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酒徒 -【盛唐煙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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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qoo2000 發表於 2012-8-8 01:09 PM

第一章羽衣(五上)

    事發突然,王洵根本來不及阻攔。一名惡少帶頭,其他幾名惡少連滾帶爬,頃刻間,居然像蒼蠅般一哄而散。待他反應過來撥馬欲追,惡少們已經跑出了二三十步,沖著遠處一所茶樓拐角處不斷大喊呼救,“孫捕頭,救命啊!殺人了,殺人了!有人持刀殺人了!”

    架不打完,衙門里的差役趕不到現場,乃為長安城里的慣例。萬年縣縣尉孫仁宇其實早就聞訊趕來了,只是不願意提前露面,壞了規矩而已。此刻見自己躲無可躲,只好從藏身處閃出來,遙遙地沖著王洵拱手,“小侯爺,您老暫且息怒。這幾個家伙到底怎麼惹到您了?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他們!”

    “是你”王洵楞了一下,被酒氣燒紅的眼楮慢慢開始恢復明澈。對方跟他沒什麼交情,但畢竟肩上擔負著維系地方治安之責。當著他的面兒打人,恐怕有些太不講道理,並且也有損于捕快們的威望。

    他有心就此罷手,紈褲們卻突然又來了精神,撒腿跑到孫仁宇等一干差役後,立刻狐假虎威。沖著這邊張牙舞爪,“孫捕頭,趕緊將其拿下,我阿爺一定會重賞你!”

    “幾位公子,請先不要著急!”孫仁宇看看這邊,瞅瞅那邊,心里好生為難。因為卷進了京兆尹王謀反的案子,長安、萬年兩縣的捕賊官吏幾乎被清洗一空。唯獨他這個從外地調來的捕快,因為跟上司和同僚都不太熟悉,所以非但沒受到牽連,反而在事後被升了數級,直接從捕快躍居縣尉,成了萬年縣衙門里除了縣令、主簿之外的第三號重要人物。

    越是喜出望外,孫仁宇心里越不踏實。他看到過前任縣尉薛榮光當初是何等的威風,也看到過京兆尹王一家的下場是何等的淒慘。深知京師重地藏龍臥虎,自己這個小小的縣尉根基淺,底子薄,能不招惹是非,就不招惹是非為好。

    本著這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倒也混出了個好人緣。非但上司們覺得其勤勤懇懇,市井商販也因為頭上突然少了許多攤派而對其感恩戴德,有了事情總會主動向衙門通風報信。如此幾個月下來,居然把所轄範圍內治理得欣欣向榮。雖不敢說夜不閉戶,哪里有個風吹草動,卻總瞞不過他老孫的耳朵。

    但今天,孫仁宇這個和事老恐怕做不成了。挨打的幾位中,恰巧有一個是他頂頭上司,新任萬年縣令魏弘的兒子。而打人的這位,最近才實授了六品武職,將來的前途也許不可限量。

    “姓孫的,難道你跟賊人有勾結麼?”

    “如果你敢放走他,咱們肯定跟你沒完!”見孫仁宇遲遲不肯奉命,幾位紈褲立刻瞪起了眼楮,惡狠狠地威脅。

    “不是我不給你面子!他們幾個還沒玩夠呢!孫兄,你還是讓開吧!”王洵不想讓孫仁宇為難,磕了磕馬鐙,慢慢向前靠近了數步。

    “別,別讓他過來!”幾位紈褲立刻嚇白了臉,躲在差役們的身後,腦袋拼命往衣襟里邊縮,“攔住他,攔住他重重有賞!”

    “小侯爺,小侯爺,息怒,息怒!”孫仁宇連連作揖,唯恐稍有不慎,讓王洵找到發作的機會,“他們幾個不知天高地厚,您千萬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回過頭,他又趕緊沖著幾位紈褲子弟解釋,“幾位公子爺,你們看在我的面子上,讓他一讓行麼?”

    “就你?一個小小縣尉?”先前被嚇得無法走路的紈褲把嘴一撇,絲毫不給顧忌孫仁宇的臉面。“你有什麼面子。趕緊著,把他拿下。不然咱們走著瞧!”

    “姓孫的,你別吃里爬外。否則,我讓我阿爺明天就撤了你的職!”另外一名紈褲子弟也以手插腰,七個不服,八個不應。

    “我的公子爺唉!”孫仁宇急得直跺腳。見過缺心眼的,沒見過這麼缺心眼的。“您看看他身上那套衣服。六品校尉,飛龍禁軍,陛下的親兵。這京師里邊的治安,本來就有權過問。就是縣尊大人親自在場,也不會下令抓他,更何況我了?”

    “禁衛軍校尉怎麼了?不才一個六品麼?”紈褲子弟們紛紛撇嘴。“我阿爺”

    話音未落,眾人頭頂斜上方的茶樓二層忽然打開了一扇窗戶,有個二十**歲的古銅臉漢子探出半個腦袋,笑著提議,“我說縣尉大人,你還是走遠些吧。人家根本不用你管。他阿爺明天一句話,就能解決所有麻煩。”

    “是啊。先讓王校尉把他們打殘廢了。然後你再露頭不就得了麼?好端端的,給自己找什麼麻煩呢!”另外一個年青的面孔緊跟著露了出來,笑嘻嘻地提出建議。

    “這”孫仁宇哭笑不得。要是剛才不被紈褲子弟們看見,他當然是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可現在,卻沒有任由事態繼續鬧大的道理。只好苦笑幾聲,沖著提建議的人連連拱手,“多謝兩位指點。但孫某好歹也是個縣尉,沒有看著他們被打死的道理!”

    “你胡說些什麼?”幾個紈褲大怒,指著孫仁宇的鼻子呵斥。

    “幾位公子爺,公子爺!息怒,息怒,聽小人解釋一句!”孫仁宇急得直擦汗,卻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這幾位缺心眼兒的家伙認清眼前形勢。

    跟在孫仁宇身後的捕頭、捕快們見此,心中實在氣憤不過。干脆聳聳肩,自行走開,將紈褲們直接暴露在王洵馬前。這下,比說什麼都管用,紈褲子弟們立刻放過了孫仁宇,一邊往遠處退,一邊沖著茶樓罵道︰“哪來的鄉巴佬,多管什麼閑事?!
    “孫子你罵誰?”古銅臉漢子沒想到這當口,眾紈褲們還敢招惹自己,被罵得登時楞了楞,操著明顯的河北口音回罵。

    “爺爺就罵你,怎麼了?”紈褲子弟們惹不起王洵,卻不怕這個外鄉佬,跳著腳反擊。

    “好,好,爺爺剛才正看得手癢呢!”古銅臉漢子騰身而起,直接從窗口跳了下來,半空中打了個旋,如同老鷹般撲向幾位紈褲。人沒落地,腳已經先到,“咚、咚、咚!”接連踹翻了三個,才穩穩地收住了勢頭。

    “啊——”挨了打紈褲躺在低聲慘叫。

    “殺人了,殺人了!當著捕快的面兒殺人了!”沒挨打的幾個藏在孫仁宇背後,揪住對方的外袍下擺死死不放。“救命,孫大哥救命”

    “我的天吶!”孫仁宇雙手抱著腦袋,直接蹲在了茶樓下。先前出了一個王洵,已經讓他頭大三尺了。如今又跳下來的外鄉漢子,到底什麼來頭不說,就憑他外袍胸口上繡的那只麒麟,就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級別。(注1)

    他本來長得就不算魁梧,往下一蹲,背後更是藏不住任何東西。那古銅臉漢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沖上前去,一腳一個,將剩下的紈褲統統踹翻在地。過後還覺得不解氣,一邊用靴子尖朝肚子上猛踹,一邊惡狠狠地罵道︰“殺了你們又能怎樣?有人養沒人教的東西,大不了老子一條命,換你們八個!”

    這下子,不但眾捕頭捕快們傻了眼,猛然變成看客的王洵也有些發懵。古銅臉漢子雖然沒用兵器,下手可比他狠多了。才三兩腳補下去,紈褲子弟當中有人嘴巴里已經吐出了血沫來。怕對方再打下去真的弄出人命,王洵趕緊跳下坐騎,拱手為禮︰“多謝這位大哥出手相助。這幾個家伙雖然仗勢欺人,但也罪不致死。犯不著為了他們,耽誤了大哥的前程!”

    “我才不在乎什麼狗屁前程。這長安城里的官,做著沒意思透頂!”古銅臉漢子撇了撇嘴,絲毫不以王洵的提醒為意。“剛才如果不是來不及下樓牽馬,我就跟你一道追他們了。先讓他們嘗嘗斷胳膊斷腿的滋味,然後再跟他們講道理!”

    “將軍息怒,將軍息怒。”孫仁宇終于緩過了一口氣,雙手抱住了古銅臉漢子的大腿。“求求您了,別打了,再打下去,下官和弟兄們的飯碗就沒了!”

    “沒了到我那去,吃得不比現在差!”古銅臉漢子氣哼哼地回應了一聲,終于收住了雙腳。“你也真是,這麼窩囊的縣尉,有什麼可留戀的?裝孫子有癮是不?”

    孫仁宇無言以對,搖著頭嘆氣。古銅臉漢子四下看了看,又沖著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紈褲補了一腳,冷笑著道︰“記住了,今天打你們的,是平盧左衛將軍史朝義。你們哪個不服,盡管讓家人找老子的麻煩。趁著老子這幾天就住在京城。別太晚了,太晚,老子就沒功夫賠你們玩了!”

    注1︰唐代武官常服外有裝飾刺繡,稱為袍花。胸前刺繡麒麟者為各鎮領兵的將軍,或者禁衛軍首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ppqoo2000 發表於 2012-8-8 01:10 PM

第一章羽衣(五下)

    “完了,幾個家伙今天這頓揍肯定白挨了!”聽古銅臉漢子自報家門,眾差役忍不住悄悄咧嘴。

    由于皇帝陛下偏執地認為胡人性格忠厚,所以北方幾大邊鎮主帥或多或少都帶有一些異族血統。如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出身高句麗,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出身突厥,範陽三鎮節度使安祿山則出身于萬里之外的康胡。(注1)

    三人之中,以安祿山地位最為尊崇,一人身兼平盧、範陽、河東三鎮節度使,麾下總計擁有部眾近四十萬。兵驕將悍,行事蠻橫。非但地方的各級官員被他欺負得有苦說不出,就連當朝宰相李林甫,見了安祿山本人也要客客氣氣,唯恐不小心惹惱了他,無端生出什麼是非來。

    而古銅臉漢子既然自稱為平盧將軍,必為安祿山的屬下。再聯想到他的姓氏,此人的來歷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管孫仁宇等一眾差役如何目瞪口呆,古銅臉漢子史朝義大步從紈褲子弟們的身體上踩過,來到王洵近前,抱拳為禮,“久仰明允兄大名,一直想找個機會見見你。沒想到今天在這里踫上了!”

    “久仰,久仰!”也許是因為喝醉了的緣故,王洵的反應明顯慢了半拍,嘴里說著客套話,臉上的表情卻極為牽強。

    史朝義搖頭而笑,轉過身去,沖著自己剛才跳下來的那座茶樓大喊,“小顏,還不趕緊滾下來給老子引薦。你再不露面,明允兄弟恐怕還以為我在忽悠他呢!”

    “來了!來了。我可不像你那麼皮糙肉厚,從二樓跳下來也不怕摔斷腿!”剛才與史朝義一道煽風點火的年青人小跑著從茶樓底層閃了出來,整頓衣衫,沖著王洵笑呵呵地拱手︰“明允兄,你的身手可是越來越矯健了!”

    “原來是你!”王洵先前就覺得對方的聲音耳熟,此刻定神細看,立刻認出了這張方正中又略帶一點玩世不恭的笑臉。“怎麼在下每次遇到麻煩時,你都踫巧在場?!”

    “王兄這話就不對了,應該是在下總計來了兩次京師,都恰巧看到王兄大展神威!”顏季明笑了笑,立刻連敲帶打地還了回來。

    論嘴上功夫,王洵自知這輩子永遠不是顏季明的敵手,搖了搖頭,把目光轉向史朝義,“這位史兄”

    “他乃平盧兵馬使史公之子,現在跟我一道在範陽節度使麾下效力。我們兩個這次來京師,是奉命押送一批契丹戰俘!”顏季明收起笑容,鄭重回應。將頭轉向史思明,他又繼續補充,“史大哥,這位就是我多次跟你提起過的王明允,開國郡公王薔之曾孫,曾一個人空手擊敗三名刺客!”

    “等著你,熱乎包子都曬涼了!”史朝義明顯讀書不多,說話時總帶著一些方言俚語。但這種習慣絲毫不給人土氣的感覺,配上他那大咧咧的模樣,反而令王洵覺得親切。

    “我現在是文官,自然得小步慢走!豈敢跟你們兩個武夫相比!”顏季明白了他一眼,笑著調侃。

    “拿著刀子寫字的文官?”史朝義微笑著聳肩,擺出一幅我還不知道你小子底細的神態。

    “當然,難道只許某些人以筆為刀,就不準顏某以刀為筆麼?”

    幾句調笑話說完,登時將三人之間的距離拉得更近。史朝義看了看被差役們架在肩膀,一個個鼻青臉腫的紈褲,再看看周圍躲躲閃閃卻不肯離去的人群,聳聳肩,笑著提議︰“既然是難得踫到一起了,咱們干脆找個地方喝杯酒吧!長安這地方我人生地不熟,剛好有些掌故想找人請教。”

    明知道對方後半句說得完全是客氣話,王洵卻沒法拒絕,略作沉吟,笑著點頭,“那好,附近就有一家酒樓,我跟里邊的掌故還有些交情。讓他整治一桌地道的長安風味,估計沒什麼問題!”

    “是臨風樓麼?”顏季明的興致立刻被勾了起來,“明允兄能否讓掌櫃的打開當日咱們聚會的那個雅間。或者,留有張探花墨寶的那間亦可。昨天我就想帶著史兄去,掌櫃的卻推說房間都在一個月前就被定走了!”

    這個問題倒難不住王洵,臨風樓的大部分股本都是他家所出。最受文人墨客們青睞的兩個雅間,也完全是他一手造就。當下,點頭答允,將坐騎丟給小廝王祥,命其頭前去準備。自己舉步與顏季明、史朝義二人同行。

    那臨風樓掌櫃聽聞東家要擺宴請客,豈敢再推三阻四?當即命伙計們打開了輕易不肯讓人進入的二樓雅間,擺出當日李白用過的酒盞,高適握過的筷子,岑參拍過的矮幾,崔顥坐過的鹿皮,將一道道風行于長安的珍饈陸續端了上來。

    顏季明出身書香門第,講究的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對每一道菜肴都非常有鑒賞力。非但能夠自己大快耳頤,捎帶著還能以半個主人的姿態,向史朝義介紹一些名菜背後的掌故。而古銅臉漢子史朝義,則顯然接受不了這種過于精細的吃食,每道菜送到面前後只是懶懶的挑上幾筷子,便開始大口大口地喝酒了。

    王洵見對方瞳孔灰中透黃,猜到此人必定是漢化的胡兒。拍拍手,笑著叫過伙計,“我今天餓了幾乎大半日了,這種吃法幾時才能吃飽?趕緊讓廚房烤只母鹿來,不必烤得太老,有三四成火候即可!”

    史朝義聞聽,登時眼中就是一亮。待幾個伙計用銅盤抬著一頭半熟的母鹿入內,更是食指大動。當即舉起酒盞,大笑著說道,“多謝明允老弟對我這個粗人多加照顧。切鹿的事情,就不必勞煩伙計們了吧。咱們兄弟三個圍將過去,自己動手,邊吃邊聊,豈不是更是痛快!”

    “理當如此!”王洵點點頭,笑著起身。

    “焚琴煮鶴!”顏季明白了史朝義一眼,低聲抗議。卻無法以一人之力與其余二人強拗,只好端了酒盞,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

    長安城內,原本就有很多投降過來的突厥貴冑居住。所以廚子們烤鹿烤得極其地道。表面上金燦燦油汪汪,一刀子下去,貼著骨頭處卻能帶出新鮮的血津來。史朝義年齡看上去比其二人長上幾歲,便理所當然做了持刀者。先將鹿頭前額處的肉切了,擺到盤子里敬給此間主人王洵。然後又將鹿背處最細嫩的肉切下一條,笑著送到顏季明面前。

    這是標準的胡人禮節,王洵和顏季明都約略有些不習慣。但同時也都念在史朝義為人豪爽大氣的份上,笑著用雙手將盤子接了。見新老兩位朋友如此照顧自己,史朝義愈發感到高興。端起酒盞,引吭高歌,“蒼狼子孫,雄鷹為伴。四野無際,群山連綿。天高萬丈,鷹翔其上。山立千仞,狼嚎其巔。白雲遮不住雄鷹的眼楮,青山擋不住蒼狼的視線”

    調子是突厥人的長調,歌詞卻是翻譯成了漢家文字,無論韻腳和意境,都無甚可取之處。但聽起來卻別具一番蒼涼滋味,隱隱還透著幾分無法折服的驕傲。王洵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原汁原味的祝酒歌,不覺將杯中的酒喝了個干干淨淨。見史朝義還沒停下來的意思,趕緊又命伙計給自己斟滿了一盞,端在手里大口品味。

    接連喝光了三盞葡萄酒,史朝義才終于把一首祝酒歌給唱完了。喜歡王洵喝得痛快,自己也舉杯陪了兩盞。然後用刀子割了一塊帶著血津的鹿肉,邊吃邊道︰“痛快,今日真是痛快。沒想到來了長安,還能遇見明允這般豪爽人物。此番即便半點賞賜都替安伯父討不到,也不虛此行了!”

    “豈止是不虛此行!”聽不得相交多年的好朋友猖狂,顏季明笑著調侃,“你坐在李白寫詩的地方,高歌一曲。日後凡是到臨風樓喝酒的人,提起李白詩,必然也會提起你的歌。真是星月輝映,相得益彰!”

    “小顏休要戲弄我!”跟顏季明混得已經無法再熟了,史朝義直接喚著對方的姓氏抗議,“我不過是個老粗,怎配跟謫仙相提並論。只是覺得跟明允一見投緣,所以拿一首歌來助興而已。待會兒咱們走了,掌櫃的估計要命人連洗五遍地,才覺得洗干淨了這間屋子里的俗氣!”

    “那倒不至于!”很欣賞史朝義的坦率,王洵笑著搖頭。“追究詩之本源,想是古人一時興起所唱。只求唱得痛快,有感而發,直抒胸臆即可,未必非得合轍押韻,也未必非要字字珠璣。史兄剛才那一曲,恰恰符合此道。”

    “有感而發,直抒胸臆!這句話說得好。我喜歡!”史朝義毫不客氣,立刻全盤接受了王洵的恭維。

    “呸!”顏季明氣得差點沒把一口酒全噴在自家衣服上。想要出言反駁,卻突然發現王洵的話根本無從駁起。‘四詩’當中,的確有許多直抒胸臆的經典。比如“上邪,我欲與君相知,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類,分明是個女人發的毒誓,粗鄙之處,並不比史朝義剛才唱得長調強上多少。(注2)

    注1︰安祿山的父親為來歷不明的西域胡商,母親為突厥巫女。其本名為軋犖山,與亞歷山大同音。

    注2︰四詩.《詩經》的四體:《風》《大雅》《小雅》《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pqoo2000 發表於 2012-8-8 01:11 PM

第一章羽衣(六上)

   好不容易見顏季明吃一次癟,史朝義心中大樂。干脆故意找一些離經叛道的話題跟王洵閑聊。而王洵本來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別的本事沒有,曲解古人意思,牽強附會地信口胡說可是其長項。最近又憋了一肚子憤懣無處發泄,借著三分酒意,居然把幾個話題引申得頭頭是道。

    越聊,史朝義越覺得與對方相見恨晚,端起酒盞,大聲提議︰“來,咱們再喝一輪。為了明允今日的話!也為了今日能跟明允一道打架喝酒!”

