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11-2 01:47 P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漫長的崇禎二年
崇禎二年過的漫長極了。
這一年非常不平靜。對於年輕的新皇朱由檢來說,他已經由剛剛鏟除魏忠賢的意氣風發,而開始感受到了背後傳來的陣陣涼意。
這一年的皇太極,征服了朝鮮,逼迫朝鮮去掉了崇禎年號。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年輕的朱由檢下令處死了楊鎬。
這個導致了薩爾滸慘敗的罪魁禍首,從自萬曆四十七年,因兵敗被革職,到崇禎二年被殺,整整在監獄中休養了十年!
楊鎬處死的當日,天空不晴也不陰,甚至連風都沒有,人頭落地之後,因為劊子手的錯失,他的血沒有完全收進一個青花瓷瓶,濺出來了一些,染紅了一片黃土。
十月二十六日,皇太極率八旗軍分兵兩路,繞道蒙古,進攻長城關隘龍井關和大安口等地,從北麵突襲京師。
三日後,皇太極順利突破長城,於十月三十日,兵臨遵化城,遵化在京師東北方位,距離京師三百裏,京師告急!十月二十九日,薊遼督師袁崇煥從寧遠前往山海關,途中得到消息,後金軍已突破長城北線,緊急安排山海關總兵趙率教率四千輕騎兵,晝夜不停前往遵化抵擋後金軍前鋒兵力,袁崇煥於十一月初五日率祖大壽等將親點九千輕騎兵疾馳京師。
趙率教飛馳三晝夜,行三百五十裏,十一月初四日到達遵化,與後金軍相遇,力戰而亡,全軍覆沒……
十一月二十日,皇太極大軍到達北京城外,明將滿桂,侯世祿不敵,退入甕城!
廣渠門外,袁崇煥關寧鐵騎與後金軍也同時相遇,莽古爾泰率四旗兵力猛攻關寧鐵騎。
袁崇煥親率祖大壽、戴承恩、王承胤組成品字形方陣獨擋數萬後金軍,激戰四個時辰,從上午巳時一刻戰至下午酉時三刻,袁崇煥身中數箭,因身披重甲,而未穿透,戰鬥中,敵軍一人掄刀砍向袁崇煥,幸得家臣袁升高以刀架隔,險些喪命。
爾後皇太極軍漸漸招架不住,阿巴泰、阿濟格、思格爾相繼被關寧鐵騎擊敗……深夜,袁崇煥率五百火炮手,四麵攻打皇太極營地,皇太極軍大亂,遂撤出北京城外,旋即,北歸!
崇禎二年十一月冬,皇太極調兵大舉南下,京師吃緊。
為了保住北京,朝廷急調四方軍隊赴北京防守。
甘肅邊兵李洪基所在部隊隨參將王國向京師進發,途經金縣,兵士們要求發餉,參將王國卻克扣不發。
於是,在榆中參將王國和當地縣令被殺,兵民發動了兵變。
崇禎二年,張秉忠密謀造反,為鄉紳所知,鄉勇擒拿未果,逃遁無蹤。
崇禎二年,十二月,因傳聞袁崇煥與皇太極有暗約,百官彈劾,袁崇煥下獄。
崇禎二年十二月,吳三桂隨同舅父祖大壽回援京師,連獲廣渠門、左安門二捷,以為大功!
不料想,卻被當作奸細謾罵,在城壕露宿半月,京營從城上扔磚砸死三人,選鋒出城砍死六人,巡夜兵丁被殺或勒索,等到袁崇煥下獄,眾將士已是心灰意冷。
皆言“以督師之忠,尚不能自免,我輩在此何為?”竟不聽祖大壽號令,徑自向東奔去。
崇禎二年的最後一天,雲昭邀約徐元壽,雲福,雲猛,雲虎,雲豹,雲蛟,雲霄吃火鍋,慶祝他種出的第一茬辣椒!
搗碎的辣椒裏麵添加了花椒,八角等十一種調料,用熱油潑了,香氣撲鼻。
再倒進奶白色的雞湯裏,雲昭淚流滿麵。
搗碎的蒜末,切得細細的香菜,香蔥,加上芝麻醬,香油,油炸過拍扁的豆子,以及現殺的肥羊,雲昭吃了一口之後,便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直到筷子被雲猛拍飛之後,才把腦袋從鐵鍋上麵收回來。
“你娘跟你姐姐們有沒有吃?”
雲昭怒視雲猛道:“她們那裏有一模一樣的東西!”
雲猛卻不回話,雲昭想再次把腦袋鑽到鐵鍋上麵,幾次下來都未能成功。
忽然覺得有人拉扯他的大腿,低頭看卻是錢少少,他的小碗裏裝了很多羊肉。
雲昭正在驚訝的時候,才發現,錢少少碗裏的羊肉都是從雲猛等人的碗裏偷來的。
對於別人碗裏的東西,雲昭自然是不吃的,錢少少見雲昭不肯吃,就繼續縮在桌子下麵埋頭大吃。
一隻羊,一柱香的功夫就完全不見了,當雲昭終於把腦袋擠進去的時候,很大的鐵鍋裏,連湯汁都不見了。
雲昭大怒把手裏的小碗狠狠地砸在地上,在座的諸人卻無動於衷,隻有錢少少遭了殃,被打碎的瓷片弄傷了手指。
雲猛從笤帚上折下一根糜子杆,一邊剔著牙齒,一邊對雲福道:“福伯,這是這小子最有用的一次,您說是不是?”
雲福連連點頭。
徐元壽喝完最後一口湯,拍拍肚子道:“有點像蜀中鹽井苦力吃的雜燴湯,就是多了辣椒,呵呵,沒想到這辣椒還有如此好處,喝了一碗湯,全身發熱,這麼冷的天氣裏居然讓某家全身冒汗,是個好東西。
開春之後一定要多種!”
雲豹喝了一口酒連連點頭道:“以前我總以為吃飯比不上喝酒有意思,這一次不同了,吃飯真正的比喝酒舒坦。”
徐元壽端起茶碗漱漱口,轉頭吐掉茶葉水道:“就是粗俗了一些,不過,你們家大多數人都是賊寇,這道吃食很合你們的口味。
不如就叫‘寇鍋’算了。”
雲昭鄙夷的道:“人家有名字,叫火鍋!”
雲猛點點頭道:“有道理啊,吃了這東西嘴裏冒火,渾身冒汗,叫火鍋確實應景。”
雲昭不懷好意的道:“吃了這東西,冒火的不僅僅是嘴巴,明天你們就知道了。”
錢少少終於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了,喊來了家裏的婆子,端走了鐵鍋,收拾幹淨了桌子,隻留下酒水跟一個碳爐,他就端來了好多油炸過的豆子以及核桃等幹果。
徐元壽瞅瞅這個準備說長話的場麵,就起身站了起來,對雲昭道:“謀劃時要膽小,做事時要大膽。”
說完話,就離開了房間。
雲猛等徐元壽走遠了,就抓了一把豆子有一顆沒一顆的吃著,吃了幾顆之後就低聲道:“王二,王大梁戰死了,他的殘部七千餘人攻三水縣,遊擊高從龍敗死。官兵被傷者二千餘人。
聽說收獲頗豐。”
雲福歎口氣道:“能有多少收獲呢?延綏地哪來的富裕地方可以讓七千人吃飽喝足?
就算是延安府富裕些,也不是七千農夫能撼動的。
左右倒黴的是城裏的百姓罷了,你把農夫劫掠城裏的百姓也叫收獲頗豐?
明白的告訴你,就三水縣的模樣,把地皮都刮幹淨了,也比不上少爺在西安城幹的那一筆買賣。”
雲霄笑道:“那是我們找到了真正的肥羊。”
雲蛟大笑道:“是啊,是啊,小昭,反正冬日裏大家都閑著,你再想一個辦法,我們再狠狠地撈一次。”
雲昭搖搖頭道:“同樣的事情絕對不能再幹一次,多幹一次就要多留一些蛛絲馬跡。
官府上一次查不到我們,是因為我們運氣好,沒有出岔子。再來一次就不一定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家裏的調料包生意做得還不錯,雲掌櫃他們居然想出用調料包泡饃的生意,被我改良了一下之後,添加了羊油,白蘿卜跟幹菜之後,就成了羊湯泡饃,據說賣的還不錯,大冬天的,走遠路的人都喜歡喝一碗,加上足夠便宜,算是西安城裏為數不多的好生意,比賴老六的羊湯館子生意還好些。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們家的重點是要好好種新莊稼,你們的重點目標就是繼續打著彭和尚的旗號繼續給咱們家多弄一些峪口回來。
誰都別想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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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9-11-2 01:48 PM 編輯
第六十八章 取舍之道有大文章
新年到來了,人們的日子卻沒有變得更好……
平原上的人們開始向山區湧來。
這本來就是一個怪現象!
以前的時候啊,都是山區的人在災荒之年下山向平原上求一口飯吃。
現在,倒過來了。
秦嶺啊,這座亙古以來就庇佑了無數國人的神山,再一次展露了他仁慈的一麵,融化的雪水從高山裏奔騰而下,給了關中平原最後的喘息之機。
越是靠近秦嶺,享受到秦嶺潤澤的百姓就越多。
雲家莊子原本是一個偏僻的山村,平原上的人對這座山村極為陌生。
可就是這樣,雲家莊子高牆外邊,也逐漸有了前來找活幹的農夫。
寒天臘月的日子裏,哪裏有什麼活計給他們……
開始的時候,雲娘看這些人可憐,還接濟他們一點糧食,雖然不是什麼好糧食,果腹卻是沒有問題的。
管家雲福阻止了兩次,雲娘都沒有聽。
開始的時候,隻是看瘦弱的婦人抱著孩子眼巴巴的看她,她就給了婦人孩子一碗粥,一塊餅,後來見老婆婆張著沒牙的嘴巴哀求她,於是,她又給了老婆婆一碗粥,一塊餅。
再到後來,雲家莊子高牆外邊,就支起來了粥鍋……
暗紅色的火苗子舔著黝黑的鍋底,大鍋外邊,則是一雙雙饑渴的眼睛。
雲昭站在高牆上往下看,整個雲家莊子的人都站在高牆上邊往下看,看了一陣子之後,除過雲昭,其餘的都回去了。
馬上,雲昭就看見雲家莊子的人開始背著自家的糧食向後山走,估計是要藏起來。
饑民的模樣太可怕了……他們幾乎沒有了人形,聚攏在雲家莊子前邊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喝一碗粥。
徐先生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站在雲昭身邊道:“你看,這就是人世間最大的不公!
你應該讓這個世界變得公平起來。”
雲昭不以為然的道:“據我所知,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公平可言,從人類誕生到現在,從來沒有過公平這件事。
第一個產生靈智的人或許能做到公平,等第二個人誕生之後,就沒有了絕對的公平。
我以後能做到勞有所得,就已經是僥天之幸了。”
徐元壽皺眉道:“三代以前的大賢人能做到。”
“您是說堯舜禹?”
“是!”
“您錯了,上古時代之所以會讓您產生這樣的誤解,純粹是跟記錄這些事情的人有關。
人們總是痛惡自己生活的時代,幻想以前,或者以後會更好,卻沒有改變現在的決心。
這就是人最大的悲哀。
殊不知上古時代人們穿草衣,著獸皮,呼噓毒癘,在野獸口中求活,哪來的快活可言!
我腦子裏的有一句話說的很清楚——那就是一切都要靠我們自己!
想要吃飽,就去種地,想要穿暖,就要去織布,想要有暖和的屋子,就要去燒磚……這世上從來沒有不勞而獲這種事!
所以啊,我將來如果真的如同先生說的那般有出息,不可能成為您說的聖王,隻會成為百姓屁股後麵的一條鞭子。
我會拿走屬於國家的那一份,我也會給他們留下足夠果腹的食物,但是,我還想要更多,我也想給他們留下更多。
這個時候,人人都必須努力,懶惰者不得食。”
徐先生歎口氣道:“你這是要成為嬴政一般的人啊。”
雲昭冷笑道:“帝王的本質就是掠奪!自古以來的帝王,無論是堯舜禹,還是夏桀商紂從而本質上沒有區別。
不能因為堯舜禹把劫掠這種事情幹的更加隱蔽,更加溫和,就說他們比桀紂更好。
當然,我會努力的向堯舜禹看齊,鄙棄桀紂,畢竟,這是人們的一種共識!”
徐元壽長歎一聲道:“這就是上蒼突然裝到你腦袋裏的東西?”
雲昭點點頭。
徐元壽沉默片刻,指著高牆下麵的饑民道:“你母親正在拿你準備爭奪天下的糧食賑濟災民,你不去阻止嗎?畢竟,救災這種事情,隻要開始了,就容不得你們停止,否則,你們家就成了饑民最大的敵人!”
雲昭大笑道:“我覺得我母親做的沒錯,爭奪天下要從腳下做起,如果我連這些饑民都沒辦法幫助,以後還說什麼爭奪天下。”
徐元壽道:“你如何救濟這些饑民?你家的糧食並沒有預料的中那麼多。”
雲昭轉過頭仰視著徐元壽道:“我是強盜!”
“強盜搶劫強盜,然後再用強盜的糧食救災民?”
徐元壽的話說的很是拗口,但是呢,卻把意思完整的表達出來了。
雲昭歎口氣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糧食的數量是一定的,我想換換吃糧食的人。
我其實不喜歡強盜,隻是這年頭不當強盜就會被人家欺負,所以不得不當強盜。
強盜們一旦說起自己當強盜的原因,都喜歡用官逼民反作為借口。
就我雲氏這樣的人家,當強盜並非是官員逼迫的,而是出於某種考慮。
以前的時候,因為好逸惡勞來當強盜的人,遠比官逼民反當強盜的多。
現在就很難說了,所以,我很想在農夫被官員逼迫成強盜之前,先把舊有的強盜鏟除。
把舊有的強盜全部換成不得不造反的農夫之後,我的隊伍就會很好帶。”
徐先生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你的目標是華縣龍袍水,還是柞水憾破天?”
雲昭思慮一下道:“憾破天的糧草眾多,龍袍水卻是彭和尚的結拜兄弟,我還是選擇龍袍水。”
徐元壽摸摸自己的胡須道:“誘殺?”
“彭和尚被奸夫**所殺占據了山寨,二當家心中不平,邀請龍袍水裏應外合殺掉奸夫**,二當家願意以彭和尚一半的財貨相贈。
您覺得這樣說,龍袍水會不會上當?”
“不會!都是老強盜了,這種事情見的多了,他一定會打探清楚再出動,你們殺彭和尚的時候手法太粗糙,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先生,您多慮了,據弟子看來,關中的盜匪都有些傻,我把這個辦法在雲虎身上用了一下,他立刻就上當了。
又在雲豹,雲蛟身上也試過,他們也上當了。
雲霄猶豫了一陣子,還是覺得這筆買賣可行,隻有雲猛認為應該連二當家的一起幹掉。
就我這幾位叔叔的聰明才智,都能弄死彭和尚,我覺得用這個辦法弄死龍袍水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徐元壽輕笑一聲道:“那是因為你雲氏缺少糧食,隻要有弄到糧食的機會,他們寧願冒險也要試試。
所以,你說他們愚蠢,這不合適,因為他們把糧食看的比命重要。
人啊,有時候不是不知道自己幹的是蠢事,而是被事實所迫,不得不做罷了。”
雲昭笑道:“如何讓龍袍水明知道是陷阱也要往下跳呢?”
徐元壽笑道:“蒙蔽他的靈覺!”
“怎麼才能蒙蔽一個人的靈覺呢?”
“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人總有弱點。
龍袍水此人最喜歡什麼?”
“大戲,他以前就是唱‘桄桄子’出身的,最喜歡穿著戲服龍袍唱‘桄桄子’。
隻要十裏八鄉有人演戲,他必定會看,有時候來了興致,自己還會上去唱一段。
哦,先生,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雲昭說著說著,眼睛就開始發亮了。
徐元壽歎口氣道:“再想想,你解決了龍袍水獲得的糧食並不多,甚至你也沒有狠心到把龍袍水的部下全部殺光的地步,即便是你能對強盜下手,強盜的那些家眷你如何處置?
