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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11-11 10:29 PM

這碗粥 -【讓春光】《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11-13 04:30 PM 編輯

【書名】:讓春光

【作者】:這碗粥

【內容簡介】:

  二十希望早日離開「二十」這個稱呼。

  她如願了。

  不過,她成為了「唯一」。

  架空朝代,純屬扯淡。

  潔癖黨慎。

  一句話簡介:這是一個傲嬌的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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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11-11 10:47 PM

第一章

  二十正在掩日樓的外園繡花。

  十五憤憤地進來,嘴裡蹦著難聽的詞句。

  二十明白,十五又是在澤樓受了氣。

  十五看著二十手中的動作,冷哼:「二十妹妹倒是靜心。我看那未來的正夫人打定主意,要把我們給端了。」

  二十比十五年長一歲,不過,十五喜歡以牌號稱呼姐妹。

  二十低眉咬斷手中的線,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聽得見,「那樣也好。」

  這個掩日樓,住了五個女人,皆是慕家二公子的侍寢。僅暖床,無名分。離這不遠處,還有一座花苑,那兒是成群的妾室。

  慕錦懶得去記這些女人的名字,一一賦予代號。每個女的腰間都別著一個號碼牌。

  二十排到了二十,卻不是第二十個女人。前面有幾個代號的主兒,或已不在人世,或是在明爭暗鬥中,淪為敗者。

  二十原名叫徐阿蠻,她的爹娘起這名,無非是希望她能夠硬力頑強。

  家境貧困,她十歲時被賣進大戶人家當苦力。後來幾年,這家賣,那家買,輾轉到慕家時,到了十六歲的年紀。本是慕家三小姐看她手巧,收了當貼身丫鬟。誰料,某夜慕錦醉酒,佔了徐阿蠻的清白。依他的身份,佔了也就佔了。還是慕三小姐起了憐憫之心,央著二公子把徐阿蠻收了。

  慕錦的女人們排到十九了,多一具暖床的身子無礙。

  只是,二十的身份終歸不能進花苑。她剛進掩日樓的那年,這裡的幾個女人輪番挑刺。直到又來了個新人,眾人才跟二十和平共處。

  掩日樓的女人不如花苑那邊的受寵,慕錦偶爾想起了才會過來。

  二十侍寢的次數寥寥無幾。她並非大美人,不是慕錦喜歡的面相和身段,而且性格沉悶,不懂諂媚那一套,木納僵硬。他找她,只是心血來潮的發洩。也許,他連二十曾是慕三小姐的丫鬟這件事都不記得了。

  十五曾道,二十這般無趣之人,最終會被驅逐出府。

  二十聽了,心裡有了盼頭。她見這裡的大多女人,只為討好慕錦而活。得寵,則幸。她沒有足夠的心計城府,爭不得寵,遲早慘敗,還不如另覓去路。

  即將出現的慕錦正妻,也許能為她打開這掩日樓的大門。

  這麼一想,二公子的這樁喜事,也成了二十的喜事。

  ——

  十五說,慕錦的正妻是蘇家的小女兒,名叫蘇燕箐,京城數一數二的大美人。

  關於這蘇家,十五長篇大論了一番,蘇家的綢緞是最好的,連官府的千金們都爭相添購。

  十五言詞透出豔羨之意。然而,真正領教了蘇燕箐的厲害之後,十五廢然而返。

  蘇燕箐未過門,已經派丫鬟和僕人在澤樓打造一番新天地。

  澤樓和慕錦所在的崩山居,僅一潭之隔。澤樓以前一直空著,就是要留給慕錦正妻的。

  慕錦眾多的妾室、侍寢,在京城本就不是秘密。蘇燕箐表面上落落大方,暗地裡則逐個打聽。

  十五是妖媚的身段,玲瓏有致。

  蘇燕箐心中有數。在掩日樓,有競爭力的就是十五。其餘不過是慕錦閒時消遣的女人。花苑那些,再慢慢收拾。

  蘇燕箐讓自己的丫鬟三番四次的挑刺十五。

  十五心直口快,屢屢中計。她在那邊受了氣,回來就要和二十抱怨。

  二十勸過幾句。

  十五聽完就忘。

  二十想著,日子久了,或許十五就吃夠教訓了。

  ——

  冬去春來,二十天天坐於院中刺繡。

  十五愈發焦急。她自小在青樓裡長大,學的本事就是和男人有關的。如果真的被遣走,她無一技之能。

  二十則不同,她就算出了慕府,也能在別的張府、李府找到活計維生。

  隨著慕蘇兩家親事的臨近,十五愈加煩躁,她不想回到一雙玉臂千人枕的日子。她琢磨要如何留下來,想到了一個冒險的辦法——母憑子貴。

  她在掩日樓最信得過的人,就是二十。因為二十個性沉靜,不爭不搶。

  這天,十五拉著二十回到屋裡,把自己的念頭說了出來。

  二十往外張望了下,關上門窗,「你有什麼把握能母憑子貴?」

  十五的眼睛光彩奪目,「二公子沒有孩子,第一個他會珍惜的。」這種似害怕、似期待的表情,讓十五顯現出與平日不同的瘋狂。

  二十暗嘆十五的天真。慕錦如果真想要孩子,哪會這些年,二十幾個女人的肚皮都沒反應?根本是他自己不要。況且,花苑那些妾室,遠比掩日樓的侍寢來得有身份,他怎會承認無名無分的子嗣。

  二十分析過後,讓十五冷靜冷靜。

  十五望了望二十,步出屋子。

  後來的一段日子裡,十五沒有再提此事。她總是往崩山居跑。具體去做什麼,不得而知。

  二十隱隱有些不安。

  ——

  臨近月中,二十陪同十一去廟裡上香。

  十一早年是嬌俏欲滴的美人兒,曾和十四打過幾次架。

  十四性子烈,碰上十一這種恃寵而驕的,合起來就是火上澆油。

  隨著越來越多的女人出現,十一日漸消沉。她年歲大了,比不過年輕姑娘。慕錦見到她,眼裡再無驚豔之色。

  十一深知美人遲暮的悲劇。

  十一早早起床。出來井邊打水梳洗,見到了外歸的十五。

  十五紅妝嬌豔,披著一襲墨藍紗袍,蓮步輕搖。

  那件男式紗袍,讓十一的動作頓住,打翻了水桶。半桶水濺上她的綠襦裙,鞋襪濕了。

  十五斜斜望過去,不說話,徑自走向房間。

  十一鬆了桶繩,望著井水沉默不語。起伏的井水將她秀麗五官映得猙獰扭曲。

  去寺廟的路上,十一把這事說了:「現在的十五,很像當年的我。」

  二十更加擔心十五,勸過十五好幾回。

  十五並不放在心上。

  掩日樓的五個女人裡,十五年紀最小,長相媚,性子直。曾經也和十四打過架。

  或者說,十四就喜歡打架。

  論說十五的手段,那是遠比不上十一的。如若踏錯一步,十五的下場會比十一更慘。

  其實,這些一二三十,在慕錦眼裡不過數字而已。他未曾將任何一個放在心上。二十早已認清這一點。

  南喜廟熙熙攘攘。香爐火焰越燒越烈,灰煙彌漫。大殿上,佛祖寶相莊嚴,俯瞰眾生悲喜。

  二十和十一上完香,遇到一群小孩子擁過來,兩人走散了。

  二十四處尋找十一。

  好一會兒,她遠遠見到十一,立即揚起手。

  十一並沒有看到,望向廟宇的另外一頭。

  二十好不容易擠到十一的身邊,卻見十一突然跑了出去。

  「十一!」二十擔心十一是要逃跑,連忙追過去。

  十一沒有走太遠,在轉角處停下了腳步,怔怔看著前方的路。

  二十上前。

  十一笑了笑:「我曾經喜歡過一個男人。」

  二十順著望去,那是通向廟宇內院的路,此時並沒有人。

  「不是二公子。」十一笑容淡了:「沒有二公子的容貌氣質,他就是個屠夫。」

  二十不語。此景見得越多,她更想離開慕家。不過,她要拿回簽下的賣身契才能走。

  ——

  慕錦的婚期越來越近。關於花苑和掩日樓的去留,眾人忐忑不安。

  十五悄悄告訴二十,慕錦暫時沒有遣散她們的意思。

  二十訝異:「二公子親口和你說的?」

  十五搖頭說:「二公子身邊的寸奔說的。」

  二十聞言,不再追問。

  那日,花苑的小六去找慕錦撒嬌。慕錦心情好,賞了許多的涼果。十四和小九碰上,差點打起來。十四摔了小六的涼果。小六當場哭了。小十想上前看戲,卻不慎滑進了淤泥中。

  有十四的地方止不住鬧騰。她去了花苑鬧,襯得掩日樓冷冷清清。

  女人間的恩怨,慕錦一概不聞不問。

  這天夕陽下山後,二十在院子收拾晾曬的冬被,聽見園子裡傳來嬉笑聲。

  「二公子,你好久沒來我房裡了。」十四說話的語速向來快。

  慕錦沒有聲音。

  十四的笑聲響起:「呀,你輕點。」

  二十拽被子的手一緊,有一陣透骨的涼意。

  晾曬的角落在掩日樓的北面。曾經雜草叢生,二十來後,打掃出來成了空地。女人們的房間,排在東南側。二十要回房的話,需要經過園子。

  二十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聽到園子沒有聲音響起,她抱緊被子,就要往房間走去。

  才踏進園子,她就僵了身子。

  夕陽落山,霞光燒雲。慕錦的背影正正在她的前方。映在她眼裡,張牙舞爪到了天際。改變她命運的那一晚,他就是這樣,擋住了所有的亮光,讓她疼得逃不出黑暗地獄。

  二十轉身返回。

  慕錦卻在此時回頭。

  十四探出來,見到二十,鬆了口氣。二十長相普通,無趣木訥,不懂撒嬌,更不會奉承,是掩日樓裡最沒有威脅的。

  二十抱著被子往前走,沒有留意身後的一男一女。

  慕錦擰起十四的下巴,輕問:「那是誰?」

  十四踮著腳,迎向他的挑逗,嬌滴滴地回答:「是二十。」

  慕錦笑:「那今晚就你倆一起來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1-11 10:56 PM

第二章

  慕錦犯了一個錯誤。

  方才所見,只有二十纖細的背影。他太過相信自己的審美,卻忘記二十是他酒醉之時擒來的。那時情癮至上,顧不上挑選女人的容貌。

  十四在這待久了,對於慕錦提出的二人同侍並無異議。而且,她哪裡想到慕錦會嫌棄二十的容貌。

  十四慇勤地去拉二十。

  二十抱著棉被不肯放。

  十四眉毛一掀,火辣的性子驟起,語氣跟著冷厲:「你也不看看我們的處境。二公子的正妻還沒進來,就將兩個院子鬧得烏煙瘴氣。我們不依著他,還能指望誰?」

  二十抬眼看十四。

  十四腮凝新荔,眉眼透著惱怒。

  二十暗嘆口氣。今晚運氣衰背,不曉得二公子如何起的興致,居然會招她和十四同去。

  「還不快來。」十四搶過棉被,扔到石桌上,「別讓二公子等久了。」

  二十磨蹭不前。

  十四扯住了二十的手腕。十四懂些拳腳功夫,力氣尤其大。

  無奈之下,二十被拖著跑向十四的房間。

  慕錦在裡面閒閒坐著,品著上等的茶水。見到十四笑意盈然地進來,他跟著笑了下,接著眼睛向後一掃,春意淺去。

  十四拉的那個女人,表情隱著不情願。如若是個絕色傾城,哪怕不甘委屈,亦是惹人心憐。但這平庸樣貌,加上木訥的眼神。他懷疑這是府裡的丫鬟。

  他的視線往下。

  二十的腰間別著一個牌號——這是他的女人的證明。如此平凡的姿色,是如何進來的,他全然忘了。

  慕錦慢慢地喝了口茶。

  十四覺得他神色有些不妥,抓不住頭緒。她擰了擰衣扣,嬌笑說:「二公子,天色已晚,莫虛度這良宵哪。」

  二十低下頭去。太陽才剛下山,哪來的已晚。再說,恐怕二公子的體力也撐不到真正的良宵之時。

  慕錦再次望向二十,大好的心情沉了下去。他喜好美人,納娶的妾侍皆是沉魚之色。偏偏這位不知打哪來的丫鬟女,掛著二十的排名。

  極為掃興。

  於是,茶杯一擱,他揮袖而去。

  十四僵在原地,深感莫名。明明前一刻,二公子還魅惑著她,怎的轉瞬就沒影了?

  二十暗自鬆了口氣。她剛進掩日樓時,這些女人都不待見她。十五故意將和十一共同伺候二公子的事添油加醋,意圖讓二十傷心。

  二十當然不傷心,反而希望慕錦別上她的房間。

  二公子長得是玉樹臨風,不過揮霍無度,那身子恐怕早被掏空了。

  ——

  第二天午時,十四又和花苑的小六吵架。原因是慕錦昨天甩了十四和二十後,找小六陪了一晚上。

  小六吵不贏,哭了。

  小十在旁看戲,不慎跌入荷花池。

  一時間,花苑亂成一團。

  十四功成身退。

  近日來,十五喜色明顯,她上崩山居侍寢了好幾個晚上,很是討慕錦歡心。

  同時,蘇燕箐將她視為眼中釘。

  十五那天經過澤樓,被蘇燕箐的奶娘誣陷。奶娘直接甩了巴掌過去。十五當然不服,反手甩回去,之後被幾個丫鬟紛紛掌嘴。

  她腫著臉回來時,十四是第一個看見的。

  十四先是一愣,然後撲哧一笑,諷刺說:「這不是即將飛上枝頭的十五嗎?怎麼?得罪二公子了?」

  十五恨恨瞪著十四:「你少幸災樂禍,別以為我不知道,二公子已經三個月沒有找你了。」

  「呸。」十四揚眉,「前幾日二公子還進了我的房。」

  「少說笑了。」十五說話時扯起臉頰的傷,痛得眼淚都要落下來,嘴上卻逞強:「二公子就是看不慣你這麼潑辣的婆娘,才掉頭走人的。」

  十四火得一腳踏上石桌,「你再敢說一句,我就撕了你的嘴。」

  「有本事來啊。」十五正一肚子氣,上前扯十四。

  十四一個不穩,摔下。

  兩人打成一團。

  待到其餘人出來拉開二人後,兩人的衣衫破了幾處。

  十五趴著大哭。

  十四冷臉坐在一旁。

  二十望著這個院子。這些女人們,每天每日就為了慕錦一個男人爭破了頭。而今還是青春正盛,遲暮之年,她們只能枯萎在這裡,盼著一個永遠盼不來的男人。

  好不容易將十四和十五安慰下去。

  二十坐到外園刺繡。她已經想好了,如果有一絲離開慕府的機會,都要好好把握。出去之後,需要變賣手藝維生,所以她這陣子提前繡了些絹巾。

  ——

  和蘇燕箐的婚事,慕錦不太上心。

  蘇燕箐也是聞名京城的大美人,可是他攻陷她只花了短短數日。得手之後就無趣了。

  不過,他做足了戲。提親、聘禮,皆是誠意滿滿。

  慕錦從澤樓出來,去花苑逛了一圈。

  花苑裡的小六、小九都在對他訴苦,說是十四屢屢來鬧。

  慕錦掛著輕笑,不置可否。女人們的爭寵,他由著她們去鬥。她們無非為了得到他的寵幸。他享受這個過程。

  回去時,慕錦去了掩日樓,一眼就見到,院中的二十正專注於手裡的繡活。他眼色一冷。

  這個女人的容貌是他納妾史上的敗筆。

  二十感覺有一陣冷意爬上背脊,手微微顫了下,針的方向歪了。她不敢回頭。

  慕錦悠悠走上前,看她坐姿僵硬,手上動作遲緩,他索性落座在她身旁。

  二十再也無法忽略他,惶惶起身行禮,「二公子。」

  仔細聽,她說話有西關的口音。慕錦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聽過這種硬生生的西關調子。

  他扯過她的刺繡絹帕。她只繡了幾片葉子,銅綠、荷綠、翠綠,深淺疊色層次分明。他看兩眼扔下,再望晾曬的絹帕,「十五呢?」

  「回二公子,十五在房裡。」

  二十低垂著頭,慕錦抬眼見到的是一支木質步搖,趴在她的高髻上。掩日樓的女人,哪個不是花枝招展,為博君一笑。他還是第一次見這麼樸素的首飾,樸素得有些欲擒故縱了。他漫不經心地問:「你打哪兒來的?」

  二十答:「回二公子,奴婢原是三小姐的下人。」

  「嗯?」他還是不明白,下人怎麼進了掩日樓?