    “干!”王洵也覺得跟史朝義聊得非常投緣。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見到這兩個家伙臭味相投,顏季明只好捏著鼻子賠了一盞。喝過之後,立刻搶在史朝義開口之前,笑著詢問︰“今年春閨已經結束,不知道結果出來沒有?上次在這里吃酒時,我隱約聽聞兩位秦家哥哥準備入場應考。以他們的才學,想必不會被輕易埋沒吧!”

    “不清楚。我也好久沒見到他們兄弟兩個了!”王洵搖了搖頭,言語中隱約帶著幾分失望。“榜還沒放出來,但他們兩個都是讀書的料子,結果應該不會太差!至少,看在他們父輩的份上,考官不敢輕易廢了他們的卷子!”

    自從上回在臨風樓設宴款待周嘯風等人之後,秦家兄弟就開始閉門讀書。隨即,宇文至隨著封常清去了安西,馬方進入東宮做了太子身邊的千牛備身。往日幾乎朝夕不離的一眾好兄弟,如今互相之間想見一面都很難了。很多年青人在成長階段特有的話題,王洵也再找不到合適的人分享。弄得他心中的孤獨感越積越深,即便走在人群當中,也懷著幾分形影相吊的滋味。

    “哦!”顏季明楞了楞,輕輕點頭。他並非真的關心秦氏兄弟的考試結果,而是想借機將話題引開,不再讓自己的耳朵受王、史二人的荼毒。此刻見王洵眉頭隱隱中帶著一股郁郁之氣,便動了開解的心思,很快又笑著補充了一句,“莫非明允兄也想下場一試麼?以你的現在的情況,想必不屑于明經。而考策論麼,亦不急在一時。”(注1)大唐科舉項目繁雜。經史、算學、策論、律法均在可選範圍之內。但難度最大,出來後也最受朝廷重視的,卻只有策論。故而民間有雲,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說的便是明經科考取容易,策論科出頭艱難。

    然而通過了策論考試,至少能有資格候補縣令的空缺。考中明經科,卻只能在各部衙門或者地方上謄抄公文,做一輩子抄書匠了!

    王洵年齡還不及弱冠,已經獲得了六品武職,再去考明經科當然沒任何意義。若是跟秦家兄弟一樣去考策論,則功底又太差了些。好在他這個人雖然嘴巴上囂張,心里卻甚有自知之明,見顏季明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搖搖頭,笑著道︰“考進士,這輩子我估計是沒指望了。甭說布局謀篇,光揣摩題目的意思,就足足把我憋死在考場當中!”

    “考進士有那麼難麼?連明允這種大才都不敢下場?”聽二人說到科考,史朝義忍不住插嘴。在他所認識的人當中,論書讀得多,顏季明當屬第一。論才氣和投緣程度,王洵卻還要排在前者之上。

    “我哪里有什麼才氣!”沒想到自己信口胡謅的話都被史朝義當了真,王洵趕緊笑著擺手。

    “明允兄不要過于自謙。你博聞強記,小弟可是由衷地佩服!”出人意料,顏季明反而開始稱贊王洵的好記性。

    “就是麼?明允若是考不中,只能說考官長了顆歪心眼。”史朝義毫不隱瞞自己對王洵的推崇,大聲附和。

    這下,王洵可真的有點兒臉紅了。一邊擺手,一邊笑著解釋,“我可是真的不行。兩位千萬別再拿我開玩笑。秦家兩位哥哥的文章我親眼見過,那境界,恐怕我再頭懸梁,錐刺骨地苦讀十年,也達不到!”

    “兩位秦兄想是在文章方面下過一番苦功夫!可惜上次相處的時間短,沒能向他們討教。”不忍見王洵難堪,顏季明又開始轉移話題。

    史朝義卻有些分不太清楚有真才實學和離經叛道之間的差別,瞪了瞪一雙大眼楮,悶聲悶氣地說道︰“如果連明允這樣的人都考不中的話。那些考中的,估計也沒什麼真本事,光會死啃書本而已!這種考試,有還不如沒有!”

    “你這話有點道理,但不一定全對!”顏季明見史朝義一個勁兒的胡攪蠻纏,搖搖頭,笑著給他講解,“當年咱大唐高祖皇帝推行科舉的目的,為國家選取賢能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通過科舉,可以讓士族庶民都看到一個改變前途的希望。而不同出身的人站在同一個朝堂上,也能使得決策者可以聽到不同方面的聲音,在做決策時能顧及到士庶兩方的利益。不至于太偏頗,再鬧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話!”

    這個解釋很到位,但顯然超過了史朝義的理解能力。後者眨巴了半天眼楮,也沒把其中精髓吃透。反而很不服氣地強辯道︰“若考上的人沒什麼真本事,又怎能做出長遠決策來?!還不是一樣的稀里糊涂?弄不好,反而耽誤了皇上的大事!”

    “通過了科舉,只是說明他有了做官的資格。真正能影響朝堂決策,還需要很多年的歷練!”顏季明無可奈何,只得從頭跟他解釋大唐朝科舉選材的詳細規則,以及進士們獲取官職的具體過程。臨了,還不忘了拿探花郎張巡為例,讓對方理解仕途的艱難。

    誰料史朝義不聽則已,一聽,立刻又從顏季明的話里找出了紕漏,“照你這麼說,考上進士和做官,還是兩碼子事情了!那又打什麼開科取士的幌子?張巡考了第三,這麼多年卻只能當個縣令。那些考了第四,第五的,若是背後沒個硬靠山,豈不是到現在還在候補著呢?”

    自從李林甫執掌相權後,大唐朝官吏的選拔和升遷越來越任人唯親,已經是不爭的事實。這點兒,顏季明即便有心替朝廷遮掩,也無從下手。正為難間,又聽見王洵信口插道︰“可不是麼?開元年間的進士,現在還有留在京師里等候補缺的呢!上次我在平康里就見到過一個,穿著一身綠袍,卻站在街頭幫人寫家書為生。看樣子都六十多了,也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補上一官半職!”

    “那和不考有什麼區別?”史朝義聽王洵支持自己的觀點,愈發不知收斂,“選取賢能的功用已經沒了,改變前途的希望也抹了。留著一個科舉的空架子糊弄誰去?還不如直接跟百姓們說,你們別費勁了,該干什麼干什麼去吧!省得人家辛苦讀了一輩子書,到頭來卻什麼都落不下!”

    “的確。書讀得再好,不如有個好家世。”對于世道的不恭,王洵這幾天感觸良多。他本人又沒有太多的閱歷,所以被史朝義一提,立刻順著對方話頭將肚子里的憤懣發泄了出來。

    “哈哈,那還不如換給考法!”史朝義拍案大笑,“弄這麼復雜干什麼?干脆比誰阿爺官大。考卷上不寫任何題目,叫考生直接默寫家譜便是!祖孫三代沒有當過官的,繼續回家去種地。當過宰相的進中樞,當過刺史的守牧地方。當過衙役的,就直接接過阿爺的水火棍。連堂威怎麼吆喝都不用再學,打小聽習慣了的,!”

    “不妥,不妥,還得排排班次。否則,職位估計也不夠分。比如父輩當過兩任以上刺史,子孫才能實授刺史。只當了一任,或者連一任都沒干滿的,則頂多給個縣令!”王洵大口喝了一盞酒,笑著補充。

    他和史朝義二人一個是剛剛接觸了很多先前想象不到的東西,心理落差太大,因而變得有些玩世不恭。另外一個則是看不慣朝廷的文恬武嬉,趁機借題發揮。因此你一句,我一句,極盡陰損之能事。顏季明開始聽著,還覺得幾句醉話無傷大雅。越往後,卻越覺得兩位朋友過于口無遮攔。在自己面前發發牢騷無所謂,萬一于其他場合被有心人聽了去,未免會招惹許多麻煩。

    想到這,他便再也忍耐不住。咳嗽了幾聲,正色打斷,“二位兄長,今天有些話可是太過了!朝廷在選拔官員上,的確有很多弊端。但也未必像二位說得那般不堪。況且我等三人,若非借著父輩的余蔭,在仕途上還能夠如此順利麼?既然受益于其中,我等又有什麼資格在這里說三道四?”

    注1︰明經,唐代科考的一種方式。將儒學典籍分段摘抄下來,讓考生填空。借以比較對典籍的熟悉程度。因為難度比較低,所以即便考中了,也只能到各部充當小吏,負責抄抄寫寫。

    注2︰按周制,男子二十歲行冠禮,意味著成年。王洵今年十八,所以沒有加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pqoo2000 發表於 2012-8-8 01:12 PM

第一章羽衣(六下)

   這話說得未免有些太直接。史朝義和王洵同時被臊了個大紅臉。特別是王洵,只是因為正處于少年人特有的躁動年齡段,再加上閱歷不足,喜歡隨口發泄一下而已。內心深處其實對大唐沒有半分敵意。

    史朝義的年齡比王洵和顏季明都大許多,定力也強了許多。只是哈哈一笑,便把滿臉的尷尬遮掩了過去。隨即舉起酒盞,笑著說道︰“季明不愧為顏子之後,言語犀利直追乃祖。不說今天你可說錯了,史某的一切的確仰仗父輩余蔭,但史某卻不認為這種方式公道。看見不公道的事情麼?史某性子直,少不得就要說上一說!管上一管!”

    顏季明與史朝義相交多年,知道對方是個不服輸的性子。既然已經達到了提醒的目的,便笑了笑,不再接茬。以免讓對方找到借題發揮的機會。誰料史朝義今天似乎酒喝得有些上了頭,暈乎乎的竟絲毫不知收斂。見顏季明笑而不語,便放下酒盞,繼續說道︰“我書沒你們兩個讀得多,道理也沒你們兩個懂得多。但有一個精衛填海的故事,不知道你可曾聽過?”

    “早就聽過不下一百遍了!”顏季明皺了下眉頭,仿佛不認識般看著好朋友。在他記憶中,對方可是沒讀過幾本書,說話素來直接了蕩。像這般引經據典,卻還是第一次,遠不像他平時所為。

    就在這一愣神功夫,史朝義已經口若懸河,“山海經有記載,炎帝之女到東海游泳,卻被海水給淹死了。她死後魂魄不散,化作數只精衛鳥,日日餃木頭石塊,試圖將大海徹底填平!天長日久,那東海之神便受不了了,跳出來,大聲罵道,‘呔,你這傻鳥。每天吃的魚,喝的水,全來自這海。你還妄想填平了他,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有關精衛填海的原文,王洵也曾經讀過。但山海經中的文字簡短干澀,遠不像史朝義發揮出來的這般生動。聽對方說得有趣,便給自己倒了盞酒,舉在嘴邊上細細品味。根本沒注意到坐在自己旁邊的顏季明臉色已然發青。

    “他今天到底是怎麼了,還是我以前一直看錯了他?”同樣舉著一盞酒,顏季明舌頭上泛起的卻是一陣苦澀。精衛填海,精衛填海,史朝義將自己比作精衛鳥的話,他所恨的,不正是大唐麼?

    “我本是好好的一個人身!”不管別人怎麼看自己,史朝義突然憋細了嗓子,學著女人的聲音說道,“卻被你變成了一只扁毛畜生!難道我不填平了你,還感謝你提供的臭魚爛蝦不成?”

    說罷,他哈哈大笑,舉起面前酒盞一干而盡。有股冰冷的感覺卻像蛇一般爬上了王洵的脊背,大熱天的,他居然忍不住想去關窗子。山海經中的記載,可不像史朝義說得這般祥盡。並且幾乎每個字,每句話,都充滿了怨毒。

    “史大哥喝醉了。明允千萬別跟他計較!”正惶恐間,又聽見顏季明笑呵呵的解釋。

    王洵笑著搖搖頭,將不舒服的感覺甩出身體。“咱們今天的確喝得有些急了。吃這種油膩大的東西,最忌諱酒喝得太急!”

    “喝醉了,喝醉了,但喝得真叫痛快!”史朝義好像坐都坐不穩了,卻猶自在不斷給自己斟酒,“明允,我今天跟你一見如故。便說幾句大實話。你雖然也是勛貴之後,但在京師這丟一塊石頭能砸到三名國公的地方,恐怕很難混出頭。不如跟我去塞上。那邊咱們都是些直心腸兄弟,可以天天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安大帥又素來重視英雄,憑你的本領,三年之內,哥哥保你能做到將軍,獨領一衛兵馬!”

    王洵現在是實授的昭武校尉,等級為正六品上。而獨立領兵的將軍,即便最低的明威將軍,也是從四品下。比王洵目前的職位整整要高出五級。並且按照大唐軍中慣例,越往上,升遷越為艱難。很多人在軍中摸爬滾打一輩子,到老時不過是個正五品郎將,最後一道坎兒死活就是攀不過去。

    但將軍這個頭餃,對王洵的**力卻遠不及別人期望得那樣大。一則他年紀青,初入仕途便混到了校尉,對其中艱難感觸不深,升官的願望便不太迫切。二來他自幼遺傳了父輩那種懶散的性子,這輩子最大的奢求不過是平平安安混吃等死,根本不願意承擔任何風險。

    見王洵始終舉著酒盞不接自己的茬,史朝義未免有些失望。皺了皺眉頭,低聲抱怨,“怎麼?難道明允還信不過史某麼?你我相交時間雖然短,史某卻真的拿你當做朋友。所以才恨不得將心窩子掏出來給你看!”

    “怎麼會呢?史大哥言重了!”王洵搖了搖頭,笑著將舉盞舉到眼前,“史兄待我這份情誼,兄弟心領了。但兄弟我自幼生活在京師,從沒去過離長安超出五十里的地方。乍聞史兄之邀,未免有些猶豫。說實話,兄弟在家里還有長輩,自己其實做不了自己的主!”

    “男子漢大丈夫當志在四方。怎麼都這麼大了還要事事由長輩定奪?”史朝義一擺手,非常不客氣地說道。

    “父母在,不遠游,自古以來便是中原人的規矩。”見王洵婉言拒絕了史朝義的邀請,顏季明心中暗松了一口氣,連忙笑著替對方打圓場。今天的情況不對勁,非常地不對勁。不光今天,這趟到京師公干,史朝義的表現就有些古怪。拜訪了很多沒必要拜訪的人,花了很多沒必要花的錢,該張揚時,突然低聲下氣。該收斂時,又特別地張揚。

    這不是他早就認識的那個史朝義。以前他認識的那個史朝義,書讀得雖然不多,卻不至于胡攪蠻纏。更不可能將山海經中一個小小的故事,能說得如此清晰,如此生動。“難道他們?”突然想起一個流言,顏季明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範陽節度使安祿山平生最忌諱的人便是當朝宰相李林甫。曾經親口跟屬下說過,自己不怕見當朝天子,但每每跟李相交談,過後都會汗流浹背。而隨著幾個月前京兆尹王的倒台,李林甫在朝廷中的權威已經大不如前。楊國忠一系隱隱已經呈後來居上的態勢,隨時都可能將李林甫拉于馬下。

    “如果那樣”顏季明不敢再想。以他所處的地位,當然知道父親和自己的頂頭上司安祿山的實力有多強悍。且不說範陽、平盧、河東三鎮的總兵馬加起來已經超過了京畿衛戍力量。就是雙方人數相當,京畿兵馬也遠不是範陽軍的對手。前者三十年未聞兵戈之聲,戰靴上都開始繡各種花鳥。而後者,日日與契丹、奚、室韋諸部廝殺,早已被錘煉得像方下磨刀石的利刃一樣。

    “若是日後得到機會,自然會前往塞上找史兄喝酒。但現在麼?呵呵呵呵”王洵雖然性子直爽,卻並非胸無溝壑。聽顏季明替自己說話,立刻順著台階往下溜。

    史朝義無可奈何,看了眼從小跟在自己屁股後玩到大的好友顏季明,又看了眼滿臉英氣的王洵,搖頭而笑,“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強了。你們中原的規矩,和我們胡人總是不大一樣。很難說誰好誰壞。但日後明允要是有事情需要幫忙,盡管給我送封信便是。只要能做得到,史某決不推三阻四!”

    “多謝史兄。王某也是如此,他日史兄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說話。只要能做得到,決不推辭!”王洵再度舉起剛剛斟滿的酒盞,笑著提議,“來,再干一盞。”

    “干!”史朝義大笑,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接下來,在顏季明的刻意努力下,雙方都沒再說任何出格的話。在一種親切而又生疏的氛圍中,賓主盡歡而散。

    暮色中的長安城,比起白天,有著一種不一樣的繁華。街道兩邊掛起了一串串五顏六色的燈籠,遠遠看去,就像一條天河,一眼根本望不到邊。肉香、茶香、酒香和各種各樣的飯菜香味游蕩于天河兩岸,不斷往人的鼻孔里邊鑽。勞累了一天的男人們拎著壺小酒,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往各自的家中走。無憂無慮的頑童則騎著竹竿,大呼小叫地互相追逐。

    行在燈籠下的人們,有的衣衫華貴,有的肩膀上打著補丁。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帶著一股子從容與平靜。這是久不聞兵戈之地才特有的安寧,在塞上很難見到。雖然這種安寧氛圍很容易讓人渾身發懶,不知不覺便想沉沉睡去。

    望著眼前闌珊燈火,顏季明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沖動,他不想這份安寧被打破,盡管他也覺得長安城的人活得太頹廢了,頹廢得有些令人厭惡。策馬與史朝義貼的更近了些,他笑著問道︰“史大哥今天那個精衛填海的故事是從哪聽來的?怎麼以前從沒聽你說過?”

    “我信口胡謅的!”史朝義肩膀微微一顫,臉上卻依舊帶著大咧咧的笑容,“怎麼,我說得不好聽麼?”

    “不能說好聽,也不能說難聽!”顏季明將對方所有動作都看在了眼里,心中愈發覺得一陣陣你發沉。他們父子都隸屬于安祿山的管轄,如果節度使安祿山和兵馬使史思明兩個起了異心,他們父子很難置身事外。但在事發之前,偏偏他們又無法向任何人示警。第一,安祿山對他們父子一向禮敬有加,沒有更確鑿的證據情況下,隨便給人家扣上一個滅門的罪名,實在有愧于心。第二,以朝廷對安、史二人的信任,自己和父親即便上本揭發,也不會有任何效果。朝中諸公忙著爭權,根本顧不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並且,也沒人願意輕易招惹兩個手握重兵的悍將。

    “好聽,難聽,我都已經說了!”史朝義又看了顏季明一眼,似笑非笑,“說出去的話,永遠無法收回來。倒是你,小顏,我從小看著你長大。日後我如果有事需要你幫忙,你肯不肯給我打下手?”