如果你連強盜家眷都殺掉,那麼,你拯救百姓的意義在何處?
如果不殺,你麵前的這些人就會餓死。
這個時候花費力氣去解決龍袍水對解除你目前的困境毫無幫助。
你真正要對付的人是柞水縣的憾破天,柞水縣去年的收成很好,這就是憾破天實力強悍的原因。
現在這年頭,有糧食的人就能招收大量的人手。
你如果現在不對付憾破天,到了明年,因為糧食的緣故,憾破天隻會更加的強大。
你覺得對付還處在積蓄力量時期的憾破天好呢,還是對付實力更加強大的憾破天好呢?”
雲昭點點頭道:“對付現在的憾破天比較好!”
徐元壽笑道:“如何對付呢?”
“彭和尚聯合龍袍水一起對付憾破天!”
“嗯,這就對了,任何有益的力量不論有多小,都不要拋棄,任何有害的力量不論多麼強大,也不可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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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新一代強盜終於出現了!!!
跟徐先生討論事情的時候,雲昭總覺得自己已經成了皇帝!
跟雲福,雲猛等人談論事情的時候就接地氣多了。
有玉山在,雲家莊子的冬日裏很少能見到明晃晃的太陽,今天就很不錯,玉山上沒有雲霧,太陽直接照射到了雲家莊子上。
雲家的主事人齊刷刷的在前院的邊牆根上蹲著曬太陽,雲家莊子的其餘人就在不遠的地方用同樣的姿勢蹲著。
太陽照在慘綠色的棉襖上很暖和,露在空中的臉蛋,鼻子卻被寒風吹得紅彤彤的。
雲昭的皮膚嬌嫩,被寒風一吹就變成了紫色,一個姐姐扭捏的從內宅出來,用一條粗糙的羊毛方巾把雲昭的臉包住,又朝雲豹甜甜的叫了一聲爹,就羞紅著臉跑回內宅了。
雲豹驕傲的左右看看,然後目送自己閨女進了後宅,滿意的道:“還是嫂嫂會養閨女,這才多長時間啊,被我們養的幹巴瘦的閨女如今水靈靈的好看。
以後配狀元郎都足夠。”
雲福吧嗒一口煙道:“富人家養閨女的閨女都好看些,主要是不用下地,不用守在鍋台上,窮人家的閨女就沒這麼好的命。”
雲豹掏出一個酒壺喝了一口酒道:“就這麼一個閨女,老子拚了命也要讓她好過些。
我們這些人幹的都是傷天害理的買賣,一次天花,就讓男娃子全軍覆沒,這就是報應,好在我們沒有幹淫邪之事,天老子還給留了半條根。
這輩子就這樣了。
小昭,以後呢,傷天害理的事情你的幾個叔叔幫你幹,你就莫要插手,就跟你爹一眼,好好地當人,雲氏本族就剩下你一個晚輩了,以後你的姐姐妹妹們還要靠你撐腰。”
雲昭沒回答,雲猛卻岔開話題道:“憾破天把老婆,兒子,閨女放在華陽川,以為沒人知道,你要想辦法讓憾破天以為是龍袍水幹的才好。”
雲霄最近手裏有錢,也開始學雲福抽煙,一袋煙抽完了,就磕掉煙灰輕聲道:“這個很容易,龍袍水的手下就是一群雜碎,隻要引他們過去就好了,剩下的事情不用我們出手。”
雲猛冷笑道:“咱們藍田就卡在華縣跟柞水中間,他們兩個要鬥起來,隻能在我藍田境內進行。
我們幫龍袍水幹掉憾破天之後,順手再把龍袍水一起幹掉,這件事我跟雲豹去做,雲虎去抄龍袍水的老窩,雲蛟,雲霄去抄憾破天的老窩。
他們的地盤我們先不要,人也不要,隻拿走糧食,等我們走遠了,就把兵刃還給他們,來年看莊稼的長勢再決定要不要他們的地盤。”
雲昭笑道:“咱們的人是不是已經集合起來了?”
雲猛道:“按照你說的法子,人口都聚攏在四個大的能種莊稼的峪口,老弱婦孺去種地,養羊,養豬,養魚,種蓮菜,雲楊他們在跟著老出溜學騎馬,沒人閑著。”
“我們現在有多少匹馬?”
“勉強一百匹,除過跟烏斯藏,蒙古人弄來的四十二匹馬之外,這些時間就弄來了五十匹,沒有好馬,一些還是大齒口的挽馬,還有一些大騾子。”
對於騎兵,雲昭狗屁不通,就把目光看向福伯。
福伯嘿嘿笑道:“別看我,老奴就是混步軍的,老出溜以前就是騎兵,雖然可能不如關寧鐵騎名聲大……嘿嘿,那是因為人數太少才不成氣候的。
老出溜這種騎馬作戰了二十年的家夥,能活到現在,教孩子們騎馬作戰還是成的。
少爺,我雲氏為盜數百年,確實沒有給少爺留下什麼金山,銀山,要人?誰敢跟我雲氏比?
你就好好地用老出溜這個老貨,不會錯的。”
雲蛟笑道:“老出溜老大的不高興,說誰把他們這支騎兵安排在峪口裏,小昭就該把出主意的人梟首示眾!
他還說,小昭年紀小不懂事,我們這群人都是吃屎長大的,白白的浪費了這麼好的一支騎兵!”
雲昭張大了嘴巴,他從來不覺得自己這支爛透了的騎兵會是什麼好東西。
在西安拿哈達騙錢的時候,那些烏斯藏人,蒙古人也不是傻子啊,給的都是最差的馬,再加上一些挽馬,哦還有騾子七拚八湊出來的騎兵,在一個老騎兵眼中怎麼就成了好騎兵了?
雲福見雲昭很驚訝,就笑著道:“在戰場上,騎一匹驢子活命的可能也比步兵大,威力也大!
畢竟砍死驢子也要廢一番功夫的。
不管我們的馬好不好,王嘉胤手下兩萬多人,你看他能不能湊出一百騎兵來。
現如今,隻要在戰場上看到了騎兵,這場仗就贏了一大半。”
“你是說我可以進攻西安?”雲昭心裏熱的發燙,老子終於是有一百騎兵的人了。
雲福瞅瞅雲昭道;“騎兵攻城,你嫌自己死的不夠快是不是?”
“徐先生哥哥送來的信件中說的很清楚啊,建奴都開始進攻北京城了。”
雲福不耐煩的道:“建奴不光隻有騎兵,人家也有步卒,且大部分都是步卒,要是皇太極有十萬鐵騎,戰馬鋪天蓋地的壓過來,把對手踩都踩死了,還打個屁啊。”
雲昭發現暴露了短板,哦哦兩聲,就接著聽長輩們謀劃。
臉上抱著毛巾,寒風吹不到,太陽透過微微的寒風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雖然僅僅是上午,雲昭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
直到錢少少來喊這群去吃飯,才拍拍背後的黃土,回家去吃飯了。
家裏的夥食也就好了三個月,自從母親開始賑濟災民之後,糜子飯又成了家裏的主糧。
外邊的災民偶爾還能吃到黑鍋盔,雲昭的飯碗裏隻剩下糜子飯,熬煮的幹菜把唯一的一塊肥肉裏的油脂榨的幹幹淨淨。
肥肉被母親放在雲昭的飯碗上,雲昭歎息一聲又把肥肉給了母親,倒來倒去的不衛生,母親就把肥肉切成碎末,往幹菜裏麵一攪合,就成了一盆子幹菜燉肉。
錢多多吃了很多,還在一邊鼓勵弟弟多吃一些,至少要吃的跟雲昭一樣胖才好看。
家裏的姐妹們吃的也很多,總之,見了災民的模樣之後,每個人都在努力的給身體積攢脂肪。
隻有雲昭對吃飯依舊很有要求……然後,他吃了一碗飯之後,母親就下令收拾碗筷,不給吃了。
母親認為自己的胖兒子不懂得惜福。
錢多多的漂亮衣裙早就被母親給換掉了,如今,她身上穿著一件綠色的棉袍,頭上梳著閨女發式,留著長長的劉海,隻是她的頭發烏黑發亮,即便是縮著脖子,將雙手插在袖筒裏……雲昭不得不承認,美女就是美女,已經被母親毀掉形象的錢多多偏偏散發著另一種叫做樸實……的美。
錢多多用自己圓頭棉鞋碰碰雲昭的腳猥瑣的湊近雲昭小聲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吃一頓火鍋?你姐妹們晚上做夢都念叨著呢。”
“今年想吃啊,最少要等到七月份,辣椒沒了。”
“小氣鬼,小氣鬼,我弟弟說你留了好幾顆辣椒!”
“那是用來當種子用的。”
“騙子!我們吃的是辣椒皮,沒吃辣椒種子!”
“你還不允許我保存幾顆?”
“吃的東西會壞,要是不早點吃掉,味道跑光了怎麼辦?”
“關你屁事啊!”
“敗家子!”
錢多多本來想拿腳跺在雲昭的腳上,見雲昭虎視眈眈的瞅著她,就跺在地上,還很生氣的跑掉了。
雲昭當然不會去追的,他很清楚,隻要追過去,自己可能又會被騙,不要說手裏的辣椒不保,很可能連最後一錠銀子也被騙走。
跨著腿站在大門口的雲楊把這一幕看的很清楚!
去年的時候他還有資格進內宅晃悠晃悠,今年,他已經十二歲了,沒了進內宅的資格。
福伯說男娃長毛之後就不能進內宅!
想想雲楊也該到這個年紀了,前半年,光著屁股在小夥伴們麵前晃蕩毫無羞恥感,在雲卷家的炕上沒人穿褲子睡覺。
下半年,這種場麵就看不到了,這家夥把褲頭綁上帶子係的緊緊的。
雲卷,雲舒,雲飛他們對此非常好奇,七八個人按住他想要想要解開褲頭看個究竟,被力大無窮的雲楊給揍了一個稀裏嘩啦……沒有得逞。
所以,雲昭很羨慕雲楊,這是長大的標誌啊……
“我這是騎馬騎成這樣子的!”
雲昭才靠近,雲楊就立刻開始解釋他為什麼要跨開腿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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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何以為人?
雲楊的方臉膛已經逐漸定型了。
隻是這個家夥同樣繼承了關中漢子手長腿長的優點,即便是跨著腿站立,也高了雲昭一頭不止。
“今天早上騎馬跑了四十裏!”
雲楊誇耀完畢就把手塞進雲昭肚子上的口袋裏,從裏麵摸出兩個核桃,用手一捏就碎了。
核桃很乾,雲楊吃的很乾脆。
雲昭鬱悶的看著雲楊,這些核桃是他專門用來補腦子的,他整天想的太多,生怕弄壞了腦子。
像雲楊這種人吃什麼核桃啊?
多吃點肉長點肌肉不好嗎?
“你來就是跟我說這你騎馬這件事的?”
雲楊遺憾的看看手裏的核桃皮隨手丟掉,雲昭口袋裏就剩下這兩核桃了。
“沒錯,其餘的兄弟都開始騎馬了,就是不見你,特意來找你一起騎馬。”
“我年紀太小了。”
“出溜爺爺說了,從小騎馬最好。”
“被馬踩死的也多。”
“出溜爺還說騎兵跑得快,戰力強,就是費錢,出溜爺說戰馬不能光吃草,還要**飼料,其中十二匹好馬最好喂點雞蛋。”
雲昭抽抽鼻子,探手入懷,將最後一錠帶著體溫的銀子遞給了雲楊。
這樣的銀子他原本有兩錠,被福伯撿到一錠之後還給了母親,這錠銀子就是他全部的家底了。
雲楊拿到了銀子,也顧不得雲昭的心情,就拋著銀子道:“我去收雞蛋了。”
雲昭惡狠狠地道:“戰馬吃我認了,你們要是敢偷吃,我就請家法,還是你爹行刑!”
雲楊摸摸鼻子道:“老出溜把戰馬看的跟祖宗一樣,沒人能搶戰馬的口糧。
咱們家還有九匹馬懷著崽子,這些銀子買來的雞蛋都不夠它們吃的。”
“我娘把我每天吃的,用來長身體的雞蛋都停了……”
雲楊捏捏雲昭的肥肚皮疑惑的道:“你不用吧?”
雲昭悲憤的看著麵前高大的玉山道:“我真的很想快些長大。”
傍晚的時候,徐先生從玉山上下來了,今天是給大殿換梁的好日子,他不放心自己去監工了。
因為流民多的緣故,加上雲氏放開了山林,修繕玉山書院的過程非常的順利。
冬日裏的樹木本就水份少,加上徐先生似乎有些急功近利,粗大的鬆木才被砍伐下來,就被他當做梁柱給架到房頂上去了。
“濕木頭做梁柱會彎的。”
“不會,隻要木頭夠粗!”
“春天來了,這樣的梁柱會發芽的,您不覺得一根樹從梁上垂下來很詭異嗎?“
“沒事,這是雅趣。”
“您幹嘛這樣著急呢?”
“時不我待啊……”
“您這些天都沒有給我們授課!”
“你不是琢磨著怎麼弄死憾破天嗎?哪有時間上課,你的兄弟整天黏在馬背上,都決心當強盜了,我上課有意義嗎?”
“怎麼沒有意義,強盜也需要念書的!尤其是要當一個大強盜的時候,一定要讀書!”
徐先生嘿嘿笑道:“雲楊以前認為讀書很重要,自從當了強盜,他就不喜歡讀書了。”
“那是因為他發現自己沒有考狀元的潛質。”
“你呢?”
“我認為讀書很重要,不論雲楊他們喜不喜歡讀書,《禮記》一定要讓他們學好,學透!”
“哈!強盜學《禮記》?”
“沒錯,越是強盜越是要明白‘天地宗親師’是什麼!尤其是後麵的‘宗親師’三則!”
“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天地君親師”才對吧!“
“我不管,到了我雲氏,我們就學‘天地宗親師’!”
“這個‘宗’是你雲氏本宗是不是?”
“沒錯!”
“不教,太下作了。”
目送先生遠去的背影,雲昭多少有些感慨。
前天晚上的時候,雲虎走了,昨天早上,雲霄,雲豹走了,昨天下午時分,雲猛,雲蛟走了,今天早上的時候,雲楊收了好多雞蛋也走了。
現在,先生也沒有多餘的說話時間也走了……每個人似乎都非常的匆忙。
似乎他們的時間都很緊迫。
雲家莊子高牆前邊的人送走一批,馬上又會來一批,年輕有力氣的被送去了玉山書院工地,沒有工錢,卻能吃飽……
婦孺們就被送去了雲氏霸占的十六條峪口,從現在起,就要開荒了。
玉山這片土地,空氣濕冷,土地卻不會上凍,即便是有的地方會上凍,也僅僅是薄薄的一層硬土皮,用鋤頭就能刨開。
開荒的場麵慘不忍睹,無數的婦孺老人在冰冷的土地上勞作,壯年人還能站在土地上挖土,老弱就很淒慘了,力氣不夠有跪在地上開荒的,有的年幼的孩子沒有農具……就用手挖……
幹活的人有飯吃!!!
為了一口飯吃,所有的人都在拚命!這在雲昭眼中幾乎成了一個悖論……
人們幹活是為了吃飯,吃飯是為了活著,現在,要用命去換一口飯吃,到底是個什麼道理?
“眾生皆苦!”
雲昭尋聲看去,隻見去年春日裏那個意氣風發的道士拄著一根拐杖站在寒風裏,形容枯槁。
“這是佛門的偈語,你一介道士說出來不合適,會讓人誤會你的身份。”
梁興揚站在寒風裏,瀟灑的將一綹隨風飄蕩的頭發捋到腦後,笑眯眯的道:“大半年的時間,小野豬也該長成大野豬了,至於偈語,和尚說得,我這個道士就說不得?”