  她停頓了一下,說:「三小姐吩咐我過來伺候二公子。」她的頭越垂越低,步搖下的花枝珠子爬出了髮髻。

  他不禁又看向那支步搖,「抬起頭來再讓我看看。」

  「是。」她慢慢地抬頭。

  敗筆,真的敗筆。慕錦雙目只在她臉上走了半瞬,又說:「還是別抬了。」

  她再垂下去。萬般慶幸,他美色至上,對鄉間野草不屑一顧。

  他伸手拈起她的腰牌,「二十……我上回找你侍寢是什麼時候?」

  「回二公子,去年……」她斟酌該不該說,尚未斟酌完畢,話已出口。「臘月。」

  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他長眸瀲灩,柔下聲來:「因何而來?」

  「二公子喝醉了。」二十全身不動,眼珠子定在地面。

  說得再細些,是臘月二十。那一晚,慕大公子為弟弟準備了生辰宴,二公子卻獨自酒醉到了廚房。他糊塗,親上了她。

  過程自然是不愉快的。不過,那天亦是二十的生辰日,她不讓自己哀傷。子時過後,她不再強顏歡笑。然而,她笑,他不滿意,她不笑,他亦不滿意,拖著她折騰了一夜。

  第二天,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嗯。」慕錦的手還是扯著她的腰牌,加大了力道,把她拉得向前趔趄半步。「我喝醉後說過什麼話?」

  他的聲音仍然輕柔,二十聽出了威脅之意。她穩住身子,一字一句說的肯定,「回二公子,奴婢不曾聽到你說過什麼話。」

  他把她的腰牌輕輕一甩。

  她險些跌倒,晃了晃身子,腳上使勁踩實地面。

  慕錦說:「懂事,那就在這留著吧。」

  「謝二公子。」

  他轉身向外走,衣袍消失在園門。

  二十始終躬著的腰這才直立起來。她緩緩坐下,腳底發虛。絹帕被他扯得皺巴巴的,連繡線都斷了。

  這時,十五的驚呼聲響起:「二十!是不是二公子來過了?」

  二十應了一聲:「嗯。」

  「那為什麼不叫我?」十五跺了跺腳,懊惱說:「我休息錯過了。」

  「二公子沒讓我叫你,是想讓你放心睡覺。」

  十五從未見過,二公子有找過二十。她狐疑地望著二十,「二公子和你說了話?」

  「問了幾句。」二十重新拿起針線。

  「他問了什麼?」十五跟著在旁坐下。

  「問了些女紅的事。」二十面不改色。

  十五怪叫:「他問女紅做什麼?」

  「婚事近了,衣裳鞋襪都離不開女紅。」

  「騙人。」十五嘟起嘴:「二公子是不是問了我的事?」

  二十問:「你的什麼事?」

  十五不答,說:「我去追二公子。」她別著一個白蘭香囊,花香隨著她遠去而消散。

  看著十五那飄揚的朱槿裙,二十疑慮更深。

  ——

  過了幾天,花苑的小六陪慕錦去騎馬。這輪不到掩日樓的幾位伺候,可十五硬是撒嬌,撒到慕錦鬆了口。

  小六和十五,俏麗若三春之桃,相伴慕錦身旁。

  同行的尚書之子不禁調侃慕錦的豔福。

  十五聽著,心中竊喜。不料卻出了岔子。

  他們去時走的是官道,回程則是林路。

  途中遇上山匪,護衛一時不察,丟了十五。

  「丟了?」十四凶惡地衝至花苑,逼問小六:「什麼叫做丟了?」

  小六本就嬌小,這下更是縮起身子,團成了貓似的。「就是……山匪把她劫去了……」

  十四的眼睛潤上水色,她趕緊眨兩下:「二公子就這樣把她丟了?」

  「不,不是。」小六擺擺手,解釋說:「你們沒看到那群山匪,人高馬大,凶神惡煞的,又拿刀,又拿劍,話也不好好說,直吆喝,光是聽他們的大嗓門,我都嚇壞了。同行的那位公子,說是兵部尚書家的,可也沒多大神力,他保二公子已經很吃力了——」

  十四打斷道:「十五呢?」

  「那個……就……二公子沒有丟下她……」小六閃躲著十四:「是顧不上……」

  「那不一樣嗎!」十四狠狠一踢椅子。

  除了小六,其餘人心知肚明,十五這回是凶多吉少了。

  沉默片刻,小九探出了手:「我們可以去報官嗎?」

  小十在廳中來回踱步,「前年聽說,官兵圍剿山匪,剿了幾回,官兵死得比山匪還多。」

  小九一聽,嚇得把手縮回去了。

  二十素白的臉毫無血色:「二公子怎麼說?」

  「二公子沒說……我也問了他——」接收到眾人的目光,小六抱了抱臂,「你們別瞪我,我是想爭寵,可謀害人命的事,我不敢。」

  十四冷冷一笑,說:「以前的女人死的死,走的走,你現在排最前了。」

  小六立即澄清:「她們不是我殺的。」

  十一重重嘆了聲氣,轉身往外走。

  二十緊跟出去,聲音有些抖,「十五她……」

  十一步子稍作停頓,再繼續向前,說:「十五是惹惱二公子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1-11 11:03 PM

第三章

  回到掩日樓。

  二十和十一沉默,各自進屋。

  靜坐片刻,二十聽見室外無聲無響,再開門出來。

  銀月輕晃,紅牆外一株白花成了僅有的點綴。這裡走一人,便冷清一個夜晚。連潑辣的十四都斂避熄燈了。

  二十舉步往外走。

  崩山居和女眷們的院落,以深潭相隔。

  此潭有一名:逝潭。古時,一對深情男女在此殉情,世人惋惜,起名紀念。

  傳說當然是美好的。不過,居住在此的,是無情無心的二公子。

  逝潭通行之路,唯有一座木橋。十四曾戲說:「我水性好,可以游過去呀。」說歸說,誰也沒有膽量去。

  二十行至橋邊。

  橋上把守的兩名護衛,有一個站了出來。他掃一眼她的腰牌:「二公子在休息,姑娘,請回吧。」

  「請問……你見過十五嗎?」二十兩頰蒼白,定定望著護衛。

  小六說,二公子是尚書之子力保才脫身。

  可二公子身邊有寸奔。慕老爺曾言,寸奔武功深厚,罕有對手。

  二公子不是顧不上十五,分明是丟棄了她。

  主子的風流債,哪能過問。護衛不答,只說:「姑娘,請回吧。」

  二十從繡袋裡掏出碎銀,懇切道:「麻煩你通報一聲,我是臘月二十的晚上,伺候過二公子的。」

  護衛搖搖頭,還是那句話:「姑娘,請回吧。」

  「麻煩你通報一聲。」二十躬了躬腰:「二公子生氣與否,後果由我承擔,不會讓你為難。」她把繡袋反過來,銀子全部倒在手中,再雙手捧到護衛面前。

  護衛在月光下打量她。二公子的妾侍美貌如花,眼前這麼普通的,還是第一次見。莫不是……真和二公子有更深的因由?

  思及此,護衛不敢怠慢,和同伴分了銀子,返身上橋。

  他報給了寸奔。

  寸奔漠然,搖頭。

  護衛退了回來,以同樣的冷漠拒絕二十。

  二十看著護衛面無表情的臉,道謝離開。

  途中,她眼角餘光掃了一眼逝潭,憶起兒時,爹爹帶她和弟弟、妹妹去河邊戲水的情景。她慢慢移動步子,身子藏在樹影裡。見那兩名護衛並未注意,她蹲下身,伸指探了探水溫。

  寒涼如春夜。

  她仰望崩山居的樓閣。

  燈火通明的窗邊有一道身影,似在欣賞夜景。

  十五危在旦夕,她顧不得那麼多了。

  ——

  慕錦的眼睛,輕飄飄地落在潭水對岸的樹下。「寸奔。」

  「在。」

  「東西二財有多久沒餵食了?」

  「兩天。」寸奔沉靜地回答。

  「省了撈屍的麻煩。」慕錦淺淺而笑,倚在窗欄。

  東西二財是慕錦飼養的兩條食人魚。逝潭不是無人遊,人過魚食罷了。

  寸奔向外看去。對岸樹下黑影重重,他目力驚人,自然見到了那個試探的身影。東西二財只要尋得她的氣味,必定緊咬不放。

  寸奔看了慕錦一眼。

  慕錦悠然自得。「她要是死在這裡,也應了逝潭二字了。」

  二十脫了鞋襪,半身落在水中。她水性不錯,只要受得住潭水的寒冷,就可以游過對岸。

  游離不遠,二十被水下的什麼東西絆住了。潛入水中細看,原來是一條麻繩。

  她伸手拉開,忽然辨得繩子另一端栓著的……像是一個人。

  此時,月光推雲而出。

  她清晰見到,水中浮動的男人四肢殘缺,右肩上有兩隻小圓生物在滾動……不,應該是撕咬。

  二十心中大駭,立即浮出水面,匆匆回到岸邊。

  撲騰的水聲引來護衛的注意。

  護衛衝過來,見到濕透的她,不禁繃直了唇。

  二十無聲笑笑,這下就能見到二公子了吧。

  果然,護衛將她帶去了崩山居。

  她先見到的是寸奔。

  從前服侍慕三小姐時,她知道寸奔。他生得英挺,不少丫鬟議論他的長相。僕人也有階級,寸奔位居在上。

  寸奔揮退護衛,給她扔了條手巾。他沉靜的臉上,沒有表情。「擦擦。」她一路滴著水,跪立的腳下濕嗒嗒的。

  「謝謝。」二十輕輕擦拭頭髮上的水珠,輕聲說:「寸奔公子——」

  寸奔打斷她的話:「我不是公子。」

  她抬眼,「麻煩通報二公子一聲,我想見他。」

  寸奔沒有回答,問:「為什麼下水?」

  「我想見二公子。」她跪趴在地,一手按著手巾。

  寸奔望著她因跪趴而拱起的纖背。她一直偏瘦,不當丫鬟了,還是纖薄。

  二人靜候片刻。

  慕錦終於出來了,第一句話略有諷意:「居然沒死。」

  二十聽出他的聲音隱有惋惜,她無從分辨他的意圖,只能額頭抵住地面,恭敬地說:「二公子,奴婢是臘月二十伺候過你的人。」

  慕錦在圈椅落座:「進了掩日樓,就不是奴婢了。」

  「謝二公子。我是臘月二十伺候過你的人。」

  「說。」

  「十五生死未卜,我寢食難安。」

  「十五命苦,我會厚葬她的。至於你——」慕錦的目光落在二十的濕髮上,見到的又是那一支步搖。掩日樓的女人不愁衣食,她卻樸素得可以。「只能丟到水裡去餵魚了。上一個死的殘屍還在水裡泡著,你沒幾兩肉,就當給東西二財塞牙縫了。」

  「二公子,我此趟前來,是向你坦誠一件事。」

  「說。」

  「關於臘月二十的。」二十額頭被地上的水浸得一片冰涼,連帶的,說話也小心翼翼。

  慕錦瞥向寸奔。

  寸奔意會,走出房間,再關上了門。

  房裡暖意消失,二十的背脊飄起了涼風。寒意來自慕錦。她力持鎮靜:「我酒醉時,糊塗地將臘月二十的事講給十五聽。十五為了要挾我,撰寫成冊,藏於他人家中。十五若出意外,小冊即會公開。我賤命死不足惜,可是累及二公子聲譽。」

  慕錦起身,緩緩走到她的跟前。「你有何遺言,說來聽聽。你死了,我心情大好,說不定會讓你如願。」

  「此事因我而起,我罪孽深重。」二十跪趴的身子一動不動。「山匪素來不滿官商,如果十五為了保命,將二公子的私事抖落出來,山匪人多口雜,防不勝防。」

  「哦?依你之見?」也就是這時,他才正眼看了二十。

  「懇請二公子將十五救回來,追問小冊下落。」

  「知道了。」慕錦半低身子:「你跳潭水去,別累我處理屍體。」

  「二公子,我再斗膽——」

  慕錦猛地抓起她,一把擒住她的脖頸。

  她眼裡閃過驚懼,臉色因為憋氣而轉成紫紅。

  他靠近她,低喃:「我好奇你有幾顆膽?」

  二十攀著他的手,想搖頭,轉動無力。胸間空氣越來越稀薄,他的眼神也越來越冰涼。她暈沉沉的,雙手落下。說不倉皇是假的,可是此時臉上已經表現不出情緒。

  她險些翻白眼了,慕錦才放開她。

  身子輕如紙張般跌落,她粗啞地喘著氣。

  「對了。」他問:「臘月二十那一晚,我是先解你衣衫,還是裙子?」

  二十喉嚨燒得疼,哪裡說得上話。她漲紅的臉分不清是羞還是悶。

  世人道,赤身即為坦誠相對。然而他與她,共眠幾回,也仍是陌生人。

  慕錦自問自答:「遮你這張苦臉是必然的。」說完他喚:「寸奔。」

  「在。」寸奔推門進來。

  慕錦坐回圈椅:「把十五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寸奔領命而去。

  二十爬了起來行禮。她抬頭,只見慕錦眉藏春光。

  他說:「東西二財吃完那具屍體,空兩天,你就自己跳下去。它們吃慣了糙漢子的臭肉,換個女的,改善一下伙食也好。」

  她道不出那一聲謝了。

  ——

  十五在第二日清晨回來,見著二十,她撲過去無聲落淚。

  二十輕撫十五,安慰說:「活著就好。」再細細打量,十五光豔的衣裳不見破碎,僅僅起了觳皺。

  過了一會,有人來報,二公子念及十五舊情,賜予其妾室名分。

  這就是說,十五要去花苑了。

  一時間,掩日樓幾人歡喜,幾人悲愁。

  十四站在連廊,與十五隔著遠遠的。她提起調子:「聽說二公子尋你花了不少力氣,伴君如伴虎,保重。」

  十五莞爾一笑,媚眼斜斜地勾起來:「我早知道,二公子不會不管我的。」

  二十有話想說,又知勸不住十五,只能點到為止。「二公子想你自然會來,別過分主動了。」

  十五不知聽進去沒有,拉起二十的手:「最捨不得二十妹妹了,你要是也來花苑多好。」

  二十笑了笑。她想去的不是花苑,而是府外。

  ——

  十五到了花苑,除了小六對她親近些,其餘女人都看不慣她的狐媚色相。可她是唯一一個慕錦放棄又重拾的女人,眾人不敢置氣,只得無視。

  十四翻牆去花苑,冷嘲熱諷了那群女人,吵了一番。荷花池塌了幾片葉。

  比起花苑的熱鬧,掩日樓十分安靜。

  不知是不是受了廟宇的熏陶,十一有了長伴青燈的想法,將衣裙改成了霜色,愈加沉默。

  這幾日,慕錦不曾過來。

  十四說,他去的是花苑。十四還說,掩日樓的幾個女人都失寵了。說這話時的十四,失了鮮亮的火焰,眉目如十一般,彌漫懨懨之氣。

  二十不將慕錦的恩寵放在心上。

  不過,某天晚上,她夢見逝潭那具殘屍變成了她的模樣,手腳斷了一半,頸上還有小圓球在啃噬。

  她惦記著的,是他的那幾句惡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1-11 11:10 PM

第四章

  過了幾天,寸奔來了。這是他第一次踏進掩日樓。

  二十正在外園。

  繡巾越來越多。

  那晚,她把大半的銀兩給了護衛。蘇燕箐驅逐之意越來越明顯,二十想再備些銀兩,為將來打算。

  這些繡巾,通過廚房的劉大娘售賣。

  劉大娘收了二十的繡巾,外出採購蔬菜時,轉給攤販。成交後,攤販和劉大娘扣掉一半銀兩,剩餘一半給二十。

  價格不高,積少成多。

  寸奔的身影出現在面前,二十停止了手裡的動作。

  他站在離她三尺外的地方,轉述說:「二公子要見你。」

  自那晚噩夢驚醒,二十就預料到了這一天。她平靜地點頭,指指未完成的刺繡:「能讓我把這些收拾一下嗎?」

  寸奔抬眼望了一眼天空。

  春末微熱,她在太陽底下刺繡,腮若胭脂。他再看院落,春紅已謝,不見綠木,讓他想起兒時練武場的禿土。

  原來,過去一年半,她生活在這樣的天地中。

  他退到了掩日樓外。

  二十收拾針線,轉身進了屋。夢中殘屍的景像在她腦海閃過。她想,如若真的餵魚,也該體面些。

  她換了一件衣裳。相較她往常的衣著,這件石榴紅裙稱得上鮮豔了。

  二十走出房間,見到寸奔挺拔的背影立在院外。

  從前,三小姐身邊有一位丫鬟心儀寸奔。丫鬟生得貌美,願為他的妾室。

  三小姐講給寸奔聽。

  他委婉拒絕。

  三小姐來來回回,給寸奔說媒說了幾回,都以失敗告終。她說:「寸奔跟二哥久了,嘴也叼了吧。」

  貌美丫鬟和二十談起此事,直說寸奔心裡住了人。丫鬟問:「他莫不是……喜歡三小姐?」

  二十哪知寸奔的心思。

  這兒處處有主僕。主中有主,僕中有僕。踰越了,就叫妄想。

  ——

  二十跟隨寸奔,來到崩山居。

  慕錦悠閒地坐在涼亭喝酒,端著的是拳頭大的玉杯。

  二十踏上涼亭。

  他向她瞟了一個眼神。

  她一聲不吭,在台階處跪下。

  慕錦左手晃著玉杯,「小冊子呢?找十五問過沒?」

  「回二公子,是奴婢糊塗了。」二十和上回一樣,額頭抵住堅硬冰涼的地面,眼睛半閉,「原來在我酒醉時絮叨的人,不是十五。她其實毫不知情。」

  「哦?」慕錦兩指捏碎了玉杯,看著她的那支木步搖,一字一句地問:「那是誰呢?」

  二十回答:「奴婢當時醉得迷糊,記錯成了十五,卻想不起究竟是誰。」

  玉杯碎片掉落了。

  慕錦問:「那是幾月幾日?」

  「三月初六。」她回得肯定。

  「寸奔。」慕錦將衣上沾到的碎片撫了撫,「吩咐下去,把三月初六和她見過面的全部殺了,雞鴨豬狗都別放過。」

  二十聽到寸奔毫不猶豫的回聲:「是。」

  她掌心發燙,趕緊說道:「懇請二公子再聽奴婢幾句話。」

  慕錦挑起眉:「說。」

  「奴婢糊塗,認不清那人,只記得他說要將小冊子交給別人,以此要挾我。如今尚未尋得此人,就算她死了,二公子的秘密一樣暴露在外。」

  慕錦仔細聆聽她的說話聲,輕緩而有力,慌亂且鎮定。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她今日換了一支絳色珠釵。發黑,裙紅,比墨黑的寸奔來得清亮。

  亮色映在慕錦眼裡,他更加不快,抬腳踩上她的右肩膀,「橫豎都暴露了,我又不在乎多死幾個人。」

  二十吃疼,劇烈地喘了一口氣。

  「我現在最想殺的人——」他涼涼地看她,調子拖長:「是你。」

  「二公子殺人……」二十的語速變慢了,思索著出口的話:「是盼事有所成,還是徒勞無功?」

  慕錦扯出了一抹笑:「何出此言?」

  「滅口知情人,是為有所成。」肩胛骨幾乎碎了一樣,她咬緊牙關:「無辜者慘死,知情人藏匿他處,則徒勞無功。」

  「廢話那麼多,死就是了。」慕錦腳下施力。

  痛楚從二十的手臂傳到指尖,她手腕處不自覺跳了下。

  寸奔右手的食指在這時曲了起來。

  慕錦突然側眼看向寸奔。

  寸奔面上無波無瀾,一動不動地站在亭台。

  異樣光色在慕錦臉上一閃而過,他收回了腳。

  二十右肩搭在地上,歪歪斜斜。跪著的雙膝絲毫不敢挪動。

  慕錦坐回椅子,浮出了笑意,「我們換一種溫和的解決方法。」

  二十強撐著應聲,竭力讓自己出口的聲音不那麼悲鳴。

  「過來。」慕錦命令道。

  二十匍匐跪爬到他的跟前。

  他腳尖一動。

  二十忍不住縮了縮,生怕他再踩上來,她雙肩就得廢了。

  慕錦又看寸奔。

  寸奔必恭必敬地垂下頭,見不到他的表情。

  慕錦瞟向二十,「你識字不?」

  她微怔,「不識。」

  他用摺扇托起她的下巴,盯緊她的兩片紅唇。

  二十頭部被迫抬起,背脊塌陷。她似乎聽到了骨頭錯位的脆響。

  他的摺扇向上提了提。

  涼意從下巴竄進面頰,她的牙關開始打顫。

  「那把舌頭割掉就編不出謊了。」慕錦開心地笑了:「你該慶幸你不識字,不然,這雙手也要跟著剁了。」

  二十趕緊縮起舌頭,緊閉嘴巴。

  「寸奔,把她舌頭割了,洗乾淨泡酒喝。」慕錦撤回摺扇,展開輕搖。

  「是。」寸奔沉沉地應聲,走上前。

  二十側臉貼在地上,肩胛痛楚讓她起不了身。「二公子……我還有話說。」

  慕錦說:「那就一邊割,一邊說。」

  「二公子,二公子,其實我不知道你的秘密。」二十去拽慕錦的衣袍。

  他踢開她的手,「牙尖嘴利,滿口謊言。」

  「二公子,我說的是真的……」這時,寸奔半蹲在她身側,她睜大眼睛看向寸奔面無表情的臉,再轉向慕錦:「那晚,那晚……你沒說話,只拉著我上了床……」

  「噓。」慕錦半彎腰,食指抵在唇上,「叫這麼大聲只會死得更快。」

  寸奔右手持刀,刀尖泛起銀光,他左手鉗住二十的下巴。

  她「啊啊啊」地叫了幾聲,掙不開他的力道。

  寸奔右手揚起。

  刀未到,二十的舌頭已有霎時麻痺。

  慕錦忽然說:「對了。」

  寸奔的尖刀及時停住。

  慕錦用摺扇拍了拍二十的臉,關切地問:「餘生有何遺憾,說來聽聽。」

  刀光晃在眼前,她低聲下氣說:「二公子,我知錯了。」

  慕錦充耳不聞:「過了今天,你想說都沒機會了。」

  「二公子,我認錯。」二十跪在他的腳下磕頭。

  「沒有遺言嗎?」

  「求二公子開恩。」

  寸奔的尖刀橫在二十的耳畔,他雙目眺望深潭對岸,說:「二公子,三小姐來了。」

  慕錦抬頭,見到慕冬寧匆匆而來的身影。「好吧,我心善,見不得血光。」他站起來,「寸奔,灌她喝啞藥。」

  「是。」寸奔右手收起尖刀,左手鬆開二十的臉。

  慕錦又說:「做得乾淨點,別被三小姐發現。」

  「是。」

  待慕錦走出亭外,二十方覺一身冰涼,汗涔涔的。

  寸奔掏出一小包藥粉,倒入酒壺,輕輕晃了幾下。再拿起玉杯,給她斟了半杯酒。他將酒推到她的跟前,平靜地說:「二公子要你永遠閉嘴。」

  她看著酒杯。聽見了他的話,又彷彿沒聽見。

  「你不啞,二公子不會放過你。」寸奔面沉如水。

  二十扶著椅子站起來,肩背歪垮向右。「會痛嗎?」

  寸奔答:「不會。」

  她瞬間明白了他的話。

  寸奔執起酒杯,想要逼迫她。

  她主動接了過去。

  他眉目一沉,左移站在了她的前方,遮擋住外人可能投來的目光。

  「我不想欠人情債。」二十輕聲說完,以袖遮臉,仰頭喝酒。

  接著她手一抖,碎了一個空杯。

  ——

  二十不能說話了,極少走出掩日樓。

  十五、二十兩人輪番遭難,讓其餘女人跟著謹慎起來。

  十四收斂起心性,不再去花苑打架。

  得知此事的蘇燕箐,笑了幾聲。她知道,掩日樓已成棄婦之地。花苑一個個婀娜多姿的女人,才是勁敵。

  蘇燕箐第一個趕走的女人是小九。

  二公子遣散小九時,贈了一車的金銀珠寶,足夠她下半生衣食無憂。

  小九戀戀不捨,一步三回頭。走不出幾丈,她又回來了。看著平日吵罵的一群女人,她的淚珠在眼眶中滾了滾。「我家住江州杏花巷,要是你們誰出來了,有機會來見見我。」說完,她又自抽嘴巴:「你們一定別出來,留在這裡戰鬥到底。」