    這已經是非常明顯的暗示了,顏季明心中凜然生寒。他不希望與好朋友決裂,但更不想成為對方的爪牙。猶豫了片刻,抬起頭,正色說道︰“那要看史大哥需要我做什麼事了。有些事情,我當然願意效勞。有些事情,恐怕不能!”

    “說說!”史朝義在馬上伸出大手,盡力去拍了下對方的肩膀。顏季明很瘦,但衣服下卻長了幅堅硬的骨架,拍起來很咯手。

    “利國利民,則願意效勞!”顏季明伸手,將史朝義的胳膊從自己肩膀上支開,笑著回應,臉上的表情卻非常認真,“反之,兄弟必會擋在大哥馬前!”

    “就憑你?”雖然心里早有預料,史朝義依舊非常失望,咧著嘴,又一巴掌拍將過來,“小樣,我從小就”

    “有所為,有所不為!”顏季明依舊在笑,雙目之中卻流露出一股子令人無法回避的堅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pqoo2000 發表於 2012-8-8 01:12 PM

第一章 羽衣 (七 上)

有的人喝了酒之後會變得清醒,有的人卻是越喝越糊涂。有的人喝醉了酒之後能夠過目不忘,有的人喝醉了之後卻是根本記不得清醒時到底做過什麼事,說過什麼話。王洵就屬于最後一種,稀里糊涂下了臨風樓,在小廝的照應下稀里糊涂回了家,然後又稀里糊涂面對了雲姨的指責和紫蘿的抱怨,稀里糊涂就一覺睡了過去,把白天的事情忘了個干干淨淨。

    第二天早晨,他唯恐又被雲姨強按著去參加什麼相親宴。便推說還有公務在身,跳上坐騎往白馬堡大營逃去。距離營門還老遠,就看見當值的隊正方子陵遙遙地向自己揮手,“王校尉,你怎麼才來。驃騎大將軍已經在里邊點了兩遍卯了!”

    “高驃騎,他怎麼來了?”王洵嚇了一跳,趕緊將坐騎丟給守門士卒,徒步向營內跑去,“他老人家不是一直忙得脫不開身麼?今天又怎麼又有了閑功夫?!”

    “您還是趕緊吧!卯點三遍不至,可是掉腦袋的罪名!”方子陵大聲提醒,看看四下里沒有外人,又緊追了幾步,小聲補充道︰“好像有人到驃騎大將軍面前把您給告了。小心點,別自己往大將軍的火上澆油!”

    “告我?”王洵又是一愣,接連晃了好幾下腦袋,才想起自己昨天當街教訓幾個惡少的事情來。對于此,他自覺理直氣壯。飛龍禁衛本來就肩負維系京師治安的職責,那幾個惡少縱馬傷人在先,在自己面前拔刀示威于後,挨頓打已經是輕饒。如果換了宇文至那狠貨,估計至少要留下幾條胳膊。

    “嗯。好像有兩個紅袍文官,一大早就堵在營門前求見陳將軍。恰巧驃騎大將軍也來了,就把他們一起帶了進去!”方子陵一邊陪著王洵向營內急行,一邊繼續補充。

    按大唐的服飾等級規定,只有五品和五品以上的官員才能有資格穿緋紅色的袍服。昨天挨打的那幾個家伙看樣子背景不小。想到此節,王洵的腳步禁不住慢了些許。但轉眼又開始加快,“行了,我知道了。你趕緊回去當值吧。改天,我請你到臨風樓喝酒!”

    “那我可就卻之不恭了!下次王兄跟人打架,一定叫在下。從小到大,我跟人打架就沒吃過虧!”方子陵嘻嘻一笑,轉身離開。

    “滾吧!”王洵猛然轉過身,沖著方子陵的屁股虛踢。

    轉眼來到中軍,第三遍點卯已經開始。聞聽值日參軍口中叫到自己的名字,王洵趕緊猛跑幾步,沖著帥案中央畢恭畢敬地抱拳,“到,昭武校尉王洵,參見驃騎大將軍!”

    “拖出去,給我重重地打!”一向待屬下很和氣的大將軍高力士鐵青著臉,厲聲怒喝。

    “大將軍,屬下有”王洵沒想到高力士連個分辯的機會都不給自己,扯開嗓子大聲嚷嚷。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急沖上來的四名金甲侍衛拉胳膊扯腿,直接拖到了門外。有親兵搬來一條長凳,將他往上面一按。監刑官扯開嗓子,聲音傳遍了整個軍營,“行刑,一”

    “啊——!”從小到大,王洵哪曾受過這份苦。第一棍子打在屁股上,立刻覺得大腿和腰桿猛地一抽,渾身上下肌肉都向臀部涌去。同時,一股火辣辣感覺瞬間從腳跟沖上頂門,慘叫聲脫口而出。

    “二”監刑官不動聲色,繼續報數。帶著風聲的軍棍重重揮下,發出與皮肉撞擊的悶響,“啪!”。

    “啊——”王洵本能地發出一聲慘叫,隨即卻驚詫地發現,屁股上傳來的痛覺與第一下相去甚遠。仿佛有個熱乎乎地東西隔在了自己的屁股和軍棍之間,卸掉了大部分痛擊的傷害。

    “三”伴著監刑官的報數聲,第三記軍棍轉瞬即至,這回,王洵的感覺更清晰了,的確有個熱乎乎油膩膩的東西擋在自己的屁股和棍子中間,使得軍棍發出的聲音甚為巨大,造成的傷害卻半點兒都沒有。

    轉過頭,他好奇地向後張望。脖子卻又被金甲武士重重地按在了長凳上。同時,一個沙啞的聲音迅速鑽入耳朵,“王校尉,麻煩你配合些,別讓兄弟們難做。”“啊——”

    後一個慘叫聲是從別人嘴里發出來的,聽上去卻跟王洵剛才發出的一模一樣。

    “老程”王洵大驚,卻順從地將頭低了下去。他分辨出,此刻按著自己脖頸的人是程元振,也是一名太監,當日曾經跟自己一道去王府上“平叛”。後來一直奉高力士的命令掌管白馬堡大營的輜重錢糧。

    “別動,有人直接把狀子遞到宮里去了。大將軍也很為難!”不愧為高力士的心腹,程元振兩句話,就點明了事情原委。王洵昨天打的人背景太深,關系直通皇宮大內。所以高力士才不得不抽出時間來趕往白馬堡大營處置下屬,以給所有告狀的人一個交代。

    “啊——”“啊——”軍棍繼續有節奏地下落,身邊的慘叫聲先是淒厲,後轉沙啞,慢慢地,一聲低于一聲,聽起來卻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王洵順從地趴在長凳上,心中充滿了感激。這一切肯定是高力士大將軍事先安排好的,否則,給監刑官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如此徇私舞弊。除了第一下軍棍之外,其他的都打在了墊于自己屁股和軍棍之間的東西上。聞味道,那好像是塊帶著血的豬肉。而行刑的弟兄們事先已經料到了自己可能會穿幫,居然連幫忙喊疼的人都預備下了。

    須臾,五十軍棍打完。程元振將護在王洵屁股上的豬肉先上下抹了抹,然後迅速拿開。監刑官強忍住笑,扯開嗓子大聲匯報,“啟稟大將軍,五十軍棍責打完畢。王校尉已經昏過去了,是否繼續行刑!”

    “用冷水潑醒了,然後帶上來給兩位大人驗傷!”高力士面沉似水,大聲命令。立刻有人打來一盆冷水,沖著王洵當頭澆下。然後伴著一聲痛苦的呻吟,幾名金甲侍衛從長凳上扯起落湯雞般的王洵,拖著他往中軍走。血水順著衣角,淅淅瀝瀝淌了滿地。

    前來找麻煩的兩名高官都是文職,幾曾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看到王洵將頭耷拉于金甲衛士肩膀上,奄奄一息。再看看其身背後拖出的那一條長長的血跡,肚子里早就翻江倒海了,哪還有勇氣湊上前驗看傷口?趕緊長身站了起來,沖著高力士連連拱手,“不敢,不敢。我等只是覺得王校尉當街行凶,有損天子禁軍名聲,豈敢干涉大將軍執行軍法?快些將他帶下去敷藥吧,免得耽擱時間太久,整個人都廢了!”

    “不見識下軍法的嚴苛,別人還以為白馬堡大營是菜市場呢,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本爵既然替陛下練兵,自然會掌握分寸,把這支隊伍帶出個樣子來!不包庇,不縱容,該打軍棍打軍棍,該砍腦袋砍腦袋。可若是誰故意找我屬下的麻煩,哼哼,”高力士掃了兩名朱衣官員一眼,低聲冷笑,“咱家也不會裝孫子,任由屬下被人欺負!”

    “大將軍說的是。說的是!”兩位朱衣官員一邊聽,一邊不斷地點頭。人家高大將軍都把屬下打成這般模樣了,他們再繼續糾纏,就顯得太沒意思了。況且人家高大將軍說得明白,這支隊伍是他的心頭肉。誰要再窮追不舍,他也絕不會客氣。

    “兩位大人想必也清楚,咱家向來不喜歡管別人的閑事。咱家也一向教訓麾下弟兄,低調做人,小心做事,別到處惹是生非。”高力士笑了笑,繼續強調,“王校尉當街折辱令郎,的確做得過分了些。可令郎鬧市縱馬傷人,也實在有違兩位的家風。若一味由著他們胡鬧下去,哪天真的弄出了人命。恐怕在天子腳下,京兆尹那邊想大事化小,也不太容易吧!”

    “那是,那是!”早晨的天氣不算熱,兩名官員卻同時開始流汗。心中暗自後悔不該聽了人的挑撥,上門來找這個最受皇帝陛下寵信的老太監的麻煩。自家兒孫被打的場子是找回來了,跟飛龍禁衛的梁子也結下了。日後若是京城里再有什麼風吹草動,誰能保證老太監不會授意屬下渾水摸魚?

    “咱家還有軍務要處理,就不送兩位大人了!”見自己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經達到,高力士直接下了逐客令,“回頭見到李相,替我給他帶個好。咱家身為內宦,不方便出宮拜訪他,但心里對他老人家,卻是一向佩服得很!”

    “李相?”趴在金甲武士肩膀上的王洵微微將眼楮睜開一條縫隙。他看見兩名朱衣官員臉色登時變得有些蒼白,額頭上汗珠滾滾。“又是李林甫這廝在搞鬼?老子怎麼得罪他了!”一邊在心里偷罵,王洵一邊暗中思索。將自己一年多來所有做個的事情細數了個遍,卻沒發現與當朝宰相有過任何牽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ppqoo2000 發表於 2012-8-8 01:13 PM

本帖最後由 ppqoo2000 於 2012-8-8 01:14 PM 編輯

第一章 羽衣 (七 下)

有道是玉璧不會踫瓦片。即便自己曾經有得罪之處,作為當朝宰相,李林甫對付一個小小的六品校尉,又何須費這麼大周章?于情于理,這都說不過去!可兩位朱衣高官臉上的表情,卻又分明證實了高力士的猜測絲毫沒錯!

    正百思不解之際,王洵突然聽見高力士笑著罵道︰“行了,小兔崽子,別裝死了。外人已經走了,趕緊給咱家滾起來說話!”

    “多謝大將軍!”王洵打了激靈,立刻從金甲侍衛肩膀上滾下來,沖著高力士長揖為禮。

    “你個小東西,倒也不傻!”高力士撇了撇嘴,笑著罵道,“闖禍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尋思一下輕重?!”

    “屬下,屬下昨天被他們逼急了!”王洵當然不敢直說自己是喝過了量,所以才借酒撒瘋。只好訕訕笑了笑,低聲解釋。

    “逼急了?這個理由倒也不錯!”高力士的眼神陡然一亮,如刀子般,直接扎進了王洵的心口。“知道咱家今天為什麼要打你軍棍麼?在老封手底下時,你還沒吃過這種苦頭吧?玉不琢不成器,他這個人啊,就是太慣著你了!”

    “沒!”王洵搖搖頭,老老實實地承認。然後咧了下嘴,笑著道︰“大將軍今日的回護之恩,晚輩一定牢牢記在心里。那兩個狗官既然敢找上門來,想必背後有所憑借。大將軍”

    話沒說完,高力士立刻不耐煩地打斷,“來人,拖出去,再給咱家打五十軍棍。這次,結結實實地打,不準你等徇私!”

    “是!”左右親衛答應一聲,作勢就往前撲。王洵見狀,趕緊大聲討饒︰“大將軍饒命,大將軍饒命。屬下知道錯了,知道錯了!”

    “知道了,錯在哪了?”高力士擺斥退親兵,笑著問道。

    被老太監的笑容弄得心里直發毛,王洵先是搜腸刮肚想了好一陣,然後硬著頭皮回應,“屬下不該下那麼重的手。不,不,屬下不該給大將軍找麻煩。不,不,屬下剛才不該偷聽大將軍的話之後,擅自瞎琢磨”

    “呸!”高力士重重地吐了口吐沫,滿臉不屑,“笨,真是笨得可以。真不知道老封他為什麼如此賞識你小子。咱家平素行得正,走得直,還怕別人放出的兩條狗?他們汪汪得再歡,咱家只要不高興,一樣拿軍棍打出門去!咱家是打你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多管閑事!別人鬧事縱不縱馬,傷沒傷到人,關你小子屁事?背後追出人家一里多地,居然還找出了**急了這種爛借口!他們怎麼逼你了,倒騎著馬追殺你了,還是個個在背後長著第三只眼楮?”

    “屬下,屬下知道錯了!”謊言被人當場拆穿,王洵不覺憋了個滿臉通紅。“但,但是他們”

    “他們在東市口兒縱馬傷人,自然有萬年縣管。如果萬年縣管不了的話,上頭還有京兆尹衙門,大理寺!何時輪到你多事來?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就強出頭,嫌自己命長不是?朱雀門內,還有很多陛下顧不過來的地方呢,有本事你也管管去!”(注1)“屬下,屬下”王洵被罵得滿頭是汗,半晌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回應。高力士知道他心里未必肯服氣,將語調放緩了些許,大聲說道︰“天下之事,最要緊的是有秩序。文官武將,士紳百姓,各安其分,各守其職。不該自己管的事情,別隨便亂管。
    “屬下莽撞,多謝大將軍教誨!”雖然心里覺得自己教訓幾個惡少教訓的沒錯,念在上司是出于一番好心上,王洵恭恭敬敬地致謝。

    見他態度如此謙和,高力士心中本來就不多的怒氣又散了幾分,搖了搖頭,柔聲道︰“年青人心中藏著一股正氣,這是好事。但千萬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咱家追隨陛下這麼多年,始終沒犯下什麼大錯,就是因為時刻記得‘少管閑事’四個字。你是老封極力抬舉的人,別辜負了他,也別辜負了父輩對你的期盼才好!”

    “晚輩不敢!”王洵擦了下額頭淌出來的汗珠,以晚輩對待長輩的姿態回應。

    “最近外邊亂,沒事別到處瞎跑。”高力士笑了笑,擺出一幅自己人的口吻,“老老實實給咱家在軍營里貓上一個月。每天按時點卯,按時帶隊操練。這白馬堡大營雖然沒多少人,外邊可是有無數雙眼楮盯著呢!”

    留在軍營里一個月不準回家?意味著不能跟小紫蘿耳鬢廝磨,不能到斗雞場吶喊助威,不能找白荇芷卿卿我我,這懲罰也太嚴重了些!但大將軍已經把話說的這個份上了,王洵想拒絕也鼓不起勇氣來。只好躬身領命,然後怏怏退了下去。

    好在高力士沒時間天天在白馬堡盯著,而他的頂頭上司陳玄禮又知道體諒下屬。明白像王洵這種人,如果天天憋在軍營里,肯定會被憋出犄角來,便盡量多安排些外差給他。

    所謂外差,無非是下雨天疏通疏通排污渠,走水時帶隊救救火,以及替皇帝陛下和哪家王爺清清場子之類,沒什麼難度,並且容易出風頭。王洵去年便曾經因為帶隊清掃通往驪山行宮道路上的積雪而撈過一票功勞,此番舊業重操,自然是輕車熟路。

    他為人直爽,出手大方,又不愛擺什麼長官的架子,小半個月干下來,倒也跟麾下新老弟兄們打成了一片。白馬堡中很多年青貪玩的低級軍官,都把跟著王校尉一道執行任務視為美差,做起來爭先恐後。

    堪堪到了夏末,京師里接連下了幾場暴雨,曲江池的水位就有了外溢的危險。為保證京城萬無一失,陳玄禮便讓王洵等幾個對京師熟悉的軍官輪流當值,日夜于池畔警戒。這個差事也沒什麼難度,只是有點耗人。時間久了,眾飛龍禁衛們便閑得有些腰疼,紛紛開始在周圍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能在曲江池畔佔據一畝三分地的,背景肯定不會太淺。王洵不想再被高力士打軍棍,便從早到晚來回巡視,對著弟兄們千叮嚀萬囑咐。弟兄們被叮囑得不勝其煩,便信口敷衍道︰“行了,校尉大人!您放心,我們懂得分寸。宰相家的門房六品官,您就是借我們三個膽子,我們也不敢在這種地方給您惹禍啊!”

    “就你們,我能放心才怪!前些日子也不是誰,差點驚了薛王的坐騎!”王洵聳聳肩,指著幾個無法無天的家伙嚷嚷。

    “我們不也是認真負責麼?大半夜的,他老人家連隨從都不帶,一個人騎馬在外邊晃蕩。知道的相信他是咱大唐的王爺,不知道的,還以為半夜撬門的惡賊呢!”跟王洵時間久了,眾禁衛也摸透了他的脾氣,笑了笑,大咧咧的對付。

    “就你等?少裝大頭蒜吧。真要是賊,還指不定誰抓誰呢!”王洵氣得直撇嘴,壓根不相信對方的解釋。

    “要是我等真能抓到個賊呢?校尉大人,是不是請我等到平康里那邊開開眼界?”隊正方子陵跟王洵關系最親切,湊到跟前,笑呵呵的反問。

    “扯淡,除非哪個賊活得不耐煩了,自己捆住手腳往你們手邊上送!”王洵一腳踢在對方屁股上,將對方踢出老遠。

    “我們,我們前天傍晚真的看見了一個賊。不信,您問問老鄭,還有老朱他們幾個?若是騙您,天打雷劈!”方子陵單手捂住屁股,跳著腳賭咒發誓。

    見對方說得不像作偽,王洵忍不住心里也涌起了幾分好奇,“前天傍晚?那你們怎麼沒將他抓住?!”

    “是,是個哪種賊。哪種”方子陵一臉壞笑,神神秘秘地再度湊了過來,“不是,偷,偷東西,是偷,偷那個。您懂得?就在那間後院種了很多柳樹的大宅子里。前天傍晚,天剛擦黑,一個男的乘著輛淡青色的馬車來到了人家的後門口,然後就被一個小丫鬟帶了進去。緊跟著車夫就趕著馬車自己走了。老鄭跟我覺得他們行事詭秘,偷偷爬牆去看。發現那個男的和一個貴婦人抱在一堆兒哭,心呀肉呀的好不淒涼!”