雲昭笑道:“小的時候不知天高地厚,自詡為野豬精轉世,現在卻惡名難改,道長莫要笑話我了。”
梁興揚笑道:“當野豬精有什麼不好的,如果可能,我也想化作一頭高如山嶽的野豬,用自己的蹄子,獠牙,拱嘴弄翻這個世界,然後一屁股坐在皇帝老兒的臉上。”
雲昭想了一下道:“延綏路讓道長心痛了麼?”
梁興揚怪叫一聲道:“心痛?貧道是走了一遭十八層地獄!”
“很糟?”
梁興揚指指峪口中開荒的饑民,偏過頭瞅著天上的太陽道:“你看這些人都覺得心中不忍,在我看來,這些人比起延綏路上的人……宛若身處天國。”
雲昭歎口氣,聽見一聲孩童的哭喊,轉過身才發現那個孩子從山坡邊上的地埂子滾落下來,可能碰到石頭了,哭泣兩聲,又趕緊爬上山坡,繼續從開好的荒地裏挑石頭壘在地埂子上。
梁興揚以欣賞的目光看完這一幕,對雲昭道:“我真的很希望你是一頭野豬精,如果你真的有法力,就施展你的神通,讓百姓別像延綏路上的人那般苦。
我願意為你建廟頌功。”
“我母親請你來,是為我驅邪的。”
“邪靈這個時候可是一個好東西,不能驅趕。”
“為什麼啊?”
“魔鬼在世的時候,邪靈就不是惡靈!”
“咦?你到底在延綏路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末法時代!”
“什麼是末法時代?”
“人不能稱之為人,野獸比人類善良的時候!就是末法時代!”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野獸不吃人,人吃人……”
說罷,就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聲嘶力竭,笑的涕淚交加。
雲福從遠處走過來,扛起梁興揚就走,還對雲昭指指腦袋,意思是說這人已經瘋了。
“我沒瘋,我沒瘋,我真的看見……嗚嗚……”
雲昭目送梁興揚被雲福捂著嘴巴扛走,覺得自己可能不會再遇見這個道士了。
升仙觀跟雲氏百十年的交情可能也毀於一旦了。
雲昭背靠著一顆李子樹坐了下來,摸摸癟癟的口袋,裏麵什麼都沒有,這才想起來,口袋裏的吃食早就散給一群孩子了。
雲福過來了,遞給雲昭一顆雞蛋,雞蛋還是熱的,雲昭默默地剝皮,這一次他沒有嫌棄蛋白,將一整顆雞蛋塞嘴裏,努力之後才嚼碎吞咽了下去。
“梁道長已經垮了,自從回來之後,他就不斷地告訴別人,人原來是可以吃的!
還說人肉不是酸的,吃起來跟豬羊無異。
接他的人呢,也是一個傻子,什麼話都沒有問,就把人接回來了。
剛到莊子上,就跑的不見了人影,幸好有人看見他朝峪口來了,怎麼,沒被一個瘋子嚇到吧。”
雲昭搖搖頭道:“我覺得他沒有瘋,說話的時候很清醒,福伯,人餓極了真的會吃人?”
雲福皺眉道:“聽說過,沒見過,戰場上喝敵人的血是為了震懾敵人,肉咬下來就吐掉,沒人真的吃人。”
雲昭指指梁興揚被送走的方向道:“我覺得他可能真的見過……
我今天來的時候,有人向我兜售他們的兒女,給五十斤糜子就成。
我算了一下,一個孩子至少二十斤肉,換五十斤糜子可能虧了。”
雲昭緊緊的抓住雲福的手臂又道:“福伯,我們家買下來好不好?
全部買下來!
我很需要人手!
我好害怕他們真的變成鍋裏的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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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做壞事一定會付出代價
雲昭回到家之後,明明困倦的要死,兩隻眼睛卻睜得大大的毫無睡意。
他以為自己身為經常去最偏遠鄉村的公務員,對於貧困這種事情早就司空見慣了。
他見過最破舊的屋子不過是一棟快要倒塌的土坯房,見過最窮困的人也僅僅是無錢治病,見過最慘烈的倫理衝突不過是子女與父母爭奪房產。
來到這裏之後,他對貧困的認知下限在不斷地被刷新。
雲氏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個村子裏的富戶而已,或許還是一個惡霸。
這樣的家族在後世,是要被嚴厲管束的。
像他這樣肆意胡為,且作惡多端動不動就殺人,還把人丟溫泉水裏泡著的行為,早就被官府放在病床上,往血管裏注射毒藥而死了,那裏還能以救世主的姿態俯視人間。
原則上,越是窮困的人脫貧就越發的容易……不過,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有強大而有效的國家支持!
扶貧理由越是充分的地方,獲得的撥款相對多,同時,改造貧困地方的手段就越是先進!
在大明世界裏——雲昭除過這身肥肉之外,什麼都沒有。
他很懷念自己背著病孩去領導辦公室居住的壯舉!
盡管事後因為方法錯誤問題被領導虐待了兩個月,卻沒有人說他人品的不是,甚至還被同僚們高看一眼。
想起今天看到的那一幕,雲昭無比的懷念那個曾經被他詬病了一千遍的組織……
“人必須是要吃飽飯的……”這是某一個糧食價格會議上的講話。
“不能死人!”這是某一次減災會議上的命令。
此時此刻,那些老生常談,且經常被雲昭拿來畫領導豬頭畫像的會議變得高大,且肅穆!
當然,雲昭最懷念的是自己參觀過的那些糧庫……其中一個糧庫因為機械裝糧食的時候,不小心弄破了糧倉,被散落的糧食埋死了一個工作人員……
那真是禿山一般高大的糧倉啊……
“嘭嘭嘭”一陣劇烈的敲門聲傳來。
雲昭才坐起來,錢少少已經打開了門。
雲福黑黑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少爺,走吧,去見雲豹最後一眼。”
雲昭心裏咯噔一下,顧不上穿外衣,赤著腳就急匆匆的要往外跑。
卻被雲福抓住了,按在床上穿好衣裳跟鞋子,這才拖著雲昭走了出去。
“雲豹腹部中刀,腸子流出來,看樣子活不成了。”
雲昭聞言心頭一震,腳底下打了一個絆子,被雲福拖起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昏暗的屋子裏,赤裸著的雲豹躺在一張床上,鮮血染紅了床鋪,那個花白胡子的大夫不斷地用柳枝水擦拭雲豹的身體,他腹部綁著厚厚的繃帶,即便如此依舊有血往外滲出。
“帶妞兒過來,叫昭哥兒過來,我有話說……”
雲豹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中,嘴裏卻不斷地呼喊著閨女跟雲昭的名字。
雲昭來到床邊就被雲豹一把抓住胸口。
“照顧好妞兒,照顧好妞兒。”
雲昭紅著眼睛道:“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讓她餓著。”
雲豹聞言,欣慰的鬆開了手,瞅著雲昭笑道:“這次失算了,被憾破天砍了一刀,不過,他的寨子也被我們奪了。”
雲昭強忍著眼淚道:“你不要說話,好好躺著。”
雲豹的麵孔在燈光下慘白的厲害,輕輕搖搖頭道:“不成了,腸子流出來了,活不成了。”
雲昭轉頭衝著大夫吼道:“治好我豹叔,治不好我拿你去喂豬!”
大夫似乎見慣了這種場麵,幽幽的道:“肚皮被人開了半尺長的口子,你來治?”
“你沒有縫合嗎?”
雲昭狂怒道。
大夫不但不理睬雲昭,還輕蔑的冷哼一聲出去了。
“腸子破了沒有?”
雲昭的聲音變得淒厲起來。
“不知道!”
大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雲豹衝著雲昭道:“別難為二把刀了,他已經是附近最好的大夫了,聽我說,我死了之後,你要給我披麻戴孝,多燒些紙錢,老子窮了一輩子,不想在下麵在被錢打住手。”
雲昭的目光盯在已經被血染紅的麻布條子上,此時此刻,他的腦子無比的清醒。
這樣的場麵自己好像見過……
“烈酒,鹽水,蘆葦杆子把麻布條子用水煮了,再給我找一些用水煮過的絲線,兩根用火烤過的針。”
雲福想要說什麼,錢少少已經狂奔了出去。
不大一會,雲昭要的東西都送來了。
雲昭左右看看,對雲福道:“你們都出去,錢少少留下。”
雲福皺眉道:“你要幹啥?”
雲昭開始用烈酒洗手,淡淡的道:“給豹叔治傷,我就這麼幾個親人,沒有一個是多餘的。”
雲福還想說話,見雲昭已經開始剪雲豹肚子上的繃帶,什麼話都沒說,揮揮手,擠了一屋子的人立刻就出去了。
雲昭留下最後一層被血浸透的繃帶,對錢少少道:“把你的手用酒洗了,洗仔細了。”
錢少少遵從無虞。
雲昭又對雲豹道:“豹叔,你養好精神,我這就給你治傷,說真的,這點傷算不上什麼大病。”
雲豹虛弱的道:“別騙你豹叔了。”
“我是野豬精啊!”
“野豬……”
“沒錯,你看看野豬就知道了,受了那麼重的傷,還不是過幾天就好?
你要信我,熬過今晚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一個月後,您又是一條好漢。”
雲豹無力地點點頭,他知道,自己的侄兒不會在這個時候禍害他。
“剪開一點布條。”
錢少少就拿著剪刀剪開了一截布條,雲昭就開始用烈酒擦拭傷口……
或許是疼的已經麻木了,雲豹就這樣低著頭看侄兒在自己的肚皮上做針線活。
他親眼看著侄兒在自己的肚皮上縫了三層,親眼看著侄兒將烈酒泡過的蘆葦杆插進肚子,然後看見一些血水從蘆葦杆子裏流淌出來。
大明朝的第一場外科手術在病人親眼目睹下完成了。
雲昭看了那個大夫給雲豹準備的金瘡藥,想了半天,還是沒敢用,最後又清潔了一遍,就用開水煮過且烘幹的麻布條子重新綁好了雲豹的肚子。
“我聽說,隻要豹叔明日裏放屁了,就活下來了。”
雲豹點點頭,表示自己會努力。
摸摸雲豹的額頭,沒有發燒,這是一個好現象,如果發燒,雲昭也沒有辦法了。
錢少少往外潑血水的時候,雲福走了進來,見雲豹肚皮上重新綁上了繃帶,繃帶上也沒有血跡滲出來,就指指睡著的雲豹低聲道:“昏過去了,還是睡著了?”
雲昭道:“睡著了。”
“哦哦,這就好,這就好……”
錢少少按照雲昭的吩咐叫來了兩個幹淨的仆婦,給雲豹換了幹淨的床單,暖和的被子,雲昭囑咐仆婦們要注意雲豹是不是在發燒,隻要發燒,就必須要烈酒擦拭脖頸,腋下,大腿內側。
雲昭出了房門,天色已經微微發亮,那個把人當牲口醫治的大夫沒走,高傲的站在寒冷的院子裏流著清鼻涕。
“剛才晚輩激怒攻心,冒犯了先生,還請先生恕罪。”
“無妨!”
雲昭很謙虛的低下頭準備迎接大夫的訓斥,卻沒有聽到,抬頭看的時候,才發現人家已經走遠了。
之所以在院子凍了這麼久,就是等一聲抱歉,如果等不到,以後雲氏的大門他再也不會踏進來。
“憾破天幹掉了嗎?”雲昭吐出一口白氣小聲問道。
“沒,跑了,龍袍水死了。”
“憾破天的寨子呢?”
“拿下來了,糧庫裏麵的糧食確實很多,就是擔心糧食出問題,雲猛這才沒有連夜追擊憾破天。”
“憾破天的家眷呢?”
“寨子攻破的那一刻,妻女被憾破天自己殺了,這家夥背著五歲的兒子跑了。”
“背著兒子跑了?看來這家夥沒有找我們複仇的決心!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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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強盜世家的厲害之處
雲豹是被板車拉回來的,算是待遇最好的一個。
這一戰,雲氏戰死了十九個人。
因為需要更多的板車拉糧食,所以,他們的屍體就被隨意的掩埋在戰場附近。
高傑的胸口上綁著繃帶,雲昭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就這稀飯吃黑麵鍋盔。
雲昭從口袋裏掏出一顆雞蛋,剝皮之後放在高傑的粥碗裏道:“辛苦你再走一遭,把我們戰死的人都帶回來。”
高傑愣住了,看看碗裏的雞蛋,再看看雲昭有些不解的道:“都埋了……”
雲昭皺眉道:“生是雲氏的人,死是雲氏的鬼,他們必須埋在我們自己的地頭上,不能做孤魂野鬼。
去吧,我把玉山工地停了,那裏的木匠正在趕工做棺材,記住,殘廢的也給我帶回來,不能亂丟!”
吃了一嘴鍋盔的高傑喝了一口粥,卻把雞蛋剩下,用一塊肮髒的布巾子包起來,對雲昭道:“給我三輛車,三個人就夠了。”
“五輛車,千萬別把他們摞著拉回來。”
雲昭揮揮手,雲甲,雲乙,雲丙,雲丁就趕過來五輛驢車,高傑跳上一輛無主驢車,吆喝一聲,抖抖韁繩,就率先離開了雲家莊子。
“禿山上的黃土厚,是個現成的墓地。”
“生有時,死有地,不錯了。”
“喲,棺材不錯,兩指厚的棺底呢,就是木材濕了些,住著潮濕啊。”
“我早就說過,咱們清峪寨的人寬厚,死人都要給快地方安身,我們這些還能動彈的,不會被丟掉的。”
“沒聽豬少爺說嗎?有他一口吃的,就不會沒了我們的吃食。”
“狗屁,那是豬少爺跟豹子爺說的話,那個字裏說你的名字了?”
“你懂個狗屁,豬少爺給豹子丫頭分一半,我們舔碗底難道不夠吃的?
這一次咱們打下了憾破天的黑風嶺,糧食不缺,隻要家裏的糧食夠我們吃到身子痊愈,爺爺還能出去搶!”
“聽說這一次偷襲黑風嶺是豬少爺的主意,這樣的事情多來幾次,最好把整個關中盤下來,我看咱們家的豬少爺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廢話,豬少爺是野豬精附體,我上次見那頭老野豬了,天爺爺啊,兩顆牙像彎刀……”
雲昭麵無表情的從傷病群中穿過,盡管這些傷病嘴裏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他依舊沒有驕傲,挺著肚子去了雲豹的病房。
雲豹依舊在酣睡,隻是麵如金紙,摸摸他的額頭,並沒有發燒,這是一個好現象。
“豹叔放屁了沒有?”
“放了,一連串,屋子裏熏的待不住人,豹叔還笑呢。”錢少少鼻孔裏塞了兩個麻布卷,說話甕聲甕氣的。
“張婆婆她們呢。”
“豹叔要出恭,不讓她們看,說被老太婆看了晦氣。”
雲昭又看看放在床頭的飯碗皺眉道:“不是說不準吃東西嗎?”
錢少少無奈的道:“豹叔不肯,說他已經活過來了,吃飯才能長好傷口,我就給了一碗粥。”
雲昭掀開被子查看了一下雲豹肚子上的繃帶,還不錯,沒有滲血,蘆葦管子裏依舊在緩慢的向外流淌腹腔積液。
雲豹本來就是一個極為強壯的人,他既然能從曳湖戰場扛到雲昭幫他,本身就很說明問題了。
隻要方法用對,他活下來的可能性非常大。
隻是沒想到,自己這種不把人當人的治療方式,也能救命,並且成為一個傳奇。
中午的時候,雲娘來探望過雲豹,雲豹對自己受傷的事情隻字不提,隻是告訴雲娘不可太過仁慈,這一次的大饑荒,到了來年四五月,才是最慘烈的時候,這時候沒必要太照顧那些饑民。
這讓雲娘很為難!