  小六拭著眼角,啜泣道:「一定的,我們會出去的。」

  小十欲言又止。小九轉身要走時,小十上前一步,拉起小九的手:「有件小事,我對不住你,你那件絲綢羽衣,是我……剪破的。」

  小九由悲轉怒,再轉喜。

  大霽國的男子多妻妾。民間有言:大霽紅顏亂不休。

  慕二公子的女人不比別人少,好在小打小鬧,不傷及性命。此時,這群女人還有了幾絲道別的不捨。

  小九和二十以前說話少,現在二十啞了,相對無言。

  小九抿唇,抱了抱二十:「記住啊,我住江州杏花巷。」

  馬車走了不遠,小九掀簾,向眾女人揮手。她笑中有淚。

  「什麼人啊,臨走了才來裝姐妹情深。」小六哽咽道:「弄得我都不想她走了……」

  面前寬路窄巷,市井喧鬧。二十有了嚮往,安靜過日子就好,遲早會和小九一樣離開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1-11 11:17 PM

第五章

  慕錦成親的前五天。

  十五又遭蘇燕箐陷害,她氣憤地衝進了掩日樓。

  自從二十失了言語,十五更愛和她訴苦。能說話時,二十勸不住十五,如今口不能言,反而能阻止十五幾句。

  十五經歷山匪一事之後,不再纏著慕錦。她問二十:「二公子為什麼又把我救回來了?」十五對外炫耀,獲救是因為受寵。但她心知肚明,其中必有蹊蹺。

  二十搖搖頭。

  「你說,如果我再設計二公子,他是不是還會原諒我?」這些日子,十五想明白了,她母憑子貴的計劃,得罪二公子了。可要長久留在慕家,十五別無他法。她在掩日樓,蘇燕箐針對她。她去了花苑,蘇燕箐更加不放過她。見到小九離開,十五犯愁,只得討慕錦歡心。

  二十連忙拉起十五的手,慎重地搖頭,眼神帶著警告。她救了十五一回,幾乎招來殺身之禍,她沒有辦法再救下一回。二公子這人,喜怒無常,她能保命,憑的是運氣了。

  十五反握住二十的手,「二十,你為什麼突然說不出話了?你得罪二公子了嗎?」同樣的問題,十五問過好幾遍,二十皆不作答。

  這次,二十搖搖頭,示意別再問。她斟茶,笑著給十五撫撫背脊。

  這麼多女人,十四最刁悍,可她懂得欺軟怕硬。十五恃寵而驕,不善察言觀色,又憋不住心事。蘇燕箐屢屢挑釁十五,不是沒有道理的。

  十五揪起眉,「要不我去給二公子說情吧,讓他找最好的大夫給你醫治。」

  二十指指崩山居和澤樓兩個方向,搖了搖頭。

  十五眼珠子轉了轉,「你是讓我別去招惹蘇燕箐?別去找二公子求情?」

  二十又指了指花苑,伸出雙手,曲起一隻拇指。

  十五又問:「小九?」

  二十點頭。

  十五猜測問:「小九輸了,走了。我們也會輸,也會走?」

  二十笑著再點點頭。

  十五抱了下二十,「我知道了,忍一時風平浪靜。」

  ——

  慕錦成親的前三天。

  大霽國習俗,成親前,男女雙方齋戒三日。蘇燕箐離開了。

  花苑的眾女人鬆了一口長氣。

  小十對著澤樓的方向吐舌頭,「未來的二夫人好凶啊。」

  小六一改幾日的晦氣,「終於可以清靜了。」

  清靜不過數日。蘇燕箐嫁入慕家,才是眾女人苦難的開始。思及此,小六又哭喪著臉,「我好羨慕小九啊,拉了一車的金銀珠寶走,再也不用受二夫人的氣了。」

  慕府裡裡外外,聞見了芬芳。牡丹紅,胭脂紅,朱槿紅,生生踢開了一樹綠木,一枝繁花。連掩日樓門前都掛上了兩個大紅燈籠。

  礙眼極了。十四叉腰質問僕人:「又不是我們掩日樓的人出嫁,燈籠掛這兒做什麼?」

  僕人回答:「馬總管吩咐了,只要是二公子的院子,都要一起沾沾喜氣。這是咱家二公子第一回娶妻。」

  十四氣極反笑:「馬總管這口氣,莫非以後二公子還有第二回 、第三回啊?」

  「十四!」十一呵斥一聲,然後客客氣氣地跟僕人說:「麻煩你掛上去吧,喜事一樁。」

  其餘人無聲站在院中。

  夜空幾盞疏星,燈籠亮出了琥珀光。

  ——

  慕二公子大婚當天,風和日麗。

  高亢悠揚的嗩吶聲傳到了掩日樓。

  十四先是摀住耳朵,後來躲進房中,狠狠地摔上了門。

  也是巧,門才關上,嗩吶聲就停了。

  二十和十一非常平靜,坐在院中剝花生和蓮子,旁邊還有一籃子紅棗和桂圓。

  十一說:「討個吉利,祝新郎新娘早生貴子。」

  二十笑著點頭。

  前面有多熱鬧,這裡就有多冷清。

  一日的吹打奏樂,如一根浸濕的長繃帶,纏著二十的腦袋,又暈又悶。不到亥時,她就準備歇著了。

  入睡沒多久,猛然傳來了拍門聲。她驚醒過來,以為出了什麼事,連忙披上衣服。

  二十點上燈,聽到屋外十四驚喜的一句:「二公子。」

  這聲稱呼纏得比奏樂更狠,二十的腦袋幾乎要炸了。她抓緊衣衫,不知這門是開好,還是不開更好。

  慕錦給她做出了選擇,他一腳踹開了門。

  二十連忙上前,低頭行禮。目光所及之處,只見新郎的大紅喜服,像極了釉裡紅瓷。

  十四惶惶站在二十的房門前,看著慕錦進去。

  他一甩手。

  房門關上了。

  窗上映出兩道灰影。

  十四僵直得一動不動,今晚是再難入眠了。

  ——

  門一關,慕錦一邊踮著步子,一邊解開腰帶:「聽說你成啞巴了?」

  這個時候,啞巴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二十無需回話。

  他把腰帶扔在地上,衣袍半敞坐到床邊。他望向二十,只見散落的黑髮遮住了她的臉頰。他再問:「簡單的聲音也喊不出來?」

  二十點頭,不敢抬眼。憑他說話聲判斷,他此刻沒有喝醉。

  「可惜了。」他語氣可不是那麼回事:「你雖然長得醜,不過,聲音勉強能聽。現在沒了。」

  她沉默。

  他說:「過來伺候。」

  那事,至今仍是二十的陰影,她做過多少重活,沒有痛成那樣的。第一回她出了血,第二回沒有血了,也還是疼,身子像是被劈了兩半。做幾回,劈幾回。

  聽十四、十五說,這事男女都能舒服。

  二十沒有問過,是何種程度的舒服。慕錦從前只在半醉半醒的時候找她,他那凶狠的力道,她要休息一天才能恢復。今晚他身上有酒氣,可話語是清晰的。

  大婚之日,新郎官留宿侍寢房中,這對新娘子來說是奇恥大辱。蘇燕箐怕是要拆了這座掩日樓。

  小六說,京城男四絕,女六秀。慕錦和蘇燕箐都在其中,兩人才貌雙全,真真一樁美姻緣。

  二十想:男的狠,女的毒,可真是般配極了。

  萬千思緒翻轉在心間,二十緩緩走向慕錦。她沒有伺候過男人,不過待在三小姐身邊,知道這些貴人穿衣脫衣的規矩。她輕輕解下慕錦的大紅衣裳,衣上繁復的刺繡針法讓她看多了幾眼。

  慕錦不是過來談心的,直接說:「上床來。」

  她站著沒有動。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丟到床帳中,俯身壓下。只一眼,他又坐起。見到桌上有一張繡巾,他拿起後再回來,蓋上二十的臉。好心地解釋說:「你這長相,我下不去嘴。」

  二十無聲無息地藏在面紗中。

  慕錦笑了:「啞巴果然安靜。」

  二十透過紗巾,只見朦朧一片。又是一道黑影在她的身上起伏。她死死咬著牙。這時,慶幸有這一張面紗。

  「你這反應,跟木頭一樣。」慕錦這晚沒有折騰太久。

  二十在他離開之後,才緩過一口氣。她疲憊不適,第二日又睡到了午時。

  之後的成親禮儀,全被慕錦無視了。回門成了踹門。

  這幾日,十四用一種復雜的眼神打量二十。她發現,細品之下,二十也有小家碧玉的風采。不過,再如何碧玉,二十也是掩日樓裡最不起眼的一個。

  十四納悶地問:「二公子的洞房花燭夜,為什麼要到你房中過?」

  二十搖頭。

  不止十四,其餘女人也百思不得其解,於是紛紛學起了二十的樸素裝扮。

  慕錦成親的第十天,喜好八卦的小十,打聽到了緣由。

  說是大婚當日,二公子去蘇府催妝三次,蘇燕箐仍然佯裝不嫁。二公子當場笑意淡了,踢轎門差點翻了轎子,同時下令停了橫穿大街的嗩吶聲。

  拜堂時,二公子意興闌珊。禮畢,一聲洪亮的「送入洞房」,才讓他緩和臉色。

  想鬧洞房的賓客們,都被攔下了。

  只有女方喜娘看不清二公子的臉色,張著鮮紅的嘴唇,說:「新娘子坐花燭,燭盡方可上床。」

  二公子不發一言,揮袖離去。

  喜娘這才醒悟過來,抖如篩糠,跪地求饒。

  蘇燕箐正要掀起蓋頭。

  喜娘又哆嗦:「不可,不可。不吉利,不吉利。」

  蘇燕箐派了丫鬟去請二公子。

  二公子不理,頭也不回出了澤樓。行至木橋,二公子詢問寸奔,這府裡哪兒有安靜的女人。

  寸奔略有遲疑。

  二公子看著寸奔,說:「我想起了一個口不能言的女人。」於是去了掩日樓。

  至此,小十喝完了半杯茶,說:「二公子夜宿二十房中,是為了圖個耳根清淨。」

  眾人知曉這一狀況,鬆了口氣。

  其實,僕人向小十轉述此事,還說多了幾句。這位僕人站在逝潭邊,親眼目睹二公子和寸奔停在橋上。

  寸奔的黑衣和樹影相疊。

  二公子鮮豔的喜服,繡有層層金線,月色下閃著清光。他眉眼彎彎,問:「那個女人……排到了二十,對吧?」

  「是。」寸奔低頭回答。

  二公子笑了起來。

  僕人感慨,二公子這般喜悅的笑臉,才是新郎官應有的樣子。

  拜堂那會兒,二公子拈著綵球綢帶,散漫的姿態,比賓客還像賓客。若不是慕老爺在場,恐怕二公子連吉時都給耽誤了。

  說到興處,僕人還告訴小十:「那天是良辰吉日,京城男四絕,其中兩位迎了親。」

  另一個是傅家。不過,傅公子的那門親事是搶來的。

  他搶的那位孔家小姐,民間傳她一外號:瘋傻千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1-11 11:24 PM

第六章

  獨守洞房的第二日,蘇燕箐不知是吃錯東西,還是鬱結難熬,喉嚨發疼。

  她身邊的肖嬤嬤趕緊去請大夫。

  大夫說是肝火攻心。

  大夫一走,肖嬤嬤以袖拭臉:「姑爺放你一個黃花大閨女在新房,自己跑的無影無蹤。我要是把這事稟告老爺——」

  「嬤嬤……」蘇燕箐發出粗嘎的聲音。

  肖嬤嬤心疼,「小姐,你別說話了。大夫交代,你的嗓子需要休養。」

  蘇燕箐咳了咳:「來日方長……」

  「是是是。」肖嬤嬤趕緊扶住自家小姐。

  日日煎藥,蘇燕箐的聲音卻是一天比一天沙啞。黃鶯出谷成了破鑼烏鴉。三日不言,方才好轉。

  她生病臥床,肖嬤嬤親自去請慕錦。

  慕錦關切地詢問病情,前來探望。聽得那沙子的聲音,他笑著安慰幾句,轉身出了澤樓,說:「刮鍋驢鳴,不過如此了。」

  寸奔聽在耳中,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蘇家是出了名的絲綢大戶,而且是京城最早走船運的商家之一,佔了三個碼頭。慕老爺一個也沒有。

  大霽和鄰國東周,商貿以水路為主,經由一條名為嵊江的東西向河流。慕、蘇兩家經商多年,聯姻分的是利益。慕家以一座錢莊為聘禮,蘇家用一個碼頭當嫁妝。

  這門親事本該由慕大公子完成的。大公子比二公子收到的風要早那麼半個時辰,大公子連夜逃走了。慕老爺炙熱的目光便落在了二公子身上。

  慕錦不在乎妻子姓誰名誰,盤算的是碼頭盈利。而且,蘇燕箐是美人,正合他意。然而,見過她幾面,他就失去了花前月下的興致。

  成親半個有餘,這對新人仍然沒有圓房。

  整座慕府知曉此事,無人敢說閒話。

  ——

  又過了幾天,蘇燕箐嗓子好轉,終於有心力收拾人了。

  得知二公子大婚當日侍寢的是二十,蘇燕箐率人去了掩日樓。

  她環視院落。

  無幾株豔花,牆角野草成了稀罕東西。

  太陽大了,二十不在外園刺繡。她從房間窗戶見到聲勢浩蕩的主僕們。

  該來的終歸要來。

  這是二十第一次見蘇燕箐。

  其實,蘇燕箐不如花苑和掩日樓的眾人養眼。妖不過十五;純不過小六;辣,比不得十四;柔,壓不住十一。

  蘇燕箐身邊的丫鬟向前一步,高昂起頭:「有人在嗎?」

  十四房門第一個打開:「誰啊?」

  丫鬟望向十四。

  十四的丹鳳眼掠向蘇燕箐,然後轉回那丫鬟。十四單手叉腰:「問你話呢,你們誰啊?」

  丫鬟答:「這是二公子的夫人,還不行禮?」

  十四呵笑一聲,側過身,柳腰斜向蘇燕箐:「我是二公子的人,行的是二公子的禮。」

  丫鬟怒斥:「放肆!」

  「銀杏。」蘇燕箐喚道。

  銀杏立即退回到蘇燕箐身邊,前一瞬仰面朝天的臉,在主子面前低得額頭都見不到了。

  蘇燕箐看了一眼十四的腰牌,「我前些日子多有不適,幸得掩日樓妹妹伺候夫君。這趟前來見見那位妹妹。」

  十四向來潑辣直爽,想吵就動口,想打也動手,她學不來陽奉陰違,不冷不熱應了聲:「哦。」

  「二十妹妹呢?」蘇燕箐嫣然一笑。

  二十收拾了繡線,拉開門閂,走出房間,必恭必敬地行禮。

  蘇燕箐的柳葉眉蹙了一下。

  京城無人不知,慕二公子的侍妾們嬌美似花。眼前這位五官寡淡,貌不驚人,在侍妾之中當是劣勢。

  大婚當日,慕二公子選了她,而且之後十幾日,他沒有再找過誰。

  蘇燕箐仔細打量二十:「你就是二十?」

  二十低眉順眼。

  蘇燕箐說:「回話。」她早知,二公子成親那天,上了一個啞巴的床。她這句「回話」,無非刁難二十罷了。

  二十稍稍抬頭,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再擺擺手。

  「你是啞巴?」蘇燕箐故作驚訝。

  二十點了點頭。

  輸給一個姿色平庸的啞巴,幾番滋味轉在蘇燕箐的心頭。

  慕、蘇親事雖是生意,可她對慕錦一見傾心了。

  她早有聽聞,慕二公子風華絕代。蘇燕箐身為蘇家大小姐,又是京城六秀之一,眼高於頂,自然是傲慢的。她認為慕錦不過徒有虛名。蘇老爺有意聯姻,她譏笑說:「慕二公子品行不端,京城人盡皆知,爹爹是想把女兒推火坑嗎?」

  數月前,蘇家邀請慕錦商談,她偶然間撞到了他,險些跌落樓閣。驚險一刻,一隻手掌攬上了她的腰。她回眸對上慕錦的笑眼,才知傳聞不假,她瞬間芳心大亂。

  爹爹說,攀上慕家的這門親,生意場上可以說無往不利了。

  親是結了,但慕二公子的鶯鶯燕燕,著實礙眼。她自然要一一除去。

  蘇燕箐問:「你可懂手語?」

  二十搖頭。

  「那與我家夫君是如何說話?」

  二十還是搖頭。

  隔空喊了兩句話,蘇燕箐再度把二十從頭看到腳,沒發現其有何過人之處。興許是慕錦另有癖好,才收了位啞巴。

  啞巴是好,吹不動枕邊風,搬弄不了是非。

  不過,大婚之日的委屈仍記在蘇燕箐的心上。她勾起了唇,「啞巴就該安生些,否則將來聾了、瞎了,就只剩一具暖床的身子了。」

  二十面上惶恐,立即躬下腰。

  蘇燕箐笑了一聲。比起十五,二十膽怯懦弱,無美貌,無性格。對付起來易如反掌。

  蘇燕箐長袖一甩,眼角含笑,轉身離開。

  一行人消失在轉角。

  十四斜著眼:「黃鼠狼拜年。」說完靜了一會,她捧腹大笑:「成親守空房,她也好意思編造藉口。」

  院落清清淨靜,無人應聲。自小九離開後,其他人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十四討了個沒趣,朝二十說:「這女的上花苑好幾回了,拿小九爹娘性命要挾,才逼得小九離開。你別被抓到把柄。」