    “哪邊?這一帶家家後院都有柳樹,”王洵微微一愣,隨口問道。

    “那邊,種得最多的那家!”方子陵唯恐天下不亂,伸出手指向王洵示意。

    “她”王洵的眉頭登時擰成了個疙瘩,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虢國夫人的府邸。虢國夫人的艷名滿長安,只要雙方你情我願,想讓哪個男人做入幕之賓不可?何必要偷偷摸摸地從後門進入,還抱在一起哭?”

    “校尉大人知道那是誰的府邸?”見王洵神色不對,方子陵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追問。

    “不知道!”王洵搖頭否認。“但是高大將軍說過,讓咱們少管閑事!”

    話雖然如此,他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早在此前,,已經隱隱約約猜到虢國夫人跟雷萬春之間好像有些糾纏不清。但以雷萬春的為人,絕不會從後門偷偷摸摸去拜會一個女人。更不會軟弱到跟對方抱在一起痛哭失聲。

    “大將軍的話,咱們當然要遵從。”方子陵隨口敷衍,“可那家的男主人,也忒傻了些。老婆都被人偷了,自己居然半點察覺都沒有!”

    “行了,別亂嚼舌頭。跟老鄭,老朱他們也打個招呼,這事兒別亂傳。”王洵收起笑容,鄭重吩咐。隨後,又鬼使神差般信口追問︰“那男的長得什麼樣?很壯實麼,個頭比我高還是比我矮!”

    “跟您可是沒法比!”方子陵看了一眼王洵,滿臉賤笑,“他的個頭也就到您肩膀。瘦得像個癆病鬼般。也不知道哪點贏人,居然把一個朝廷命婦搭上了手。不過那個女人長得可真不賴,隔著那麼遠,也差點沒把老鄭的魂看飛了!嘖嘖,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真是有點可惜。換了校尉您還差不多,要模樣有模樣,要體力有體力”

    “滾!”王洵作勢欲踢,心中的石頭卻終于落了地。不是雷大哥,他為人磊落光明,斷不會做如此無聊之事。那又會是誰呢?難道虢國夫人那天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關切眼神,真是裝出來的?

    此刻太陽已經落了山,湖畔人煙漸稀。放眼望去,一片煙波托著幾處舞榭歌台,竟有股子說不出的蒼茫滋味。王洵不想再管虢國夫人的閑事,便轉過身,拔腿向自己的坐騎走去。剛走了幾步,還沒等拉住馬韁繩,身後卻又傳來了方子陵神神秘秘的聲音,“來了,來了。那天差不多也是這般時候。您看,就是那輛淡青色的馬車,您快看,又是後門下車,進去了,又進去了。!”

    “你們幾個別多”王洵皺了下眉頭,低聲呵斥。話音未落,卻看見數匹駿馬從不遠處的官道上疾馳而過,馬上的人簇擁著一個紫袍官員,威風不可一世。

    “楊國忠,他怎麼也來了?”憑著當日與劍南節度牙隊一道“平叛”留下的印象,王洵認出馬背上的那位身穿紫袍的大人物。“來捉自家妹妹的奸麼?還是”

    回過頭,他發現方子陵等人已經踮著腳向別人的後院牆附近溜。趕緊追了幾步,低聲命令,“你們幾個,都給我躲遠邊上去。別跟著添亂。老鄭,你在這塊警戒,不準任何人再去偷看。子陵,把我的馬牽到水邊飲飲”

    一連串命令發完,弄得幾個屬下面面相覷。正恍惚間,卻看見自家校尉大人躡手躡腳靠近了那家院牆,雙手輕輕一扒,將頭探了過去!

    注1︰朱雀門,大唐皇宮的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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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qoo2000 發表於 2012-8-8 01:15 PM

第一章羽衣(八上)

   本質上,王洵並非一個喜歡多事兒的人。前些日子出手教訓幾個惡少,不過是因為酒後失去了節制力,心中的壓抑一並爆發而已。過後被高力士教訓了一頓,也老老實實承認錯誤,心中並沒覺得有多冤枉。

    今天去翻虢國夫人家的院牆,亦非存心窺探他人**。襄郡夫人罵得好,這長安城里,只有曲江池畔的漢白玉欄桿才稱得上干淨。虢國夫人艷名遠播,裙下之臣據說能從西北角光化門一直排到東南角的啟夏門。雖然王洵私下里認為她可能跟雷萬春藕斷絲連,但像她這種女人,誰還能指望著她為了自己而守節不移?

    只是楊國忠今天來舉動實在太反常了,反而勾起了少年人的好奇心。王洵本打算探過頭去看一眼到底是哪路神仙,居然令楊國忠如此忌憚。誰料目光一落在後院亭子里的相對流淚的兩個人身上,便再也挪不動分毫了。

    此刻太陽剛落,天將黑未黑,從牆頭上探過半個頭的王洵看不清院內人的面孔,但憑借直覺,他相信那不是自己曾經為之驚艷的虢國夫人。

    不是虢國夫人。院子中那個女人個頭比虢國夫人略高,身材也比虢國夫人更豐腴。但你決無法說她長得太胖,而是豐腴到了極致。增一分則有余,減一分則不足。與其以手拭淚的嬌弱動作相配,令人心頭登時涌起一股想攬之入懷的沖動。

    但這種沖動又與第一次見到虢國夫人之時截然不同。虢國夫人就像一朵盛開的牡丹,嬌艷欲滴,香氣四溢,無論哪個男人看到,都想將其摘下來把玩一番,即便被花枝扎得滿手是血也心甘情願。而此刻在亭子內垂淚不止的那個女人,則如同一朵靜靜照水的白蓮,美則美矣,卻令人只想親近而不想褻瀆。

    如此絕世姿容,難怪老鄭、老周他們幾個看過一眼就念念不忘!恍惚間,王洵竟然有些羨慕起了亭子里的那個男人。雖然那個男人也在一直默默流淚,但傷心的時候有這樣一個傾國之色陪著,即便就哭上一輩子,也是值了。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帶著幾分嫉妒,王洵皺著凝神細想。根本無法再顧忌自己剛才曾經看見楊國忠已經進了宅院的正門。據他所知,貴妃娘娘有三個姐姐,個個都堪稱世間絕色。但那三個女人都是都是楊國忠用來跟朝臣拉關系的蒲包,想往外送還唯恐不及,又怎會惶恐成那般模樣?除非她是

    一瞬間,王洵的身體猶如雷擊。長得與虢國夫人相像,又能讓楊國忠如此著急的女人,恐怕全天下只有一個。那個名字呼之欲出,王洵卻不敢宣之于口。他快速將頭縮回來,打算遠離這個是非之地。誰料動作太急,竟然將牆頭的琉璃瓦踫歪了一塊,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誰!”後院亭子里相對落淚的一雙男女立刻如鳥雀般各自躍開數步,齊聲驚問。

    “是婢子,壽王殿下,趕緊離開這里,節度使大人闖進來了!”不待王洵想出脫身之策,院落之中,有個惶急的聲音喘息著回應,“趕緊,王爺趕緊。夫人攔他不住,節度使馬上就殺到後園來了!”

    壽王殿下?雙腳已經落在了牆外的硬地上,王洵兩腿卻一陣陣發虛。那個男人是壽王殿下,大唐皇帝陛下的十八皇子!他竟然跑到虢國夫人家中來,私會自己的前妻,當今聖上最為寵愛的貴妃娘娘。天啊!怪不得楊國忠聽到消息後會急成那般模樣。真的惹得皇帝陛下醋海生波,恐怕楊家有多少顆腦袋都得一塊兒砍下來!

    他這廂嚇得魂飛魄散,麾下幾個親信弟兄卻以為校尉大人正在為牆里的女人驚艷,悄悄地圍攏過來,壓低了聲音調笑,“怎麼樣,的確是個尤物吧。老鄭昨天只看了一眼,就”

    “趕緊走,不想死,就快跟我離開這!”王洵一把揪住一個,拉著大伙快速退遠,聲音壓得極低,面上的表情卻窮凶極惡。“我不管你們前幾天看到了什麼,也不管你們今天看到了什麼,最好全給我忘掉。誰也不準再提,更不準跟別人說三道四。否則,不用別人來找,我第一個拿刀砍了你們!”

    從沒見過上司連續兩次強調同一件事,並且如此聲色俱厲。方子陵等人把脖子一縮,凜然稱是。唯恐大伙陽奉陰違,拉著大伙退出五六十步後,王洵再度低聲補充,“剛才那個騎馬穿紫袍的家伙,就是楊國忠。自從王倒台後,他已經能跟李相分庭抗禮。咱們這些小魚小蝦,哪招惹得起人家?還是躲遠些最好,免得人家遷怒起來,平白遭了無妄之災!”

    “啊——”方子陵等人楞了下,嘴巴張大得足以塞進一個雞蛋。“我,我去給您刷馬。”老鄭第一個反應過來,從方子陵手里搶過馬韁繩,拔腿就往水邊跑。“那是校尉大人安排給我的任務,你別拍馬屁!”方子陵也不敢再耽擱,撒開雙腿緊隨其後。

    轉眼間,先前一眾唯恐天下不亂的兵痞們逃了個干干淨淨。把王洵老哥一個人丟在了暮色里,苦笑連連。他不怪弟兄們溜得快,京兆尹之王當年動輒要人性命,連公主之子也敢抓進監獄直接勒死。楊國忠如今權勢更勝王,大伙不過是一群小雜兵,哪敢偷窺對方的**!

    貴妃娘娘于歌舞一道上造詣極深,陛下亦為此中行家。他們兩人正在合力重修霓裳羽衣舞,若是完成,則為古今第一華章。沉沉暮色中,王洵猛然想起白荇芷曾經跟說過的話。霓裳羽衣,脫胎于周穆王與西王母互相唱和的典故。大唐天子將其改為人間帝王夢游月宮,與月宮仙子同游,同樂,兩情相悅的故事。但此刻的王洵眼里,分明還印著剛才壽王和貴妃相對落淚,難舍難分的模樣。近在咫尺,卻如相隔天塹。

    霓裳羽衣,浩瀚煙波上,他仿佛看到了白荇芷翩翩起舞的模樣。好像又不是白荇芷,仙袂飄飄,羅襪生塵!

    注︰楊貴妃在少女時代嫁給壽王,被封為妃。與對方共同生活了五年。之後被玄宗看上,先命其“主動”出家為道士,然後進入皇宮為妃子。如果帝王家有愛情的話,我不敢相信,她會不愛同齡的壽王,而愛上比自己大了足足四十歲的玄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pqoo2000 發表於 2012-8-8 01:16 PM

第一章羽衣(八中)

    有股難言的憂傷與沖動,同時從他的心底交織著涌了起來。

    他突然發覺自己很想見到白荇芷。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想見到。仿佛再不趕過去,說上幾句話,對方就要憑空飛走了一般。

    事實上,自從發覺自己無法兌現承諾之後,王洵去錦華樓已經不如先前那般頻繁。盡管白荇芷從來沒有催過他,但是從對方的眼楮里,他能看到毫無掩飾的失望。這種失望如同一道無形的牆,將二人悄悄地隔開。雙方誰都能察覺得到,但誰都看不見,也不知道如何將這堵牆推倒。只好假裝其不存在,卻被其隔得越來越遠。

    原來失去一個人,竟是如此簡單的事情。王洵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撞得他胸骨“砰砰”作響。他不敢想象,如果白荇芷被一個比自己地位高得多的老家伙看上,會有什麼後果?也亦不敢想象,當日白荇芷為了自己拒絕王準之時,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要知道,當時的京兆尹王家,跟他這個破落戶王家之間的差距,絲毫不亞于壽王和當今天子。後者都是隨便弄弄手段,就可以令前者一無所有,甚至身死名滅。

    原來她竟是如此在乎我!在弟兄們茫然不解的目光里,王洵拔腿跑向自己的坐騎。自己當時所都能給予白荇芷的,王準都可以給,並且可以給得更多。自己任性莽撞,有時還會故意把白荇芷晾上幾天,以示威嚴。而任何一個花叢老手,卻都可以低眉順氣,擲千金搏美人一笑。

    原來,她竟然為我付出了這麼多?不敢讓對方變成貴妃娘娘的影子,劈手從方子陵手里奪過馬韁繩,王洵飛身而上。“頭兒,您上哪去?”正在給戰馬飲水的方子陵被嚇了一跳,後退數步,站在水里追問。

    “你甭管了。如果上面問起,就說我家中有急事!”王洵雙腿狠狠一夾馬肚子,大聲回應。一瞬間,竟然什麼都不想再顧及。

    胯下的安西良駒打了個激靈,張開四蹄,騰雲駕霧般沖了出去。在背後丟下滿湖的馬蹄聲。

    未曾娶妻又怎樣?那些素未曾謀面的女子,誰可能像白荇芷一般跟自己共享快樂憂傷?可能被人嘲笑怎樣,自打父親過世後,左鄰右舍,有幾人曾經拿正眼看過自己?如果為了別人的贊許和承認,就要跟白荇芷漸行漸遠,他寧願不要這種贊許!

    王洵這個年齡段的人,情緒最容易被外界所感染。看到了壽王和楊貴妃相對垂淚,便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帶了進去。想著有朝一日自己跟白荇芷也可能咫尺天涯,心中愈發惶恐無助。雙腿不停地磕打馬鐙,把坐騎催得風馳電掣。

    好在身上穿著飛龍禁衛的官服,一路上沒有差役膽敢前來找他的麻煩。待來到錦華樓前,坊子里已經是燈火闌珊。一**年少多金或者年老有才的客人呼朋引伴,把樓門口擠了個水泄不通。見到此景,王洵心里愈發地感到緊張,將坐騎丟給迎客的伙計,拔腿就往里邊闖。一眾賓客猝不及防,被他擠了個東倒西歪。有脾氣暴躁者緩過神來之後即破口大罵,他亦全當做了耳旁風。

    門口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早驚動了錦華樓的老鴇紅姑。見王洵臉色不善,以為他又和白荇芷之間起了誤會,趕緊扭著屁股貼上前,嬌聲嬌氣地嗔怪,“唉吆,這不是小侯爺麼?您可是有陣子沒到樓里來了。怎麼,今日不當值,還是順道過來看看!”

    “白姐姐呢,她現在在哪?”王洵下意識地用手在胸口擋了擋,大聲問道。

    “您說荇芷啊?她下午時還念叨您來著呢。但是就在剛才,幾個外地來趕考的書生包了她今晚的場子”紅姑停住腳步,身子擋在前面不肯讓開。王洵的脾氣她早就吃透了,跋扈雖然跋扈了些,卻並非一個不肯講道理的主兒。錦華樓既然開門迎客,就得講究個先來後到,即便他跟白荇芷二人兩情相悅,也不能耽誤了樓里的生意。

    誰料今日情況不似從前,一向懂得體諒別人難處的王小侯爺仿佛吞了三斤生炭,火氣大得怕人。居然伸手一扒拉,就將擋住去路的紅姑推了個趔趄。隨手又揪住了一個負責端茶倒水的伙計,大聲問道︰“白荇芷在哪個房間,速帶我去見他。”

    “白,白”伙計被嚇得直往後縮,一邊看著紅姑的臉色,一邊搜腸刮肚。

    不待紅姑推辭,王洵的目光又向刀子一般射向了她的眼楮,“讓他帶我去!白姐姐今天這個場子的纏頭,都算在我的賬上。明天你自管派人去長樂坊取,一文都不會少了你!”

    當了這麼多年錦華樓的老鴇,紅姑自然分得清誰得罪的起,誰得罪不起。發覺自己不會有任何損失,眼楮微微一眨,即分辨出來孰輕孰重。已經開始發黑的面孔瞬間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手絹向上一揚,咯咯嬌笑,“吆!看小侯爺說的。好像我多貪財似的!罷了,罷了,今天為了您,錦華樓就壞一次規矩。小七,帶侯爺到青雲閣跟荇芷兩個說話。那幾個讀書人也坐了不短時辰了,就請他們大廳里來喝碗醒酒湯吧。今天纏頭,全退還給他們!”

    “多謝紅姑成全!”聞聽此言,王洵抱拳施禮。也不待伙計頭前領路,大步奔青雲閣沖去。

    今晚在錦華樓點了白荇芷場子的,是三名前來參加科舉考試的外地書生。本屆考試結果已經公布,三人沒有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不願意灰溜溜地回家。便打著結伴溫習功課的由頭,合租下某處院落留在了京師。一邊盡興地品味長安城的繁華,一邊想方設法向達官顯貴家投帖子,指望著能搭上某個大人物,從而飛黃騰達。

    在長安城待得久了,自然就聽聞了大小四絕的名號。于是便湊了錢,一同到錦華樓里聽白荇芷唱歌。正聽得高興處,忽聞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當即,其中年齡最長的一位便沉下了臉,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矮幾,沉聲喝問道︰“怎麼回事?這麼大的錦華樓,難道沒個規矩麼?外邊跑來跑去的,讓我等如何能夠靜下心來咀嚼歌中三味?!”

    不清楚外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白荇芷也非常尷尬。只好暫且收了歌喉,陪著笑臉安慰道︰“楚公子不要生氣,想必是伙計們送茶湯來了。他們手里都拎著重物,自然腳步聲也會稍稍沉上一些!萍兒,趕緊去招呼一下,讓他們走得慢些,別攪了幾位公子的興!”

    “是了!”琴師小萍點點頭,小跑著走了出去探聽消息。

    “多此一舉。聽了白行首的歌,三月都不知道肉為何味,誰還會惦記著一碗茶湯?”斜坐在楚公子對面的,是一名袞州來的書生,沖著白荇芷眨了眨眼楮,笑著說道。

    “權公子過獎了!”白荇芷斂衽施禮,“妾身可當不起這等贊譽。不過是憑借此技謀生罷了,豈敢與古人相提並論!”

    “咱們說你當得,便是當得!”第三位書生不甘人後,抓了根筷子做筆,在半空中指指點點,“待會兒咱們三個,每人贈一首詩給你。相信今日之後,整個長安城,都會傳誦白行首的艷名!”

    “周公子此言甚善。咱們不如現在就寫!”楚公子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不過得麻煩白行首稍靠近一些,我們兄弟看不清你的花容月貌,下筆便無法傳神!”權姓公子笑著補充。

    “對啊,對啊。萬一失了神韻,反而有損白荇首的聲譽!”周姓書生往起一站,笑呵呵地過來扯白荇芷的衣袖。

    這種無聊之人,白荇芷每天都能遇到好幾個。所以也不甚著惱,笑著向後退了幾步,抓起琴師小萍的琵琶擋在自己和對方中間,躬了下身子,低聲說道︰“小女子容貌本來就很平常,越看清楚,恐怕三位越會失望。咱們還是聽歌為好,剛才唱的是洛陽女兒歌,接下來妾身唱一曲封侯樂,祝三位早日金榜題名,掛印封侯!”

    “不求封侯樂,但求美人恩!”周公子以酒蓋臉,撥開琵琶,伸手去抓白荇芷的手腕。還沒等觸到對方的衣角,脖領子猛然一緊,有股大力從背後傳來,將其直接提到了半空,重重地向屋外擲去!

