送過去,過年嘛,不然讓來拜年的親友覺得冷清。」
  
  「那為什麼不告訴掌櫃你叫什麼,不然東西送到陸家,他們哪裡知道是您這樣貼心。」
  
  雲照搖搖頭:「沒過門,讓別人知道我操心這個,指不定要罵成什麼樣。」只是她做事一向隨心,也不怕那些閒言碎語,可是她還有家人,總不能讓他們一同被罵。
  
  而且她不是一定要讓陸家知道她的心意,而是想讓陸家熱鬧些,這才是她的目的,至於陸無聲知不知道,也無所謂了。
  
  陸無聲在後面陪雲照七拐八拐了幾條街,不知她在做什麼,直到酉時,才見雲照回到家中。雲家門前兩盞大紅燈籠在寒風中搖曳,惹眼而透著熱鬧。他目送雲照進門,才轉身離開,走到半路才突然想起來——雲家已有燈籠,那雲照還買那麼多做什麼?
  
  翌日一早,已是臘月二十四,陸無聲還未起身,外頭就有下人敲門,他披了衣裳開門,下人就道:「少爺,門外來了許多家鋪子的夥計,送來一堆東西,我們正攔在外頭,您去瞧瞧吧。」
  
  正是多事之月,陸無聲沒有遲疑,直接去大門那看看是誰送來了什麼。到了門口一瞧,那些夥計面生,但手上抱著的東西他可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問道:「你們是翔鳳鋪子、萬家燈鋪子、百果鋪子的夥計們?」
  
  「對,陸少爺,您真是好眼力,那這些東西……」
  
  管家皺眉:「少爺……」
  
  已明白為何昨晚雲照那樣奔波的陸無聲心頭一暖,笑笑:「讓他們送進來吧,是我買的,管家你安排下,將東西掛上擺好。」
  
  管家不由意外,他竟會買這些年貨,可少爺都親口承認了,總不能有假,便招呼夥計們送東西進去。
  
  等燈籠掛好紅綢裹樹,清冷的大宅果真多了幾分喜慶,連下人看著,都覺暖心舒服。
  
  陸戰聞聲出來,見大宅似煥然一新,暖如初春,默了默說道:「挺好。」
  
  說罷,就出門去了,半個字都不多說。
  
  陸無聲站在廊簷下瞧著添了紅色喜慶的院子許久,笑笑重複道:「挺好。」
  
  清冷了十餘年的陸家,今年終於像過年了,也讓人有了想團圓的慾望。
  
  為了下一個團年,能和雲照一起團年,他也要查出真兇,解決所有危機,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
  
  雲照在山莊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回到家裡夜裡睡不著,愣是到了大半夜才睡,但想著還得早起跟祖母請安,怕她這幾日多想,就早早起來,坐在妝台前梳妝,睏得不行。
  
  嬤嬤正給她梳著頭,喜鵲就送來一封信,附耳說道:「阿長送來的。」
  
  聽見是陸無聲的小廝,雲照忙拿了信偏身展開,免得讓人瞧見。那信上只有一句話,寥寥十個字——年味已至,吾父及吾,甚喜。
  
  方才的睏意似雲霧遇風,瞬間消散。雲照又將信看了好幾遍,這才把信收好,放入她的箱子中,笑得歡喜。
  
  嬤嬤婢女們面面相覷,眼裡都有笑,能讓自家姑娘這樣歡喜的,只有陸家公子了。
  
  歡喜未過,又有下人送了個小箱子來。那箱子不過兩個巴掌大,但做工精細,連所用的木料都是上好的木頭,雲照接來,不知是誰送的。問下人,下人說道:「是個穿著普通的人,但客客氣氣的,說讓小的交給您。」
  
  雲照蹙眉接過,忽然想到了什麼,將箱子打開,那上面有一封信,拿起信封,就見信封下面還壓著兩塊權杖,她歪著腦袋一看,待看清權杖上的字,當即將箱子蓋上,動作迅速,拍出一陣脆響,惹得下人們直瞧。
  
  「你們先出去。」
  
  下人不解,但捧水盆的放下水盆,梳頭的放下梳子,聽她吩咐出去,連喜鵲都被她打發走了。
  
  待門關上,她才又打開箱子看那權杖上六個字——常青山放行令。
  
  常青山取意常青樹,是個狩獵用的山林,也就是皇家狩獵場。
  
  她展信一看,信上字跡蒼勁有力,可見其主下了不少功夫。她先看落款,寫的是「三少爺」,再看信上所說,果真是三皇子。
  
  沒想到三皇子竟把通行令送到她這來了,難道是特地為了和陸無聲避嫌?
  
  她一時疑惑,伸手拿起權杖,待拿起一塊,卻見那權杖底下,竟還有一塊一模一樣的權杖。她這才明白為什麼他要送到這裡來,因為趙焱也準備了她那份。
  
  雲照更是意外,能去皇家獵場的,必然不是普通人,三皇子為何要將她算入在內,是因為知道陸無聲心儀她,所以拐彎示好?否則他何必冒這麼大的險,給一個不知底細的人通行令。若她惹出了什麼事,就要追究到三皇子頭上了。
  
  她實在是想不通。
  
  於是手上的權杖也成了燙手芋頭,去,只怕會有什麼變故;不去,又怕三皇子真心邀請辜負他的好意。說到底,趙焱是她的救命恩人。
  
  雲照思量半晌,身為陸家獨子的陸無聲,第一次出現在皇家獵場上,只怕無暇分身去查秦融,她在那無人認識,說不定會比陸無聲更方便行動。
  
  想罷,她將小箱子蓋緊,準備臘月二十九赴約狩獵場。
  
  皇家獵場每年只開一次,常青山綿延五六里,猛禽如獅類、虎類已被捉走驅逐,但山中並非只是些野雞山兔,另有野豬狐狸等物。山外以高約兩丈的木頭圍困成欄,防止猛禽入內、獸類逃離,平時投餵豚肉,令獸類溫馴,見人親近,待到年底,獵場一開,獸類溫順,並不傷人,如此易擒。
  
  雲照於獵場開始的前一日又得了三皇子命人送來的一個箱子,裡面是一身衣裳,讓她明日穿上,天不亮會有人來接她進宮。
  
  提及要和陸無聲分開入宮,雲照又不安起來,恰好陸無聲過來和她議事,說明日安排,她就將這事說了。
  
  本來陸無聲還想自己去獵場恐怕沒有分身之術,不能接近秦融,便是白跑一趟,所以雲照前去,他倒安心些,只是三皇子讓兩人分開,還送來一身衣裳,他立足窗前看了片刻,說道:「這是宮人的衣服。」
  
  雲照低眉略一想,問道:「難道三皇子想要我假扮他身邊的宮女?」
  
  「從衣服上看,唯有這個可能。」陸無聲思量片刻,說道,「之前我也想過你到底會如何進去。」
  
  「那你想過是以宮女身份嗎?」
  
  陸無聲點點頭。
  
  「那你讓我去嗎?」
  
  陸無聲又搖搖頭:「只是我若勸你,你肯定也不聽,因為不是件危險的事,而且這是能不被秦融察覺而順利接觸他的機會,你絕不會輕易放棄。」
  
  雲照見他眉頭又擰,探手往那溝壑一抹:「我可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自己,你忘了有人要殺我嗎?」
  
  「那也必然是因我而起。」陸無聲長眉又鎖,抹不平,都已褶出幾道褶子來,「只是那太監為何要殺你,而不是對我下手,我實在不明白。」
  
  「所以找到秦融,抓到他背後的主子,就能問個明白了。」雲照將自己的權杖收好,又將他的權杖交給他,轉口問道,「那陸伯伯那怎麼辦,他要是看見你突然出現在獵場,會不會氣壞?」
  
  陸無聲說道:「會,但不會當著聖上的面趕我出去,回到家中就該受罰了。」
  
  雲照拍拍心口十分仗義地說道:「別怕,我跟你一起回去,直到陸伯伯氣消了,我再走。」
  
  陸無聲終於是笑了笑:「好,你何必為我買門神來貼,你便可以做了。」
  
  一瞬就明白話裡意思的雲照瞪眼氣道:「你才是門神。」她推了推他,溫聲,「回去吧,要晚了,明日你定會被拉著去狩獵的。」
  
  「嗯。」陸無聲臨走前又看了看那身宮服,心下一頓,仍有話說,可雲照已經把窗戶關上,像是猜到他想阻攔。
  
  等他走了,雲照才又將窗戶打開,也瞧了瞧那宮服。
  
  宮服是以水藍色為主,白色為輔,蘭花為繡底,在冬日看來淡雅清亮。
  
  雲照本就白淨,只點絳唇,穿上宮女衣著更是明亮清麗,在一眾宮人中,也不能掩飾她的明艷。趙焱一眼就看見她了,雖然個子還不及旁人高,但很是惹眼。
  
  吉時將到,皇帝領眾皇親大臣祭拜神明後,便命侍衛打開山門,封閉了一年的常青山大門再次被打開,昨天半夜剛被餵飽的獸類聞聲沉默,直到聽見鐵騎入內,紛紛則地躲避。
  
  雲照沒有看見陸無聲,皇子所站的地方跟大臣站的地方是不同的,她倒是瞧見陸將軍了。好在站前面的宮女高,不用她彎腰低頭就能被她遮住,只是要打量四下有些不便,要探頭探腦地瞧。
  
  「哎、哎,你、你。」
  
  雲照一頓,聞聲看去,就見個公公往她走來,步子急,顛得一臉橫肉亂顛。他快步走到她跟前,先將她打量幾眼,等見著她手腕上繫著的紫色帶子,臉色才變得溫和。
  
  狩獵已開,暫時不用做事的宮人全都站在一邊候命,為了方便當差,不同的宮裡人手上繫不同的綢帶,這紫色的,是三皇子的人——是開罪不得的。
  
  「你若不舒服,就跟你那的管事公公請辭去,別讓皇上見著你不規矩,掃了興致。」
  
  「謝公公提醒。」雲照朝他行了個禮,送走那公公,她也不敢亂瞧了,免得等會被侍衛拎出去。她特地挑了個在外圍的位置,更易觀察人,不然以她的個頭,就得淹沒在這宮人大軍裡了。
  
  她身不動頭不動,只動一轉眼睛,打量著每一個從身邊經過的人。
  
  御馬監是管馬的地方,但也負責皇帝日常所需,牽馬的人一個一個地過去,但沒有雲照要找的人。
  
  秦融秦融,你到底在哪裡。
  
  她站了半晌,都沒看見,腦袋又慢慢往臺上偏去,但聖上未歸,也見不到御馬監的人。
  
  「欸。」
  
  神思遊走間,一個宮女拉住她的衣袖,將她喚回神。
  
  雲照偏頭看她,很是臉生,並不認得。那宮女抬了抬手,那抹紫色絲帶也隨之晃動,她說道:「三皇子喚我們過去,快走吧。」
  
  雲照無法,只好先隨她去三皇子那邊。
  
  那宮女帶著她離開人潮,往前而行,隨行的還有三四人,個個都繫著紫色絲帶。雲照略微困惑,此時三皇子喚人出來做什麼?
  
  她因疑惑,步伐漸緩,直至隨她們到了一處平地,她們才停下。她耐心等了片刻,突然耳邊有疾風掠過,掃出一陣陰冷寒風。那從耳側飛過的利箭撲了個空,軟趴趴地掉落在地,驚得雲照背有冷汗滴落,不待她細想,就聽見銀鈴笑聲。
  
  那笑聲清脆悅耳,是少女純真無害的聲音,只是在雲照聽來,似豺狼惡毒。
  
  她緩緩抬眉,盯看那騎在馬上的姑娘,開口道:「見過十七公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8 11:33 PM

第 46 章

  「咦,我以為是什麼野獸在這邊遊蕩,原來是雲家大小姐。」
  
  十七公主從馬鞍下來,一身幹練裝束,下馬的動作俐落乾淨,本該讓雲照羨慕的人,現在看起來,卻讓人覺得真是浪費了老天的恩賜,這般容貌,卻裹著一顆毒辣的心。
  
  「奇了怪了,你怎麼會出現在這,你非皇親國戚,又不是陸家媳婦,只是個卑賤草民。」十七公主朝她走近,還離了一丈遠就頓步了,眼露嫌惡,「連這地都被你踩髒了。」
  
  雲照真想揪了她的頭髮往地上摔,再踩上十腳八腳。可這是皇家地盤,她要是這麼做了,等會可能就會有滅頂之災,她知道自己此時已是甕中鱉,天成公主真要對她做什麼,她也只有喊救命的份,或者趁機逃走了。
  
  「公主說得是,地是挺髒的,您還是上馬吧,免得踩髒您的鞋。」
  
  十七公主見她不跟自己橫,想來也是,她敢橫嗎?她偏是不上馬,又往雲照走去,在她身邊慢悠悠轉了一圈,又拿馬鞭撩她的衣裳瞧:「看你還挺適合做宮女的,要不進宮來伺候我吧,反正是個粗人,進宮反而是讓你高攀了。」
  
  雲照忍氣,又朝她行禮:「三皇子快狩獵歸來,我得去伺候那邊了,草民先行一步。」
  
  她提步就走,片刻都不想多待,此時的她猶如人在虎口。天成公主敢用箭射她的腦袋,那還有什麼事不能做的?
  
  任性刁蠻的公主,殺個宮女亦或平民百姓,有什麼不敢的。
  
  所以她走得有點快,慶幸十七公主沒有追來,行了十餘步,突然一支利箭刺入她旁邊的地上,撲起點點塵土,彈在她的腳踝上。她一個冷顫,回頭看去,就見十七公主手中的箭已上弦,所指方向,正是她的心口。
  
  方才那一箭,她定也是要射她胸口的,只是十七公主的箭法不怎麼樣,才讓她兩次躲過。
  
  雲照盯看著她,疾步往後退,生怕一個走神,就被那箭刺中。
  
  「咻——」
  
  利箭穿破寒風,再次朝雲照射去,可依舊是射偏了。
  
  十七公主好不氣惱,重重哼了一聲。旁邊宮女急忙拿了箭給她,再次上線,再次對準雲照。
  
  雲照不由咬牙,一手已經捂在胸前,別人不知的以為她在護住心口,但唯有她知道,她摀住的是夜明珠,若今日非死不可,那她「下輩子」回來,定要想盡辦法,在司玲瓏面前揭穿這十七公主的真面目。
  
  「咻——」
  
  箭又一次離弦,方向總算是沒有那麼偏移,往雲照的腰間飛去。但箭勢不強,集中精神的雲照閃身偏開,順利躲開。
  
  十七公主見狀大怒,氣道:「捉住她,不許她動!我要她做我的箭靶子。」
  
  那些宮女侍衛得令,衝上前去抓雲照。雲照有再好的體力,也躲不過武功高強的侍衛,不過跑了七八步,就被抓住了。她頓時驚得渾身冷汗,只覺自己必死無疑。許是有夜明珠,所以眼裡沒有對死亡的畏懼,只有對十七公主的憎恨。
  
  這眼神讓十七公主看得十分不滿:「你為何不怕?你求我,跪下求我,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雲照是可惜事情已經查到這個地步,卻要重來,但要她求她,倒不如重來百遍,寧可累死,也不要求她半句話。想到十七公主定不會放過她,她再忍不住,罵道:「求你?你算什麼東西。你若讓我罵你,我倒是罵得出口。」
  
  十七公主沒想到她竟然敢說這種話,更是氣惱,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我撕爛你的嘴!」
  
  這一巴掌簡直像刮在雲照的五臟六腑上,又氣又疼,偏沒辦法還手。
  
  十七公主退了三步,直接用箭抵在她的胸口上:「這樣就不會射偏了。」
  
  雲照咬牙,狠狠盯著她:「之前你叫太監來殺我,這次又親手殺我,真是費了好大的心思。」
  
  「我何時讓太監去殺你?」十七公主厭惡道,「別潑我髒水。」
  
  這正是雲照想知道的答案,她想著自己橫豎都是一死,不如多問一句。她呸了她一口:「那太監分明就是你所派,還想抵賴,我是將死之人,你也要誆騙我,就不怕閻王勾你舌頭。」
  
  十七公主氣得跳腳:「閻王勾你的舌頭才對,汙衊我,誰知道你惹了哪個死太監。」
  
  雲照見她氣急敗壞,著實不像是在騙人。她之前就懷疑太監非她所派,如今看來,確實不是。
  
  那到底會是誰,矛頭不對著陸無聲了,卻對著她?
  
  雲照苦思之際,見箭在弦上,已準備向夜明珠祈求。陸無聲就在這皇家獵場,應當沒有問題。
  
  「住手。」
  
  十七公主一愣,聽見喝聲,還是要鬆手,可旁邊宮人急忙壓住她的手,急急朝她示意:「公主三思。」
  
  十七公主眉頭一擰,這才不甘願地放下弓箭。雲照不敢相信竟然能有人能喝住這刁蠻毒辣的公主,偏頭看去,就見一個男子疾步過來,她一瞬間以為是趙焱,但再看明顯不是,只是這人跟三皇子眉眼頗像,就連氣質也相差無幾。
  
  「見過七皇兄。」
  
  雲照恍然,原來是七皇子趙州,難怪跟三皇子長得相似。
  
  趙州年紀尚輕,比三皇子還要小幾歲,不過二十出頭,神態並不會比三皇子老成,但雲照不知為何,十七公主好像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否則怎會立刻讓宮人放開她,還恢復了無邪氣的模樣。笑臉相迎,喚聲頗為甜美。
  
  「皇妹在這裡做什麼?」趙州看了看雲照,又看看地上的那幾支箭,就沒有再看。
  
  雲照知道他明白這裡發生了什麼,又不是笨人,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沒什麼,剛瞧見了野兔,想捉來著,可老是射不中。」十七公主笑道,「惹得這些宮女太監都笑話我。」
  
  趙州笑笑:「平日讓你好好練箭,你偏不練。對了,怎麼三哥的人也跑到這來了?」他對雲照說道,「方才我看見三哥狩獵回來,你還不趕緊過去?想挨罵嗎?」
  
  雲照一聽,提步就要走。十七公主臉色急變,偏頭盯她。可雲照哪裡會懼怕,有七皇子這句話,恨不得拔腿就跑,她就不信這公主還敢當著她哥的面射她腦袋。
  
  那十七公主果然沒有追上去,直到她走了,才說道:「七哥哥,你為何要幫她,只是一個宮女罷了。」
  
  「真的是宮女嗎?明明是陸將軍的未來兒媳,不是麼,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趙州嘆道,「皇妹,你不可總是這樣任性,要有寬己待人的心,你再如此,我就要告訴意妃娘娘了。」
  
  十七公主沒吭聲,等他走了,才惡狠狠道:「他日定要去父皇面前告你一狀!」她惱得拿了宮女手中的箭筒就走,宮人要跟上,她大聲道,「滾!別跟著我。」
  
  深知她脾氣的眾人一時不敢跟上,怕她發怒,丟了自己的小命,只能眼睜睜見她進了樹林。
  
  雲照不知七皇子是怎麼攔十七公主的,她只顧著自己逃命,急匆匆走了一大段路,才想起來怎麼七皇子會突然到這邊來,他的身邊沒有護衛,自己也沒有騎馬,那肯定不是到那狩獵,而且狩獵的方向也不對,看起來是特意走到那邊,或者是說,特地來救她的?
  
  但她跟七皇子連面都沒有見過,他怎麼會認得自己?
  
  「雲兒。」
  
  聲音沉如洪鍾,將雲照從沉思中喚回神,她驀地轉身看去,果真沒有聽錯:「陸伯伯。」
  
  陸戰穩步走到她前頭,將她打量幾眼,問道:「可有受傷?」
  
  「沒有……」雲照瞬間明白過來,「是陸伯伯請七皇子過去搭救我的嗎?」
  
  陸戰點點頭:「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混在宮人中嗎?我早就發現你了,只是沒有吱聲。直到見你隨人離去,心下不安,就跟了過去,誰想看見十七公主刁難你。」
  
  撿回一條命的雲照長長鬆了一口氣:「謝謝陸伯伯,還好有您在。」
  
  「是三皇子讓你來這裡的?」
  
  雲照抿唇沒答話。陸戰說道:「你穿著宮女的衣服,手腕又繫著紫絲帶,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
  
  雲照自知沒辦法掩飾,只能朝他訕笑:「您就當我貪玩吧。」
  
  陸戰並不責備她:「快回宮人那邊去,沒事別出來。」
  
  雲照還想著去找秦融的身影,可現在看起來不可能了,萬一十七公主還在暗處對她虎視眈眈的,下一次就不知道誰能夠搭救自己了。她心覺可惜,好不容易有一次能接近秦融調查他的機會,卻被浪費了。
  
  她應了聲,末了又道:「陸伯伯,我想問您一件事,您能不能在任何時候,都相信陸哥哥所做的事,都是有原因的,對的。哪怕是……他被人潑了滿身的墨,您也相信他是清白的,而盡全力救他?」
  
  佇立風中的陸戰面色沉冷,常年日久征戰沙場的人,臉上總會多幾分憂思和沉重。此時的他看起來,身體蒼勁似松,面龐又十分蒼老,像是永遠不會倒下的人,但又像是隨時會垮下。他沒有答話,直接離開了。
  
  雲照也輕輕嘆了一口氣,如果哪天陸無聲被人「真憑實據」地冤枉他背叛朝廷,陸伯伯可能真會殺了這親兒子。可畢竟是親兒子,又怎麼下得去手。
  
  所以他沒有回答。
  
  雲照沉思片刻,也打算回去,才剛走幾步,就聽見方才離去的方向有人驚叫。她猛地回頭看去,就見剛才那十七公主的宮女慌慌張張跑來。她頓生警惕,那宮女臉色慘白,邊跑邊顫聲重複著一句話,聽得雲照再次寒毛豎起——
  
  「公主、公主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8 11:37 PM

第 47 章

  十七公主死了。
  
  她的腦袋朝向下坡,腳朝山上,臉上手上都是傷痕,腳腕上還絆著籐條。幾個太醫細細查看一番,顫巍巍地走到聖上面前,不敢開口。
  
  趙康面色陰沉,盯著死去的女兒,久久不能平靜。他緊握拳頭,雙眼微瞪:「說。」
  
  話落,太醫已經全部跪下,顫聲:「公主是失足而死。」
  
  「天成她身手了得,怎麼可能會摔死!」趙康大怒,吼聲震得堆積在樹葉上的積雪滾落,飛鳥四散。
  
  太醫強忍懼怕,嗓子禁不住發抖:「公主腳上纏有籐條,以公主臉上手上的傷痕及姿勢來看,有可能是在奔跑時絆倒籐蔓,爾後摔倒滾落下山坡,重傷而隕落……」
  
  趙康怔了許久,不願接受這事實。他愣愣看著那邊,竟不知如何是好。
  
  「父皇。」七皇子趙州上前一步說道,「可要讓刑部大理寺的人來看看?」
  
  旁邊太監痛聲道:「殿下,太醫既然說了是不慎失足,裡應無誤。公主遭此不幸,還是讓公主及早入土為安吧。」
  
  趙州往那邊看了一眼,看著皇妹如此淒慘,一時不忍,將話嚥了下去。趙焱見狀,也上前說道:「父皇,臣子們都在看著,蘇公公說得對,還是讓皇妹入土為安吧。」
  
  趙康一個踉蹌,似蒼老了十年,方才狩獵的英姿勃發全然不見。他幾欲落淚,最終還是忍下了。蘇公公忙扶住他:「聖上,您要小心龍體啊。」
  
  趙康黯然,又問禦醫:「我的天成,當真是摔死的?」
  
  三名太醫跪在泥濘山坡上,額頭幾乎貼地。
  
  趙康悲鳴一聲,差點暈厥。幾位皇子急忙攙扶:「父皇。」
  
  多勸無用,多說也什麼都無法挽回,這邊的悲鳴,站在遠處去的雲照也聽不見,看不清。只是方才那宮女說十七公主死了,她隨最先前去的眾人一起去瞧了瞧,看清了十七公主死去的模樣。
  
  她想找陸無聲,但人太多,怎麼都看不見他。
  
  忽然她瞧見那人群中,有一個人頗為眼熟,也站在了人潮前面。他的側臉肅然,稜角分明的臉龐顯得十分冷漠。那雙目如鷹隼,冷冽地盯著十七公主的方向。
  
  雲照突然覺得有一口氣堵在了胸口,只因那個人,就是在竹林中殺過陸無聲,和死去的太監是一夥的秦融,任職禦馬監,此次她費盡心思來獵場所找的人!
  
  她迅速收回視線,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腦子飛快轉了一圈。
  
  這一世的秦融不認得她,甚至兩人從未打過交道,就算秦融因他的主子而知道自己,但他一定不會知道,她認識他。
  
  雲照想著,掂量了下兩人的距離,不過離了兩三丈遠。
  
  衡量好距離,雲照就往右邊一點一點地挪。所幸這時護衛幾乎都在十七公主那邊,所以宮人這邊七八丈才站著一個護衛,宮人七嘴八舌低聲說著什麼,也無人約束呵斥。有輕微吵聲掩護,雲照慢慢挪著步子,還算順利。
  
  幾乎用了半柱香,雲照才站到秦融身邊,她偏身聽著後頭宮女們低聲談論的話,毫不突兀地插話,和她們說了起來,像是一早就站在了這裡。
  
  秦融還是剛才那個姿勢,沒有半點變化。
  
  直至十七公主被抬走,才陸續有護衛過來,將站在這邊的宮人往獵場外面領。一年一度的狩獵,就此結束。
  
  雲照交了腰牌,去了三皇子宮人們集合的地方,她邊等著回家,邊想看來那白狐不是今年所獵,那應當是明年了。
  
  想到白狐,她猛地一頓,「歷年」的皇家獵場,從未有公主死去的消息,更何況是十七公主。
  
  那就是說,十七公主不是意外死去,而是被人所殺!
  
  雲照的心頓時如擂鼓急跳,轟隆轟隆地響,十七公主得罪了誰,為什麼會被人殺了?
  
  難道又與她有關?想來生變的緣故只有她「今生」出現在這,還有陸無聲的出現,不然其他人都是按部就班,並沒有變化。
  
  然而當時陸無聲隨聖上皇子狩獵去了,所以唯有她。
  
  雲照心神不寧,因為她覺得可怕——那個人,一直在背後盯著自己,甚至可能現在也在看著她。被人暗地跟著,隨時可能被放一支冷箭,讓她如何能安心。
  
  一晃日落黃昏,雲照從獵場出來已經有將近四個時辰。她坐在閨房中,時而往窗外看,並沒有看見有誰在外面。她屢屢抬頭,喜鵲禁不住說道:「姑娘,您的字都歪了。」
  
  雲照低頭一看,宣紙上的哪裡叫字,分明是鬼畫符。她棄筆揉紙,揉成一團丟在桌上,想了想說道:「喜鵲,你去幫我帶話給萬捕快,讓他跟上回一樣過來。」
  
  喜鵲一聽,並不樂意,可又不得不照辦,只好去找萬曉生。
  
  雲照看著窗外,也不知陸無聲何時能過來。她要盡快將這件事告訴陸無聲,說不定他知道些什麼。
  
  敞開的窗戶往裡刮著冷冷寒風,吹得雲照腦門疼。她站起身將窗戶關上,還沒回到房裡,就見有人影出現在那,聲音很清冽:「雲雲。」
  
  「陸無聲?」雲照走回去要開窗,也不知道窗戶是被什麼卡住了,一時開不了,惱得她捶了兩拳,「你怎麼這麼晚?」
  
  「十七公主出事,聖上悲慟,眾臣都無法隨意離開。」
  
  雲照點點頭,說道:「我有事要同你說,那十七公主不是意外失足而死,而是被人所殺。」
  
  陸無聲意外道:「什麼?被人所殺,你怎麼知道?」
  
  「你忘了麼,我知曉未來,十年後的十七公主,可沒有死。」
  
  窗戶外的人良久無言,雲照還在扒窗戶,可就是開不了。她又道:「她死前一刻,曾想用箭殺我,奈何她箭法太差,又得陸伯伯搬了七皇子這救兵來,才救了我一命。誰想轉眼就聽見她被殺了,所以她的死,必然與我有關。」
  
  「嗯……」陸無聲說道,「她生前跟你說了什麼?」
  
  「倒也沒說什麼,只是我從她嘴裡套出來一句話。」雲照說道,「那有蘭花香的太監不是來殺我麼,我之前一直懷疑十七公主來著,可早上我套她的話,她看起來並不像是知道太監那事,所以人不是她所派。」
  
  「她可能說謊。」
  
  「以她高傲的性子應當不會,而且當時她覺得我必死無疑,所以她大概不會對一個將死之人說謊。連要殺我都那樣坦然,更何況是騙我。」
  
  雲照覺得自己分析得沒有錯,只是窗外的人又陷入沉思,良久無言。她看著投落在窗戶上的人影,說道:「陸哥哥,我去給你倒杯熱茶。」
  
  「不必了。」
  
  「要的,天那麼冷,你最怕冷了不是嗎?」
  
  「嗯,是挺冷的。」
  
  雲照往裡屋走去,斟了一杯茶到窗前:「窗戶怎麼就打不開了呢……」她一手端茶,一手往窗戶探去。
  
  手將要觸到窗戶,那袖中便露出一把尖銳的剪刀,瞬間被她握在手上,穿破窗紙,用力刺在窗外人的肩膀上。
  
  那人吃痛一退:「雲雲,你這是做什麼?」
  
  「你不是陸無聲,陸哥哥不怕冷,更不會吃驚我方才說的話。」雲照只恨一開始沒聽出來,這人的聲音就算是剎那吃痛了,也模仿得一模一樣,她頓生懊惱,不知方才的話又會揪出多少變故。
  
  她緊握剪刀,直指那人,大聲呼救起來。
  
  幾乎就在她喊聲之際,緊閉的窗戶被那人從外面推開,雲照看見那人的臉,心頭咯登咯登地響,秦融!
  