  二十笑笑,表達謝意。

  如果蘇燕箐可以助她離開,那是再好不過。

  ——

  蘇燕箐上掩日樓的事,傳到慕錦的耳中,是三天後。

  他前些天去了鎮南城,這日剛回來。

  踏進崩山居,見到木橋邊的幾株半枝蓮,他想起自己娶了個妻子。他向寸奔詢問蘇燕箐近日起居。

  寸奔無言。他一直跟在慕錦身邊,去的也是鎮南城,哪裡知道府內夫人的行蹤。

  寸奔招來了馬總管。

  馬總管如實敘述。

  慕錦笑問:「夫人去了掩日樓?」

  「是的。」馬總管見到自家主子的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二公子這樣笑,煞是好看。這樣笑,也是危險。

  慕錦再問:「那排名二十的,可有缺手斷腿?」

  「回二公子,沒有。」馬總管吃不準,二公子是盼著二十缺手還是斷腿,又或者兩者都想。

  「沒有丟一隻耳朵,少一顆眼珠嗎?」

  馬總管遲疑了下,回答:「二十姑娘安然無恙。」

  「嗯,來來去去就是死不成。」

  「……」馬總管聽出來了,二公子這是惋惜。

  「趕走了我的美貌小妾,卻給我留下個醜的。」慕錦輕輕撥動茶蓋,「這妻子是娶錯了。」

  馬總管大氣不敢喘。那些女人們的是是非非,他靜觀其變,這是二公子原來吩咐過的。眼下二公子的語氣,聽著是質疑蘇燕箐,卻又像在拷問他。額頭有一滴汗,正沿著馬總管的鬢角滑下。

  慕錦喝了一口茶,「馬總管,你先下去吧。」

  「是。」汗珠滴落在地,馬總管如釋重負。

  慕錦放下了茶杯,想了一陣,「寸奔,我成親有幾天了?」

  「二十二天。」這也是二公子不近女色的時長。

  「我上花苑。」慕錦放下蓋碗茶,忽然問:「你呢?」

  寸奔微微一滯,「我回房休息。」

  「浮絨香新一年的花魁賽又到了。」慕錦起身走向門外。經過寸奔身邊,他瞥過去輕飄飄的一眼,「你出去喝幾杯花酒吧。」

  寸奔沒有應聲。

  「說起浮絨香,十五就是在那贖回來的。」慕錦走了出去:「今天就選她了。」

  ——

  十五這時不在花苑。

  聽聞蘇燕箐去過掩日樓,十五這兩日都纏著二十。

  十五道:「二十,你要多加小心。蘇燕箐有家底,和二公子門當戶對,心眼尤其多。我吃過好多苦頭了,銀杏丫鬟和肖嬤嬤,扇人巴掌不帶手軟的。」

  二十點點頭。門當戶對嘛,就是一個狠,一個毒。

  十五又道:「你嗓子壞了,要真的被她陷害,伸冤的話也說不出口。」

  二十拉起十五的手,安撫地拍了拍。

  看著靜默無聲的二十,十五眉目變得柔和,「好久沒聽你唱歌謠了。」

  十五年紀小,有時情緒上來,忍不住發脾氣。氣沖沖地跑遠了,沒多久,又會回來撒嬌。這性子,像極了二十家任性的老么。

  二十遙望西埠關的方向。她離家八年了。當年爹爹讓她去大戶人家做苦力,說能給家裡換幾頓好的吃。家裡太窮了,她是長姐,應當扛起大任。初初的兩三年,爹爹時常過來,她將積攢的工錢給了家裡。後來,她被賣了好幾家,輾轉到京城,失去了和家裡的聯繫。

  忽然,有一道錦衣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她眨眨眼,斂下了目光。

  一聲嬌嗔響了起來:「二公子。」是十四。

  十五聽見了,放開二十的手,走了出去。「二公子。」她嗲嗲的,笑靨如花,熱情地迎向慕錦。

  院子熱鬧了,連長伴青燈的十一都走了出來。

  二十只好站在女人堆裡,位於最不起眼的邊上。

  慕錦的眼睛,倏地轉了過來。

  十一拉了下二十。

  二十的思緒仍停留在家鄉的回憶裡,她疑惑看著十一。

  十一雙手疊於腰間,食指輕輕向慕錦方向指了指。

  二十意會過來,立即低下了眉。

  慕錦沒再看二十,摟上十五的腰。他眼觀烈日:「天氣好,請個戲班子過來吧。」

  他一句話,忙壞了下邊一群人。

  馬總管匆匆安排了戲班子過來。

  涼亭裡,慕錦坐在正中。

  一群女的或站、或坐。

  大熱天的,聽什麼戲。二十倚在柱邊,和他的距離隔遠遠的。

  出了府,她要回西埠關尋找爹娘,缺的是盤纏。夏日將至,繡巾賣得不錯。可是劉大娘說,攤販要提高抽成。這樣的話,二十賺得更少了。

  二十又被十一拉了下,她瞬間抬眼望向慕錦。

  他不知何時盯住了她:「叫你幾聲了,聽不見?耳朵沒用的話,割掉算了。」

  有幾人發出了驚惶的喘氣聲。

  二十沉默地跪下。

  「過來。」慕錦懶懶地躺在十五的懷裡。

  二十爬了起來,緩緩上前,站在離他一尺的位置,再跪下。

  他看著她:「十五說,你唱的西埠關小調比戲班子的還好聽,哼兩句來聽聽。」

  十五說起二十的歌謠,是希望二公子請個大夫給二十治嗓子,哪料到二公子此時此刻就要聽。她面露尷尬,「二公子,二十嗓子傷了……」

  「那就尋思著找什麼東西發聲。」慕錦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1-11 11:40 PM

第七章

  發聲的東西多的是,好不好聽的區別罷了。

  戲班子停止了彈唱。豔陽滿天,班主汗都不敢擦,雙手繃直在大腿邊。

  眾女人不語。

  清風和流水,也停了下來。四周寂靜無聲。

  二十探手去拿石桌上的茶杯。即便輕放茶杯,也有叮叮兩聲。她放下、拿起,就這樣嗑了幾下。

  慕錦問:「這算什麼?」

  他投過來的眼神,如同幾日前的火紅辣椒,又燒又嗆。

  她唱的西埠關小調是跟娘親學的。她不懂彈,不懂敲,哪知什麼東西能奏響那首曲子?二公子的惡趣味就是拿她取樂,見她無力反抗,他就歡喜了。

  二十抬眼。

  慕錦的眉間沾染了毒藥,跋扈得無需掩飾他的歹意。

  她又拿起杯子,左右掌心各握一隻,以西埠關小調的旋律相互輕敲。一邊敲,一邊細看他的神色。

  叮叮響是涼亭唯一的聲音。

  慕錦的笑容暗藏烏雲孤星。

  十五端不準他的心思。二公子滅絕人性時,笑得最是美好。她就怕他這般笑著笑著,將二十給趕了出去。

  額簾掩蓋了二十的情緒。在一個非常偶然的瞬間,她掌心一散,茶杯裂開了縫。手疼得只好鬆開,她眼睜睜看著杯子落地,發出清脆的餘響,破裂的碎片飛到了慕錦的長袍邊。

  她立即跪趴下去。

  「你又闖禍了。」慕錦逮住機會,一腳踩上她的肩膀,狀似關心。「上回養傷養了多久?」

  二十縮起肩膀。那天她垮了半邊身子,又被他逼迫變啞,足足到他大婚時才痊癒。剛才,她感覺掌心被一股外力震了一下,杯子就碎了。她幾乎懷疑這是他施了手腳。

  十五拎起裙擺,起身陪跪在二十身邊,她磕頭懇求說:「求二公子開恩。」

  十一和十四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慕錦的腳輕輕晾在二十的肩上。

  只有承受力量的二十才知,他在看似輕盈的姿態中,動了殺機。她半側身子歪了。她體會過這感覺,骨頭錯位,壓迫身體,五臟六腑像是移了位。疼痛不知從哪兒發出,半身不適。

  十五避開了碎片,再磕頭說:「求二公子開恩。」

  慕錦的眼睛晾在她的雪胸,那色澤讓他想起鹽,想起糖,也接近碎裂的白瓷。

  被他踩在腳下的女人太可惡了,他幾次想殺了她。可是又念及什麼。

  他踢開二十,沉臉到了亭外。

  樹下的寸奔挺拔如松。二公子要聽戲,貼身護衛自然沒得休息。

  「寸奔。」

  「二公子。」

  「我不喜歡那個女人的眼睛,找個良辰吉日,把她的眼珠挖了。」慕錦的話音如同冰窟撈出的利刃。

  寸奔答:「是。」

  出了一口惡氣,慕錦回去了崩山居。

  一個時辰之後,他倚在亭台,嗅嗅盤中的生肉。

  腥味和血氣招來兩隻靈巧的食人魚,一口獠牙先浮出水面,牙上還有細碎肉絲。終究腐肉不及生鮮美味。兇猛的東西二財攪亂了水面,打碎慕錦的扁長倒影。

  「寸奔。」慕錦懶洋洋的。

  「在。」

  「叫大夫給那啞巴治治肩膀。」他作勢要拋肉。

  引得東西二財躍出了水面。

  他又笑著收住:「把肩骨接上去。用最好的藥,我今晚要上她那。」

  寸奔遲疑半瞬。和蘇燕箐圓房一事,二公子渾然忘卻。成親以來,他只翻過二十的牌子。再多的疑問,寸奔也不能問:「是。」

  吊足了東西二財的胃口,慕錦灑下幾片生肉。「交代下去,把她養胖些。那女人很能忍痛,給東西二財生吃進補最適合了。」說完,他看寸奔一眼。

  寸奔喉結滾了滾,答不出話。他領命而去。

  ——

  比起上一次,慕錦今天殺氣更勝。

  二十的肩骨脫臼了,若不是十五和十一扶著她回來,她幾乎倒在半途。

  十一扶二十到床上,再挑開二十的衣裳,倒抽一口氣。

  由頸至肩,二十白皙的肌膚綴上了點點血紫。十一見過一個殘廢人,手臂也如二十這樣僵硬垂落。

  十一忙說:「出去找大夫吧。若是不及時救治,我擔心落下病根。」

  「我去。」十五跑了出去。她再笨也感覺得到二公子對二十的敵意。可二十是這麼多女人中最沒存在感的,如何得罪了二公子,十五想不明白。

  走出掩日樓,十五低頭回憶今天的事,沒有留意迎面而來的寸奔。

  這些婀娜多姿的女人們,寸奔只憑腰牌辨認。他叫住她:「十五姑娘。」

  十五剎住腳步,抬頭。寸奔是二公子最親近的護衛,他的出現代表了二公子有所吩咐,她立即上前:「寸奔。」

  二人距離太近,寸奔後退一步,才開口:「二十姑娘在裡面?」

  「在。她傷了筋骨,我正要去請大夫。」十五掩飾不住臉上的焦急。

  寸奔說:「二公子請了大夫,勞煩十五姑娘領進去。」

  十五這才見到那位長鬚的中年男人,她心中一喜,嘴上問寸奔:「你不進去嗎?」

  「我在樓外等候。」掩日樓是主子侍寢的居處,他一個護衛,上次進去已是不合規矩。

  十五顧不上寸奔,轉臉向大夫:「大夫,你懂望聞問切嗎?病人是二公子的姑娘,傷在肩上。」

  寸奔跟著側眼看大夫。

  大夫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窺視二公子侍妾的香肩,他謹慎地回道:「可隔衣接骨。」

  「好好。」十五放心了:「大夫,你隨我來。」

  寸奔返身,抱手靠著一株白榆樹。

  二公子對二十抱有何種心思,寸奔尚不得知。不過,今天亭中情景,他觀察得仔細。二公子暫時不會要二十的命。

  如果二公子想她死,腳沒踩上她的肩,恐怕她已斷氣了。

  ——

  大夫給二十接上骨,開了幾帖藥。

  二十服完藥,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記不起自己有傷,翻身壓到了左肩,她痛喘一聲,趕緊又翻過來。迷濛的雙眼見到前方的身影,她立即清醒了。

  已是黃昏,屋外燙成赤金色,將交椅上男子的衣袍勾起了餘輝。

  光是暖的,可二十不認為他有夕陽的和煦,她坐起身。

  「醒了。」在她翻身之時,慕錦就見到了。或者說,他坐在這裡盯了她好一會兒了。

  她下了床,恭敬地行禮。中衣斜襟往傷處拉開,露出了肩上斑斕的痕跡。

  慕錦又問:「疼嗎?」這僅是一句涼薄的問話,不含歉意。

  她若說不疼,二公子不高興,又踩一腳。她若是喊疼,恐怕他也不高興。

  方才,大夫剛走,十五懊惱地道歉:「二十,要不是我說起西埠關小調,你也不會受傷。我對不住你。」

  二十撫了撫十五的手。就算沒有西埠關小調,慕錦也會尋其他理由欺辱她。她遭罪的原因,只有慕錦一人,與其他無關。因此,她說疼,或不疼,結局都是一樣的。她索性不作任何回應。

  「賭氣了?」他斜眉一挑。

  她心中一滯,還是給了反應——搖頭。

  慕錦吩咐十一張羅晚飯。

  掩日樓和花苑沒有奴僕,一日三餐由廚僕送飯。十一張羅的是碗筷,擺上飯菜,她退了出去。

  慕錦先坐下了,向二十招手:「過來。」

  二十攏緊衣襟,披了件外衣。

  他的風涼話響起了:「動作很利索啊,看來傷得不嚴重。」

  她僵了僵,隨便在腰間打了一個結,走到桌邊,坐下。

  「你要養傷,多吃多補。」慕錦漫不經心地說:「養胖了,就丟你下去餵魚。」

  她沉默。

  他命令道:「吃飯。」

  他要的是聽話的女人。她依言端起碗,白米飯嚼在牙尖,品不出香味。伺候慕錦,是她幹過最苦最累的活。相比之下,以前當丫鬟的日子,反而成了美好的回憶。

  慕錦沒有動碗筷,把玩著摺扇,深不見底的眼睛落在她的臉上。

  二十低頭迴避。

  白玉長扇在空中翻了幾轉,倏地抵在了她的心口。他找到了新樂趣,用扇子戳弄她的左邊柔軟。

  她就知道,尋常摺扇到了他的手裡,也是凶器。她被戳得膽戰心驚,深怕他一個不痛快,將整把扇子刺進她的心窩。

  她緩慢地吞嚥嘴裡的豆腐。

  慕錦拿扇子挑起她的衣襟,看著她的傷口。

  中午上了藥酒,她的肩上留有淺黃的酒印,往下鋪了一層紫黑的淤血,五顏六色錯疊,失了美感。

  他收回了扇子:「吃飽了?」

  二十長睫顫顫,仍然覺得那把冰冷無情的扇子正虎視眈眈。

  慕錦話不多說,直接一句:「吃飽了就上床。」

  她一怔,僵硬地往嘴裡送飯。

  「吃飽沒?」慕錦用扇子拍拍她的下巴。

  她指了指窗外。暗示他,太陽沒下山,不宜白日風月。

  無奈的是,二人毫無默契。他說:「知道了,關窗再做。」

  二十仔細地咀嚼,一粒米都像是山珍海味。

  慕錦哪會看不出她打什麼主意,他不怒反笑:「慢慢吃,你吃多久,我延時多久。」

  二十食之無味。一來,這位難伺候的爺,陰狠的眼睛一直盯著她。二來,她有了擔憂,這樣下去何時才能離開慕府?她自問,她是一個最不起眼的女人,這二公子不知抽的哪門子風,三番兩次折騰她。

  日落遠山,天空鋪了一襲紅紗。

  十一進來點燈。她偷偷看看房裡的男女,又趕緊退了出去。

  無論如何再拖拉,飯還是有吃完的時刻。一條清魚,一盤碎肉,一碟青瓜,二十全部吃光了。

  白瓷盤子倒映著燭火的暖燈。

  終於放下了碗。二十想通的同時,為自己失笑。她是奴,他是主,她和他較勁,累的只有自己,還不如認清事實,當一個乖順的女人。興許他心情舒暢,就不為難她了。

  想歸想,收拾盤子碟子時,二十還是慢吞吞的。

  慕錦握住她的手腕,「不用管了。」

  她穩住身子,竭力從過去的陰影裡喘口氣。

  他拉她到了床前,兩手一伸,以眼神示意她。

  她暗暗告訴自己,順從,順從。她替他解了腰帶。

  「你這臉……」慕錦似乎直到現在才看清她的模樣,說:「竟無一可取之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1-11 11:48 PM

第八章

  二十給慕錦解了衣裳,掛在一旁。

  衣桿光放二公子的衣物,她的衣服成了墊地的。

  慕錦推她到床上。

  她一個趔趄,俯趴在枕上。她把枕頭抱在了懷裡。也好,至少不用看他那張臉。

  他兩三下將她的衣衫變成碎布,丟在地上。見她如死魚一般僵硬,他冷笑:「也好,至少不用看你這張臉。」

  「……」也不知是誰嫌棄誰更多。

  二十雙手交疊,額頭抵在手背。她得想些什麼,把注意力轉開。譬如爹爹娘親,譬如弟弟妹妹。想想曾經團圓的一家人,她才能將日子熬下去。上身趴在床上,雙腿掛在床緣,她不舒服,可也不能動。

  忽然,慕錦拱她到裡面。

  她僵直的腿終於能縮起了。

  緊接著,又被他拉開。

  二十腦海中莫名響起了西埠關小調。她暗道:再忍忍,等到蘇燕箐受不住了,肯定會趕她離開的。到了那時,她就有了十歲以來都不曾擁有過的自由。

  「咬著。」

  她聽見這聲,感覺有什麼東西丟在她的頭上。

  細看是一張絹帕。

  大夫為她接骨時,她也是咬著絹帕忍耐。但是……二公子為何給她絹帕?來不及多想,她趕緊塞嘴裡咬住。鬧不明白,為何二公子又找上她。掩日樓的其他人,哪個不比她美,不比她嬌。

  彷彿讀懂了她的疑惑,慕錦說:「啞巴清淨。」

  二十:「……」那他豈不是要將所有女人給毒啞。而在她們沒有安靜之前,她就倒大黴了。

  慕錦半俯身子,側頭看她。她的長相夠不上給他陪寢的資格,有些掃興。更掃興的是:「你失神在想什麼?」

  不用抬頭,聽他陰戾的語氣,她知道又惹怒他了。這般痛苦的過程,她若不胡思亂想,就覺得自己脆如杉木,他就是那把斧頭,一下下將她砍伐。

  她怯生生地看他。

  「我在床上,你還有空想別的?」這成了二公子的奇恥大辱。

  二十不知又是哪裡惹怒了這位爺,她伏趴著,一臉乖順,眼裡浮現的微光洩漏了她出走的心情。

  慕錦扣住她的下巴,妄圖舀起她眸中的漣漪。

  她驚得閉了閉眼,再一睜眼,方才的清波已然消逝。

  他輕啃她的耳畔,低聲問:「說說,在想什麼?」

  說?如何說?她緊緊咬住絲綢絹帕。下一刻,她又失神想,這絲綢質地非常柔軟,是哪家店鋪的?