雲豹的閨女雲妞見到父親被綁的如同粽子一般,嚎叫一聲就要往她爹的身上撲,被雲昭跟錢少少兩個捉住,總算是安靜了一些,看她哭嚎的醜模樣,雲昭很擔心她以後該怎麼嫁出去……
錢少少很懂雲昭的心思,湊過來低聲道:“不用擔心吧?山上,男多女少!“
提起秦嶺裏麵的那些流民,雲昭剛剛因為雲豹病情好轉生起來的好心情立刻就沒有了。
“那些人吃的好多啊……”
錢少少拍拍肚皮道:“我剛到家裏的時候,一頓飯吃的東西夠你吃一天是不是?”
雲昭點點頭。
“現在吃的東西跟你差不多是不是?”
雲昭搖頭道:“你兩天能吃我三天的口糧,然而,我還比你胖。”
“我其實已經吃飽了,就是想往嘴裏塞東西而已。”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的口糧其實可以減半?”
錢少少摸著自己的肚皮輕聲道:“在明月樓的時候,梁媽媽就沒有準備我的飯,就是偶爾給我一點剩飯,那時候的我,還比不上徐先生養的那條黃狗。
自打我記事起,我就沒正經吃過飯,到你家之後,我才知道還有人吃早飯!
所以說啊,糧食不夠的時候大家就少吃點,餓不死就成,這個時候沒人怪你。”
雲昭長歎一聲道:“我堅信,人吃飽肚子是上天賦予的權力。
糧食不夠,我們再想辦法,你不知道,人一旦吃不飽肚子,會有很多後患,比如疾病,比如人性都會禍害我們。”
“那就搶!”
錢少少眼睛在發光。
“搶!”
雲昭的眼睛同樣閃爍著寒光。
雲猛回來了,見雲豹在睡覺,明顯的鬆了一口氣。
他也是傷痕累累,隻是沒有重傷,隨便包裹一下傷口就開始轉運糧食。
這個時候,任何跟糧食有關的事情都會變得重要起來。
黑風嶺跟雲氏的老巢清峪一樣,都是易守難攻之所。即便是雲猛這個假的月牙山二當家跟龍袍水合力攻擊黑風嶺,為了保住得來不易的糧食,黑風嶺的土匪這一次算是豁出命去了。
龍袍水在作戰的時候被雲蛟一斧頭剁死了,剩餘的土匪被雲豹這些人當做炮灰驅趕在最前麵,死傷慘重。
“當時向前一步都會遇到對手,就這麼一路殺上山寨,沒有半點的花巧。
憾破天也算是一條好漢,在我們如此猛烈的攻打麵前,還能派出他的二當家從後路突襲我們,還搶走了被龍袍水當作人質的老婆孩子。
山寨要被攻破的時候,憾破天就一刀砍死了老婆,說什麼都是因為這個女人,害了他的兄弟,還把他老婆的腦袋掛在山寨牆上……然後,黑風嶺的人就開始拚命了。
龍袍水的兄弟死的差不多了,咱們的人就頂上去了,就算是這樣,我們還是死了十九個弟兄,你豹叔也被憾破天砍破了肚皮。
要不是你霄叔這個時候從黑風嶺後山摸上來,占據了糧倉,讓黑風嶺的人軍心大亂,這一仗的勝負還很難說呢。”
“有人知道是我們做出的事情嗎?”
“沒有,憾破天是兩年前才起來的山頭,跟我們沒有多少瓜葛,龍袍水臨死前倒是明白過來了,卻沒有機會往外說。
其餘的土匪都以為我們是彭和尚的人。
憾破天背著兒子逃跑之前還大喊著要跟彭和尚不死不休。
用了一個晚上,把糧食運回來了,馬車後麵拖著樹枝,沒留下蹤跡。
天亮之後,我派了一部分人趕著馬車裝著沙子去了月牙山,再空車去了湯峪,應該沒有破綻。”
雲昭搖頭道:“這件事應該沒完,這個時候誰手裏有糧食,誰就亮的跟晚上的月亮似的,雲氏就是一片雲,打死都不做月亮,這件事必須栽在彭和尚頭上!”
雲猛搖搖頭道:“我跟你霄叔幾個合計過,雲氏這時候再裝下去會被人懷疑。
既然糧食已經到了彭和尚手裏,我們雲氏無論如何也必須向彭和尚下手了。
所以呢,我回來了,你虎叔,蛟叔帶著剩下的兄弟去攻打月牙山了。
你霄叔假扮彭和尚固守山寨,眼見不敵,就一把火燒了月牙山大寨,連同糧食一起成了飛灰!
隻有糧食被燒掉了,我們這片雲才能繼續隱藏在黑暗裏不為人所知!”
雲猛地一番話讓雲昭聽得眼中異彩連連,確實,這才是雲氏百年強盜家族的風範。
這份眼光跟手段遠不是那些雜毛強盜所能比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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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人 原來不過是一種商品
第三天的時候,雲昭終於見到了滿身都是煙灰的雲霄。
這個瘦高的漢子才進門,就癱倒在地上,被雲猛灌了一壺溫水這才算是活過來了。
“處理幹淨了?”
雲猛問的很是急促。
雲霄沙啞著嗓子道:“一百二十七人,關在裝滿柴火的糧倉裏,一把火燒了!”
“沒有漏網之魚?”
“沒有,我帶走的一百二十七個黑風嶺降兵一個不留,月牙山大寨被燒成了白地,大火還引起山火,現在都沒滅。
豹子怎麼樣了?”
“被小昭救回來了,現在吃得好,睡得好,等傷口拆線後就痊愈了,還是一條龍精虎猛的漢子。”
雲霄朝雲昭看過去,嘿嘿笑著挑挑大拇指道:“不錯,你豹叔沒白白疼你。”
錢少少端來了酒菜飯食,雲霄狼吞虎咽般的吃著,吃著,吃著忽然停下手裏的筷子道:“憾破天跑了,這是後患!”
雲猛笑道:“這是沒法子的事情,黑風嶺的人現在一個不剩,他憾破天就算是心中再恨,也孤掌難鳴。
龍袍水的人也一個不剩,他就算是懷疑,也沒有真憑實據,拿我們沒辦法。
雲虎說了,他攻打月牙山的時候周圍有好多探子,你燒山寨的時候,雲虎第一時間就撤兵回清峪,那些探子想要上山,被大火攔住,看樣子他們已經放棄這批糧食了。”
雲霄點點頭道:“還是要主意憾破天這個人,一個破落戶能在兩年中聚攏上千人馬,這不容小覷。
雖然憾破天還不知道跟他結仇的是我們,我覺得這個秘密保守不了多長時間。”
雲猛按住他的肩膀道:“你好好吃飯,然後就洗澡睡覺,我會留心的。”
雲霄歎口氣,就繼續埋頭吃飯。
雲昭從屋子裏出來,雲豹正跟閨女兩個坐在屋簷下曬太陽,他整個人都蜷縮在被子裏,如同一隻老貓。
他閨女一會給他嘴裏塞一隻紅棗,一會塞一點核桃仁,雲豹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清閑時光,眼睛微閉著,麵朝太陽,不放過太陽散發出來的任何熱量。
“見到糧食了?”雲豹沒有睜開眼睛,卻知道來的人是雲昭。
“見到了,沒有我預料的多。”
“一個土匪山寨,能積存三千擔糧食你還能要求什麼?有了這些糧食,就能保證我們山寨一年不餓死人。”
“問題是莊子前邊的災民似乎越來越多了,以及經開始有賣孩子吃飯的人了。”
雲豹輕笑一聲道:“這可是好年景啊,別人家養不活的孩子我們接過來,就是我們家的人,給一個雲姓,就是開枝散葉的大事。
我們幾個人裏麵,除過你猛叔是你真正的親叔叔,我們幾個不就是你猛叔的父親收養的孩子嗎?
這麼多年下來,雖然不是親兄弟,可是呢,我們比親兄弟還親些。
小昭,你年紀小,經曆的事情少,賣孩子這種事情每年都有,半大的崽子,價錢不高也是常事。
錢少少那個小子跟我說了,你最近在為這件事煩惱,其實大可不必。
這世上的窮人太多了,多的數不過來,你一個人能救幾個呢?
說到底都是天災害得,這些年啊,天氣從來就沒有正常過,春日裏秧苗剛剛長出來,一頓雹子就能讓農人一年的辛苦白費。
夏日裏的一場暴雨,秋日裏的一場霜凍,這還不論旱災,水災,蝗災,地龍翻身。
隻要遇到了,就是災荒,遇到了,就是人吃人的年月。
以前皇帝還算不錯的時候,百姓手裏多少還有一些積存,一年遭災,少吃一點就是了,兩年遭災,餓死一部分人也就罷了,三年遭災,那就算是要了農夫的命。
知道不?今年啊,不算咱們渭南原,偌大的一個關中,已經連續遭災六年了。
西安糧庫裏據說空的能餓死老鼠,那個叫做洪承疇的官,為什麼連你做的那點生意都不放過,你該明白其中的道理。
朝廷都放棄關中地了,你就不要操心了,把眼前人顧好,就已經積大德了。”
雲昭指指腦袋道:“您說得對,隻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見不得人吃人,豹叔,人該吃麵,吃糜子,吃穀子,吃家畜家禽,吃野獸,就是不該吃人。”
雲豹給了雲昭一個滲人的笑容,嘿嘿笑道:“既然人吃人也能活,你就沒想過老天幹嘛要這麼安排?
別的大道理我也不懂,我隻是覺得,既然吃人能活,那麼,人就該是飯桌上的一道菜!”
雲昭不得不承認,跟強盜講道理是一件非常令人苦惱的事情,他們的腦子裏隻要活著,就該用盡手段。
就像他們為了求活,殺別人就像殺豬一般毫無愧疚之意。
這一場奪糧大戰,雲氏死了十九個人,殘廢了三十一個,受傷的足足有一百多個。
而黑風嶺憾破天上的人,死了足足六百多,龍袍水那一邊也死了四百多,加上被雲霄一把火燒死在月牙山上的人,粗粗一算就已經死了一千多人。
雲氏多出來的糧食,其實該是這一千多死人的口糧。
現實很殘酷,數據卻很漂亮,從戰爭角度來看,這一場奪糧大戰,雲氏是實打實的勝利者。
十九個戰死的夥伴已經被埋在禿山腳下,十九座新墳上還插著白色的招魂幡,送給亡靈的紙錢灰燼都沒有被山風吹散。
這些東西代表不了那些曾經活著的人,人死了之後,什麼都沒有,算是徹底完蛋。
雲昭做的新棺材,插得招魂幡,燒的紙錢其實都是給活人看的,希望用這些手段,讓活著的人能夠繼續為他賣命。
雲昭比較相信人的思維其實就是一道電波,他自己就是一道在宇宙中胡亂穿梭的電波,隻是恰好找到了一個可以高度融合他這道電波的空白軀殼。
原以為除過自己在乎的人,其餘的人都是無關緊要的人,都是一場遊戲中可以隨意揮霍的道具。
問題是跟道具相處的時間長了,就會發現,他們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物傷其類之下,雲昭總想做點什麼,至於救濟災民,早就成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使命,畢竟,上輩子什麼事沒幹,直到死,幹的都是脫貧這件工作。
據說,再過一年,這場偉大的戰役就要到收官階段了,雲昭卻像一個著名的二百五將軍說的一樣,被勝利即將降臨前的最後一顆子彈給幹掉了。
這是何等的臥槽啊……
用腳底板都能想到,一場偉大的戰役勝利之後,接下來的就是加官進爵……
現在,又要從頭做起了,還他娘的是噩夢級難度!
五十斤糜子一個小孩,不二價!
孩子給你,少一粒糜子跟你拚命!
無知的幼童站在一邊哇哇的大哭,他們的父母親卻忙著用鬥量他們的糜子,每當雲甲用刮板抹平鬥口,總有一些人用尖銳的聲音要求雲甲再把鬥墩一墩,好往裏麵再添加一些糜子。
“按照朝廷律例,“設方略誘取良人及略賣良人為奴婢”為發配之罪,你雲氏這般買賣人口,恐怕不妥!”
穿著厚厚棉袍的洪承疇站在雲氏高牆前邊,見雲昭家的人口買賣如此興盛,忍不住出言相譏。
在自家的地盤,雲昭自然是不怕洪承疇的,遂出言反諷道:“你這個官若是做得再稱職一些,也不會有這麼多人在這裏賣兒賣女了。
另外,我聽先生講,賣兒賣女其實是你們官府發明出來的一種救災方式。
假如你讀的書跟我先生一樣多,就該知道出處!”
洪承疇微微歎口氣道:“《漢書·食貨誌》記載,漢初,有一年鬧大饑荒,一石米能賣五千錢,非常貴,災民中餓死了一半,以致出現“人相食”的人間慘劇。
為此,劉邦下令民間賣孩子,以換取活命的糧食,此即所謂“高祖乃令民得賣子,就食蜀漢。”
你家先生說的可是這個典故?”
雲昭冷笑道:“我家先生還說,也就是這道不負責任的旨意下達之後,買賣人口就有了依據,再也沒有被徹底禁止過。
說起來,你這個官的家裏也該有奴婢吧?”
洪承疇拱拱手道:“你家中購買如此多的孩童,看來你家中糧食不少。”
雲昭搖搖頭,把一個哭嚎不已的孩子用力抱上馬車,目送馬車進了高牆,才回頭對洪承疇道:“哪裏有許多糧食,無非是節儉一些,省一口糧食給這些孩子,免得他們成了人家鍋裏的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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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這就成官員了?
來到大明世界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拿出巨量的精力來讓別人明白自己做事情的合理性。
包括對洪承疇這個官員也是一樣的。
災荒嚴重的時候,能讓人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功德,至於傷害什麼個人自尊心之類的東西,可以完全不顧。
隻要核心目標對了,其餘的都不用太過計較。
就算明知道雲氏買這些孩子將來是要從這些孩子身上要收益的,洪承疇也無話可說。
畢竟,人要先活下來才能顧及其他。
“你隻看到城外的百姓賣子求生,為何就不問問城裏人該如何求活呢?”
“那是你們這些官老爺的事情,與我這個小民何幹?”
洪承疇清清嗓子道:“你雲氏糧店原本是西安城中第二大的糧行,是西安百姓買賣糧食的重要場所。可是呢,自從去年八月後,雲氏糧店就再也沒有向外售賣過一斤糧食。
小野豬,你怎麼說?”
雲昭攤攤胖手道:“八月的時候糧價已經攀升到一擔糧三兩七分銀子了,雲氏不敢囤積居奇,所以幹脆低價售賣了糧店裏的糧食,改做炊餅羊湯,調料買賣了。”
說完話,指指麵前高大的石牆道:“您也看見了,這個時候,雲氏不求賺錢,隻求自保。”
洪承疇仰著頭看看雲氏高大的石牆,跟著歎了一口氣道:“自保,自保,人人自危,人人自保啊!”
雲昭冷笑道:“黃太監被百姓群毆而死,屍體被掛在丹鳳門上,這不也是自保嗎?“
洪承疇笑道:“百姓的力量是一把雙刃劍,你們這些鄉紳小吏用得,官員們就用不得?”
雲昭鄙夷的道:“反正陝西百姓已經被朝廷放棄了,怎麼玩都可以是吧?”
洪承疇搖頭道:“誰敢輕易說出放棄二字?隻是不得已而為之。
天寒地凍的,你就不請我進你家喝杯茶?”
雲昭無奈,隻好邀請洪承疇去家裏坐坐。
洪承疇此次前來,很有些膽氣,至少,敢帶著四個隨從就出城的大明官員在關中很罕見。
母親是女眷,不好見官,所以,隻有管家雲福垂著手站在雲昭身後打發這位高官。
“直說吧,某家這次出城來的目的是為了籌糧。”
洪承疇把自己的目的說的很清楚。
雲昭點頭道:“猜到了,現在誰手裏有糧食,誰就有說話的權力。”
“你雲氏糧店什麼時候能夠開業售糧?隻要一擔糧食的價格不高於四兩五錢官府就不管。”
“不論什麼樣的糧食嗎?”