  秦融肩頭上裂開的衣裳沾著點點冰雪,看來是剛抓了地上的雪敷了傷口。他一步躍入,右手握著斷刃,朝雲照刺去。
  
  「住手!」
  
  陸無聲人在院外,聽見裡面有聲音,剛跳入就看見這一幕,動作如風迅速,抓住那人的背往後一扯。
  
  秦融始料不及,又因他抓的是背後衣裳,衣服勒進肩頭傷口,頓時失力,被拽得往後退。
  
  可他身手了得又毒辣,忍痛退步,脫了身要往窗外逃。陸無聲怎會讓他走,但他不想直接取他性命,要留活口問話。
  
  一個要逃,一個要擒;一個不能用十分氣力,一個殊死搏鬥。
  
  可秦融受傷,陸無聲身手也不差,不過十餘招,秦融漸落下風。
  
  雲家門外已經聚滿下人,誰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有歹人入屋,還跟陸家公子打鬥。有人要上前,卻被雲照喝住。
  
  秦融下手狠毒,雲照怕武功不精的下人上前,反而被秦融捉住,到時候萬一被他以死要挾,那她就不得不放了,橫豎陸無聲現在佔據了上風,所以不上前「幫忙」,才是最好的。
  
  又過十餘招,秦融已經開始吃力,陸無聲屢屢逼近,逼得他幾乎沒有反抗的機會,防守又防守,可體力幾近耗盡。
  
  秦融深知再不逃離這裡,將要被對方生擒,他怒喝一聲,用盡力氣往外逃去。
  
  可才剛提步,就見生路被陸無聲斬斷,一掌拍來,拍得他心口一悶,吐了一大口鮮血。不待他垂死掙扎,已被陸無聲點了穴道,生擒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8 11:40 PM

第 48 章

  擒了秦融,但從他嘴裡問不出半個字,好似也沒有什麼用。
  
  雲照好說歹說,他都不吭聲,連要對他用刑,他都不說半個字,連萬曉生都納悶了,對旁邊的陸無聲說道:「這人是啞巴不成?」
  
  「不是啞巴,但比啞巴更啞巴。」陸無聲拍拍他的肩頭,「牢房裡用來折騰人的那一套,就由你代勞了。」
  
  「好說好說,只要給錢就行,不過衙門裡的那一套,在外面可不行,因為『傢伙』都在裡頭。」萬曉生知道他是個聰明人,不會說沒用的話,說完這句他就反應過來了,「陸大人是要我代勞別的事吧,比如……」
  
  陸無聲點頭:「比如借個地方關押他,秘密的。」
  
  萬曉生倒吸一口冷氣:「別,我還不想死得那麼快,上回那太監我就怕引火上身了,這人看起來,也不是善茬,一看就是替人賣命的。我打賭,就算他在牢裡待個百八十年,他也是個啞巴。」
  
  陸無聲說道:「問不出話,但至少可以做個誘餌。」
  
  萬曉生更不鎮定了:「所以你們真的惹了不得了的人物,那人能有死士,可見不是一般人。」
  
  「別為難他了。」雲照起身從「啞巴」秦融身邊過來,「萬捕快,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先走吧,喜鵲也在巷子裡等著,勞煩你送她回雲家,我要晚點才能走。」
  
  萬曉生略微遲疑,他瞧瞧這破屋子,跟上回關押那太監的地方有些相似,上次能被人找到,這次估計也很快會被找到。那次雲照差點死了,這回指不定又會發生那種事。
  
  雖然猶豫,可他還是決定不招惹這種事,跟兩人告辭後,就走了。
  
  從破屋出來,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大刀,只想做個普通捕快,什麼匡扶正義,什麼拔刀相助,他一點也不想。他的爺爺和父親,不就是因為「愛管閒事」,才早早丟了性命,丟下他和母親弟弟妹妹們,過了那麼久清苦的日子。
  
  所以他想安安靜靜地活下去,娶個小媳婦,不缺錢也不富裕地活著,也挺好的。
  
  快大年三十了,雪停,風止,只是夜深,所以冷極了。他裹緊衣服,往那狹長巷子走去,快到巷口,就見個姑娘縮著身蹲在雪地上,搓著手往手裡呵氣。
  
  「喜鵲。」
  
  喜鵲聞聲看去,緩緩站起身,還鎚了捶腳:「蹲麻了……咦,我家小姐呢,陸少爺呢?」
  
  「他們還在辦事,沒這麼快出來,雲姑娘讓我先送你回去。」
  
  「嗯。」喜鵲憂心地往他背後探頭瞧,什麼也沒瞧見。她和他並行走了一段路,才低聲,「那人到底是誰,萬捕快你知道嗎?老爺夫人都嚇壞了,可小姐卻說什麼事都沒。那時我喊了你來,小姐二話不說就拉著你來捉人,說扭送衙門。可這條路,通往的地方,可不是衙門,我認路的。」
  
  萬曉生說道:「拐了個彎,就到衙門了。」
  
  喜鵲瞪眼,字字道:「我認路的!」
  
  萬曉生笑笑,又裹了裹破舊的衣服,免得冷風灌入。喜鵲見著,從錢袋裡摸出一瓶藥膏來,塞他手上:「你手都裂縫子了,這藥膏很靈的,晚上睡覺前抹手上,早上起來能好一大半。」
  
  他拔掉瓶塞一嗅,又遞回給她:「香,不要。」
  
  「這是藥香。」
  
  「那也是香,我又不是太監,是個大男人。」
  
  「塗了也是大男人呀。」
  
  萬曉生低頭問道:「真的?」
  
  「嗯嗯。」
  
  萬曉生這才接過,捲入袖中。喜鵲問道:「你怎麼不抹?」
  
  「睡前抹。」
  
  「哦……」喜鵲被他一繞,這才想起來自己是有話要問的,「那人到底是什麼人,你是捕快,能抓他嗎?他這可是入室捉人,是犯法的吧?」
  
  「是……」萬曉生真不想她繼續問,可世上又有什麼法子能阻止一個話嘮。她又問了許多,他都是模稜兩可地答話,顯得自己一點都不真誠。但做人,糊塗些好,更何況他並不打算參與這事。之前為雲照辦事是為了錢,但如今他嗅到了危險,是錢都無法掩蓋的危險。
  
  如今還能全身而退,再往前一步,可能就是死了。
  
  他不想死。
  
  所以這個忙不能再幫,這個錢也不能再收。
  
  「喜鵲。」萬曉生頓步,在冷冷寒夜中,看著眼前這個小丫鬟,問道,「我去求你家小姐,讓她放你離開雲家吧。」
  
  「我都是雲家的人了,不留在雲家,那要露宿街頭的。」
  
  「不會的。」萬曉生凍得心都在發抖,「我……我……」
  
  喜鵲突然意識到他要說什麼,驚得急忙偏頭:「我要回去了。」
  
  「欸。」
  
  萬曉生一把拉住她的手,喜鵲差點跳起來。她漲紅了臉說道:「我要一直伺候小姐,留在雲家。」
  
  「那如果你家小姐不在了呢?」
  
  「什麼不在了?」
  
  「死了。」
  
  話說出口,萬曉生就後悔了,這話好像說得太直。試圖掙脫他的手的喜鵲怔住了,直愣愣看他,臉上的紅色漸褪為青,直至慘白,眼裡已然有了惱怒,抬手就拍開他緊捉的手,氣道:「我家小姐才不會死!她要是死了,我也去死,為什麼要咒我家小姐,原來你這樣壞,我再不要跟你說話了。」
  
  她心裡當真惱他,半句話都不想跟他說了,他待她好她知道,他要對她說什麼她也知道。要是他好好地跟她說,要娶她,要她做萬家的小媳婦,她就算是緊張得舌頭打結,可也會點點腦袋答應的。
  
  可他竟然為了讓她離開雲家,咒她家姑娘會沒了,會死。
  
  喜鵲怒得不行,不想多瞧他,自己往雲家跑。
  
  萬曉生也懊惱不已,他低估了雲照在喜鵲心中的地位,可他做粗人做慣了,在衙門裡生死也見得多,誰還總避諱來避諱去地說,也就沒思量用詞。可事已至此,再解釋,喜鵲非得拿把掃帚出來揍他。他默默跟在喜鵲背後,護送她回到雲家,又在門外站了許久,才氣餒地回家去。
  
  那頭鬧了彆扭,雲照這頭也傷透了腦筋。
  
  她又審問了半天秦融,他還是不吭聲。
  
  「別問了,雲雲,這種人已是死士,是撬不動他的牙的。」
  
  雲照怒氣沖沖道:「我是肉嗎,是肉嗎?為什麼要像豺狼盯著我,三番兩次要殺我。」
  
  「比起殺你來,或許打探你的虛實,更重要。」陸無聲說道,「否則他也不會冒充我來和你說話。」
  
  雲照此時方恍然大悟:「陸哥哥你說得對,他一開始就將窗戶摁住不讓我開,又冒充你的聲音來問我那些話,那本意並不是要殺我,而是想看看我瞭解了多少。」
  
  「所以當時他問了你什麼話,就是隱藏的線索,也就是對方所不知道的事了。」
  
  秦融微微抬眼看了看陸無聲,眼神略有變化,但終究沒有說話。他往陸無聲看時,發現他似早就在等著自己瞧他,便收回視線。
  
  這個反應在陸無聲的意料之中,也更證實了他的想法。陸無聲向雲照問道:「他問的,只有十七公主的事?」
  
  和他說過一回的雲照仔細回想一番,說道:「嗯,問十七公主死前和我說了什麼。」
  
  陸無聲冷眼盯看秦融:「十七公主知道你主子的不少事,對吧?」
  
  秦融乾脆把眼睛閉上。
  
  「而且他們甚至可能是同謀,所以當初雲照拿著畫像讓她辨認,她卻給了個錯誤的訊息。我起先以為十七公主只是因為我拒絕她的婚事而不願幫忙,可現在看來,她是得了那人授意,特意指認了一人。而畫像上的那個公公,效忠的人,和你是一樣的。」
  
  雲照聽得驚心,沒想到事實竟是這樣。她認真盯看秦融,他雖不答話,但臉上細微的表情仍看得清楚,臉明顯緊繃著,跟方才全然不同了。
  
  陸無聲也看在眼裡,他繼續分析說道:「我想,殺十七公主的人,也是你主子下令,只因十七公主做了出格的事,不在他的掌控中。」
  
  秦融仍舊不說話,陸無聲和雲照互相交換了眼神,已經確認了他說的那些話,都猜對了。
  
  太監和秦融效忠的主子,和十七公主聽從的那人,是同一個人。
  
  雲照忽然笑笑:「連公主都能控制,這人……未免太可怕了。」
  
  陸無聲也不知是否是在安慰她,只是輕輕笑道:「之前我們甚至懷疑過聖上,不是嗎?可就算懷疑是聖上時,我們也不曾想過要躲開,對吧,雲雲。」
  
  聽了這話,雲照也覺得那人再厲害又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怕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09:11 AM

第 49 章

  兩人從舊屋裡出來,陸無聲仔細查看了周圍,確定沒有人在附近監視,才和雲照離開這裡。
  
  「讓秦融一人留在那,被人找到的話,他會被滅口吧。」
  
  「嗯,就如那太監。」陸無聲這才想起還有一事要跟她說,微微偏身說道,「那太監我查出是何人了,是在聖上身邊伺候的玉公公。」
  
  雲照問道:「你怎麼查出來的?」
  
  「也並不算是查,只是因為他在皇上身邊伺候,突然不見了蹤影,宮裡定會找他,只要稍加留意,就能聽見這件事了。而且玉公公酷愛熏香,熏的就是那蘭花香,因此不難確定那來刺殺你的太監,就是他。」
  
  雲照瞭然,末了笑了笑,略顯無奈:「又是皇帝的身邊人……那人到底在聖上那安插了多少眼線,宮裡又有多少是他的人。」
  
  陸無聲低眉稍想,又道:「十七公主未必是聽命那人,若真的是,也不會踰越做事而被那人所殺。所以兩人之間,更多的可能是聯手。」
  
  「這倒也是,十七公主要什麼沒有,偏要聽命別人。」雲照一瞬恍然,「她為我們找畫像人的前提,不是讓你為他找出宮的機會嗎?爾後你辦到了,她卻趁機同你表明心意。」
  
  陸無聲蹙眉:「雲雲你想到了什麼?」
  
  「那人的目的是要取你性命,然而十七公主卻想招你做駙馬,所以可以判定的是,十七公主不知道那人的目的。」
  
  這話並沒有什麼毛病,陸無聲也認同她這個分析。
  
  「對了。」雲照這才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她往前後左右瞧了一遍,末了一想自己就算看得再仔細也發現不了任何人,又道,「沒人盯著我們吧?」
  
  陸無聲自屋裡出來就提高了警惕,搖搖頭:「沒有。」
  
  雲照靠近他一步,挽了他的手壓低嗓音說道:「我今日在獵場靠近秦融時,在袖子上抹了香,趁機擦在他的衣服上,那香味並不濃郁,有些像梅花香味,但我分辨得出來。若和他共處過一室,那身上必然會沾上這些香氣。」
  
  陸無聲聞言,抬袖嗅了嗅,果真聞到一股非常清淡的香味,有些像梅花,但其中又有兩分水仙的淡雅氣味。這味道若不細聞,是察覺不出來的。瞬間他就明白過來:「你是想,如果他和他的主子有所接觸,那那人身上,也會留下同樣氣味?」
  
  雲照對他一點就通的悟性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想到他可是她的未來夫君,才為他的睿智歡喜起來:「對,秦融是御馬監的,那是皇帝的人,他若要效忠別人,聽從那人命令,那肯定不能讓外人知道,所以那人給他下令,定是在隱蔽的地方,而且距離絕對不會遠,畢竟是要說悄悄話的。」
  
  陸無聲笑笑:「那如果他並沒有給秦融下令呢?」
  
  「那我也沒有任何損失呀。」雲照撣起他的衣裳來,「多拍幾下,就聞不到了,在屋裡會悶著無法消散,但在外面寒風怒刮,不多久就會散了。」
  
  只是拍了幾下,陸無聲就捉了她的手,示意她往前面看。
  
  雲照抬頭一看,那前面大街街口站著一個人,是個又瘦又高的年輕人。雖光線不明,但兩人還是認出了那人手中的大刀。
  
  「萬捕快?」雲照著實意外,「你怎麼回來了。」
  
  萬曉生摸了摸冰涼的鼻子,打著哈欠往他們走去。雲照略有困惑,陸無聲也生了三分警惕,只因剛發生了秦融冒充他的事,那再來一人冒充萬曉生,也不奇怪。
  
  「你們這樣瞧著我做什麼?」
  
  萬曉生還不知道秦融冒充陸無聲騙雲照的事,只是見兩人這樣警惕,覺得很是奇怪。
  
  「你等等,就站那,別動。」雲照抬手讓他停下,直接問道,「你喜歡我家小喜鵲哪點?」
  
  萬曉生一頓,被嗆得咳嗽起來,咳得臉都紅了。
  
  雲照釋懷一笑:「毫無疑問,你的確是萬捕快。」
  
  萬曉生不由扯扯嘴角:「不知你在玩什麼把戲,鬼點子多得很。」他輕咳一聲,懷抱大刀說道,「我已經送喜鵲回去了,本想回家,可走著走著心裡不舒服,所以又過來了。」
  
  「過來做什麼?」
  
  「將你綁的那人帶到衙門裡去。」他思量了下又補充道,「偷偷的。」
  
  雲照遲疑道:「為什麼改變主意了?」
  
  萬曉生笑道:「因為感覺你會給我很豐厚的賞錢,有錢不賺,我又不是傻子。」
  
  「可我知道你是因為喜歡喜鵲,才為我做這些的。」
  
  「……」萬曉生差點就脫口而出問她怎麼會知道。
  
  雲照說道:「但你還有家人要照顧,你能放下嗎?」
  
  「當然放不下,也不會放下。但我想來想去,與其躲避,不如盡自己所能,幫你們解決這些棘手的事,那話怎麼說來著……」萬曉生在腦子裡搜刮了一番,也沒想到那幾個字。
  
  陸無聲說道:「天下大同。」
  
  萬曉生以拳擊掌:「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陸無聲笑笑,越發覺得雖然這捕快的年紀也不算大,但是為人有趣,而且聰明有擔當,只是做小小捕快,也著實浪費。
  
  「這件事很危險。」雲照坦誠道,「讓你捲進來,是因為你從一開始就捲進來了,對我的幫助極大。我反覆掂量過,就算是到現在,你還可以安然抽身離去。但如果繼續走,就可能跟我們一起陷入險境了。」
  
  萬曉生笑道:「所以你這是打算不給我錢讓我繼續辦事了?你願意,我可不願意。你既然這麼說,那我肯定還有用處,要我做什麼,你只管說。天下大同,天下大同。」
  
  雲照沒想到他最後還是決定幫自己,想到「上上輩子」喜鵲「死」後他來還錢的模樣,那樣的萬曉生,比她接觸的大部分人,都要光明磊落有志氣,也有義氣。
  
  「怎麼,雲姑娘不想給我錢了?」
  
  雲照笑道:「好好好,給你足夠娶我家小喜鵲的聘禮錢。」
  
  萬曉生再次大聲咳嗽起來,邊咳邊走邊掩飾,轉眼就消失在了舊屋方向。看得雲照頗為滿足,大獲全勝般,惹得陸無聲搖頭嘆道:「真是只有讓別人吃虧的主,怎麼就不把心思用在唸書上,一定會變成女狀元的。」
  
  這話雲照可聽他說過,挽了他的手都快笑進他的懷裡:「我只會耍耍嘴皮子,哪裡比得上陸少爺文武雙全。」
  
  正是寒夜,路上都沒有什麼行人。雲照得快點回去跟爹娘解釋,免得他們胡思亂想,今晚的事若是深想,也是一件大事了。加上她之前中毒,爹娘指不定會將兩件事聯想在一塊,所以她得趕緊回去,安撫爹娘。
  
  到了一處路口,雲家在左,陸家在右,陸無聲打算先送她回去,自己再走。還沒進入下一個路口,就聽見這深夜中有馬蹄聲響,叮叮噹噹,叩擊在雪地上,踏碎了蹄上冰雪。
  
  路有馬車並不奇怪,兩人甚至沒有轉身去瞧。走了不過四五步,陸無聲就聽見有人喚他的名字,他回頭看去,那車伕他並不認得,但馬車兩側所跟的護衛,卻是皇宮侍衛,那車上的人,身份定不會簡單。
  
  雲照去了一趟皇家獵場,對那些侍衛所著並不陌生,也認出了是皇宮的人,便鬆開了他的手,和他一起等著那將他們喚停的車上人。
  
  馬車在二人面前停下,駿馬高大,鬃毛被梳理得發亮,根根不相纏,極為柔順。雲照一眼就看出這馬價值不菲,拿來騎射也是匹一等一的駿馬,可車主人只拿來做拉車的馬,她心裡頓感浪費,但又可窺見這主人身份尊貴。
  
  馬車完全停下後,護衛才拿了馬凳放在車下,打開了車廂門。
  
  門一開,便有人緩步從裡面出來,那人身材頎長稍顯健碩,髮上束著白玉冠,簡單而貴氣。
  
  兩人一見,已是作揖行禮:「見過七皇子。」
  
  從車上下來的人,正是趙州,他微微笑道:「不必多禮,沒想到在這巧遇了陸大人,正打算去陸府找你父親來著。」
  
  陸無聲問道:「深夜駕臨,不知七皇子有何要事?」
  
  趙州輕嘆:「天成不幸歸西,父皇無心政事,想到他最信任陸將軍,也唯有陸將軍能勸動他,所以不得不深夜造訪,想讓陸將軍進宮一趟,陪我父皇談談心。」
  
  陸無聲瞭然,父親和聖上是君臣,也似朋友,無怪乎他會深夜造訪。他見雲照不吭聲,偏頭看去,只見她臉色煞白,似被什麼嚇住了。他輕聲喚她,雲照卻沒有回過神來。
  
  只因七皇子離近,雲照在他身上,竟聞到了那股梅花香氣!她心中意外又詫異,甚至是驚恐,連陸無聲叫她都沒聽見。
  
  正當她胡思亂想之際,那車上竟又下來一人,人未落地,就說道:「真是巧遇。」
  
  她驀地抬頭,原來是三皇子趙焱。不待她喘口氣,一陣寒風飄來,又有梅花香氣入鼻,她頓時怔神,因為趙焱此時背風,那風中所夾的香氣,又是那股梅花香。
  
  兩人共乘一車,香氣互染,只是,到底是誰染了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09:25 AM

第 50 章

  趙焱下了車,就見雲照面如死灰,忙問道:「雲姑娘身上的毒還未完全清除麼,在獵場上見你已然好轉了。」
  
  趙州頓了頓:「雲姑娘何時去了獵場?又是以何身份。」
  
  趙焱笑道:「七弟不必知曉這麼多。」
  
  趙州擰眉,到底是顧及三皇兄和陸無聲的面子,沒有再追問。雲照勉力笑笑:「毒已經完全解了,就是天太晚,冷得很,冷得臉都僵了。」
  
  她捂著臉,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只是心裡的小鼓一直在猛烈敲打,三皇子和七皇子的嫌疑從未消除過,若說七皇子自己設計讓陸無聲和她懷疑是有人陷害他,也不無道理。因為這麼多次的「陷害」,並沒有哪一次是成功的。
  
  所以到底是三皇子陷害七皇子,還是七皇子想轉移他們的目標,博取同情支持?
  
  許是他們二人已經走近,陸無聲也聞到那陣異香,他明白過來為什麼雲照會瞬間變了臉色——殺人兇手就在眼前,甚至離自己只有半寸遠的距離!
  
  他偏身說道:「是很冷,我先送你回去。」
  
  他這一偏身,剛好擋住兩位皇子看雲照的視線。雲照抬頭看他,秀眉微擰,拒絕了他這個提議:「我沒事,難得在這裡見到了三皇子和七皇子,兩位都是於我有恩的人,就這麼走了,就太薄情了。」
  
  陸無聲知道她的想法,機會難得,不能就這麼輕易丟棄。
  
  趙焱笑道:「陸府離這裡不遠了,先讓雲姑娘過去取暖,也好。」
  
  趙州說道:「陸大人可以先送雲姑娘回去,陸府的路我們也熟,倒不必在意。」
  
  雲照笑道:「這怎麼能行,一起過去吧,怎麼能丟下兩位皇子。」
  
  陸無聲見她眼神堅定,便向趙焱趙州道了歉,才和他們一起上了馬車。許是車廂打開已久,車裡並沒有殘留太多氣味,但雲照對這氣味敏感在心,又是和兇手共乘一車,竟覺得有些發暈。她坐在陸無聲旁邊,對面就是三皇子和七皇子——其中有一個人,是兇手。
  
  她迅速理清思路,將慌張暫且壓下,輕輕嗅了嗅,說道:「這車裡是熏了什麼香嗎?氣味真好聞,淡而不濃,清而不魅。」
  
  趙焱說道:「這得問我七弟了,這是他平日所乘。」
  
  七皇子?雲照的心撲通撲通跳著,轉而看向趙州。
  
  趙州說道:「許是車伕所為,只是你若不說,我還沒有留意有異香。」
  
  趙焱點頭:「味道確實淡雅,不留心聞,也聞不出來,看來雲姑娘是個聞香人。」
  
  「姑娘家大多都是聞香人。」雲照笑笑,還是套不出話,她又不能問得太直白。
  
  雖然車是七皇子的,但也有可能是三皇子共乘後,才使得幽香繞車。本來如果他們兩人能有一人否認,那就能知道是誰先帶的香氣,然而不知是趙州粗心聞不見,還是趙州掩飾,於是又沒了線索。
  
  陸無聲突然開口說道:「十七公主不幸遭了劫難,三殿下和七殿下此時出宮,只怕會有不少人非議。」
  
  趙州搖頭說道:「此時陪在父皇身邊是盡孝道,但父皇心中悲切,能為他找到開解的人,也是盡孝道。他們要說什麼我倒並不在意,父皇龍體安康便好。」
  
  陸無聲輕輕點頭:「的確如此,龍體安康,是蒼生福氣,也是子女的福氣。」他又道,「但人多嘴雜,讓人來喚我父親進宮,他定會去的。」
  
  趙焱說道:「我皇妹意外身故,父皇心神不定,便命人將宮門鎖了,就算陸將軍要進來也進不去,唯有我們領路。」
  
  「願天成公主在天有靈,護我國昌盛。」陸無聲說道,「此時其他殿下,都還在聖上寢宮外面守候?」
  
  「嗯,我也在外面站了一日,後來三哥來尋我去找陸將軍,就一同離開了。」
  
  陸無聲抬了抬眉,神情變換微不可見。雲照在旁邊聽著,神情也略有變化。
  
  趙州守在寢宮外一天,以秦融的身份,是不可能鑽入一堆皇子公主中那麼久的,但兩人也沒有時機共處,所以趙州染不上那香氣,唯有三皇子趙焱……
  
  「我也是。」趙焱說道,「七弟去哪裡站著了,總是看不見人,找了你許久才找著你。」
  
  趙州說道:「十九弟哭得厲害,離開了一陣,送他回明遠苑。」
  
  此話一出,談話就像是崖頂到崖底,崖底到崖頂,一時給人以希望,一時又將希望掐滅。陸無聲和雲照聽著,又再一次失去了判斷真兇的線索。
  
  說話間,馬車已經到了陸府。
  
  趙焱和趙州先進裡面,陸無聲和雲照在後。看著眼前兩人背影,陸無聲和雲照也時而相覷,不知是兩人約好了,還是確實是巧合,他們的對話,讓人模模糊糊,判定不出真偽。
  
  陸戰此時還未就寢,聽見皇子駕臨,便出來迎他們。目光稍遠,就看見跟在背後的兒子和雲照,他收回視線,向兩位皇子行禮。
  
  「陸將軍多禮了。」趙焱虛勢輕托,簡要地說明瞭來意。
  
  陸戰細思片刻,說道:「恕臣大膽,今夜不能入宮。」
  
  趙州十分意外:「為何?」
  
  「聖上所痛已入肺腑,喪女之痛非常人所能理解,也非外人可以安慰。此刻讓聖上安靜幾日,無驚無擾,才是上策。」
  
  趙焱和趙州相覷一眼,皆是細想片刻,覺得似乎有理,便道:「陸將軍一言點醒了我們。」
  
  陸戰又道:「你們陪在門外即可,不必多做打攪,也最好不要離開,聖上說不定會突然想見哪位殿下。所以殿下您們……」
  
  ——該及早回宮去了。
  
  這話聽來像是趕客,所以陸戰沒有貿然說出來,不過兄弟二人也聽明白了,紛紛受教,從而跟他告辭,回宮去了。
  
  送走二人,雲照還頗不「捨得」。本就是兩個在雲端之上的人,見一面難上加難。找個太監和御馬監的人尚且要絞盡腦汁,更何況是堂堂皇子。奈何不能暴亅露動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上車離去,令她好不窩火。
  
  陸無聲想尾隨一段路,還沒提步,就聽見父親說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送雲兒回去,你雲叔叔該擔心了。」
  
  陸無聲頓步,又看看雲照,說道:「我這就送雲雲回去。」
  
  雲照想了想,問道:「陸伯伯,十七公主今日找我麻煩時還活蹦亂跳的,怎麼一轉眼就沒了呢?」
  
  「人各有命,皇家的人,還是少提為好。」陸戰板著臉道,「快回去罷,再不走,你父親就要找到陸家來了,這樣像什麼話。」
  
  他一凶,雲照也不敢多問了,訕笑一聲,跟他道別。
  
  陸無聲送她出來,提袖而聞:「已經沒有半點香氣了。」
  
  「在外面站得久,香氣也就散了。」雲照分析道,「而據三皇子七皇子所說,十七公主亡故後,他們皇子皇女就守在了聖上門前,就算是當時只站了三刻,氣味也該散了。所以真兇必然是在聖上閉門前,就和秦融秘密見了面,和他交代了來試探我的事。」
  
  「第一次是讓玉公公來殺你,第二次卻是讓秦融來試探你,為什麼不是直接殺你?是怕你知道什麼?」陸無聲一頓,「不,應該是說,是怕我知道什麼。」
  
  「他怕你知道了是誰要對你下殺手?也就是說,你對他還有利用價值,否則他只會像在竹林時安排殺手,而不是還給你機會。」
  
  香氣一事,雲照本以為是柳暗花明,但沒想到又陷入困境。
  
  陸無聲送她到了家門口,見她還苦思,便摸摸她的腦袋:「不是已經比第一次回來,好很多了嗎?」
  
  「嗯。」雲照嘆道,「貪心不足呀……我進去了,你也快回家,路上小心。」
  
  以前的叮囑哪裡會加上這四個字,連雲照也沒留意到,自己的潛意識裡,已經是滿滿的危機感。陸無聲沒有戳破,應了聲,等她進門才走。
  
  雲照夜歸,靜悄悄往屋裡走,進了房裡,正鬆了一口氣,就見房裡有人,著實嚇了一跳,再一看,竟是母親。
  
  雲夫人見她歸來,立即站起身,緊擰的眉頭才展開,也像是將心裡的大石頭放下了。表情的一瞬變化,讓雲照剎那間反應過來,母親一直在等她回家。
  
  「娘。」
  
  雲照喚了一聲,雲夫人打量她幾眼,說道:「晚了,快去梳洗,然後睡吧。」
  
  「娘。」雲照緊繃的心像尋了棉絮般的輕軟,倚在母親肩上,將她抱住。原來在十四歲的這年,她還沒有母親高,還能這樣枕著她的肩頭。
  
  雲夫人鼻子微酸,摟著她說道:「娘知道你今晚受了驚嚇,也是娘親的疏忽,沒給你院子多安排幾個護院,雲兒你莫怕,家裡的護院今晚都守在你院外了,你只管好好睡。」
  
  「我沒事,娘,是我又闖禍了。」
  
  「你脾氣是擰,可從來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那人卻想要你的性命,所以不是你闖禍,是那人太歹毒了。」雲夫人拍拍她的背,「以後有事和娘親說,別總是自己扛著,你自臘月初八後,就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我以為你是因陸少爺有心結,可近日來看,你同他感情甚好,並不是因為他吧?」
  
  雲照想跟母親坦白,可又知道絕對不能說,否則母親徒增擔心,事情就更棘手了。
  
  「都是些小事,哪個姑娘家沒一點心事的。」雲照展顏,笑得燦爛,「明日就歡喜給您瞧。」
  
  雲夫人瞅著她,嬉皮笑臉的,真瞧不出她的心事了:「娘可不信你。」
  
  雲照仍是嬉笑著:「女兒真的沒事,您快回去睡吧。」
  
  雲夫人和她說了幾句話,心裡還疏通了些,堵得沒那麼難受了,邊走邊道:「明日你要吃什麼團年飯,我讓廚子做。」
  
  團年飯……轉眼間,終於熬到年三十了。雲照頗有感觸,再沒有哪一年的大年三十,能讓她這樣有感悟了。
  
  「奶奶爹爹娘親喜歡的,女兒都喜歡。」
  
  雲夫人終於笑了笑:「嘴甜。」
  
  雲照笑笑,等送了母親回去,她才疲累地往床上一躺,連下人在外面敲門,她都沒聽見。
  
  夢境中的樹越長越大,那是一株花樹,雲照見過,比上回看見的還要大。她還沒有忘記上回在這裡出現了兩個黑白神仙,一個要救她,一個要殺她,還見到了陸無聲。
  
  她知道這裡是夢,但又忍不住往深處走,走到樹下,花瓣一如上回,輕飄飄往下掉,但雲照想起來很快那花瓣就要淹沒人了,因此往後退步,退得遠遠的。
  
  「呵,變聰明瞭。」
  
  聲音清亮悠遠,在這白色境界幽幽迴響。雲照驀地抬頭,就見那黑袍神仙俯瞰著她。
  
  還來不及細看,花瓣似大雪飛揚,漫天飄飛,眨眼就將她的腳踝淹沒。雲照一驚,想要退身逃離,可花瓣如冰霜,將她牢牢固定在了冰花之中,慢慢看著冰花從腳下堙沒到她的膝蓋,她的腰。
  
  寒冰刺股的冷滲入骨髓,侵吞夢境外的她。她冷得瑟瑟發抖,想喊,可又喊不出來。就在花瓣要將她完全吞噬時,一襲白袍的神仙從天而降,往冰花呵了一口氣,冰花瞬間化作滿地花瓣,蔓延在這白色境界,似起伏的花海,絢爛奪目。
  
  「啊——」
  
  雲照猛地坐起身,立刻打了個噴嚏,再往左右一瞧,沒有黑白神仙,也沒有……蓋被子,就這麼合衣躺了半宿。
  
  「阿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09:41 AM

第 51 章

  昨夜凍得風寒的雲照早上起來,噴嚏不斷,多穿了一件棉襖也沒用。她趕緊讓家裡的大夫開了藥給她,一早就乖乖服用,讓喜鵲好不詫異:「您平時最討厭喝藥的,每回都要病好幾天才肯開金口吃藥來著。」
  
  「不能病,尤其是現在。」雲照昨晚被凍醒,縮在被子裡想到母親跟她說的那些話,轉而想到了一個大概可以讓秦融鬆口的法子。
  
  人都是脆弱的,只是剛好沒有戳到那脆弱的軟肋,而秦融的軟肋,從他身上無法下手,那大概可以從他身邊的人那動手。比如他的家人,正是大年三十,誰都想吃個團年飯,若她以這個為突破口,說不定能順利撬開他的嘴巴。
  
  想罷,雲照拿上披風抱了暖爐就往門外走去,準備去一趟衙門大牢。
  
  馬車穿過兩條街道,雲照撩了半截車窗簾子往外面打量,到處都是行人,但裡面可能又藏著要來殺她的人。
  
  然而她分辨不出來,也不想弄得自己草木皆兵,那皇子要尋人來殺自己,還要做得萬分保密,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是件容易的。
  
  只是玉公公被殺,秦融被擒,總該能讓那位皇子明白了她沒有那麼容易對付,所以下一次,那位躲在暗處的皇子,可能會派出眾多殺手前來,到時候她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單憑陸無聲或者萬曉生,也無法抵擋那麼多的高手。
  
  所以現在她只能儘量不獨處,身邊越多人越好,比如……現在馬車四周的護院,就有八個人。本來她只帶了四個,但她爹又給她添了四個,於是就這麼浩浩蕩蕩出門了。
  
  馬車又行了一刻,才到達衙門附近。雲照喚停馬車,沒有從衙門前門進去,而是從後門。她命護院在門外等著,自己帶喜鵲進去了。
  
  喜鵲最近沒少蹲在後門等萬曉生交代事情,衙役倒更認得她,不大認得雲照,紛紛和她打招呼,也不阻攔,還問道:「來找曉生的吧,他就在前頭。」
  
  說話客氣,像當她是自己人。喜鵲一一應聲,時而看看自家小姐,見她直瞅自己,不由羞紅了臉,就怕她又調侃自己,說她是萬家小媳婦。
  
  雲照可不打算這麼做,姑娘家臉皮薄,說多了怕她更牴觸。
  
  照著衙役們說的話,兩人往前行,果真見到了萬曉生。
  
  萬曉生見兩人一起前來,略覺意外。雲照讓喜鵲留在原地,自己上前跟他低聲說道:「我不讓她跟的話,我爹娘肯定要擔心,身為我的貼身丫鬟,她必然會挨罵的。」
  
  「那以後都帶著吧。」
  
  萬曉生迅速說完,見雲照兩眼一彎,知道又落了她的「圈套」,輕咳一聲說道:「你來做什麼?」
  
  「我要見見秦融,昨晚你帶走的那人。」
  
  「大年三十的進大牢那種晦氣的地方?雲大小姐不怕?」
  
  雲照輕輕一笑:「你說我更怕晦氣,還是更怕沒命?」
  
  萬曉生明白了,瞧了一眼喜鵲,喜鵲也正往這邊看著,目光一對,兩人便立刻挪開。萬曉生低頭說道:「要不要讓喜鵲跟著?」
  
  「昨晚那人跑到家裡來殺我,爹娘也知道人就關在大牢,等會我進大牢裡說要看那人,讓喜鵲留在外頭,無妨。而且不是有你麼,喜鵲對你的身手很是自信。」
  
  萬曉生笑笑:「別唬我,上回喜鵲還說我是三腳貓功夫。」
  
  「行,回頭我罵她一頓。」
  
  「……別。」
  
  雲照又隱晦一笑,萬曉生知道又中計了,只能揉揉額頭:「我錯了,以後再也不開你和陸大人的玩笑了,求雲姑娘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雲照朗聲笑笑,頗為滿足。
  