    “滾!”早就在門口跟琴師小萍糾纏了半天,本想著先跟幾名書生賠個不是再請其離開的王洵豎起一雙虎目,厲聲怒喝。

    “別,別動手,有話,有話慢慢說!”已經從兩側包抄過來準備一親芳澤的權公子和楚公子被嚇了一跳,看看王洵比自己足足高出兩個腦袋的魁梧身軀,趕緊停住腳步,連連擺手。

    “拿上你們的東西,給我有多遠,滾多遠!”王洵的眉毛一跳,雙目之前露出一股冷森森的殺氣。

    “我,我們”楚姓書生本想強調一下自己已經付足了今晚纏頭,但突然看清楚了王洵沒來得及換下的一身飛龍禁軍官服,立刻氣焰全消,耷拉著腦袋朝門外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pqoo2000 發表於 2012-8-8 01:16 PM

第一章羽衣(八下)

    自己最不希望王洵看到的場景,恰恰被對方看在了眼里。白荇芷不禁又羞又怒,顧不得對方剛剛曾經替自己解圍的情義,紅著眼楮,大聲質問︰“你又來做什麼了?你不是忙著相親麼?怎麼,新娘子已經定好了是哪家名門閨秀,特地到我這里來顯擺?”

    “我,我”沒料到白荇芷會突然翻臉,王洵的滿腔熱情登時被澆了個涼透,退開半步,喃喃回應。“我看見他們幾個輕薄你,所以,所以”

    見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白荇芷愈發悲從心來,抹了把眼淚,淒然道︰“哪個要你管了。我吃的就是這碗飯。不是被這幾個人輕薄,便是被那幾個人輕薄。你又不是日日蹲在這里,管得了今天,還管得了明天?”

    “我,我,我以後管你一輩子!”王洵憋得面紅耳赤,滾燙的話突然脫口而出。話音落下,他立刻覺得自己心頭一松,干脆伸出胳膊,將白荇芷牢牢地抱在了懷里,“我管你一輩子,從今天開始管。再不讓任何人靠近你,欺負你”

    “放手!”白荇芷用力捶打,“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會欺負我!”罵罷,不由得悲從心來,趴在王洵的胸口放聲痛哭。

    感受著胸口處傳來的濕熱,王洵的心也一點點發軟。他突然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早一點兒把對方從錦華樓中帶走,明知道對方是千肯萬肯。一個弱女子無依無靠,完全仰仗著歌喉為生。雖然佔了一個小四絕的虛名,但在那些一擲千金的客人眼里,還不一樣是可以買賣的玩物?今天這三個書呆子還算是好對付的,要換了一個跟自己同樣膀大腰圓的武夫,還不知道白荇芷有多為難。

    想到這一層,他愈發感覺到愧疚。平素的花言巧語全都忘在了腦後,只是緊緊地抱住白荇芷,任對方在自己的懷里哭個痛快。

    事發突然,婢女小萍也不該如何插手。悄悄退了出去,伸手掩上了房門。盡管她的動作極其小心,門與門框相踫的聲音,還是打斷了白荇芷的哭聲。抬起紅腫的淚眼四下看了看,白荇芷發現素來很會哄人的王洵居然一言不發,楞了下,抽著鼻子抱怨︰“你,你今天干什麼來了。就是為來惹我哭麼?”

    “我,我今天來”這話說起來好長,王洵不知道該從哪開始。想了想,鄭重道︰“我今天到樓里來,是想當面跟你說,我打算立刻接你過門。不再等了,一天也不等了!”

    “瘋子!”白荇芷毫無準備,楞了下,抽噎地罵道。

    “我是說真的!”王洵用力將白荇芷的身體擺正,眼楮看著對方的眼楮,“我今天來這里,真的就為了接你走。我不想失去你,一點兒也不想!你馬上讓萍兒把紅姑找來,咱們倆當面跟她談。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她!”

    “二郎,你今天到底怎麼了?”驚異之下,白荇芷的眼淚全憋了回去,伸出手掌去摸王洵的腦門。

    王洵一把抓住對方的柔荑,緊緊相握,“馬上去找,咱們今晚就跟她把贖身的事情敲定下來,明天一早,我用馬車接你過門!”

    “雲姨答應了?”用鼻子在王洵身上嗅了嗅,確認對方今天不是喝醉了,白荇芷低聲問道。

    “沒,不管她。過後我再向她赴荊請罪好了!”王洵略作遲疑,然後把心一橫,大聲回應。

    原來還是去鳴珂巷!白荇芷心里剛剛涌起的喜悅登時消失了個無影無蹤。勉強展顏笑了笑,柔聲說道︰“不是說過了麼?青萍開在池塘里,早一日晚一日都是二郎的!你先回去把家里面的事情安頓好,然後再慢慢想辦法納了我也不遲!”

    “不一樣!”王洵用力搖頭,臉上的表情看上去說不出的鄭重,“再拖下去,我就怕徹底失去你。永遠再也見不到你。即便費勁力氣找到了了,也是相對無言,只會臉對著臉淌眼淚。我怕,白姐姐,我真的怕得厲害!”

    聽王洵說過各種各樣的情話,今天這幾句,無疑最為動聽。白荇芷抿嘴一笑,未干的眼淚順著腮邊不斷地往下滾,“傻話!除了錦華樓,我還能到哪里去。我可是打小就長在這里,連自己原來姓什麼都不知道。”

    “很多地方,你不懂。”王洵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忍不住用力跺腳,“京師里邊,比我有權有勢的人多了去。說不定哪天就有人看上你了,把你強行掠走。到那時我就沒任何辦法,只好跟他拼命。而拼命也未必能拼得過,人家雇著大把的護院,連雷大哥都未必能闖得進去!”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白荇芷愈發感到茫然了,擦掉了眼淚,驚詫地追問。“二郎你今天到底怎麼了,盡跟我說這些稀里糊涂的話?”

    “我”王洵急得直跺腳。轉頭四望,唯恐有人在旁邊偷聽。

    這個動作令白荇芷瞬間清醒。在她的記憶中,王洵雖然年少懵懂,卻不是個膽小怕事的主兒。上次即便對上了王準,明知道此人是京兆尹之子,過後依舊談笑風聲,仿佛一點沒把對方背後的勢力放在心里。可今天,他卻好像看到了什麼非常恐怖的東西般,敏感得異常,也警覺的異常。完全沒有了他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先別急,跟我來!”輕輕拉住王洵的大手,白荇芷如同個姐姐般帶著對方跟自己走,“到我房里說,今天你到底看到什麼了?居然像換了個人一般!”

    “我不是換了個人,我是突然想明白了!無論如何,我今天一定要帶你走!”一邊任由對方拖著自己前行,王洵一邊低聲辯解。

    白荇芷不再接口,邁開腳步一溜小跑。嫁入王家,本來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但是不能嫁得如此倉促,如此稀里糊涂。特別是在雲姨正忙著給王洵相親的時候。否則,一旦影響了王洵的前程。日後即便進了王家大門,在雲姨這個長輩,王洵的正妻以及侍妾紫蘿三人的聯手攻擊下,自己也沒消停日子過。

    轉眼來到她的閨房,白荇芷先將王洵扯了進去,然後掩住了門,背靠在門上喘息著道︰“這個房間你最熟,沒我允許,輕易不會有人進來。說吧,到底怎麼了!”

    “我今天看到了貴妃娘娘,在虢國夫人家的後院!”知道不把話說清楚,白荇芷肯定不會跟自己走,王洵只好將自己內心的恐懼合盤托出,“她和壽王殿下在那里踫面,兩個人本來是好好的一對兒夫妻,現在卻只敢相對著哭”

    “貴妃娘娘?還有壽王殿下!天啊!”沒等王洵把話說完,白荇芷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驚呼。用手指掩住嘴巴,她先走到窗口向外看了看,然後又轉過頭去檢查房門,確信附近找不到第三個人了,才松了口氣,低聲補充,“怪不得排霓裳羽衣舞時,貴妃娘娘的想法總是和陛下不一致。原來在她心里,還惦記著壽王!”

    “她嫁給壽王那年,壽王只有十七。在一起整整五年。然後,才被陛下看上。”王洵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解釋。

    先嫁給了年貌相當的壽王,夫妻兩人之間未必沒有恩情。隨後卻進入深宮,成了昔日公公的貴妃。仔細追究其中究竟,白荇芷也忍不住輕聲嘆氣。同樣為女人,她不敢相信自己會放棄王洵,而選擇一個比自己大了四十歲的糟老頭。雖然那個糟老頭比王洵有才華,有魄力,並且能賜給自己無盡的富貴。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可以選擇。而貴妃娘娘當時,恐怕連拒絕的勇氣都提不起來吧?!想著在編排霓裳羽衣舞時,皇帝陛下和貴妃娘娘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恩愛模樣,再想想相對落淚的壽王殿下和同一個貴妃娘娘。白荇芷恍然大悟。

    原來二郎把自己給代了進去!原來二郎居然這麼在乎我。一股驚喜和一股感動交織而來,迅速填滿白荇芷的胸口。“二郎”她嗔怪地白了對方一眼,輕聲呼喚。先前的所有隔閡,轉眼之間蕩然無存。

    “在來的路上,我已經想過了!”見白荇芷不再懷疑自己,王洵將自己心中的打算一一道出,“雲姨給我安排的那些女子,我一個都不喜歡。但我想娶你做正妻的話,的確又面臨很多麻煩”

    見白荇芷試圖插嘴,他擺擺手,將語速提得極快,“你先聽我說。規矩都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我現在人微言輕,自然奈何不了規矩。但我準備去安西,去投奔封四叔。那邊立功的機會多,有他照應,我升遷的速度也會快一些。”

    “另外,也恰好能躲開雲姨給我安排的那些女人。等我身上有了軍功,就可以用來給你謀出身。即便還是無法讓你做正妻,至少,可以給你一個媵的身份,並且讓衙門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白荇芷先前還想開解王洵幾句,聽到一半,整個人便呆住了。靜靜地凝望對方稜角分明的面孔,靜靜地聽對方勾畫兩個人的未來,再也不想把眼楮移開半寸,

    毫無疑問,王洵的想法非常幼稚,實現起來困難極多,並且所消耗的時間,也不止是一年兩年。但他心中的坦誠,卻能清晰地感覺得到。白荇芷不敢辜負這種坦誠,雖然在此之前,她為了抓住王洵這個有錢且大方的金主,曾經使用過不少小心思。

    終于一口氣將自己的想法說完了,王洵咽了吐沫,帶著幾分期待追問︰“你覺得怎麼樣?如果可以,我現在就去找紅姑談。”

    “二郎”白荇芷張了張嘴,想說幾句話表明心跡,卻突然發現自己所擅長的全部語言都很虛假。那些都是用來對付客人的,說給王洵聽,簡直是在侮辱對方和自己。此刻,只有淌在眼里的淚,干干淨淨,不帶一點摻雜。

    “如果你不願意,還可以慢慢想辦法!”見對方未語淚先流,王洵瞬間又失去了自信,“反正,我今天無論如何要把你的賣身契從紅姑那贖回來。你自己拿著,先從錦華樓搬出去。將來即便不想嫁給我,也還能選一個自己喜歡的。”

    說到這兒,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偉大,一轉身,便準備下樓去跟老鴇談價錢。腳步還沒等走到門旁,又聽見白荇芷在背後輕聲喊道︰“二郎,我怎麼可能不願意?你這瓜娃子,先別忙著去找紅姑”

    “噢!”王洵被白荇芷嬌柔的聲音叫得心頭一顫,茫然回頭。卻赫然發現,自己一直朝思暮想的白荇芷微笑著抬起手,緩緩抽下了頭上發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ppqoo2000 發表於 2012-8-8 01:17 PM

第二章殘醉(一上)

    夏末的陽光很強,即便透過一層厚厚的窗簾,依舊能曬得人臉紅撲撲的,如飲剛剛飲過半壇醇酒。

    王洵用胳膊支住腦袋,借著晨光慢慢數白荇芷的睫毛。他已經醒來多時的,卻遲遲不想下床,只想在白荇芷身邊再多賴一會兒,能多久算多久。

    白荇芷其實也早醒了,因為害羞的緣故,一直閉著眼楮假寐。昨天晚上兩個人都太沖動了,沖動的代價就是,她現在從腰肢往下一直到腳趾無處不酸痛。那是一種美好且幸福的酸痛,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經預料到了這種酸痛遲早會來。卻沒想到,它來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心中根本沒做好相應的準備。

    有一點點後悔!但心中更多的是安寧。當某種東西一直令人患得患失,有一天你卻下定決心握住了它,再無法做任何更改之後,便是這種感覺。白荇芷不清楚王洵現在心里的感覺是否跟自己一個樣,本來,雙方都有所顧忌,有所保留。可現在,一切都木已成舟。都怪貴妃娘娘和她的前夫!她閉著眼楮在心中嘀咕,誰料一不留神,竟直接用嘴巴里說了出來!

    “你說什麼?”王洵沒有聽清,將頭向後撤了撤,笑著追問。

    “大清早的,你累不累啊?!”白荇芷的臉立刻變得更紅,如同晨光中怒放的牡丹。努力閉住眼楮,不看對方臉上戲弄的笑容。只是睫毛之間偶爾露出的縫隙,卻讓王洵逮了個正著。

    “不累。一點也不累!”王洵笑著撲了上去,咬住對方的嘴唇緊緊不放。雙手同時在被子底下忙碌了起來,惹得白荇芷的身體來回扭動。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白荇芷費了好大力氣才從王洵的嘴邊逃開,心里發慌,四肢一陣陣發軟。“妾身真的不行了,二郎憐惜則個!妾身”

    “我叫你裝睡!這回一定要你知道郎君的厲害!”王洵笑著威脅,大手繼續在被子里邊游走。身體卻悄悄挪開了數寸,與白荇芷保持了一拳之隔。

    早在數年之前,雲姨便依照大戶人家的慣例,命紫蘿做了他的通房丫頭。這些年來,從生澀到熟悉再到老練,王洵早就把女人身體上的秘密探查了個清楚。像白荇芷這種初經人事的女子,第二天的確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所以,盡管嘴巴上喊得很凶,他還是小心約束了自己的行為。

    “郎君”掙扎了片刻,發覺王洵並沒有進一步動作,白荇芷慢慢張開水汪汪的雙眼。她知道王洵在縱容自己,這種縱容令她感到無比的幸福,同時又感到一點點負疚。“如果郎君真的很想的話”

    “該起床了。太陽都曬屁股了!”王洵笑著刮了對方一下鼻子,爬了起來,遠離床榻。不想是假的,白荇芷身軀宛若一杯晃動著的瓊漿,讓人看到後就恨不能一飲而盡。但需要節制,將來在一起的日子長著呢,不能貪一時之歡讓對方坐下病根兒。

    白荇芷沒有回應,轉過頭,默默地看著王洵刀刻斧鑿一般的身體。稜角分明,強壯有力,幾乎每一條肌肉都隨時欲從皮膚下彈出來。這給了她一種非常安全的感覺,仿佛躲在對方身後,就可以無懼外邊的任何風雨。如果她自己是一朵白蓮,他則是池畔的大樹。魁偉的枝干,可以為她撐起一片沒有任何委屈的天空,永遠沒有。

    “去年在軍營里天天被逼著舉石鎖,壓的!”王洵笑了笑,伸手去抓自己的里衫。按照長安城的最新流行標準,他這幅身板就太粗糙了些。天寶年間的標準美男子是,唇紅齒白,面若傅粉,猿臂狼腰,仙風道骨。而他的面孔因為長期在外邊練武,已經被曬成了古銅色。肩膀太寬,脊背太闊,腰肢和手臂太粗,大腿太長。唯一符合標準的是牙齒,笑起來一閃一閃,仿佛有日光被反射回來。

    “別動,我喜歡看!”白荇芷從被子里伸出玉臂,托住自己的腦袋。烏黑的頭發立刻如流瀑般淌下,遮住她**的肩膀。

    這下,王洵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楞了楞,笑著數落,“有什麼好看的,不都是一個腦袋兩只手麼?”

    “郎君不穿衣服的樣子其實很好看!”白荇芷快速吐了一句實話,隨即臥倒,將面孔扎進了枕頭,半天不敢再抬起。

    “找打!”王洵笑罵,沖到床邊,對著白荇芷的屁股輕輕拍了一記。然後又快速退開,手忙腳亂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不跟你胡鬧了。天已經大亮了,我得趕緊去找紅姑!”

    “噢!”白荇芷好像沒睡醒般,低聲回應。慢慢地將頭再度抬起,望著王洵的每一個動作。這個男人要兌現昨晚的諾言,並非吃到嘴後便不算數。這個男人是認真的,從沒試圖用謊言相欺。天哪,我在想什麼?!該死,哪有讓郎君自己穿衣服,做妾室的卻賴在床上的道理?

    猛然意識到了這一層,白荇芷立刻慌亂了起來。“二郎稍等,我這就起床。梳子在梳妝台左腳第一個抽屜,面巾掛在臉盆架上。我馬上就穿好衣服,伺候你洗漱。”

    “你還是先顧一下自己吧。”看到對方那手忙腳亂的模樣,王洵抿嘴而笑。“在軍營里,我天天都是自己穿衣服。趕緊回床上去,小心有外人突然闖進來!”

    “啊——”白荇芷這才發現自己胸衣的帶子都沒有系好,發出一聲驚呼,以手掩胸。王洵見此,笑得愈發不可收拾。伸手抓起一件外袍,連頭到腳將白荇芷包在了里邊,抱著丟回床上,“行了,我知道你被人伺候慣了。好好收拾你自己吧。別光顧著逞能!”

    “啊!”白荇芷又發出一聲短促的低呼,柳眉輕蹙。王洵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恍然大悟,“第一天都有點兒,第二天就會好些,差不多到了”

    “都是你!”白荇芷羞不自勝,揮起粉拳在王洵的肩膀上捶打。捶了幾下,力氣便再度用盡,干脆將頭扎進對方懷里遲遲不肯離開。

    感受著懷里的溫香軟玉,王洵心中涌起一股說不出的幸福與滿足。白荇芷終于是他的了,從此之後,所有歌聲都將為他一人而唱。而他將兌現保護她一輩子諾言,永不反悔。

    屋子里的溫度慢慢在升高,日光透過窗簾,在地上照出一對相擁著的影子。看著床上那斑駁的血痕,王洵知道自己這回真的長大了。長大了不僅僅意味著凡事需要自己給自己做主,還意味著一份義務,一份責任。而在昨夜之前的他,只能算一個半大孩子。

    “待會兒拿回了你的賣身契,我先帶著你去鳴珂巷住下。然後找萬年縣的孫捕頭,讓他想辦法單獨給你立個戶!”良久之後,王洵慢慢說道。

    “嗯!”白荇芷這回沒有做任何質疑,只是在王洵懷里輕輕地點頭。

    “這樣,你就變成了良家女子,再與錦華樓沒任何關系。我也可以從容跟雲姨商量咱們兩個的事情。她那個人嘴硬心軟,即便生氣,也肯定不會逼著我改變主意!”