“不論,哪怕是米糠!”
雲昭哀歎一聲,瞅著窗外白雪皚皚的玉山低聲道:“六月,這是雲氏給大人最大的誠意了。”
洪承疇無力地將身體靠在椅子背上,同樣看著窗外的玉山道:“你雲氏是唯一一個給本官一個確切售糧時間的人……可是,城裏人恐怕等不到六月夏糧收割。”
“雲氏沒有屯糧,這一點應該明白的告訴你。”
“但是呢,你們也不缺糧是嗎?”
“是的,今年,雲氏放棄了秋糧地租!”
“藏富於民?”
“一季秋糧富裕不了任何人,隻是給鄉親們留下了足夠熬過今年的口糧。
現如今,為了糧食,人的眼珠子都是紅的,月牙山的事情大人聽說了嗎?”
洪承疇側身向雲昭靠近一下,用饒有趣味的眼神瞅著雲昭道:“有多耳聞。”
雲昭歎口氣道:“是雲氏組織人幹的!”
洪承疇笑著拱手道:“鄉紳組織團練剿匪,可敬可佩!”
雲昭苦笑道:“大人進雲家莊子,應該在禿山腳下看到了一片新墳,那裏埋著十九條人命……”
“月牙山上的盜匪也灰飛煙滅了。”
“同時灰飛煙滅的還有好大一批糧食……”
洪承疇輕輕呷一口清茶,用手指敲著桌麵道:“月牙山我去看過,大火還沒有熄滅。
既然你雲氏在藍田一縣獨大,又是縣裏的糧長,我隻問你家要糧食。”
“這是縣令大人的事情,與我雲氏無關,雲氏今年的夏糧,秋稅,已經繳納齊全,大人不可得寸進尺。”
“藍田縣令已經被某家斬首示眾,目前沒有縣令!”
“即便是如此,還有縣丞,主簿,典吏同樣輪不到雲氏出頭。”
“藍田縣縣丞已經告老,主簿不知所蹤,典吏為刀客所殺,偌大的藍田縣衙門已經形同虛設。”
“既然如此,上官再派官吏下來就是,我聽說候補官一個個等的眼珠子都綠了。”
洪承疇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茶水,還有閑暇品嚐了一塊雲氏特製的糕點,連連點頭道:“茶水清冽,大有君子之風,隻是這糕點滋味百轉千回,這是南方才有的手法,透著一股子風塵味道。
豬啊,你小小年紀不至於豢養了’揚州瘦馬’吧?”
雲昭歎口氣道:“你認為我可以當縣令?”
洪承疇仰天大笑道:“有何不可,八歲縣令將地方上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兵精糧足的將是一場美談,有何不可?
某家升官了你知道嗎?”
雲昭搖搖頭。
“某家現在是陝西布政使!你雲氏世代簪纓,爾祖為大明朝東征西討,立下赫赫戰功,如今,你雲氏又有奇葩出生,年僅八歲就有救治關中的良方!
某家身為布政使喜不自勝,特意找了學政孫成林,以西安府學政之名保舉你為南京國子監監生,待年長之後入太學就讀,現在,你以監生之名代理藍田縣知縣,明正且言順!
你意下如何?”
雲昭鬱悶的瞅著洪承疇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也就罷了,兵精糧足又是什麼道理?
還有,我哪裏來的救治關中的良方?”
洪承疇慢條斯理的吃著點心,一邊悠悠的道:“就你家攻打月牙山搶糧食的勁頭,平定藍田縣不成問題,說一句兵精糧足不為過。
至於救治關中糜爛的良方,你隻要把藍田縣弄好,某家自然會幫你弄出一些治國良方出來,這方麵不用你操心,你那個先生學富五車的總能把你教出來,長大後自然是一代俊傑。
現在,關中匪亂四起,不管是誰,隻要能平定地方,讓地方保持安定,某家就敢上本為他要官。”
“還可以這樣?”雲昭聽得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
以他當公務員的經驗來看,國家向強盜投降,招安?
這怎麼可能!!!
悍匪鑽深山老林裏,都要全民出動加上強悍的武裝力量翻遍山上每一棵草都要找出來。
悍匪最後的下場不是被綁在病床上注射毒藥,就是被人用槍把身體打的亂七八糟的,哪裏會有這種美事!
不過,想想曆史上洪承疇曾經招安過無數盜匪,也就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難以理解的地方了。
畢竟,跟那些賊寇比起來,雲氏表麵上還是一個曆史完美的太平鄉紳。
“我要給你多少糧食?”雲昭心驚膽戰的問道。
“五百石糧食,這可不是某家勒索你,捐一個監生就是這個價錢,不信你去問問你老師。”
雲昭繼續呆滯的瞅著洪承疇不做聲,洪承疇這個時候卻顯得很悠閑,連吃帶喝的一點都不擔心雲昭不肯答應他的條件。
果然,不大功夫,錢多多就進來朝洪承疇側身施禮道:“啟稟大人,我家夫人已經將大人所需的五百石糧食準備好了,雖然倉促間沒有準備好麥子,不過,糜子,高粱也隻有三成!”
洪承疇掏出手帕擦擦嘴角的點心沫子,指指錢多多對雲昭道:“不錯的‘揚州瘦馬’你是一個有眼光的。”
出門檢點了糧食之後,洪承疇留下了藍田縣知縣的委任狀,藍田縣大堂正印,南京國子監監生文告,以及三份空白文書,該是縣丞,主簿,典吏的文書。
然後,就以上官的口氣告訴雲昭,春播之後他會來藍田縣視察,今年春播耽誤不得,不許有任何良田被棄耕。
五百石糧食裝了足足六十輛大車,由興奮地雲虎親自帶人押運著直奔長安。
直到現在,雲昭的腦袋依舊是懵的,他無法接受自己從強盜轉身官員的迅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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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家天下
說起來很沒出息,雲昭的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主要是上一輩子的雲昭思想在作祟……
沒人知道他多麼的想要成為縣長,主政一方……隻可惜臨到死,他跟這個職位依舊相差很遠。
現在,機會來了,他成了縣令!!
以前的時候,他曾經在心裏暗暗想過,哪怕是再窮的縣,他也有信心把這個縣長當好。
現在!老天滿足他了,且超額滿足了他的願望,不但是臨危受命,還是超規格升遷。
讓他的幻想滿足的不能再滿足了。
就在他的心裏即將對崇禎皇帝產生感恩之心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那群剛剛被他買回來的孩子,頓時,那種心思就煙消雲散了。
雲猛摩挲著滿是胡茬子的下巴若有所思的對雲昭道:“你覺得縣丞這個職位你猛叔能不能幹幹?”
雲昭不滿的道:“猛叔,你很想當官?”
雲猛嘿嘿笑道:“跟官員比起來,你猛叔這個大盜算個屁啊!人家撈得比我們多多了。”
“問題是,我不想從苦哈哈的百姓飯碗裏撈飯吃!”
“既然如此,我們當這個官還有什麼意思?”
雲昭歎口氣道:“好歹讓他們活下來。我們也能趁著當官的機會,名正言順的一統藍田縣。
這天下終究是糜爛的,我們還是要趁機積蓄力量。”
“你是說,這個官是給我們自己當?”
雲昭笑道:“你不妨將整個藍田縣都看成是我們雲家的,就不難理解了。”
雲猛摸著下巴越想越高興,最後拍拍大腿道:“這個法子好,這個法子好,藍田縣既然是咱們家的,撈那些長工們的錢豈不是等於貪墨我們自家的錢?
這自然是不成的,我要告訴那些兔崽子們,誰要是敢禍害自家人,老子將他丟溫泉裏泡個三天三夜!”
瞅著雲猛快步走了,雲昭就對蹲在地窖架子上的雲福道:“你們怎麼都這麼開心?”
雲福笑眯眯的吐了一口煙道:“集合一縣之力保我雲氏身名不墜,這是萬中無一的機會。
家業興盛就在眼前,老奴緣何不高興呢?”
雲昭苦笑道:“你不會真的以為藍田縣就是雲氏的吧?”
雲福嘿嘿笑道:“以前不是,以後會是雲氏的,藍田一縣一萬兩千一百八十七戶統統歸我雲氏管轄,這是萬戶侯才有的權力。”
雲昭有些黯然的道:“先把今年的災荒躲過去再說。”
雲福笑道:“災荒總會躲過去的,六年了,大家也都習慣了,加上我們背靠秦嶺,總之,餓不死,隻要我們雲氏能把那些盜匪隔絕在藍田縣之外,總會有辦法的。
不僅僅如此,雲氏可以去別的縣剿匪,別的縣的強盜卻不敢來我們藍田做買賣,此消彼長之下,安定一個縣還是可能的。
加上我雲氏數百年來一直在藍田縣繁衍生息,以前的官老爺們不敢管,管不到的地方,在我雲氏手中沒有這些難題。
老奴到時候召集起藍田縣的大戶人家,隻要每家每戶出一些糧食,大家就能渡過災年。
至於那些不長眼的……哼哼……”
果然,如雲昭所料,雲氏的這些人已經把藍田縣看成自家的財產了。
回到後院,母親正帶著一群婆子丫鬟,姐妹們開始給他改洪承疇哪來的那套小號官服。
雖說是小號,依舊能把雲昭包起來。
大明朝分縣為三等,糧十萬石以下為上縣,知縣從六品;六萬石以下為中縣,知縣正七品;三萬石以下為下縣,知縣從七品。已並為正七品。
藍田縣為中縣,縣令為正七品,常服為青色儒袍。公服為青色,繡七品鸂鶒,烏紗帽,用小朵花,徑一寸。與展腳襆頭搭配。
朝服梁冠二梁,銀帶,佩藥玉,黃、綠、赤織成練雀三色花錦綬,下結青絲網,銀綬環,槐木笏。
這些東西洪承疇在進入雲府之初,就派人交給了管家雲福,再由雲福交給後宅修改。
雲昭能想的到,從母親接到這東西之後,她的腦子恐怕就已經不再運轉了,滿腦子都是兒子當縣令這件事!
在大明朝,隻有進士出身的人才能實授縣令正堂!
兒子才八歲,就已經成了南京國子監的監生!這對母親來說,是一個天一樣大的喜事!
莫說洪承疇隻要五百石糧食,哪怕是一千擔,一萬擔,隻要母親有,她絕對會給的。
洪承疇正是有這個底氣,才會在雲昭麵前趾高氣揚。
並且,雲昭嚴重懷疑洪承疇在放長線釣大魚,雲氏很可能就是這隻上鉤的大魚。
不過呢,魚餌太香甜,洪承疇下的本錢也很大,雲昭決定先吃掉再說,實在不成,雲氏還是繼續回去當自己的強盜好了,反正從曆史上的記錄來看,陝西從今後不可能好起來了。
就算你洪承疇是一個厲害角色,想要在雲昭這種人身上占便宜恐怕有很高的難度,畢竟,論長遠眼光,這世上沒人比得過雲昭。
“晚生徐元壽見過知縣大人!”
“哦,徐秀才多禮了,看座!”
“不知縣令大人可曾將昨日布置的課業完成?”
“哦,昨日公務繁忙,並沒有完成課業!”
“既然如此,請大人伸出豬蹄,好讓晚生盡到為師之責!”
雲昭伸出胖手,攤開掌心,漫不經心的道:“我已經是南京國子監監生,藍田縣正印大堂,先生多少給本官留些顏麵……啊——”
“啊——”
“啊——”
一寸寬,一尺半長的竹板打在掌心,跟火燒一般……
雲昭發現自己的胖手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胖。
“打手心一般為三下,多了就會妨礙寫字,剩下的七下板子還請縣令大人脫掉褲子,露出尊臀,由臀部代領!”
“穿褲子打……不成嗎?”
“不成,從今往後,縣令大人要開堂問案,責罰不法之徒的時候不論男女你都不會讓他們穿褲子領受刑罰的,你這頓打是讓你記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徐元壽的話語中沒有半分通融的餘地,雲昭隻好露出屁股,被人家按在椅子上一連狠狠的抽了七板子。
打完了,雲昭擦掉這具身體不爭氣流出來的眼淚道:“你是故意的,昨夜要我抄《大明律》這本身就不是一晚上能做完的課業。”
徐元壽笑道:“你知道就好,我就是故意的,你可以看不起現在的大明朝,卻不能看不起《大明律》。
據我所知,這部法典乃是自從中華有法典以來最完善的法典。
它草創於朱元璋金戈鐵馬的戰爭時期,完成於重典治國的洪武年代。
這部大法不僅繼承了大明朝以前中華古法典文獻的曆史優點,也是中華古法典編纂的曆史總結。
對你有極為重要的參考意義。
在你沒有弄出比這更加完善,更加好的法典之前,我勸你老老實實的遵行這套法典。”
“你跟我說就是了,我一定會尊重這部《大明律》的,用得著把我屁股打的跟紫茄子一般嗎?”
徐元壽有些傷感的道:“當年的皇太子朱標也經曆過這一過程,隻不過,當時毆打他的是太祖朱元璋。
太祖一代人傑,他做的事情不會有太大差池的,尤其是對他珍愛的長子朱標做的事情,一定是很有目的性的,所以,你也感受一下,不會錯的。”
“先生要不要來藍田縣擔任主簿一職?”
徐元壽搖搖頭道:“我少年時就絕了入仕之心,教化天下才是某的誌向。”
“玉山書院修繕的差不多了吧?”
“還少些負責種地給書院提供衣食住行的人。”
“哦,這個簡單,撥五百農夫在玉山半山腰上種玉米,土豆,紅薯就是了。”
“你確定這些東西能在高山上種植?不如種蕎麥吧。”
“這些種子原本就是種在高山上的。”
徐元壽皺皺眉頭道:“我兄長在京師的處境艱難,新糧食推廣過程緩慢,不若,把他手裏的種子都要過來,在藍田縣大力推廣種植,你看如何?”
聽先生這樣說嗎,原本捂著屁股的雲昭立刻抱住了先生的腰,溫情的道:“就這麼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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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拿藍田縣做誘餌的人
藍田縣中最有名的人是一個女人名曰——華胥!
她是伏羲和女媧的母親,炎帝和黃帝的直係遠祖。
藍田縣第二出名的東西就是藍田玉,素有“玉種藍田”之美稱。
當然,現在就算是翻遍藍田縣也找不到那種傳說中的美玉,大明朝人也不會因為這些傳說就來藍田縣旅遊消費。
藍田關古道自古據秦楚大道,有“三輔要衝”之稱,是關中通往東南諸省的要道。
隻是因為盜匪叢生的緣故,讓人望而生畏,商旅漸稀,這裏麵就有雲氏盜匪的貢獻。
全縣分東、西、南、北四鄉。
縣以東為東鄉。轄五裏。去縣城五十裏,抵渭南縣界。
縣西為西鄉,轄三裏。去縣城七十裏抵鹹寧縣境。
縣南為南鄉,轄七裏。去縣城五十裏抵商州界。
縣北為北鄉,轄五裏。去縣城五十裏抵臨潼,
全縣東西一百裏,南北一百二十裏。
這就是雲昭總結出來的藍田縣……目前,這個縣除過盜匪跟刀客比較有名之外,別無長處!
“老奴明日就去縣城,為少爺打前站,也趁機修繕一下縣衙!”
“我聽說縣官就沒有願意修繕縣衙的,據說不利於升官!”
“那是別人,現在藍田縣是咱家的,自家的屋子不修繕一下如何住人!”
“嗯嗯,福伯說的對,我去東鄉,問問劉家對我們家家主擔任縣令有沒有意見!”
“我去南鄉,姓何的應該沒膽子說三道四吧?”
“西鄉的章天雄有些不服氣,這次攤派糧食,他家就多攤派一些,我去收!”
“那好,北邊就是咱家,我看家!”