  二公子大概也覺得,讓她開口是一個笑話,他鬆開了她。「別分神。」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蘊藏了不可違抗的命令。

  二十極不願與他親近。他生氣和高興,都是一個模樣。再狠絕猙獰,天生的志得意滿不曾褪去半分。溫溫的桃花笑,辛辣又佻薄。

  她半斂眼睛。回神之後,只覺那把斧頭趾高氣昂,再也無法刻意忽略。恍然間,墮進黑暗。

  正如屋外,天色越發暗了。

  二公子折騰一回,二十的身子就重組一回。

  絲綢棉繡成了她口下的碎布。她總算明白了,二公子是預知了她的慘狀,才給她叼這一塊絹帕。

  如若她有一天成親,要日日夜夜伺候劈柴的夫君,她不免有些畏怯。轉念一想,她早失身於二公子,成親一事也是渺茫了。

  汗出浹背,身上黏黏的,二十把半張臉埋進被子裡。

  慕錦看過去,被子外拱起一片瑩白肌膚,像一隻在靜謐森林掉進陷阱的小白兔,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揚揚手,燭火熄滅了。

  顛簸的二十腦海裡忽然閃過和他的一幕。

  ——

  前年的臘月二十。

  為慶祝二公子的生辰,慕大公子辦了一場生日宴。慕三小姐準備了一段迷人的萬蝶舞。

  宴席前,慕冬寧說:「阿蠻,今天也是你的生辰,你先休息吧。生辰快樂。」

  「謝謝三小姐。」徐阿蠻又驚又喜。她說過一次自己的生辰,沒想到三小姐記住了。這還是頭一回,有主子祝福她的生辰。

  慕冬寧笑道:「這麼晚了,你沒吃飯,就去小廚房煮些東西吧。我今晚陪二哥吃了。」

  給三小姐披上化蝶羽衣之後,徐阿蠻去了小廚房。

  慕三小姐是血瘀體質,大夫交代了一堆這不許吃,那也不許吃。於是,慕老爺給女兒設了一間小廚房,除了家宴,三小姐平時不與他人共食。

  徐阿蠻給自己煮了一碗長壽麵,再加一個醃製的鹹鴨蛋。然後,她捧起大碗的長壽麵,在石凳坐下了。

  低頭聞了聞麵香,比不上娘親的手藝,不過也有西埠關的蔥香味。

  徐阿蠻拿起筷子,學著爹娘的語氣說:「生辰快樂,阿——」那一個「蠻」字還沒出口,她的手猛地被誰捉住了。她嚇了一跳,定睛細看,嚇了更大的一跳。「二公子!」

  慕錦沒有理她,直接搶走了她的筷子,然後跟她並排而坐,再把她的大碗搶過去。

  她愕然,二公子不是在生辰宴嗎?這時辰……恐怕三小姐正在宴上獨舞吧。

  心中驚疑,徐阿蠻面上不敢表露,恭敬地候著。她錯愕地看著,他將長長的麵條,一根不斷地吃完了。只餘下一個鹹鴨蛋。

  吃完之後,他拉過她的衣袖拭嘴,再甩開沾滿油漬的袖子。

  因為生辰,所以她穿了新衣。徐阿蠻正惋惜自己的新衣裳,忽然察覺,二公子的眼睛釘在了她的臉上。她忐忑不安,把頭越垂越低,

  接著,她的纖腰被他的大掌扣住……

  ——

  那一天,二十的人生改變了。

  後來,真正的無法掌控,是因為她暴露那晚的秘密,招惹了二公子。

  十五是掩日樓陪伴她最久的人,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十五遇險。

  暈沉沉地半睡,再暈沉沉地半醒。二十睜開眼睛,鬆了口氣。原來二公子已經結束了那事。

  慕錦下床,重新點亮燭燈,回頭看她怔愣的表情,他盯緊她:「你又在想什麼?」

  二十輕輕搖頭。

  他洩了身,不見饜足,甚至比上床前更冷峻,語帶譏諷地說:「改天帶你上花樓,學幾招伺候男人的本事,我圖你這兒安靜,可你這死樣,跟躺棺材了一樣。」

  聽他這話,以後是要經常上她這兒了?啞巴在床上有何吸引力,竟讓色相至上的二公子甘願忍受她的平庸。希望眾女人早日知曉二公子這一古怪癖好,好讓大家一起沉默。她一個人受不住他了。

  二十悶悶不樂,躲進了被子。

  慕錦把被子一掀,命令道:「起來。」

  瞄到他寒峭的眼神,她強忍不適,坐起了。

  慕錦披了件中衣,沒有繫腰帶,敞著大半的胸膛,幾滴密汗停在皮膚上。

  京城四絕之一的身段,該是惑意的。可二十沒有興致欣賞,正犯睏著,她一邊打盹,一邊給他穿衣。

  慕錦臉色不愉,不過沒再說什麼,掉頭就走。

  門才關上,二十倒頭就睡。

  ——

  翌日一早,慕冬寧過來了。

  二十乍到掩日樓,剛掛上雕刻銀牌,慕冬寧來過一回。

  慕冬寧執起銀牌,翻看一會,說:「阿蠻,好歹你不是丫鬟了。二哥遣散的侍妾,後半生均可衣食無憂,如若……」她頓了片刻,繼續說:「你以後也就過上好日子了。」

  三小姐是一片好心,想著二十到了掩日樓,哪怕被遣散出府,也能享受二公子施捨的錦衣玉食。

  然而,二十始終認為,還是在三小姐身邊當丫鬟自在。二公子這人太危險了。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二十。」十一在外敲了敲門,說道:「三小姐來了。」

  二十連忙起床。

  踩上地面,驚喘一聲。

  昨晚,二公子因為她的失神而氣惱,動作愈發狠戾,她的腰身以下像是不屬於自己了,走路不聽使喚。她呼出一口氣,揉揉大腿,穩住了步子,拉門走出去。

  掩日樓位於慕家的西北方。有中院、有外園,卻無美景。只爬了幾株野花,比起慕家子女那幾座春花爛漫的亭台樓閣,這裡如同一座荒郊。

  慕冬寧站在院中,水紅衣裳比日光還漂亮。她婉約的眉目,攢的是和美的情意。不像二公子,把肆意和輕狂,明明白白晾在眼尾。

  慕老爺說,慕大公子和三小姐的長相隨了他。

  而二公子,則更像已逝的慕夫人。

  二十上前給慕冬寧行禮。

  「免禮了,阿蠻……」慕冬寧很久沒見二十,不禁上下打量。

  二十低著頭,沒有言語。

  慕冬寧問:「你不能說話了?」

  二十點頭。

  慕冬寧又問:「這究竟怎麼回事?二哥有沒有去查?」

  前些年,花苑排名第三的女人突然不知所蹤。

  慕冬寧路過崩山居,聽到花苑其他女人正議論紛紛。慕冬寧生怕府裡出了人命,連忙去問慕錦。

  慕錦風輕雲淡地說:「小三回鄉去了。」

  他侍妾眾多,慕冬寧自然想到了爭寵惡鬥。再看二十,性格良善,如今又口不能言,哪鬥得過狐媚子。

  二十進掩日樓一年半,下巴尖了,臉頰凹了。慕冬寧不禁自問,當初央求慕錦收了二十,是不是一件錯事?

  二十領慕冬寧進了房間。

  從外進來,聞到一陣不合時宜的味道,二十有些面紅,連忙走去開窗。

  慕冬寧仍是少女,對這味道毫不知情。她只覺,這房間簡陋得和二十的丫鬟小房一樣。

  床被疊得整齊,只有一個枕頭,沒有雙人的痕跡。

  慕冬寧回頭問:「二哥最近都上你這裡嗎?」

  二十遲疑了下,還是點頭。她不想打聽慕錦的近況,可是,常有人在她耳邊提醒,二公子成了親,卻獨獨寵她。

  「那……」慕冬寧不知是喜還是憂,「二哥至今沒有上二嫂的房間……於理不合。」

  二十不作回應。是於理不合,但又如何?二公子就不是一個講理的人。

  「就怕二嫂誤會了你。」慕冬寧頓了一下:「不過,二哥疼你也好……他脾氣怪些,但非鼠雀之輩。」

  不怪三小姐對二公子如此信任。別的不說,二公子對三小姐是真的好。以前,二十陪在慕冬寧身邊,見多了溫和的慕錦,誤以為他是無瑕的白玉。

  慕冬寧笑:「我和你說過吧。二哥是不足月的早產兒。體弱多病,到五歲了,路還走不了幾步,唯有天天待在屋裡。」

  二十安靜。

  慕冬寧說:「二哥就像是爹娘憑空虛構的人,我知道他的名字,卻見不著人。有一回,我偷偷跑到他的門外,裡面傳來重重的咳嗽聲。我又驚又喜,原來爹娘說的二哥不是假的。他發現我躲在窗下,厲聲趕我離開。我小時候不明所以,長大了才知道,二哥擔心把病傳染給我,才不和我親近。」

  陷進回憶裡的慕冬寧眉目溫婉,笑盈盈的樣子。「二哥八歲那年,受了風寒,病骨支離。許多大夫連連搖頭。爹四處求醫,危急之際,上鼎城出現了一位神醫。爹將二哥送去養病。過了一年,二哥健健康康地回來了。爹說,神醫將二哥的底子調過來了。」

  這一段故事,常聽三小姐說起。

  二十已經能背了。

  接下來的話一定是那一句:「正因為二哥兒時的遭遇,爹格外疼愛他,事事遷就,才造就他不羈的性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1-11 11:56 PM

第九章

  「阿蠻,你如果受了委屈,別悶在心裡。」慕錦的妾室不曾鬧出致人殘疾的大事,但二十的嗓子,讓慕冬寧起了憂心。「我可以去和二哥求情,讓他給你找最好的大夫。」

  二十拉拉慕冬寧的衣袖,搖了搖頭。

  「難道你不願醫治嗓子嗎?」慕冬寧猜測,二十的嗓子應該是遭人陷害。「你不想討回公道嗎?」

  向二公子討公道,那是自尋死路。二十堅定地拒絕了慕冬寧的好意。

  二十雖然不再是丫鬟,但是沒名沒份,也就比奴僕高一級而已。三小姐願意過來一趟,二十已是感激。

  由於二十的沉默,慕冬寧的聊天成了自說自話。

  臨走時,慕冬寧叮囑說:「阿蠻,受寵的時候要多為將來做打算。」

  此言既出,可見遣散妾室的話不是空穴來風。

  送走慕冬寧,二十眺望窗外,一門心思飛去了遙遠的家鄉。

  西埠關位於大霽的西北邊疆,緊靠鄰國百隨。

  三十多年前,大霽和百隨兩國相爭,戰亂連連。

  大霽國有一羅剎將軍,在邊城險遭淪陷之時,得高人相助,利用西埠關獨有的地形,建一攢沙陣,憑三萬兵力,破了百隨的十萬軍兵。大獲全勝。

  自此,兩國休戰。

  西埠關小調是當年鼓舞士氣的戰樂。前奏悠遠,思念的是親人。後勁高亢,因為保的是國土。

  她的家鄉響過戰鼓,漫過沙丘,遠不及京城的繁華。

  可是,在二十眼裡,那裡的明月才最清亮。

  ——

  慕冬寧前腳剛走。

  二十躺回床上補眠。思鄉情濃,正要在夢中與家人團聚。

  突然,門板「砰」地一聲被踹開,再「砰」地一聲被彈回。美夢變成了噩夢。

  心兒急促地跳動,二十睜開了眼睛。

  不用想,閻王又來了。

  二公子從來不會好好敲門。他從鎮南城回來,無所事事,想方設法欺負她。是生是死不過一句話,他卻不,尤其喜愛嚇得她心驚膽戰。

  她裝作半夢半醒,不知來人是誰,拉高被子蓋住了臉。

  「起床。」慕錦逆著光,靠在門邊。

  二十想翻身以背抗議,忍了忍,幾乎忍無可忍,再忍,終於忍住了。昨晚二公子劈柴到半夜,早上三小姐過來聊天,二十這晚一共睡了兩個多時辰,此刻恨不得賴死在床上。

  可閻王下了令,她拭拭無神的雙眼,坐了起來。

  慕錦的臉藏在光影裡,悠然自得地說:「正是好春光。出來。」

  春光再好,二十也沒有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去欣賞。目之所及,無非死物。她端坐的姿態,憑的是一具挺直腰桿。

  院落無花,不知二公子欣賞的是什麼。與他獨處,二十無需搭話,乖巧恭順。不聽話的眼皮先是半斂,不一會兒合上了,再也不捨得睜開。

  早上沒進食,二十又飢又乏,似夢似醒間,夢見了嫩黃的杏花糕,酥白的豆沙卷。

  「三小姐找你說什麼?」

  一道溫潤嗓音從天外飛過來,冒著糖糕的甜氣,勾得她牙軟,她張了張嘴,想一口咬住這一塊甜糕。倏地,小雞啄米般的腦袋墜到一半,下巴尖兒被一把玉扇托起。死亡氣息攫住肌膚,她瞬間驚醒,顫顫抬眼向慕錦。

  二公子挑著慣常的淺笑,錦光浮豔。

  她低了頭。

  他溫聲問:「我在這兒,你又走什麼神?」

  尖利的扇骨滑向二十的喉嚨,只一寸,就能奪她性命。她置身生死邊緣,不敢妄動。口水含在嘴裡,沒有膽子嚥下去。

  慕錦傾身,清清涼涼:「不僅走神,連瞌睡也打上了。比起昨晚,更得寸進尺了。」

  倉皇間,她一手扶腰,做出揉捏的動作,又再用另一隻手貼在臉頰,閉上眼,一副安眠的樣子。

  看著她揉腰的動作,慕錦忽然探手掐住。細腰無骨,他僅二指就能折斷。

  扇尖退了一寸,利光映在她蒼白的肌膚。她終於嚥了嚥口水。

  他挑著眼,「昨晚累著了?」

  她連連點頭。

  他繼續問著:「閒坐久了,身子弱?」

  她繼續點頭。

  他給她揉腰,「三小姐找你說什麼?」

  果然剛才是入夢的幻覺,二公子這把嗓音,幾時有過溫潤,黏牙的殺氣與扇尖兒上的如出一轍。二十再擺了一個睡眠的手勢。

  「她是來問昨晚的事?」

  二十點頭。這是與二公子最為默契的一刻了。

  「你整日比手畫腳,難懂。」慕錦掐在二十腰上的手改為拈起她的肌膚,說:「改日給你找個手語師,好好練。」

  疼痛從局部蔓延至腰段,二十勉強一笑。

  「可憐,下半輩子一直是個啞巴了。」他薄情地笑,毫無憐憫。

  她卻得行禮表達謝意。

  他看向日光,「身子骨弱啊……那就多走走,到花園放風箏吧。」

  「……」二十腿軟了。

  慕錦突然起了善心,走往花園的路上,伸手扶住二十的腰。

  他的動作過於明顯,引來幾個女人的目光。

  二十想,慕二公子何止是不羈,簡直是惡劣。不過,他的攙扶緩和了她的痠痛。

  經過澤樓,遇上了迎面而來的肖嬤嬤。

  肖嬤嬤瘦長的臉浮現出了笑意,喚:「姑爺。」

  「嗯。」慕錦輕飄飄應了一聲,索性攬起二十的腰入懷。

  肖嬤嬤低下頭,笑紋停留在嘴角。

  走在最後的小六瞥了一眼,正好對上肖嬤嬤黑沉的眼睛。小六追上小十,說:「二夫人的那位奴婦,比戲班子的變臉還厲害。只一下,就這樣。」小六拉長個臉,扁起嘴。

  小十悄聲說:「二夫人才是最大的敵人。我們可不能再鬥了。」

  小六說:「你別來搶我新衣裳的布匹就成。」

  小十解釋說:「那布的顏色不適合你。」

  小六哼一聲。

  ——

  衣裙飄飄,旖旎風光。這是慕二公子的花園。

  驕陽下,二十揮汗如雨,腿間跟著了火一樣,燙得生疼。她踮著歪扭的小步子,跟在十五身邊,假裝幫忙控制風箏。

  涼亭邊,慕錦看著二十煞有其事地左手繞線,右手拉線,笑了笑。

  「二十。」十五回頭,低問:「二公子為什麼昨晚……」

  得知二公子又上了二十的房間,小十早上在花苑來回踱步了十幾圈,再如何推敲,也不明白原因。

  十五藏不住話,又和二十關係熟,當面問了出來。

  二十搖頭,苦笑。別人糾纏的是喜歡的女人,二公子反其道而行之,就愛戲弄生厭玩物,享受征服的喜悅。

  十五把風箏拉回來,說:「我們這些沒名沒份的,獨寵反而不是好事。你要當心些。」十五吃了上次的教訓,認知比從前清楚多了,也是長了記性。

  二十點頭。別說花苑的女人了,今天十四投過來的目光,都讓二十如坐針氈。

  二公子劈人的那股勁兒,有什麼值得爭寵的?二十眼皮直打架,巴不得有誰趕緊把慕錦給勾走。她十歲幹雜役,十二歲當丫鬟,吃過多少苦,都沒敢說嘗過「啞巴吃黃連」的滋味,直到遇上了二公子。她真成了啞巴,真吃上了黃連。

  想到這裡,她看向慕錦。

  明明兩人都是半夜沒睡,那位大爺,膩在小六的懷裡,張揚的神色,卻像是睡足了三天三夜。

  十五見二十邁不開腿,心中瞭然。「你休息去吧。」

  二十離開了人群,她沒去涼亭,靠在一旁的榆樹下。

  前方的那一群女人,似乎和剛才有些變化。可究竟哪裡不同,她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二十累垮了,在陰涼的樹下閉目養神。

  閉一會兒就好,就一會兒。

  ——

  慕錦從小六的懷裡坐起來,「散了吧。」

  一句話,眾女人撲騰撲騰過來。再一句話,她們又離開了。花園冷清下來,只剩慕錦和一個睡在樹下的女人。

  二十睡得很熟,他到了她的跟前,她也毫無反應。一開始,她是靠著樹幹的,睡著了,自然臥倒在草地上。

  慕錦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河蟹殼色的衣裙沾上春天的草屑,烏黑長髮遮住了她半個臉蛋。一個普通姿色的女人,掩住了半臉,終於不那麼礙眼。

  他輕輕折下一根樹枝,擰斷了枝上綠葉,再用這光禿禿的樹幹,挑起她的頭髮。

  她露出臉蛋時,慕錦「嘖」了一聲。當初將她收進掩日樓,恐怕是因為他沒想起她的長相。

  他扔掉樹枝,伸手探向她的頸肩。

  二十皺起了眉,在夢中感覺到了這份真實的危機。

  他的五指輕輕攏住她的脖子,只要一成力,或許連一成力都不需要,就能送她見閻王。慕錦靜止許久,抽回了手。他笑了一聲:「膽兒真肥。」

  二十猛地驚醒過來,剛才似乎夢見了森悚的閻王殿……

  花園裡除了她,空無一人。

  她拍拍額頭,站起來。睡了這麼一陣,終於活了回來。

  才剛走出花園,聽到一聲呼喊:「二十。」

  十一走來:「半天找不著你,上哪兒去了?風箏放著放著,你就突然飛走了似的。」

  二十笑了笑。

  十一給二十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你真是,二公子在場,竟然還敢偷偷躲起來。幸好二公子沒有發現你不見了。」