    “嗯!”白荇芷舒服地在王洵懷里拱了拱,換了個姿勢繼續享受對方身體的溫度與氣味。既然已經把自己交給了對方,她便不想再為自己多操心。相信對方,相信自己,相信冥冥中的諸多神明。

    “等雲姨那關過了之後,我便將你接回家。安頓好了之後,馬上去安西投軍,想辦法建功立業。”拍了拍對方後背,王洵繼續規劃兩人的未來。

    “非去不可麼?”白荇芷突然抬起頭,眼楮里露出了幾分不舍。“其實妾身一直住鳴珂巷也沒關系。反正郎君這輩子肯定不會辜負妾身。”

    “傻瓜。哪能讓你一輩子做外室!”王洵笑著捏了捏對方嬌俏的鼻子,“即便你不在意,將來咱們還有孩子呢?他不能一輩子進不了王家的祠堂!我得教他練武,讀書,考進士”

    “噢!”白荇芷突然變得很笨,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王洵考慮得有多長遠。庶出的孩子就已經沒有資格繼承父親的爵位,如果是外室所生,並不被家中大婦接納的話,非但是爵位沒份兒,連同家產、田宅都無資格染指,徹底形同路人。

    “紫蘿其實也很好相處。她從十三歲時就跟了我,從沒拂過我的意思。家中其他人”唯恐白荇芷擔心,王洵慢慢跟對方介紹。

    “可安西那麼遠,又那麼荒涼!”白荇芷的眼楮又濕潤了起來,凝視著王洵,啞著嗓子說道。上回在王洵給安西將領安排的酒宴上,她從周老虎嘴里約略聽過幾句玉門關外的情況。五月還沒開春,八月便可能飛雪。“郎君從小就沒離開過京城,為了妾身”

    “也不僅僅是為了你!”王洵笑了笑,輕輕搖頭。“我最近看到的東西太多,越看心中越堵得慌。如果繼續憋在長安城中,非把我憋瘋了不可。有機會去外邊轉轉,我心里也好受些。”

    “可,可那邊畢竟還在打仗!”凝望著王洵還略帶一點稚氣的面孔,白荇芷的眼淚越涌越多。她忽然感覺到很委屈,委屈得莫名其妙,委屈得只想大哭一場。“住在鳴珂巷也沒什麼?真的!紅姑那里有個秘方,可以讓妾身永遠不懷孩子。樓里邊很多姑娘都吃過。妾身不想讓你走,真的不想!”

    “傻瓜!”王洵輕輕拍打著對方的後背,滿眼愛憐,“都說過了,不是為了你。是我自己想離開長安一段時間。這里太憋悶了,除了你和雲姨、紫蘿三個之外,我幾乎無可留戀!”

    真的無可留戀麼?話說出了口,他在心里默默自問。長樂坊、臨風樓、曲江池,有關年少的回憶,幾乎留在了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可太多的陰影,又慢慢延伸開來,將所有記憶變成了青灰色。

    壓抑、頹廢、灰暗、冰冷。這里不是他喜歡的那個長安。也許,長安城本來就是這種青灰色的模樣,只是,從去年開始,他才睜開眼楮認真看而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waterdesire 發表於 2012-8-15 10:59 AM

第二章 殘醉 (一 下)

    趴在王洵懷里默默哭了一會兒,白荇芷慢慢止住了眼淚。她年齡比王洵大,閱歷也更豐富些。雖然心里很是不舍,卻也非常清楚,眼下暫且離開京師去安西投靠封常清,對王洵來說是一個非常明智的選擇。

    去安西不僅僅是為了博取功名,雖然在封常清將軍的照顧下,王洵去那邊肯定會比留在京師升遷快。更重要的一點是,去安西與西域諸野蠻民族打交道,對王洵而言也許比留在飛龍禁衛軍中更安全。他最近接觸到的東西實在太雜了,很多秘密根本不能被暴露于陽光之下。那些秘密的主人,也許互相不忍或者無力傷害對方。但殺掉所有旁觀者滅口,卻是輕而易舉!

    即便別人沒有滅口之意, 以王洵這種大咧咧的性格,難免有一天就會被某個大人物視作眼中釘。到那時,恐怕封常清想保護他,也鞭長莫及。

    “你,你打算什麼時候走?”抽了抽鼻子,她低聲詢問。

    “盡快!趁著天氣還暖出發。”王洵想了想,笑著回答。他心中現在只是有個大概的規劃,根本無法定下具體時間。離開京師去安西,是他昨天騎馬趕往錦華樓的途中才想到的主意。起初只是偶發沖動,誰料後來居然越想越認真,慢慢已經變成了執念。

    “到時候,別太急著立功。有危險時讓別人先沖,你在後邊緩一緩,沒人看得出來!”白荇芷絲毫顧不上挑王洵的話里的缺陷,揉著眼楮,小聲叮囑。

    “知道了!”王洵搖頭大笑,聲音無意中拖得老長。“哪那麼容易就有仗打?西域諸國,早就被高仙芝給打怕了。輕易不敢扎刺。我估計,短時間內,也就是驅逐馬匪,肅清山賊什麼的,根本不會有風險!”

    自從李林甫執掌相權之後,醉心于黨爭,任人唯親。大唐國力就慢慢走了下坡路。在邊境沖突中,也是時輸時贏,不復有永徵年間那種跺一跺腳周邊國家抱頭鼠竄的威懾力。而李林甫為了粉飾太平,又總是虛誇戰果,掩敗為勝。所以民間對唐軍兵威反而有一種非常盲目的自信。特別是像王洵這種從小到大沒聽聞過兵戈之聲的一代,簡直把戰爭看得像喝酒打架一樣輕松,根本不相信自己有可能會戰敗,負傷,甚至丟掉性命。

    見情郎說得如此豪氣,白荇芷不敢壞了口彩,沉吟了一下,繼續叮囑道︰“那有空就多想想家里邊。想想雲姨、紫蘿,還有我。別老想著打仗殺人,身上沾了太多的血腥氣,佛祖會怪罪的!”

    “佛祖哪顧得上管我。”對于怪力亂神,王洵一概嗤之以鼻。“他老人家自己的晚飯還沒著落呢,上回聽周老虎說,天竺國那邊被大食入侵,很多佛寺被帶著白頭巾的人一把火全燒掉了。還自稱是奉了神明的指使。也不知道是哪個神明,居然教唆出來一群打家劫舍的徒子徒孫?”

    帶著白頭巾的大食人在長安城里也有不少。珠寶、香料、絲綢、首飾、甚至黑市人口買賣當中,都有他們的身影。這些家伙翻臉的速度堪比翻書,完全不懂得買賣不成仁義在的道理。並且喜歡扎堆抱團兒,強買強賣。因此在長安百姓中的口碑並不甚佳。聽王洵口無遮攔地拿佛教徒和這些大食人開涮,白荇芷忍不住用力捶了他一拳,笑著罵道︰“別什麼話都說。神明都是順風耳。說不定會聽見。反正,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我從今天開始日日燒香,求佛祖保佑你平安回來!”

    “希望你求的那個佛祖有良心吧!別白吃了你的香。”王洵笑著搖頭,並不以什麼佛祖為然,但心中終究十分感動。“現在先不說這些,你把小萍兒喊進來,讓她伺候你洗漱更衣。我去找紅姑!”

    “噢!”白荇芷順口答應,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僅僅披著一件外袍,里邊什麼都沒有穿。臉色登時又羞得通紅,推開王洵,一邊自己往頭上套小衣,一邊嗔怪,“都怨你。弄得我現在還暈頭漲腦的。別急著下樓,待會兒我自己跟紅姑談。你先幫我拉一下床腳的繩子。另一端系著的鈴鐺就在樓下萍兒的頭頂上,她聽見後,很快就會上來!”

    “哦!”王洵聞言低頭,果然在床榻左上角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發現了一段紅繩。“怪不得以前,萍兒總是突然過來推門。”一邊拉,他一邊做恍然大悟狀,“原來是你.......”

    “作死了!”白荇芷自我保護的小伎倆被拆穿,羞得直揮粉拳,“人家昨天不是讓你得手了麼?還不知足?老提過去的事情干什麼?”

    “不提,不提!”王洵笑著又拉了幾下,一邊仔細追尋那隱隱約約的鈴聲,一邊皺著眉頭說道︰“這麼清楚,我以前根本沒注意到!那昨晚,她豈不是.......”

    猛然想到這一層,白荇芷立刻羞得無地自容。以手捂臉,低聲驚叫,“啊?你怎麼不早提醒我?這下慘了,都給她聽去了,你讓我怎麼見她?!”

    此刻再想辦法補救,顯然已經來不及。門環輕叩,婢女萍兒紅著眼楮探進半個腦袋,“小姐,我可以進來了麼?”

    “別-----!”白荇芷下意識拒絕,隨即想到自己已經無可掩飾,將頭扭向牆角,低聲補充,“別站在門口。趕緊進來幫忙整理衣服。死妮子,睡得可真沉,也不早點起來幫我打洗臉水!”

    這簡直是無理取鬧了,她不拉鈴,對方哪敢上來壞其美夢?好在萍兒已經追隨白荇芷多年了,知道女主人臉嫩,低聲到了個歉,垂著頭,默默上前,幫對方洗漱梳妝。

    夏天需要穿的衣服很少,白荇芷很快就收拾完一身行頭,坐在了梳妝台前。眼神掃過銅鏡,無意間,她忽然看見萍兒舉著梳子,正在自己背後默默流淚。楞了楞,笑著啐道︰“你脾氣還大了!我錯怪你了,行不?別哭了,大清早,也不怕哭腫了眼楮!”

    “小姐.......”聞聽此言,萍兒愈發覺得傷心,竟然不顧王洵就不遠處站著,抱著白荇芷肩頭嗚咽了起來。

    彼此間互相照顧了這麼多年,臨別在即,白荇芷心頭也有些傷感,嘆了口氣,聲安慰道︰“別哭,我帶你一起走便是。待會兒,我替你跟紅姑談!”

    “姐姐,你,你這回可真犯了傻!”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感受,萍兒哽咽著道。本來,二人一直互相配合,說好了要逼迫王洵先答應把白荇芷堂堂正正地接進崇仁坊的老宅,才肯讓其得手。誰料,昨晚白荇芷一時暈了頭,居然沒堅守底限。甚至連個承諾都沒要,就稀里糊涂地把她自己交了出去。

    如果王洵吃飽了抹嘴走人怎麼辦?一個青樓女子還能找到地方聲討恩客負情薄幸去?如果進入王家之後,被她家那一對老少狐狸欺負怎麼辦?主僕二人無依無靠,到時候還能依仗誰?

    越想,萍兒越是擔心,昨夜竟然是睜著眼楮一宿未睡。今早見了白荇芷,便再忍耐不住,所有疑慮都化作眼淚淌了出來。

    轉頭抱住婢女萍兒,白荇芷心中也是五味陳雜。在與王洵的智斗中,萍兒一直板著臉做惡人,而她,則偽裝成嬌弱無主的角色。事實上,所有好人惡人都出于她的暗中部署,萍兒只是個提線皮偶而已。

    但是昨晚,是她自己主動拔下了發簪。將滿頭長發和干淨的軀體一並交到了王洵手中。從某種角度,萍兒說她傻,半點也沒有錯。想到這兒,白荇芷收住眼淚,拍了拍萍兒的肩膀,低聲耳語︰“你說得對。姐姐是傻。但女人,這輩子早晚都會傻上一回。”

    “為他?”萍兒楞了下,回頭看向坐立不安的王洵。還是像以前一樣懵懵懂懂,從兩年前到現在,她一直也沒看出此人有什麼好來。

    但一切都已經木已成舟。主人做了選擇,她一個小丫鬟又怎有資格置喙?只好跟著賭上一局,聽天由命而已。正自怨自艾間,又聽見女主人笑著命令,“別瞪眼楮了。以後,咱們姐妹兩個得全依仗著他呢。趕緊去大堂,把紅姨幫我請過來。就說我已經決定嫁給王郎,今天就打算跟她告別!”

    “嗯!”萍兒點點頭,站起身,默默走了出去。片刻之後,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錦華樓的老鴇紅姑,哭天搶地地沖了進來,“唉吆,我的肉啊,你怎麼這般傻啊。怎麼著,也先讓我準備一下才是。說走就走了,這不是拿刀子剜我的心麼......”

    “紅姐莫哭,該出多少贖身錢,你盡管開口便是!”王洵被哭得好生尷尬,側開半步,賠著笑臉說道。

    “這哪里是錢不錢的事兒啊!”紅姑抓起手帕,用力擦拭自己的眼楮,“芷兒即便不是我十月懷胎,也是我從小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我本打算把錦華樓交給她,讓她將來給我養老送終。誰料她女生外向,居然.......”

    一邊哭,一邊哪眼楮偷看王洵。早在昨天晚上,看到王洵一直沒下樓,她已經開始磨刀霍霍。只是不太清楚對方的底限在哪而已。報得太低了怕對不起自己。開價太高,又怕叫黃了,把白荇芷砸在手里。畢竟,過了昨晚之後,白荇芷就不能再算清倌人了。以後再錦華樓多留一天,價格就要下跌一截。(注1)

    “我知道,她是錦華樓的招牌。可她跟我真的是兩情相悅。所以,還請紅姐成全則個!”聽紅姑哭得撕心裂肺,王洵未免有些誤解了她的意思。訕訕笑了笑,繼續求肯。

    算來也是這姓王的太笨,換了別的客人,白荇芷恐怕在一年半之前,就早不是清倌人了。只有這個傻蛋,居然辛辛苦苦等到現在!這種傻瓜,不宰白不宰。想到這,紅姑收起眼淚,哽咽著道︰“沒了芷兒,我也只好把錦華樓關掉了。這樓里百十張嘴,總不能隨便給幾個錢就打發掉。都是芷兒多年的姐妹,情同手足。若是小侯爺真的心疼芷兒......”

    正準備報一個天價,誰料白荇芷那邊已經忍無可忍。輕輕咳嗽了一聲,上前插嘴,“阿姨可別這麼說。錦華樓的招牌,可是姐妹們一同撐起來的。女兒不敢搶他人之功。我記得您老買我時,只花了三吊錢。後來誰人請過不少老師,教我唱歌跳舞寫字畫畫,但從十四歲起,哪年我給您賺回來的錢少于千吊過?”

    “那可不能這麼算!”聞聽此言,紅姑立刻變了臉色,“為了保護你不讓人欺負,我可是費盡了心思!還有胭脂水粉,珠寶首飾,一項項,全撿著最好的給你挑。就拿你住的這......”

    “姨娘。咱們不是說好了麼?好聚好散。樓里這麼多姐妹,誰能守在您身邊一直到老呢?你老並不缺錢,又何必不給她們留一個從良的念想?”白荇芷立刻也收起了柔弱姿態,將身體往王洵肩上靠了靠,笑著回應。

    “這......”沒想到白荇芷會變得如此強硬,紅姑登時語塞。做青樓這行,一本萬利,同時也把腳踩在了刀刃上。她年青時,曾經親眼見過,一個攀上高枝變鳳凰的名妓,如何將從前的老鴇逼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今日若是她咬緊牙關不鬆口,固然能從王洵身上刮出萬貫肉好。可這個價錢一開出來,就等于給錦華樓里的其他“女兒”做了榜樣。那些找不到王洵這種冤大頭的,難免會懷恨在心。日後若是有人也僥幸時來運轉,恐怕錦華樓的繁榮也就到了盡頭。

    況且王洵本身就是個世襲的子爵,六品校尉,前程一片大好。白荇芷很顯然又是個即便做了妾也能長期受寵不衰的。若是他們兩個發達後掉過頭來算舊賬.......

    “我聽人說,飄洋過海販珠之利,不過二十倍。”看到白荇芷滿臉驕傲地靠著自己,本來有些被歡喜沖暈了頭的王洵也慢慢恢復了清醒,想了想,微笑著補充,“算上這些年荇芷在樓里的開銷,我給您一千吊肉好,您看如何?日後您老還是荇芷的長輩,我們兩個永遠不會忘記您老的好處!”

    一千吊肉好,足夠在機會合適時,買到一百個女孩,並且從小**到大了。已經做好了賠本打算了紅姑豈會不肯?假裝沒看見白荇芷狠踩王洵的小蠻靴,揚了下手絹,沒口子答應,“行,行,多謝小侯爺恩典。別的我也不說了,這間房子里的東西,荇芷喜歡什麼,盡管拿好了。連同這個小丫頭片子.......”說到這兒,她伸手一指對著王洵怒氣沖沖的萍兒,“算作添頭,白送!”

    注1︰清倌人。只賣藝不賣身的歌伎或者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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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terdesire 發表於 2012-8-15 11:06 AM

第二章 殘醉 (二 上)

    錦華樓的頂梁柱,小四絕中居于第二位的歌仙白荇芷被人贖走了!消息傳開,立刻在長安市井中掀起了渲染大波。特別是那些自詡經綸滿腹,卻一直籍籍無名的讀書人當中,對此簡直失望至極。想自己寒窗苦讀這麼多年,卻既沒混得朝廷高官厚祿相待,又沒博得紅顏知己慧眼識珠!那姓王的不過是個破落了的勛貴,要才華沒才華,要名氣沒名氣,憑什麼就能抱得美人歸?

    “這恐怕與禮不合!”失落之余,立刻有人在此事中尋到了破綻,本著咱家得不到也不讓你日子過舒服的態度,抱著一壺濁酒在飯館里邊義憤填膺,“姓王的乃顯貴之後,卻娶了一個歌姬為妾。按照大唐律例,娶倡女為妾者,杖......”

    “行了,老路,你當那姓王的小侯爺是傻子麼!”同桌一道就著半碟子鹽漬黃豆下酒的同伴搖搖頭,撇著嘴打斷,“人家早就做好了準備。我聽說......”把手掩在嘴邊上,此人故作神秘,“那姓王在給白行贖身的當天,就把賣身契還了她。還找了萬年縣衙門疏通關系,給她在長安城里單獨立了戶。眼下,人家納的是良家婦女,可不是什麼艷壓群芳的歌姬!”

    “那,那豈不是要花很多錢!”剛才還滿臉不平的老路立刻放下酒盞,瞪圓了眼楮追問。“老仁,你從哪聽來的?要是白行突然變了卦,他豈不是人財兩空?”

    “當然不會太少!”透漏消息的老仁將碟子中的黃豆向自己這邊分了一大半兒,洋洋得意地繼續,“我五舅三姨夫就在萬年縣當差,據他說,光是給白行贖身,姓王的就出了這個價.....”

    “五十吊!嘶,他可真舍得花錢!”盯著對面豎起的五根手指,老路倒吸一口冷氣,壓根兒沒注意到同伴又多佔了自己二十粒腌黃豆的便宜。

    “五十,你當白行是斜對門的小紅麼?”酒鬼老仁滿臉鄙夷,好像在看著一個白痴,“五千!這還不算給對方添脂粉和買衣裳的錢。再加上給衙門里塞的紅包,少說也得萬吊以上!”

    “這敗家子!”老路又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把幾個空盤子拍得上下直跳。

    “要麼怎麼說富不過三代呢,就照這個糟蹋法.....”趁著老路沉浸在憤怒當中,透漏消息的同伴老仁趕緊將盤子里的黃豆往自己嘴里撿。

    旁邊桌子上的幾個酒客顯然也聽見了,帶著幾分醉意一同譴責敗家子王洵,“吁!祖宗襤褸篳路聚之,子孫金沙珠礫敗之。上位者若不幡然醒悟,我大唐恐怕......”

    正搜腸刮肚地憂國憂民,靠近窗口處突然傳來一聲怒喝,“呸!你們幾個活該落榜一輩子的酸丁,人家娶自己的媳婦,花自己的錢,是人家的事情。與你們幾個酸丁何干?有種躲在角落里亂嚼舌頭,怎不見你們到衙門口為民請命去!”