  萬曉生剛領她從後門出來,就見有一人正從這窄小巷子過來。雖無雪遮眼,但巷子光線不明,萬曉生一時沒看出是誰。倒是後頭的雲照側耳一聽,就道:「是陸哥哥。」
  
  她探身出來朝他招手,那人也抬手回應。萬曉生瞇眼看了好一會,才認出的確是陸無聲,他笑道:「耳朵比我們習武的人還要靈敏。」
  
  「換做是其他人就不行了,這好比你大老遠只憑走路的動作就能看出那人是喜鵲一樣,對不對?」
  
  「對……」萬曉生說完,自覺失言,又收住了嘴,惹得喜鵲又瞧他。
  
  雲照朝陸無聲小跑過去,近身了就捏捏他的臉和胳膊,確認沒有被調包:「我們正好要去大牢。」
  
  「我也是。」陸無聲問道,「怎麼,感染風寒了麼,嗓子都啞了。」
  
  「我沒事。」雲照摸摸鼻子,不通氣,只能用嘴巴呼吸,天又冷,吸得嗓子都乾了,「你查出秦融的家世了嗎?」
  
  陸無聲給她攏了好披風才說道:「因時間緊迫,還查不詳細,只是知道秦融家族龐大,父親早逝,所以和母親以及四個弟弟妹妹在族中一直飽受欺負,直到秦融進了宮裡,情況才得以好轉。」
  
  「那他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呢?如今在何處?」
  
  「不知道,已經找不到他們的蹤跡,據他們的族人說,他們早在三年前就離開了,雖然知道是在京師,但卻從未有人見過。」
  
  雲照說道:「三年前……」
  
  陸無聲又道:「三年前正是秦融進御馬監的時候,之前秦融只是在庫房做打雜的事,突然就進了位高權重的御馬監,並且不到兩年,就升任為總管。可以他的身份背景,並沒有族人扶持,所以我想,定是有人背後相助。」
  
  「而他的母親和弟弟妹妹一夜不見了蹤影,又恰好是三年前,那會不會是,那人以此為要挾,答應只要他願意為自己辦事,就善待他的家人?」
  
  「不無可能。」陸無聲說道,「所以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洩露半點秘密的。」
  
  「我昨晚倒是想到了個法子,就是用他的家人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現在看來……」雲照苦思片刻,緩聲,「只能靠騙了。」
  
  衙門的大牢陰冷潮濕,過道夾縫中的苔蘚蓬勃生長著,整座大牢充斥著糜爛發黴的氣味。
  
  陸無聲和萬曉生都是在衙門辦案的人,每個月總要來幾次大牢,所以對這氣味並無並不適。好在雲照染了風邪,鼻子完全堵住了,也聞不到這些味,不過見慣了乾淨的地方,大牢實在太髒,讓人不舒服。
  
  秦融被關在大牢的最深處,那裡少人清理,也少關押人,又髒又臭,一般衙役都不會來這。而秦融被捆得結實,也說不出話,就像裡面沒有關人,衙役更不會來。
  
  萬曉生將他嘴裡的布團拔掉,要給他餵水,秦融並不喝,惹得他笑道:「真是塊硬骨頭,難道還怕我在水裡下毒。」
  
  秦融沒吭聲,看見他身後的陸無聲和雲照,便將眼睛閉上。
  
  雲照蹲在他前頭戳了戳他的胳膊,說道:「我打聽到了,你家裡還有個老母親和四個弟弟妹妹,對吧?」
  
  秦融沒睜眼,也沒說話。
  
  「我知道是你主子將他們藏起來了,好好照顧著,所以你才這麼給他賣命。玉公公怕死,因為他沒有牽掛,只是為了權勢。要權勢,就得有命在,因此他怕死。但於你而言,權勢比不過你的親人,對不對?」
  
  秦融還是沒動口。
  
  「可要是你的親人沒了呢?」
  
  秦融仍未睜眼,但眼皮子明顯跳了跳。
  
  雲照看在眼裡,聲音變得緩慢而低沉:「你家主子是怎麼樣的人,你應該很清楚。而我和陸無聲是什麼人,你應該也很清楚。他派你來殺我,可你卻了無音訊,你說,他會不會急躁,會不會懷疑你?這個時候我再大搖大擺地出去,說你洩密於我,你說,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殺了你的家人?」
  
  秦融沒有睜眼,還是沒有睜眼,可他的臉色已經控制不住變得難看,緊繃的臉隨時要炸出怒意般。
  
  雲照繼續說道:「如果你再不說,我就去散播謠言說你已經說了,而且你也被我殺了,到時候你沒有一點利用價值,甚至還洩露了你主子的身份,那到時候他只怕會立刻殺你的母親和弟弟妹妹……今天是大年三十,來年卻是他們的忌日,一家人往後再也沒有辦法團年了,可悲呀。」
  
  秦融驀地打開了緊閉的眼,盯著她說道:「我說了,他們也會死。」
  
  只是一句話,就猶如河堤大壩多了一條裂縫,下面要說的話,就猶如洪水,不怕他不說了。陸無聲和雲照心中皆是一喜,仍是面不改色地說道:「但如果你說了,我們就立刻放了你,至少你還有一點時辰救你的家人。一個是他們必死無疑,一個是他們尚有一線生機,到底是哪個,就看你怎麼選了。」
  
  雲照附和說道:「對,我不會給你假承諾,保證你說了會讓你家人安好,這番話你也不會信。但你若不說,我們也不會仁慈地放你走,讓你見你的家人。而且就算我們心軟放你走,你家主子見你安然歸去,也不會信你沒對我們說什麼。事到如今,唯有你快點回去,帶你的家人走,才是上策,不是嗎?否則的話,我們有一百種方法造謠你已經告訴我們真相。」
  
  陸無聲說道:「本身謊話裡,也是夾著三分真話,我相信我能編造出一個合理的謊話來,足以讓你的主子心驚膽顫。」
  
  秦融瞪了兩人許久,驀地笑笑:「原來陸家的少爺,是個卑鄙小人。」
  
  陸無聲冷眼相對:「秦融,你說這樣的話,不理虧嗎?你們要我的命,難道我還要坐以待斃,做你們的砧板魚肉?哪怕是我的父親知道,他也不會覺得我所為不對。你們用的手段,比我們用的,卑劣一百倍。」
  
  秦融往後靠去,倚在潮濕的牆壁上,沉默半晌,才道:「就算我出去了,也救不了他們,他們在的地方,不是我一個人能救得了。你們要我說可以,但必須先救下我的家人,將他們帶到我的面前。」
  
  「他們在哪裡?」
  
  「往東二十里,有個黃家莊,那裡有個樂善好施的黃員外,只要一打聽就知道了,我的家人,就在他那裡。」末了秦融又道,「一定要快,我已經一晚沒回去,按照約定的時辰,若我兩天未歸,那他們必死無疑。到時候你們休想從我嘴裡再問出任何線索。」
  
  「好。」時間太急,陸無聲和雲照一口答應,「萬捕快,勞煩你善後。」
  
  「去吧去吧。」萬曉生蹲身將布團塞回秦融嘴裡前,又道:「喝口水吧,免得人沒見到,你就先渴死了。」
  
  秦融未語,但還是喝了他遞來的水,喝完後萬曉生才淡淡道:「我父親也早去,是我娘帶大我們幾個孩子,可我從未想過要用別人的命來換取榮華富貴,以此來讓親人過上好日子。自己的命是命,別人的,也一樣。你這樣替人賣命,不但是你走在刀尖上,連你的母親,也一樣。」
  
  他嗤笑一聲,將水袋別回腰間,哼著小曲和陸無聲雲照一起往外走。
  
  三人不過走了幾步,陸無聲就察覺到了不對,驀地轉身看去,只見那窄小窗外,竟有人不斷投擲火把進來,燒得以乾草鋪床的牢房瞬間起火。
  
  雲照詫異,再往前面悠長過道一看,那裡也有煙火撲來,這大牢,已然變成一座火牢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09:48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9-6-10 08:30 AM 編輯

第 52 章

  火勢迅速在牢房裡蔓延,濃煙滾滾,熏得眾人一陣暈眩。
  
  陸無聲回頭對萬曉生喊了一聲「快走」,便拉著雲照往外面跑。但火已經在整座大牢裡燒開,牢中還有其他囚犯,見了火勢濃煙紛紛淒慘大喊。陸無聲一手緊握雲照的手,一手用手中匕首沿途斷開那牢門鐵索,放那些囚犯出來。
  
  可等他們到了大門,卻發現這門竟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鎖在大門,就算是有利刃在手,也一時劈不開這大門。
  
  因鼻塞而只能用嘴呼吸的雲照被嗆得難受,兩眼都熏出淚來,本就腦袋昏沉,現在更是虛弱。
  
  眾多囚犯呼救,外面竟無人救火。雲照在混亂中,聽見喜鵲的叫聲,像是在拿什麼東西砸門。
  
  門外的確只有喜鵲一人,她守在附近等著雲照他們出來,一會有個牢頭模樣的人出來,把附近衙役叫走,還將門鎖上,她覺得奇怪,便過來瞧,誰想不一會就見那門縫冒出白煙來,嚇得她忙叫喊,可沒人過來。
  
  眼見煙火四溢,她便拿了地上石頭砸那鎖頭。那鎖厚實又結實,以她的氣力根本砸不開。她想去喊人,可又怕來回耽擱了時辰。但鎖頭實在是砸不開,她急得大喊:「小姐,我這就去喊人,你等等!」
  
  「別去喊人!」雲照怎麼會不明白為什麼這裡會失火,那人怕是已經知道秦融被關在這裡,但卻按兵不動,直到他們入內,才鎖門放火。那人連這裡的衙役都能收買,那及時喜鵲去喊他們來,也沒用,喜鵲還可能會當場被滅口。
  
  喜鵲急得眼淚直掉,不明白她為什麼不讓她去喊人,只能抱著石頭一直砸。每次重重落下的石頭烙著她的手,不多久就血肉模糊了。
  
  大牢本就狹小,陸無聲和雲照用袖子掩鼻也被熏得頭暈,那些急切逃生又慌張的囚犯,已經被熏暈過去不少。
  
  「往這邊走。」萬曉生撥開人群,急扯兩人,「大牢有一處牆壁年久失修,踹兩腳就破了個洞,往那邊走!」
  
  他高聲喊著,眾人已經聽見,如洪水往後面跑去。陸無聲和雲照及萬曉生三人掩鼻彎身前行,前面人多,太過混亂,根本沒有辦法擠出去。
  
  整個大牢的人都似瘋魔,誰也不願意在這裡燒死。
  
  到了大牢底部,方才萬曉生踹出的小洞,現在已經被眾人破成大洞,眾人如魚鑽了出去,速度極快,本來若是以這個速度出去,眾人都可逃生,偏有幾個人想快些出去,急著往外鑽。你不讓我不肯,竟無人能鑽出去。
  
  陸無聲見狀,大步向前,將那堵在洞口的幾人以掌推開,冷厲喝聲:「你們不願出去,別堵了別人的生路。」
  
  他神態冷然,一時威嚇了那些鬧事的。他指了一名老者,老者立刻彎身從洞裡鑽出。他一一指著人,那些人順從出去。秩序不亂,很快就走了大半的人。
  
  雲照站在他一旁,頭更暈了,身體一個踉蹌,差點摔了下去。陸無聲將她托住,攬著她的腰就要送她出去,雲照驀地抓緊他的手。
  
  他不走,她也不走。
  
  陸無聲頓了頓,一手托住她,繼續指揮犯人出去。
  
  靠在牢門的萬曉生咳了幾聲,瞧見秦融還坐在原地,身上的繩索已經被燒掉不少,就連身上的衣服都燒得穿洞見肉,他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問道:「你不走?」
  
  他以為他要繼續做啞巴,誰想秦融竟然張口了:「不走,既然他一直都在暗中觀察我,那他肯定知道,我沒有透露他的身份。我如果走了,那我的家人,必死無疑,不走,他可能會放了他們,不是嗎?」
  
  這個邏輯的確沒錯,萬曉生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他聳了聳肩頭:「就是覺得不值得罷了,沒了你的錢,你的老母親和弟弟妹妹,未必能賺到錢填飽肚子,不是嗎?你是打定主意死就死,可你卻忘了,你要是死了,他們該怎麼辦?」
  
  秦融沒有吭聲,又恢復了默然。
  
  萬曉生也不勸了,也不打算拽他走,這種人就算拽出去,也不會說話。他看了看這火勢,掐算了下人數,應該死不了,便安心等著出去。忽然他聽見了一個耳熟的聲音,像極了他歡喜的姑娘,探頭一瞧,那從滾滾濃煙中跑來的人,分明就是喜鵲。
  
  他嚇得站直了身,被嗆了一口才彎身,摸索著往前跑:「喜鵲!」
  
  喜鵲被嗆得滿眼都是淚,眨巴了下眼,倒藉著淚看清了那人,她又喜又怕,抓了他的手顫聲:「曉生哥你還活著,太、太好了。」
  
  萬曉生頓時不知說什麼好,伸手將她的腦袋壓低,說道:「你家小姐沒死,她在後頭。」
  
  喜鵲更是高興:「好、好。那大門被牢頭鎖上了,他還將全部衙役叫走,說要去抓個大盜,不能耽擱。咳咳咳……我想喊人,可小姐讓我不要喊,我只能拿石頭砸門……咳咳咳……」
  
  萬曉生笑道:「你真能耐,竟然砸開了門。」
  
  「沒有!」喜鵲一點都不攬功勞,直率道,「是個大俠把鎖頭劈開了,那劍鋒利得很,就一劍,就劈開了。」
  
  萬曉生擰眉,這才發現那白煙中有另一個矯健身影,煙霧太濃,根本看不清人。
  
  陸無聲和雲照也察覺到有別人出現,往那看去,只能看見一柄熠熠生輝的寶劍,並看不見人。
  
  雲照驀地一愣:「劈窗大俠?」
  
  那個神秘人,曾幫過被十七公主困在屋裡陸無聲的人?
  
  陸無聲上前一步要去見那人真容,但他一走,那幾個狡猾的犯人便想衝亂秩序出去,只能留在原地。
  
  「前門已開。」
  
  那人聲音低沉,是個男子,但卻很陌生,沒有人聽過。陸無聲曾想這人定是他認識的,可竟然不是。
  
  是刻意變了聲音,還是的確不認識?
  
  囚犯一聽大門開了,又調轉方向,往大門跑去。但仍有人等在這裡,誰知道那大門是不是真的開了呢。
  
  陸無聲也拉著雲照要往大門去,雲照見秦融還在,進了裡頭拽住他,要將他往外面帶。
  
  可秦融不動,雲照根本拽不動,只是將他拽倒在地,腦袋都朝向洞口了,他還是沒有要走的慾望。她氣道:「你告訴我你主子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殺我們?咳咳,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秦融不語,陸無聲也知道他不會再多說一個字:「雲雲,他不會說的,咳,火越來越大了,快走。」
  
  雲照不甘心,可又沒有一點辦法,她恨恨盯了他兩眼,終於撒手,準備走。
  
  大牢已被燒得太久,又許久未修葺,頂上房梁剛觸了火,就如乾柴進灶,辟裡啪啦燒了起來,片刻就往下面掉火星子,火又大又急,將前往大門的路給堵住了,幾人又被逼回牢底。
  
  「呼——」
  
  一根房梁掉落,眾人退避,那房樑柱燃燒著熊熊烈火,將洞口堵住。七八個正欲逃生的囚犯一看,驚得大喊大叫,想要搬開房梁,可火大根本沒有辦法下手。
  
  陸無聲也想挪開那著火房梁,要尋那劈窗人借劍,結果竟不見了那人蹤影。他瞬間詫異,方才還在,而且大門已封,他這是去了哪裡?來不及多想,他轉身對萬曉生說道:「刀給我。」
  
  萬曉生將刀扔給他:「快開生路,不然我們都成烤肉了。」
  
  陸無聲也更迫切想逃,就算他知道雲照可以回去「救活」他們,但是他一點也不願意重來,這意味著一切辛苦又將白費,一切事情又要她從頭再來,一切記憶……又只剩她一人承受。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絕對不希望雲照獨自回去。
  
  大牢被腐蝕多年的木頭很快如散沙碎裂掉落,煙霧已經快將他們熏得昏死過去。
  
  雲照的腿越來越軟,已經快要站不住。
  
  喜鵲看著,哭都哭不出來,她覺得他們要死在這裡了。她低頭看著一直被萬曉生緊抓的手,意識到自己快要死了,突然就頓悟、有了勇氣:「曉生哥。」
  
  萬曉生偏頭看她,喜鵲帶著哭腔說道:「我不討厭你,可喜歡你了。」
  
  萬曉生愣了愣,喜鵲差點沒抱著他大哭:「是真的,真的。」
  
  她邊說邊咳,整個人都軟在了地上,不過說完這話,她好像就沒那麼遺憾了,還抬頭衝他咧嘴笑了笑,笑得萬曉生的眼都紅了一圈。
  
  「啪嚓。」
  
  頭頂的房梁轟然一聲,眾人下意識抬頭,就見那樑柱往雲照砸去。陸無聲幾乎沒有半刻猶豫,將她抱住。喜鵲撕心大喊「姑娘!」,萬曉生瞬間回神,鬆開她的手也上前去救雲照。
  
  房梁重重壓下,砸得陸無聲往旁邊倒去,房梁又壓中仍倒在地上的秦融,四人被著火的房梁壓在底下,大火再次燃燒起來。
  
  「呼——」
  
  一陣白光沖天而上,光芒刺眼,穿透雲層,散了這滿眼的飛雪,重回到那明媚的……臘月初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09:56 AM

第 53 章

  「咳。」
  
  雲照猛地睜開眼,伸手往上一摸,觸感輕軟,很好,是被子;她又往手背摸去,很好,沒有被灼燒的痕跡。
  
  這一刻開心,下一刻她翻了個身,難過得抱著被子嗚咽。
  
  又沒熬過年三十,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安心過個年。而且又得重來了,早上起來去找陸無聲,又得解釋一堆,想一想累得很。
  
  她強打精神,鼓勵自己一番,便起身開門,去喚喜鵲讓廚子記得往臘八粥裡放杏仁,這才回床上躺下。
  
  雖然明知道這幾日會發生什麼事,但她還是睡不著,躺在床上將「上輩子」的事好好理了一遍。
  
  天剛亮,她就起來了,梳妝打扮好,又一次喝過臘八粥,就去陸家。
  
  到了陸家,她瞧瞧時辰,蹲在牆角等他出門。
  
  過了小片刻,陸家大門敞開,阿長瞧瞧門口不見馬車,一如既往嘮叨一句就去馬廄那邊喊馬車來了,留下陸無聲一人站在門前。
  
  雖然雲照已經調戲過陸無聲好幾回了,但每次見了他,都按捺不住那想要再調戲他一次的心思。她理了理自己的髮飾衣裳,瞧著那影子越走越近,她猛地跳了出去,朝那俊朗的男子大聲道:「陸無聲,我心悅你!」
  
  她等著他臉紅,等著他詫異,等著窘迫,雙手叉腰兩眼明媚笑盈盈地看著他。
  
  可一會她就覺得不對勁了,因為他沒有臉紅,也沒有詫異,更沒有窘迫,只是看著自己,臉上漸漸展顏,臉上、眼裡都是溫溫笑意,似要忍俊不禁,最後他說道:「嗯,我也是。」
  
  「……」雲照咋舌,她驚異得張了張嘴,連連往後退了兩步,驚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按照正常的「流程」,他分明不是這個反應的。
  
  她愕然看他,像看見了怪物,腦子瞬間混亂了。而陸無聲往她走近一步,突然就彎身將她抱住,抱得雲照的心撲通亂跳,弄不清這是什麼狀況。
  
  「雲雲,這一次,不再是你一人獨行。」
  
  「咚——」
  
  像是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敲在了雲照的心上,回音裊裊。
  
  她一時錯愕得失語,久久無法回神,直到確定他在耳邊的呼吸和傳來的溫度,才讓她確信,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的眼忽地一熱,難以置信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這次你也回來了?」
  
  「我也不知道,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屋裡,一問下人,卻是臘月初八,我想,我是跟你一起回來了。」
  
  哪怕是聽她說過這奇遇,但陸無聲初醒時,仍覺得不可思議。只是不多久,他就回過神來,下一瞬便想去找雲照,告訴她他也回來了,陪她一起回來,這次終於不是她孤軍奮戰。可夜已深,又怕嚇著她,於是忍至黎明,方才出來,又是一眼看見她趴在巷子那,果不其然,又作勢要嚇唬他。
  
  陸無聲緩緩鬆開還有些懵的她,捧著她的臉笑道:「醒醒,雲雲。」
  
  「怎麼醒得來……」雲照的眼角微濕,怔怔看他,「這個夢,我已經做了五六次,可每次醒來都是我一個人,現在你突然入夢,我反而怕自己醒了,陸無聲。」
  
  「這不是夢,是真的。」陸無聲捉了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臉上,「你摸摸。」
  
  雲照用手在他的臉上摩挲著,指尖傳來的觸感真實,甚至溫度也是真實的,不是在那冷冰冰的夢裡。摸著,手和心都跟著微微發抖,她長長吸了一口氣,努力吐出,還是無法平復心緒,又墊腳將他環脖抱住,顫聲:「不是夢。」
  
  陸無聲彎身攬住她的腰身笑了笑,又因她聲音裡透著的害怕而斂了笑,唯有將她摟得更緊,以此緩解她心中驚怕。
  
  又是一日臘月初八,但此時不似之前,再不是她獨行臘八。
  
  雲照這次不打算去找宋有成攤牌再刺激刺激他了,在他們這次回來的事情中,相比之下宋有成的事簡直微不足道,兩人沒有那個空閒去理會他。
  
  「那宋有成就放一邊去吧,我想用這個時辰去做另一件事。」
  
  陸無聲問道:「救出秦融家人?」
  
  「嗯,如果救出秦融家人,就能立刻問出他的主子是誰,接下來可以省下一大堆的功夫。」雲照一拍腦袋,「完了,我不記得他說的地方是哪了。」
  
  陸無聲笑道:「迷糊,我記得他曾說,往東二十里,有個黃家莊,那裡有個樂善好施的黃員外,只要打聽一下就知道了。」
  
  雲照可算是不慌了:「還好有你。」她看看天色,將他往巷子裡拉,「我們不去費時找宋有成那小人了,我昨晚想了許久,有四件事必須做。」
  
  「一是救秦家人,二是抓幕後黑手,三是找到劈窗人……」陸無聲想不出第四件,問道,「那最後一件是?」
  
  雲照說道:「在司姑娘面前揭穿十七公主的真面目,避免她再被騙。」
  
  「要拆穿天成公主的真面目,也不是難題,但也不容易,激怒她,必然要有個導火線。」
  
  「我呀。」雲照憤然道,「她在狩獵場幾乎要了我的命,要不是她的箭法差,我又要死一次了。她知道你歡喜我,那定會找機會對我下手,只要她動手了,那……」
  
  「雲雲。」陸無聲擰眉止住她的話,「法子可以再想,但不能用這種辦法。固然你可以重來百遍,也不能輕視自己的性命一次。」
  
  雲照見他說得滿眼肅色,知道自己又衝動了:「我答應你不會亂來,一定想一個更好的法子。」
  
  陸無聲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道:「我不願你涉足這件事,這些事的矛頭件件都指向我,你再三遇險……」
  
  「就算我遇險千百遍,也不許你拒絕我一次。」
  
  陸無聲登時失語,默然看著理直氣壯的她許久,才輕輕點頭:「好,你我都要安然度過這次的臘月初八,再不要重來。」
  
  雲照重重點頭應聲,這一次再過不去臘月初八,就枉費老天爺對她這樣好了。
  
  不過……她抬頭看著頂上天穹,為什麼老天爺要對她這樣好?
  
  這次連陸無聲也一起送到她身邊了?
  
  難道是夜明珠的威力提升了?
  
  雲照對夜明珠仍是滿腹困惑,不知其意。
  
  既要跟司玲瓏揭穿十七公主的真面目,那首先要得到司玲瓏的信任。雲照覺得解決土豆護衛的事和拆穿公主真面目的事可以同時做,便在路上好好計畫了一番,又與陸無聲說了一遍,得了他對那計畫的認可,她才信心滿滿地準備去做。
  
  「之前」跟司玲瓏見面是將近正午,陸無聲讓人鬆了口信給山上的藺大人後,就和雲照一起在司玲瓏將要出現的地方附近喝茶靜候。
  
  有了一次重逢經驗的陸無聲尚不擔心與司玲瓏結交的事,那有了幾次經驗的雲照更不擔心,她甚至很好心思地點了一碟切牛肉,邊果腹邊和陸無聲低聲交談。
  
  將至正午,兩人已經在酒樓角落裡將臘月的事全都理了一遍,思路又更加清晰。說著說著,忽然有人喚雲照的名字。兩人都沒有回頭,就聽出這是誰的聲音了。
  
  宋有成。
  
  真是冤家路窄,他們懶得去尋他,他還是出現了。有些事果真是避不開的,這大概也是老天爺的執拗了。
  
  宋有成路過這兒見到雲照,本來很是歡喜地過來打招呼,可走近了才發現這桌上還坐著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他頓了頓,可陸無聲已經偏身看來。他提步硬著頭皮過去,強笑道:「陸兄也在,真是巧了。」
  
  「是有些巧。」陸無聲說道,「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必見了,可還是在這見著了。」
  
  「……陸兄這是什麼意思?」
  
  陸無聲瞥了他一眼,直接了當道:「信。」
  
  宋有成的臉色一變,陸無聲又道:「我們還有正事要做,不送。」
  
  雲照瞧著宋有成忽明忽暗忽青忽白的臉,想想陸無聲真似利刃又磨了三分,更加銳利,能一刀戳進對方的心窩子。
  
  果然,宋有成沒有多留,轉身逃走。
  
  雲照自有打算,等她忙完了這些事,再收拾他不遲,如今不想過多糾纏。
  
  突然街道傳來驚呼慌張聲,將雲照思緒拉回,這場景歷經太多次,絲毫不陌生。她拿起早已準備好的棍子,不緊不慢地走到了街上,遠遠見到那搶錢的人跑過來,揚起木棍挑準位置,朝那人腿上一棍重擊。
  
  「啊——」
  
  那賊人慘叫著撲到在地,一個姑娘一躍而來,一腳踩在那小偷背上。一如既往的英姿颯爽,一如既往的俊秀美貌,雲照只是看著她,臉上就露了笑,心底輕輕問候——
  
  喂,玲瓏,我們又見面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0:03 AM

第 54 章

  雲照覺得重來人生百遍,最信任她的人一定還是陸無聲,而最容易結交的,非司玲瓏莫屬。
  
  不過片刻,為司玲瓏捉了賊的雲照就和她再相識,兩人脾氣爽朗,根本不用她拐彎抹角地想如何與她結交,只要秉持本性就好。陸無聲在旁看她和司玲瓏相交,直至最後,卻沒聽見她說去千青湖,而是約了一家客棧見面。
  
  拜別之後,雲照才跟陸無聲說道:「這次我們不去千青湖,去那客棧,那客棧是平時玲瓏和十七公主見面的地方,而明日我要預訂的廂房,也是那間,以玲瓏的脾氣,一定會說她和一個故人也常約在這,到時候我再提十七公主。」
  
  「嗯,我會與你配合好,若不知道怎麼說,就示意我,我來說。」
  
  雲照笑道:「武比不過你,嘴皮子總不能也落了下風,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說。倒也不是想好了這麼說,而是因為瞭解她的性子。」
  
  陸無聲點點頭,只覺雲照跟以前很不一樣了,更有擔當,也更有膽魄。他見雲照走的路是回家的路,不由問道:「你去哪裡?」
  
  「回家呀。」
  
  「不找萬捕快嗎?依照你以往的習慣,都會找他幫忙吧。」
  
  雲照默了默才道:「這次我不打算找他了,上一次連累他和我們一起『燒死』在大牢裡,我心有愧疚。而且我還想將喜鵲嫁給他,目前來說,不要將他牽扯進來,才是最好的。況且他上一次在最後關頭還是回來幫我們,那就說明危難之際,他不會是隻縮頭烏龜,那日後我們也可以和他結交為友,只要等我們安定下來……」
  
  陸無聲沒有反對她的這個決定:「你做什麼,我都贊成。」
  
  雲照突然嘆道:「難怪我娘總說我的刁蠻任性一半責任歸你。」
  
  陸無聲驀地笑道:「這話聽著,倒像是在怪我太隨著你了。」
  
  雲照俏眼彎彎:「可不是,別想賴。」
  
  「不賴。」陸無聲摸摸她的腦袋,好奇著十年後的自己,與十年後的她,是否般配,「一世都不賴。」
  
  掌撫頭上,不輕不重,雲照真想抱住他,告訴他她心中的歡喜。她抬頭看著他,千言萬語,凝成了一句話:
  
  「陸無聲,這次你也回來了,真好。」
  
  臘月初九,日光明媚,司玲瓏早早赴約,到了那客棧,本無驚奇,等門口守著的丫鬟領她到了廂房,她才覺得稀奇,對那丫鬟說道:「真是這兒,你家小姐在這?」
  
  喜鵲莫名點頭,答道:「是呀,小姐她就在裡頭等您。」
  
  司玲瓏有些奇怪,嘀咕:「真巧。」
  
  「是司姑娘嗎?我聽見你的聲了。」
  
  門悄然打開,雲照見了她就笑道:「果真是你,快進來。」
  
  司玲瓏邊走邊笑:「你的耳朵倒是靈敏,聽了一回就認得我的聲音了。」
  
  「分明聽過千百回。」雲照說的是大實話,但看看司玲瓏的模樣,只當她是在開玩笑。她也笑笑,又看看土豆護衛,仍舊冷峻。
  
  陸無聲已經在那兒斟茶,斟了四杯,司玲瓏一瞧,就道:「不用備他的。」
  
  雲照笑道:「他不喝茶?」
  
  司玲瓏撇嘴:「我不給他喝。」她說著就坐下,順帶將他面前的茶撈了過來,也不看他一眼,心裡氣著呢。
  
  雲照和陸無聲當然知道她在氣什麼惱什麼,不過這不是重點,反正呀,臉上氣惱,心底卻是喜歡得不行,他們可不用擔心這個。
  
  一會夥計端了果點小菜來,陸續放下三樣,看得司玲瓏越發覺得稀奇,等夥計放下第五樣,她終於忍不住看向司無言。司無言輕輕點了點頭,是與她一樣覺得稀奇。
  
  等夥計出去,司玲瓏才道:「這些都是你愛吃的果點小菜嗎?」
  
  雲照知道她驚奇什麼,因為這些小菜,是她跟十七公主在這裡相見時,她所點的。她回想當時,十七公主每樣都吃了一點,那應當是她喜歡吃,並且來這必點的,所以她依樣畫葫蘆。看著司玲瓏臉上露出的神情,她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倒也不是。」
  
  司玲瓏這才笑笑:「如果是,就有些可怕了。」
  
  雲照不動聲色道:「哦?為什麼?」
  
  「因為我有一個好友,她也愛吃這些,這五道果點,她每回來都要吃一吃。而且我與她相見,她都會來這家客棧,這個……房間。」
  
  司玲瓏自己說著都覺得巧極了,可對方竟然不是很驚訝,倒沖淡了她想尋求驚訝功名的心思。雲照說道:「你說的人,我也認識一個,她也愛吃這些,不過她並不喜歡我,甚至十分嫌惡我,大概是因為我同陸哥哥關係好。」
  
  司玲瓏問道:「那人是喜歡陸大人麼,所以嫌惡你?」
  
  雲照笑道:「看來司姑娘也有喜歡的人,因此這樣清楚。」
  
  司玲瓏哼了一聲:「並沒有。」
  
  雲照明白她的小情緒,就算沒有歷經重來,她身為一個姑娘家,又怎麼會不懂。她笑道:「原來沒有……司姑娘猜對了,那人的確是喜歡我陸哥哥,而且她的父親也曾問過陸伯伯這門親事,被婉拒了,所以她恨屋及烏,因此更恨我,甚至到了恨不得要殺了我的地步。」
  