  二十也慶幸,左擁右抱的二公子顧不上她。否則又免不了受罰。

  兩人並肩往掩日樓走。

  忽然,二十明白剛才哪裡不對勁了。

  二公子提議放風箏,花苑和掩日樓的女人聽話地一一跟上,獨獨少了十一。

  十一不知何時出現的,一來到就揚起風箏線,笑著和十五賽跑。

  女人眾多,十一的出現雖然突然,卻不突兀。

  不過,二十留意到,那時十一的素色裙擺沾有幾滴灰漬。現在十一換上了水綠襦裙。

  「二十。」十一說:「我在廟裡求了一張平安符。」

  二十想,也許十一今天回來晚了,怕被二公子責罰,於是混在了人群中。

  二十沒將此事放在心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1-12 12:04 AM

第十章

  閒著也是閒著,慕錦和尚書之子相約遊玩。

  二公子這樣的還能交到朋友,實屬難得。尚書之子是兵部尚書的獨生子,名叫丁詠志,就是小六口中,遇上山匪顧不上十五的那位。尚書之子在京城的風評尚可,然而眾女人覺得,能與二公子為伍的,必不是善茬。

  埋汰尚書之子的話,只敢躲在花苑講。

  慕錦這回挑了小十和十一陪伴。

  僕人到掩日樓傳消息。

  十一怔了一下。

  十四訝然,「竟然不是二十?」

  二十立即退了一步。要是二公子能把她拋之腦後,那就謝天謝地了。

  十一抿抿唇,柔柔一笑:「好。」

  前些日子,十一過著寡淡的生活。

  十四笑問,是不是下半輩子要出家當尼姑了。

  十一當時不予理睬。

  近日來,她的雙眸越發明亮,鮮意怒放,素裙換成了水色鮮衣之後,活脫脫一株含苞牡丹。

  這可羨煞了眾女人。

  小六偷偷地問十五,「十一用了哪家的胭脂水粉?竟然回到進府時的年輕模樣了。」

  二十注意到了十一的變化,想不起從何時開始。等發現時,十一的眉角掛滿了小女人的嬌俏。

  聯想到十一那天在寺廟裡說的話,二十有了些猜測。她將答案藏在心底。

  慕錦和丁詠志去了郊外。

  小十很久沒有服侍過二公子,出發前,趾高氣揚地炫耀:「二公子說,和我一起欣賞美景。」

  回來了,小十左手握拳,捶打小腿肚,右手拍打左肩。哪還有早上的氣勢,還能喘口氣就不錯了。她打了一個哈欠:「沒什麼風景,就是靈鹿山那座沒幾丈高的瀑布。丁詠志的妻妾在水邊生了個爐子,他坐那釣魚呢。二公子獨自回馬車休息去了。」

  任何不尋常的舉動,由慕二公子去做,就見怪不怪了。

  小十繼續說:「我和十一沒辦法呀,唯有跟著一起烤魚。丁詠志的火候沒控制好,差點把我衣裳燙了個窟窿。好,烤完魚得回來了吧,丁詠志不!逼著我們和他的妻妾一起爬山,見我真的喘不過氣了,才讓我下山。丁詠志比二公子可惡多了!」

  末了,小十低下聲,「聽說……山匪的老窩就在靈鹿山。幸好……這回沒碰上他們。」

  十五被劫的遭遇,眾人心有餘悸。

  這趟出遊還有一收獲,那就是小十和十一抬回來一個木桶。桶裡裝了七八條鮮魚。肥美的鮮魚堆在一起,甩甩尾巴,給絆住了,相互丟白眼。

  小六好奇地問:「為什麼你們要抬這東西回來?」

  「公子非要我們抬回來。」十一滿臉無奈:「說平日我們跑動太少。放風箏那天,二公子不太滿意……」

  眾女人面面相覷。

  「這麼多,送到廚房去,我們今晚就吃魚吧。」小六說:「哎,尚書家的公子武功不高,釣魚還是挺能的啊。」

  「不是他的功勞。湖中有一個洞口,這些魚是從那兒沖上來的。」小十沉吟片刻,又說:「我爹爹跟我講過,三十幾年前,大霽的皇城是江州。當年修建的帝皇陵墓,聽說藏在靈鹿山深處。翻過靈鹿山不就是江州了嘛。早些年,盜墓猖獗,陵墓的寶貝都沒了。水底有一條通往江州的暗道,裡面的夜明珠也被扒走了。今天見到的瀑布洞口,我猜……是不是就是這暗道?」

  「要去江州……」十一笑了,「官道就有兩三條,哪還用潛水底走。」

  小十伸了伸懶腰,「是呀,只有魚兒走了。」

  ——

  過了幾日,二公子又有了花樣。他召花苑和掩日樓的女人分成兩隊,組一場蹴鞠賽。

  這可苦了眾女人。她們在慕府衣食無憂,就是有從前幹過苦力的,現在都懶散了,除了女人間吵鬧,她們沒有別的消遣,更甭提跑來跑去踢蹴鞠了。

  話雖如此,面對溫柔淺笑的二公子,誰也沒有膽子訴苦。

  唯一敢違抗二公子命令的二十,已經成啞巴了。

  二公子體恤眾女人的雪白肌膚,直到太陽落山時,才開場比賽。

  女人們毫無章法,踢不到球,反而絆了自己。除了懂點拳腳功夫的十四,其他不愛走動的女人,踢的哪是蹴鞠,無非志在參與,逗樂二公子罷了。

  正巧,慕三小姐經過花園,聽到了驚慌的喧鬧聲。

  「啊!小六,這邊,給我!」

  「啊啊啊!踢不到!」

  「天,它自己跑了,跑走了。」

  「快追啊!」

  花園許久沒有這麼熱鬧過,慕冬寧停下了腳步。

  眼前飛揚著五顏六色的襦裙,聲聲尖叫極為相似,一時間分不清誰在跑,誰在踢。可謂是群魔亂舞。

  見到納涼的慕錦,慕冬寧明白怎麼回事了。她嘆氣,移步到涼亭,「二哥。」她每回求情時,就像這樣拉長尾音,又委屈又嬌氣。

  從她進來花園的那一刻,慕錦就彎起了笑。「冬寧,過來欣賞美景。這才叫養眼。」餘光不小心掃到二十。

  二十無法出聲,在場外當候選。夕陽斜斜烤下來,霞光映在她的背上,素裙亮如金穗。

  他撇嘴,低不可聞地說:「唯獨這個,攪亂了一鍋粥。」

  慕冬寧也看到了拭汗的二十,勸道:「二哥,她們都是你的枕邊人,你想這一齣折騰她們,幹嘛呀?」

  他說:「多活動,床上機靈點。」

  慕冬寧羞了臉。

  慕錦剛才是隨口一說,見她面紅,他收斂起輕浮的姿態,倒了杯茶,遞給她:「最近常來我這兒?」

  慕家三位晚輩,二公子在西,大公子向東。三小姐的明晝閣居中,只有她的院落小徑可以通往東西兩個方向。

  慕錦說的不止今日,還有那天慕冬寧去掩日樓的事。「二哥,阿蠻她……」慕冬寧頓了頓。

  徐阿蠻這個名字,在二十進了掩日樓以後,就沒人叫過了。慕錦不知道阿蠻是誰。因此,慕冬寧改了口,「二十的嗓子怎麼了?」

  慕錦掃了二十一眼,「聲音被貓叼走了吧。」

  慕冬寧央求道:「給她請個大夫吧。」

  慕錦說:「不礙事,死不了。」

  「二十以前是我的丫鬟,我很喜歡她,希望二哥也善待她。」

  「原來她真是丫鬟。」難怪了,這長相也就丫鬟命。

  慕冬寧禁不住蹴鞠場的尖聲喊叫,坐了一會兒就離開。

  涼亭沒有清靜多久,蘇燕箐聞聲而來。

  也是古怪,她見自家丈夫的次數,還不如二十見的多。

  趕走小九以後,蘇燕箐受了一場風寒,接著又咳嗽了半個月。

  那個名叫銀杏的丫鬟抱怨說:「澤樓風水有問題吧。」

  肖嬤嬤呵斥一聲:「別胡說。」

  銀杏紅了眼睛,「小姐大病小病,接連不斷。老爺至今都沒有質問慕家,恐怕惦記著慕家的錢莊吧。」

  「小不忍則亂大謀。」肖嬤嬤說:「現在應該先讓小姐養好身子。再說了,小姐受了風寒,老爺質問起來,倒黴的是照顧小姐的你和我。」

  銀杏噎了一下,又說:「這麼久了,姑爺就來看了小姐兩回,除此之外,整日沉迷那群狐狸精。」

  肖嬤嬤冷笑:「狐狸精年紀大了、老了,遲早要走的。」

  今日,大病初癒的蘇燕箐被喧鬧聲吵醒。熱鬧的蹴鞠場,無疑在她的心火上添了一把柴。

  蘇家小姐排場大,一群僕人跟著,才踏進園子就引人注目。

  慕錦正眼都不甩。

  她腳尖踏入涼亭,「相公好雅興。」

  他啜一口清茶,「夫人的身子恢復得如何了?」

  「已無大礙。」蘇燕箐先是看一眼妖嬈多姿的眾女人,移眸見到場外的二十,她勾起無聲的冷笑。

  蘇燕箐制得住當面的閒言蜚語,可「口」這一字,乍看圍得嚴嚴實實,四面八方透的全是風。蘇燕箐蔑視掩日樓失寵的女人,可如今,哪個不是背後譏嘲她。

  歸寧那天,蘇燕箐一來顧及面子,二來保護慕錦,沒有告知父母,她被慕二公子遺棄在新房的事,她盼著有朝一日,二人琴瑟和鳴。

  此時那位郎君,笑裡冷峭,問著:「夫人要不要下場比一比?」他不在乎妻子的想法,也沒有留下任何承諾。

  火燒胸腹,蘇燕箐險些崩了表情。

  奔跑的小六左腳絆右腳,摔了一跤,「呀……」她跌成了四腳朝天的糗態。

  蘇燕箐轉向慕錦,「不了,我玩不來這種粗鄙的追逐打鬧。」

  慕錦擱下茶杯,慢條斯理地說:「比賽是我組的,夫人說的粗鄙,莫不是將我也算進去了?」

  她在他身邊坐下,拂開他肩上的黑髮,「相公是大戶商家,開些下人們的玩笑,並不過分。」

  「她們可比下人矜貴。」慕錦閃開她的手,抬眉一笑:「紅顏難求。」

  蘇燕箐看向二十,「這位紅顏……」停頓片刻,沒聽他接話,蘇燕箐又道:「相公別有興致。」

  慕錦定定看著蘇燕箐,「沒想到,夫人才嫁過來沒幾天,就要騎到我頭上了。」

  蘇燕箐臉色驟變。

  銀杏急了,插話道:「姑爺,小姐她……」

  慕錦飛了杯蓋過去,「我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

  「奴婢知錯。」銀杏連忙退至亭外。

  肖嬤嬤瞪了銀杏一眼。

  銀杏低頭,噤若寒蟬。

  慕錦說:「自己去領罰吧。」

  蘇燕箐辯駁:「相公,銀杏是一時——」

  「你有空——」慕錦終於正眼看她了,「就回澤樓好好管教丫鬟,這兒風大,別讓丫鬟閃了舌頭。哦,夫人也不樂意觀看比賽,好走不送了。」

  蘇燕箐沒料到,慕錦連台階都不給她。但是,她坐定了,紋絲不動。說到底,她才是慕錦的第一夫人,慕家萬萬不會和蘇家交惡。

  二十汗津津的,手指挑了挑黏在臉上的髮絲。無意間,她向亭中望去一眼。那雙夫妻的對峙,憑蘇燕箐的表情,二十猜到了些許。

  正是這時,慕錦向她招了招手。

  二十頓感不妙。

  見她不動,慕錦挑了眉。

  於是,二十聽話地過去了。

  慕錦一把拉住她,抱到腿上,親暱地在她耳畔吐氣。

  這下,不僅蘇燕箐目光陰狠,連其他女人看二十的眼神,也有了異樣。

  二十僵直身子,聽著他的話。

  他說:「我討厭聰明的女人,尤其是像你這樣。該聰明的時候,裝傻充愣。該糊塗的時候,又精明得跟鬼一樣。」

  他的呼吸吐在她的頸間,她覺得更熱了。

  「你啊……」他在她的小尾指處捏了捏,勾著一抹壞笑:「偷聽我的秘密,我恨你恨得牙癢癢的。成了我的寵妾,我夫人也將你視為眼中釘。我等著看,看你的下場有多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1-12 09:01 AM

第十一章

  慕錦氣定神閒,扣緊二十的細腰。

  二十木然,眼睛盯緊了前方的亭柱。這對夫妻的恩怨,她能躲就躲。

  蘇燕箐眯了眯眼睛,在銀杏和肖嬤嬤忍不住脾氣的時候,蘇燕箐忽地換上了溫柔的姿態,凝眸看著慕錦,「相公,我先退下了。」至於心中是如何咬牙切齒,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美人的喜怒哀樂,比風景更勝。慕錦這才露出了欣賞的微笑:「夫人請。」

  蘇燕箐記住了二十。臨走時,她留下一個莫測高深的眼神。

  十五見狀,起了憂心。

  比賽完了,她緊緊跟著二十。

  回來掩日樓,十五進了二十的房間,關上門才說:「二夫人今天來者不善,你一定要當心。當初姓蘇的污衊我盜她首飾,命令中年嬤嬤搜我身子。這醜婦力氣大得很,握住我的手臂,我就掙不開。她手指暗藏幾枚細針,把我的腰刺了好多下,我如何求饒都不肯放過我。這些主僕不是個東西。」

  二十心驚。當初只聽十五咒罵,卻不知蘇燕箐耍了這等陰險手段。

  對比二夫人,花苑和掩日樓的女人的爭寵,只是逞口舌之快罷了。就連愛打架的十四,也從來沒有使用過傷人的暗器。

  二十莫名產生了一種戰前緊迫感。

  ——

  過了兩天。

  二十的肩傷痊癒了。接骨之後,疼痛減輕許多,不過這幾日抬手不太方便。今日終於無礙。

  十一去花園摘了杏花回來。她哼著歌謠,將銀白花瓣晾在台上。在她眼裡,掩日樓的院落,很久沒有這般明豔過。

  二十推門出來,見到十一的側影。在這個瞬間,她忽然明白,為何掩日樓沒有花植。住在這裡的女人,比花美、比花豔。

  二公子挑人的眼光,當是出色。就是酒醉之時,失了水準。

  「二十。」十一轉過臉來,笑顏如畫,「待杏花曬乾了,可以製成香纓。你啊,別只繡絹帕。香纓、荷包,這些也是姑娘家喜歡的東西。」

  二十點頭。

  十一拿出了自製的香纓,遞給二十。「喏,這個送你。」頓了頓,她掩嘴一笑:「我的手藝不如你,別見怪。」

  十一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聲音常有上揚的語調,煥發新的生機。

  二十沒見過十一這樣鮮眉亮眼的模樣。她進掩日樓的那年,十一已經失寵了。

  二十欣喜地接過香纓,然後上前陪十一攤曬。

  寸奔已在樓外站了片刻。他無聲無息,看著裡面的女人。

  二十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比杏花白淨的手腕。

  寸奔抬眼看日天,喚道:「二十姑娘。」

  指尖拈著杏花,二十抬起了頭。

  寸奔一身玄色勁裝,神清骨秀。他常年跟在慕錦身邊,卻未沾染半分輕浮。這般乾淨的少年模樣,府裡多少丫鬟芳心暗許。

  他的目光幾乎沒有重量,停在她的臉上,說:「二公子有請。」

  十一怔了下,二十受寵的程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十一放下自己的花籃,接過二十的那個,說:「去吧,剩下的我來就好。」

  二十轉向寸奔,拉拉衣裳,做了一個穿衣的動作。她正想,如果寸奔不理解她的話,她該再做什麼手勢。

  寸奔意會過來,說:「二公子今天要出門,你換一件吧。」

  她笑著回房換衣。

  她雖然現在是個啞巴,和別人的交流依然順利。從前的二十是一個傾聽者。少了話語,也不妨礙別人跟她訴苦。所以,女人們沒有因為二十的失聲而孤立她。

  二十跟著寸奔走,和他保持三尺距離。

  去的不是崩山居的方向。

  寸奔沒有解釋。他習武多年,放慢步子也比常人走得快。

  二十小跑才能勉強追上。

  他察覺到了,索性停住腳步。

  二十忘了收腳,險些撞上他的背。她連連後退兩步。

  寸奔回身:「抱歉。」

  她搖搖頭。

  寸奔寡言,二十無聲。兩人靜默地出了府。

  見到門前的馬車,二十有了不祥之兆。應該說,只要見到慕錦,就有災禍降臨。他與她,大約八字犯沖。

  「二十姑娘。」寸奔說:「二公子在裡面等你。」

  她回了神。

  慕錦愛笑,寸奔冷峻。這對主僕都是一個表情閱遍山水。她看不出所以然。

  她踩上馬凳,掀開簾子。

  迎面劈過來的,是慕錦的一句話:「掩日樓過來幾步路,你走了一刻鐘。」

  二十疾步跟著寸奔過來,其實只花了半刻鐘。

  慕錦奚落著:「讓你放風箏,你躲到樹下偷懶,讓你踢蹴鞠,你也在一邊涼快。床上就更別說了,跟木頭一樣。殺了你,是不是更痛快些?」

  二公子嘴上把二十殺了不下一百遍,光說不練。

  二十低頭聽著。反正她是啞巴,二公子說的再多,她也無需回答。這樣一想,這啞巴當的就舒服自在了。

  馬車走了一陣,馬車裡靜默了一陣。

  慕錦這才道出今日之行的目的。他穿了件茶白寬袖長袍,金線繡有幾朵雲紋。噙一抹笑意,撞幾分風流。「帶你上浮絨香,學幾招伺候人的本事。不指望你生龍活虎,至少也該楚楚動人。」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她又沒有質疑的餘地。她恭敬地坐在邊上。

  他懶洋洋地說:「過來捶背。」

  二十彎腰上前,跪坐到他的側邊,聞到了淡淡的薰香。

  以前他多用清涼平靜的檀香。薰香更適合目空一切的二公子。

  「大力。」慕錦不滿意她的動作,「你是哄睡,還是捶背?」

  二十發力,狠狠地捶打他的背脊。

  他舒服地嘆了一聲:「你到府裡多久了?」

  「……」

  「哦,忘了你是啞巴。」

  片刻過後。

  「早知當初。」慕錦沒頭沒尾地說:「就不給你毒藥了。」光他一人說話,無聊。

  ——

  民間傳,當今太子蕭展,成年禮的那一晚留宿在了浮絨香。

  多少人彷彿站在太子床邊圍觀過,將這晚成人禮一五一十道出,沒有放過任何細微末節。

  為何太子放著宮裡眾多美女,選這民間青樓完成成人禮,老百姓不做深究。皇家的風月,可作的文章太多太多,真偽難辨。老百姓圖個嘴皮樂呵,安慰自己,皇城不過如此。

  浮絨香是京城第一花樓。

  十五是慕錦從青樓贖回的女人。她不願再回去,抱住慕家這塊浮木不放。也正因為十五從小就在青樓長大,若二十要學風月技巧,何必出府?