    “你這......”幾個頭戴布冠的讀書人立刻拍案而起,對著說話的壯漢怒目而視。看看對方不低于九尺的身板,和此人旁邊穿了一身宮廷侍衛服色的同伴,滿肚子火氣立刻又煙消雲散。

    “怎麼,雷某說錯了你等?枉自讀了一肚子書,不想想怎麼為國盡力,卻總盯著別人褲襠底下做文章。還好意思說是自己聖人門下!我要是你等,早尿一泡尿把自己給淹死了!”越看幾個讀書人越不順眼,壯漢繼續破口大罵。

    有道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更何況壯漢旁邊還坐著個太子府的錦衣衛士?讀書人們不願跟此類“俗物”計較,搖了搖頭,叫來跑堂伙計,將沒吃完的剩菜打了包,陸續結賬離開。

    望著一干無聊的酸丁去遠,雷萬春用手指敲了敲桌案,對著陪自己喝酒的馬方抱怨道,“明允這小子,越來越不像話了。娶了白行過門,也不說請大伙喝杯水酒!難道還怕我等出不起禮錢?”

    “明允這時恐怕自己在家抓腦袋呢!”馬方笑了笑,偷偷跟雷萬春解釋,“師父你千萬別怪他。據我所知,他在家,向來自己做不了主!白行雖然傾國傾城,畢竟擔了個歌姬的名頭。而崇仁坊那邊,住的又全是開國勛貴之後。即便他先想辦法給白行單獨立了戶,身份差距這道坎兒,恐怕也不是簡單能對付過去的!”

    “怎麼?那婆娘......”雷萬春又輕輕叩了下桌案,滿臉怒氣。轉念想到雲姨曾經對自己的好朋友張巡有恩,語氣迅軟了下去,“那雲姨娘我也見過,不是個不講道理的長輩。她既然把明允視若己出......”

    “越是視若己出,恐怕越管得嚴!”經過了白馬堡和太子府兩個地方的歷練,小馬方非但人長高了不少,心思也成熟了許多。“明允將來不走仕途則已。如果想走仕途,名聲就非常重要。如今他沒娶妻,先納妾,雖然想辦法免除了官府的麻煩,但門當戶對的人家,誰還肯把女兒嫁給他?他上面又沒有什麼過硬的長輩,缺了聯姻這層關系,無形中就少了一個強援。眼下只做個小小校尉還可以,假若再往上走,被御史台那幫吃飽了沒事干的家伙盯上後,恐怕要死死揪住不放!”

    “那幫家伙管得可真叫寬!”雷萬春繼續憤然拍案,卻清楚馬方說話是事實。全大唐的官位就這麼多,勛貴世家佔掉其中一大半,皇親國戚佔掉其中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一,才是留給歷屆科舉出身的讀書人,地方舉薦的名士,還有走終南捷徑的隱賢們分得,顯然僧多粥少!所以官場中越往上走,傾軋也就越劇烈。任何名聲履歷上污點,哪怕是極不起眼,被競爭對手抓到後,也能做出一筆大文章來。當然,如果背後有李林甫、楊國忠這樣的權臣撐腰另算!(注1)

    “何止管得寬!”提起御史台,馬方就一肚子不滿。“那幫家伙,就靠給人挑毛病吃飯。連太子府去年冬天多用了幾車竹炭,都能做出戒奢侈、戒淫逸的文章來!”

    雷萬春聽得直撇嘴。“這幫家伙!如果太子殿下算做喜好奢侈的話,那兩位丞相往哪擺?!”

    鑒于前幾代做太子者鮮有善終,當今太子李亨為人一向低調。平素深居簡出,非重大場合時上街只乘兩輛朱漆車,帶五六個隨從。比起動輒前呼後擁到驪山洗溫泉的皇帝陛下,和出入皆有銀裝車隊開路的李林甫、楊國忠,簡直可以用寒酸二字來形容。而御史們偏偏不敢找李林甫和楊國忠等人的麻煩,反而揪住太子府多用了幾車竹炭取暖的小事兒做文章,這種欺軟怕硬的行為,實在無法不讓人覺得鄙夷。 馬方搖了搖頭,低聲道︰“如今這時代,怎可能有人肯做魏征第二?他們的算籌打得很精細!如果彈劾了李相和楊節度,恐怕第二天就得卷鋪蓋回家。唯獨太子,雖然名為儲君,卻沒任何實權。即便陛下百年之後,太子即位,恐怕也不好意思翻御史台的舊賬!”

    對于這些官場上的鬼花樣,雷萬春素來不熟悉,聽起來覺得很累,打了個哈欠,笑著道︰“算了,反正老子這輩子做不了什麼高官。犯不著看這幫家伙來氣。說正事兒吧,你今天來找我,是不是刀法進境上又遇卡住了!”

    “師父說的極是!”馬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應。

    “坐下,別動不動就作揖。老子就不是什麼牌位?!”雷萬春曾經是個無拘無束的大俠,對于世俗禮節向來不怎樣在乎,最討厭馬方在自己面前循規蹈矩。“你學的那套刀法,原創者就是個驚世駭俗人物。如果你學不到他的為人和心胸,縱有進境,也難登堂入室!”

    “是!弟子盡量改!”雖然做了東宮侍衛之後,馬方已經很少挨打。但父親的影子卻依舊印在他的身上。縱然刻意去反,一時半會兒卻也改變不了。

    “算了,不跟你計較。”雷萬春無奈,只好笑著作罷,“說罷,到底卡在什麼地方了?是不是你小子最近又貪多求快,沒學會走先想著跑!”

    “弟子可是每天都勤練不綴的!”聞聽此言,馬方大急,立刻紅著臉替自己辯解,“這套刀譜,前半部分我翻來覆去練了好幾個月,每一招的關鍵都能倒背下來。練熟之後,也能感覺到其中的道理。無非‘手疾眼快,料敵于先’八個字。但從第二十五招起,卻是生澀異常,仿佛不是一個人所創,怎麼練都找不到感覺!”

    “第二十五招?”雷萬春抓起筷子,在半空中比比劃劃。好一會兒,才笑了笑,非常苦澀地說道︰“這個,恐怕我也沒辦法幫你。這套刀法,記錄了前朝一個名將畢生所得。但前半部分,是此人幼年跟隨一隱士所學,帶著幾分輕松愜意。而後半部分,卻是此人經歷了一場國破家亡之恨後,自己所悟。刀意充滿悲憤和失望,每一刀下去,都恨不得讓對手碎成數塊。你如此年紀,又沒什麼閱歷,能悟到其中三味,才是怪事!”

    “啊!”馬方登時滿臉失望,“那,那我豈不是永遠學不會了!”

    “有前半部分,足夠你在軍中打滾了。別貪多嚼不爛。”雷萬春敲了對方一指頭,笑著開解,“後半部分,要看機緣。不如先熟記在心里,日後慢慢再領悟。”

    “哦!”馬方嘆了口氣,終是無法甘心。憑著雷萬春所教的刀法,他現在于東宮六率中混得如魚得水。很多比他資格老,背景深的侍衛,跟他比試過後,都對他深表嘆服。但對于太子身邊的幾個頂尖高手,馬方就只有仰視的份了。想要跟對方平輩論交,武藝在短時間內,非得要更上一層樓不可。

    “刀法這東西,跟手藝一樣,也是活到老,學到老!”雷萬春猜到了徒弟的心思,搖頭而笑,“沒有人是剛出道就天下無敵的,需要在實戰中,把刀譜上的東西,變成自己的東西,也能達到大成之境。即便刀法的原創者,跟你這般年紀時,據說也是稀松平常。但後來他東征西討,斬將無數,刀法也就漸臻化境!”

    “斬將無數。是侯君集麼?”馬方畢竟年齡小,很快就從沮喪中走出,轉而關心起刀法的來歷。

    “侯君集乃一代名將,但跟此人比,還差了些!”雷萬春搖頭否認。

    “是王君廓!”馬方眼神突然一亮,大聲喊道。

    “此人縱橫中原時,王君廓恐怕只能給他做馬前一卒!”看了一眼馬方,雷萬春繼續搖頭。

    “那,那......”馬方搜腸刮肚,在自己所熟悉的開國元勛中,無論如何找不到這麼一號使刀的人物來。

    “你甭想了,書中沒有!”雷萬春笑了笑,低聲補充。“你阿爺也許知道,但不會跟你說。這個人,就像李孝恭、徐世籍一樣,本朝巴不得將他的功勞全奪了,按在別人頭上!”

    “李孝恭,不是說,他是個太平王爺麼?”馬方瞪大眼楮,滿臉不可置信。徐世籍因為受到其孫徐敬業的牽連,被武則天挖骨拋屍。其生前所立戰功,大多也都被馬屁文人硬挪給了同代名將。但李孝恭的事跡,馬方就不太清楚了。只曉得此人是個高祖的佷兒,曾經領過幾天兵而已。

    “本朝?”沒有張巡這個諍友在身邊,雷萬春說話顯然越來越肆無忌憚,“太宗可是親自干涉過修史的。把隱太子和齊王的戰功全一筆抹了。李孝恭若是太平王爺,那凌煙閣上其他人就都全是狗屎。一軍主帥優柔寡斷,懦弱無能,事事全靠李靖這個長史來安排,你信麼?”

    這句話的確擊中了很多主流說法的軟肋。李靖被後世推崇備至,但其在開國之戰中大部分功勞,卻是在行軍長史這個職位上立的。而他的頂頭上司,恰恰正是李孝恭。想到這層,馬方啞然失笑,“真過分。他們怎麼能這樣?那刀譜的主人,豈不是跟李孝恭齊名的英雄?”

    “至少不比李孝恭差!”雷萬春端起酒盞,輕輕抿了一口。正想把刀譜的來歷合盤托出,無意間卻看到酒館門口走進一個人,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直直的,半晌無法移動分毫。

    注1︰終南捷徑。唐代君王喜歡尋訪隱士出來做官。所以很多人就到終南山隱居,方便被尋訪。久而久之,終南捷徑就成了成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aterdesire 發表於 2012-8-15 11:10 AM

第二章 殘醉 (二下)

    順著雷萬春的目光方向望去,馬方的喉嚨立刻出一記輕微的“咕咚”聲。 門口又進來兩個讀書人,皆身穿一襲裁剪恰當的甦綢青衫,看上去非常乾淨利落。右邊一個馬方曾經在斗雞坊見過,正是虢國夫人的貼身侍女香吟。縱使身著男裝,亦無法掩蓋她骨子里的嫵媚之態。而左邊的那個年齡稍長者姿色更勝一籌,竟令人一見,就有種想走上去攬在懷里的沖動。

    虢國夫人,她怎麼到這種小酒館來了?努力將目光收回,馬方聽見自己的心臟“怦怦怦怦”跳個不停。像這種只能提供幾樣不入流小菜的路邊酒館,客人通常為各家店鋪里下了班的伙計,出賣苦力的挑夫,趕大車的莽漢,或者科舉屢試不第,窮困潦倒的書呆子。若不是雷萬春租住的客棧恰巧在酒館附近,馬方相信自己這輩子都不會走入此種地方。

    但虢國夫人卻易裝而來,根本不在乎她身上的甦綢長衫與酒店里油漬漬的胡凳格格不入。非但如此,她還不顧酒保酒客們錯愕的目光,帶著同樣一襲男裝的貼身婢女香吟,落落大方地走到雷萬春和馬方兩人的對面,坐下去,笑著說道︰“這個位置靠窗,肯定比較涼快,想必兩位不介意跟我們拼張桌子吧?”

    那古銅臉漢子好福氣。登時,酒店中僅剩的幾名客人個個滿臉羨慕,恨不得將自己的座位跟雷萬春換一換。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虢國夫人舉起蓮藕般白淨的手臂微微一招,“小二,上兩樣招牌菜,再給我溫一壇子老酒!”

    “來了——!”一看就知道對方是花得起錢的大主顧,身兼酒店掌櫃、賬房和店小二三職的地頭蛇賈五興高采烈的答應一聲。腳不沾地,直接向後堂跑去。

    “師父!”已經變得六神無主的馬方在桌子底下輕輕踩雷萬春的腳。希望對方能開口搶回主動,別讓虢國夫人一直得寸進尺。誰料,平素在他眼里頂天立地的師父今日卻突然如同換了個人,楞楞地坐在那里,從開始到現在一個字也不肯說。

    “走了這麼遠的路,我還真是餓了!”見雷萬春不肯接招,虢國夫人輕輕伸了個懶腰,登時讓周圍酒客眼珠子掉了滿地。誰料更令人羨慕的事情還在後邊,她好像被餓得有些急了,居然不等自己點的酒菜送到,直接從桌案中央的竹筒中抽出一雙筷子,從雷萬春和馬方兩人吃剩下的盤子里揀了片五香驢肉,斯斯文文地吃了起來。

    這下,馬方再也不住了。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有機會跟名滿長安的虢國夫人在一家毫不起眼的路邊酒館里同桌而食。更沒想到,對方居然不計較自己和師父二人的口水,對著幾片驢肉大快耳頤。

    按照大唐律例,無故屠殺耕牛,判刑一年半。所以沒有背景里的街頭酒館,通常只能給客人提供狗肉、馬肉和驢肉佐酒。而馬肉太糙,狗肉夏天時吃又太熱,所以驢肉便成了酒客們的選。

    可這些都是針對雷萬春等平民百姓之家而言的。換了馬方和王洵,家中隨時都能有牛肉、羊肉或者鹿肉吃。至于地位和背景猶在馬方之上的虢國夫人,恐怕連剛出生的乳牛都不知吃過多少頭了,又怎可能真的對幾片驢肉如此迫不及待?

    莫非,她真的對師父有情?猛然想起王洵私下里對自己旁敲側擊的幾句話,馬方心頭亮起了一道閃電。那今天這場偶遇好解釋了。根本不是偶遇,而是虢國夫人刻意主動尋了過來!只可惜自己如此後知後覺,居然還賴在師父身邊當蠟燭,沒在第一時間逃出門去。

    現在再找借口走,肯定太做作了。那樣會令在場的氣氛更加尷尬,也會給師父和虢國夫人都留下自己還沒長大的印象。冥思苦想找不到脫身之策,小馬方急得滿頭是汗。腳下的力氣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大,踩得雷萬春忍不住輕喝出聲,“小家伙,你到底要干什麼?趕緊把腳給老子拿開!”。

    一喝之後,雷萬春自己也清楚無法再裝下去了,嘆了口氣,低聲命令︰“今天的刀法就說到這吧。你先回家去,把我今天教的東西自己領悟一遍。改天,我再到你家中給你喂招!”

    “哎!哎!”已經猜到幾分真相的馬方如蒙大赦,站起身,沖對面輕輕抱了抱拳,拔腿就往外走。一路上踫歪了三張桌子,踢翻了兩張胡凳,卻也渾然不覺。

    看見馬方狼狽不堪的模樣,虢國夫人莞爾一笑,登時讓黑漆漆的笑酒館亮了三分。偏過頭,她沖著貼身婢女香吟吩咐,“路上我看到一家賣糕點的老字號,你去幫我買包桂花糕來。要新出鍋的,別太硬!”

    “是!”小婢香吟微微一笑,同樣是如羞花照水。這下,一直滿臉羨慕的酒客們全明白了,敢情人家古銅臉壯漢不是有福,那個相哥是他的舊相識。也對,像這種長得比女人還好看的相哥兒,據說最喜歡身強力壯的男人.....(注1)

    正一臉淫穢地想著,忽然又看到古銅臉壯漢豎起眼楮瞪將過來。登時,滿肚子的花花腸子全不見了,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再也不敢東張西望。

    顧不上跟這些好事者認真,雷萬春輕輕嘆了口氣,看著虢國夫人,低聲問道︰“你怎麼來這種地方來了,有事需要我幫忙麼?”

    “如果沒事需要幫忙,大哥是不是就不想見到我了?”虢國夫人也輕輕嘆了口氣,順勢放下了筷子。

    “當然不是!”雷萬春搖頭否認,聲音里明顯透著底虛。事實上,自從那天離開對方府邸之後,虢國夫人的影子就一直在他心頭揮之不去。雖然明知道兩人這輩子永遠沒有在一起的可能,還是忍不住想找機會再見上對方一面。

    哪怕是遠遠地看上一眼,不用說話,不用微笑,心中也覺得非常安寧。雷萬春已經不再年青,但年青時都沒有過的沖動,卻在不該被點燃的時候萌于心底,濃烈如酒,熾烈如火。

    “那大哥是不是一直很想見到我?”虢國夫人緊緊咬住對方話頭,抬起一張期盼的面孔。

    “這......”雷萬春語塞。既不敢承認,又不敢否認,一時間,竟然憋了個滿臉通紅。

    二人說話的聲音都不甚高,但經不住酒館的面積只有巴掌大。一瞬間,剛才還準備看稀罕的幾個酒客們都受不了了,肚子里的酒食直接往上涌。趕緊把該結的酒菜錢擺在桌子角,爭先恐後地逃了出去。

    兩個大男人。其中一個還生得虎背熊腰,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眉來眼去,卿卿我我。剛剛端著酒菜從後堂跑進來的店小二也直犯惡心,將虢國夫人要的酒菜往桌案上重重一丟,轉身走了開去。

    “大哥不說,我就當是了!”見雷萬春尷尬成那般模樣,虢國夫人無端心中一緊,嘆了口氣,幽幽地道。

    “不。不是!”雷萬春再度搖頭,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之所以留在長安沒有繼續追隨張巡,的確有想再跟虢國夫人見一面的因素。但同樣很重要的是,他現馬方人品資質都適合做自己的傳人,所以才不惜花費一段時間來指導對方。至于這兩條因素哪一個更重要些,恐怕雷萬春自己也無法說清楚。更甭說當面回應虢國夫人的逼問了。

    “大哥覺得我很討厭麼?”虢國夫人臉色登時一黯,垂下頭,珠淚閃爍。

    “不,不是那個意思!”見不得女人哭,更見不得自己關心的女人哭,剎那間,雷萬春方寸大亂。大手上下比劃了好半天,終是不敢替對方拭淚,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低聲回應,“我的意思是,你穿男裝,不,不如穿女裝好看!”

    “撲哧!”虢國夫人破涕為笑,宛若春花在陽光下綻放,“大哥說不好看,我就不穿。這破帽子,扣在頭上熱得很!”