  司玲瓏訝異:「這是什麼道理,你又不是搶她的丈夫,她竟想殺你。而且你和陸少爺是青梅竹馬,她這才是橫插一腳吧。」
  
  「確實是不講理了些,奈何她身份尊貴,我不過是商戶家的女兒。」
  
  「這與身份無關,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能如此蠻橫。」
  
  「她可不就是公主。」雲照語氣停了片刻,才道,「還是當朝最受寵的公主。」
  
  司玲瓏還要義憤填膺說一說,突然聽見她說這話,話頓時全噎在了喉嚨裡,臉色驟變:「等會,你說的那個人,是十七公主,天成公主?」
  
  雲照看著她的雙眼,緩緩點頭:「對。」
  
  司玲瓏的臉色已然變得很難看,冷聲:「我方才和你說的那個好友,也是她。而據我所看見所知道的,她絕不是那種人。雲照,我本來以為能和你成為朋友,誰想非但不能,我甚至不想再看見你。你我情誼,此刻作罷!」
  
  說完,她起身就要走,還沒邁開半步,手竟被人捉住了。她低頭看去,瞪眼道:「鬆手。」
  
  雲照眼無驚色,淡然道:「我知道你暫時還不會信我……」
  
  司玲瓏冷聲:「什麼暫時?以後都不會!」
  
  她的手仍未鬆開,司無言已經出手要將她的手拽開,剛出手,就被陸無聲攔住了。氣氛一時僵持不下,廂房裡滿佈冷意。
  
  「我說的,句句屬實,若有一句假話,你就將我的腦袋拿去。」
  
  「哼,我現在就能拿走你的腦袋。」
  
  「可這於我並不公平,不如賭一把,賭我說的並非假話。」
  
  司玲瓏氣道:「我不與你賭,我不信你。」
  
  雲照仍是心平氣和:「你要拿走我的腦袋,又不跟我賭,看來你是不敢賭,怕天成公主真是那樣的人。」
  
  司玲瓏簡直要被這瘋女人氣瘋了:「你對我用激將法?」
  
  「是。」雲照坦然道,「十七公主就是那樣惡毒的人,非常,惡毒。」
  
  司玲瓏咬牙看她,瞪了她許久,才冷冷一笑:「好啊,那就來賭。只是我必須提醒你,我這麼做不是代表我不信她,而是想讓你無地自容!」
  
  雲照就知道一定能勸動她,瞭解對方,並不是要以此來利用她,而是為了能讓她不錯信於人。
  
  「你說吧,怎麼賭。」
  
  「我知道你們每月十五會在這裡相見,但這一次,你要提前,最好今天就見上一面。你對她說的話,我會告訴你,你如實說就好。」
  
  「好,我答應你。」
  
  司玲瓏氣在頭上,也沒細想。耐心聽她說了那些話,聽來也沒什麼,就答應了下來。等他們走了,她瞧著滿桌果點,又生起氣來:「他們真是可惡,那雲照為人如何我不清楚,但陸無聲的名聲並不差,爹爹還誇過他為人不錯,可沒想到,也是個偽君子。」
  
  「比起這個來,還有一件事,不是更奇怪?」
  
  司玲瓏心有好奇,忘了自己還在跟他生氣,立刻問道:「哪件?」
  
  司無言說道:「她知道你和公主是在這家客棧這間廂房見面,並且會點這五樣小菜果點,甚至知道你和她見面的日子,就是在每月十五。」
  
  司玲瓏猛地一頓,對……為什麼那個姑娘會知道,還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些事,是她與十七公主的秘密,知道的人,都是心腹,無人會嘴碎的。
  
  她偏頭往窗外樓下看去,那姑娘和陸無聲的身影,已經沒入人群中,看不見了。
  
  她臉上神色漸漸收斂,低眉想了想,緩聲:「我們進宮吧,現在就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0:09 AM

第 55 章

  已是寒冬,但宮廷飛花,雪未至,卻有梅花仿雪,落了滿地,漫天飄散。
  
  「司姐姐,我覺得雪沒梅花好,下雪的時候冷極了,而且也沒梅花這樣香。」嬌俏的人撚了探到廊道的一枝梅,放在鼻尖下嗅了嗅,歡顏漸展。
  
  少女模樣嬌俏美好,司玲瓏愈發覺得那雲照滿嘴胡話,等這賭約結束,她得好好教訓教訓多舌胡說的她,免得日後她又去敗壞她好友的名聲。
  
  「但梅花在地,踩幾回就爛如泥水,髒得很,雪就不會了。」
  
  十七公主聞言,並沒有鬆開手中梅枝,轉而笑道:「反正我極少走路,礙不著我。」
  
  司玲瓏笑笑,又道:「對了,中午有人偷了我的錢袋,幸好有個姑娘仗義相助,那姑娘生得嬌媚,脾氣也極好,改日我帶她和你認識認識。」
  
  「好呀,司姐姐覺得不錯的人,定是個好姑娘。」十七公主又道,「可惜父皇只許我每月十五出宮一回,見的人還必須是你,身邊總守著十幾個護衛,沒法自在一回。」
  
  「聖上也是疼愛您。」司玲瓏又將話題拉回,繼續說道,「而且巧的是,跟她一起的男子,想必公主也聽過。」
  
  「是誰?」
  
  「陸無聲,去年的探花郎,陸將軍的兒子。」
  
  十七公主笑意微頓:「原來是他……」她轉了轉眉眼,抬眼笑道,「他跟那姑娘是什麼關係?」
  
  「是和陸大人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姑娘。兩家素來有交情,他們自小就相識,據說等到明年開春,長輩們就會將兩人的婚事給辦了。」司玲瓏難得隱瞞好友演一回戲,緊握的手心都已滲出汗來,但看公主,心思似乎完全不在她身上。
  
  司玲瓏心覺不妙,因為此時此刻,十七公主的反應也全在雲照的意料之中,越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心就越是不安定:「我看陸無聲也很喜歡她,非她不娶的模樣,他還開玩笑道,就算是公主,也比不過他的意中人。」她笑笑,「倒是個癡心人。」
  
  十七公主也笑笑:「是啊,真是個癡心人……連公主都比不上一個平民百姓。」
  
  她低頭拔著梅花花瓣,一瓣一瓣,將它們丟在地上。司玲瓏見她不說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由問道:「你在想什麼?」
  
  十七公主抬頭看她,笑道:「聽你說的,我都忍不住想見見那姑娘了,又仗義又是陸大人的意中人。」
  
  司玲瓏心覺不妙,但還是依照雲照所說的那樣,最後補了一句:「生得極美,脾氣好,人也美,無怪乎陸家少爺會喜歡。」
  
  「那一定要見一面了。」十七公主美眸流轉,又道,「那十五就喚她一起來喝茶吧。」
  
  聽見她十五才順便見見那雲照,司玲瓏反而鬆了一口氣,她就怕她現在就要見雲照。
  
  司玲瓏心中的不安總算消散了一大半,等從宮裡出來,她就直奔雲家。尋了她所說的地址到了雲家家門口,管家通報後不多久,就過來請她進去。
  
  雲家不算大戶人家,但家境殷實,宅子並不小,擺設也讓人覺得舒服。司玲瓏無暇多看,被領進一間房,只見雲照還在桌前落筆練字,當即上前,冷聲:「你輸了,公主聽了你的事之後,說要十五見你,並沒有立刻要見。」
  
  雲照沒有放筆,甚至沒有看她,一心專注在自己的字上:「她的嫉妒心那樣強,會提前見我的。」
  
  「那為什麼她說十五要見你?」
  
  「因為你將話說到那個份上了,她肯定要順著你的意思說見我。我賭她一定會提前約見我,而且不會讓我有好果子吃,到了十五那日,我沒出現,她大可以說我的不是,你也不會有半點懷疑。」
  
  司玲瓏頓生氣惱:「雲照,你對公主到底有什麼誤會,要讓你這樣不遺餘力地敗壞她的名聲?我司玲瓏在這起誓,過了十五,我定不會讓你在京師立足!」
  
  雲照既高興她為朋友做到如此地步,又難過她看錯了人,竟然信了十七公主那種惡毒的人。她不怪她,於司玲瓏而言,她就是個陌生人,突然橫空出世詆毀她好友清譽的人。
  
  「她會提前約見我的,玲瓏,你信我。」
  
  一聲玲瓏,讓司玲瓏有些恍惚,無論是從第一次見面時雲照說話的語氣,還是喚她的名字時的神態,都像是見了老熟人。可她的記性還沒差到這種地步,她當然不認識雲照。但為什麼雲照卻好像認識了她很久很久?
  
  司玲瓏一時無言,也不想多留,想離開這,人還沒走出房門,就見那叫喜鵲的丫鬟小跑過來,手裡還拿了一封信,進門就道:「姑娘,有個奇怪的人送了封信來,說一定要讓我交給您。」
  
  司玲瓏不由頓步,卻沒有回身。雲照拆信一看,一會就道:「公主約見我,就在今晚戌時。」
  
  她怔神,緩緩轉身,看向雲照手中朝她舉起的信,仍是不敢相信,而信中還有一句——「不可語旁人」,她又是一怔,半晌無話。
  
  風雪欲來,夜裡比白日更加寒冷,鬧市尚有店舖門前的燈火餘溫,到了郊外,沒有燈籠沒有行人,就冷得不像樣了。
  
  雲照迎風而行,披風被吹得直在風中打轉,連她手裡緊抱的小暖爐都被風吹得炭塵四飛,掩都掩不住。
  
  黑暗之中,有人往她的方向疾行而來,腳步很輕,但在深夜聽來,還是聽得很清楚。
  
  她回頭看去,那人越走越近。
  
  不遠處的地方,一個姑娘身影沒入一片小小梅林中,沒走幾步,她就停下了,因為那梅樹背後,陸陸續續走出許多人,將她的去路攔了。
  
  「你就是雲照,就是陸無聲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覺得你比公主還好,喜歡到因為你而拒絕了我的那個賤民嗎?」
  
  聲音清脆,充滿嘲諷,像利箭般刺在那姑娘的背後。
  
  十七公主從轎中俯身出來,腳底觸感糜爛,低頭一看,那梅花被踩入泥地中,頓覺噁心,梅花果然還是比不上雪的,至少雪不會髒了腳。她眉眼滿是譏諷,又道:「我是當朝十七公主,你定不會認得我,但我卻知道你,你當真讓人很討厭,既然這樣,你還是去死吧,好不好?」
  
  那姑娘身軀微彎,似在忍耐什麼,藏在披風下的身影孤清又蕭瑟。她緩緩抬頭,將俊氣的臉露在天成公主面前。只是一眼,十七公主就詫異道:「司、司姐姐?」
  
  司玲瓏臉色蒼白,眼裡是難以置信,心也被萬劍刺穿,哪怕是親眼所見,她也不敢相信,雲照所猜,竟都是真的。
  
  十七公主會在見面時,殺了她。
  
  司玲瓏默然許久,才道:「你真讓我失望,公主。」
  
  寒風中,那人越走越近,雲照並不驚怕,站在原地捂著小暖爐等他。不一會那人走到她面前,伸手將她的披風攏好:「腿長三丈麼,竟走得這麼快。」
  
  雲照笑道:「我擔心玲瓏,就先出發了,現在我還沒去調查皇子的事,所以我現在很安全,你不用擔心我。」
  
  陸無聲說道:「司姑娘身邊有土豆護衛。」
  
  「我也有你。」
  
  「那以後要等我。」陸無聲又道,「我吃虧在沒有和你住一起,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在一開春就將你娶回家,就能同進同出,不怕你先溜走了。」
  
  重來幾次臘月最久也只撐到大年三十的雲照對明年這個詞實在是沒有信心,想得美,也怕得很:「下回我會等你的,哪怕還沒住一塊,我再也不自己一個人先跑出來了。」她拉了他的手晃了晃,「你冷不冷,給你小暖爐。」
  
  「有點,但我不要小暖爐。」陸無聲反握她的手,「要你。」
  
  雲照展顏一笑,由他握著。兩人不再往前走,在這裡等司玲瓏過來,想必此時此刻,她已經見到十七公主了。
  
  深諳十七公主脾氣的雲照相信,去見司玲瓏的人,絕不會只有公主一人。
  
  十七公主盯著莫名出現在這的司玲瓏,想了半晌才明白過來:「今天的事你是騙我的?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騙我有什麼好處?」
  
  司玲瓏不想和她解釋,心有厭煩:「今日是我錯了,但也不算錯,我一直以為你與我志趣相投,沒想到……你藏得太深了,公主。從今往後,我再不會入宮,每月十五,我們也再不要見面。」
  
  她說完就要走,還沒走出一丈距離,就聽十七公主冷聲道:「站住。」
  
  聲音裡滿是殺伐之氣,她一愣,又聽她說道:「你戲耍了我,就想這麼輕易離開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0:18 AM

第 56 章

  司玲瓏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只因這話裡,全是要殺她的意思。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天成公主,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十七公主冷冷盯她:「殺了你,出氣啊。」
  
  「你我相交七年,你要殺我?就因為我騙了你一次?」
  
  「那你為什麼要騙我一次?」十七公主又道,「反正今晚你出來沒人知道,你爹不會想到我的,況且你又不是什麼皇親國戚,死了就死了吧。但如果你不死,我估計我一輩子都睡不好覺了,竟被你這樣的賤民給戲耍了。」
  
  司玲瓏錯愕,她知道自己這樣試探她並不能算對,但是她沒有想過會惹她動了殺念。她此時仍以為十七公主是在說笑,沒有動身逃走,可當她看見十七公主抬手示意那些侍衛朝自己動手時,她才驚覺這是真的,她並沒有在開玩笑。
  
  她怔怔看她,眼睛澀痛:「今晚的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但是從今往後,你我為路人,再不會過問半句。」
  
  十七公主正要說她如何能有「往後」,就見那暗處突然閃身出來一個人,似狂風掠過,轉眼就將司玲瓏帶走,讓人沒有反應過來的機會,兩人就不見了。她咬牙:「便宜你了。」
  
  司無言將司玲瓏帶離危險之地,直到離了半里地,察覺到懷中人默然不語,才停了下來,又道:「早些看清她的真面目,也好。」
  
  「是好,但太突然了。」司玲瓏覺得嘴裡苦澀得很,她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問道,「陸無聲他們在哪裡?」
  
  「就在前面不遠處。」
  
  「我們去見他們,我有話要問他們。」她有很多很多話要問,尤其是十七公主的事,在她的印象中,雲照就好像是騰空出現的人,她竟半點都不知道她的事,但她對十七公主甚至對自己似乎瞭如指掌。
  
  天色漸晚,夜風冷冽,凍得人不想在外面多待片刻。
  
  雲照拽著陸無聲躲到附近的小樹林中,藉著密林擋風,只是樹葉交錯拍打,拍出冷冷碎聲,又有獸類出沒,低聲吼叫,似近在身旁,雲照難免驚怕,抓著陸無聲的衣裳躲他懷裡:「玲瓏他們怎麼還沒回來,十七公主什麼時候有這麼好的耐性了。」
  
  此時的她也沒有料到十七公主根本是個瘋子,竟也會對司玲瓏動殺念,所以心中安定,一心等著她過來。
  
  不多久,林外有聲,是兩個人的腳步聲,正從外面經過。陸無聲側耳聽了聽,開口道:「司姑娘?」
  
  雲照探頭往那看,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清:「是土豆護衛他們嗎?」
  
  「陸大人?」
  
  聲音是司玲瓏的,她正往這邊走來。因為看不太清,所以走得很慢,快到兩人面前,她才停下,手中已吹亮一支火摺子。
  
  火如黃豆大小的火摺子照不清四人面龐,只能將四條影子映照在地,在風中搖曳。司玲瓏雙目明亮,透著絲絲冷意,又含著滿滿不解:「你剛才說,『土豆護衛』?你指的,是誰?」
  
  「你旁邊的人呀,司無言。」
  
  司玲瓏難以置信地看她:「你為什麼會知道?這個稱呼,我沒有告訴過你,甚至沒有幾個人知道。」
  
  雲照微微一笑:「我還知道你為什麼喊他土豆,因為土豆搬家——滾。」
  
  司玲瓏驚訝,司無言也頓生警惕,上前一步將司玲瓏側身護住。
  
  燈火昏黑,被風吹得歪歪扭扭。雲照緩聲說道:「我們認識,而且還是共患難的好友,玲瓏。」
  
  「我不認得你。」司玲瓏斷然道,「我的記憶中,從未有過你。」
  
  「我知道,但我的記憶中有你和你的護衛。」雲照說道,「你不是很奇怪為什麼我知道十七公主的為人嗎?其實我原先並不知道,甚至不認識她,後來是你為我們搭橋,我才得以接觸公主,誰想卻發現她是那樣的人。所以這次我回來,想讓你也知道她到底是怎樣的人,不想你再被騙。」
  
  司玲瓏已經糊塗了:「你說什麼?」
  
  陸無聲接話說道:「雲照有重複回到臘月初八的能力,她與你相識,是在上一個臘月初八。」
  
  司玲瓏仍是不懂,倒是司無言說道:「你的意思是,雲姑娘在『前世』和玲瓏結交為友,而她所接觸的公主,也是『前世』,而非如今?」
  
  「倒也不算前世,只是時日倒流,一切重來。唯有雲照有那幾日的記憶,而我們,仍是臘月初八的人。」
  
  司玲瓏還有些糊塗,但又明白了一些,她可以理解,但無法接受:「這太荒謬了。」
  
  雲照也知道荒謬,但當荒謬成為現實後,就不再是荒謬。
  
  司玲瓏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來,驀地問道:「你可以不斷回來,是神力如此,還是你要如此?」
  
  「非老天所為,是我自己要回來。」
  
  「回來做什麼?總是回來,不累嗎?就好像……你我相交,每次都要重新認識。」
  
  雲照泰然道:「累,但還是不得不回來,因為於我而言重要的人在死去,我要救他們。」
  
  「誰?」
  
  陸無聲此時插話道:「我。」
  
  司玲瓏皺眉:「你?」
  
  雲照嘆道:「有人要殺他,我們也一直在追查兇手,每次剛追查到一點線索,就中斷了,還連累得旁人丟了性命,所以我不得不重來。只是每次重來,又會改變許多事情,有些是不得已而改,有些是我拼了命想改變,比如你和土豆護衛的事。」
  
  司玲瓏聞言,問道:「我和他怎麼了?」
  
  「我是從十年後的臘月初八而來,所以知道很多事情,你和土豆護衛,再過幾天,就會生死分離。而殺他的人,正是你的母親。」
  
  司玲瓏訝異:「不可能。」
  
  雲照緊盯著她問道:「真的不可能嗎?」
  
  司玲瓏頓時噤聲,因為她知道母親對他不滿,這幾個月來因為她抗拒馬家婚事,尤其明顯。她一時無話,偏頭看著司無言,緊張又驚慌,因為她越發覺得雲照說的並不是假話。
  
  雲照說道:「上一次的臘月初八,我與你已經相識,所以我也試圖去改變你們的命途。只是你性子衝動,又與你母親起了衝突,雖然最後說服了你的母親,但是你和他還是暫時分別了。他去了邊城從軍,想立軍功,光明正大娶你,你也離開了京師,四處遊歷。而我因有事要求助宮中人,你臨走前便為我和公主牽線搭橋,也就是那時,我接觸了公主,並瞭解了她的為人。」
  
  這些話仍很荒謬,然而似乎並不像是在騙人,司玲瓏甚至都已經打消了疑慮,開始相信她所說的話。若真是謊話,這編織得如此巧妙,未免也太費心思,於他們有什麼好處?
  
  司玲瓏問道:「我娘真的會對他下手?」
  
  「嗯。在最開始的十年後,他死,你瘋。」
  
  司玲瓏只覺周身冰冷,這樣的事怪誕而荒謬,讓人不知所措。直到司無言又離她近了三分,為她擋了幾分陰寒,她才稍稍回神,臉色已然煞白。她看著旁邊人,若按照雲照的說法,如果她沒有胡來,那至少可以讓他遠走邊城,只是日後兩人的事,仍是未知數。
  
  這並不是一個最好的辦法。
  
  所以雲照才又再次插手他們的事,而沒有按照原來的臘月初八進行。
  
  她想得越多,心裡倒是越發安定,直至將自己的事情想得通透,打算回去,才想起雲照的事來。對她而言,雲照還不算是她的朋友,以至於將她的事都忘了,臨走才記起,便問道:「你那時為何要找宮中人,如今可需要我再為你尋過別人?」
  
  雲照心中頓覺溫暖,如沐春風:「不必了,那來害我們的人,我們已經查出是什麼身份,只是仍不知他們效忠何人。」
  
  「他們?是誰,興許我知道。」
  
  雲照遲疑片刻,不知應不應當將她捲進這漩渦來,見她目光真摯,她才道:「皇上身邊的太監玉公公,和御馬監總管秦融。」
  
  司玲瓏訝然:「這兩個人,身份可不同一般,他們的主子,定也不會簡單。無怪乎你們陷入險境,那背後人,只怕地位難以撼動。即便是有陸將軍,也未必能護你們周全……」
  
  夜風很大,拍打著樹林,成千上萬的葉子拍出雜亂響聲,迷亂著四人的聽覺。雲照的心卻很堅定,撥開那嘈雜聲音,沒有受到一絲困擾:「我明白,但總不能坐以待斃。」
  
  司玲瓏看著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為的卻不是自己,而是別人,不得不說她膽識驚人。換作尋常人,有這種天賜神力,哪裡會想著用來救別人。
  
  黑暗之中,有身影隱匿林中。風過林中,那人影也如風離開,混在狂風敲出的吵鬧聲響中,無聲無息無人察覺地離開了,回到了剛才司玲瓏離開的那片梅林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0:30 AM

第 57 章

  夜已深,臘月的風似冷冷冰箭。司玲瓏緊捂衣裳,手全縮進衣服裡,不敢露半截手指,生怕凍僵了。這麼冷的天,只怕是要下雪了。
  
  她一心想著雲照說的話,步子就走得快了些,想快點回去探探她的母親,是不是真要對她的意中人做什麼。
  
  她的步伐很快,走得又急,腳下突然一滑,往地面衝去。
  
  眼疾手快的司無言一把將她拉起,避免她腦袋撞了地面的危險,他問道:「走這麼急做什麼……你相信陸大人和雲姑娘說的話?」
  
  「半信半疑。」司玲瓏緊抓他的衣袖,盯著他說道,「我要確認真偽,因為我不想你死。」
  
  司無言微怔,俯身將她抱住:「你不生我的氣了。」
  
  司玲瓏氣道:「氣,還氣著,我娘要將我許配給馬家人,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一定也點頭了……也說了好,是吧……可我知道你的難處,我爹娘於你有救命之恩,還讓你識字習武,你感激他們,可你也知道我喜歡你的,你什麼都不說,這並不對……你不能怪我氣你。」
  
  司無言聽著她在發抖的聲音,沉默半晌,終於說道:「我說了不。」
  
  司玲瓏一愣,他又說道:「夫人問我你嫁去馬家好不好,我說了不好。夫人很氣憤,責怪我不知感恩。」
  
  「你說了不好?」司玲瓏既意外又欣喜,眼裡都要湧出淚來,再說不出什麼話,緊緊將他抱住,「我們現在就回去,找娘親說清楚,這次我不會再頂撞娘親,會好好跟她說。」
  
  她牢記雲照方才對她詳說的那些話,腦子裡已經想了千百回,要怎麼樣跟母親說,才能讓她更好地接受這件事。不讓她難過,也不讓她傷害司無言。
  
  「等等。」司無言將她拉住,說道,「能說服夫人的,唯有一人,我先去請他。」
  
  黃家莊在郊外二十里處,陸無聲已經讓人查明了具體位置,甚至連宅子裡的情況,都摸清楚了。剛回到家中的他看看天色,還沒過子時。
  
  等他到了雲家翻牆入了後院,走到她的窗前,見裡面燈火已滅,遲疑一會,便要離開時,卻聽見有人疾步走到窗後,低聲問道:「陸無聲是你嗎?」
  
  腔調並不倦懶,不是剛從夢中醒來的語調。他折身而回,到了窗前說道:「嗯,還沒睡?」
  
  「沒。」一會窗戶打開,雲照探身出來將他打量一眼,又探手捏他,「先辨個真偽。」
  
  陸無聲笑笑問道:「捏胳膊捏臉才對,為什麼要捏我胸口,雲姑娘這是在吃我的豆腐嗎?」
  
  雲照撲哧一笑:「被看穿了。」她擒緊衣襟,怕冷風灌入,又道,「你進來吧,外面冷。」
  
  「不冷,我與你說幾句話就走。」在外面如何親暱都好,但進女子的閨房,萬一被雲家人發現,非但他有理說不清,就連雲照都要聲譽受損。他站在窗前將黃家莊的事說了一遍,又道,「明日我會去一趟黃家莊,救秦融母親他們出來。」
  
  「單憑你一人,只怕不能帶走他們五個人。如果可以,以秦融的身手,他大概也能帶走他們。」雲照苦惱道,「要是有個幫手就好了。」
  
  「這件事牽扯到皇子,要想找到可以保密武功又好的人,只怕不易。」
  
  「當真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陸無聲低眉細想片刻,說道:「我會想想法子,要尋我父親的部將,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花費時間與他們解釋,怕會耽誤一兩天的功夫。」
  
  「一兩天……」雲照苦笑,「大概是這段日子太難熬了,所以總覺得一兩天猶如一兩年。」
  
  「你到底還是在害怕。」陸無聲撫著她的臉,溫聲,「別怕。」
  
  「怕的……」雲照抬著俏眼偷偷看他,「你要是親我一口,我就不怕了。」
  
  「……」陸無聲驀地一笑,哪裡是在怕,分明又是在調戲他。
  
  雲照是想著調戲他,可沒想到他真的彎身探來,捧著她的臉往她額上印了一記。
  
  「還怕嗎?」
  
  「……怕。」
  
  說罷,又得了一吻,這一次是直接落在了唇上。像灼熱烙印,烙進了雲照的心底,撲通撲通直跳,跳得像要堵住她的呼吸,喘不上氣。
  
  正面調戲結果被逆襲,雲照真是不甘心。她埋頭在他胸膛前,沒敢抬頭,怕他瞧見她面紅耳赤的模樣,那以後還怎麼能成功反擊。她趴了許久,心裡轉了百來個圈圈,聽著他的心跳聲急敲胸腔,和她的心跳一樣。
  
  歷經了這麼多次生死,她早就不怕了,怕的,只有再失去她在乎的人,比如陸無聲。所以現今他安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她就沒什麼可怕的。
  
  已過子時,寒風仍在喧囂。
  
  司玲瓏敲開自家大門,管家開門見了她,面色凝重,邊迎她進來邊小聲提醒道:「夫人在大堂等了您一晚。」
  
  「嗯。」司玲瓏走了幾步問道,「我娘有沒有說什麼?」
  
  「問了我司護衛是不是也跟著您,聽見是,臉色就變得更難看了。」
  
  司玲瓏默了默,微微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她往裡面走時,又觀察宅子周圍,沒有察覺到有人,但總覺得家中氣氛不對。
  
  她大步走進大堂,果然看見母親端坐在椅子上,似聽見動靜,立刻抬起冷眉,往她的方向看去。她上前問了一聲安,等著母親說話。
  
  司夫人聲調頗淡:「去了哪裡,這麼晚才回來。」
  
  「去見了個朋友。」
  
  司玲瓏坐在母親一旁,為她輕捶著腿,讓司夫人著實意外。司玲瓏見母親意外,笑道:「女兒讓娘親擔心了,是玲瓏不對。」
  
  司夫人的面色稍顯溫和:「不曾見你這樣貼心過。」
  
  「哪裡,只是平日娘都不讓我做這種事。」司玲瓏轉而為她捏胳膊,力道又輕又緩,「娘,女兒跟您商量件事好不好?」
  
  司夫人輕輕一笑:「老話定是不會錯的,無事不登三寶殿,就連親生女兒,也是如此。」
  
  「女兒沒這麼想。」若按照平時,司玲瓏肯定要尖銳反駁,但她想起雲照的叮囑,路上她又反省許久,才覺得她的脾氣的確是不該這樣似炮仗,一點就著。說話平心靜氣,至少能讓事情不會變得很糟糕。
  
  司夫人冷眉微斂:「說吧,什麼事。」
  
  「我和馬家公子的婚事,我和司無言的事。」
  
  「這是兩件。」
  
  「是一件。」司玲瓏執拗道,「我喜歡司無言,所以不願嫁入馬家,所以這是一件事。」
  
  司夫人冷聲:「那你大可以不必再說了。」她又往外面盯去,「司無言,我知道你在外面,我們司家撿你回來,給你溫飽,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們司家的?要將我唯一的女兒奪走?你且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司玲瓏急道:「司無言對娘如何,娘知道的,這些話不能說。」
  
  「如何不能說,我說的哪一句是自己胡謅的不成?」司夫人起身就要去捉那人進來,可卻被女兒拉住了手,她怒而回頭,只見女兒的眼眶已紅,素來倔強的眼竟有了淚。
  
  「娘,女兒知道您是為了我們好,所以就算您阻攔我們,我們也絕不敢對您有半句怨言。可是娘,您和爹爹,也是青梅竹馬結成連理的,若當初讓您嫁給別人,您會如何?」
  
  司夫人冷笑:「要用苦肉計了嗎?要用激將法了嗎?」
  
  「女兒只是想好好跟您說話。」
  
  司玲瓏緊抓著她的手,聲調滿是痛苦。司夫人用力一甩,將她的手甩開,正要提步出去,就見那門旁走出一人,正是司無言。她冷冷盯他,字字道:「我就問你一句,你是不是要奪走我唯一的女兒?」
  
  「不是奪走您唯一的女兒。」司無言緩緩跪下,跪在既是恩人,也是他養母的女子面前,看著她說道,「我想娶玲瓏。」
  
  「休想!」司夫人惱怒道,「你憑什麼?憑什麼娶玲瓏!」
  
  「夫人,請給我五年,我會去邊城從軍,功成名就地回到京師。」
  
  司無言不願像雲照所說的「前世」那般,帶著玲瓏半夜私奔,最後才得到司夫人的默許。這樣看來,無論如何,都委屈了玲瓏,更辜負了司夫人的救命之恩,所以邊城要去,卻不是以私奔的方式來「要挾」得來。
  
  光明正大地求娶,光明正大地去,光明正大地得到應允。
  
  這才不會讓玲瓏委屈。
  
  「五年?女子的五年年華,你耗不起。」
  
  司夫人氣急在心,上前就往他臉上甩掌。掌將落一瞬,竟被人握住手腕,生生攔住了。她氣道:「大膽!」
  
  但看見來人,她頓時怔住。
  
  司無言抬頭看去,幾乎和司玲瓏同時喚聲。
  
  「大人。」
  
  「爹。」
  
  久未歸家的司大人,進門就見家中不同尋常,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他心中一嘆,將妻子的手緩緩放下,並未鬆開:「蓉蓉,家宅事多,我本應替你分擔,是我令你受苦了。」
  
  司夫人怔神看他,想抽手回來,但抽不回來。她心中氣餒,冷臉不語。
  
  司大人又道:「家中事,坐下說。」
  
  司玲瓏看著冷靜下來的母親,再看父親,果然世上能說動母親的,唯有父親。有了父親做說客,她的心已然安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0:38 AM

第 58 章

  黃家莊的地形並不複雜,留在大宅中的人也並不多,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的地方。而裡面的確有位老母親,帶著四個兒女過活,看起來他們才是宅子的主人,然而陸無聲隱蔽了一個多時辰,發現秦母和秦融的弟弟妹妹們,別說大門,就連院子都不能出去。
  