有一群強悍的長輩庇佑的雲昭是幸福的。
隻需要留在後宅在一群姐姐妹妹們的簇擁下試新衣服就好,其餘的事情被一群長輩打理的清清楚楚。
雲昭穿上小小小號的官服之後斜睨了錢多多一眼道:“現在想嫁給我了吧,沒門!”
錢多多難得的沒有跟雲昭頂嘴,而是有些難過的道:“我是‘揚州瘦馬’當你老婆會被人笑話,那天,那個官就吃了一口我做的點心,就知道我是‘揚州瘦馬’了。”
“那是一個色鬼,你以後離他遠點。”
錢多多倔強的搖搖頭道:“他既然說我是‘揚州瘦馬’,我就要讓他知道‘揚州瘦馬’的厲害。”
雲昭撇撇嘴道:“我前日裏被先生毆打,就你一個人在邊上拍手是不是?”
錢多多連連搖頭道:“沒有!”
雲昭扯扯勒的太緊的脖領子道:“回頭就去揍你弟弟。”
說罷,在錢多多還沒有展現自己狐媚子本事之前就跳到母親麵前,讓她擺弄。
雲娘腦門上又勒上了黑色的綢布抹額,頭發上也插了金步搖,手裏捧著一個青瓷茶碗,指甲染得紅彤彤的,如同一個真正的貴婦。
她之所以不喜歡回娘家主要的原因就是她隻能戴金銀,卻沒法子戴孺人冠,經常被嫂嫂們笑話,現在不一樣了,她也能給自己做孺人冠了。
所以,從現在起,就在居移氣養移體了,雲昭相信,以母親鍥而不舍追求完美的精神,不久的將來皇太後的範她也能養出來。
從富農家的傻小子再到強盜家的小主子再到藍田縣的縣令,雲昭用了一年的時間,就完成了身份轉換。
雲氏強盜現在堪稱兵強馬壯,近兩千強盜摩拳擦掌的準備大幹一場。
如果藍田縣境內,有任何反對的聲音,雲昭相信,自己的那些長輩一定會用強盜的方法讓他們明白誰才是藍田縣的說話管用的人。
雲昭甚至懷疑,洪承疇在沒有錢糧,沒有兵員的情況下,會把這個法子在整個陝西鋪開,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確實能讓陝西平靜一陣子。
不過啊,以雲氏目前的狀態推廣開來看,這是標準的養寇。
不是每一個強盜都跟雲氏一樣將一縣之地當做自家來經營的。
這麼做,將來會麵臨更大的問題,那個時候陝西如果再亂起來,就不是目前這種流寇形勢了。
雲昭將自己的憂慮說與徐先生聽,徐先生僅僅長歎一聲,就默不作聲。
在雲昭再三催促下,才道:“洪承疇的法子並非不成,相反,是一個很厲害的策略。
國家衰弱的時候,以權力換取喘息之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但是呢,這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國家有決定勵精圖治,國家有信心將權力放出去之後可以收回來。
我覺得洪承疇這樣做是有過考量的。
現在的陝西,尤其是陝北一地,除過延安府這座兵家重鎮之外,朝廷對陝北的統治已經崩潰。
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讓當地百姓自治,算是一個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如果洪承疇考慮到收回權力,那麼,這中間一定有很大的變故。
雲昭,你要想清楚,我懷疑這是洪承疇的一個計策,是要讓陝西盜賊全部浮出水麵,方便日後他帶兵清剿。
不過,這應該與你雲氏無關,畢竟,你雲氏依舊是藍田縣的太平鄉紳,隻要你按照大明官吏的規矩,施行你們在藍田縣的統治,對他剿匪大業有所裨益的話,他是不在乎一個小小的隻有百裏的藍田縣的。
現如今,你隻要派人去韓城看看已經被洪承疇降服的王左掛跟苗美現狀就能猜出他打的什麼心思了。”
雲昭一言不發的出了書房,朝著玉山長出一口氣。
聽了先生的一番話,雲昭心中的疑惑全部解開了。
這一定是洪承疇的計謀!
如同先生所說,他需要所有的強盜以及所有可能成為強盜的人都浮出水麵,好方便他一網打盡。
清理出一個幹幹淨淨的陝西!
曆史上他就是這麼做的,也就是明年,洪承疇將就任延綏總督,成了總督,他手中就有了兵權!!!
想想洪承疇在韓城以及西安殺強盜的手段,就算是雲昭心中有底,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洪承疇在陝西之所以有底氣跟西安知府這樣的高官作對,最大的依仗就來自於他救援韓城之功。
他在韓城不僅僅收服了王左掛跟苗美,還一口氣宰殺了三百名巨寇!
一介文官,手段之毒辣勝過了很多武將。
如果洪承疇手中有了大軍,雲昭就必須考慮退路了,這個人的胃口是一個無底洞,永遠都沒辦法填滿。
雲昭的官府被錢多多整齊的疊好,放在床上,雲昭盯著這身官服看了良久。
官服上的鴛鴦補子很是生動,絲線用料也極為講究,一些明黃色甚至是用了金絲……
穿上這身衣衫,就能完成從百姓到士人的升遷,從此之後嗎,家中的田地再也不用繳納賦稅,家中子侄再也不用服徭役,母親可以坐在貴婦堆裏跟人談天說地,還可以與漂亮的官家小姐結成連理。
雲昭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在這套官服麵前不受誘惑……
那些可憐的山賊,大部分都是窮苦出身,造反不是為了推翻大明朝,而是為了能讓自己過得更好。
現在,不用再跟官府作戰就可以過上好日子,相信很多人根本就把持不住。
雲昭用手指敲著那頂黑色的烏紗帽苦笑一聲道:“做官啊,做官啊,誰都想著做官,怎麼就沒人想著做事呢?
洪承疇此人才是真正的大奸大惡之徒,仗著自己有常人難以企及的智慧,把陝西這一群土匪當猴子耍,耍完之後還要殺掉!”
錢少少跟在雲昭身後,同樣看著這身漂亮的官服,砸吧砸吧嘴巴道:“我姐姐說穿這種衣服的人都是衣冠禽獸,好人不穿這種衣服。”
雲昭笑道:“衣服上繡的是禽獸,人卻不能當禽獸,如果人人都是禽獸,還穿這衣服做什麼。”
錢少少抽抽鼻子道:“你到底要不要穿?”
雲昭眯縫著眼睛道:“穿!既然穿了這身衣衫,我要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藍田縣有一個八歲的縣令,可以把藍田縣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且無饑饉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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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將計就計
雲昭要把藍田縣令這個官職徹底的辦成最真實的縣令,而不是憑借洪承疇一句話。
對於程序問題,沒人比雲昭更加知曉其中的重要性了。
如果程序走完,即便是洪承疇這樣位高權重的人,也不能隨意的斬殺一位正堂縣令。
即便是洪承疇想殺,也必須申報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司會審之後,再由皇帝禦筆朱批,由刑部執行。
自從錦衣衛沒了之後,這就是大明朝對官員的審查過程。
上一位縣令比較倒黴,因為大太監黃傳亮被百姓毆死,且把屍體掛在丹鳳門上曝屍,這是對皇權的極大不敬,天使手持天子劍來到陝西,不殺幾個官員是不行的,那個無權無勢且又無能的藍田縣令就成了眾多替罪羊中的一個。
這是很極端的狀況,一般不會發生。
所以,雲昭來到西安拜見的第一位官員不是別人,正是西安府知府張道理!
這位才是自己的正牌上司,不可不見。
見這位主官除過費錢之外沒有別的毛病,花了一百兩銀子補上了發往吏部清吏司的公文,還陪著這位上官聽了一段昆山腔,一個白衣女旦咿咿呀呀的唱了良久,這位上官還和藹的問雲昭喜不喜歡,如果喜歡,可以請去家裏欣賞幾日。
雲昭謝過知府厚愛,臨走時,無意中將一枚唐代玉如意丟在知府客廳。
知府官家追上來詢問,雲昭當著眾人的麵矢口否認自己帶著這東西。
管家也就笑著問了幾句,見眾人都聽見了,也就不再追問,恭敬地將雲昭這個新任藍田知縣送出了家門。
告別了知府,雲昭又走了一遭同知,通判府邸,見這兩位就比較容易了,由於有外祖父的關係在裏麵,交談的也非常愉快,尤其是兩枚古玉佩送出之後,同知,通判兩位上官,喝了一點酒之後就兩位上官就大肆的訴苦,比如家中已經快要斷糧這樣的小事。
雲昭承諾,每年會給兩位上官賣一百擔平價糧食,很快就獲得了兩位的友誼,其中同知這位上官,還在酒宴中賦詩一首,誇讚雲昭這個罕見的八歲知縣。
詩雲:誰家八歲郎,敢接藍田防。仰首揮刀劍,飛剽撼豺狼。運籌如狡兔,厲馬顧城牆,喟歎雲兒慧,不是自家郎!
聽完詩,雲昭的嘴巴張的如同河馬一般,在賓主兩相歡中灑淚而別。
入夜時分,疲憊的雲昭這才敲開了安撫使洪承疇的府邸!
兩人坐在客廳裏麵麵相覷。
“豬啊,聽說你今日非常忙碌是不是?”
雲昭點點頭,把腦袋靠在椅子背上道:“拜訪了上官跟一些同僚。”
“咦?你這麼快就算是進入你知縣這個身份了?”
“是啊,走馬上任之前,拜訪上官,同僚求得支持是我這個小小知縣份內之事。”
洪承疇的中指敲敲桌麵道:“聽說你給張知府鬆了一枚玉如意,給同知,通判兩位送了兩枚玉佩,到了本官這裏你怎麼身無長物啊?”
雲昭苦笑道:“張知府一心求去,同知,通判兩位也在陝西度日如年,無心為難我這個末學後進之輩。
所以,隻要執禮恭,知進退就能獲得他們的好感,您這裏要求不同,所以最難過。”
洪承疇大笑道:“知道就好,我且問你,你準備給同知,通判兩位的平價糧,到底會平價到幾何?”
雲昭道:“按照天啟二年的糧價算。”
洪承疇閉著眼睛幽幽的道:“六分銀子一擔糧,你還真是舍得。
不如你把這些糧食都賣給我,我來幫你補全手續,還把你藍田縣從中縣擢升到上縣,也讓你的品級再提升一級成六品官,你母親的誥封也能從孺人變成安人,你看如何?”
雲昭搖頭道:“我這麼做不是為了做官,而是為了做事,送禮,補全手續也隻是為了把事情做的名正言順!”
洪承疇睜開眼睛瞅著雲昭道:“說說看,你要用這個藍田知縣的官職來做什麼事情!”
雲昭拍拍手,錢少少就背著一個背簍進了客廳,將背簍放在雲昭身邊就出去了。
在洪承疇的注視下,雲昭從背簍裏拿出了一棒子玉米,一顆土豆,以及一顆紅薯。
“今年開春,我要在藍田縣大力推廣這幾種新糧食!”
洪承疇臉上的玩味的笑容消失了,變得嚴肅起來,拿起玉米仔細觀察,並且剝下一粒玉米放在嘴裏嚼的嘎嘣作響。
半晌才吐掉嘴裏的玉米碎末道:“這確實是糧食,來,好好地說說你的想法。”
雲昭指指玉米道:“這東西的滋味其實跟麥子比起來還是有所不如的,口感卻比糜子好一些。
之所以要種這東西唯一的好處就是這東西耐旱,且產量高,尤其是山地種植,比糜子,蕎麥產量高出不少!”
洪承疇粗暴的打斷雲昭的話問道:“高出多少?”
雲昭道:“徐公光啟在京城種植玉米,畝產約八百斤!”
洪承疇猛然站起身,拿起玉米仔細看了又看,又看著雲昭的眼睛道:“你說的是那個禮部左侍郎徐光啟,徐保祿?”
雲昭攤攤手道:“這位正好是我先生的兄長。”
洪承疇握著玉米棒子在客廳裏如同一匹受驚的驢子來回踱步,良久,這才放下快要被他攥的發芽的玉米,指指土豆跟紅薯道:“說說。”
雲昭拿起一顆土豆道:“這東西被紅毛國人稱之為馬鈴薯,我喜歡叫他土豆!
不但是菜蔬,也是食糧,最妙的是這東西的產量比玉米還要高得多,同樣的耐旱,最喜沙地種植,且口味絕妙。
說罷,放下土豆,又拿起紅薯道:“這東西產量之高,您恐怕想都想不到,即便是山地種植,畝產兩千斤乃是尋常事,而且,種出來的紅薯,甘甜如蜜!
您說,有這幾樣東西,何懼糧荒?”
雲昭說的慷慨激昂,洪承疇卻越聽越是冷靜,到了最後,坐回椅子,淡淡的道:“種子多麼?”
雲昭的神色黯淡了下來,指指土豆道:“這東西是切塊種植的,目前隻有不到兩百斤,紅薯初期也需要切塊育苗,而後扡插秧苗,雖然這東西多一些,也隻有不到三百斤。
玉米種子更少,不到兩百斤,也就勉強種五十畝地,就這還是單粒播種,如果按照靠譜的雙粒播種,還要減一半。”
洪承疇又用手指敲著桌子道:“我會上書將北京一地的種子全部給你弄來,你有把握種出來嗎?”
說完就煩躁的揮揮手道:“不管成不成,都要試試!”
雲昭摸摸肚皮道:“我還沒有吃晚飯!嘴巴也渴,您到這時候也沒有給我倒茶。”
洪承疇煩躁的道:“小孩子喝什麼茶,來人,倒杯白開水,再去煮一碗麵,不要多,算了,給我也煮一碗。”
洪承疇家裏執行的一向是軍法,所以,很短的時間裏,兩碗白麵條就擺了上來。
雲昭吃了一口就不覺得皺皺眉頭。
洪承疇怒道:“這樣的東西你還嫌棄,要知道就在今天,西安城裏又運出去了三十幾具餓殍!”
雲昭連忙大口吃麵,洪承疇歎口氣也跟著西裏呼嚕的吃了起來。
吃飯的功夫,雲昭不斷地看麵前這個極為複雜的人……他很難相信這個倔強的人將來會剃發投降滿清,麵對那群獸人一口一個奴才的叫個不停。
或許,每一個人都隻能階段性的看,每到棺材蓋子蓋上,永遠不到評價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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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人的志向總是變來變去的
“雲氏不是土匪!官,你不能用對付土匪的法子來對付雲氏。”
雲昭見洪承疇吃的香甜,就低聲道。
洪承疇抬起頭看了雲昭一眼,他的眼神裏像是含著雷電,讓雲昭頭皮發麻。
“不是土匪?你先給我解釋一下藍田盜匪一隻耳跟彭和尚的死因。”
“為民除害!”雲昭把話說的斬釘截鐵。
“好一個為民除害,既然如此,商州,洛南一帶的聖世王、瓜背王、一翅飛、鎮天王等部,你雲氏是不是也為民除害一下,好讓關中以南之地安穩下來?”
雲昭皺眉道:“這出了我雲氏的能力範疇!”
洪承疇喝完最後一口麵湯,瞅著雲昭語重深長的道:“既然知道這不是你們能做到的,那就好好的種地!
不得不說,你找到了我的軟肋,從糧食這一點突破了我的防線。
你那個高明的先生確實高明,窺破了我的計謀,這一次封官許願,確實是我做出的一次試探。
也就是今年夏收之後,朝廷大軍就會齊聚陝西,準備一鼓蕩平陝西亂賊。
看破了也不要緊,看破的人也不是你們一家,直到目前,敢來西安拜見上官走門路的隻有你雲氏一家。
這很好,說明你雲氏確實沒有反意,確實想安穩的過好日子,你雲氏這樣的人,本官招降起來才有意義,不像劉鶴招降的那些賊人,今日見勢不妙投降,明日官軍離去又反叛,此起彼伏的沒個盡頭。
人人都說大明朝已經窮途末路,有本官在,就不允許這樣的局麵發生,凡是反叛我大明者斬!”