    說罷,信手摘下頭上的儒冠,秀如流瀑般緩緩滑落。

    此地的掌櫃、賬房兼店小二賈五已經被惡心得從屋子角抓起笤帚準備揚灰,聞聽此言迅回頭,楞了楞,瞬間如遭雷擊。

    那相哥居然是個女人!店小二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數息之後,又開始兩眼放光。山一樣魁梧的男人,花一樣嬌艷的女人。怪不得古銅臉漢子半年來幾乎每天都在這里喝酒,原來,他一直在等著今天。怪不得一身上等甦綢女人肯進入路邊小店,原來,她要找的人在這里。

    也就是他,才能配得上她。小二哥再度向店中的兩位客人投去祝福一瞥,撿起不知何時從手中掉落的笤帚,悄悄從前門走了出去。把一個打烊的標志樹在了門口。作為一個給長安城最底層百姓提供吃食的酒店主人,他平時聽到看到的郁悶事實在太多了。難得在黑暗處現一縷溫情。他不介意損失幾個銅錢,給這縷溫情多騰出一點點空間。

    注1︰相哥。男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aterdesire 發表於 2012-8-15 11:18 AM

第二章 殘醉 (三上)

    坐在為了這次出行臨時買來的青布篷馬車里,身邊擠著婢女香吟,虢國夫人感覺心情無比的寧靜。

    比起她平常用的銀裝馬車,這輛青布車的箱體窄了足足二分之一。車座墊子里塞得也僅僅為蒲草,而不是鵝絨。至於車窗則更簡單,居然連層青紗都沒捨得釘,隨便掛了幾串民間喚作草珠子的東西敷衍了事。但這三伏天的夜晚,蒲草顯然比鵝絨更涼爽,草珠簾子也比青紗更透風。

    見自家主人時而嘴邊露出淺笑,時而眉間流出數分嬌羞。小婢女香吟非常不憤,用靴子尖輕輕踢了踢車廂板,板著臉提醒︰“那種一吊錢可以住一個月的小客棧,向來就是虱子窩。夫人小心沾上一身虱子回來,用多少藥水也殺不干淨!”

    虢國夫人正在回憶剛才生的事情,聽到心腹婢女酸溜溜的話,也不生氣,搖搖頭,笑著回應,“哪里有你說的那樣不堪!雷大哥看上去很粗豪,實際上是個很細緻的人!”

    “我可真沒看出來,夫人不會是愛屋及烏吧!”追隨虢國夫人多年,香吟早把對方當成了自己的姐姐,見對方沉浸在溫情中無法自拔,笑了笑,繼續大潑冷水。

    “你沒看出來的東西多了!”虢國夫人白了心腹婢女一眼,再度搖頭。“你才多大?知道什麼樣的男人叫好,什麼樣的叫壞?!”

    “我當然知道了!”最怕虢國夫人拿自己當小孩看,香吟立刻坐直了身體,連珠箭般反駁,“沒見過幾個,我還沒聽人說起過麼?上次你讓我去韓國夫人家還琴,婢子曾經親耳聽她和別人說起長安城的七大美男子,什麼玉樹臨風崔宗之,冰肌雪骨汝陽王,粉面朱唇雷海青,柳腰猿臂李三郎......”

    “作死!”沒等香吟把話說完,虢國夫人立刻一巴掌拍了過來,“連陛下都敢編排,你可真是活膩煩了.....”

    “又不是婢子自己編出來的,是韓國夫人說的嗎!”小婢香吟把嘴一扁,做垂泫欲泣狀。

    “又裝,又裝!”虢國夫人將香吟拉過來橫在膝蓋上,照著屁股結結實實地拍了兩巴掌。拍完了,卻又摸著對方的頭說道︰“她們借酒撒瘋,那是她們。你可千萬不要跟著學。免得一旦犯了陛下的忌諱,連我也保不住你!”

    “嗯!”拼著屁股上挨兩巴掌,成功換回了主人的關注,小婢香吟自覺很值。在虢國夫人的懷里拱了拱,用鼻孔懶懶的回應。

    “你啊.......”虢國夫人輕輕嘆氣,這一刻,眼楮里居然充滿了慈愛。

    有關長安城七大美男的說法,她也略有耳聞。其中排名第一的崔宗之乃寵臣崔日用之子,襲爵齊國公,素有玉樹臨風之稱;排名第二的汝陽王李為唐睿宗之孫,當今皇帝陛下之佷。皇帝曾經親口贊他”姿質明瑩,肌光細”。排名屈居第三者,為一梨園子弟,擅長琵琶與舞蹈,深受皇帝陛下寵愛,特許隨便出入禁宮,晝夜不限。而排名第四的李三郎,則是皇帝陛下本人,貴婦們不願直呼其名,私下以他的排行稱之為李三郎。

    長安城內已經三十余年未聞兵戈之聲,宮廷和民間皆以男生女相為美。僅從這一點上而論,以上排名確實非常公允。但在虢國夫人眼里,這個排名準則未免太幼稚了些。適用於十六歲剛剛開始懷春的少女,而不適用於她這種年齡的少婦。少女對男性一無所知,自然只會欣賞那種陰柔之美。而對於已經歷盡風霜她來說,需要的則是一個像山一樣結實的肩膀。

    想著想著,她便又開始出神。不知不覺,思緒再度飄回半個時辰前,雷萬春租住的那間四面透風的小屋子中。仿佛怕她著涼,他一直緊擁著她的身體,從始至終。那粗壯的雙臂就像一道鐵箍,緊緊地箍住了她,讓她無處可逃。

    事實上,她也不想逃,反而將雙臂伸過去,用力扳住他的肩胛,直到激情完全消退。事過後,他們肩並肩躺在一起,靜靜地聽彼此的心跳。曾經有一刻她非常擔心雷萬春對自己背上的那些刺青刨根究底,畢竟幾個月前的牡丹,還未呈焦骨之態,與現在的相差甚遠。但他僅僅是用手摸了摸,卻什麼都沒有問。

    “如果你願意,我隨時都可以帶你離開這兒!”在準備告別的時候,他突然沒頭沒腦里來了一句。

    “去哪?”那一瞬間,她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問出來的話完全不經思考。

    “東南西北,只要你喜歡的地方!甚至漂洋過海。”當時,雷萬春的笑聲是那樣的堅定,仿佛這世間就沒有東西能阻擋他的腳步一般。“我聽人說泉州往南乘船五天左右,有個大島,上面的氣候四季如春。如果你喜歡冷一點的話,咱們也可以去北邊的渤海國,我有個師弟就住那邊!”

    下一個瞬間,她幾乎答應了。但從嘴里說出來的話卻是,“我怕,我怕我自己會想家!”

    然後,她就看見他的笑容漸漸凝固在臉上。凝固得令人心疼。伸出手去,她又抱住了他,腦袋剛好能貼住他的胸口,“大哥別急行麼?讓我再想想!多想幾天,從小到大,我一直跟家人在一起,從沒分開過!”

    沒有什麼不能答應了,似乎只要她說,他便會輕輕點頭。那一刻,她真想對方能野蠻一點,把自己抱起來放在馬鞍上劫走。她可以肯定自己不會反抗,不會哭鬧呼救,順從得像一頭小綿羊。從此把自己交在對方手里聽天由命。

    可他卻什麼都沒有做。只是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動作比父母撫摸女兒還要輕柔。

    “想什麼呢你!”被虢國夫人沒完沒了的撫摸動作弄得心里癢癢的,小婢香吟伸了個懶腰,慢慢坐直了身體。

    “沒,真的沒有?”仿佛偷東西被人當場捉住了手腕,虢國夫人的臉突然紅了起來,目光迅向窗外躲閃。

    “騙人!”小婢香吟追過去,把頭與虢國夫人的頭靠在一起,“當我猜不到麼?可他到現在只混了個縣丞當,並且還拖著不肯去上任。真到配得上夫人的時候,不知要何年何月!”

    “你懂什麼!”這回,虢國夫人被觸到了逆鱗,瞪起眼楮,低聲怒喝。“不懂,就不要亂說。他就是個縣丞又怎麼了?有人行運早,有人行運遲。李靖在這般年紀時,地位還不如他。後來不也凌煙閣上標名麼?況且雷大哥根本無志于官場!否則,以他的武藝,拿個武狀元還用費力氣?”

    第一次被主人這般呵斥,小婢女香吟嚇得直眨巴眼楮。楞了好半天,才撅著嘴,非常委屈地解釋︰“奴婢不是為了夫人著想麼?以您現在的地位,如果想風風光光地嫁給他,當然會遇到很多麻煩。如果只想如今天這般,那又.......”

    “風風光光地嫁給他?”虢國夫人好像自己都沒想到這一點,“你說什麼呢?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夫人說過,雷大哥不是尋常男子!”為了證明自己正確,香吟把二人之間以往的悄悄話都翻了出來。

    “他當然不是尋常男子!”聞聽此言,虢國夫人忍不住輕輕嘆氣。可我也不是尋常女人啊?!同時,一個聲音在她心中響起。自從丈夫亡故之後,自己身邊就沒缺過男人。有的是自己無力拒絕,有的則是自己為了達到某種目的主動送上門去。而雷萬春,他的名字卻乾淨的像一匹白綾,隨便滴一點墨上去,便是一個大大的污漬。

    “其實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只要夫人您真的想跟他在一起!”仿佛年齡比對方還大一般,香吟低聲開導。

    “嗯!”虢國夫人從鼻孔里回應,目光卻依舊盯著馬車之外。真的在一起的話,日子可能會很清苦,但每一天都充滿快樂吧?她突然現,哥哥妹妹們其實早已經得到了他們從來沒想到的富貴。自己的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如果跟著雷萬春離開長安,去一個誰也不認識兩人的地方.....

    那想必會是個新的開始。就像車窗外這些男男女女一般,手里提著燈籠,半夜了還不回家,目光彼此牽引。

    “怎麼回事,今天不霄禁麼?”猛然間,虢國夫人意識到外邊的景色有點不對。尋常到了這種時候,除了少數特權者的馬車之外,長安城街道上早就沒了行人。而今天,車窗外的燈火卻匯流成了一條長河。

    “今天是七夕吧!”小婢女香吟想了想,大聲提醒,“七夕,肯定是七夕。您看那邊,很多人在城隍廟前求姻緣呢!”

    “原來是七夕啊!怪不得.......”虢國夫人笑著朝香吟手指方向望去。城隍廟前,燈火璀璨,一雙雙男男女女的眼楮里,憧憬著幸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aterdesire 發表於 2012-8-15 11:29 AM

第二章 殘醉 (三下)

    在長安城住了這麼多年,虢國夫人還沒見過平民百姓家的女兒如何過七夕。今日難得好心情,索性命令車夫老周將馬車停在路邊,挽著婢女香吟,施施然加入了路邊的人流。

    她主僕二人都做儒生打扮,修身長腰,粉面朱唇,恰符合長安城內最流行的美男子標準,很快,就吸引了無數少女火辣辣的目光。

    七夕本來就是青年男女互相結識的日子,而長安城內胡風又甚勝。看到兩個年青男子也向城隍老爺求簽問姻緣,很多高鼻深目的女孩子便顧不上害羞,搭訕幾句,便主動將香囊送了過來。虢國夫人開始時還抱著開玩笑的心態收了兩個,胡亂杜撰了家世和住址,哄女孩子們開心。到後來,香囊居然越收越多,隱隱有懷里揣不下的趨勢。趕緊拉著已經笑得前後打跌的香吟,跳上了馬車,落荒而逃。

    如此一耽擱,二人回到曲江坊便已經是兩更時分了。曲江池畔住戶少,四下里一片幽靜。與剛才城隍廟前的熱鬧相比,簡直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前者為喧囂人間,後者好似廣寒寂寞。望著遠處的陰沉沉的自家宅院,虢國夫人忍不住又低低嘆了一聲,“唉——!”

    “夫人嘆什麼氣,還嫌香囊收得不夠多麼?”明知道此刻虢國夫人心里想什麼,小婢女香吟依舊笑著打趣。

    “去!你如果稀罕,這些香囊全都拿走好了!”輕輕白了對方一眼,虢國夫人信手將剛剛收到的香囊全掏出來,丟進對方懷里。“看看哪個女孩的針線好,我找人去給你做媒。把你當做男孩子送去入贅,省得天天惹我心煩!”

    “婢子哪敢惹夫人心煩啊!”香吟笑著回了一句,將荷包摞起來,借著車內的燭光仔細挑揀,“還真有幾個針線好的。可惜我不是男人,否則,真的哪個都不捨得放下,要不這樣好了,哪天我打聽一下她們是誰家的女兒,派媒人說給少爺做妾.......”

    “作死!你可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虢國夫人一抿嘴,微笑著捶了對方幾拳。心中郁悶一掃而空。

    二人口中的少爺,是楊國忠的次子楊昢。長得風度翩翩,唇紅齒白,俊秀處絲毫不亞於崔宗之,並且琴棋書畫樣樣皆精。但這個人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便是懼內。自從娶了萬安公主之後,每天定點出門,定時回家,從不敢在外邊耽擱片刻。婚後還不到半個月,從小一起長大的通房丫頭便被公主殿下找了個機會打出府,從此無法再靠近駙馬半步。至於什麼納美妾、養歌姬,賞嬌花、品嫩蓮等男人們通常最愛做的事情,駙馬更是想都不用想。後來竟展到連同僚間的應酬都不準參加地步,稍有違背,家中必然雞犬不寧。

    皇帝陛下從楊貴妃口中聽聞此事,亦覺得自家女兒過於跋扈,曾經將萬安公主宣入宮中訓斥,並將當著她的面兒賜下兩位妙齡宮女給駙馬暖床。誰料公主殿下前腳還在父親面前痛哭流涕,誓永不再犯。後腳回到家,便將兩個宮女送去了城外的田莊。宣布如果對方非經自己允許敢離開田莊半步,即提刀相見,不死不休。

    兩個無依無靠的宮女,哪敢跟公主殿下拼命。只好自認倒霉,忍氣吞聲到田莊里替楊家看谷倉去了。皇帝陛下聞訊,也只得一笑了之。

    小香吟慫恿虢國夫人替侄兒楊昢娶妾,分明就是推女孩子下火坑。非但被選中的女孩子要一輩子以淚洗面,恐怕駙馬本人,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也要灰頭土臉。

    當然,虢國夫人不會真的這樣去做。雖然她最近對族兄楊國忠很是反感。自打借助虢國夫人的幫助,一舉鬥垮京兆尹王之後。楊國忠的舉止越來越囂張。以前還懂得自己的地位來之不易,口頭上感念幾個妹妹的鼎力襄助。現在,卻動輒擺出一幅長兄的架勢,對除了貴妃之外的其他三個妹妹呼來叱去。

    今天,好像楊國忠的車駕又在。馬車轉了個彎,猛然間看見家門口那一大溜儀仗,虢國夫人剛剛露出的笑容立刻又冷了下去。“老周,直接把馬車開到後門去。香吟,一會兒替我把後院通往前院的中門鎖住。有人問起,就說我在外邊吃酒吃醉了,怎麼喚就喚不醒!”

    “知道了!”對於最近動輒找上門來的楊國忠,車夫老周也很不感冒,答應了一聲,調轉了車頭。

    誰料還沒等香吟把後院通往客廳的門關好,楊國忠已經得到了消息,不顧一切闖了進來。將敢於阻擋自己的人都推到一旁,他抬腳踢開妹妹的臥室門,衝著里邊大聲咆哮︰“你到哪去了?怎麼這麼晚了才肯回來?從申時起,我一直等你等到現在!”

    “哥哥有事麼?我正在換衣服!”沒想到自己的族兄居然如此魯莽,虢國夫人立刻也冷了臉,皺著眉頭問道。

    “沒事,誰大老遠往曲江池畔跑?你以為我喜歡這邊的風景麼?”見到自家妹妹酥胸半露,楊國忠心里立刻騰起一股熱浪。強忍住口水將目光移開,繼續大聲呵斥,“別裝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就那種三文錢一碗的淡酒,喝起來跟白開水差不多,怎可能把你給喝得人事不省?”

    “你跟蹤我?!”本來以為很秘密的行動,居然完全落入了對方眼里,虢國夫人就像當眾被剝光了衣服般,禁不住又羞又怒。顧不得再遮掩自己半露的身體,抬起手,指著對方的鼻子大聲喝道。“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敢這樣!”

    “跟蹤你,我才懶得費那力氣呢!”楊國忠伸手將面前的手指撥開,走到床前,一屁股坐了下去。“京兆尹衙門,如今上上下下全是我的人。哪怕長安城多飛來一只蒼蠅,半個時辰之內,也會將報告送到我的手上。就你那身打扮,光做衣服的料子錢,就夠窮人家吃兩年的。偏偏又坐了一輛就快要散架的馬車......”

    “我願意,關你何事!”終于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虢國夫人心態稍平。自己沒過過真正的窮日子,所以裝平民百姓肯定怎麼努力都裝不像。被楊國忠的眼線盯上了,實屬正常。但那跟對方又有什麼關系?難道自己一舉一動,還需要跟對方匯報麼?

    “當然關我的事了!”楊國忠把眼楮一豎,撇嘴冷笑,“至少,你還是我妹妹。至少,你準備給我找的妹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做兄長有權力過問一下吧?”

    “兄長?”虢國夫人剛剛轉弱的火頭,一下子又被點了起來,“敢問兄長,你準備怎麼關心小妹呢?是遣人給小妹做媒,還是把你看著不順眼的人想辦法做掉。不過我勸你別打他的歪主意。否則,出了什麼後果你將追悔莫及?”

    “就憑他?”楊國忠滿臉不屑,“一個好勇斗狠的匹夫而已。他能把我怎麼樣?隨便伸出兩根手指頭,我就能讓他粉身碎骨。”

    “那你不妨試試!”虢國夫人氣得臉色煞白,咬著牙開始狠,“我正愁找不到債主呢?從今天開始,他如果少一根汗毛,我就直接入宮,把這些年看到的事情,一件件講給陛下聽。看看,到最後誰粉身碎骨!”

    “你敢!”楊國忠騰地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舉手欲打。虢國夫人也不示弱,退後半步,信手抄起掛在牆上的寶劍。香吟、綺墨等小丫鬟見狀,也抄棍子的抄棍子,出門喊人的喊人,一時間,亂了個不亦樂乎。

    聽見窗外的嘈雜聲,楊國忠猛然間意識到這里是虢國夫人府邸,自己眼下跺跺腳半個長安城晃悠,卻未必能在妹妹家討得到任何便宜去。忍了忍,笑著放下手掌,“看我這臭脾氣,起急來總是不管不顧。行了,好妹妹,把你的劍放下,讓下人們散掉吧。難道,你還真能在我身上捅個透明窟窿不成?”

    “那可不好說。真要把我逼到無路可退的份上,只好魚死網破!”虢國夫人又瞪了他一眼,緩緩將寶劍推進劍鞘。無論如何,對方都是他的族兄。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她的確做不到。

    “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我跟自己妹妹逗著玩兒,你們這些奴婢瞎摻和什麼?”不願把氣氛搞得更僵,楊國忠避開虢國夫人的目光,將頭轉向圍攏過來的丫鬟和僕役。“你,你,還有你,不知道這是後宅麼?你們幾個大男人,怎麼隨隨便便就闖了進來!”

    “他們是我的下人,好像輪不到你來管!”虢國夫人笑了笑,冷冰冰地打斷。轉過身,她將頭探向窗口,“行了,大伙都去休息吧。下回記住了,沒我的準許,無論誰想進後宅。全給我直接將腿打折了。不用怕,所有責任由我來負!過後即便把官司打到太極宮,咱們也佔著理!”

    “妹妹這是什麼話。我今天不是心里著急麼?”聞聽此言,楊國忠臉色終於紅了紅,訕訕地說道。

    “著急管我跟誰喝了酒,跟誰上了床?”虢國夫人關上窗子,背對著楊國忠,用披肩將自己的胸口裹了個嚴嚴實實。她曾經不在意於人前展露自己的豐腴,但從今天起,她希望自己的美麗只有一個人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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