  這無疑是囚禁,是要挾秦融辦事的籌碼。
  
  陸無聲悄然離開回去時,路上細想方才所見,心有疑惑,回頭往那黃員外的宅子看去,總覺得,似忘記了什麼。
  
  為什麼那宅子似曾相識,到底是在哪裡見過。
  
  他擰眉前行,回到城中就往雲家過去。還沒到雲家的巷子,就見有人朝他遠遠招手,仔細一看,竟是喜鵲。
  
  喜鵲快步跑了過來,說道:「我家姑娘說您一定會從這條路上來,我還覺得奇怪,這不是反方向麼,可竟真的來了,小姐真是神機妙算。」
  
  陸無聲本來還以為雲照找自己有急事所以讓喜鵲在這守著,但見她說了一大串的話也沒說在點子上,就知道雲照沒交代急事,笑道:「什麼事?」
  
  「家裡來人了,是位姓司的姑娘,小姐就讓我在這等您,說您要是來了,就走正門進去。」喜鵲撓撓頭,奇怪道,「這不用說也是走正門吧……」
  
  近日總是走窗戶的陸無聲笑笑:「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
  
  喜鵲說道:「陸少爺慢走,我還得替姑娘買點胭脂水粉,就不和您一塊回去了。」
  
  陸無聲頓步,問道:「這個時候買胭脂?」
  
  按理雲照不會此時「添亂」的,怎麼還在意起打扮來了。
  
  喜鵲說道:「小姐不是給自己買的,她說司姑娘要走了,讓我去買些胭脂送她。」
  
  陸無聲瞭然,司玲瓏白日前來,還留在雲家久聊,看來她和司無言已經避免「前世」私奔的事,而是與司夫人說明白了。況且今日司大人告假,恐怕也是在處理家事。
  
  司大人為人勤懇於政,從不曾告假。他前去衙門告假時,就聽見同僚提及司大人主動休沐的事了,可見司大人已經多久沒有離開過衙門。
  
  他走了不久,喜鵲瞧瞧四下,想著哪家胭脂鋪子好。正發著愁,地上投來一道影子,將她的影子遮掩住了,她往上一瞧,就見了個精瘦年輕人。
  
  萬曉生瞧著她,問道:「去哪?」
  
  「去替我家小姐買胭脂。」喜鵲問道,「你又去哪?」
  
  「到處走走,說不定會走到雲家去,看看有沒什麼活做,缺錢呀。」
  
  聽到錢,喜鵲的眼就發綠又發亮:「你替我們家小姐辦事是好,但少收一些呀,太貴了。」
  
  萬曉生兩眼彎如拱橋,底下還映著一條淺淺河流:「我這是娶媳婦的錢,不能收少了。」
  
  「曉生哥你有喜歡的姑娘啦?」
  
  「有的。」萬曉生從袖子裡摸了摸,半晌才找到一個盒子,塞她手裡說道,「看你的手都粗得能刮人了,用這個,挺好的。」
  
  喜鵲皺眉看他:「你是不是打算這次收我家小姐很多很多的銀子?」
  
  萬曉生朗聲笑著,拍拍她的腦袋:「好了,快去買胭脂,我要去找活做了。」
  
  喜鵲摸摸腦袋,狐疑瞧著他,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對自己這麼好,摸著頭滿心疑惑地走了。
  
  萬曉生看著走遠的喜鵲,又往雲家的方向看,嘀咕道:「賺錢娶媳婦,娶喜媳婦,娶……小喜鵲。」
  
  想著,他的心情更加明朗舒服了,步子邁得更大,迫不及待往雲家趕去,要去找活做。
  
  雲家大門剛被叩響,下人就開了門,見是陸無聲,立刻笑道:「陸少爺好,是來尋我們小姐的吧?」
  
  陸無聲點點頭,下人領他邊往裡走邊說道:「今日來了客人,是小姐的朋友,正在院子裡聊著天,您也去院子?」
  
  自從兩人長大後,陸無聲就沒從正門去過雲照的院子了,都知道要避嫌,所以都是在雲家廳堂見面說話。現在來了別的客人,下人才敢請他進去。
  
  「來了幾個人?」
  
  「就一位姑娘。」
  
  陸無聲沒想到司無言要做暗衛到底,來雲家也不露臉,不過等會他進去,定能看見司無言。
  
  下人領他到了院子,還在廊道下,就見亭子裡有兩個姑娘正在交談,模樣甚歡,看起來說得很是愉快。他往亭子周圍看了一圈,沒有看到那土豆護衛。但今日風靜,還是能感覺得到他就在暗處守衛。
  
  不多久,雲照就看見了正往這邊走來的陸無聲,站起身朝他招了招手。司玲瓏也回頭看去,距離太遠,只能看見個人影,笑道:「你的眼力真好,我連臉都看不清。」
  
  雲照幽幽道:「要是那人是土豆護衛,你也能看清。」
  
  司玲瓏一想,似乎是這個理,也不遮掩,笑道:「這倒是。」
  
  待陸無聲到了涼亭,雲照就將桌上吃的暖手用的都推到他面前,看得司玲瓏直笑,但雲照已經坦然,並不覺尷尬窘迫。
  
  笑著笑著,司玲瓏就道:「如果是昨日的我,最羨慕你們的,定是看著你們能這樣面對面坐著,毫不避嫌的舉動。」
  
  雲照笑問:「今日就不羨慕了?」
  
  「嗯,昨夜父親回來,我們四人長談一夜,母親要他不以司家護衛的身份娶我,要風光,要光明磊落,不能讓我受委屈。」
  
  「所以他還是要去邊城。」
  
  「那畢竟是建功立業最快的辦法,而且我信他。」
  
  雲照笑笑,又道:「那你呢?」
  
  「我還是要去遊歷各國,我也不想以司家千金的身份嫁他,必然要有另一個身份,而不是藉我父親的光芒。」
  
  「這樣的話,似乎也沒有改變什麼。」
  
  「有。」司玲瓏眼中光芒熠熠,朗朗道,「至少不是如你之前所說,我們半夜私奔,最後逼得我母親諒解我們,同意了我們的婚事。」
  
  雲照想了想,覺得她說得未嘗不是沒有道理,心中為他們高興。看似結局一樣,實則不同。
  
  「母親已經答應我們,讓他年後再走。」
  
  「年後?」
  
  「這是我求得母親的。」
  
  「為什麼?」
  
  司玲瓏說道:「你說你回來是有事要做,要救陸大人,我又怎麼能一走了之,我們還要留下來,幫你的忙。」
  
  雲照頓住,搖頭:「太危險了,你知道,那人極有可能是皇子。」
  
  司玲瓏擰眉道:「那又如何?」
  
  雲照遲疑,實在不願將她牽扯其中。
  
  司玲瓏惱了:「你願為我奔走,難道我就不能幫你一把?這種事要讓人相信並不容易,所以你們要想找到幫手,也同樣不容易。我的身手不算好,但司無言的身手好得很。」
  
  雲照仍是猶豫,倒是陸無聲開口道:「你視司姑娘為知己,她又何嘗不是,換位而想,你若明知道自己可以幫卻沒有幫上忙,只怕也會心焦。」
  
  他一說,雲照才覺得的確如此,這才點頭:「我需要你們幫忙。」
  
  司玲瓏展顏,爽朗道:「好。」
  
  雲照又問陸無聲:「加上玲瓏和土豆護衛,人手夠了嗎?」
  
  陸無聲搖頭說道:「不夠,一人聲東擊西,引走看守的人。但要救走的人足足有五人,又非孩童,我和司護衛一人帶走兩個,已算吃力,再多一個,只怕無力。」
  
  雲照蹙眉:「所以還缺一個幫手?」
  
  「是。」
  
  雲照沉吟:「那個幫手要去哪裡找,一時之間去哪裡找個合適的人。」
  
  「找我呀,我看我就挺合適的。」
  
  聲音悠悠,像個遊戲人間的浪子,是從涼亭頂上傳來的。但人卻沒下來,雲照已經聽出是誰的聲音了,伸出腦袋一看,就見萬曉生坐在涼亭上,朝她擺手。可他一動都不敢動,只因他的脖子上,正架著一把劍,那劍的主人,是司無言。
  
  劍鋒冰冷銳利,看得雲照艱難一咽,生怕司無言手滑,小心翼翼道:「土豆護衛,你先放開他,他是我朋友。」
  
  司無言沒動,直到司玲瓏示意,他才收回劍。萬曉生滾了個圈,離開那危險劍鋒下,嚇得直摸脖子:「哎呀,差點就沒命了,突然就在背後冒出來,雲姑娘,你們家什麼時候多了個武功這麼好的護院了。」
  
  「他不是我的護院,是司姑娘的……」雲照說道,「意中人,也是個身手了得的人。」
  
  「哦——」萬曉生恍然,翻滾下來,悄然落在地面上。見桌上有吃的,也不客氣,抓了一把蜜餞吃,說道,「怎麼樣,要辦什麼事,我看著合適吧。」
  
  雲照欲言又止,最後說道:「不合適。」
  
  「為什麼,我的武功不及你的意中人和這位姑娘的意中人,可也不算差吧。」萬曉生嚼嚥了兩顆蜜棗,笑道,「說吧,這次是去抓死太監,還是去抓那拖家帶口的笨蛋?」
  
  陸無聲一愣,雲照也愕然,瞪大了眼脫口道:「你、你也回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0:45 AM

第 59 章

  話問出口,雲照還覺得自己在做夢,伸手拍了萬曉生的胳膊一巴掌,又重又急,拍得萬曉生狼嚎一聲,蜜餞差點沒卡在他的喉嚨裡,嗆得他彎身咳嗽。
  
  雲照一把抓住他的肩頭,用力晃道:「萬曉生,你回來了?你怎麼也回來了?你怎麼會回來?」
  
  「咳咳咳。」萬曉生覺得他要死了,被晃死的。他挪開她的手,好一會才咳順了氣,「我怎麼知道我為什麼回來了,睜開眼就是臘月初八,嚇得我以為自己升天了。後來我來雲家找你,發現你活蹦亂跳的,我才知道自己是回來了。我以為就我一個人這樣,可後來發現你舉止怪異,才明白你和陸大人都回到了臘月初八。」
  
  雲照還是難以置信,又想去掐他的臉,被萬曉生驚恐閃開。陸無聲也看不過去了,抓了雲照的手說道:「看來他的確是一起回來了。」
  
  雲照抱著腦袋癱坐在石凳上,腦子又混亂不清了:「不可能的……你能回來不奇怪,為什麼連萬捕快也可以……那還有誰回來了,對,秦融?喜鵲?不對,喜鵲不可能,那丫頭要是也回來了,肯定嚇哭,不會這樣鎮定。」她猛地問道,「秦融,秦融有沒有可能回來?」
  
  「他要是回來了,還不趕緊把你們供出去然後立功,救他的家人?」萬曉生打了個哈欠,「還是趕緊去把秦融的家人救出來,然後再問秦融到底誰是主謀吧。」
  
  雲照追問道:「那當時同在牢裡的那些犯人呢?」
  
  萬曉生擺擺手:「也沒有異常,我去牢裡看過了,跟以前一樣,放心。」他想了片刻又道,「不過當時牢裡還有另外一個人,黑衣蒙面,不知道是誰。」
  
  陸無聲心頭咯登一聲:「你也看見了?」
  
  萬曉生莫名道:「當然看見了,你當我瞎。」
  
  「我以為只有我看見了,因為後來他如何消失的,我沒看見。」
  
  他這麼一說,萬曉生也道:「我也沒看見。」他打了個冷噤,「難道真有神仙,那就同時說明也有鬼了,真可怕,真可怕。」
  
  那黑衣蒙面人大概就是劈窗大俠,但是雲照不知他的身份,半點也猜不出來。明明有心要幫他們,但每次都故意避開他們。
  
  司玲瓏聽他們說了半天的話,覺得有趣,但又聽不太明白。她聽得心已癢,真想問他們要是他們再回去,能不能帶上她。但轉念一想,要是他們又到了要再回臘八時,就是有人死去之時,亦或事情再無扭轉的可能。她忙將這話嚥回肚子,打死也不能這樣詛咒。
  
  雲照朝萬曉生問道:「你已知這件事有多凶險,最後也可能喪命,你仍決定跟我們一起進退?」
  
  「嘖嘖。」萬曉生連連擺手,「我哪裡是在幫你們,你想,『上輩子』他們殺了我一次,你就當我是為自己報仇就好。」
  
  雲照笑了笑,有些話也不必說得太清楚:「你沒有利用重來的機會做其他事,而是直奔這裡,我何須多問。」
  
  萬曉生猛地一個回神:「對,我怎麼就忘了還有其他發家致富的事可以做,比如那二麻子的賭攤,過兩天會連開了十二次大,贏得一眾賭徒叫苦連天,到那天我去押十二次小,就能賺到一間宅子錢了。」
  
  「但你知不知道那二麻子贏了那麼多錢後,正逢他的老家遭了水澇,就將錢全都給了鄉里人。又過了五年,二麻子染上怪病,幾乎喪命,有位大夫聽說後,千里迢迢趕來將他的病治好,只因他的妻子,就是當年一位老鄉的女兒。」
  
  萬曉生微頓:「竟還有這事。」
  
  雲照輕嘆:「我說這件事,只是想說,任何事情都是一環扣一環,我重來臘八那麼多次,感悟頗深。所以不是非改不可的事,我不願去觸碰那個機關,因為怕我之前所做的,功虧一簣。」
  
  萬曉生想了想笑道:「我明白了。」他遲疑些許,才問,「那……喜鵲嫁了人沒?」
  
  「沒有。」
  
  「為什麼?」
  
  「因為我未嫁,她也誓死不嫁,要陪我一世。」
  
  萬曉生對陸無聲誠懇道:「陸兄,勞煩你快點將雲姑娘娶回去,拜託了。」
  
  雲照失聲一笑,爹娘不催婚,他倒是最心焦了。
  
  有了幫手,又有了明確的目標,幾人行事規劃就順利多了。
  
  除了不會武功的雲照,其餘四人都要潛入黃員外家中,救出秦融家人。由司玲瓏引走護衛,陸無聲三人帶走四個人質,而雲照在三里外備好馬車,隨時等他們過來。人一到,就立刻護送離開,到雲照安排好的隱蔽地方。
  
  接下來找秦融前來,讓他見他的家人,再問他他的主子是何人。
  
  夜已深,臘月初十,又是天寒地凍的日子。
  
  雲照裹著厚實的衣裳坐在馬車夾板上,兩手握著兩輛馬車的韁繩,時而往後面看,側耳聽著附近動靜。為了不引人注意,她甚至沒有帶暖手爐,怕裡面的火星子閃爍惹了人來。
  
  車裡的人陸續下來,陸無聲最後下車,從雲照身邊離去時,卻被她捉住了手,回頭看去,便見她目有擔憂,極力壓低了語調,輕聲:「萬事小心,我等你們回來。」
  
  陸無聲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你也是,等我們回來。」
  
  他輕步下車,和萬曉生他們一起往黃家莊走去,快走遠了,他才回頭往那漆黑之地看去,已經看不見雲照了。待他收回視線,才發現萬曉生正摸著下巴彎眼看來。
  
  「喲,這頂多去半個時辰,就這麼不捨了,以後你可千萬別外派京師,或者離家三日。」
  
  陸無聲看著萬曉生忍笑模樣,說道:「我和雲照,已經生死離別過多次,一日未找到真兇,我們的每一次別離,都有可能是永別。」
  
  萬曉生聞言笑了笑,也不笑話他們一臉生死離別的模樣了,倒是理解。
  
  陸無聲見他不打趣自己了,倒明白他雖愛開玩笑,但心裡有譜,不是胡亂說笑的人,轉而問道:「你還想娶喜鵲嗎?」
  
  「當然想,只是我意外的是,喜鵲多年後竟然沒有嫁人,我本以為我會是那個人。」
  
  「你若一直等喜鵲開竅,那是等不了的,男子本就該多主動些。」
  
  萬曉生點頭,他想起在大牢被火困住,「臨死前」喜鵲對自己所說的那些話,他就覺得自己的膽魄還比不上喜鵲。這些話本該由他來說,誰想竟然一直沒有說出口,若非回到今日,他也不知道原來他們最後都非彼此的良人。
  
  快到黃家莊,幾人的步伐放緩,警惕而小心。
  
  在來之前陸無聲已經讓他們看了詳細的輿圖,將地形摸得清楚。又行十餘丈,司玲瓏要去往前面引走護衛。她孤身一人前去,讓司無言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擔心,但並沒有說讓她擾心的話,最後只道:「小心。」
  
  司玲瓏不以為然道:「知道了。」她提步之際又道,「你也是。」
  
  司無言點點頭,目送她往另一個方向輕步跑去,似孔雀入了夜中,再美,也看不見那身姿。
  
  她一走,三人也往大宅院落潛伏而去。
  
  三人武功甚好,遍走飛簷,到了秦母五人所在的院外,屏息細聽。等了片刻,院中略有騷動,本來安靜的院子有護衛低語,不一會就急匆匆往外面跑去,院中所留的人頓時去了大半。
  
  三人再細細一聽裡面聲響,確定不過留了幾人,相互示意,一起躍上牆垣,入了院落中。
  
  院中護院還來不及拔劍喊人,就成了三人刀劍下的亡魂。
  
  三人出手乾淨俐落,沒有半分遲疑,一刀斷藕。
  
  屋裡的秦母聞聲出來瞧看,剛打開門,就見地上倒了一片人,那幾人身下還有鮮血滲出,看得她差點驚叫,卻見人從旁邊跳出,將她啞穴點住。
  
  「伯母別怕,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陸無聲語氣輕緩,為人又如玉儒雅,就算是手提一把帶血的劍,也讓人覺得這人毫無惡意,甚至讓人信服他當真是來救自己的。
  
  秦母非愚笨之人,自己和兒女在這裡雖然吃喝不愁,但不能外出一步,早已明白這分明是軟禁,當陸無聲說他是來救自己的時候,她遲疑稍許,也沒太過反抗,等子女前來,便隨他們一同離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0:52 AM

第 60 章

  今夜有風,無月,天色黑沉沉壓著蒼茫大地。
  
  雲照坐在車廂裡,撩開一道簾子往外面警惕查看,除了馬兒吃草的聲音,不聞異動,也不見任何人影。她心中祈求千遍一切順利,每一剎都煎熬萬分。
  
  不多久,遠處微有聲響,像是有人往這邊疾奔而來危險人物。她緊張地屏住呼吸,往那邊緊盯,片刻就有數道茫茫人影在黑夜中出現,逆著寒風而來。又看了一會,她終於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高懸的心立刻放下,忙下車往那邊小跑過去。
  
  跑在前頭的是早已脫身的司玲瓏,後面跟著的正是陸無聲等人,雲照跑到眾人面前,掃視一眼人數,加上秦母五人,一人不落地歸來,她立即鬆了一口氣,低聲:「快上馬車。」
  
  馬車有兩輛,剛好載得下他們十人。車輪鈷轆在涼透的大地上滾動的那一刻,雲照覺得再給她一晚的時間,就能找到秦融並順利問出真兇了。
  
  念頭剛起不過須臾,陸無聲突然就壓住她駕車的手,將馬車拉停。她微微一頓,問道:「怎麼了?」
  
  「有人。」
  
  前路昏黑,察覺不到一個人,但雲照相信他說的話,心瞬間變得冰涼。
  
  只因此時在這條路上出現的人,實在是有些來者不善的意味。
  
  駕著另一輛馬車的萬曉生也拉停了韁繩,面色難得掃去了玩世不恭,添了三分凝重。
  
  似乎是知道他們沒有再往前,所以埋伏在那暗夜中的人,終於有了動靜。
  
  藏匿在黑夜中的人從暗處露了真顏,共有七八人。見人不多,甚至可以說很少,陸無聲心頭掠過狐疑,但來不及多想,那些人便手持兵器衝上前來。
  
  幾個孩子驚叫起來,在車中相互抱住瑟瑟發抖。雲照同樣不會武功,便和他們一起待在車上,看陸無聲幾人混入亂鬥中,倍覺心驚。
  
  這八人武功並不算高,哪怕是比他們會武功的人多,但不多久就落了下風,被卸了不少兵器,倒快將他們擊退。眼見要輸,背後已有人偷偷前來,想要趁他們不注意對秦母等人下手。
  
  背後一陣涼風襲來,雲照心覺不安,猛地回頭看去,就見一把雙刀朝他們砍來。那刀所指的人一個是她,一個是秦母,眼見刀要劈在她的臉上,忽然雙刀被一柄長劍擋住,硬生生撩開。
  
  雲照心驚膽顫地看去,救下她的人身穿黑衣,一張臉完全被黑布遮擋,她心中大呼,劈窗大俠?可片刻她就看清楚了,這人身形高大清瘦,並不是劈窗大俠,那會是誰,來救他們?
  
  那刺客不多久就被黑衣人擊暈在地,雲照以為黑衣人會走,但他卻沒動。她皺眉相看,忽然明白過來,探身伸手將那人的面罩一把扯走,見了這人容顏,她還沒喊出聲,秦母和她的子女已經紛紛驚喜喚聲——
  
  「兒啊。」
  
  「大哥。」
  
  「大哥。」
  
  黑衣人正是秦融,有了萬曉生同回一事,雲照對他的出現絲毫不意外。秦融面如冰山,沒有與雲照對視,他安撫著親人,說道:「你們先在車廂待著,我等會帶你們走。」
  
  說著,就要將車簾放下。雲照抿唇,撩開車簾就下車。此時陸無聲幾人已經將刺客擒住,待見了秦融,剎那驚異,又瞬時明白過來,收了劍說道:「你也回來了。」
  
  秦融點了點頭,說道:「我要走了,否則讓我的主子知道,會立刻追殺於我。」
  
  「站住。」雲照抓住他的衣袖,「你按兵不動,利用我們救出你的親人,雖然我們不是有心要救,但至少的確是救出了他們,橫豎你要走,你就不能告訴我你的主子是誰?他上輩子可是連你都要燒死呀。」
  
  秦融當然知道自己只是顆棋子,所以他逆天歸來後,沒有暴露自己的所知,而是前往黃家莊,看如何救走他的家人。而就在探查時,卻發現陸無聲和雲照同樣在調查黃家莊的事,他才明白,原來回來的不只是他一人。
  
  陸無聲和雲照當然不會無緣無故救他的家人,所以唯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想救走他的母親和弟弟妹妹,以此來作為籌碼,讓他說出他的主人是誰。
  
  因此他將計就計,沒有揭穿,而是緊盯黃家莊,在他們救走人後,就一路跟隨,若非有刺客突然出現要傷他的母親,他也不會此時出來。
  
  而今面對雲照的追問,他沒有做聲,跳上馬就要走,就見陸無聲在馬旁攔著,令他無法再行半步。
  
  「喂。」萬曉生拍拍他的胳膊,「我說老兄,我們千辛萬苦救下他們,你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要將人帶走?這好像不太好吧。」
  
  秦融未語,萬曉生又說道:「其實本來我們只要來一個人就可以了,因為一個人足以帶走一個秦家人,比如你最小的妹妹,我能像抓條小魚那般抓走。而至於你其他家人的死活,我們是不必理會的,因為就算是只剩一個妹妹,同樣也能問出我們想知道的。但雲姑娘從來沒有這樣跟我們計畫過,她要救下的人,是你們全家。」
  
  秦融沒有說半句話。
  
  陸無聲說道:「你若說了那人名姓,那我們也能為你阻攔那人一時半刻,但你沒有直說,那人只怕會立刻派出追兵,所以你說了,並沒有壞處。」
  
  秦融低眉看他,說道:「這個建議聽起來不錯,但我可不說。」
  
  雲照惱了,抓住他的韁繩就道:「那好啊,那你就別想走了,我本想好言問你,但如今我就用你的親人堂堂正正地威脅你!直到你說為止,否則你們也別想離開這裡一步。」
  
  秦融頓覺意外,沒想到雲照竟這樣威脅他。司玲瓏在一旁聽得都覺痛快,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但看著雲照該狠心時便狠心,她倒是喜歡她這般直率。
  
  因雲照攔著,馬車不能動彈,秦融掃視一眼眾人,來者武功都不弱,知道就算是他想強闖,也沒有辦法護住家人周全。
  
  「你們說的竟然是真的。」
  
  清脆女音從風中傳來,充滿了驚異,卻又滿是不屑和孤傲。
  
  幾人幾乎是同時一愣,尤其是司玲瓏,聽見這乖戾的語調頓時寒毛直起。
  
  「十七公主?」
  
  夜色下露出的俏麗面龐,似地獄羅剎,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她的容顏美艷,微揚的唇角為這臉龐添了譏誚和冷漠。她在護衛的守衛下,一步一步走來,旁邊護衛已點亮燈籠,更顯得她像個勾魂判官。
  
  雲照沒想到她竟然會出現在這,轉念一想,有些恍然,說道:「你果然和那人是一夥的。」
  
  「什麼一夥的?哪個人?」
  
  「若不是,你怎麼會出現在這?」
  
  十七公主笑了笑:「你們那晚在小樹林裡所說的話,我都聽見了,起先我還不信,可如今看來,並不假。」她緩緩偏頭,看向身後,「對吧,皇兄?」
  
  聽見皇兄二字,雲照猛地抬頭往那看,燈籠離那人有些遠,看不清披風下那人的身形,他的臉藏匿在黑巾之下,只能看見點點眸光。雲照下意識往前一步,想去揭開那人真容。才動一步,就被陸無聲拉住手腕。
  
  她擰眉看他,眼裡滿是焦急,她往返那麼多次的兇手,就在眼前。陸無聲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衝動。皇子和十七公主同時出現,身邊護衛又怎麼會是他們看見的那麼幾個,更何況個個都是大內高手,武功定不會差,胡亂上前,那定是死路一條。
  
  「你為何能回到臘月初八?告訴我吧。」
  
  十七公主眼露貪婪,語氣溫和,帶著三分撒嬌,但讓雲照聽得想吐。
  
  「天賜神力,天選之人,如果我出了什麼事,上天不會放過你們。」雲照語氣冷冷,極力讓自己不帶上絲毫畏怯。
  
  「那好啊,那留下你便可,其餘的人就都殺了吧,你就好好留在黃家莊做客。」十七公主歡喜拍手道,「等你哪天說出來,我就放你走。」
  
  雲照不由緊握拳頭,冷笑:「以你的嗜血性子,我說了,你只會立刻殺了我。對你沒有用處的人,你怎麼會留下來。對了,就好像你身邊這位,在之前的皇家狩獵場上,你也不知道得罪了他什麼,他竟讓人殺了你,嘖……」
  
  十七公主的笑僵在臉上,沒有回頭看那人,她微微睜大著眼,緊盯雲照,一會才道:「你想讓我們內訌,再趁機逃走,對吧?我可沒有這麼傻。」
  
  雲照嗤笑一聲:「你以為你是聖上最得寵的女兒,所以誰都會讓你三分,可是你在這人眼裡,不過是顆棋子,正如玉公公,正如秦融,只要沒有了利用價值,隨時都可以殺了,你也不例外。我不知道你為何要幫他做這些事,大概是為了好玩,可你遲早會為了這些事送命,你不怕嗎,十七公主?」
  
  十七公主的雙眼瞪得更大,既乖戾又充滿狐疑,她笑道:「不怕,我皇兄不會這麼做的,他可疼我了。倒是你,胡言亂語些什麼,該不會……是想刺激我皇兄,聽聽他的聲音,到底是誰吧?」
  
  她咯咯笑了起來,得意又倡狂,笑得雲照都想在她臉上留幾個耳光子。
  
  幾乎就在十七公主譏笑得正得意時,雲照只覺有風掠過,目標正是站在十七公主身後的那人。她心中一驚:「陸無聲——」
  
  待明白陸無聲的舉動,雲照兩眼一濕,知道他為何要孤注一擲。
  
  他們已被團團包圍,就算是強行衝破阻礙,但對方是皇子和公主,不日就能找到理由將他們斬殺劍下。到時候陸無聲尚可有一線生機,畢竟他身份不同常人,但是以司玲瓏和雲照萬曉生他們的身份,要想安然卻不可能了。
  
  所以現在知道這人到底是誰,是他們唯一的生路,不能坐以待斃,唯有主動出手,才能逃出生天。
  
  但雲照同樣知道他的舉動有多危險,只因那皇子公主身邊的人,早已警惕萬分,而今見他動手,只是愣了剎那,就已有數十支利箭指向他。箭頭在燈籠的光火映照下,閃著冷冷幽光,堪比刺骨寒風,可入骨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1:04 AM

第 61 章

  果然,陸無聲一動,數支利箭也脫弦飛出。陸無聲心有警覺,箭剛離弦,他已側身躲閃,幾支利箭飛過,仍有幾支襲來,他以劍劈掃,將箭擋去。
  
  十七公主人在前面,見他不斷往前,幾乎無可阻攔,不由退後兩步,拉過一名護衛讓他擋在前面。
  
  陸無聲有所行動,司無言幾人也提劍上前。一時局面混亂,一場惡戰硝煙漸濃。
  
  雲照為躲避箭雨,藏在馬車之後,時而探頭去看,看得心驚。那本來遮擋她的馬車突然動了起來,再一看,她大半個身子都暴露在了敵方面前,驚得她忙往旁躲閃,可片刻馬車又移動了。她往前頭瞧去,想要教訓那馬,誰想看見秦融正駕車要走。
  
  她心中頓時憋了一口氣,急跑幾步抓住韁繩:「秦融,你休想走!」
  
  秦融冷看她一眼,眨眼間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銳利的利刃直直朝她的手腕削去。
  
  雲照急忙收回,秦融說道:「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你的手就斷了。」
  
  「那我謝謝你呀。」雲照氣惱不已,她謀劃了這麼多事,找來了司玲瓏和土豆護衛幫忙,連萬曉生也來了,結果卻被人甕中捉鱉,不但什麼都沒有問出來,反倒被人圍困。
  
  「答案在山莊。」秦融往那站在暗處的人看去,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會對她說這句話,「在黃家莊。」
  
  「山莊?什麼山莊?」雲照還想再問個詳細,突然那藏在暗處的人如箭脫弦,疾奔而來,速度又快又透著邪氣,令雲照一驚。而秦融也趁機揚鞭,駕馬逃去。
  
  挨著馬車的雲照一個踉蹌,幾乎摔倒,也正是因為身形不穩,巧妙地躲過了那人的擊殺。她心頭一顫,不知是她對這人本有畏懼,還是他當真是滿身邪氣,滿滿殺氣讓人喘不過氣來。
  
  那人再出一掌,朝雲照的天靈蓋拍去。掌未到,已被趕來的陸無聲攔下,將他擊退三步。
  
  陸無聲攬起雲照,將她護在身後,自己提劍與那人過招。
  
  此時他們兩人所站的地方有隱隱燈火,那人身動披風也跟著飛起,隱約能看出這人身形。雲照死死盯看,想著陸無聲要是能一把揭下那人面巾就什麼事都沒了,可這人武功極好,看得出是數一數二的高手。
  
  因與陸無聲交手的人是他,所以那些本在射箭的人也不敢再放箭,雲照這裡安全無比,便更有時間觀察那人。
  
  那人身形高大,不胖不瘦,在男子中並不少見。從今晚公主所喊來看,她與陸無聲猜的並不錯,這人定是皇子。她本想刺激那人動嘴聽聽他的聲音,但都被十七公主接了話,所以到底是哪位皇子,也無法判定。
  
  久戰定有敗將,那人漸漸落了下風,幾次擊殺不成,反倒是自己落了滿身破綻,愈發被動。終於他往後退去,在眾護衛的掩護下脫身退開,長指一指,眾人退回,背後瞬時探出數十弓箭,朝他們指去。
  
  利箭密麻如雨,逼得陸無聲幾人不能再次強攻。
  
  十七公主見局面安穩,這才輕笑:「倒是再來呀,不是想看我皇兄的臉麼,有本事來揭那面紗。或者呀……你們跪下來求我們,那或許我皇兄會滿足你們。」
  
  「求你們?你倒不如找周公去求個美夢。」司玲瓏臉上掛了彩,一道紅痕在漂亮的面龐劃過,已經凝結成血塊,她不卑不亢,聲音更是沒有絲毫求饒。
  
  十七公主看得惱怒,惡狠狠道:「那你們通通都去死吧!」
  
  她揚手要下令眾人放箭,手剛抬起,就被身後人捉住。她怒而偏頭,說道:「留著他們他們也不會說的,那倒不如殺了他們。他們不是不怕死麼,那就讓他們死去吧。」
  
  「有天賜神力,不是可以更快地坐擁天下嗎?」
  
  雲照聞聲看他,那聲音故意壓低,含糊不清,根本無法聽出是誰。三皇子還是七皇子?到底是哪個?
  
  他們兄弟二人生得相像,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有些相似,如今這人壓低嗓音,模模糊糊,根本聽不出來。
  
  十七公主笑道:「他們不是一副大義赴死的模樣麼,皇兄你問不出來的,殺了他們吧。」
  
  那人冷冷看她,十七公主唯有收了這心思,滿臉不滿,她微抬眼眉,充滿狡黠——難道他們方才說的是真的,他曾殺過她?
  
  他如何敢這麼做,好歹,她就算是一顆棋子,也大有用處不是嗎?
  