雲昭見洪承疇的飯碗幹淨的如同狗舔的一般,連忙把自己剩下的一點麵湯喝幹淨,放下飯碗道:“你斬天下不臣之輩,你若反叛,誰來斬你?”
洪承疇仰天大笑,聲音大的連房梁上的塵土都簌簌落下,伸手揮揮塵土靠近雲昭的臉,噴吐著燥熱之氣道:“你來斬我,如何?”
雲昭笑道:“一言為定!”
洪承疇皺眉道:“這是你我第二次定約,你真的認為某家這般人物會有朝一日投降反賊?”
雲昭笑道:“等你棺材板蓋上之後,再定你的平生!”
“小小年紀混跡官場對你不好。”洪承疇不再跟雲昭扯蛋,重新拿起玉米仔細看了起來。”
“等我種這些東西成功之後,我就去國子監讀書,真正的去讀書,你找一個好知縣來治理藍田縣吧。”
“不,你不能去國子監讀書,你會被那些讀書人教壞的,金陵十裏煙花地,是溫柔鄉,也是英雄塚,你少年成名,人又聰慧,最難得的是一個幹事的練才。
你這種人去了金陵,不出三年,就會有人招攬你,不出十年,你就會高官得作,駿馬得騎……
金陵繁華地,多得是求賢若渴之人,那些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真正有才華的人。
隻是,他們不會為國選材,隻會為一己之私給自己選材,你若進了金陵地,太可惜了。”
洪承疇的話說的有些傷感,雲昭能從其中聽出那麼一絲絲的真摯之意。
“我還有一個夢想!”雲昭坐直了身子。
“說來聽聽!”
“我想效法班超,率領百騎漢家兒郎出殺虎口!”
“哦?這倒是真正的雄心壯誌,你準備帶著一百騎去做什麼呢?”
“當馬賊,當最強悍的馬賊,在草原上縱橫馳騁,殺人劫貨,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好!”
洪承疇猛地拍一下桌子,叫了一聲好,還對伺候在一邊的管家道:“拿我的酒來,這句話值得某家破戒浮一大白!”
管家從未見自家相公如此激動過,連忙跑去拿來一壇酒,洪承疇一把拍開上麵的泥封,一邊往飯碗裏倒酒,一邊對雲昭道:“隻要某家還在九邊,你若被人追殺的無路可逃,可以來我軍中,不論你輸贏,你隻要做了,就永遠是某家的座上賓!”
雲昭豪邁的端起飯碗跟洪承疇碰了一下,就咕咚咕咚喝完了碗裏的酒,紅著臉對洪承疇道:“你等我,我們九邊再會!”
說完咕咚一聲就摔倒在地上,一口酒箭從嘴裏噴射而出,而後,肥胖的身體就一抽一抽的嘔吐。
守在門外的錢少少見狀,連忙跑進來,先是給洪承疇賠了禮,然後就背起依舊在嘔吐的雲昭一溜煙的跑了。
洪承疇喝完了碗裏的酒,瞅著地上的酒漿跟白麵條有些遺憾的對管家道:“糟蹋了東西。”
管家陪著笑臉道:“這位知縣大人小是小了點,不過呢,是您最看得起的客人。”
洪承疇點點頭道:“能入我法眼的人不多,這頭豬算是最特別的一個!
如果他真的率領一百騎出關縱橫草原大漠,就值得我洪承疇以上賓之禮相待!
收拾了吧,給我準備筆墨紙硯,某家要好好看看這三樣糧食,順便給徐光啟去信詢問。”
管家應了一聲,就去準備了,洪承疇端起剩下的大半壇子酒,晃晃,心疼的咬咬牙,就端著酒壇子去了書房。
錢少少背著雲昭出了安撫使府邸,才上了馬車,就看見雲昭穩當的坐在馬車裏正在用水漱口。
“你沒醉?”
“才喝下去,就吐出來了,醉了才是怪事,娘的,老子才八歲,這家夥就用這麼烈的酒讓我喝,不怕我喝成一個傻子嗎?對了,你一直在門口聽,記下洪承疇說的話了沒有?”
“記住了,我偷聽的本事是天生的,而且過耳不忘。”
“那就好,回去要把洪承疇的話記錄下來,好好地研究,看看他的話裏麵是不是還有別的意思。”
“好的,我不會忘,少爺,明月樓又修好了,我們要不要再幹一筆?
我偷偷看了,沒什麼變化。
已經開業一月有餘,今天是一月二十四日,每到這個時間,掌櫃的會把這月的流水聚攏在一起,準備明日交賬,按照以往的流水來看,不會少於兩千兩銀子!”
雲昭點點頭道:“防衛有沒有變化?”
錢少少搖頭道:“他們修建了一座地下室,打破左廂房的牆壁就能看能看到密道,然後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明月樓,比上一次還要簡單!”
“好,那就再做一筆買賣,這次來西安花錢太多讓人心疼,總要有一個回本的機會。
去告訴猛叔跟雲楊他們,一個時辰後我們在永寧門會和,有官碟在,我們可以連夜出城。”
錢少少奸笑道:“用不了一個時辰,我覺得甚至連一柱香的時間都用不了。”
“那就快去!”
錢少少答應一聲,小小的身子就消失在黑黢黢的街道中。
福伯甩了一個響鞭,馬車就慢吞吞的向永寧門駛去。
雖然把酒都吐出去了,胃裏還是有一些殘餘,雲昭此時覺得胃裏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燒。
喝了滿滿一葫蘆清水,又趴在車沿嘔吐了一路的清水,這才感覺胃裏好受了一些。
等馬車好不容易磨蹭到永寧門,已經是三更天了,此時,雲猛,雲楊,雲虎,雲蛟已經默不作聲的跟在馬車後麵,而錢少少則蹲在車上,不斷地拍打著雲昭的後背,好讓他吐得舒服一些。
雲福用雲昭的官碟叫開了永寧門的側門,一行人悄無聲息的在打著哈欠的守城兵丁注視下出了西安城。
一路走,一邊有銀子不斷地被丟上馬車,錢少少很熟練地將這些銀錠收在一個送禮送的空空如也的木箱裏。
不僅僅把木箱裝滿了,還把裝幹糧的箱子也裝滿了。
錢少少蓋上蓋子喜滋滋的對雲昭道:“兩千四百二十兩銀子。”
雲昭道:“又殺了幾個人?”
“三個護衛,被猛叔他們用短弩射殺了,沒人驚動別人!事發至少要到天明,走的時候我往火爐裏添加了一些柴火,那些仵作就不能確定這些人的死亡時間了。”
雲昭瞅瞅兩箱子銀錠,不滿的道:“我才想起來,你為什麼又選了明月樓?”
錢少少笑道:“本來還想再放一把火的,想到不好脫身,這才饒了她們!”
雲昭聞言,抬手摸摸錢少少的腦袋瓜憐惜的道:“可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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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曇花一現的大鍋飯!
雲昭回到家裏的時候早就天光大亮了。
天寒地凍的日子裏依舊有人挑著籮筐裝著孩子往雲氏走。
問過之後才知道,賣孩子這種事情還是要去雲氏才好,滿藍田縣最能出價錢的人家就是雲氏。
西安府城賣孩子也不過三十斤糜子。
漂亮的女孩子,男孩子賣的貴一些,長相蠢一些的白送都沒人要。
眼見那些人踉踉蹌蹌的挑著擔子走路,雲昭心如刀割!
他甚至不知道這種情緒是怎麼來的,心裏就是難受的想要大喊大叫。
徐先生站在村口落光了樹葉的大槐樹底下,跟幹枯的槐樹枝子一般冷峻。
“這些孩子都給我,不得有賣身契!”
聽先生這樣說,雲昭笑了,指指錢少少道:“我很想跟他立賣身契,他不肯。”
徐元壽揮揮寬大的袍袖道:“別的孩子也不肯。”
雲昭猥瑣的笑道:“我認了!”
徐元壽冷峻的麵容逐漸解凍,俯身按著雲昭的肩膀道:“你若不能成大事,天理不容!”
雲昭瞅著響晴響晴的天空道:“我隻希望天理能夠在解凍之後給我下一場春雨,好讓我把所有的種子都種到地裏。”
徐元壽笑道:“總會有辦法的。”
順著徐元壽手指的方向看去,雲昭看了一幕讓他心都要碎了的場麵。
隻見田野裏到處都是人,河溝裏也滿滿的是人,河溝裏的人在用鋤頭刨冰,刨出來的冰就會被人裝在籮筐裏,挑到遠處的農田裏。
“這些人自己想出來的辦法……他們準備用冰塊覆蓋田野,即便是春日裏沒有雨水,田地裏也有足夠多的水,可以完成播種。
現在就是擔心天氣熱起來太快,冰融化的太早……”
雲昭長歎一聲道:“果然是心憂炭賤願天寒!”
徐先生點點頭道:“災荒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在災荒麵前低頭。
從山裏流出來的溪水,被農夫們築壩截流,形成了一個個水塘,隻要水塘足夠多,田地裏就有水澆灌。
這種場麵,某家很久沒有見識過了,雲昭,你看清楚,這就是人的力量。
別的地方的官員這個時候會求雨,會向朝廷求糧,以為這就是完成了職責,殊不知,向蒼天求雨,向皇帝求糧,這兩樣都給不了百姓活路。
此時此刻,我希望你暫時忘記你的宏圖霸業,全心全意的先救救這些百姓。
我相信,你救了這些人之後,再去追求你的宏圖霸業會事半功倍。”
雲昭默默地點點頭,就回到了家中。
一個人坐在書房裏寫了好久的字,直到傍晚,才把錢少少叫進來道:“把母親,福伯,猛叔他們全部請過來,我有話說!”
錢少少見雲昭前所未有的冷靜,就出去叫人去了。
不一會,人都到齊了。
雲昭站在屋子中間,先是跪下來向母親叩頭,一連叩頭三次之後,製止了別人的攙扶,對不知所措的母親道:“娘,這一次,雲氏可能要真真正正的出一次血了。
如果我雲氏真的到了衣食無著的地步,孩兒就帶著母親去逃荒,去討飯。”
玉娘顫聲道:“兒啊,你要幹什麼?”
雲昭又朝雲猛叩頭,也是三個嘿嘿笑道:“如今藍田境內,我們已經搶無可搶了吧?”
雲猛默默地點點頭道:“隻有商南的聖世王、瓜背王、一翅飛、鎮天王這四股人馬,以我們家目前的實力還打不過。”
雲昭笑道:“這算是真正的窮途末路了,猛叔,我要你將東鄉,西鄉,南鄉的大戶人家的主事人都請來雲氏。
我準備一把火燒掉所有的欠據,借據,先讓藍田縣成為一個沒有任何人欠債的地方。”
“什麼?”雲福吃了一驚,從椅子上站起來瞅著雲昭道:“你想清楚,沒了這些借據,雲氏就沒辦法驅使鄉民!”
雲昭冷笑道:“今年一個冬天就下了一點殘雪,就算開春有春雨,墑情依舊不足。
想要度過眼前這場災難,隻有同心協力才成。
藍田縣的富戶需要讓百姓覺得自己還有最後的依靠,覺得富戶們是準備跟他們同甘共苦一次的,不至於拖家帶口的去當流民。
再說了,能去哪裏呢?
這是我做的一些計劃,你們看看,如果覺得可行,就按照這個執行吧!
如果我們渡過了災荒,以後,雲氏在藍田縣將會一言九鼎,我即便是不做官了,在百姓眼中雲氏依舊是藍田縣真正的統治者。
如果失敗,我們就帶著這裏的百姓去跟聖世王、瓜背王、一翅飛、鎮天王這些人拚個你死我活,吃光了這些人,我們就去吃西安府,吃光了西安府我們就去吃鳳翔路,吃光了鳳翔路我就敢帶著你們去吃北京城!
告訴你們,把我逼急了,人肉我都敢吃!”
雲昭的一番話,讓在座的眾人呆若木雞,尤其是雲娘,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兒子一般。
“燒掉借據,僅僅是第一步,下一步我要將全縣的糧食都給我收集起來,我要統一分配,當然,富戶可以留足自己家中的口糧。
第三步,我要將全縣人手統一起來,統一聽指揮,統一吃飯,我們就算是死扛,也要扛到新糧食成熟!”
雲福木然道:“富戶們不會答應的。”
雲昭瞅向雲猛。
雲猛咬咬牙道:“由不得他們!”
“如此一來,雲氏將會把藍田縣的富戶得罪光,說不定會有反噬。”
雲昭攤攤手道:“接下來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事情,明白的告訴他們。
今年,我們麵對的不僅僅是災荒,還有盜匪,有流民,如果他認為他們一家一戶能夠躲在堡子裏扛過去,可以不來!”
錢少少將雲昭寫的計劃分發給了雲娘,雲福跟雲猛。
雲娘仔細看過雲昭的計劃書之後,就對兒子道:“你隨我來!”
雲昭苦笑一聲,跟著母親去了內宅。
久久,雲娘一句話都沒說,就這樣死死的看著雲昭。
雲昭笑道:“您如果不明白,就當您生了一個敗家子!”
雲娘歎口氣道:“為什麼一定要毀家紆難?這是你雲氏祖上數百年才打下的基業,你不覺得可惜嗎?”
雲昭指指胸口道:“我心難安!”
雲娘又道:“真的不可惜?若真的按照你說的法子幹,咱娘兩真的會去討飯的。”
雲昭皺眉道:“不可能,就算去討飯,一兩年之後,孩兒再還母親一個更加強大的雲氏就是!”
雲娘往兒子身邊挪挪,抱著兒子的圓腦袋道:“你真的覺得那些流民可憐,而不是因為你總想當強盜,想把這些人統統都弄成你的部下?”
雲昭艱難的笑道:“你兒子心中有宏圖大誌不假,想要縱橫天下也不假,問題是,眼前還顧不上。”
雲娘長出一口氣,在兒子的額頭親了一口滿意的道:“這就好,這就好,這說明我兒子就是我兒子,不是什麼野豬精!”
雲昭皺眉道:“您怎麼總認為我是野豬精呢?”
雲娘笑道:“還不是因為你太能幹,一年前的傻孩子,開竅之後就變得無所不能的,為娘怎麼會不擔心呢。
既然你好好地是我兒子,你要幹什麼就去幹,別管福伯怎麼想,這個家說到底是我們娘兩的。
與他們外人不相幹。”
雲昭抱住母親的腰仰頭看著她道:“我是該有多幸運,才能有您這樣的一位母親。
您放心,我現在執行的這一套辦法,以前有人執行過,效果很好,就是不能持久下去。”
雲娘摸著兒子的腦袋道:“既然這樣,你就去做,如你所說,了不起我們母子去討飯就是了。”
得到了母親的支持,雲昭回到大廳的時候底氣就足了很多,見眾人還沒有散去,就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衝著眾人笑道:“相信我,我們一定會成功的,雲氏也會因為這件事成為藍田縣的首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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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雲昭的第一次政治表演
減災,救災的事情放在別人手裏,可能會憂心忡忡,覺得千頭萬緒無處下手。
放在雲昭手裏就不算什麼難事。
很久以前,這種麵對突發災難的應對策略,雲昭做了不下十份,每做一次都要耗費兩個月以上的時間。
即便是如此,這還是有海量的前輩留下的資料支撐。
文字的,影像的,ppt,動態的的預案對雲昭來說是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東西。
其中軍事管製,是麵對最嚴苛環境的一種選擇。
所有的生產資料必須全部公有,必須將發動起所有的人力物力應對麵前的災難。
同心協力,嚴密組織,提前預判,做到周密安排,才能將現有的力量放大,最終達成戰勝災荒的目的。
天災降臨的時候,最忌內鬥,一旦內鬥形成,天災加上人禍,百姓也就沒有活路了。
幸好,雲氏在藍田縣中的口碑很好,而雲氏盜匪在藍田縣也有足夠強大的威懾力,現在,加上雲昭已經獲得了官方的承認的統治權。
雲昭本人,也就有了發動百姓與天抗爭的本錢!