  說到底,又是這位爺折騰人的招數罷了。

  馬車停下。

  寸奔低沉的聲音傳來,「二公子,到了。」

  「嗯。」慕錦睜開眼,和二十說:「捶背捶得我能睡著的,只有你了。你這也是一項保命的技能。想到你還有這用處,我自然留你一命。」

  二十恨不得直接拿把鐵錘,捶死他算了。

  浮絨香小樓建在萬碧湖邊,岸邊柳綠割破了純白的晴天。湖邊停有幾艘畫舫,甲板上豎著鮮豔的花旗。

  二十不曾見過這等陣仗。

  慕錦瀟灑地展開摺扇,說:「這個月有花魁賽。」

  二十拖著步子,走得慢,故意和慕錦拉遠了距離。她此時離寸奔更近。因此,慕錦的解釋她沒有入耳。

  二十轉眼看見,寸奔一路駕馬車而來,額上餘幾滴汗水,幾縷碎髮黏在他的臉上。

  慕錦俐落地合上扇子,淺淺一笑,問:「寸奔,你上回相中了哪位姑娘?」

  二十收回了目光,開始東張西望。

  寸奔低首:「回二公子,沒有。」

  浮絨香樓前,一位大花紫裙的鴇娘,眼裡亮如黃金白銀,她揮著一條桃紅繡帕,熱絡道:「慕公子!」

  那一條繡帕,二十有些眼熟。

  「慕公子,歡迎歡迎。」珍娘是浮絨香的鴇娘,年過三十,風韻猶存。臉上塗有養顏粉,陽光下閃著細碎的珠光。「你可終於來了。」

  慕錦直接問:「盈盈呢?」

  「得知你要過來,她已經準備好了。」繡帕在珍娘的指間翻飛。

  二十目不轉睛,認出了這是她的繡品。

  「嗯。」慕錦看向牡丹花旗的那艘畫舫,「盈盈在船上?」

  珍娘應聲:「是,是。」

  慕錦轉身走去。

  二十跟上。

  「哎……」珍娘上前攔住二十,刻薄的眼睛將二十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慕公子,這位是……」

  魚龍混雜的青樓,無奇不有。珍娘見過有男人帶女人來逛浮絨香,但這事,發生在慕錦身上,就格外出奇。

  「她是我府上的……」慕錦想了想,說:「丫鬟。」

  「哎?」珍娘還以為,二公子這是給她送女兒來了。「她要跟著進去嗎?」

  「嗯。」慕錦上了畫舫。

  寸奔止步在湖邊,抱劍坐在樹上。

  ——

  扈盈盈曲膝行禮,抬頭見二十,她問話語氣和鴇娘一樣:「慕公子,這位是……」

  慕錦回答也一樣:「丫鬟。」

  「這可是頭一回見二公子的丫鬟啊。」扈盈盈更驚訝了。她只見過慕二公子的護衛,是一個十分俊秀的男人。二公子帶丫鬟出門,本就稀奇,何況還是上青樓。扈盈盈幾乎以為,二公子是過來砸場子的。

  慕錦解釋說:「丫鬟要嫁人了,沒有男女經驗,領她過來漲漲見識。」說得理直氣壯,說得理所當然。

  其實就是無理取鬧。二十面無表情。

  扈盈盈手拈繡帕,捂臉一笑:「能讓二公子親自領來,想必是一場盛大的親事。」話說到這裡,本可以結束了。哪知,扈盈盈多嘴加了一句:「是嫁給寸奔公子嗎?」

  二十愣了愣。

  慕錦手執白扇。展開、合上,展開、合上。安靜的畫舫裡,只有那把白玉長扇開合的聲音。

  「嘩啦」,「嗖哢」。

  「嘩啦」,「嗖哢」。

  「嘩啦」,「嗖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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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聽著白玉長扇的一開一合,扈盈盈冷汗直冒。

  慕錦笑容可掬,輕巧地把玩玉扇。

  扈盈盈自知失言,掩了掩嘴。

  過了好一會兒,慕錦說:「寸奔暫時沒有娶妻的想法。」合扇的動作乾淨俐落。

  「是是是。」扈盈盈趕緊換上迎客的熱情笑臉,「二公子,這兒坐。」她轉向二十,「這位姑娘,你也坐。」

  扈盈盈再也不敢把二十當丫鬟了,可二十深知自己的身份就是丫鬟。她看向慕錦。

  他笑意浮在嘴角,利刃藏在眼底。「坐吧。」

  二十福身答謝,落座。

  慕錦問:「花魁賽的賽績如何?」

  這話題安全,扈盈盈稍稍安心。「也就那樣。」

  窗外其餘畫舫傳來一陣悠揚的歌樂。

  慕錦不喜。

  扈盈盈放下了窗戶的密簾。

  慕錦說:「我今日來,就是保你奪冠。」

  「二公子破費了。其實,這些都是招攬生意的名頭。這個月花魁賽,到了端午,還有龍舟美人。接著,又到了京城雙豔,一年四季能賽上回。名次嘛,姐妹們輪流轉。」扈盈盈也是實誠。

  「我既然來了,要是風水轉不到你這兒,我可不爽利。」

  扈盈盈溫婉一笑:「這……那我先謝謝二公子了。」

  慕錦和二十的椅子靠得很近,他和扈盈盈反而離了五尺遠。

  不知這對男女什麼時候才開始風月之事。畢竟這才是二公子此行的目的。在馬車上,二十做足了心理準備,哪怕見到二公子糜爛不堪,她也要保持鎮定。

  二公子和扈盈盈聊天沒完了,客套許久。

  二十難免走神兒。

  忽然聽得扈盈盈問一句:「這位姑娘,好酒嗎?」

  二十這才見到,扈盈盈不知何時抱了一個酒壇子。

  二十既然是慕錦的丫鬟,能不能和主子一起喝酒,也要聽他一句話。

  慕錦代她回答:「不了。」

  「二公子。」扈盈盈又說:「這一壇浮絨香,是我讓珍娘給你留的。」

  「也就你們這裡的浮絨香,才是真正的美酒佳人。」慕錦話中有話。

  扈盈臉色微紅,「二公子見笑了。」

  既然提到了美酒佳人,接著想必要步入正題了。二十把腰板挺得更直。

  然而,那雙男女又聊起了酒。

  扈盈盈說:「百隨的酒太辣。」

  慕錦說:「東周的酒太甜。」

  瞧這架勢,似要高談闊論一番。

  無聊至極的二十,唯有將眼睛放在扈盈盈的繡帕上。

  這也是二十的繡品。原以為見不到買家,誰知今天這麼巧,一遇就是兩。

  更巧的是,顧著閒聊的慕錦居然捕捉到了二十失神的空檔。他眼眸一轉,問扈盈盈,「你這絲絹,繡工挺精緻的,是在哪兒買的?」

  二十眼睛亮了起來。雖然二公子品行不端,但是自幼玉食錦衣,他覺得精緻,肯定是非常精緻了。

  扈盈盈揚了揚繡帕,「二公子對女兒家的東西也有興趣嗎?」

  慕錦搖著扇子,「剛才見珍娘也有一條相似的。」

  「嗯,這是自東周而來的布品和繡藝。」扈盈盈將繡帕拉開給慕錦看,「才擺出來就被搶購一空了。珍娘靠著關係才買到的,分給了花魁賽前幾名的姐妹。」

  東周?二十有些疑惑。

  慕錦故意說:「想必價格可觀。」

  扈盈盈附和道:「是啊。」

  布匹確實極好,但不是來自東周。每月,馬總管給二公子的侍妾添置新布。二十不做新衣,而是將布匹繡成絹帕出售。二十的繡品被冠以東周的名號,哄抬高價。然而,她分得的銀兩,不過是普通刺繡的價錢。

  慕錦瞭然,低下聲:「沒想到你還留了這一手。」

  二十暗叫不妙。他就是某天拿起看了幾眼,哪料竟認得她的手藝。

  「一個小陪寢,月月吃慕家的,穿慕家的,用慕家的,還偷偷攢錢,居心叵測。」慕錦聲音更低,靠得更近,吐氣在二十的耳畔。

  二十強作鎮定,看他一眼,滿臉無辜。

  扈盈盈指尖纏著繡帕,揣摩著二公子的真正來意,以及,那位丫鬟模樣的姑娘,是何身份。

  剛才也是扈盈盈糊塗,慕二公子嘴上說這是丫鬟,但二十的衣裳布料皆是上等絲綢。哪家的丫鬟能有這般優待?

  慕二公子挑選妾室,像是用尺子丈量過的一樣,眉目均勻,動靜皆宜。眼前這位,說好聽些是小家碧玉,可不是上人之姿,如何入得了二公子的眼?見他倆親密的姿態,扈盈盈覺得有些不尋常。

  詭異的寂靜過後,一聲驚叫從外面傳來,「著火了!船著火了!」

  扈盈盈一驚。

  這時,外面的丫鬟跑了進來,驚惶地道喊著:「扈姑娘,蘭姑娘的船冒煙了!」

  扈盈盈掀簾。

  花旗為玉蘭的那艘畫舫濃煙沖天,火苗暫時沒見著。船舫之間相鄰極近,如若真的火勢蔓延,必是連成一片。

  「二公子,我們快走吧。」扈盈盈連忙帶慕錦和二十出去。

  逃生的人群如果不想跳湖,只能往相鄰的畫舫跑。一個肥重的男子跳上了扈盈盈的這艘船。巨大的衝力,使得船隻顛簸了下。

  扈盈盈一個趔趄,眼見就要滑倒。

  慕錦及時摟住了她的腰。

  她焦急地說:「真的著火了。」

  玉蘭畫舫這時起了大火,尖叫聲此起彼伏,一個狼狽的男子來不及穿上外衣,跳進了湖中。

  火焰遇風,直往扈盈盈的畫舫吹,將慕錦和扈盈盈逃生的路給擋了。

  四周陸續有跳湖的人,扈盈盈拽了拽慕錦的袖子。

  他拖著她,繼續向甲板走。

  她拉住了他,「二公子,來不及了,跳湖吧。」

  慕錦笑笑,「我護你上去。」

  話音剛落,肥重男子沒站穩,撞到了慕錦。

  船隻搖搖晃晃,晃得慕錦連同扈盈盈,一起落了水。

  二十跟在後面,眼睜睜看著二人掉了下去。

  寸奔就在岸邊,應該會及時趕來吧……

  二十握了握拳,掉頭就跑。身後傳來扈盈盈的呼救,混在驚鬧的人群裡,十分尖利。

  二十停下腳步的同時,被一個大漢撞到,摔在了船板上。手指險些被一個匆忙而過的男人踩中。

  她轉頭看湖中。

  扈盈盈嘴裡灌了幾口湖水,話音模糊不清,「救我!二公子……」

  而慕錦,沉得比扈盈盈更快。

  二十:「……」

  就在二十以為,慕錦要一落不起的時候,他頑強地上來了,而且拉住了扈盈盈的手。接著,湖面撲騰的扈盈盈被他拉得沉了下去。

  這一刻,二十想了很多。她的未來,她的家鄉,以及慕家。

  花苑和掩日樓的女人,可以說是依附慕錦而生存。雖說女人們衣食無憂,吃穿用度有慕家。可是她們沒有月銀。有什麼生活需要,報給馬總管,馬總管會一一購置。

  小九走的時候,二公子贈了一車金銀珠寶。

  一旦二公子不在了,大公子可沒那麼仁慈,給二公子的妾室發放遣散費。

  無一技之長的女人,失去了慕家,連生活都無法維持。

  這是其一。

  其二。

  主子落水,二十不能見死不救。如若她不識水性還好,可是當年進慕家,陳副管家問她有何特長,她誠實地坦白自己精通水性。

  萬一,慕二公子溺死在萬碧湖底,她肯定脫不了干係。

  慕大公子不會放過她,慕老爺不會放過她,恐怕還會追殺她到天涯海角。

  二公子和她兩人踏上畫舫的那一刻,他的生死就和她的安危綁在了一起。

  二十沉沉地看著湖水。

  再等下去,就算寸奔來到,二公子也無力回天。

  二十深吸一口,跳下湖,向慕錦游去。到了他的身邊,她捉住他的手臂,把他向上拽。

  他像是失去了意識,只知道拉住扈盈盈不放。

  可憐的扈盈盈,本來自己能夠浮起來,卻因為慕錦而動彈不得。

  慕錦和扈盈盈二人的重量,憑二十如何又拽又推,也沒辦法將他們拖到水面。

  關鍵時刻,撲騰的水花中,出現了第四個人——寸奔在水下托住了慕錦的腰,他看向二十。

  二十意會,放了手,改去拉扈盈盈。

  寸奔將慕錦托出了湖面,喚道:「二公子!」

  慕錦雙目緊閉,面色蒼白。

  寸奔飛身一躍,將慕錦帶上了岸。

  二十扶著扈盈盈,慢慢地游過來。

  扈盈盈憋氣憋得滿臉通紅,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驚恐萬狀。在水中,她緊抱二十,到岸邊,她放開了,自己使勁爬了上去,無力地躺倒在地。

  二十擰擰裙子的水,再抹一把臉。

  寸奔一聲不吭,半跪在慕錦面前。

  慕錦剛才吐了幾口髒水,已經清醒了。他左腿曲膝,左手搭上膝蓋。如果忽略濕漉漉的衣袍,這瀟灑的身姿,就又是自由自在的二公子了。「寸奔。」

  「在。」

  二十覺得,寸奔說話的聲音,也像在湖中浸泡過,重量沉了不少。

  慕錦說:「送盈盈回浮絨樓。」

  「是。」寸奔起身,轉向扈盈盈,「扈姑娘,能走嗎?」

  扈盈盈緩過了呼吸,坐起,「可以……」她攏了攏單薄的衣衫。

  寸奔的眼睛只停留在她的頸部以上,禮貌地說:「請。」

  「二公子……我先走了。」臨走時,扈盈盈行禮道謝,「謝謝二公子救命之恩。」

  二十想,真要等二公子救,扈盈盈恐怕已成水中冤魂了。

  寸奔和扈盈盈遠去。

  著火那邊叫聲不斷,岸邊的慕錦和二十,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二十裙上的海棠花浸了水,萎縮成團。她預感到了危機。

  果然,慕錦欣賞湖水的眼裡,映不出任何美景。向來笑裡藏刀的臉上,浮起冷冰冰的細屑。「沒想到,你連我不善泅水的事都知道。」

  二十訝然。

  「說。」他動作極快,她還沒看清,他已到了跟前。「你還知道什麼?」

  二十搖頭,畏怯地縮起身子。

  慕錦掐緊她的下巴,「說不說?」

  她想再搖頭,無奈腦袋轉不動,只能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他稍稍放鬆了力道。

  情急之下,二十掙開他的手,跳進湖中。她裝作撲騰的樣子,在水中浮上浮下,張嘴像是要喊出救命,然後白眼一翻,潛了下去。

  不一會兒,二十上岸。看著剛才撲騰的水面,她眼睛瞪大,雙唇微張,再用雙手摀住嘴巴,做出了十分驚慌的樣子。緊接著,撲通一下,又跳下了湖,像是在拉什麼東西上來。

  最後,回到了岸上。

  慕錦琢磨著她連續的肢體動作,緩緩問:「你的意思是,見到我溺水了才過來救的?」

  二十立即點頭。她再爬起,踉踉蹌蹌,東倒西歪的,然後一個抽搐,躺地上睡起覺來了。

  他靠在樹上,「讓我猜猜?我那天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沒有跟你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二十連連點頭。

  「我能猜到,可見你這齣戲唱的很假。」慕錦又掛上了微笑,說:「謊話連篇,騙鬼去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1-12 09:25 AM

第十三章

  在此之前,慕錦逗弄二十,無非閒著沒事尋個樂子。

  二十說的那些所謂秘密,他自然是不信的。他再糊塗,再醉酒,也不會將底細全盤托出。

  慕錦假裝成相信的樣子,恐嚇她,威脅她,見她驚慌得跟小白兔一樣,他就暢快不已。偶爾覺得,這女人挺能逗他樂的,留著她也無妨。

  有趣的興致,建立在二十不知他秘密的條件下,一旦情勢逆轉 ,慕錦則厭惡這種無法掌控的局面。

  眼前的女人是一個大騙子。

  畫舫著火,他和扈盈盈往外跑的時候,二十的眼睛一直追隨他。他以為她想求助,他沒管她,她鬼點子多,死不了。

  後來她跳江,不是為了逃命,而是過來拉他。當時扈盈盈在呼救,他沒有。二十卻直奔他而來。

  慕二公子沒有被除寸奔以外的人救過,誰對他施以援手,他反而生疑。尤其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更加蹊蹺。

  慕錦不善泅水。只有少數人知道,他的鼻子只要灌水,就會悶疼腫脹,久了無法呼吸。大夫說這是先天鼽嚏。慕錦的娘親亦是如此。

  如果二十連這一弱點都知道,那麼酒醉那晚,他也許洩密更多。

  慕錦的酒量極好,唯獨喝不了「翌日方歇」。然而,京城的生辰宴,備酒都是這個。

  數十年前,大霽京城建在素有「酒泉宴客」之稱的江州。

  那年,當今皇上十四歲,剛被冊封為太子。

  一位官員糊塗獻錯了禮,將一壺民間窨酒呈給了生辰宴上的太子。等他發現,為時已晚。

  大霽果酒香氣重,醉意輕。而這壺窨酒,釀酒人學了東周的蒸餾術,口感清甜,後勁濃烈。太子抿了一小口,被甜果般的香味吸引,不知不覺喝了大半壺,之後睡足了一天一夜。

  於是此酒得名:「翌日方歇」。

  也並非所有人都會休息兩天,因個人體質而異。譬如二公子,醉一晚上也足夠了。

  生辰宴那天,慕大公子說:「一年到頭也就一個晚上,醉了也就醉了。」

  慕錦當時也這般想。無非就是找寸奔嘮叨幾句罷了。

  二公子醉了會講胡話,這是寸奔說的。

  二十還沒到慕家的那年,慕錦醉倒在寸奔旁邊,嘀嘀咕咕一晚上。

  那時的慕錦,講的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其他事情守口如瓶。因此,前年的生辰宴,寸奔沒有陪在二公子身邊。

  二十就遭了殃。

  無論醉酒說過什麼,第二日醒來,慕錦全然不知。正如他記不得臘月二十那晚說的話,見的人。

  「你還知道什麼?」慕錦輕問,極有禮貌。

  二十搖頭。

  「你除了搖頭還會做什麼?」他站定在她的面前。

  他的黑影又寬又長,宛如殺人利器。先前,二十存了一絲僥幸。若是她對二公子有救命之恩,或許能逃過一劫,她終究天真了。她不敢仰頭直視他,緊緊抓住濕漉的衣裙。鮮豔的海棠花,在她掌心皺成一團。

  慕錦低腰,捏起她的下顎,「你和誰說過我的事?」

  她連連搖頭,給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她做了一個跪拜的手勢,哀求開恩。他會殺了她,這一刻,她相信他會。

  慕錦看她好半晌,涼涼一笑,「你還有什麼用處?」

  二十抖了抖手。她沒有,她和他除了上床,什麼關係都沒有。而且,床上關係也不和諧。

  他說:「你除了是個啞巴,一無是處了。」

  她明白,所以才必須當一個啞巴,一句不許吭聲。她在無聲地發誓,他和她說過的話,她至死也不會洩漏。這已經是她最後的示弱。她在掩日樓寡言少語,從不與人道是非。

  慕錦眼底陰霾密佈,手指滑到她的脖子,柔聲說:「你早該死了。」

  二十驚慌。

  他越收越緊,「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她的呼吸彷彿被橫斬成片,臉漲成了豬紅色,艱難張嘴。空氣越來越稀薄,她使勁向前抓住了他濕透的衣袖。

  他問:「有什麼遺言要說嗎?」

  窒息的時刻,她還想著搖頭。

  他看著她,「沒話要說嗎?」

  她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指指自己喉嚨。

  慕錦冷下臉,這種臨死都還在算計的女人怎麼能留?