  十七公主時而抬頭看他,滿是不信,滿是猜忌。正打量著,突然就見他低頭看來,與她眼神對上,冷漠如這寒夜,幽深不見底。她一頓,衝他展顏一笑:「皇兄想什麼做,就怎麼做吧。」
  
  他收回眼神,看向雲照,眼神已落在她的脖子下,眼神漸漸不同,緩聲:「方才廝殺時,你的手,一直捂著心口。看來不是你可以回去,而是需要依賴神物,而那神物,就掛在你的脖子上。」
  
  雲照一愣,極力掩飾她的不安,可瞬時的反應已經讓他更加確定,寶物就在那。
  
  幾乎就在他示意的剎那,眾人蜂擁而上,幾乎傾巢而出,目的唯有一個,搶走雲照的夜明珠。
  
  來人太多,剛惡戰了一場的萬曉生深知再這麼下去必死無疑,他咬了咬牙,緊握手中大刀,大聲道:「陸無聲快帶雲姑娘走,雲姑娘,我要是死了你回去後,記得把喜鵲許配給我,別讓她被別人拱了!」
  
  「……」
  
  馬車本有兩輛,一輛被秦融趁亂駕離,還有一輛已經自己走遠了些,陸無聲拉了雲照就往那邊飛快奔去。
  
  眾人要追,萬曉生幾人結成一道薄薄壁壘,阻隔了他們的去路。
  
  人雖少,但有必須要攔下的決心,牆壁雖薄,卻也令他們一時無法上前。
  
  那人見狀,眉峰凝了霜般冷漠,也拔了一柄劍往他們追去。只要追得寶物,那他就不必發愁,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就算無法得到,也可以再次重來,那整個天下便是他的了。
  
  陸無聲拉著雲照疾走,但雲照終究不會武功,跑得並不算快,而身後追來的人已經近乎癲狂,幾乎片刻就追了上來,要搶雲照所揣寶物。
  
  他尚不能確定寶物是否要雲照來催動,因此沒有一劍奪命,甚至不想傷她,那劍便往陸無聲刺去。雲照一見,側身要擋,劍也急急離開。
  
  陸無聲方才混戰已添了小傷,衣裳見彩,但迎戰來者,也無怯意。
  
  雲照看著眼前的刀光劍影,司玲瓏土豆護衛萬曉生身上都被刀劍所傷,地上的血染紅了泥土,觸目驚心。
  
  她怔怔看著,他們每一個人對她而言都很重要,可如今他們深陷險境,一切都是因為她。她盯著那個黑衣蒙面人,那張黑巾下的面龐,她只是想想就想吐。
  
  「別打了,你們再打,我就將它摔了!」
  
  嘶聲力竭的聲音響徹在這暗夜之中,似神之魔力,瞬間讓眾人停了下來,齊齊往雲照看去,看她揚起拳頭,似隨時要將手中緊握的東西往地上扔。
  
  雲照瞪大雙眼,大聲道:「不許傷害他們,否則我就將東西摔碎,到時候你休想得到什麼。」
  
  十七公主譏笑道:「你摔了它,那你們就都會死。」
  
  「好啊,那就殺了我們,反正只有我們有所損失,你們並沒有任何損失不是嗎?」雲照咄咄逼人道,「你倒是動手!對了……你可沒有半點決策能力,因為你也不過是一條狗,得聽你皇兄的話。」
  
  十七公主臉色一變:「你放肆!」
  
  她拔劍要去殺她,但被旁人攔住,只是低頭一個眼神,就壓了她的氣勢。她氣得扔掉劍,站在這人背後看他的眼神,已都是惡毒嫌惡。
  
  那人說道:「所以你要我做什麼?」
  
  「放我們走,東西給你。」
  
  「我若不放呢?」
  
  「我就摔了這東西。」
  
  「可你要是騙我呢?」
  
  雲照始終舉著拳頭沒有放下,她冷笑:「輪不到你來討價還價,畢竟是你想要這天下,而我只想要他們安然無恙。」
  
  「這個買賣聽起來為什麼如此讓人不甘願呢?」那人笑了笑,聲調裡同樣都是嘲諷,「如果你騙了我,我能有一千種方法讓你死。」
  
  「所以殿下這是願意放我們走了?」
  
  那人又笑了笑,沒有示意眾人攔截。雲照試探著挪了挪步子,他還是沒動。
  
  雲照一見,終於邁開大步,幾乎是瞬間,她就見那人眉眼染上殺意,身旁的人也隨之舉弓,萬箭齊發。
  
  陸無聲立刻將她拉到身後,揚劍擋箭,那箭未來,司玲瓏三人也在那剎那擋在兩人面前,築起人牆。
  
  雲照隨即愣神,在那亂箭之下,只聽司玲瓏嘶聲道:「雲照快走!」
  
  這個走已然不是逃離這裡的意思,只因對方人多勢眾,就算是逃出這一關,但說不定還有埋伏。所以她說的走,雲照聽明白了——回到臘月初八!
  
  雲照往返多次已經不再畏懼回去,只是太過無奈讓她心生悲涼和怒意,她扯出懸掛在脖子上的夜明珠,想上前去拉住他們一塊走,可箭勢太猛,別說靠近他們,就算是往前一步都困難。四人陸續負傷,利箭撕裂著他們的衣裳和身體,每多留半刻,他們就多忍受撕裂的痛苦。
  
  雲照一愣,唯有抓住近在身邊的陸無聲。突然有人喝聲停下,利箭不再刺來,但司玲瓏幾人受了重傷,已無復活的機會。雲照看著那衝來的黑衣人,沒有半分遲疑,讓夜明珠帶她回去。
  
  那人當然知道她回去對自己百害而無一利,如此一來自己便處於被動之下,螳螂捕蟬,最忌黃雀在後。他要做也是做黃雀,而不願做隻螳螂!
  
  但雲照手中夜明珠已經盛開萬丈光芒,似雪炸開,沖上天穹。
  
  那人要上前捉住雲照,誰想竟被人拉住,回頭一看,只見十七公主眼有驚慌:「皇兄,帶我一起走。」
  
  「滾!」
  
  那人喝聲,一掌拍在她的腦袋上,力道太重,十七公主俯身吐了一口血,幾乎氣絕。
  
  他再轉身看去,雲照和陸無聲幾近消失在那刺眼光芒下,他大驚,飛身上前撲入那光圈之中。
  
  似火樹銀花,明星煌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1:10 AM

第 62 章

  「呼——」
  
  漆黑房內,一個身影猛地從夢中驚坐而起,一抹額頭,滿是冷汗。
  
  眼前伸手不見五指,倒讓雲照更加心安。她習慣性地探手,抓到鬆軟被縟後才徹底放心。她掀開被子下地穿鞋,她沒有辦法等到黎明到來再去找陸無聲,趁著剛回臘八,她要趕緊找到陸無聲然後再去一次黃家莊的黃員外家。
  
  秦融說答案在山莊,那或許有什麼他們遺漏了。
  
  如今她能肯定的是要害陸家人的不是聖上,而是某個皇子,甚至就是三皇子或者是七皇子,到底是誰?
  
  雲照想得只覺頭上銀髮將生,又焦急又虐心,閉上眼都是司玲瓏他們被亂箭刺死的一幕,想久了,眼睛像抹了血,全是觸目的紅色。
  
  她深吸一口氣重重吐出,來回吐納好幾次才舒緩了心緒。穿好鞋子和衣裳,她便打開窗戶翻牆出去,從後巷離開。
  
  此時還未天明,又非節日,路上沒有幾家鋪子門前掛了燈籠,燈火如螢火,在長長街道上交映成點點星光。
  
  雲照迎風而行,半夜的寒風刮得她俏臉發僵,忙往手上呵了幾口氣搓暖,捂在臉上。從街道穿出,離家不過兩刻,就看見前面有人舉著火把前來,將半條街道都照得亮如白晝。
  
  她以為那也是行人,側身讓他們過去,誰料那兩人見了她,稍稍一愣,便往她逼近。雲照愣了愣,心覺不妙,轉身就要跑,可那兩人有備而來,一躍上前,將她捉住,抬手就捏了她的臉頰,往她嘴裡塞了粒丸子。
  
  那丸子剛入了嘴就化作一灘水,流入雲照喉嚨,嗆得她俯身咳嗽。她抬頭看這兩人,視線未觸及他們的臉,就先看見他們腰間懸掛的腰牌。那腰牌上的大字,赫然是宮中侍衛。
  
  她詫異:「你們給我吃了什麼?」
  
  兩人不語,一把抓住她脖子上的紅繩,用力往外扯,轉眼那夜明珠就落入他們手中。雲照頓覺驚愕,這夜明珠的事除了陸無聲本該無人知道,難道……她訝異,難道那皇子也跟著一起回來了?
  
  唯有這個解釋,才能說明為什麼會有大內侍衛突然出現並搶走她的夜明珠。
  
  她想站起來搶回夜明珠,但兩腿發軟,眼前漸漸模糊,腦袋也昏沉起來,她吃力道:「把珠子還給我……」
  
  「你若告訴我們它的用法,我就給你解藥。」
  
  雲照冷笑,那人果然也跟著回來了,難道是在她拉著陸無聲回來時,被那人沾了身她沒發現?
  
  侍衛見她不說,又道:「此毒發作很快,你若告訴我們,我們就立刻給你解藥。」
  
  雲照不願受他要挾,況且她深知就算是告訴了他們,以那位皇子素來的手法,也會立刻殺了她,倒不如拖著,說不定能找到機會逃走。
  
  但依靠她自己的力氣是逃不掉的了,她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兩人並不著急,冷靜又冷漠地看著她漸漸毒發,嬌俏的臉染了墨般,連唇都似黑墨。
  
  雲照突然想起來她並不是第一次中這種毒,「上上次」她也中過!當時因三皇子領著宋太醫路過救了她一命,可還是因為中毒太深而失明三天。那毒發作起來又快又狠,如果她無法逃走,那她只怕撐不到那個時候去找宋太醫求救了。
  
  但別說跑,就算是這兩人讓她走,她也走不了十步。
  
  她心口灼燒得厲害,愈發難受,稍一動彈,突然就似心口被人狠狠踹了一腳,痛得她俯身吐了一大口烏黑血液。
  
  兩人皺了皺眉頭,又道:「你若再不說,就真的死了。」
  
  「給我解藥……我就……告訴你們。」
  
  兩人不屑一笑,沒有任何要為她解毒的意思。雲照兩眼已經開始發黑,快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的腦袋昏昏沉沉,倚在牆上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
  
  心被堵住了,喉嚨被人掐住了,喘不上氣,喘不上氣。
  
  雲照大口大口呼吸,可像是沒有一絲空氣能入肺腑。
  
  「雲雲。」
  
  像是來自天外的聲音,是陸無聲的,可陸無聲現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定是她的幻覺。
  
  「雲雲!」
  
  又是依舊熟悉喚聲,雲照猛然從昏迷中醒來,從模糊視線中只見有個白衣公子出現,與那兩個侍衛交手。
  
  「陸無聲……」
  
  雲照囁嚅著這個名字,神志慢慢消失,最後結果如何,她已經無力等待。
  
  「要是再晚片刻,就算是華佗在世也沒用了,不過好在沒有晚那半刻。」
  
  音調悠悠而蒼老,雲照覺得自己在哪裡聽過,但又想不起來。她勉力睜開眼,想看看那人是誰,但眼前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見。
  
  對,就算毒解了大半,但還是會失明幾日,直至毒素完全清除出體內,才能復明。
  
  「雲雲,你醒了?」
  
  話落,就有人要將她扶起,她順勢而起,沒有抗拒,只因說話的人,是陸無聲。她又想起上回秦融在窗外擬聲騙她的事,不安地伸手要去摸他的臉。旁人主動貼來,讓她的手貼上他的臉。
  
  「是我。」
  
  雲照摸到他的臉,也從他的話語裡確定了他的身份,這才卸下警惕,問道:「這是哪?」
  
  「宋老太醫這。」
  
  雲照正想著是哪個宋老太醫,就聽一個老者笑道:「老夫離開太醫院多年,就別稱呼我太醫了,就喊我一聲大夫便好。」
  
  雲照聽到這,才反應過來,這宋大夫是哪個宋大夫,可不就是當時她頭一回回來,因祖母吃了硬杏仁硌壞了牙,她去請來家中的大夫嗎?那事兒還導致定北侯沒有請到宋老太醫而耽誤了定北侯夫人的病,最後死去,而令他遷怒雲家人。
  
  「老夫先去配藥,你這毒,還需幾日才能完全退散,也得過幾日才能瞧見,所以小姑娘莫慌。」
  
  「嗯,我不慌……」她說的很小聲,宋大夫沒聽見。等他走了,她才低聲跟陸無聲說道,「這毒就是我上回中的那種毒,一模一樣,所以這次對我下毒並搶走夜明珠的人,定就是那人了。」
  
  「我知道……」
  
  雲照聽他語調不對,忙問道:「怎麼了?」
  
  「你毒發的樣子我見過,所以我救下你後,就直接入宮去了太醫院,請上回為你解毒的石太醫出宮。」
  
  雲照到底心細,一聽就覺不對:「那為什麼最後將我送到了宋老御醫這?」
  
  陸無聲面色微沉,緩聲:「因為石太醫說,他不會解這毒,婉拒了。」
  
  雲照猛地一愣,額上手上都滲出了冷汗,臉色頓時變得更差。
  
  「一直要殺你的人,是三皇子……」
  
  雲照顫聲說出這句話,沒有聽見他反駁,更加確定了。
  
  只因在「之前」她中毒時,石太醫明明可以解她的毒。可「這次」卻不可以……
  
  很明顯,他能解這毒,是因為有人授意他可以解;同理,他不能解這毒,也是因為有人授意他不能解。
  
  上一次為何三皇子那樣巧合帶了御醫路過並救下了她?
  
  只怕是三皇子當時一直在跟蹤他們,下毒是他授意,解毒也是他因為他想讓陸無聲欠他一個人情罷,亦或是要接近雲照調查她?
  
  哪怕這次三皇子也跟著回來了,並且第一時間來搶夜明珠,但是他無法得知的事是——他這次下的毒,會徹底暴露他的身份!
  
  「知道就好……這也好,這罪沒有白受。」雲照癱在陸無聲懷中,費盡心思去追查的人,忽然就出現在了兩人面前,雲照真覺得沒白遭罪,挺好……
  
  「竟然會是他,道貌岸然,禽獸。」雲照仍在咒罵著那個讓她吃盡苦頭的人,她顫顫尋了陸無聲的手緊緊握著,「如今你要怎麼辦?他也跟著回來,定會很快找到我們的所在,然後再次對我們下手。而且他搶走了夜明珠,只怕情況不妙,弄不好天下都會被他攪和得大亂。」
  
  陸無聲安撫道:「雖然夜明珠在他手上,但他應該回不去,否則我們也不會還在這裡說話。」
  
  雲照緊張道:「那我們怎麼辦?」
  
  「他回不去,那他應當明白唯有你能催動夜明珠的神力,如此一來也好,至少對他而言我們的命還有利用價值。」
  
  雲照恍然:「所以就算是讓他找到,也沒有關係。」
  
  陸無聲點點頭:「而且找到了,更好,那樣我們就能正面交鋒,不再被動。」
  
  「正面交鋒……」雲照搖頭,「陸伯伯還沒有回來,趙焱真要殺我們的話,我們能靠誰?」
  
  「靠自己。」陸無聲將受驚的她攬入懷,輕聲,「信我,這一次,定不會落了下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一次,我們做黃雀。」
  
  雲照不解,腦袋沉沉,要裂開了般。她抱著他,想起一件大概並不重要的事,瘖啞著嗓子說道:「回來這之前,我問秦融誰是兇手,秦融對我說,答案在山莊,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就算是現在知道一直要殺我們的人是三皇子,我也不懂。」
  
  陸無聲輕輕擰眉,他也不知秦融為什麼要這麼說,又到底意味著什麼。
  
  突然木門猛地被踢開,十幾個著便裝的人如水湧入,瞬間就將屋子填滿。
  
  為首那人身有香氣,在這小屋中飄散開來,幾乎掩蓋了藥香。他臉蒙面巾,輕輕笑道:「跟我們走一趟吧,雲姑娘,陸大人。」
  
  雲照抬眼尋了那散發蘭花香氣的人「看」去,蒼白的臉禁不住唇角上揚,聲調都譏誚起來:「我知道你是誰,玉公公,那個……死太監。」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1:48 AM

第 63 章

  玉公公沒想到她一個眼瞎的竟認出了他,甚至還敢……他登時眉頭倒置,嗓音尖銳無比:「放肆!」
  
  雲照知道這些事是三皇子所為,也知道三皇子沒有趁機殺她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對玉公公就沒了曾被他殺死的恐懼。
  
  玉公公瞧見陸無聲,略有遲疑,似隱約有所畏懼,但仍說道:「雲姑娘,你就跟我走一趟吧。」
  
  「去哪裡?」
  
  「這個你不必問,問了我也不會說。」
  
  陸無聲直接說道:「是去見三皇子。」
  
  這話不帶疑問,似一早就知道,著實令玉公公訝異。他臉上閃過片刻的驚異,即便是快速地掩飾過去,但還是全落在了陸無聲的眼裡。他們的揣測,果真沒有錯,那始作俑者,真的是三皇子趙焱。
  
  雲照要去見那個人,肯定會知道那人的身份,既然如此,倒不如在這裡確定那人身份,好提前做打算,想對策。
  
  但能對付三皇子的人,唯有聖上。
  
  可如何讓聖上下手?
  
  陸無聲低垂眉眼,思緒成線,交錯成百條細繩,在腦中圍織成一張天網。
  
  馬車停下來的地方清冷,安靜,偶爾會傳來一聲厚重鍾響,四周滿含山巒密林的青色氣味,雲照一來這個地方,鼻子微嗅,就知道是哪裡,因為她曾來過——上回解毒療傷的山莊。
  
  瞎了眼待了三天,想忘記這裡都難,更何況三皇子藏匿人的地方,似乎固定是這裡。
  
  或許是因為這山莊離寺廟近,馬車在山腳往來頻繁,所以更能掩人耳目。
  
  陸無聲扶著雲照下了車,和她一起往裡面走,才到大門,就被玉公公攔下。玉公公笑吟吟道:「陸大人就不要進去了,我家主子讓您在門外候著,他只見雲姑娘。」
  
  雲照一心想見見三皇子,知道自己現在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安全,偏身對陸無聲說道:「我一個人去吧。」
  
  陸無聲說道:「嗯,等會見。」
  
  雲照略覺意外,他怎麼會這麼快地答應讓她走。正在細想之時,握著的手在她手上輕輕摩挲,似戀在她的掌心上,藕斷絲連,唯聞他低聲耳語:「告訴三皇子,說你要我也過去。」
  
  雲照心中頓時明瞭,此時的他們,單是憑一顆夜明珠,也有很多籌碼了,根本不必受制於人。
  
  趙焱野心勃勃,為了能得到重回臘八的方法,定會滿足她任何要求。
  
  不遠處的寺廟傳來一聲鍾響,響聲悠遠縹緲,山谷裡蕩漾回音,似敲了十聲有餘。
  
  雲照在山莊裡待得太久,又太過清閒,所以唯一的樂趣就是在山莊轉悠,這裡的每一個角落她都熟悉,然而這回玉公公帶她走的路,之前分明沒有走過。
  
  可這山莊陸無聲也陪她過,當時記得他說過已經帶她走遍,她是瞎,但他沒有。
  
  雲照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山莊有暗格。
  
  她眼盲心可不盲,饒是玉公公在旁邊似麻雀說話,她也沒亂了心中牢記的步數。拐了什麼彎,走了多少步,又再拐彎,她可都記在了心裡。
  
  「到了,你等等。」
  
  玉公公的話剛落,雲照就聽見他敲門,一聲、兩聲、三聲,等玉公公報了名姓後,裡面才有人開門。雲照起先還覺得裡面的人淡定非常,但那人走來的腳步聲略急,還是讓她聽出了裡頭的人是在乎她的到來的,確定了這個事實,雲照就安心了些。
  
  門打開後,雲照抓著玉公公的袖子往裡面走,屋內微有香氣,並不覺得清冷,跟她以前住的房間略有不同,那趙焱應當常來這裡,說不定這裡就是他平日常密謀事情的地方,所以才顯得有人氣,不似別的房間那樣冷清。
  
  「雲姑娘。」
  
  聲音沙啞渾厚,是她「上輩子」聽過的聲音,可以隱藏的聲調。
  
  玉公公將她帶到桌前,扶她坐下。雲照這才道:「總這麼壓著嗓子,嗓子會壞的。你是誰我已經知道了,所以不必隱瞞。」
  
  那人的聲音頓時玩味:「哦?那我是誰?」
  
  雲照字字道:「三皇子,趙焱。」
  
  屋裡的人氣似立即悄然消散,靜得針落地面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雲照甚至聽不見人在呼吸,像是瞬間屏息。她笑笑:「怎麼,更想殺了我是不是?」
  
  「你是從哪裡確定我是誰的?明明之前還不知道。」
  
  不再掩飾的聲調熟悉低沉,不再渾厚,清晰可辨。音調雖好聽,但雲照無暇欣賞,只覺得心驚,果真是三皇子,回想他之前種種,雲照的手心已微微濕潤。她勉力笑道:「你讓石太醫來給我解毒吧。」
  
  趙焱隨即恍然:「因為之前我曾讓石太醫給你解毒,但這次陸無聲前去找他,他卻說自己無法解毒,所以才讓你們確定了我的身份?」
  
  「殿下真是聰明人。」
  
  趙焱笑笑,輕抬眉眼,對一人說道:「去請石太醫。」待那人走後,他又道,「你究竟回了幾次臘月初八?知道多少事情?」
  
  雲照抿了抿唇角,不答這話,說道:「我渴了。」
  
  「斟茶。」趙焱又道,「那你告訴我,你到底能回去幾次?」
  
  「我餓了。」
  
  趙焱頓了頓,又將一碟茶點推到她面前:「你或許該告訴我,回去的辦法。」
  
  雲照笑了笑:「殿下,我是個商人,一向都知道買賣是講究公平交易的。您什麼都沒有告訴我,卻想從我嘴裡知道那麼大的秘密,這好像不公平吧?」
  
  趙焱一笑,略有譏誚:「你覺得你有什麼籌碼來做這個交易,如今你的命就在我的手上,隨時都會丟了。」
  
  「那為什麼我現在還活著?難道不是因為我本身就是一個籌碼,而且還獨一無二?」
  
  趙焱登時無話可駁。
  
  雲照笑道:「殿下應該很明白,能擁有回到過去的神力,對您有多大的幫助吧?您之前想毒死我獨佔夜明珠,可是你應該也發現了,你根本沒有辦法催動夜明珠的效力。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而明珠的神力唯有我能催動,所以你不能殺了我。」
  
  「我可以讓你生不如死。」
  
  「到底是要神力還是要我的命,是殿下沒想明白還是我想得太明白了?」雲照瞧不見他的臉,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反而覺得更沒有負擔,更少了幾分驚怕。她只管將自己心中所想說清楚就好,根本不必受人眼神威脅。
  
  饒是他的眼睛能甩她刀子,也威懾不了她半分。
  
  趙焱冷聲道:「但事到如今,你也不會說出催動夜明珠的法子吧。」
  
  「當然不,我說了,我是個商人,你若讓我滿意,區區一顆夜明珠,告訴你也無妨,只要你催生它的功效後,不要再來尋我的麻煩,這顆珠子,我送給你也無妨。」
  
  「你想知道什麼?」
  
  雲照聽他鬆了口,沒有立即追問,而是說道:「我陸哥哥呢?」
  
  趙焱略有遲疑,但她在他的手上,他料定陸無聲不敢隨便亂來,更何況周圍守衛森嚴,他也帶不走雲照。他抬了抬手指,命人將陸無聲喚來。
  
  雲照聽見他命人去喊陸無聲,這才問道:「臘月初八那天,你在萬山寺安排的殺手,目的是不是要殺了陸無聲,再嫁禍給藺大人?」
  
  趙焱一愣,縱使知道她會邪術,但這件事做得那樣隱蔽,她何以會知道?而且他昨日才命人安排,今日計畫還未進行,她怎會……除非……她曾經歷過。他這才收了驚訝,說道:「對。」
  
  「為什麼?」
  
  趙焱稍作思量,才道:「藺大人是我七弟的人,是他的得力幕僚,雖然藺大人表面並沒有投誠任何人,但我知曉,他效忠的是我七弟。以他的威望和手段,猶如我七弟的左膀右臂。」
  
  「所以你設計殺陸無聲,再嫁禍給約他見面的藺大人,就是想一箭雙鵰?」
  
  趙焱輕笑一聲,沒有反駁。
  
  雲照又道:「除去萬山寺一事,其他時候,你有沒有想過要殺陸無聲?」
  
  趙焱擰眉看她,說道:「不為我所用者,都該死。」
  
  雲照將拳頭握得更緊,追問道:「所以不管是萬山寺一事,以後但凡有機會,你都會殺了陸家人?」
  
  「自然,陸戰和陸無聲效忠我父皇,那換言之,他們會效忠我父皇所立下的太子,日後的皇上。而父皇偏愛我七弟,那他們定會對趙州鼎力輔佐,日後定會成為我的絆腳石,我當然要設法除去他們。」
  
  雲照不解:「但如今太子未立,將來陸家父子未必不是你的臣子,他們父子一文一武,陸伯伯更是能征善戰,是我國大將,你何以容不下他們?」
  
  趙焱輕笑道:「你想得未免太天真,若太子不是我呢?」
  
  雲照此時才明白過來,就算日後趙焱真的成了太子,但若不是呢?
  
  先除去陸家父子,就可以保證趙州失去了左膀右臂,但若不除,就肯定會成為他的阻礙。所以除掉阻礙,就沒有這方面的擔憂了。
  
  雲照頓覺惱怒,陸戰能守能攻,若沒了他,國失壁壘,但趙焱為了鋪平未來的皇權之路,全然沒有這方面的考慮。她登時冷笑:「國若有你,必是人禍。」
  
  「我留你有用,就容你放肆一回。」趙焱聲音冷淡而冷漠,問道,「我告訴你這些事,已能換來夜明珠的秘密。」
  
  雲照還未答話,就聽見門外有幽冷答聲:
  
  「當然不能,因為我們還有一事未了。」
  
  只是聽見聲音,雲照的臉上就溢出明媚光彩來。她偏頭往那「看」去,看不見人,但已然心安。
  
  趙焱冷盯門外,示意旁人開門。
  
  陸無聲步伐從容往屋裡走去,見到趙焱不覺意外也不驚慌,未行君臣之禮,只是開口稱呼:「見過三殿下。」
  
  趙焱沒有接話,而是直接冷聲問道:「那一事,是何事?」
  
  雲照也好奇,不知他會提什麼要求。只聽陸無聲說道:「你讓十七公主來這裡。」
  
  趙焱皺眉:「來這裡做什麼?」
  
  陸無聲淡聲道:「在我們的面前,親手殺了她。」
  
  趙焱對這個要求完全出乎意料:「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1:57 AM

第 64 章

  陸無聲並不意外他的驚訝,縱然他能想到他會提的千萬個要求,也不會想到是十七公主的事。但他偏偏是提了這件事,他說道:「十七公主不單單是『上次』竊聽我們的秘密,導致我們計畫失敗還被你圍攻射殺,在此之前,她差點殺了雲照,也差點陷我於不義,新仇加舊恨,我們別無他想,只要她一條命。」
  
  趙焱看向雲照,並不太相信這也是她的想法,問道:「雲姑娘也是這麼想的?」
  
  雲照雖然也有諸多疑問,但想也沒想就點頭:「對,陸哥哥說的話就是我要說的,三殿下不必再來問我。」
  
  趙焱收回視線,又投以陸無聲:「天成是我皇妹,我不會答應你這個要……」
  
  「殿下真的這麼顧及兄妹之情?」陸無聲略有嘲諷,「如果真的有,為什麼在能一起回來的情況下,你卻將她一腳踢開?不就是害怕她跟你回來,壞你好事嗎?」
  
  趙焱聞言,再不掩飾,一瞬墨眉挑高:「就算是能殺,可殺公主豈是件易事。」
  
  「我相信殿下可以辦妥這件事。」
  
  「我不能。」
  
  雲照插話道:「那我也不能告訴你夜明珠的事了。」
  
  雲照也不清楚夜明珠在三皇子手上會不會生效,但夜明珠生效的必須條件是陸無聲要在附近,就算是重來一次,下次沒有陸無聲在身邊,他還是要回來找他們,再問緣由。只要一日不告訴他正確的方法,他就不會輕易殺了他們。
  
  談判似乎已決裂,三人陷入沉默之中,無人說話,屋內空空落落,連暖爐中炭火燒開的輕微嗶啵也聽得見。
  
  許久趙焱才道:「我若辦到了,你們又再有要求怎麼辦,難道我要一生受制於你們?」
  
  「我們只求能全身而退,對名利並無貪念。否則我們獲此神力,為何卻還是一個小小商人,還是一個小小官員?」陸無聲說道,「我們可以為殿下演示如何歸去,但殿下得到此神力後,定要放我們安然離開。否則我們會收回此神力,成為殿下的阻礙。」
  
  雲照面不改色,但心中已是驚濤駭浪。幾經交手,陸無聲應該很清楚三皇子是個怎麼樣的人,趕盡殺絕是他一貫的作風,讓他獲悉夜明珠的用法,他怎麼可能會放過他們人在高處不勝寒。
  
  她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她更相信陸無聲,絕不是那樣輕易妥協,做事怯懦之人。
  
  趙焱自有自己的思量,他疑惑陸無聲為什麼肯放棄這種神力,但依他所說,如果他真有貪念,那他也不會只是個小小官員,而早該利用神力。說明他並沒有這方面的貪念,而且「前世」從十七皇妹竊聽的話看來,他們一心想的,只是護他們自己的安全,並無他想。
  
  然而趙焱疑慮未消,留他們在,始終是個隱患。
  
  但如果不答應他們,他們必然不肯告知他夜明珠的正確用法,所以暫且安撫住他們,待「來世」臘八剛至,他迅速派人前去捉拿他們,也不過費時兩三刻,他們又如何能逃過他的天網。
  
  「你們若是騙我,那我十七妹的命,就由你們來償還。」
  
  要讓十七公主來這裡並不是難事,她生性好玩,更何況讓她來的人是趙焱,此時的她對趙焱毫無懷疑,一聽皇兄約她相見,就立刻前來。
  
  馬車到了山莊前,動靜嘈雜,連在裡屋喝茶的雲照都聽見了。她放下杯子往那「看」,說道:「來了。」
  
  趙焱已經出去接人,屋內有不少護衛和宮人,陸無聲沒有多說什麼,剛喚她一聲「雲雲」,雲照就道:「都聽你的。」
  
  人太多,到處都是耳朵,雲照不能細問他任何事。說完這句就不再言語,陸無聲會心一笑,隨即就見十七公主進來,似是見了他,還握著個姑娘的手,臉色便不太好了。
  
  十七公主止不住打量他們兩人:「陸大人,這姑娘是……」
  
  「是下官的未婚妻。」
  
  十七公主不由一笑:「原來陸大人的未婚妻長這個模樣,竟是個……醜八怪,還是個瞎子。」
  
  陸無聲已見識過她的毒辣,那再怎麼逞口舌之快,都只覺得可笑。他問道:「十七公主知不知道今日三殿下喚你過來,是為了何事?」
  
  十七公主見他竟不生氣,心想陸無聲定是不喜歡這瞎子,心中歡喜起來,坐下身連語氣都嬌媚了許多,吐氣如蘭:「不知,不如陸大人告訴我吧。」
  
  陸無聲冷淡道:「因為我要你三皇兄親手殺了你,所以他毫不遲疑地將你帶到了這裡。」
  
  十七公主一愣,隨即咯咯直笑,笑聲裡滿是譏諷:「陸大人真會開玩笑,我皇兄怎會殺我,更不會聽你的話殺我。」
  
  「他當然會,因為我們的利用價值,遠比你的要大。」
  
  十七公主再不佯裝,甩了冷臉說道:「雖說你是陸戰的兒子,你也年輕有為,但你如何比得過我?父皇最疼愛我,凡事都順著我,我在父皇心目中的位置,比一般嬪妃生的兒子份量都重,你如何比得過我?而且我不是我皇兄的棋子,我想翻臉,他也休想操控我半分。」
  
  雲照問道:「那你為何要聽他的?」
  
  十七公主看了一眼趙焱,輕笑:「聽?我這可不是聽,而是……好玩。說起來我更喜歡七哥哥的,也更怕他,可是他總管著我,久了,我就討厭他了。但三哥哥不一樣,他總帶著我玩,又新奇又好玩,所以我自然更希望三哥哥能做皇帝,而不是刻板的七哥哥,那我總要幫三哥哥一把,否則讓七哥哥登基,我可就沒法好好玩了。」
  
  雲照頓覺不可思議:「那他養暗衛,刺殺忠良的事你都知道?」
  
  「當然。」
  
  雲照訝異:「這些臣子是你父皇的臣子,殺了他們,就等於害你父皇失去羽翼,就算是這樣,你也要助紂為虐?」
  
  陸無聲說道:「她既然連她的七哥哥都害,那害一些臣子,也不難理解。」
  
  雲照啞然,她真是低估了十七公主的毒辣和愚笨。或許十七公主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覺得好玩,而且這些後果都不用她來承擔,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會好好做她的公主,因此她只要自己開心便好,其餘的事,她完全沒有想過吧。
  