距離春播隻剩下三個月了,雲昭必須在春播之前,整理好水利,修建足夠多的水塘,打造足夠多的水車,桔槔,抽水機……畢竟,旱災才是目前的燃眉之急。
一夜之間,加蓋了藍田縣知縣大印的文告貼滿的滿世界都是,百裏藍田縣人也在第一時間知曉了他們目前有一位八歲的知縣大老爺。
聞聽知縣大老爺要收繳所有人家中的糧食,於是,偌大的藍田縣人人自危。
基本上,除過雲氏的人,其餘的藍田百姓都以為,這是那個八歲知縣大人想出來的一種新的盤剝百姓的方式。
這道政令抵達之處,當地的炊煙立刻斷絕。
就是生火做飯,也選擇在沒有月亮的黑夜裏……
看過藍田縣的土地冊簿之後,雲昭根本就不在意這些小民的想法,說句大實話,藍田縣裏超過六成的土地都在類似雲氏這種大地主手中,自耕農的數量隻有四成。
也就是這四成自耕農,在應付大明朝每年繁重的苛捐雜稅,也就是說,大明朝別看國土龐大,人口眾多,事實上真正為支撐這個國家的人隻有這四成自耕農。
而且,從田地冊簿上的記錄來看,這一部分的人數還在迅速消亡,尤其是天啟年之後,自耕農人口流失狀況就更加的嚴重。
因此,隻要處理掉這些大地主,興修水利這種對自耕農有極大好處的事情,自耕農當然會遵從,前提就是,官府是真的準備興修水利,而不是騙人。
就在全縣百姓人心惶惶的時候,一個霹靂一般的消息從北鄉傳來。
那個隻有一八歲的娃娃知縣居然要當著北鄉三千多人的麵,當著陝西安撫使,西安同知,藍田縣學政,學子,宿老,裏長,鄉紳以及縣衙六房管事的麵,燒掉了雲氏積存了三代人的借據!
從此之後,北鄉一帶的人家,不論以前欠了雲氏多少錢糧,自借據一把火燒掉之後,就不再有半點債務了。
城裏人或許對借據燒掉這件事不甚明了,鄉紳們卻深深地明白,大家族在鄉下立足的根本,本就不是田地跟銀子,而是這些借據。
就是因為有這些借據,雲氏才能順理成章的成為北鄉的統治者!
正是有這些借據,雲氏才能毫無顧忌的指令任何欠他家錢糧的人做事。
如果雲氏惡毒一些,拿著借據逼迫欠了債的農戶賣兒賣女,摧房倒屋也是順理成章。
相比別處,藍田縣隻遭災了三年,就是這三年中,無數的自耕農紛紛破產,又有誰家沒有從雲氏借貸一些錢糧度過難關呢?
至於佃戶,長工,在雲氏辛苦一年,遇到災年,到了年底一算,他們不但沒有收入,反而積欠了雲氏許多錢糧。
雖然雲氏不曾追繳過,每年積欠多少,卻必須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並且按上手印……
這些東西就是雲氏的立身之根!
如今,這六箱子,共計一萬兩千一百二十六份借據,堆在雲氏穀場上,蔚為壯觀!
洪承疇從裏麵挑出一張泛黃的紙張,瞅了一眼對雲昭道:“神宗皇帝二年的借據,這個借你家六十文錢的人早就死了吧?”
雲昭咳嗽一聲道:“父債子還!”
洪承疇又看看借據搖著頭道:“一分利,還算公道。”
雲昭道:“雲氏曆來是寬厚人家!”
“這份借據,按照六十年利息來算,利滾利下來,應該付你家多少錢?”
雲昭搖搖頭道:“不知道,反正把他們家的人全部賣掉還不夠還利息的。”
洪承疇笑著撣撣這張借據道:“一張借據就能決定一戶人家的生死,不,六十年人口繁衍,應該不止一戶人家,你就不覺得可惜?
這可是你雲氏能在北鄉執掌生殺大權,予取予奪的基本啊!”
雲昭笑道:“不破不立!
雲氏自我之後,應該有一種新的活法,我的祖宗按部就班的在藍田縣活了數百年,也就成就了這麼一點家業,我覺得日後我應該有更大的成就才是。”
洪承疇喟歎一聲,瞅著東鄉,南鄉,西鄉那些畏畏縮縮的鄉紳將那份借據丟在故紙堆上道:“一介孺子真真羞殺世上須眉兒!
好!你把事情幹的痛快!
本官也給你一個承諾:隻要你真真的是在按照你的策論上行程進行,不論在藍田縣出了任何事情,你都可以說是本官允準的。
將來就算是上了金鑾殿,進了大理寺,你也可以這般說!”
雲昭聞言,揮揮手,錢少少就迅速的端來了筆墨紙硯。
雲昭肅手邀請洪承疇道:“立字據!”
洪承疇呆滯了片刻,見雲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就欣然提筆將自己剛才說的話記錄在紙麵上,還一口氣寫了兩份,並且用了自己的私印跟官印。
雲昭自己收起來了一份,將另一份在麵如土色的眾鄉紳展示了一遍,輕聲道:“諸位也看到了,這一次,雲氏決心與災荒決戰到底。
我雲氏也算是毀家紆難了,不求諸位如雲氏一般,隻求諸位為了自己的利益豁出命幹一次。
之前說收繳所有的糧食為公用,這明顯做不到,我查過,藍田縣去年的收成雖然不是曆年來最好的,卻也是一個豐收年。
這一次,雲氏為了救災,出糧五千石,所以,三位上戶出糧三千石應該沒有問題吧?”
聽了雲昭的話,東鄉的劉氏,南鄉的何氏,以及西鄉的章天雄麵如土色。
雲昭又對剩餘的中戶鄉紳道:“這一次收繳糧食,可不是為了貪瀆,每一粒糧食都會用在救災,減災上,都會被災民們吃進肚皮裏,最後變成我藍田縣的交通阡陌,水利溝渠,變成水塘,變成水車桔槔。
被災民吃進肚子裏的糧食,將會變成新開墾的土地,新的莊稼!
隻要我們這一次度過災荒,隻要這座秦嶺還在,隻要這座大山裏還能源源不斷的流淌出泉水,我們藍田縣,將再無饑民遍地的場麵。
這裏的人都是我們本土本縣的鄉親,她們若是都餓死了,沒了他們的保護,我們手裏就算是有再多的糧食又能如何?
除過容易招來盜匪,還能有什麼好處?
在這件事上,雲氏看的很開,所以雲氏拿出來了所有的糧食,所有的銀錢,一個空空如也的雲氏不會招來盜匪覬覦。
如果你們不願意救濟自己的鄉親,到時候,雲氏就會放開南邊的道路,不再替你們抵擋南邊的盜賊。
說不定還能從盜賊手裏收一些買路錢……”
雲昭將道理跟威脅的話說完了,就從雲福手裏接過火把,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火把丟進了故紙堆。
火苗舔舐著紙張,紙張很快就被點燃,變黑,卷曲,最後成為灰燼。
在火焰燃燒的最旺盛的時候,雲昭再一次轉過身朝著圍觀的眾鄉民以及官員,鄉紳用稚嫩的童音怒吼道:“你們都看清楚了,從今天起,你們不再欠雲氏錢糧,但是!你們欠雲氏一個人情,一個天大的人情!
想要還上這個人情很簡單——那就是——在今年,我要你們全部都聽我指揮,我們要跟老天鬥!我們要求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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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給予的永遠都比拿走的多
雲昭此時沒有跟這些鄉紳們有講道理的意思。
在這種大災荒麵前,講道理隻會,拖延減災自救的時間跟效果。
民主模式在這樣的大事件麵前隻會壞事情,造成更加惡劣的後果。
當然,雲昭還是使用了一些手段。
比如,剛開始的時候,藍田縣官府的公告上說明會拿走所有人家的糧食統一分配。
真正到了執行的時候,雲昭隻是針對了上戶跟中戶,對於下戶百姓很自然的無視了。
而上戶,中戶,也不用拿出家裏所有的糧食,隻需要繳納夠雲昭需要的糧食就可以了。
於是,雲昭按照自己的意願弄到了自己需要的糧食,這中間並沒有多少阻礙。
雲昭很清楚,如果拿走所有百姓的口糧,自己的下場估計不會比被百姓群毆致死的黃太監好多少。
這種手段,在後世的時候領導們經常用,他們往往會提出一個很高的目標讓部下完成,當部下精疲力竭隻完成了目標的七成,領導就會非常大度的包攬所有責任,讓部下心生感激。
實際上,部下完成的七成目標,已經高出了領導上級對他的要求。
這種虧雲昭吃了不少。
有了糧食,雲昭便有了號召力……
農閑的時候,百姓們並不介意留著自家的口糧度饑荒,去外邊幹活賺一口飯吃。
再加上藍田縣的小縣令已經瘋了,這時候違抗這個瘋狂的小縣令的命令非常的不明智。
由於任務分解到了四個大戶,四個大戶又把任務分解到了百十個中戶,然後,再由這百十個中戶率領縣裏的自耕農,佃農開始按照雲昭的要求自帶工具,修建水塘,水渠,製造水車,桔槔,翻車一類的東西。
洪承疇並沒有離開藍田縣,雲昭知道他就在藍田縣內,卻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整個陝西恐怕都找不到彙集在一起得兩萬擔糧食!”
“如果說以前憾破天的山寨有三千擔糧食就已經招來別人覬覦,那麼,藍田縣裏的兩萬擔糧食無疑如同天上這輪明晃晃的太陽一般耀眼!”
“有能力來藍田縣搶劫糧食的盜匪,也就商南的聖世王、瓜背王、一翅飛、鎮天王這四股土匪。
由於糧食足足有兩萬擔,這一次,藍田縣將要麵對四股土匪合流的勢力。
你做好準備了嗎?”
徐先生這些天一直留在玉山書院的大工地上,聽聞雲昭的事情之後,就匆忙下山,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就拋出來了一連串的問題。
啃著鍋盔查看水塘修建進度報告的雲昭撇撇嘴道:“這不是我該忙的事情,是洪承疇該忙碌的事情。
藍田縣有兩萬擔糧食的消息恐怕就是他散播出去的,這個人最喜歡畢其功於一役,我想看看他的手段。”
“莫要大意,一旦糧食出了問題,你雲氏將成藍田縣萬夫所指的罪人。”
徐先生見雲昭漫不經心的樣子,多少有些發急。
雲昭放下手裏的文書,給徐先生倒了杯水道:“如果我說之所以燒掉雲氏借據,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天爭命,都不是我真正的目的,您怎麼想?”
徐元壽放下剛剛端到嘴邊的茶杯正色道:“你在拿藍田縣一縣百姓的死活做賭注?”
雲昭搖搖頭道:“沒辦法,需要救助的人太多了,一旦藍田縣開始以工代賑,那麼,會立刻吸引別處活不下去的人紛紛擠過來。
到時候,藍田縣就會人滿為患,兩萬擔糧食無論如何都是不夠的!
您可以想一下,偌大的關中都在鬧災荒,現在還是冬日,藍田縣就已經來了五千多災民。
等到關中百姓發現春播無望之後,您以為會有多少人擠進似乎有糧食的藍田縣?
是一萬,還是兩萬?我覺得來十萬災民到藍田縣就食都不稀奇。
這麼多的災民來到藍田縣。
就算我把整個藍田縣的糧食搜刮一空,也絕對沒辦法帶著這群人熬到夏糧收割。
就算夏糧豐收了,一縣之地也無法養活這麼多的人,要知道僅僅是藍田縣,就有足足四萬三千餘人需要吃飯。
我沒法子憑空變出糧食來,那隻有唯一的法子搶!”
徐元壽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準備去搶聖世王、瓜背王、一翅飛、鎮天王這種巨寇?”
雲昭無所謂的點點頭道:“兩萬擔糧食會把這四家距離我藍田縣最近的巨寇吸引過來,對我們來說是好事!
他們如果不來,藍田縣永遠都活在他們的陰影之下,別想安心過日子。
既然洪承疇突然成了延綏總督,手裏突然有了兵權,他好像還是一個不錯的統帥,還有心滅掉這四股盜匪,我為什麼就不能有點別的心思呢?
等這四股土匪被洪承疇纏住的時候,我圖謀一下這四個人的老巢有何不可?”
徐元壽終於喝了放在嘴邊很久的那杯水,輕歎道:“太冒險了,你雲氏力量攻打一處地方都力量不足,更何況你還要分兵四處。”
雲昭笑道:“老師,您低估了百姓的力量……我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道理告訴我,百姓,才是所有力量的源泉!
雲家的老賊寇們帶著藍田縣的這些缺糧的百姓去弄糧食,弄來的糧食除過公用之外,他們自己還能分一些,您覺得會不會有人願意為了糧食跟盜匪老窩裏的財寶冒一次險?
就算藍田縣本地的百姓不肯,您覺得那些流民願不願意呢?”
徐元壽顫抖著手將空杯子放在桌子上,指著雲昭道:“你賊心不改,這是要帶著全部藍田縣的人一起做盜匪啊!”
雲昭搖搖頭道:“倒是沒有這個心思,隻是,在這個世道上想要好好活著,不強悍不得活!
藍田縣日後將會大麵積種植新糧食,這個縣一定會平安富裕起來的。
如果連自保的力量都沒有,如何保護自己的勞動果實呢?
在這個該死的亂世裏不奮戰者死!”
徐元壽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憨厚肥胖的少年良久,才低聲道:“你在給你製造你的帝王之基是嗎?你沒有采取我先奪蜀中,再取漢中,囊括關中的策略是嗎?
你的大本營將會是這座秦嶺,我說的對嗎?”
雲昭笑道:“老師的策略自然是極好的。”
徐元壽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幹之後,依舊覺得嘴巴焦渴的厲害,整整一壺水喝下去之後道:“以後,你應該多給我講講你腦袋裏那些憑空得來的大道理。
我想好好地聽聽。”
雲昭點點頭道:“以後吧,有的是時間,現在,先生該跟我一起去看看北鄉水庫的工地,我聽說他們今天要下斷水石。”
離開了書房,雲昭又恢複了那個活潑好動的少年人的模樣,一會命人砸開冰層,竹竿戳戳水塘,查看一下蓄水的深度,一會詢問一下老農,有沒有可能在這些水塘裏飼養一些雜魚。
一會鼓勵一下老婦人可以多養一些雞,一會跟小媳婦探討一下水塘大規模飼養鴨子的可能性。
總之,任何跟食物有關的消息,雲昭都想通過這種最樸實的傳播方式傳播給百姓們知曉。
來到水庫工地上,雲昭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笑意。
北鄉水庫原本就是存在的,上一次修建這座水庫的時間還是成祖時期,那時候的成祖皇帝剛剛擊敗了蒙古人,意氣風發的用劫掠蒙古人的收獲在國內大肆的修建水庫整理水渠等大工程。
隻可惜,北鄉水庫從開始修建直到成祖皇帝駕崩,也沒有建成,隻給雲昭這個後輩留下了一條厚實的大壩。
如今,大壩上人聲鼎沸,砸夯的號子聲此起彼伏,無數的雞公車在大壩上忙碌……
徐元壽跟雲昭站在高處俯視腳下的北鄉水庫,眼見勞動場麵熱烈,徐元壽有些感慨的道:“看這樣的場麵,總是讓人心旌搖動,恨不得參與其中。”
雲昭笑道:“您以後會習慣這樣的場麵的,現如今,這些人僅僅是因為一口免費的糧食才來工地上的,等他們自發的開始認為,幹這些大工程是為了他們自己,您會看到另一派讓人熱血沸騰的場麵。
那時候的勞動,將會讓人心生希望,那樣的勞動,將不會消耗人的精氣神,隻會讓人平添更加強大的力量。
先生,我希望大明朝的百姓擁有他們以前從來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你想給他們什麼呢?”
“驕傲!生而為人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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