  二十離鬼門關只剩一步,只需片刻,她就能見閻王了。她後悔莫及,一滴水珠滑出了她的眼角。

  這是慕錦第一次見她落淚。他以前無論如何戲弄她,她只會楚楚可憐地求饒,從不流淚。明明是倔脾氣的女人,偏愛裝出聽話的樣子,他越看越來氣,氣得他放開了她。

  新鮮的氣息沖進二十的喉間,她跪著劇烈地喘氣,舌頭發麻。

  慕錦居高臨下,看她喘得背脊直抖,他說:「我很好奇,那天晚上,和你說了多少?」

  他對她掏心掏肺了一晚,醒來後,她握著他的心肝兒,他無從防備。她這個人,是肯定要殺的。留著她,他後患無窮。然而,每每起了殺心,每每又再放下。

  二十順過一陣氣,又卑微地跪在他的腳邊。

  見她那毫無血色的蒼白臉頰,他哼笑了下。

  她真的聰明,時時表明,她絕不會對外透露半句。

  也是,她連死都記得自己是個啞巴,又怎會到處閒話他人是非。

  ——

  溺水時,扈盈盈倉皇失措,只剩瀕臨死亡的驚恐。她無從分辨慕錦拉她下水的原因。

  慕二公子水性不佳,不是大事。

  其原因才是關鍵。而這,扈盈盈永遠猜不到。扈盈盈對慕錦構不成威脅。

  寸奔送走扈盈盈,往回返。

  從前,二公子再生氣,對二十也沒有太強烈的殺心。

  今天不一樣。二公子放她,是因為她甘願在慕家當一個啞巴。一旦她成為不可控,二公子不會留她活口。

  遠遠看見慕錦和二十的身影,寸奔斂起所有情緒,躍至慕錦身邊。「二公子,扈姑娘安全回去了。」

  慕錦說:「嗯,回程。」

  湖水阻擋了畫舫的混亂,岸上草叢靜悄悄的。

  回到崩山居,慕錦先是沐浴,換衣,然後和寸奔說起萬碧湖的大火。

  慕錦問:「那艘畫舫是如何起火的?」當時的火勢不太尋常。肥重男子跳過來時,慕錦斂起功力,偽裝成一個普通人,順勢跌倒。

  寸奔答:「二公子,此事確是有人故意縱火。」

  這個答案在慕錦的意料之中。「知道是誰嗎?」

  「濃煙乍起的時候,我見到一個黑衣人從蘭姑娘的畫舫飛出來,我追過去,到了對岸。與此同時,和我一起追人的,還有光顧蘭姑娘畫舫的張公子。」

  寸奔遲來,不是護主不力。他那時正在追黑衣人。

  這事,巧合就巧合在,慕錦落水是故意的,等待寸奔的救援即可。可先救人的是二十,她的舉動令慕錦生疑,懷疑她知道他鼽嚏的疾病。

  「張公子?」慕錦也不知這張公子是哪家姓張的,隨口一問:「他湊什麼熱鬧?」

  「二公子,此事是因張公子而起。」

  「嗯?」

  「黑衣人和張公子有過節,縱火燒的是張公子所在的畫舫。我追過去,黑衣人很是驚訝,以為我也是張公子的僕人。」寸奔說:「我詢問張公子。張公子承認,這黑衣人是跟他爭搶蘭姑娘的。他把黑衣人帶走了。」

  「我原以為我慕二又擋誰的道了。」慕錦搖了搖扇。「不是沖我而來,極好。太平日子過得舒服,我無心戀戰了。」

  「聽扈姑娘說,蘭姑娘在十天前,曾允諾給一武林人士彈琴兩個時辰,定的日子就是今天。可是,張公子砸了三倍的銀兩,贏得了蘭姑娘。」

  「嗯。」慕錦懶得理會別人的恩怨情仇,說:「縱火雖然是誤會,我卻有另外的收獲。」

  寸奔明白慕錦在說誰。

  慕錦倚在長椅,「寸奔。」

  「在。」

  「讓馬總管過來講清楚,這個女人到慕家是做什麼的?」

  「是。」寸奔轉身離去。

  ——

  馬總管負責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務,二十的來歷,他知道大概,卻不詳細。怕被二公子刁難,馬總管拉上了陳副管家,一起來到崩山居。

  「二公子,二十姑娘的事,由陳副管家給你詳細敘說。」馬總管和陳副管家不知二十犯了什麼事,這事會不會波及他兩,心中忐忑,戰戰兢兢地站在慕錦面前。

  「嗯。」慕錦此時已經從溺水的陰影中走出來,品著上好的毛尖,吹著徐徐的涼風,懶洋洋倚在躺椅上。「說吧。」

  陳副管家說:「二十姑娘本是劉府的丫鬟。劉家欠了慕家三個月的糧票。他們一家遷離京城,準備遣散一些奴僕。慕老爺加建了東南書房,又正缺奴僕。我和劉府管家說好,送幾個幹活利索,手腳乾淨的過來抵消糧票。劉府管家挑了三個長工、兩個丫鬟,二十姑娘正是其中之一。」

  聽到「幹活利索,手腳乾淨」這幾個字,慕錦抬了眼。

  陳副管家看不穿二公子的眼神,擦了擦汗,繼續說:「這五名新進的奴僕,我一一詢問過。進劉府之前,二十姑娘在李府裡當丫鬟。本來要跟著李府小姐陪嫁。但是……」陳副管家頓了頓,不知該不該說。

  慕錦又瞟來一眼,「說。」

  「李府小姐嫁的那位官人,指名要二十姑娘陪嫁。後來不知怎麼的,陪嫁丫鬟換了個人,李府把二十姑娘轉賣給劉府了。」接著,陳副管家的話順暢了些,「我們招了二十姑娘,安放在裁縫房。她幹了有三個多月,幫著裁縫府裡護衛的衣服。」

  因話中的某些字眼,慕錦挑了挑眉。

  「二十姑娘手藝巧,三小姐特別喜歡她的刺繡。三小姐的丫鬟尋了好人家,出嫁以後,三小姐就收了二十姑娘當貼身丫鬟。然後,就這麼……就這麼……」陳副管家又開始語塞。從徐阿蠻到二十的過程,就不便多說了。

  「嗯。」慕錦的心思,好像沒在陳副管家的話上。他轉頭向窗外,看著逝潭中上躥下跳的東西二財。

  不知是不是二公子也有食人魚的氣場,東西二財嗅著他的味道,格外活躍。

  他揮了揮手,「下去吧。」

  「是。」馬總管和陳副管家如釋重負,連忙退下了。

  半刻鐘過後,慕錦端著一盤血紅的腥肉,走到逝潭邊。

  聞到生鮮的血腥味,東西二財的利齒咧了半臉,一躍飛出潭水。

  慕錦丟了一片肉下去。

  東西二財以尖牙相迎,相互撕扯、咬合。

  慕錦看著飛濺的血肉,說:「寸奔,我問你一件事。」

  寸奔不明所以。不過,二公子莫名其妙是常態,寸奔也習以為常。

  慕錦看了一眼寸奔的玄色勁裝。「那女人當丫鬟的時候,你見過嗎?」

  慕家護衛的衣服都是量身定做的。有些人懶,報尺寸給裁縫房,有些則親自過去,讓裁縫丈量。

  「在三小姐身邊見過幾回。」寸奔回答。

  慕錦再丟一片肉,「你倆有無交情?」

  「沒有。」寸奔目光炯炯,不曾逃避追問。

  慕錦和善地笑了笑,「你對她印象如何?」

  寸奔看著慕錦,「屬下不明白二公子的意思。」

  「她是怎樣的一個女人。」慕錦的眼睛停在藍空、青山、綠潭。

  「屬下聽三小姐說,二十姑娘心靈手巧。」

  慕錦把盤中的生肉丟完了,東西二財也潛下水中剔牙。

  給足了時間,寸奔卻只答了這麼一句。

  慕錦問:「沒了?」

  「三小姐說的其他詞句,屬下不記得了。」

  「心靈手巧?」慕錦看著逝潭如鏡的綠水,「冬寧對哪個丫鬟不是讚不絕口,府裡就不存在她沒誇過的丫鬟。什麼心靈手巧,明明就是城府深,心機重。別看那女人柔膚弱體,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樣子,其實,山壓下來,她都扛得住。」末了的聲調像是捲起了寒風。

  「二公子是在懷疑二十姑娘?」

  「她知道太多了,我心難安。」慕錦說,「不過,既然她已經成了啞巴,就暫且饒她一命。日後斬草除根之時,切記不可婦人之仁。」

  「是。」寸奔的回答一如往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11-12 09:46 AM

第十四章

  夜不能寐。

  二十房間的門窗關得緊緊的,生怕二公子的幽魂從縫隙裡竄出來。黃銅燭台的火光照在她的側臉。搖搖曳曳,正如她東飄西蕩的心情。

  援救二公子,雖說稱不上完全的善意,但終歸她還是把人給救了。怎料,這生性多疑的二公子,非但沒有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反而起了殺意。

  二十無比後悔,救這人幹嘛?就該讓他自生自滅。她一時衝動,把自己置身於危機中了。

  越想越沮喪。她拿出自己的小荷包,數了數。

  才這麼點錢,更加沮喪了。

  得知哄抬高價的真相,二十不太想再經由劉大娘出售繡帕。

  眼下,一籌莫展。

  一,愁的是盤纏。

  二,愁的是喜怒無常的二公子。他笑的時候,不一定心曠神怡。他不笑的時候,一定是雪虐風饕。

  二公子時而陰,時而晴。今天放過她了,也許睡一覺,明天一早想到了什麼,又上她這兒當閻王爺來了。

  二十翻來覆去,直到清晨才睡著。

  在水中泡了一段時間,上岸後又沒有及時保暖,而且失眠疲乏,第二日,二十生病了。一坐起,頭暈目眩,她感覺到嚇人的溫度。用手按住額頭。

  掌心和額上一同發燙。她無力地垂手,再度躺了回去。

  再度醒來,暈沉沉的,耳邊是十一在說話:「應該是著涼了。昨晚二十濕漉漉地回來,薑湯也忘記喝了。」

  十四平日的大嗓門在這時壓得極低,「請大夫吧,燒得臉都紅了。」

  「我去吧。」十一說,「你在這照顧一下,記得給換涼毛巾。」

  十四說:「知道了。」

  接著,二十感覺,額上的毛巾被取下,換上了另一條涼冰冰的。

  二十平日裡覺得,這群女人就算爭寵打鬧,也說不上多壞。

  譬如十四,雖說喜愛打架,可從來不抓臉。女人們的臉一旦毀掉,自然就失寵了。十四不耍這種小手段。

  又譬如,上回小十和十一抬了一桶魚回來。這麼多魚,光是花苑或掩日樓的人都吃不完,於是一起煮了火鍋。桌上也有吵鬧,鬧完也就過去了。

  二公子自己頑劣成性,挑選女人的眼光,卻十分獨到。大公子侍妾們鬧的陣仗,可比二公子這邊大多了。

  有失必有得。二十想,惹惱了二公子以後,她得到的,可能就是這群女人的照顧吧。

  ——

  二十喝了藥,躺下休息。

  「二公子。」門外十四說,「二十生病了,剛剛睡下。」

  「嗯。」

  二十聽得這樣的一聲,接著房門就被推開了。

  如果二公子會體恤她,那他就不叫二公子了。

  慶幸的是,他今天終於沒有用腳踹門。更慶幸的是,她生了病,有名正言順的理由不搭理他。

  二十閉上眼睛裝睡。

  慕錦進來以後,沒有說話。

  她本想,他看一會兒應該走了,誰知過了許久,也沒有響起再開門的聲音。她心裡發毛,這二公子不會又要找茬了吧。

  她拉拉被子,翻過身子背向他。

  他笑了一下。

  只有骨子裡流淌壞水的二公子,才能以一聲輕笑,嚇出她一身冷汗。

  他說:「你是東西二財的食糧。病死了會影響口感。記得養病。」

  二十:「……」感覺二公子才是有病的那個。

  遇上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主子,她除了裝傻,別無他法,只能繼續睡了。

  本就暈乎,也就真的睡著了。

  小十說,二公子那天談成了一樁大生意。

  十一送大夫出去,途中正好遇見了心花兒怒放的二公子。

  二公子詢問為何請大夫。

  十一如實回答。

  聽到二十病了,二公子更是喜上眉梢,說:「我去看看她死了沒。」

  十一費解。

  不過想想,那個纏綿病榻的妻子,二公子懶得過問。願意親自探望二十,權當是別樣的關懷了。

  同時也說明,二公子那天談成的生意不是普通的大,而是天塌的大。

  ——

  二十在掩日樓養病,足不出戶。

  慕錦態度模糊,走在殺或不殺的邊緣。

  幾天過後,二十覺得這樣躲藏也不是辦法,二公子想要殺她的話,深夜給她一刀,就一了百了。

  關於繡帕的事,二十沒有其他的售賣途徑,決定再找劉大娘談談。二十出了掩日樓。

  寸奔這天回來。

  慕府正廳向西,是二公子的居處。走上一段小路,到了路口。北望,由近至遠,只見一座花苑,一座掩日樓。向南,是蘇燕箐所在的澤樓。崩山居在深潭之後,屹立慕府最南。

  寸奔此時正是到了岔口。

  緗色衣裙的女子走出了花苑,向他粲然一笑。

  寸奔看了眼她的腰牌,「六姑娘。」

  她曲膝行禮,「寸奔公子。」

  二公子的妾室侍寢,寸奔記得的不足五人。小六正是其一。

  一至五都已經不在了,小六成了排號最早的女人,少不經事,天真爛漫,樣貌遠比年紀小。二公子說,她是這群女人中,最沒有心計的。

  而最有心計的,現在二十高居首位。

  小六往掩日樓的方向走。

  花苑又出來一個蔥青衣裙的女子,追上了小六,「我也去呀。」

  「剛才問你,你又不答應。」

  從花苑到掩日樓的路,沒有相連,只駁接在岔路口。

  初衷大約是為了不讓兩邊的女人爭鬥。然而,往返兩邊的路,是這些女人最常走動的路段,連路邊的草都禿過其他路。

  「二十!」小六笑聲起。

  寸奔腳步頓了頓,回首一眼。

  二十穿著紫棠素裙,陽光下沁了些汗。她向小六微笑,目光不經意地撞上了他。她福福身。

  寸奔禮貌地點頭,轉身離開。

  二十站直身子,收回了視線。

  小六親切地拉起二十的手,「走走,上你們掩日樓。」

  二十有些疑惑。

  小十解釋說:「小九來信了。」

  小六得意地笑:「她在信中問候了你們呀。」

  三人進了掩日樓。

  小六拉開嗓子,喊道:「我小六!」

  聽到她的名號,十四第一個衝了出來,抱手問:「找茬的?」

  小六揚了揚手心的杏色信紙,「小九的信。」

  十四不屑地撇嘴,「關我們什麼事?」

  小六說:「難道你不想知道小九離開二公子之後,日子好過不好過?銀子夠花不?」

  「是呀。」小十看看背後,壓低聲音說:「二公子的妻子雖然體弱多病,可畢竟是正妻。我們誰都不比誰好到哪兒去。難保我們說錯了話,就被趕走了。」

  十一走了出來,「有話,進房說吧。」

  花苑的小六識字,掩日樓的十一認字。其餘都不識字。

  有二人識字,十四相信了這封的信封內容。十四說:「說來聽聽,反正那位夫人找我們麻煩是遲早的事,趁早合計合計,沒了二公子,該如何謀生。」

  小六展開信封,丟出一句話:「小九要成親了。」

  「啊!」眾女人大驚失色。

  天下分四大國。東周臨海、大霽西陸,南蠻焱國,北順百隨。其他小國在夾縫中,求全求生。

  大霽紅顏名揚天下。

  百隨男丁多,近年來興起一股到大霽討新娘的生意。有些清苦的百隨人家,出不起討妻的銀兩,直接過境到大霽。

  小九正是遇上了百隨人士。

  小六念道:「百隨男子生得亦是高峻。初次見面,他稱讚我是難得一見的江南美人,我心兒如小鹿……」

  十四插話:「誰樂意聽這些風花雪月。」

  小六道:「你耐心些。」

  十四紅袖一揮。

  小十戳著二十問:「你小時候見過不少百隨人士吧?」

  二十點點頭。

  大霽和百隨休戰的第五年,簽了商貿文書。大霽國界在西埠關的酆鄉,那裡是百隨商人往來的必經之路。

  當年,鄰居還跟徐爹說:「你把你家阿蠻賣給百隨人,那不比幹苦力舒服嘛。」

  西埠關雖然臨靠百隨,也是隨了大霽的水土,兒郎少,閨女多。徐爹自有國宗祖先,大霽人就是大霽人,哪怕是為奴為婢,也不能遠嫁鄰國。

  小六說:「小九成親後,開了一間酒館,當老闆娘的日子可舒坦了。」

  十一忽地笑了:「這麼看來,我們就算離開這裡,也不至於孤獨一生。」

  「小九走了,下一個不知是誰。」小六托腮說:「我覺得我們趁好光景,吃飽喝足,日後講起這兒的生活,也有個好回憶。」

  ——

  小九離開,是因為得罪了蘇燕箐。

  小九有一段時間沒有給慕錦陪寢了。那天,她經過澤樓,不小心踩到了一隻貓尾巴。

  據說那隻貓是蘇燕箐的愛寵。貓叫得淒涼,涼到了蘇燕箐的眼底。

  蘇燕箐先是厲聲呵斥了幾句。

  小九膽兒不大,沒有向慕錦告狀。

  蘇燕箐這才打聽了小九的家人,邀了小九過去。說的是寬待小九家人,然而言辭之間都是威脅。

  小九可慫。

  蘇燕箐和慕錦提起,小九想家了。

  慕錦瞭然,讓馬總管安排了遣散金,給小九踐行。

  二十巴不得自己被蘇燕箐逼得捲鋪蓋走人。她那時有往澤樓走動。運氣也是背,沒有一回見到貓,自然也踩不到貓尾巴。

  某日,蘇燕箐坐到窗邊,眯起眼,問:「那個啞巴這幾天天天來這兒?」

  肖嬤嬤說:「是的。」

  蘇燕箐冷笑:「不安好心。」

  花苑的小十,酷愛小話本。書生小姐的故事,大官貧女的風月,她樂此不疲。

  那些所謂的爭寵花招,二十聽得一二。

  如若,蘇燕箐不小心掉落玉鐲耳環什麼的,再誣陷二十也是一個妙計。又或者,二十無意中撞倒蘇燕箐,累她負傷,也是一罪。

  可惜,蘇燕箐身體抱恙。

  ——

  小六繼續在讀信:「我與高峻男兒情投意合,有一天,我給他送了一壺翌日方歇……」

  二十心不在焉地聽著。

  二公子會殺她,早與晚的區別罷了。這幾日,她一直有出逃的念頭。方才講到百隨……

  大霽的賣身契,須到官府蓋章契尾,方可生效。也有大戶人家使出渾身解數,假借其他名目躲避官府盤查。

  慕家不屑這些手段,一切按規矩辦事。不過,二十當了侍寢以後,馬總管沒有撤銷契尾,仍然把二十視為府裡丫鬟,月月上繳稅銀。

  無論二十走到哪兒,大霽國的官冊上,她依然是慕家的奴僕。

  但是,假如離開大霽國土,她就不再受此約束了。大霽的國境線就在她的家鄉,越境不是難事。況且,百隨尤其歡迎女人入境。

  「二十,這是我新製的花茶。」十一的聲音打斷了二十的沉思。

  二十回過神,為自己逃往百隨的大膽想法而驚訝。

  驚訝過後,平靜喝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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