  這樣的人,猶如河堤螻蟻,一蟻吞堤。
  
  十七公主托腮看他,笑道:「陸大人,其實我還是挺喜歡你的,但提及婚事,你爹拒絕了我父皇,你又拒絕了我,可我今日見你真人,還是歡喜你,所以你要是答應做我的駙馬,我就原諒你了。當然,你要是親手殺了這瞎子,我就更喜歡你了,你要什麼,我都跟我父皇求了來,好不好?」
  
  「不好。」
  
  十七公主面色一沉,陸無聲看了看她說道:「公主是不是忘了你一開始進來,我說的那句話?」
  
  她想了想,說道:「你讓我皇兄殺我,他答應了?」
  
  「對。」
  
  她朗聲笑了起來,聲音清脆又透亮:「我皇兄才不會殺我,殺了我對他來說沒好處,更何況他憑什麼為了你們殺我?」
  
  「因為我們有不斷回到臘月初八的神力,而你的皇兄,想擁有這種神力,以此來達到他的目的。」
  
  十七公主柳眉一皺,朝趙焱看去,見他不反駁,才覺得這件事不是怪談。她睜大了眼,問道:「不斷回到臘月初八,是什麼意思?」
  
  陸無聲說道:「即是我和雲照有神力,可以讓我們一直回到今天。哪怕是過了一年、五年,甚至是十年,只要想,都能回到今天。」
  
  十七公主驀地一笑:「那你們為什麼現在不回去,還被我皇兄關在這?」
  
  「因為回去所用的神物,被你皇兄搶走了。」
  
  十七公主立即轉向趙焱,伸手說道:「三哥哥給我看看那神物。」
  
  她話已說完半刻,但不見趙焱有所動靜,看著她的眼神,也接近冷漠。十七公主生性好玩,無法無天,可她並不算是蠢笨之人,這一眼瞥見,她頓時心中驚怕,驀地站了起來,俏臉已近扭曲:「皇兄……」
  
  趙焱看了一眼玉公公,玉公公從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往十七公主走去。
  
  十七公主驚愕,驚得兩腿發軟,轉而對陸無聲怒道:「你為何要這樣害我?」
  
  陸無聲淡聲說道:「十七公主說笑了,之前你三番兩次殺我們,我只要殺你這一次,也算是扯平了,日後互不相欠。而且……我讓你看清你三皇兄的真面目,你該感謝我,對吧?以後再碰到你三皇兄,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你也明白吧?」
  
  十七公主嘶聲道:「我已經沒命了,你讓我明白有何用?你這是非讓我死不可!陸無聲,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臨死之前的聲音全都是怒氣,但屋裡沒有一個人害怕。十七公主心中的恐懼已經擴散至全身,止不住發抖,她雙淚滾落,終於跪了下來,顫聲:「皇兄,放過我,父皇要是知道你殺我,他不會放過你的。」
  
  趙焱半寸未動,甚至已懶得看她:「父皇不會知道的,你每次出宮,他什麼時候管過你,不是嗎?」
  
  「皇兄!皇兄!」
  
  任她如何哭求,趙焱都沒有要收手的意思,反倒是玉公公略有遲疑,讓趙焱好不耐煩:「玉公公,還不動手。」
  
  十七公主怒瞪雙眸,站起身就要與他拚命,但玉公公速度極快,她剛起身,就被一刀劃了脖子,血登時噴濺三尺,染得地面鮮紅。她倒在地上摀住喉嚨,但血仍往外滲出,直至過了半刻,她才漸漸不動,徹底氣絕。
  
  空氣中瀰漫著滿滿的血腥味,雲照看不見,但還是能想像那種血腥。血混雜著屋內的炭火味,她已覺不舒服,差點吐了出來。
  
  陸無聲讓人將窗戶打開通風,又將雲照的手握得更緊,只要再撐一會,就可以了。他說道:「殿下信守承諾,我們當然也不會誆騙你,只要殿下答應我們,來世不再為難我們,便可。」
  
  趙焱見他鬆口,面色頓顯溫和:「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回去的法子很簡單,只要拿著夜明珠催動神力,即可。」
  
  趙焱擰眉:「那為何我不能?」
  
  「殿下拿著夜明珠時,可有默念什麼?」
  
  「自然是讓神明讓我回到過去。」
  
  陸無聲搖搖頭:「還有一句咒語,雲照,你告訴三殿下吧。」
  
  雲照眨巴了下眼,哪裡有什麼咒語,不就是懇求老天爺讓她回去嗎?不對,實際上連懇求都不用,只要陸無聲在身邊就好。她忽然明白他這話的用意了,陸無聲當然也知道回到臘八的前提是他在身邊,所以就算趙焱現在胡說一句,有夜明珠在手,也能回去。
  
  所以陸無聲只是想讓趙焱有個錯覺——念對了咒語,才能回到臘八。
  
  並且他不想讓趙焱察覺到,唯有他在夜明珠才能發揮神力。那下次回到臘八,趙焱還是會棋差一著,那他們仍舊佔了上風。
  
  只是瞬間,她就尋了方向要說,趙焱忙湊上前細聽,只聽雲照吐字:「禿頭禿頭禿頭頭,送我回去吧,禿頭頭。」
  
  「……」
  
  這真是咒語?趙焱正要問她,突覺懷中一股強光刺出,那地方,正是他放置夜明珠的地方。他一怔,隨即猛地暗喜。
  
  果然,一陣強光直搖蒼穹,散開漫天銀光。在趙焱眼中,這銀光已為他鋪出了一條通往皇位的平坦大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2:14 PM

第 65 章

  「咳——」
  
  雲照喉嚨一癢,咳出聲來,剛出聲外頭就有人道:「姑娘,您醒了嗎?」
  
  她迅速坐起身,腦子裡飛快轉著,不能讓三皇子輕而易舉地將她抓走,但她怎麼能躲得過三皇子的耳目?
  
  自救,自救,該如何自救?
  
  她清楚他們與三皇子一起回來了,所以按照之前的時辰,她最多只有三刻來防禦三皇子的進攻。此時猶如兵臨城下,火燒城池。
  
  「姑娘?需要進去添些炭火嗎?」
  
  「不用。」
  
  雲照急得鞋都忘了穿,以趙焱的多疑和謹慎,他應當會派人雙雙控制她和陸無聲,根本不會給兩人碰頭的機會人在高處不勝寒。她剛打開門,喜鵲就叫了起來:「姑娘,您怎麼能不穿鞋,這麼冷的天,得病了怎麼辦,讓夫人知道一定……」
  
  「等等。」似靈光一閃,一字「病」將雲照苦惱的事全都化解了。她緩了緩激動心緒,緊抓喜鵲肩頭,「你去一趟定北侯家中就說他夫人將近辰時會犯病,讓他立刻去找宋老太醫一定能救他夫人的命。」
  
  喜鵲有些懵:「啊?小姐,要不要我去給您喊程大夫來,不對,程大夫告假了不在府裡……」
  
  「別廢話!快去!」
  
  雲照幾乎是吼了一聲,嚇得喜鵲拔腿就跑,出門去定北侯家裡。
  
  雲照也急忙回了房,將鞋子衣服穿好,轉而從後門出去。
  
  她這次從小巷離開,能躲開追兵多久就多久,但她顯然低估了趙焱的狡猾,不過兩刻,她就碰上了追兵,不過這一次,對方沒有給她下毒,直接奪了她的夜明珠,就道:「雲姑娘請隨我來,路上最好不要聲張,否則後果自負。」
  
  雲照沒有掙扎,在高手面前掙扎也沒用,她想現在陸無聲說不定也被這些湧來的暗衛抓住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暫時都不會有危險。
  
  像趙焱那麼謹慎的人,他定會先拿了夜明珠試驗一回,看看她給的咒術靈不靈。如果靈驗,她和陸無聲才算是完全沒了作用,可以殺了。但若不靈,他會主動來找他們,所以她現在安全得很。
  
  「你們要將我帶到哪裡去?」
  
  捉她的人並不說話,但雲照想這次絕不會是寺廟附近的山莊了。
  
  「你們要將我們未來少夫人捉到哪裡去?」
  
  正欲離開的眾人步伐一頓,雲照也頗為意外,只因這個聲音來自陸府管家,可他怎麼會……她往那一看,竟真是陸管家。他此時出現在這,那定是陸無聲所派。正如她讓喜鵲去找定北侯一樣,他們不能自在走動,但身邊的人卻暫時還沒有入趙焱的計算內。
  
  陸管家年過半百,但腳步威儀,一步一步往他們走去,目光冷冷,手無寸鐵,卻似有萬劍護體,無法讓人輕視。他走到近處,冷聲問道:「雲姑娘是我們陸府的未來少夫人,你們這是要做什麼?」說話間一束陰冷寒光驟現,陸管家連看也沒看藏在他們手上的利刃,又道,「三皇子身邊的人,什麼時候做事這樣衝動了?」
  
  聽他直接拆穿了身份,眾人一時無話。管家又道:「我不知道雲姑娘哪裡得罪了你們,但我們陸家已經知道是你們要帶走雲姑娘,就算我死在這,等會來了人,也會繼續追查下去。」
  
  眾人相覷幾眼,為首一人提劍前來,要將他滅口在這幽冷巷中。
  
  雲照大喊一聲「小心」,只不過陸管家身手了得,兩人也無法將他擒住。這一恍惚,雲照只覺陸管家像極了劈窗大俠,無論是身形還是身手。
  
  但陸管家怎會是劈窗大俠。
  
  為首那人又派出兩人,這才將陸管家逼得節節敗退。雲照見那人兩次指揮,從這動作中隱約猜出他的身份,湊上前去瞧他,戳戳他的胳膊:「喂,秦融,我告訴你個秘密,你娘和你四個弟弟妹妹,很快就要被趙焱滅口了,還有你。」
  
  秦融的身體不可察覺地一震,低頭盯她。雲照攤手道:「我沒說假話,畢竟說這種假話對我沒有任何幫助,但你若是有空,就去看一看,這對你總沒壞處。我說完了,你自便吧。」
  
  秦融仍緊盯著她,但沒有吭聲。
  
  雲照知道他會去看的,之前他就算是背叛三皇子都要救他的家人走,那聽見家人有難,總會去瞧一眼。她見陸管家漸漸體力不支,目染擔憂。陸無聲怎會讓陸管家一個人來呢,明知道對方來的人定不會少。三皇子殺急了眼,根本不會理會陸家了吧。
  
  就在陸管家敗退之際,突然挑了一個劍花,隨即轉身……逃了。
  
  以為他會拚死相救正著急的雲照傻了眼,就連和他過招的四人也愣了神。秦融沉聲:「追。」
  
  四人瞬時如風散去,只剩下雲照在那不知所措。她暗暗數了下身邊剩下的人,還有五人,她也根本……打不過。
  
  所以陸管家到底是做什麼來了?
  
  雲照實在猜不透陸無聲的用意,不過秦融沒有提步,不知在想什麼。一會才聽他說道:「帶她進宮。」
  
  雲照意外看他,為什麼進宮?宮中耳目眾多,不多久她進宮的消息就會傳遍宮裡吧。她突然明白陸管家出現的用意了。
  
  陸管家出來攔截,並指明他們是三皇子的人,那如今陸管家逃走,如果秦融還是將她關押到別的地方,那就坐定了三皇子擄走她的事情。但如果是光明正大地「接」進宮裡,就算是陸家來要人,三皇子也可以說是邀她做客。
  
  三皇子要的是確保夜明珠的用法,因此只要她在就可以,不管是在宮裡還是宮外,這都不重要。
  
  雲照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麼三皇子這麼重用秦融了,這人的腦子比玉公公好用多了。而且他重情,用他的親人來控制他,對三皇子來說,也穩妥得多。
  
  不過既然陸管家的身手這麼好,為什麼之前陸無聲一直沒提過,在計畫救出秦母幾人時,也不曾想到過陸管家?
  
  雲照剛解惑的心又被疑惑填滿了,真想快點見到陸無聲,問個清楚。
  
  黎明未至的皇宮,到處都點著華燈,在寒夜中拚命熬著點點火光,遠遠看去,似黑夜繁星,點綴天穹。
  
  雲照是第一次入宮,這裡跟她想像得不太一樣。她以為會冷冰冰又清冷,但並不會。許是因為有萬千燈火,許是因為有宮人在忙碌主子們晨起的事。她身著宮服,與她上次去狩獵場所穿的一樣,命運轉輪轉再多回,總有那麼一次兩次的巧合。
  
  興許不是巧合,而真是宿命。
  
  進了宮裡,在旁邊監視她的就不是秦融,也不是玉公公了,而是另外兩個太監。她假裝要逃走,剛動了動腿就遭了他們的眼刀子,看樣子也是高手。她識趣地沒有亂動,隨他們去見三皇子。
  
  趙焱作為最得寵的皇子之一,所住的宮殿早有宮人裡外忙碌,雲照隨太監進了裡面,並不惹眼,等入了一間房,背後大門一關,拍出轟隆聲響,才將她一直平靜的心震得一跳。她打量裡屋,見有微弱燈火,小心往裡面走去。
  
  行了十餘步,深入裡屋,才見到一個俊氣的年輕人正細細品茗,安坐桌前,似在等人。聞聲抬頭,向她看來,不帶一絲戾氣,眉眼一笑,就見刀鋒冷意:「雲姑娘,你又騙了我。」
  
  雲照見了趙焱,佯裝不解:「沒有呀,我怎麼騙您了?」
  
  趙焱未答,從護衛手中接了夜明珠,便讓屋內人全都退下,這才道:「禿頭頭?真是禿頭頭?」他忍得臉部已要抽搐,「你這是藉機罵我,對吧?」
  
  雲照強忍笑顏,仍是一臉無辜:「絕對沒有。」
  
  「那為何我不能回去?」
  
  屋裡只有他們二人,不見其他人,雲照越發瞭解趙焱是個自私之人,否則怎麼會一個親信都沒有。
  
  「難道……」趙焱似明白了什麼,「需要你在身邊,這珠子才能發揮效用?」
  
  答案太過接近,讓雲照心頭一驚,這一瞬改顏,反倒讓趙焱誤以為他猜對了。立即拿了夜明珠祈求回到過去,但珠子毫無反應。他稍作遲疑,才不甘願地念了禿頭頭的咒語,然而依舊沒有見到刺眼光芒。
  
  緊抓肩頭的力道太大,雲照痛得臉色蒼白,但又不敢再惹怒他,正想著要如何應對,猛地見趙焱看她:「我猜錯了?莫非……」
  
  雲照怕他再一猜就猜到必須得是陸無聲在身邊,當即接話道:「你猜對了,的確是只有我才能讓夜明珠發揮神力。」
  
  「那為何當時不說?」
  
  「因為要看這一世你可會出爾反爾,如今一看果然會。」
  
  她三言兩語仍不足以讓趙焱相信她所說的話,但至少能擾亂趙焱的思緒,不讓他太過順利。
  
  趙焱也不知這夜明珠到底要如何才能為他所用,可若最後都要依靠雲照,那他定會被她牽制。他心有底限,不想受制於人,微微思量後說道:「雲姑娘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陸無聲已經說得很清楚,只是殿下沒有辦到而已。這樣吧,」雲照認真道,「殿下再仔細想兩天,兩天後我們再見。你若不放我走,宮裡人都知道我進了宮,到時候陸家來找人,殿下也得放我走,倒不如現在就放我走。」
  
  「陸戰沒有還朝,就算陸無聲進宮,我也能將他留在宮裡,要給父皇那邊一個說法並不難。」
  
  雲照見趙焱打定主意要將她當做人質,她又看看天色,才剛剛黎明,正是寒冬,仍不見遠山冒出一點黛青色。天色晦暗,夾雜著冬日陰冷,雲照裡外都不舒服。
  
  「其實陸家再好,也不過是臣子。」趙焱說話間已將夜明珠收好,他話語微緩,更顯沉著悅耳,「雲姑娘也說了,你是商人,講究公平交易。那我許你妃位,讓你雲姓族人一同登上雲端,這個條件,不比你做陸家少夫人差。」
  
  雲照笑笑:「殿下,如果我真的有心大富大貴,就不至於拿著這夜明珠到處跑了,不是嗎?所以您該信我,至始至終,我們都沒有要爭權奪勢的念頭,只是想守著一畝三分地,種花種草,沒事泡壺茶,看看夕陽吹吹風。」
  
  她說完這話,不知為何趙焱突然盯看她,看得雲照趕緊將方才的話細究一遍,也並沒有發現有哪裡不對。卻見趙焱眼底漸漸有了笑意:「對,你們往返數次,不爭權勢,不求富貴,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2:34 PM

第 66 章

  狐狸在前,就算是狡兔,也無窟可逃。
  
  雲照真想咬牙切齒地罵他一頓,還不是因為你,屢次三番想設計殺陸無聲,殺了十年還咬著不放,才使得她被迫回來。
  
  她心頭突然咯登咯登作響,陸無聲是文臣,就算當年她和他決裂,但以他的性格也不至於跑到邊城去,還一去十年。
  
  難道是陸伯伯要求的?
  
  是陸伯伯也察覺到有人要殺陸無聲,所以才將他帶走,並讓他十年不歸京師?
  
  若真的是如此,陸伯伯也是用心良苦了,只是遠離是非十年,一回京師,還是躲不過。
  
  以陸無聲的身手,身邊又有那麼多的將領,怎麼可能無故墜崖。
  
  聯想趙焱種種手段,她深信自己沒有猜錯,那十年後的事故,就是趙焱所為吧。
  
  讓她往返臘八數次,歷經親友生死數回,都因趙焱。雲照費盡氣力才將心頭恨意壓下,淡聲:「因為我想改變的事,太多了。只是我沒有料到的事,也同樣太多。起先不過是一件小事,誰想小事環環相扣,推得山頂雪崩,導致我不得不多次重返臘八。所以我也奉勸殿下一句,擁有回到過去的神力,並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趙焱說道:「這些事就不必雲姑娘費心了。」
  
  一問一答,論飲酒,也過了三巡;論品菜,也過了五味。雲照再看窗外,天已明,看模樣也過了辰時。
  
  趙焱知道雲照手握夜明珠的用法才能保她安全,自己今次捉她也令她明白她若說了,將失去盾牌,所以她絕不會輕易說出來。既然沒有東西能夠誘惑她吐出秘密,那就只能用別的東西來威脅她了,比如她的家人,比如陸無聲。
  
  他暗自思量著,不再勸誘。他丟下雲照走到外面,喚了護衛來,還沒命他們前去捉拿雲家人,就見有宮人過來稟報:「殿下,定北侯求見。」
  
  「定北侯?」趙焱皺眉,他和定北侯素來沒有往來,怎麼今日他會找上自己?他想了想,「前世」的臘八他並沒有造訪,那就是說,跟雲照或是陸無聲有關了,他問道,「他來做什麼?」
  
  「說是聽聞有位雲姑娘在澤芳殿做客,有急事尋她。」
  
  「雲照……」知道是雲照搗鬼,趙焱已知情況有異。但那定北侯的脾氣他也知道,並非是個心胸開闊之人,性格又莽撞,如果強留雲照,怕定北侯不會善罷甘休。他細細一想,以退為進,說道,「將雲姑娘帶出去。」
  
  這邊放走雲照,那邊再擒她的家人,她遲早會回頭來求他。
  
  只是……他想起一件事來,同樣歸來的陸無聲去了何處,此時又在做什麼?
  
  雲照不是頭一回見定北侯,但定北侯是頭一回見雲照,見她不驚怕自己,在宮中接她出來,像是見了救星的模樣,頗為奇怪。
  
  按理說雲照跟定北侯是有仇的,她「殺」過一次他的夫人,他間接「殺」了她的祖母,只是造化弄人,算不得上是真仇,心中對他的看法頗為複雜。
  
  直到上了車,離開這森森宮門,定北侯才仔細打量她,怎麼看,也沒有通神的本領:「你如何知道我夫人在天明時會犯病,還讓你丫鬟來報信,更知曉哪位神醫能治我夫人的病?」
  
  雲照半夜醒來,就讓喜鵲去告知定北侯這件事,定北侯問起,以喜鵲的性格一定會告知他這是她所說的,而定北侯生性多疑,也會來尋她。雲照本想借他之力好快些找到自己的所在,不至於讓陸無聲找得太辛苦,誰料陸無聲早安排了陸管家來,迫使趙焱光明正大將她請入宮,而定北侯也聞訊趕來,根本不費氣力來找。
  
  不過還是所幸有這一手,否則雲照也不會這麼順利出宮。
  
  但趙焱輕易放她出宮,只怕也是有後手,那到底是什麼……
  
  不能以權貴引誘她,那按照趙焱籠絡人心的方法。她不會變成玉公公那樣的人,那另一種人就是……她驀地一驚,那就只能變成秦融那樣的人為他所用。
  
  定北侯見她氣色不對,問道:「雲姑娘?」
  
  雲照忙說道:「我掐指一算算到我家人有難,可否勞煩侯爺來我家中做客,鎮鎮那些邪魔鬼怪?侯爺功德無量,侯夫人的病也會好得更快,保她十年安然。」
  
  定北侯皺眉狐疑:「我夫人身子素來嬌弱,天生有疾,我訪遍名醫,都無人敢像你這樣誇下海口的。」
  
  「我有通神的能力,你信我,二十年三十年我不敢保證,但一定有十年,而且你們還會有兩個康健的孩子,一男一女。小侯爺天資聰明,三歲能誦百詩。」
  
  定北侯仍舊懷疑,但還是抑制不住歡喜,問道:「那女兒呢?」
  
  雲照絞盡腦汁想了想,如實說道:「十年之內,長英伯會領子前來做客,定下娃娃親。」
  
  「你說得這樣好,本侯……」他到底沒法說出「不信」二字,就如算命,哪怕對方說得天花亂墜,可於自己好的,他卻說個不字,好似將福氣全都往外推。
  
  「侯爺且信我。」雲照又將腦子裡的事全都搜刮一遍,定北侯算不得大人物,但京師的權貴關係她都費時記過,好為雲家開商路,但太過詳細的事情,她也忘了,只是記得個大概,「我洩露天機本不該,但我一心要救我家人,唯有侯爺坐鎮能保我家人安康,所以說了許多天機,還望侯爺賞臉,護我家人。」
  
  定北侯沒有輕易答應,心中仍有衡量,又道:「要害你家人的人,莫非是方才邀你進宮的人?」
  
  雲照聽他這麼說,就知道他也不想得罪三皇子,否則怎麼會連他的稱呼都不輕易說出來。她笑笑:「如果真是三殿下,他又怎麼會請我入宮,侯爺說要見我,他就立刻派人送我出來了?侯爺只管放心,並不是三殿下,那人的權勢也絕對比不過侯爺,若權勢逆天,我費盡心思來請侯爺,合理嗎?」
  
  定北侯轉念一想,這話倒是在理,他還是不放心,說道:「我可以去雲家一坐,但是如果發現會惹麻煩,對方是三殿下,我會立刻離開。」
  
  雲照知道趙焱不會自爆身份說出他是誰,所以也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去的最多是一些黑衣蒙面人,定北侯能應付得來,便一口答應,恭恭敬敬跟他道謝。
  
  她重來數次,怎麼也想不到,當初最恨的人,而今卻成了她的良方。
  
  世事難料,世事難料。
  
  馬車到了鬧市,她便中途下了車,打算去找陸無聲。
  
  他不是會坐以待斃的人,但不知此時他在做什麼,雲照想見他。
  
  她一路小跑,跑到陸家,本想翻牆進去,但又覺得走正門跟翻牆沒區別,乾脆敲開了大門。
  
  門剛打開,雲照就見到了管家,她忙將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不由笑道:「管家你深藏不露呀,身手真好。」
  
  管家沒吭聲,直接說道:「少爺出門了。」
  
  「去了哪裡?」
  
  「我也不知,半夜就走了,至今未歸。」
  
  雲照頓時有些擔心,不過要是趙焱也抓走了陸無聲,那肯定會將陸無聲也捉到澤芳殿,而不會讓她一個人走。
  
  估摸是去做其他什麼重要的事了。
  
  她同管家道了聲謝,就又鑽進巷子裡,細想他會去哪裡。想來想去,雲照一個回神,她真是笨,陸無聲怎麼會好好地在陸家等她,肯定是去了雲家找她了。
  
  她急忙往家裡跑,就怕他被趙焱派去的人瞧見打起來。
  
  雲照火急火燎地跑回家,還在門口就看見了方才乘坐的馬車,定北侯沒有食言,果然來了。她邊進裡面邊問下人:「陸家少爺來過沒?」
  
  「回小姐,沒有。」
  
  雲照暫且沒空跟定北侯多說,就從旁邊小道進了自己的院子。喜鵲正端了東西出來,一見她就哆嗦道:「姑娘,那定北侯太嚇人了,差點沒把我的肩頭握碎,問我是誰告訴他這些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傷了你哪裡沒?」
  
  見她關心自己,喜鵲立馬精神了,答道:「沒有,就肩膀有點疼,揉揉就好了。」
  
  雲照笑笑:「我回房先,別讓人打攪我。對了,要是陸無聲來了,立刻叫我。」
  
  喜鵲抿唇一笑,陸少爺在自家小姐心裡,果真很有份量。
  
  雲照進了屋裡就去開窗,但沒有看到陸無聲,那不安有浮上心頭,她試著輕喚他的名字,本沒有想到會有答應,誰想一條影子從屋簷翻下。
  
  「雲雲。」
  
  雲照先驚後喜,探身就將他抱住:「陸無聲你跑去哪裡了,我去陸家找你了,可管家說你不在。」
  
  陸無聲被她撲了個結實,穩下步子將她抱了出來:「我也來了雲家找你,但你不在,後來我就去了別的地方。先別說這個,跟我去一個地方。」
  
  「哪裡?」
  
  「避暑山莊,你解毒的那個。」
  
  雲照邊隨他走邊問道:「為什麼去那?」
  
  陸無聲笑道:「秦融對你說的那句話,你還記不記得?」
  
  雲照當然記得,答道:「答案在山莊。」她恍然,「你在那發現了什麼?」
  
  「嗯。」陸無聲點頭,「發現了一些好東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12:52 PM

第 67 章

  來這之前,雲照絕對想不到那好東西是什麼,來了山莊之後,她才咋舌驚詫。
  
  因為陸無聲說的好東西,是死的,冷冰冰的,放了滿滿一間屋子,放眼一看,全是兵器。
  
  木架上的兵器透著陰森寒光,只是一點星火,兵器相互折射的光芒卻如繁星明月,映得滿屋雪白透亮。雲照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屋內景象,抬頭看了他好幾眼:「那趙焱真的想要造反,難怪我上回被玉公公帶來這裡見他時發現曾被我們走遍的莊子,卻又多出好幾條通道來,原來那些暗格,被用來放置這些。陸無聲,你怎麼想到的?」
  
  陸無聲拾起地上一柄匕首,看尖峰光澤,已制不久,但匕首上沒有塵埃,可見常有人來清掃。聽見雲照問他,他才道:「秦融並非大惡之人,他告訴你的話未必是騙你的,加之我們獲悉了趙焱的身份,而我們與他接觸的時候,只去過一處他名下的山莊。」
  
  「就是這?」
  
  「嗯,所以我尋不到你,辦完正事後,就來了這裡,誰想發現了這裡的暗格、地窖,都是兵器還有金銀財寶。」
  
  雲照頓覺奇怪:「趙焱做事謹慎,為什麼一開始要將我們往這裡帶?」
  
  「許是為日後佈局。」陸無聲將匕首放下,繼續說道,「如果以後他被人提早發現這個地方所在,而眾所周知我曾來過這裡,未婚妻更是曾在這裡小住,你說,聖上會怎麼想?」
  
  雲照起先還沒想明白,認真一想,頓時驚出冷汗來:「聖上定會覺得你也有謀反之心。」
  
  陸無聲輕輕點頭:「那到那個時候,陸家不得不反,因為不幫扶趙焱,那陸家九族難存。」
  
  「趙焱好歹毒的心。」雲照此時才深切體會到三皇子的毒辣,她能從皇宮全身而退,簡直是不容易。
  
  陸無聲沒有再對趙焱有一句說辭,任何說辭都顯得無力,唯有扳倒三皇子,才能讓陸家雲家安然。他握了雲照的手將她帶離這裡,說道:「我們先離開這,去酒樓。」
  
  還處於憤怒中的雲照了回神,隨他離去低聲問道:「酒樓?這個時候你還想著填飽肚子的事。」
  
  陸無聲驀地一笑,沒有辯駁。
  
  離開山莊後,入了山林中,雲照才沒再壓著嗓子說話。擠著嗓子說太久,喉嚨都有些疼了。她抓著他的手快步走著,邊走邊問:「去酒樓吃午飯嗎?」
  
  「我約了人。」
  
  「誰?」
  
  陸無聲像是說著個平常人說道:「趙焱。」
  
  雲照驚得踉蹌一步,差點摔倒。陸無聲忙撈住她:「冒失。」
  
  「我分明是被你嚇的。」雲照不解道,「我們剛從老虎爪子裡逃出來,怎麼又要回去?正面鬥我們根本鬥不過。」
  
  陸無聲笑道:「那我們不正面鬥,約他的人是我,但和他見面的人,不是我。」
  
  「那是誰?」
  
  「十七公主。」
  
  雲照訝然:「你何時見過了十七公主?你讓他們見面……難道你已經將夜明珠的事告訴了她?她信嗎?」
  
  陸無聲緩緩應聲:「她信,因為,她跟我們一起回來了。」
  
  雲照再次驚訝,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臨死」前陸無聲會叫十七公主過來,說了許多夜明珠的事,甚至還讓趙焱殺了她。
  
  明白這件事後,雲照止不住露了笑顏。
  
  兩人離開山莊半個時辰後,山莊陸陸續續來人,從隱蔽的山路前來,搬著冰冰冷冷的兵器,由秦融領路,從隱蔽的山路而去。
  
  不多久,山莊就變得空空蕩蕩,一件兵器也看不見了。
  
  雨花酒家高有八層,登頂可以看見皇宮遠景。
  
  趙焱並不常來這裡,他沒有這個閒情來賞景吃飯。連事關生死的情況下都要來這閒情雅緻的地方,果然是陸無聲那種文縐縐的讀書人才會做的事。
  
  他面容俊朗,臉上素來掛著溫和神色,哪怕是此時上樓要見的是陸無聲雲照,他的神態也是一如既往,連上下樓送菜端茶的小二,都覺得這是個溫潤的富貴公子,誰也想不到,他是那個可以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三皇子。
  
  八樓有十二間房,如今剛到用午飯的時辰,人很多,哪怕是進了房間,兩邊隔壁也有嘈雜聲,並不安靜。
  
  趙焱讓護衛守在外面,擇位而坐。等了一會,外面陸陸續續有人往來,就算是陸無聲和雲照來了,他也不知道哪個是他們。
  
  又過一會,門外映來個姑娘的影子,他瞧了一眼,知道是雲照,便提了茶壺斟茶。門一打開,他就道:「茶已斟好,雲姑娘……」他一頓,門前的確是站了個姑娘,可來者卻不是雲照,而是……他的十七皇妹。
  
  「皇兄。」十七公主面色不佳,滿眼驚怕,「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在這?」
  
  趙焱也想問她怎麼會在這,忽然意識到她神態不同往常,沉聲問道:「你在害怕?你怕我?你為什麼怕我?」
  
  十七公主驚叫一聲要逃,趙焱一個箭步將她捉住,用力扯入屋內,摔得十七公主眼前一黑,幾乎暈了過去。她顫聲哭求:「皇兄放過我,放過我,不要殺我,求你不要殺我。」
  
  趙焱緊緊捉住她的手腕,扣住她的命門,眼底仍是溫和笑意:「我的好皇妹你這是在說什麼,皇兄怎麼會殺你。」
  
  十七公主哭得氣絕,幾乎以他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也回來了。」隨後哭得大聲,「我知道你要做什麼,你要奪皇位,你要弒君,你還想殺了我滅口。」
  
  趙焱皺眉,弒君?這些話她也敢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亂說,他何曾與她密謀過這件事,難道看他回來了,自己胡思亂想起來。這些話要是傳到父皇耳中,那死的人便是他了。
  
  十七公主還在哭著,等瞧見他眼神不對,才漸漸止住哭聲:「你要害七哥哥,害陸將軍,害陸無聲,我都知道,是我不對,我不該回來,我應該遠走高飛,不再涉足京師,放過我吧,皇兄。」
  
  她說著便提裙要走:「我這就走,皇兄我這就走,我絕對不會告訴父皇的,你的事,我一個字都不會說。」
  
  「站住。」趙焱聲調莫名,「皇妹,你到底在說什麼,皇兄一句也聽不懂。你若是不舒服,趕緊回宮去找御醫吧。不行,現在就回去,我去稟報父皇。」
  
  十七公主見他不氣不惱,微微發怔,此時他已鬆開她的手,還擁著她往外面走。她定住步子不願走,卻被他暗中用力,幾乎是半推出門。
  
  本來守在門口的護衛都已不見,趙焱喚了一聲,卻沒有侍衛前來。他溫聲說道:「皇兄送你回去。」
  
  十七公主駭然,時而往隔壁兩間廂房看。趙焱餘光輕瞥,沒有理會,暗暗箝制著她下樓。
  
  他一直將她「押」到一樓,才附耳低聲:「想逼得我再殺你一次嗎?隔壁房有誰在那?陸無聲?呵,他想藉你的手來壓制我,但我的好皇妹,就算是他領人在隔壁廂房,我也不會說出半句不敬的話,想用這種手段來反擊我,未免太簡單了。」
  
  十七公主轉身怒瞪他,氣得渾身哆嗦。她沒忘記他曾殺她的模樣,更沒有忘記他是為了什麼而殺自己,她知道他的狠心,但也知道他心細如塵。
  
  她半夜醒來,發現自己竟沒有死,脖子上更沒有劃痕,還以為是做夢。到了天明,突然有人要進宮見她,來者還是陸無聲。她心中驚恐,慌忙召見,隨即才知道夜明珠一事是真的,她沒有在做夢,她的三哥哥也的確是「剛剛」將她殺了。
  
  她惱得要去尋趙焱報仇,但被陸無聲攔住了,並與她商量了這一計,讓她說那些話,誰想趙焱沉住了氣,還識破隔壁屋裡有人聽著。
  
  趙焱並不愚笨,他深知他這個妹妹的脾氣,她隨同自己一起歸來,怎會還有心思出宮,沒有立刻衝到他屋裡痛罵撕了他,定是有人攔著。而攔她的人,只有陸無聲。
  
  她再沒分寸,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那些話,於她並沒有好處,她句句都在引誘自己,說出大逆不道的話。所以他心生警惕,隔壁房間定有朝廷的人,比如陸無聲,比如大臣,又比如父皇信任的太監宮人。
  
  趙焱冷笑一聲,終於鬆開了她的手,又道:「我不殺你,但你若再敢和陸無聲算計我,你明日就會變成死人。」
  
  十七公主眼神咒恨,可對他又沒有辦法,眼睜睜看他上了馬車,揚長而去。她在原地瞪眼半晌,憤恨的雙眼漸漸……有了譏誚,漸漸變成無盡的嘲諷,又冷漠又薄情。
  
  她款款往樓上走去,行至八樓,又回到了方才的房間。
  
  隔壁兩間房已經不吵不鬧,沒有刻意營造出來掩飾的嘈雜聲,而剛才的房間裡,也坐了兩個人。
  
  自然是陸無聲和雲照。
  
  茶水已經斟好,就等著她歸來。
  
  她坐下身,媚眼輕抬,伸出了手掌。手掌展開,一顆夜明珠臥在掌心中,正是雲照被搶走的那顆。
  
  雲照大喜,伸手要拿,可手掌卻迅速合上。十七公主長眉微挑:「你我約定,不許反悔。」
  
  「當然。」
  
  得到她的允諾,十七公主才再次打開手掌,雲照將失而復得的夜明珠拿到手中,對陸無聲笑了笑:「是這顆。」
  
  陸無聲微微笑道:「快收起來。」
  
  「十七!」
  
  沒有關上的門幾乎是瞬間就被人推開,兩扇門重重拍在兩邊,似浪拍在礁石上,撞出巨大聲響。
  
  十七公主驚得幾乎一跳,見了來人,便往陸無聲身後躲。
  
  趙焱見了陸無聲和雲照,又往廂房左右兩邊牆壁看了看,想起不該這樣失態,負手而立,沒有再發怒,只是說道:「皇妹,你是不是順手拿走了我的夜明珠?那是我要送給你十皇姐的東西,你不可胡鬧。」
  
  「我沒拿,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
  
  趙焱冷眉盯她,看向雲照:「原來你給了雲姑娘,麻煩雲姑娘將它還給我。」
  
  雲照冷笑:「殿下,這東西本就是我的,何時變成您的了?」
  
  趙焱驚訝:「雲姑娘這是什麼話,你若是喜歡,就讓陸大人送給你,不至於這樣貧寒,連顆珠子都買不起吧。陸大人,快讓雲姑娘別鬧了,將珠子還我吧。」
  
  他不想多跟他們廢話,就算旁邊廂房有人,他不過是想要拿回自己的珠子,那讓他們知道他要做的事,也沒有什麼需要避諱的。說了幾句客氣話,他便上前要搶走珠子。
  
  陸無聲將雲照拉到身後,護住她,護住她手上的珠子,不讓趙焱傷了她。
  
  「這珠子能通神,你想拿它做什麼?回到以前,奪取皇位嗎?」
  
  趙焱詫異道:「陸大人這是什麼話,我何時有這種狼子野心?」
  
  陸無聲質問道:「那山莊裡藏的數萬兵器是什麼?」
  
  「數萬兵器?」
  
  聲音老態,並不精神有力,但渾厚威嚴,穿透了牆壁傳來,令廂房頓時安靜下來。趙焱著實意外:「父皇?」
  
  他料定陸無聲在隔壁房間安排了人來坐定他大逆不道的事,所以行事小心,說的話也不踰越半句。但他絕對沒有想到陸無聲請來的人竟是他的父皇,當今聖上。
  
  他心頭微驚,立即將他方才所說的那些話全都回憶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出格的地方,才定下心來。
  
  轉眼趙康已經從隔壁廂房過來,數十名侍衛如魚貫入,沿邊而立,將廂房塞得滿滿噹噹,隨後趙康才入內。
  
  他年紀已過半百,常年久病,神色不佳。但目如猛虎,王者英姿不減半分。
  
  宮人已經搬了椅子過來,扶他安坐。
  
  「父皇。」十七公主走到趙康身邊跪下,一抬眼,都是淚,「三哥哥真的想殺我,您既然肯來,定是信天成的話的,他真的想殺我。」
  
  趙康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父皇來,不是因為信你,而是不想你三哥哥被人冤枉了。」
  
  趙焱心中冷笑,這話正是表明了不信他,所以才來不是麼,話說得倒是好聽。君王的心,就算是親生兒子,也不會相信。他跪地說道:「請父皇為我做主,陸將軍辛苦守衛邊城,還未班師回朝,他的兒子便和皇妹胡鬧汙衊兒臣。皇妹,你真糊塗,就算你真的喜歡陸大人,也不能聽他蠱惑呀。」
  
  十七公主恨恨道:「我沒有受蠱惑,是你親口說要殺我。」
  
  趙焱搖搖頭,重嘆一口氣。
  
  趙康轉而看向陸無聲和雲照:「你們有何說法?這夜明珠,當真能讓人回到以前?」
  
  趙焱一頓,他蹙眉看向陸無聲,他為了自保,竟將這種事跟他父皇說了。也對,如果不跟聖上說,那他一個朝廷官員,如何跟他這皇子鬥。所以破罐子破摔,寧可將這件事跟聖上坦白。
  
  陸無聲答道:「回稟聖上,的確如此,這件事三殿下也深信不疑,所以才大費周章想搶奪夜明珠,想要謀奪皇位。」
  
  「陸大人說笑了,這夜明珠本就是我讓宮人去宮外採集的。而且你說我有謀反之心,難道就憑你一顆不知真偽的夜明珠?」
  
  「夜明珠的事是傳說,那山莊所藏的數萬件兵器,殿下又該如何解釋?」
  
  趙焱驚訝道:「什麼山莊,什麼兵器?陸大人說話真是越發奇怪。」
  
  一直沒有做聲的雲照說道:「殿下就好好的再掙扎片刻吧,七殿下已經帶人前往山莊搜查了。」
  
  她以為說出這句話趙焱多少會露出驚慌模樣,可他臉上連半分慌張都沒有。他太過鎮定,反倒是讓雲照的心七上八下,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眾人在屋內靜等趙州歸來,屋裡氣氛越沉靜,趙焱越鎮定,雲照就越慌。她緊緊握住夜明珠,要是不小心被趙焱坑了,聖上要砍她和陸無聲的腦袋,她就只能再回去了,否則進了天牢,她想靠近陸無聲都沒有可能。
  
  她實在是太過緊張,握得夜明珠都要碎了,她偏頭看向陸無聲,想和他說話,想問他,這件事到底會不會出意外。但屋子裡誰也不說話,她沒有辦法問。
  
  陸無聲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殷切目光,也偏頭看她。好似見她目有驚慌,輕輕朝她點了點頭,以目傳意——放心,雲雲。
  
  雲照高懸的心瞬間就歸於平靜,對,陸無聲辦的事,她不該懷疑。
  
  那趙焱那傢伙為何如此安定?
  
  整個八樓都已經被他們要了,所以八樓沒有一點聲響,方才那些客人,也都是趙康安排的人。現在他們房中沒有動靜,別的房間也安靜下來,整個八樓都悄然無聲。所以有人從七樓樓梯上來時,腳步清晰可辨,幾乎是立刻吸引了全部在等待的人的視線。
  
  「定是七皇兄。」十七公主立即起身去門口瞧,一見那男子,就跑過去拉他進去。能為她報仇的人,就只有山莊窩藏兵器的好消息了,她如何不急。
  
  定要讓趙焱那混賬東西嘗嘗掉腦袋的滋味,方能洩她心頭之恨!
  
  趙州被她拽得急行入屋,屋內氣氛壓抑沉寂,他跪地向聖上問了安,說道:「兒臣已去過陸大人提及的山莊。」
  
  趙康默了默才問:「如何?」
  
  雲照滿目期待,說吧,只要說出來,事情就結束了,她再也不用回到臘月初八,喝那臘八粥了。
  
  趙州說道:「沒有發現任何兵器,只是一處普通的莊子。」
  
  雲照一愣:「不、不可能,七殿下可有找過莊子裡面,那裡面,還有大大小小的地窖、暗道,都是兵器呀,而且還有金銀財寶!」
  
  趙州搖搖頭:「沒有,只有幾個負責清掃的老奴,沒有兵器,也沒有財寶。非說有錢財,也不過是幾件古玩和幾十兩白銀。」
  
  雲照登時癱坐地上,腦袋嗡嗡直叫。十七公主也傻了眼,她惡狠狠盯看雲照和陸無聲,若非她的父皇在這,她已經要罵他們了。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她為他們盜取夜明珠,他們要扳倒她的皇兄,結果他們卻將事情鬧到這個無法收場的地步。她往他們的方向緊盯,他們侮辱皇子謀反,這是大罪,說不定父皇會就地處置他們,那到時候他們肯定會回去。
  
  這一次她要一起回去,她可不要做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白癡。
  
  雲照又將夜明珠握緊了些,情況一不對,她就跑。忽然有手壓在她的拳頭上,輕輕壓著,像是在安撫她不安的情緒。她抬眼看去,陸無聲依然是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在告訴她,他們還沒有輸。
  
  可他們已經輸了。
  
  兵器不在那,她知道是趙焱察覺了便將兵器轉移走了,天大地大,他們要去哪裡找這證據來證明他們沒有汙衊皇子?
  
  沒有可能翻身了……
  
  他們輸了。
  
  「陸無聲,朕信任十七,也信任你的父親,所以由得你胡鬧,甚至親自出宮與你們唱戲。可你這齣戲,實在是太荒唐!」
  
  「哎呀,這裡好熱鬧。」
  
  腔調懶懶,好像說話的人沒有睡醒。突如其來的倦懶聲音讓趙康都頓了話,往門外一看,就見個穿著寒酸的捕快倚在門口,脖子上正被侍衛架了刀,可他仍面不改色,笑道:「我在郊外查獲了一堆兵器,押送的人有宮裡人,有您的人,他們說那些兵器是三殿下您的,我聽說您在這,就趕緊過來找了。咦,對了,哪位是三殿下?哪位哪位?陸大人幫我指指吧。」
  
  陸無聲淡定地往趙焱一指:「這位就是了。」
  
  萬曉生恍然,慇勤道:「殿下趕緊去看看吧,不過放心,您的上萬件東西都好著呢,就是押送的人嘛……不太老實,老喊著是您的人讓我滾邊去,所以被我揍了一頓,看著有點慘,您不要怪我。」
  
  趙焱愣神,立即往趙康看去,只看見一張陰沉面龐,他怔了怔,自知兵器被陸無聲派人截住了。物證在前,人證也有,他深知無力回天,頓時癱在地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9-6-9 01:04 PM

第 68 章

  萬曉生率著眾衙役攔截下的兵器,已經都送到衙門,趙康讓侍衛押趙焱一同前去衙門查看,暫未發落,只是自古以來,謀反是大罪,所以就算趙康沒有當眾宣判,雲照也知道趙焱的下場不會太好。
  
  這樣安靜帶走,可保皇家顏面,處置的事,這幾日定會有結果。
  
  趙康看著侍衛親自押走趙焱,視線落在門口,許久都沒有收回。直到公公提醒該起駕了,他才動身,臨走前回頭對陸無聲說道:「夜明珠一事,可是真的?」
  
  目光灼灼,是不信任,是懷疑,更是虎視眈眈,充滿了危險。
  
  陸無聲抱拳微微彎身,答道:「子虛烏有,臣也不知道是誰造謠說我未婚妻手中有這樣的夜明珠,導致殿下被迷惑了心智,前來搶奪。被公主發現後,他又威逼公主,實在讓人費解。或許是殿下心中的確是有野心,所以才會寄託這種玄幻之事。」
  
  趙康擰眉盯看,沒有完全信他。
  
  一會陸無聲才說道:「聖上,如果它真的能讓人回到過去,那微臣的母親……也不會因故離世了。」
  
  趙康一愣,終於收回審度的目光:「你和雲家姑娘有功,朕會記得。」
  
  說罷,這才離開,沒有再問夜明珠的事。
  
  他一走,滿屋的侍衛也陸續離開,整層八樓,終於再次回歸平靜,這一次的平靜,不再是死氣沉沉的靜。
  
  雲照開口問道:「為什麼你篤信聖上會和你一起演這場戲?」
  
  「因為有十七公主的說辭。」
  
  「這恐怕不夠吧,說到底,三皇子也算是太子人選之一。」
  
  陸無聲默然許久,才摸摸她的頭,說道:「因為他是君王,哪怕有疑點的人,是他的親生兒子。」
  
  雲照愣了愣,也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坐在雲端之上的人,遠不如坐在地上的人安穩。稍有風吹,就可能跌落神壇,萬劫不復。所以他們受不得半點風吹,一旦發現,就要攔截在百里開外,方能安然。
  
  「我也得回衙門了。」萬曉生摸了摸還涼颼颼的脖子,又道,「陸大人,為什麼你要讓我去勸那領頭押車的人,誰來著,秦融?還說只有我能勸得動他,讓他回頭是岸?」
  
  陸無聲笑笑:「經驗。」
  
  「嘖嘖,說得我好像跟他很熟似的。不過我也懶得知道原因,我就問一句,陸大人跟我許諾的……咳。」萬曉生清俊的臉上冒出醉酒紅暈來,「你說能讓雲家姑娘把喜鵲許配給我的事,咳咳,是真的吧?
  
  雲照側耳聽見,偏頭字字道:「童、叟、無、欺。」
  
  萬曉生頓覺周身舒暢,又怕她打趣自己,說了句「我也得回衙門去了」就匆匆下樓跑了,看得雲照忍笑,還沒笑夠,就覺旁邊有股戾氣,一看,果真是十七公主。
  
  十七公主瞥了兩人一眼:「你們應該好好感謝我,如果不是我,計畫不會如此順利。只是陸無聲,以後你有後手的話,勞煩告訴我一聲,免得我跟著擔驚受怕。」
  
  「沒有以後了。」雲照偏身瞧她,這回終於輪到她將陸無聲拉到了身後,她一點都不想讓十七公主多瞧他一眼,「正月之後,會有番邦前來和親,到時候公主答應了為妙。」
  
  十七公主冷笑:「番邦皆是蠻荒之地,你讓我嫁去那些地方,是何居心?」
  
  「因為如果你不嫁去番邦,一年後,你會死於京師爆發的瘟疫,死相淒慘。」
  
  十七公主周身一震,她轉了轉眼睛:「你唬我,你只是想將我打發到千里之外的番邦,不再回來吧?」
  
  雲照嘆道:「言盡於此,公主自己考慮吧。」
  
  十七公主還是不信,看她還有什麼說辭,可沒想到雲照竟不說了,拉了陸無聲往樓下走。她說得越多,她就越不信,但雲照不再提,倒讓她心慌。她上前捉住她的手,瞪眼道:「你說的定是假話,對不對?」
  
  雲照看了看她,緩緩推開她的手:「一年後,真的會爆發瘟疫。如果公主不信,可以等,只是這一等……就沒命了。」
  
  她說完就和陸無聲下樓,留下舉棋不定的十七公主在原地慌了神。
  
  不可能,她不會死的。
  
  開什麼玩笑。
  
  她驀地笑了笑,這一笑,才覺額頭冰涼,抬手一抹,儘是冷汗。
  
  她惡狠狠地盯著雲照的背影,緊握拳頭,她不能死,不能這麼輕易地死了。一年……她只要等一年,就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話,如果她敢撒謊,到時京師沒有瘟疫發生,她定會想盡辦法殺了她!
  
  離開酒樓,天正放晴,還未至正午,可日光已經曬得人微醺。
  
  入了鬧市之中,兩人也不知要去哪裡,但世間已寧靜,去哪裡都無妨。
  
  陸無聲問道:「你方才所說,是真的?」
  
  雲照說道:「瘟疫是真的,只是到最後都不知曉問題,所以無法防範。」她說著還嘆了一口氣,唯一欣慰的是所幸不是大瘟疫。
  
  「那十七公主……」
  
  雲照笑道:「是假的。」
  
  年後來求和親的番邦,不多久會叛亂,爾後被聖上派兵鎮壓,而其後宮妃嬪皆下落不明。她想,十七公主如果真嫁到番邦,那也沒有再回到宮裡的機會。
  
  就算是真的回來,瘟疫一事她沒有說謊,她必然是信她的。所以萬一歸來,十七公主找她,也是求她居多,而不是害她。
  
  「這一次萬捕快幫了大忙。」
  
  「如果不是你提過你曾拜託萬捕快帶人上山捉賊,他一一照辦,我也沒有這個把握去請他帶人攔截那些兵器。」
  
  趙焱為人謹慎,陸無聲也怕趙焱不肯承認那些兵器是他的,料他會派人運走,所以拜託萬曉生去盯看,果然,趙焱命人轉移走了那些兵器。兵器並不是他最想查繳的,而是運送兵器的那些人,一個不會洩露趙焱的身份,但兩個三個,運那麼多的兵器走,他能找到的人也不見得會全是死士,那要找到幾個怕死的,嘴巴不嚴實的,就不難了。
  
  雲照盤算著該怎麼跟喜鵲提萬捕快的事,心中美得很:「我不好明著給他銀子,那我就在喜鵲的嫁妝上下功夫吧。對了,你也要記得好好獎賞管家。」
  
  陸無聲問道:「哪個管家?」
  
  「陸管家呀。」
  
  「哪個陸管家?」
  
  雲照撲哧一笑:「陸無聲你糊塗啦,當然是你家的管家。」
  
  陸無聲笑問:「獎賞他做什麼?」
  
  雲照頓覺不對:「我半夜被人捉走,好在你讓陸管家來鬧了一回,才不得不讓趙焱光明正大讓我進宮,也是如此定北侯才能將我順利接出宮外。等等……管家不是聽了你的安排才來的?」
  
  陸無聲愣了愣:「我並沒有讓他去,我醒來後直接去找你,但到了雲家發現你不在,後來我才去找了萬曉生,天亮後就進宮見十七公主。」
  
  不是他的安排?那陸管家……
  
  雲照微微晃神,忽然明白過來:「陸無聲,我們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
  
  -----
  
  哪怕是在嚴冬,竹林也依舊蒼翠,竹子的幽香沁人心脾。
  
  一座孤墳坐落其中,連帶著整片竹林,都安靜了。
  
  那墳前有香火,旁邊的雜草也剛被人除去。
  
  陸無聲看見墳前香火,有些意外,隨後又覺不可思議:「怎麼會有香燭,之前我和父親在臘月二十初來,是我親手除去的雜草、上的香,如今重來,未到二十,這裡不可能如此。」
  
  「陸無聲,你還不明白嗎?」雲照不斷重複的這幾日,對任何光怪陸離的事都想得開了,她不如陸無聲聰明,但她有著女子獨有的細膩心思,「誰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險救你?得罪公主,闖入火牢,還能命令陸管家?」
  
  陸無聲怔住。
  
  「是陸伯伯,他一直都在。」雲照往幽深竹林看去,也不能肯定他在不在那,「陸伯伯?」
  
  竹林深處,風撩竹葉,聲響窸窣,伴著一人獨行的聲音,漸漸清晰。
  
  陸無聲看著那邊,看著那從林中走來的人影,有些恍惚:「父親。」
  
  陸戰緩步前行,常年緊擰的眉頭此時已經展開,但歲月擰在眉間的痕跡,卻仍留在上面。他走到墳前,看著妻子的墳墓,沉默良久,才看向他唯一的兒子:「臘月初八第二天,你被下人推入池中溺死,我回到那天,救活了你;次年,你被害,我回來,救活了你;幾個月後,你再次死去……反反覆覆七十二次,最後一次我將你帶離京師,隨我去邊城,安然了十年,誰想回來後,你又被人殺害。為父再沒有精力救你,所以回到了你兒時,讓你將夜明珠送給了雲照。因為雲照便是我選定救你的人,唯有她能手執夜明珠,回到臘月初八。」
  
  陸無聲和雲照皆是愣神,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夜明珠竟來自他,甚至在此之前,他已經回到臘月初八七十二次!
  
  「你曾去皇家獵場,卻被人暗箭所殺,所以我不允許你涉足獵場;我讓你跟我去邊城,一去十年,只因你留在京師,變數太多。可哪怕回來七十二次,為父也救不了你。兇手手段千變萬化,是神明對我的懲罰。」
  
  陸無聲回神問道:「什麼神明,什麼懲罰?」
  
  寒風慼慼,拂得人面冰涼。陸戰目光滄桑,緩聲說道:「我守衛邊城,迎敵無數。有一日神明出現,說我殺戮過多,處以天罰,讓我無後。天罰將至,又出現另一位神明,說她無力改變天罰,但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便賜予我一顆夜明珠,讓我有無數次機會救你。」
  
  陸無聲沒想到夜明珠竟是這樣的來歷,雲照一聽,突然想起了夢中的黑白兩神。每次黑神出現定要以花吞噬她,最後都是白袍神仙救下她,那這兩人,定就是陸戰所見的天罰之神和天賜之神。
  
  「可神明的決定,哪裡有這樣容易改變。我苦心保護你,心血耗盡,可最終還是沒有辦法保護你。心力交瘁時,我才下決心要將夜明珠交給別人,祈求那人能夠救下你。」
  
  雲照問道:「那為什麼是交給我,而不是直接交給陸哥哥?」
  
  「夜明珠可以交給任何人,惟獨不能給他,更不能告訴你們任何真相線索,否則夜明珠會直接失去神力。只是天神憐憫,給了我三次機會助你。我可以將珠子贈與別人,但選擇的機會,只有一次,一旦失敗,我便再也沒有辦法回去。」
  
  陸無聲突然明白為什麼家中除了祭祀母親時才會燒香,平日父親從不讓他祭拜鬼神。那是因為父親對鬼神有恨,讓他一次又一次重來。他以為雲照回來幾次已經很痛苦,誰想父親一人獨自回來七十餘次,那是何其的淒苦。
  
  「我只能保護你,不能懲戒兇手,哪怕我查出那人是誰,我也不能動手。可我無法將夜明珠交給別人,直到雲照出現了……」陸戰看著雲照,疲倦的眼中已有微微感激,「分開百次,無論多少年,因何事,最終還是會見面,所以我選定了你,在你年幼時,讓你獲得夜明珠。」
  
  雲照想過千百回夜明珠的用意,卻從不曾想到她是陸戰挑中的人,她罵過老天爺,也感激過他,但知道能救陸無聲後,她不後悔老天爺這樣折騰她。
  
  人生能夠重來,救下了陸無聲,救下了司玲瓏和土豆護衛,還能撮合萬曉生和喜鵲,她不後悔。
  
  正是因為不後悔,所以才在千錘百煉中,一次又一次回來,救她所愛的人,救她所在乎的這些人。
  
  雲照小心問道:「我們還會再回去嗎,陸伯伯?」
  
  陸無聲和雲照看著他,微微屏息,安靜地等他的答覆。如果還要重來……他們也不怕,一次不夠,就十次,十次不夠,就一百次。
  
  神明給的懲罰,他們替父親承受!
  
  「不會。」陸戰輕輕搖頭,語氣已釋懷,「你們找到了兇手,懲戒了他,已破天罰,而這夜明珠,也再無作用。雲兒,你沒有放棄,陸伯伯感謝你。」
  
  雲照低頭看著她手中的珠子,光澤依舊,沒有衰敗的模樣。她將珠子收回手中,鼻子竟是一酸,笑了笑:「陸伯伯,從今往後,您再也不用回去,這件事,也再不需要一個人扛,因為往後,有陸哥哥和我了,您可以放下了。」
  
  陸戰怔了神,沉默許久,眼眶已紅了一圈。他唸著「放下」二字,像是世上最動聽的聲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
  
  結束了。
  
  他抬頭看著蒼天,是藍色的,沒有強光刺眼,也沒有出現黑白神明。
  
  真的……
  
  結束了。
  
  一顆淚從蒼老的面龐滾落,深深墜入大地,澆灌地底冬筍。來年,冬筍破土,又會為這竹林添上一抹綠意,生機勃勃。
  
  ---
  
  中午又去幫司玲瓏抓了賊的雲照回到家裡,準備明天和司玲瓏說明一切。如今所有發生的事已算是塵埃落定,只是她仍有一事不痛快。
  
  那就是那黑袍神明怎會那樣混蛋?
  
  她換了衣服烤著火,越想心氣越是不順,直到喜鵲火急火燎地跑進來,告訴她變天了,那三皇子竟被貶為庶民還一世不許進京時,她才覺得舒服了些,她大手一揮,說道:「去拿我的小金庫,給大夥發點賞錢!」
  
  喜鵲這下摸不著頭腦了:「小姐,三殿下被貶,您高興什麼呀?」
  
  雲照只管笑,不說。一會見喜鵲抱了她的小錢箱出去,她才想起來,拽了她的衣角說道:「喜鵲,你看萬捕快這人怎麼樣?」
  
  「愛錢!」
  
  早已看透他們的雲照朗聲笑了起來,喜鵲莫名問道:「姑娘怎麼了?怎麼好端端地提他?」
  
  「因為呀……」雲照撫掌說道,「我想將你嫁給他。」
  
  喜鵲「呀」了一聲,紅著臉說道:「姑娘不要開我玩笑,我才不嫁他,我又不喜歡他。」
  
  「真的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真的真的?」
  
  喜鵲努力想了一下決定反駁,可越想越不對勁,只想得自己滿面通紅,說了一句「我去發賞錢了」,就像兔子般逃走。
  
  雲照搖著椅子樂不可支,看來她很快就要準備喜鵲的嫁妝了,不過首先,她要先解決好喜鵲她娘的事,這件事可不能忘了。
  
  屋內炭火恰好,熏得屋裡暖如春。她晃著晃著椅子,睏意漸起。
  
  夢中仍是一株衝天樹花,開滿了一棵樹,她這次學得更乖了,就遠遠看著,不過去,怕又被那黑袍神撒的花給溺死。
  
  直到她瞧見樹上出現兩個人,她才稍稍走近,仰頭看去,果真是那兩個神明。
  
  「喂,珠子呢?」
  
  一人從花後探身,一襲白袍幾乎曳地,微微笑著。
  
  雲照找了找身上,從脖子牽繩出來,將珠子畢恭畢敬遞上。她忽然回過神來,咦,這白袍神竟然是個妹子,只怪他們男女都俊美,雌雄難辨。不過那黑袍神,該不會也是個妹子吧?
  
  但……沒有哪個姑娘,會整天黑著一張臉的。
  
  定是個漢子,還是個脾氣稀奇古怪不近人情的漢子。
  
  雲照暗自思量,又往樹下走近了一些,對那愛理不理的黑袍神說道:「我要跟你講點道理。」
  
  「……」
  
  他理也不理她,白袍妹子抿笑,悠悠看她,等著她說。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敵國來犯,我們不還手,就會有滅國之災。古有趙國投降,被秦國坑殺六十萬將士,我們若降,只怕也會淪落同樣下場。陸伯伯護國,不是為了殺戮,而是為了保護這個國家的黎民百姓,敵軍來犯,不能不擋,也就不得不開戰,手上也不得不沾上敵軍鮮血,我們不能退一步,因為退一步就是死,就會亡國呀。你懲罰他殺戮過多,這不對。他若屢屢對外宣戰,亂別國朝政,殺別國將士百姓,這才是亂臣,該罰,然而陸伯伯不是。你身為神明,但卻是非不分。」
  
  黑神終於看了她一眼,雲照一驚,忙往後退,但那滿樹的花,依然開得燦爛,沒有化作花海,淹沒她。
  
  「哼。」
  
  他重重哼了一聲,身體隱入花海之中,消失不見了。白神又笑了笑,俯身伸手,摸了摸雲照的頭,幾乎是剎那,那輕撫的溫柔玉手消失在她眼前。
  
  他們都走了,但滿樹的花開得很好,雲照終於可以坐下來,好好賞一次花了。還沒看上片刻,鼻子忽然一癢——
  
  「阿嚏!」
  
  雲照猛地打了一個噴嚏,從夢中驚醒。她哆嗦了一下,屋裡怎麼這麼冷了,炭火明明添夠了的。
  
  「阿嚏阿嚏!」
  
  雲照摸摸鼻子,完了,定要染上風邪了。這一晃,隱約覺得脖子那不對勁,她掏出繩子一瞧,倒是還有個東西掛她脖子上,但已經是一個圓滾滾的石頭,而不是通亮的夜明珠。
  
  神明果然已經將夜明珠收回去了。
  
  她默了默,忽然聽見窗戶被人敲響,一短、二長。
  
  她歡喜地跑過去開窗,窗戶大敞,有寒風灌入,又凍得她彎身打了兩個噴嚏。
  
  陸無聲立即將窗戶關了一半,探手摸她的臉:「真冷,沒蓋毯子嗎?」
  
  「蓋了。」雲照拿了夜明珠給他看,「你看,珠子變成石頭了,我剛夢見了那兩個神明,他們讓我還夜明珠,醒來後就變成這樣了。我想,它真的失去了神力吧。」
  
  陸無聲看著這珠子,釋懷道:「雲雲,以後凡事都要靠自己了。」
  
  雲照笑道:「不怕,有你在,而且沒有那黑臉神搗亂了。」
  
  陸無聲笑笑,見雲照要往外面爬,伸手邊接邊問:「外面冷,出來做什麼?」
  
  「將珠子埋了。」
  
  雲照看了一圈院子,沒想好埋哪兒,陸無聲見她遲遲不做決定,又怕她凍壞,仔細一看,說道:「就埋在桃花樹下吧。」
  
  愛屋及烏,情郎說哪兒好,糾結了半天的雲照忽然也覺得桃花樹不錯,她欣然道:「就那兒吧。」
  
  陸無聲尋了根樹杈挖土,泥不結實,很快就挖了個坑。雲照捧著變成了石頭的夜明珠,將它放入裡面時,低聲:「謝謝。」
  
  珠子臥在土坑中,更像是一顆普通的圓石頭了。
  
  泥土覆蓋,一點一點地將它埋入地底,從今往後,世上再無能夠重回臘月初八的夜明珠。
  
  雲照看著看著,笑了笑,是放下,是釋懷。
  
  陸無聲填好坑,又拔了些枯草掩蓋,將挖掘的痕跡除去。他灑下最後幾根枯草時,說道:「明日我就來提親,這一次,再不會食言。」
  
  親也親了,抱也抱了,雲照聽見這話已經不會臉紅,但心還是撲通撲通地跳著,她輕輕點頭,又復姑娘的羞赧:「嗯,我等你。」
  
  她拍去兩手泥土,實在是冷,便又鑽回屋裡,也捨不得他在外頭凍:「你快回去吧,冷。」
  
  陸無聲不太放心,往裡面看去:「你屋裡也冷,怎麼,沒燒爐子嗎?」
  
  「燒了。」雲照也覺得奇怪,跑到爐子那歪了腦袋一瞧,只見爐子裡的炭竟然全滅了。她愣了愣,突然一張黑臉從腦海呼啦啦閃過,她憤然道——
  
  「幼稚鬼!」
  
  《臘月初八異事錄》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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